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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番赴任湖广的封疆大吏级别官员,一共两位,分别是两省督抚沈溪以及新任湖广左布政使马天禄。

    只是马天禄抵达的时间要迟一些,地方官员对于马天禄也不会像迎接沈溪这般隆重。

    论朝中的资历,马天禄或许比沈溪高多了,但若论圣宠和手上的权力,马天禄跟沈溪相比远有不及。

    湖广三司衙门都在武昌府城,只有行都司驻地是与川陕接壤的郧阳府。

    此番布政使司衙门出面负责迎接沈溪的是左参政郭少恒,都司衙门则是以武昌左卫卫指挥使崔涯为主导。

    至于按察使司方面,由于湖广按察使出缺,群龙无首,臬司衙门并未特别派人前来迎接。

    车队来到武昌府城南面的接官亭,远远便见到迎接的队伍,这次沈溪避无可避,到了治所,他不想进城也得进。

    武昌府治所乃江夏县城,东有洪山、龟山,西临大江,乃长江中游第一大城。作为湖广行省治所,城墙巍峨高耸,城南以巡司河为界,城东毗邻南湖和东湖,城北则界沙湖,中间则由护城河相连。

    官道笔直,一道石拱桥横跨巡司河,北面河岸边就是接官亭。

    沈溪下了马车,站在跨度二三十米的石拱桥上,感受一番清凉的河风,这才继续前行。

    当日出城迎接以士绅居多,这跟九江府摆下的排场不同,因为涉及到督抚治所的问题,为了不给沈溪造成困扰,防止败坏新任督抚大人的官声,不让沈溪落得“扰民”的骂名,地方官府对于欢迎仪式做了周全的安排,官绅一律在接官亭迎候。

    城中不设任何迎接活动,甚至没有张贴榜文告知沈溪的到来,当然这只能瞒着普通民众,在武昌府官绅中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郭少恒、崔涯等人带着一众士绅来到沈溪面前,恭敬行礼。

    郭少恒在湖广左布政使出缺、右布政使又称病不出时,一直暂代布政使事,这次迎接由他主持,此人是一个年近五十的老派儒官,宦海沉浮多年经验丰富,就连对沈溪鞠躬行礼,也带着很多门道,既让沈溪觉得有面子,又不会显得卑躬屈膝。

    “……沈大人,请让下官为您引荐武昌府地方士绅……”

    郭少恒一看就收受本地乡绅不少好处,督抚大人到来先不管别的第一时间便引荐士绅。

    因知道沈溪手中权限很大,随便一句话就能改变武昌府乃至整个湖广行省的权力结构,本地士绅对沈溪的恭维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所有人都恨不能跪下来给沈溪磕头表达忠心,但又怕唐突上官,想送礼却碍于之前布政使司衙门交待,只能竭力表达对沈溪的仰慕,并说明之后定会登府造访。

    会见的人实在太多,沈溪的脑子虽然好使,基本能记得住,但他却不会刻意留意。他知道,这些地方士绅基本把湖广行省的官商买卖瓜分完了,关系百姓民生却又被朝廷垄断的茶叶、食盐、铁器等贸易,基本被这些人攥在手中。

    因为之前南方对于北方战事细节不甚了解,尚未有更多关于对鞑靼人作战的消息传来,沈溪的到来,让当地士绅都觉得不好应付。

    毕竟官商买卖多少都会有克扣、掺假、走私和偷漏税款等情况,沈溪如果真的要彻查,没有一家是干净的,就看沈溪这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有多旺,清查力度如何,以及针对哪些家族。

    谁都不想成为沈溪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沈溪旅途劳顿,本想直接进城休息,郭少恒道:“沈大人,您到来湖广,最应上黄鹤楼看看,那里是我们武昌府第一名胜!风景秀丽,最适合文人雅士观瞻,沈大人您少年英才,更应登高望远,将来必更进一步!”

    这话听起来并没有刻意恭维,但沈溪稍微琢磨一下就发现,对方只差说自己将来必然能升官发财了。

    沈溪眉头微皱,道:“黄鹤楼名声在外,本官早就想一览风采,却苦无机会前来武昌府,现在终于可以满足心愿了。但今曰本官太过疲倦,不知可否先行回衙邸歇息?”

    郭少恒见沈溪不停地打呵欠,知道督抚大人确实疲乏了,但许多事情早就安排妥当,实在没有办法贸然取消,只能硬着头皮劝说:“沈大人旅途劳顿,本该回去歇息,但湖广地方士绅……都等着瞻仰您的风采……”

    弦外有音啊!

    不用解说沈溪便知道,黄鹤楼那边已经设好宴席,届时出席的不但有身边这些士绅,估计黄鹤楼那边还等候了不少人。

    但不管怎么说,有资格列席接风宴的必然是武昌府地位尊崇的存在。

    此时,如果沈溪“识相”的话,应该顶着旅途劳顿前去应酬一番,先让地方士绅吃一颗定心丸,顺便再摆一番脸色,言明自己的规矩,恩威并施,算是给接下来的地方改革预热。

    但沈溪这会儿实在太过疲倦,长途颠簸下来身体酸痛,最想的是找个高床软枕好好睡一觉。

    而且这次沈溪到地方,并没有大刀阔斧改革之心,他只是前来履行督抚职责,回头顺便整合一下湖广、江赣之地的商场,但断不至于把那些个家族整死,一切还看市场规律,这些家族的存亡,不会有强制的行政命令,而是要在大浪淘沙中出结果。

    沈溪道:“待本官先回去休息,精神恢复后再行安排面见事宜吧!此番到湖广来,一天两日走不了,想见本官的,总有机会!”

    仍旧跟之前一样不识相!

    沈溪算得上是官场中的另类了,在场士绅虽然面色急迫,但因这话是沈溪亲自说出,再强行挽留的话,必须要有足够的理由,或者有足够大的面子,可惜这些人中间,没有谁有资格和面子留住一名正二品封疆大吏。

    如果沈溪是一般的官员也就罢了,可他是皇帝钦命到湖广来上任,还背着对鞑靼之战的不世大功,还有沈溪前两年在沿海三省督抚任上做出的那些事情,谁都觉得沈溪必然带有某种使命而来,足以造成湖广、江赣官场的大震荡,沈溪坚持要回督抚衙门休息,一众士绅全都冒起了冷汗。

    他们此刻心中最直观的想法:“这位沈大人看来是要大动干戈,不想留下什么人情是非……我和家族如何才能在接下来的动荡中自保?”

    沈溪打着哈欠,自顾自上了马车,离开接官亭。

    等车队远离,接官亭吵成一锅粥,郭少恒向随从吩咐两句,赶紧往自己乘坐的马车走去,他要回城去跟藩司、臬司的人商议,改变迎接计划。

    沈溪到来,方方面面都得送上基本的“礼数”,人情往来除了能让地方士绅“放心”,更重要的是可以让各级衙门从中捞取足够的好处。

    单单今天来接官亭见沈溪的资格,都有明确的价码,而且一家来两人最基本标价都在一百贯钱开外,但各家依然踊跃前来,足见这些人对手头生意的重视,以前这些事由三司衙门统筹负责,即便上面有监管,送点银子就能解决问题,但如今沈溪到来后情况就不一样了,他咳嗽一声,湖广和江赣两省地面都要抖三抖。

    沈溪可不管这一套,他把事情看得很透彻,进城后,车队在云柳指点下,直接往衙所方向而去。

    城中大多数百姓都不知道今日督抚大人到任,沈溪进城后,沿途街道都未封路,甚至连前面开道的官兵和衙差都没有,但因沈溪一行中的御林军大多身着甲胄,城中百姓见到自然会避让。

    沈溪仰躺于马车车厢中,根本不管外面的事情,他只想闭目调息,这会儿他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心中所想只有如何才能舒舒服服睡一觉。

    来到紫阳湖北的湖广总督衙门,沈溪从马车上下来,并未有老百姓跟过来看热闹,但衙门外早早便聚拢百十人,这些人多数是城中士绅以及世家大族派来的,均带有礼物,明显知道沈溪当日抵达,送礼上门。

    沈溪没有过问谁是谁,准备先进去安顿好再说,谁想没等他行到府门前,门已经从里面打开,布政使司衙门的差役恭候两旁,此外尚有不少人正在里面收拾和整理。

    沈溪眯眼打量一下,发现官衙窗明几净,花坛规则雅致,地上纤尘不染,心中大概明白了,里面其实早就收拾好了,布政使司衙门只是想借用这种方式来表示,地方上为了让他住得舒心,专门派人过来精心收拾。

    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迎上前,向沈溪行礼,脸上的笑容跟狗尾巴花一样灿烂,沈溪冷声道:“你们是哪个衙门的?这里是你等能来的地方吗?来人,将这些不速之客请出去,本官先进去歇着!”

    布政使司衙门的人原本想在总督大人面子混个脸熟,却没想到沈溪如此不近人群,直接便下达逐客令。

    不过这些人只是布政使司的吏员和衙差,基本上都不入流,即便沈溪派人将他们赶出大门,也没谁敢发出怨言,他们乖乖地收拾好扫帚、擦布、鸡毛掸子等东西,回布政使司复命,控诉沈溪这种不识相的行为。

    沈溪就这样轻松接管了督抚衙门。

    在衙门里转了一圈,沈溪大致还算满意,除了中轴线上的大堂、二堂、三堂及后花园外,两侧各有五六进的院子,自己带的人不多,这么多屋子足够了。

    目前沈溪手头差的也就几个幕僚,但他觉得无关紧要,别人想在某些事上为他出谋划策,他也听不进去,还不如亲力亲为,这样能为衙门省一点招收幕僚的银子。

    沈溪不禁想到之前发配到琼崖去的唐寅,心想:“这会儿唐大才子多半已被晒成了非洲人,归来后不知道能不能认出来……”

    想到唐寅以前给自己找的种种麻烦,沈溪还真不太想把这“活祖宗”召回,这件事也就在他心中想了一下,很快便被他抛诸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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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溪抵达武昌府城当晚,睡得那叫一个香甜,连梦都没做一个。

    而武昌府乃至整个湖广行省,却不得安宁。

    沈溪抵达武昌府城第一次接见地方士绅时表现出了极大的威严。

    在官员和士绅眼中,现在已经不是沈溪恩威并济的问题,如今就好像一场腥风血雨的前奏,似乎沈溪已准备对湖广和江赣官场展开一场大清洗,至于暴风雨过后,还有多少世家大族保留,就要看沈溪是否手下留情了。

    二月十九,沈溪抵达武昌府次日清晨,刚刚起床,马九和杨文招已在院子中等候。

    沈溪慵懒地穿戴好衣服,从房间里出来准备洗漱、吃早饭,马九过来将昨天和今天早晨发生的事情讲述一遍,沈溪才知道,前来送礼的人已将衙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马九道:“老爷,外面的人太多,督抚衙门前面的街道都给堵上了,您看是否需要亲自出去瞧瞧?”

    沈溪拿着云柳递过来的洗脸帕,匆匆擦了把脸,然后不假辞色说:“瞧什么瞧?这么大张旗鼓前来送礼,我傻乎乎收下,明天朝廷就会摘了我官帽……这地方上的人莫非都没脑子?”

    “你带人出去把那些家伙赶走,如果有想死赖着把东西留下不管的,直接给他铺大街上,让百姓捡便宜去!”

    马九虽然觉得这么做有些不妥,但沈溪态度很坚决,只好匆忙领命而去。

    杨文招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偷偷看了云柳一眼,见沈溪没有理会他,只好跟着马九一起出去办事。

    杨文招没多少做事经验,沈溪让他跟马九多学习,但经过这段时间观察,沈溪发现杨文招为人处世太过单纯,缺少处理事情的决断和担当,尚不堪大用。

    如果杨文招和沈永祺迟迟进不了角色,沈溪手头无人可用,就只能把马九留下来,所有的计划都得重新安排。

    二人走后,沈溪不急着出去办差,打着哈欠便往后堂而去,云柳跟过来,问道:“大人,您这是准备前往藩司、臬司衙门?”

    “不去了,初来乍到,我还是先把自己的衙门打理好再说……这里比起梧州府督抚衙门有天壤之别,不愧是长江沿岸屈指可数的大城,藩司那边派人来收拾得不错,就是眼下人手少了些!”

    沈溪说着,带着云柳来到后堂,沈溪坐下来第一件事,便是吩咐上早饭。

    一名车马帮的弟兄过来,道:“大人,这督抚衙门里没有专门的伙夫。您先担待些……”

    说着,几名弟兄将简单的白粥、咸萝卜送过来,沈溪肚子有些饿了,正要拿起筷子吃,突然想起来没有真正撑肚子的,一摆手,问道:“还愣着做什么,不去拿几个白面馒头过来?”

    其中一名弟兄苦着脸,道:“老爷,这衙门里没有面粉……”

    沈溪这才知道,自己外表看起来风光,别人也对他很巴结,但涉及到真正生活必需品,没人关心,现在能有白米粥和咸菜吃就已经不错了,好在路上带有稻米和咸菜,否则就得挨饿了。

    吃了几口,沈溪发现云柳还在旁边看着,沈溪对侍候在旁的车马帮弟兄道:“记得吃过早饭出去采办一些柴米油盐回来,我身上有些散碎银子,等下交给你!”

    那名车马帮弟兄有些为难:“老爷,小人怎么敢随便用你的银子?”

    “什么你的我的,该花的就得花!”

    沈溪随口应了一句,对云柳扬了扬下巴,示意道,“坐下来一起用饭吧,之后记得到我房里把银子拿出来,你不用自己采买!”

    之前马九在沈溪身边最有地位,杨文招稍微弱了些,沈永祺因为个性懦弱,什么事情都不主动争取,所以干脆就没露脸的机会。

    但此时,云柳却成了沈溪跟前说话最有分量的一位,因为沈溪出行基本都带着云柳,很多人都觉得沈溪有什么“特殊癖好”,但就算腹诽,也不得不对云柳这位突然冒出来的督抚大人新贵毕恭毕敬。

    ……

    ……

    沈溪上午没有出门,一直临到中午时,外面尚有人前来送礼,但都被马九带着人打发了。

    沈溪不胜其扰,特别在衙门前的布告栏上写出告示,不允许有人无故进入督抚衙门,否则以“滋扰上官”论处。

    就算这样,也没把那些前来送礼之人彻底驱赶完。

    前门拥堵,沈溪手下的人不得不从后门出去采购,虽然这个督抚衙门豪华气派住起来非常舒心,但吃喝用度却有些恼火,花去二十两银子才把该买的都采买回来。南下一路人都有地方官府接待,谁想到了地头,他却要负责手下几十口人伙食。

    临近午时,督抚衙门炊烟袅袅,偏院的伙房终于开了起来,所有人都能吃上热汤饭。

    这边沈溪正在安排做饭和开工的事情,布政使司左参政郭少恒又带着人来了,这次他又为沈溪送来“见面礼”,说是日常慰问,却不是送柴米油盐,而是一些布料、茶叶、土特产,就算不是很精贵,也算中上品,十几个人抬着,加起来价值上百银子。

    沈溪打量郭少恒,问道:“郭参政这是作何?本官没说缺了这点儿东西啊!”

    郭少恒笑着解释:“沈大人,看您说的……您初来地方,人生地不熟,身边没多少趁手可用之人,基本生活所用怎么都得给您送来。顺带跟您说一件事,刚得到的消息,藩台大人大约在六七天后抵达武昌府!”

    沈溪知道,郭少恒口中的“藩台大人”,指的是新任湖广左布政使马天禄。

    之前沈溪推算过马天禄的行程,觉得马天禄能在月底之前到位就很不错了,根本不可能在六七天内抵达武昌府,郭少恒过来通知,其实就是随便找个由头巴结他,把要请托送礼的事情说说。

    沈溪道:“本官与马藩台没什么交情,他到当日便不去迎接了,以后有什么公事交集,再去拜访也不迟!”

    “是,是!”

    郭少恒嘴上应着,心里却在想,您老人家当然不用特意迎接马藩台,因为您官大,没有上官去迎接下官的道理,您就在府上等着马藩台拜访吧。

    突然院子里有些嘈杂,郭少恒往窗口方向看了眼,只见有人正在搬抬东西,全是麻袋和箩筐,他仔细看了看,似乎是米袋、面粉袋和柴禾、菜蔬等,此外还有装油的坛子,应该是沈溪刚派人从外面采买回来的生活必需品。

    郭少恒脸色一变,暗自懊恼不已:“我就说忘了什么事,原来是忘记给督抚衙门这边准备平日用度了,现在沈督抚自行出钱采买,估计费了不少心神……唉,这下又给藩司衙门找不痛快了啊!”

    郭少恒赶紧道:“沈大人,督抚衙门这边还缺什么,请尽管跟下官说,下官找人为您筹备。”

    沈溪笑道:“不必了,本官带的人手还算充足,该置办的已经备妥。郭参政,麻烦你回头把地方府库的结余账册,拿来给本官瞧瞧,这几日本官没多少事做,就先看看这些旧账,对手底下有多少家当多少有个了解,这也是方便以后做事嘛!”

    郭少恒听到后越发魂不守舍:“沈大人要看账目……依照惯例,刚上任便查看账目的,要么是贪官污吏,变相贪墨钱财,等着收羡余钱,要么就是刚正不阿借查账找麻烦。”

    “这位沈大人是贪官?当然不会!如果贪官能在几年间做到他这官职,大明早就亡国了……坏了坏了,他是要查账,找地方上的麻烦,这下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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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少恒暗自琢磨,脸色一时间阴晴不定。

    沈溪却没有多想,他之所以讨要地方账目,并不是为了查账,只是想告诉郭少恒,你别看我现在很悠闲,我可以自己找些事情来做,拜托你别天天来我这儿烦扰我了。

    以前沈溪还顾忌下面的人怎么想,但这次他到湖广,沿途地方官府都盛情款待,每到一个地方都变着方儿送礼,简直是疲于招架。尤其是他每做一件事,都会被下面的人揣摩,就好像他在算计地方官员和士绅一般,荒唐之极。

    郭少恒道:“沈大人放心,下官回头就让人把账册给您送过来,是否安排人手……随您到各处库房看看?”

    “库房?”

    沈溪稍微一琢磨,立即醒悟郭少恒以为他是要查账和清查库房,耸了耸肩道,“不必了,本官没那么多时间到处转悠,叫人把账册送来便可!”

    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话,结果又引起郭少恒的揣摩,这位布政使司衙门的代表心中越发不安,暗道:

    “沈大人这是想说,要给下面仓库一点时间,把亏空补上去?这么说来,只是给沈大人一点儿好处,无法把事情给遮瞒过去,回头要赶紧找人商议一下……”

    郭少恒对沈溪一言一行都很留意,用心揣摩,所以沈溪发现郭少恒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神情呆滞,大概猜到对方又在胡思乱想,当下道:

    “行了,藩司衙门的好意本官暂且收下,麻烦郭参政回去后跟本地士绅说,什么东西别再往这边送了,本官是来替陛下办事的,那些客套的繁琐礼数能免就免了吧!”

    郭少恒见沈溪有些不耐烦,以为总督大人对他的安排不满意,但有些事情又不能不说,只能长话短说,但由于紧张显得支支吾吾:

    “沈……沈大人,您先别急着休息,还有件事……是这样的……昨日藩司衙门在黄鹤楼设宴,准备为大人接风,但大人说连日奔波旅途劳顿,要回去休息,官绅们都能理解,但今日……您怎么都该出席接风宴了吧?这可是地方官绅的一点儿心意,您看……”

    沈溪打量郭少恒,问道:“如果本官不同意,你是不是准备天天来烦本官?”

    郭少恒面色又红又白,尴尬地解释:“沈大人说笑了,去与不去要看大人的心情,决定权在大人身上,下官怎好随便多言?”

    沈溪板起脸说道:“好吧,既然盛情难却,本官去一趟自无不可,但现在本官尚未休息好,等下午睡饱后再说吧!”

    郭少恒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却又拿沈溪没有任何办法。

    新总督气势很足,就好像吃定了地方官府以及士绅,郭少恒愈发感到自己可能坚持不到新任左布政使马天禄到来。

    在郭少恒眼中,只有马天禄这样老派的官员才跟他一心,却不知沈溪压根儿就没有杀鸡骇猴之心,只不过是对于人情往来那一套很不感冒。

    沈溪本不想参加地方上的宴请,但既然武昌府的官员和士绅这么怕他瞎折腾,竭力巴结,他若是一直不露面,别人可能会对他产生误会,继而生出歹心,对他下一步开展工作不利。

    其实会见地方官员和士绅也不是不可以,大可不必把局面弄得剑拔弩张,沈溪心想,去喝杯酒,见见人,完成一些官场上客套的礼数,将来可以省却许多麻烦。

    送走郭少恒,沈溪回到自己的院子,刚到书桌前坐下,云柳端着茶杯进来,恭恭敬敬送到他面前。

    云柳低声问道:“郭参政前来,是想请大人往黄鹤楼赴宴?”

    沈溪打量云柳一眼:“你都知道了?”

    “嗯。”

    云柳微微点头,解释道,“熙儿已将武昌府的情况基本调查清楚了,刚把信送来,她……她正在前面的耳房等候大人召见。大人是否立即赐见?”

    沈溪观察到云柳脸上有一抹不自然,大概明白云柳此时的心态……她算是得偿所愿了,但好姐妹熙儿的终身大事还没个着落。按照沈溪之前做出的承诺,姐妹俩都有了归宿,但现在云柳趁着汇报事情时捷足先登,自觉对不起姐妹。

    沈溪挥挥手道:“让她过来吧!”

    “是。”

    云柳应了一声,低头退出书房。

    不多时,熙儿在云柳引领下过来,此时熙儿一身干练的劲装,来到沈溪面前,一点没有女子的柔弱。

    由于眉毛刻意画得粗重,熙儿整个人显得英气勃勃,沈溪随便瞥了一眼,忽然发现此时的熙儿,跟记忆中某位林姓女明星男装时的相貌气质居然有八九分相似。

    熙儿上前,抱拳行礼:“参见沈大人。”

    熙儿的表现让云柳大为满意,忍不住瞪了自己的姐妹一眼,好似在说,既然想做沈大人的女人,就应该有女儿家的样子。

    总是摆出一副粗豪男子的模样,如何能吸引大人的注意?

    但熙儿性格大大咧咧,根本就没察觉到云柳的暗示,低着头把她之前调查到的武昌府情况,详细奏禀。

    沈溪听过后,发现熙儿调查到的情况没多少营养。地方上这会儿都在忙着巴结他这个新任督抚,看起来一片风平浪静,即便暗地里酝酿着风暴,也不是熙儿在街上随便走走就能探听到。

    沈溪听到后面,已在闭目养神,旅途劳顿后,他的精神尚未彻底恢复。

    熙儿奏禀结束,沈溪半天没有反应。云柳见状,试探地问道:“大人,我们姐妹调查到的东西可能不尽不详,是否需要再行查探?”

    沈溪依然闭着眼睛,摇摇头道:“不必了,能够查到的基本就如此了,剩下的也就看看湖广南边和西边那些地方部族是否有叛乱之事。但这个,不用你们去查,等地方官府自行奏禀,再让都司和行都司的人帮忙查探一下……”

    沈溪对于自己在湖广和江赣总督任上的政绩,没有太多期待,只希望平稳过渡就好。

    对别人来说,到地方是建功立业,竭尽全力争取朝廷认可,力争早日进京得慕天颜。而在沈溪看来,这次自己的主要目的是躲避朝廷政局漩涡。

    管你们为了争夺权力在京城怎么斗,我在湖广、江赣安心做我的地头蛇,闷头发展事业,把先进的科技理念带过来,将湖广和江赣两省当作试验田。任你们在京城横,只要这把火烧不到南方,我就可以逍遥快活过日子。

    下一步,沈溪打算尽快把家眷接到湖广,安心当他的两省督抚。

    只要湖广、江赣没有大的动乱,就算南边的少数民族有点儿小闹腾,他也绝不会领兵前去征讨。在沈溪看来,民族问题还是靠怀柔政策慢慢融合更好,只有盗匪才需要清剿,民族矛盾需要彼此包容解决。

    沈溪可不相信,百姓安居乐业,地方少数民族也年年五谷丰登吃穿不愁,还会起来作乱。

    云柳又问了一句:“大人,熙儿如何安置?”

    沈溪这才睁开眼,打量熙儿一下,道:“暂时在后院找间房,让她住进取。过几天你们在城中找个宅子,距离总督衙门别太远,以后我找你们也方便些!”

    熙儿不懂沈溪这话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云柳却听出其中深意,现在沈溪对她们姐妹算是彻底认可了,既然让熙儿留下,而她现在又是沈溪的女人,入夜后她自然懂得如何让熙儿得偿所愿。

    换言之,姐妹俩至少一个外宅的身份跑不了了。

    吃过午饭,沈溪优哉游哉地睡了个午觉。

    等到申时三刻起来,沈溪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换上便装,再找几个车马帮弟兄充当轿夫,上了衙门里早就备妥的轿子,带着一大群官兵和衙差出门而去。

    沈溪自己不愿意讲究排场,但他既然身为湖广、江赣两省总督,就应该有个两省最高军政长官的样子,不能丢掉朝廷命官的威仪。

    另外,大明的督抚可都是作为钦差存在,出门后怎么都得顾忌一下人身安全,到了地方上,在把自己发展为地头蛇之前,沈溪还是要先防一下地头蛇。

    大江从武昌府西南方往东北方而去,黄鹤楼就建在大江东岸的蛇山之上,位于督抚衙门北面三四百米处。

    蛇山算不上什么高山,最高峰只有八十余米,黄鹤楼所在的西峰仅有六十余米,对于沈溪这样从闽西山沟沟里出来的人眼中,也就是眨眼功夫到山顶的事情。

    但此时沈溪可是乘轿出行,上山的阶梯不是那么规整,轿夫固然束手束脚,有力气没地方使,沈溪也怕一个不慎,轿子倾覆,摔自己个滚地葫芦,因此到了山底下便下了轿,决定走路上山。

    郭少恒已在半山腰恭候多时。

    或许是尊重沈溪的意见,郭少恒并未带地方士绅前来相见,只有三五个布政使司衙门的官员在他身后。

    上蛇山的小道采用了“之”字形线路,所以从山底下到山顶,看起来挺近,但实际上还是得耗费一些气力才行。

    走了盏茶功夫,沈溪才来到半山腰,他简单与郭少恒以及几名藩司衙门的官员寒暄几句,这才指了指山道左右郁郁葱葱的林木,皱着眉头道:“郭参政,下次宴请,能不能不要在黄鹤楼设宴?”

    郭少恒忽然意识到沈溪旅途劳顿,这会儿很可能不喜欢爬山,有些惭愧地说道:“沈中丞想往何处?晴川阁还是古琴台?如果要过江的话,得与汉阳府那边联系!”

    明时汉阳和武昌分属两府,汉阳府下辖汉阳和汉川两县,其中汉阳县包括了后世的汉阳和汉口,其中晴川阁和古琴台都在汉阳龟山脚下。

    沈溪连爬个几十米高的小山都闲麻烦,哪里想大费周章过江去欣赏什么名胜古迹?当下一摆手:“本官觉得,就在城里找个普通的酒肆,倒也不错,最好距离总督衙门近一些,这样免得本官来回奔波!”

    郭少恒尴尬一笑,应道:“沈中丞说的是,等下一次设宴下官会多加注意!”

    沈溪叹道:“暂且还是不要有下次了,不瞒郭参政,本官对于官场应酬一向不喜,到任地方,只是想过些安稳的生活,官场上应酬能免则免吧!”

    郭少恒嘴上唯唯诺诺,心中却在想:“沈大人你在闽粤之地为难官员,臭名昭著,在西北也是风风火火,这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现在你表现得越是平淡,将来爆发起来越凶猛,这叫麻痹敌人,当我不知?”

    一路到了黄鹤楼前,沈溪微微松了口气。

    严格来说,武昌蛇山的黄鹤楼,他并非第一次来,但上次参观还是前辈子的事情,因为交通发达,公路和高架桥环绕蛇山周边,那时他不觉得上个山有多累,但现在却觉得在这里吃饭纯属瞎折腾。

    黄鹤楼并没有修建在蛇山的最高峰,而是位于蛇山西麓,俯瞰长江。

    黄鹤楼始建于三国时期东吴黄武二年,作为军事上的瞭望楼而存在,用以观察长江以及北岸的情况。到后来,随着武昌地方经济发展,逐步演变成为官商行旅“游必于是”、“宴必于是”的观赏楼。

    唐代诗人崔颢在此题下《黄鹤楼》一诗,李白写下千古名篇《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历代文人墨客在此留下了许多千古绝唱,使得黄鹤楼闻名遐迩,成为武昌、汉阳之地三大胜景之一。

    可惜的是,由于频繁的战争以及天灾人祸,黄鹤楼一次次被毁,又一次次兴建,故而有“国运昌则楼运盛”的说法。

    黄鹤楼虽名声在外,但沈溪却没有游玩的心思,这会儿黄鹤楼内外已然是宾客云集,除了三司以及府、县衙门的官员外,还有士绅代表,每一个都可以说是地方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当郭少恒开始为沈溪逐一引介时,沈溪虽然听得挺仔细,但一个人名都没听说过,显然都是湮没在历史洪流中的无名小卒。

    沈溪客套地挨个接见,当然无须他行礼或者还礼,所有人看到他都毕恭毕敬,唯恐礼数不足,他只需站在那儿,知道名字和来历后,微微点个头就可以了。

    郭少恒作为布政使司左参政,相当于后世副省长级别的官员,虽然武昌知府是“省会级市市长”,但依然得靠边站,毕竟从上下级从属关系来说,总督衙门跟布政使司衙门对接,沈溪不会直接管辖下面各州府。

    按照官场惯例,知府要跟沈溪奏事,通常都绕不过三司衙门这关,否则就是僭越。

    等接见完在场之人,差不多一个时辰过去了。沈溪看了看天色,道:“既然我们已经在黄鹤楼下了,我看别在这儿吹冷风,楼上叙话可好?”

    在场官员和士绅有些尴尬,眼看天快要黑了,大晚上的在黄鹤楼设宴的确有些别扭,毕竟这里设宴的目的是可以享用美食的时候可以顺带观赏风景,但黑灯瞎火的可什么景致可瞧,最多是欣赏一下日落长江的景象。

    作为宴请的主客,沈溪既然表现出了些许不耐烦,那么宾客就得尽快入席,早早开宴。

    黄鹤楼位于山顶,总不能在楼旁临时修几座土灶,找几个厨子露天烹调美食,烟熏火燎的简直有辱斯文,故此每一道菜都是山下做好后送上山来的,如此就算菜肴精美,也架不住距离炒菜的地方过远,路上折腾,加上沈溪姗姗来迟,接见客人时又耗时良久,这会儿精美的菜肴差不多快变成残羹冷饭了。

    “沈中丞,请上座……”

    一行来到顶楼,郭少恒手一伸,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沈溪已经在楼梯口的桌子旁一屁股坐了下去。

    一名四十多岁的士绅赶紧提醒:“总督大人,您的位子在上首边……”

    沈溪一抬手:“到了地方,不用太过拘礼,坐哪里不是坐?本官今日不过是前来蹭顿饭吃,客随主便,各位快请入座!”

    在场的官员和士绅面面相觑,面对这么一个不讲理的督抚,一时间无话可说。

    这宴席本来就是为沈溪摆设,沈溪又是在场最大的官,他想坐哪儿只能随他心意,没人管得了。

    楼下的那些席桌就不提了,现在光是顶楼便有六桌酒菜,沈溪偏偏坐在不起眼的东南桌,距离黄鹤楼风景最好的西北桌有那么一段距离。

    之前布政使司衙门早就排好了座次,谁跟沈溪坐得近,谁又坐得远,都有讲究,沈溪突然来这么一套,大家都懵了,不知该怎样安排席位。

    郭少恒提醒道:“沈中丞,如此……怕是不合适。我等为您准备的席位临近窗口,可以俯瞰大江,我看还是……”

    沈溪笑道:“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如果你们之前排定了座次,那就改改,本官占了谁的座,谁只管去原本安排给本官的位子便可!“

    一名三十多岁痩削的士绅慌忙拱手:“沈大人这是折煞草民了!”

    沈溪打量那士绅一眼,笑了笑道:“如果还觉得不合适,那索性加把椅子,坐在本官身旁就是!”

    看样子,要让沈溪改座已不可能!

    作为新任总督,沈溪一上来就给在场的官员和士绅出了道难题,就算在场每一位都“久经战阵”,也架不住沈溪给予的强大压力。

    好在郭少恒有头脑,招呼了一下,让两桌客人对调,就此落座,至于谁靠得沈溪近一些谁又离得远一些都没太大关系。

    以前想尽量坐得接近沈溪的,现在反而想保持距离,免得因为触怒沈大人,而遭致无妄之灾。

    郭少恒作为宴席主持人,等所有人都落座后,便让布政使司衙门自武昌府教坊司请来的歌姬给宾客倒酒,等满上后他举起酒杯,道:“沈中丞,在下谨代表湖广官绅百姓,恭迎您驾临,先干为敬!”

    沈溪这边酒杯还没拿起,郭少恒那头已经仰面干下,只能摇摇头,苦笑着饮下一杯。

    到第二杯上,郭少恒才与在场官员和士绅,一起为沈溪敬酒。

    沈溪抬头看了看,本不想再喝酒,但为了应酬,他不得不又饮下一杯。

    酒过三巡,众人相继坐下,郭少恒仍旧站在那儿,笑着说道:“沈中丞,您新到地方,对湖广的风土人情不甚了解,在下不及跟您详加介绍,且在下非湖广人,若以后您对地方上的情况有何不解,只管问询在座士绅便可!”

    郭少恒自称“在下”,意思是他今日不是以官员身份出席,而是把自己当成了普通人。

    但沈溪却不会跟着自降身价,他如果太过平易近人,地方官员和士绅就不会怕他,甚至可能给他使绊子。

    这年头,就是比谁的拳头大,沈溪当过督抚,从闽粤之地得来的经验教训,官员多有敷衍上司和欺善怕恶的心态。

    沈溪道:“本官履任地方,该知道的自然会知道,如果真有什么情况不清不楚的话,本官也不会客气!”

    郭少恒笑着点头,又为沈溪引荐同桌中并非官员的二位:“沈中丞,单独为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武昌府文家家主,文琴竹文老先生。这位是襄阳府钟安钟老先生……如果您有什么事情,可向二位老先生求教,必有所收获!”

    两名鹤发童颜的老者,慌忙站起来给沈溪行礼。在场这么多人中,没有官职在身还能列入首席足见身份地位不一般。

    沈溪细细一想,大概便明白了,他没有起身,而是抬头看向二人,问道:“二位中哪一个的家族经手茶叶生意?”

    文琴竹和钟安明显一怔,郭少恒已代为回答:“回大人,是文家!”

    沈溪再次问道:“那钟家就是经营官盐买卖的咯?”

    郭少恒苦笑一下,解释道:“中丞大人,很多事并非如此界定,地方士绅多少都有经营柴米油盐买卖,为朝廷课赋增收,安定一方做出了杰出贡献。在场士绅中有许多其实也在做这些买卖,并非文家和钟家专营!”

    沈溪点头,一些事其实不用别人点拨,他在官场多年履历丰富,当然明白其中的奥秘。

    在粤省时沈溪就清楚,大明盐茶经营由朝廷垄断,施行的是引盐法和引茶法,除了特定官商外,没人能经营这一行当。

    地方上经营盐、茶的官商大多属于世袭,几代人都负责一地的盐茶买卖,一级压一级,就好像传销,顶层利润最丰厚,逐级摊薄,到底层的盐商、茶商基本已经没什么利润可言,因为官府在地方上有盐茶指导价,街面上商贾赚的都是辛苦钱。

    像文家和钟家这样作为湖广一省盐、茶买卖顶层的大商贾,利润极为惊人,由于长期扎根地方,广罗关系,可谓货真价实的地头蛇,手头的权力不小,甚至可以用银钱和财货到京城或者南京走动,左右地方官的任命。

    而新官到任地方后,不敢公然得罪他们,甚至要刻意巴结,求一个相安无事。

    而这些大商贾作为回报,每年都会在三节两寿为官员送去财礼,求的是心照不宣,几代人经营下来,关系网可谓错综复杂。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些世家大族就好像营盘一样,迎来送往,接待形形色色的官员,就算有清官不收受财礼,也不会跟这些官商作对,因为按照儒家的中庸处世态度,大家相安无事,没必要撕破脸皮,最后闹出个鱼死网破。

    盐茶专营制度乃是太祖钦定,官员想改变的话困难重重,世家大族也不怕官员到地方后乱来,他们随时可以请动御史言官到朝廷弹劾官员。

    如此一来,官员们谁都不敢贸然对这些官商下手。

    可沈溪却不同。

    沈溪在粤省时,为筹措剿匪军费,一意孤行,改引盐法为票盐法,大小商贾有盐引就可以运销食盐,如此一来专营便改为公营。

    沈溪此举遭遇了极大的阻力,但他有改革的魄力,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当时他实在被逼得走投无路,实属破釜沉舟的无奈之举。

    当时地方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以及朝中御史也曾向朝廷弹劾,但沈溪掌握了盐课提举司官员的贪腐证据,加之朝中有谢迁、马文升等人保驾护航,朱祐樘考虑到手头没银子调拨给沈溪用以地方平匪,最后默认了沈溪的改革。

    票盐法仍旧使用盐引提盐,以这时代人们的见识,意识不到这是对盐茶专营制度的一次重大改革,朝中官员多以为二者没有本质的区别,认为只是提盐提茶的形式不同,结果盐茶公营制度便在东南三省保存下来。

    虽然东南三省并非大明盐茶主要产地,但这却极大震动了地方上世袭垄断盐茶买卖的官商,当湖广和江赣的地方官员以及官商听说沈溪担任两省总督,首先想到的便是朝廷对战时两省捐纳钱粮数目不满,让沈溪这位对鞑靼之战的大功臣前来地方改革税收,而沈溪到来后一副拒不合作的态度,更是让地方势力战战兢兢。

    如果是别人还好说,大不了多花些银子在朝廷走动,让不识相的官员早点儿滚蛋。

    可沈溪是谁?西北之战次功之臣,朝廷最年轻的封疆大吏,以小小年纪便三元及第的旷世奇才,皇帝钦命的两省总督!

    论文治,沈溪有东南改革盐茶专营制度,增加国库税收、改善民生之功;论武功,沈溪有领兵东南、西北,荡平地方匪寇,驱除鞑虏的旷世奇功。

    沈溪对于引盐法的改革,触动了相关集团的利益,很多人怕沈溪当上户部侍郎,直接会改革盐茶专营制度,很多人前去朝中重臣那里诽谤和中伤,这也是刘健、李东阳等人竭力反对沈溪担任户部侍郎的重要原因。

    但地方势力再强大,有鞑靼人难对付?鞑靼人再怎么厉害,还不是在这位状元公的淫威下,夹着尾巴灰溜溜逃回草原去了?

    跟沈溪对着干,没有好下场!

    所以知道沈溪要来,地方势力早就缴械投降了,只等着给沈溪表达忠诚,求他手下留情。

    地方势力就差跪着跟沈溪说:“沈大人,求您高抬贵手,您要军饷我们提供军饷,要政绩我们给您创造政绩,您到地方视察,我们可以跟在您背后给百姓撒钱,您要打仗我们负责给您征兵征粮,就求您别改了地方的盐茶专营制度。”

    感觉现场气氛有些不对,沈溪突然站起来,原本就惴惴不安坐着的一众官绅,赶紧站了起来,因为慌张,倒下一片凳子和椅子。

    沈溪道:“本官履任湖广和江赣两省总督,不想多过问地方之事,如果诸位好生合作,配合本官改善地方民生,本官承诺绝对不会给诸位找麻烦,你们只管放心便可!”

    沈溪说不管地方之事,在场没一个官绅肯相信。

    就连郭少恒都在想:“谁不知道您沈大人不仅本事大,整治起地方官绅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若您真的奉了皇命前来办差,能轻易罢手?如果不是担负有重要使命,皇帝会派您这样的大功臣到湖广和江赣地方来?”

    沈溪尚不知道自己信誉已然破产,别人理所当然地会浮想联翩,沈溪越是显得淡定,在场官绅越是紧张不安。

    接下来的宴席氛围,显得非常尴尬。

    谁都想凑过来给沈溪敬酒,但又不敢跟沈溪有太多正面接触,他们希望的不是沈溪表态,而是让沈溪收下礼物。

    在官绅眼中,肯收下礼物的官员,无异于主动将把柄交到他们手上,如此才算是真正跟他们站在同一条战线。

    不收礼,说破天都没用!

    文琴竹突然打破沉默,主动站起身来,将怀中揣着的小木匣取出,递到沈溪眼前,道:“沈大人,草民听闻您喜欢品茶,特地选了上好的赤壁松峰贡茶献上……这匣子里都是今年的新茶,等喝完后续还有。”

    沈溪眯了眯眼,道:“既然是贡茶,那自然只有皇族可用,本官主政一方,岂能擅自僭越?”

    文琴竹讷讷地无言以对,不由羞赧地低下头头……沈溪这番话似有责怪和问罪之意。

    郭少恒到底见惯场面,连忙站起身打圆场:“沈中丞,您大可不必如此慎重。这贡茶有定量,且每年需专人鉴别成色,免得有次等茶掺杂其中,纵观湖广,谁人比您更有资格来做这品鉴之人?”

    沈溪心想:“连贡茶都让我先品尝,那下一步是不是准备黄袍加身?”当下婉拒道:“本官对品茶没什么研究,好茶给我饮用无异于牛嚼牡丹,太过浪费……这礼物文当家还是收回去为好!”

    沈溪对文琴竹的称呼没什么敬意,他看不惯官员们为了巴结地头蛇,居然把一个秀才功名都没有的商人捧得如此高,简直有辱斯文。

    文琴竹悻悻坐下,神色阴晴不定地看向身旁的钟安。

    钟安原本也有礼物要拿出来当场送给沈溪,但见沈溪态度如此坚决,心中一阵发怵,怀里的礼物再也不敢拿出,以免自取其辱。

    沈溪打量面无人色战战兢兢的钟安一眼,心中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故作不知,继续跟在场之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酒喝过了,但没有更多的交流,沈溪前来赴宴可没打算收下任何人的礼物,接受任何人的攀附。

    礼数上的事情,沈溪还可以虚与委蛇,但涉及贪污纳贿他却没有顺水推舟的雅好,因为他就不是缺银子花的人。

    ……

    ……

    此番黄鹤楼夜宴,算是开了武昌府宴请的先河。

    别人来黄鹤楼都是欣赏美丽的风景,能带一些吃食到黄鹤楼来小酌,都算是有身份有地位了。

    现在藩司衙门在黄鹤楼大摆筵宴,时间居然是在黄昏时分。随着落日消失在江面上,天色暗淡下来,刚刚点燃的烛火在夜晚的山风吹拂下摇曳不停,给人一种繁华后孤寂的不真实感,现场气氛相当凝重。

    但宴席上每个人都抱有自己的目的,那些官员、士绅为了巴结沈溪,希望新的总督大人能充当他们的保护伞,而沈溪则是为了应付公事。

    酒宴持续不到半个时辰,随着夜幕彻底降临,沈溪察觉这酒宴越发地不对味了,很多官绅由始至终就没提起筷子,只是拿好奇的目光打量别人,蹙眉思索。作为此次宴请的对象,沈溪可没有客气,该吃吃,该喝喝,他不想辛辛苦苦赴个宴最后还要饿着肚子回家。

    至于醉酒倒不至于,沈溪可没有嗜酒的坏毛病,心中有杆秤,感觉吃饱喝足,便主动起身:“诸位,本官明日尚有公务,今日就先告辞了!”

    见沈溪请辞,在场没一个人敢安坐,呼啦站起一片。

    郭少恒道:“沈中丞,入夜后,山中行走不便,您还是等酒宴结束,本官找人护送您下山如何?”

    沈溪笑问:“现在本官下山,就没人护送了吗?”

    郭少恒赶紧解释:“下官并无此意。来人啊,送沈大人下山,如果有什么差池,唯你等是问!”

    “诸位乡绅,你们可有尽兴?若酒足饭饱,不妨陪沈大人一起下山,如何啊?”

    文琴竹率先表态:“自然是求之不得!”

    在黄鹤楼上没有贿赂成功,下山的时候还可以尝试着再贿赂一次。

    这些人想到沈溪或许是怕在大庭广众之下收礼会坏了官声,所以想私底下再搞小动作。

    地方士绅遇到的贪官污吏太多了,对于官员的这些套路摸得门清。

    很多履历地方的大员,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表面上清正廉明,但背地里却恨不得刮土三尺,到处伸手要银子。

    在场士绅倒不是觉得沈溪就是表里不一之人,而是认为私下里送礼成功的几率可能更高些。

    沈溪本以为自己会独自下山,没想到官绅们非要陪他一起,虽然路上有许多人陪伴显得热热闹闹,但其中的嘈杂却也让人头疼不已。

    下山途中,郭少恒等人轮番过来搀扶沈溪,就好像新总督是走不动路的老人,沈溪哭笑不得一再推辞,好不容易大家不搀扶了,人们又争先恐后凑过来说话,力争在沈溪那里留下个好印象。

    之前黄鹤楼上不敢说,是怕沈溪盘根问底,问出些尴尬的问题不好作答。现在说上两句,想必沈溪不会那么不近人情。

    这些人所言,基本都是歌功颂德,提及沈溪科举时三元及第的辉煌故往以及从官来的杰出表现。不是是沈溪在东南还是在西北做官,每一件值得吹捧的小事都大力推崇,把沈溪捧成大明军神,有人甚至言之凿凿说沈溪不担任兵部尚书属于朝廷的损失。

    对于这些阿谀奉承沈溪懒得理会,明摆着的事情,这些人为了拉关系,一个个把脸皮都豁出去了,就算自己真有本事,也轮不到这群人恭维。

    沈溪一路上没怎么说话,来到了山下。

    蛇山西麓的山脚下堆砌了七八堆篝火,此外尚有很多人提着灯笼等候,衙差和家仆都有。

    马九走了过来,沈溪看了看四周,问道:“轿子呢?”

    马九有些为难,回道:“被藩司衙门的官差给抬走了,说是为大人准备了更为舒适的马车……”

    正说话间,一辆马车果然行驶到了沈溪面前,郭少恒笑着说道:“中丞大人,请上车!”

    沈溪看了马车一眼,车厢又宽又长,做工考究极尽奢华,虽然沈溪这样的正二品大员乘坐这样的马车不算僭越,但他可不想平白无故受人恩惠,更何况,沈溪清楚眼下可不是找辆马车送他回家那么简单。

    透过帘子,他隐约见到马车车厢里透出一些光亮,似乎车内有灯火照明。

    沈溪问道:“郭参政,这算几个意思?本官一路舟车劳顿,想乘坐轿子回家都不行?”

    郭少恒一怔,连忙解释道:“沈中丞,您误解下官的意思了,这马车可比乘坐轿子回府更为迅捷舒适,而且……”

    说着,郭少恒使了个眼色,扬扬下巴,寓意明显,马车内有孝敬给沈溪的东西,至于是美女还是金银珠宝,这么大的马车,想装什么都可以。

    沈溪没有直接出言拒绝,而是信步走到马车前,一把掀开车帘,只见里面坐着位容貌气质绝佳的妙龄少女。

    眼前这一切跟在安庆府和九江府的套路基本相同。

    这位妙龄少女身着锦衣华服,身上穿戴的金银首饰几乎要把羸弱的娇躯给压垮,郭少恒睁着眼说起了瞎话:“都是些随嫁的嫁妆……”

    沈溪冷声道:“听郭参政的意思,这是城里的马车不够用了,谁家嫁闺女,本官还要借用嫁闺女的马车才能回府去?”

    郭少恒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道:“中丞大人,这是……嫁给您的大家闺秀。”

    “大家闺秀!?”

    沈溪发出一声嗤笑:“嘿,本官才刚到武昌府,地方士绅就张罗着给本官纳妾,还是大家闺秀?”

    郭少恒道:“确实是大家闺秀,乃是城东林秀才家的三千金,沈大人是留在内室,还是养在外宅,又或者……随便送去何处,都是大人您的事情,大人只管放心便是。若大人对林家千金的相貌不甚满意,只管提出来!”

    沈溪将车帘放下,道:“本官对什么都不满意!郭参政,本官知道你想些什么,但希望你考虑清楚,你不是地方商贾、士绅,而是朝廷命官,你要做的是维护朝纲法纪,而非帮人行贿。”

    “本官初到武昌府,什么都不了解,你这么急着送礼,本官是否可以认为,这地方上的弊政很大,需要本官彻查?”

    “没……没……没有……绝……绝无此事!”

    郭少恒瞠目结舌,说话结结巴巴,显得无比紧张。

    主要因为沈溪到来后,一言一行、举手投足间表现出来的气势实在太强大了。

    沈溪道:“如果没有,那自然最好不过……即便有,本官相信你郭参政是聪明人,应该能在马藩台抵达武昌府之前,将问题都解决好,是吧?”

    沈溪说完伸出手,用力拍了拍郭少恒的胸口,意思是,本官言尽于此,剩下的你好自为之吧。

    这会儿,沈溪已经开始用一些手段来打发郭少恒。

    这番话表露出的意思是:“本官现在不能受贿,除了无功不受禄外,现在左布政使马天禄尚未赴任武昌府,存在一定的隐患,你先把马天禄的问题给我解决了!如果马天禄不闹事,本官再跟你说收银子和美女的事情!”

    郭少恒原本有很担心,但沈溪突然做出如此明显的暗示,顿时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笑着说道:“中丞大人所言极是,下官知道如何去做了,绝不会给中丞大人您惹来任何麻烦!”

    沈溪冷笑一声,对马九道:“让轿夫把轿子抬回来,将衙差也叫上,送本官回府!”

    马九领命而去。

    等沈溪上了轿子,督抚衙门的人浩浩荡荡离开蛇山脚下,郭少恒马上被一群人团团围住。面对沈溪表现出的油盐不进,所有人就让郭少恒出主意。

    郭少恒道:“紧张作何?有本官在,绝对出不了问题,尔等只管把心放回肚子便可!现在要做的,是准备几天后迎接马藩台!”

    郭少恒以为自己吃定了沈溪。

    他属于官场上的老油条,应付了不知道多少任上司,自认在察言观色方面有自己的一套。

    现在他仍旧在想沈溪的喜好,等把马天禄摆平后,沈溪那边自然迎刃而解。

    郭少恒把问题想得异常简单,根本就没料到沈溪只是在搪塞和敷衍他。

    沈溪对这样喜欢欺上瞒下的官员了解得很透彻,利用一个小手段,就让郭少恒不再来烦他,觉得很值。

    当晚,沈溪回到总督衙门已快二更天。

    熙儿早就收拾好等候沈溪回来,可惜沈溪喝了几杯酒,再加上旅途劳顿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过来,回到家中便直接进房休息,甚至连衣服鞋子都没有脱便沉沉入睡。

    云柳进房查看过,轻唤之下沈溪没有任何反应,知道自己的小姐妹没有机会得到沈大人的眷顾疼爱,只能帮助沈溪脱下鞋子,然后给他盖好被子,然后到另一个房间好好安抚熙儿。

    这一晚姐妹二人通宵未眠,可惜等到天亮,沈溪都在呼呼大睡,她们知道这下彻底没戏了。

    等第二天日上三竿,沈溪才懒洋洋地睁开眼,起床后感觉头晕脑胀,身体酸痛。

    “这种应酬,以后还是别再有了,不然要不了多久就得未老先衰。”沈溪一边出言抱怨,一边整理衣服。

    平时这会儿云柳早就备好洗脸水,结果等他出房,发现不见佳人踪迹。

    沈溪只能自己去伙房打热水洗脸,正在洗漱,马九过来问询:“老爷,您今天要出去?”

    沈溪指了指衙门口方向:“没人来叨扰了吧?”

    马九道:“老爷,今天没人来,衙门口安安静静的。”

    “那就好!”

    沈溪把洗脸帕挂在竹竿上,说道,“准备一下,半个时辰后去都指挥使司衙门,我到任地方,总需要把基本政务和军务了解一下……去把五老爷和表少爷叫过来,跟他们说,今天跟着我出去历练!”

    沈溪到了武昌府,尚未决定下一步要做什么。

    地方上的库房和账目需要核对一下,再看看军政情况,虽然看起来繁琐的事务很多,其实没什么大事,督抚衙门本就在地方三司衙门之上,他只负责统筹,具体军政事务基本不归他负责。

    到了书房,沈溪拿起毛笔开始写上疏。

    按照规矩,官员按时抵达履职地后,需要第一时间写奏疏回朝。沈溪此番奉皇命到地方担任两省总督,到任后需要把一路见闻,连同沿途感受写成奏折送到京城交弘治皇帝预览,算是履职后的第一份书面报告。

    沈溪还打算写封信给谢迁,原本是陈述自己到地方后遇到的困难,但他想了想,暂时没什么麻烦,郭少恒那边自然有马天禄解决,地方盐茶专营制度他不急着去碰,得先把闽、粤两省的生意发展过来再说。

    所以给谢迁这封信,沈溪没琢磨好怎么写,于是决定简单报个平安便可。

    有些事,要等他亲自去都司衙门看过后再定,至于行都司那边他暂时没准备前往考察,他打算在武昌府这边多歇息些时间。

    ……

    ……

    等吃过早饭,沈溪才见到顶着个黑眼圈、睡眼惺忪的云柳。

    云柳强打精神,把昨日的情况大致说了下,虽然没说明熙儿的主观意愿,沈溪大概能猜到。

    熙儿盼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被接纳的一天,结果却被自己放了鸽子,难免会影响到女儿家的心态。

    知道熙儿这会儿正在休息,沈溪道:“你先回去睡觉,本官等下就去都司衙门考察,估计回来已经很晚了。下午睡醒后你和熙儿走一趟武昌知府衙门,把积压在那边的公文拿回来……这南来北往的公文,本官自打离京就未看过,身为两省总督,对天下事不了解可不成!”

    因为之前总督衙门无人办差,只留下极少衙差看守,以至于朝廷有什么最新公文下达,一律寄放在武昌知府衙门。

    沈溪让云柳和熙儿去办这件事,是他准备日后让二女专门负责武昌知府衙门这条线。

    涉及具体的利益以及权责,三司那边难免会跟他插科打诨,需要沈溪亲自应付,知府属于地方行政,虽不归他直属,但现在知府衙门附郭省城,府县衙门的力量不用白不用。

    沈溪暂时不清楚马天禄到任后会如何应付他这个上司,如果马天禄不配合,他要做什么事,必然要经过武昌知府这头。

    他琢磨过这问题,湖广总督衙门设在武昌府,如果这边受到的阻力太大,他大可改换一下思路,直接前往南昌府。

    毕竟他是湖广、江赣两省总督,去哪儿办公不一样?

    江赣虽然没有总督衙门,但却有巡抚衙门,现在江赣巡抚可空缺着,沈溪一人兼着督抚的职位,皇帝可没规定说他必须留在武昌府这边。

    沈溪处理事情的风格一向独特,朝廷上下早已习惯,很多事他都无需提前报备。

    吃过早饭,沈溪带着人出了总督官署,不过他并没有先去湖广都指挥使司,而是径直去了武昌左卫卫指挥使衙门。

    两天前沈溪到武昌就是由武昌左卫卫指挥使崔涯代表军队出迎。

    崔涯当日在接官亭压根儿就没跟沈溪对过话,因为大明文官治国,武将、军户多属世袭,地位相对较低。

    崔涯在郭少恒这样的“副省长”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更别说是跟沈溪这样的钦差兼封疆大吏对话。在崔涯看来,文官都应该自持身份,尤其是像沈溪这样出身翰苑的顶级文臣,更应该眼高于顶才是。

    结果等沈溪带着人上门,崔涯才发现沈溪很好说话。

    崔涯不善言辞,见到沈溪后迫不及待将别人教给他的话一股脑儿倒出来:“……大人在宣大镇以及京城脚下的几战,为维护大明江山社稷安稳立下汗马功劳,乃一等一的大功臣,卑职佩服得紧……”

    沈溪笑道:“这已是过去的事情了,本官现在到了武昌府,就只是普通的地方督抚。崔将军,可有空暇带本官去湖广都指挥使司?”

    崔涯赶紧行礼:“大人请!”

    不管崔涯有没有时间,沈溪要他做什么,就算正在婆娘的肚皮上,也得立即下来办事,别说是他了,就连正二品的湖广都指挥使也是这待遇,如今沈溪可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湖广都指挥使司衙所同在武昌府府城内,位于城池东北的樊港。

    等到了地头,沈溪才发现都司衙门似乎年久失修,显得破败不堪。因沈溪一身便装而来,没带多少随从,进都司衙门大门时遇到点儿麻烦。因这地方平时不待客,正门极少开启,如果有事进出一律走后门。

    但沈溪如今是以湖广总督的身份亲临,自然不能从后门出入,只能留在正门,等候崔涯绕道后门传报,大费周章,才光明正大由正门而入。

    ……

    ……

    湖广都司衙门正堂,都指挥使苏敬杨迎候。

    苏敬杨一袭武官常服,面料因为洗得过多表面上已暗淡无光,袖子和下摆甚至打了两个补丁。沈溪不知道苏敬杨是故意在他面前装穷,还是说地方上的条件原本就这么艰苦。

    相互见礼后,苏敬杨请沈溪到正堂中央的太师椅就坐,然后从桌案上拿起一叠公文,送到沈溪跟前:

    “沈大人,这是地方上近几年过往军务公函,请您一览!”

    沈溪看这些公文表面的灰尘,便知道这些东西存放了有些时间……连都司衙门自己都不在意的公文,他这个督抚要是真拿起来查看,倒好像他要挑刺一般。

    沈溪自然不愿意做这恶人,他凑过头吹了吹表面的灰尘,并没有就此接过,而是说道:“苏指挥,你挑重要的事情说几件便可,本官今日前来,只是例行公事,并无意深入探究!”

    苏敬杨有些着急:“沈大人,您或许不知,湖广西南地区有叛军作乱,行都司征调兵马前去平叛,地方宣慰司请都司衙门派兵协同……但末将不敢仓促应对,如今沈大人您前来,自然以沈大人您的意思为准。”

    湖广、桂省这些地方行政机构,跟中原腹地的行政构架有所不同,尤其是涉及到少数民族地区。

    朝廷在少数民族聚集地,设土司还有宣慰使司衙门,加上巡检司、千户所、卫指挥使司等构架,地方上管兵的机关可不少,而这些衙门直属上级就是都指挥使司和行都指挥使司。

    看似管辖权属明确,都指挥使司和行都指挥使司都有调兵的权限,但其实地方上真的发生叛乱,两司指挥使并无资格直接调兵,而是得一级一级上报,由朝廷做出最后的决定。

    地方土司,有时候比起都指挥使司的调兵权限还要大,他们有不经朝廷允许,在少数民族地区穿州过省的资格。

    因而地方发生少数民族叛乱,首先是土司衙门直接调兵,都指挥使司和行都指挥使司这两个上级,倒好像是专门负责跟朝廷报备用的,并无实际调兵权限。

    沈溪问道:“叛乱到了什么程度?分别是哪些部族谋乱?”

    苏敬杨对此一问三不知,只能拿了解的情况来说:“……大人,湘西土司彭翰公已调地方兵马万余,于湘桂间平息叛乱。但因许久无地方平叛奏报,末将也不知具体情形如何了……”

    地方上不但设有土宣慰使司、土宣抚使司、土按抚使司等衙门,甚至还有土知府、州、县、洞等土官设置,跟平时铁打营盘流水兵的流官制度不同,这些土官都有世袭资格,而且是跨朝世袭,即便朝中大臣、将领更迭,地方土官却可以世袭不改。

    大明并非没有改土归流的声音,只是朝廷暂且没有更改这种世袭土官制度的魄力。

    沈溪刚履任地方,对于地方行政有很多不解之处,不会贸然改变什么。进入明朝中叶后,地方少数民族叛乱之事非常普遍,如果连土官都不能拉拢,那地方上等于是又多了一个个独立的小朝廷。

    问不出关于叛乱的具体事项,沈溪也就缄口不言,此番他到湖广和江赣,朝廷并没给他硬性的要求,说是让他彻底平定地方,但沈溪从来都不认为民族问题最好的解决办法是述诸武力,他更希望通过一些安抚措施,让各少数民族与汉人相安无事。

    沈溪更没准备领兵到湖广南部和西部地区,民族矛盾年年有,他去了或许能解一时之急,但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大概问了一下湖广西部和南部的军队情况,沈溪准备打道回府,既然从苏敬杨问不出什么事情,他准备把都司衙门的案牍带回去自己看,希望能从中发现点儿什么。这次他到地方,只是累积资历混日子,把自己的先进思想和理念带到这时代,将湖广和江赣当作试验田。

    兵马调度,以及地方上的治安,自然有相关衙门负责,沈溪心态相对轻松。

    沈溪将走之际,苏敬杨让人抬了一口箱子出来。

    看箱子的重量,里面的东西应该很沉,果然,打开来里面密密麻麻都是用线串起来的铜钱,加起来有一两百斤重。

    沈溪皱眉道:“苏将军,这是何意?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明铜钱贬值,买什么东西需要用箱子来盛钱!”

    苏敬杨虽然手握一省军权,可以在老百姓面前耀武扬威,但见到沈溪这样的顶级文臣,他就只能低声下气了。

    别人都在给沈溪送礼,他怕怠慢了上官,自然也得送。

    苏敬杨道:“一点小小的礼物,不成敬意!”

    沈溪打量一下那口箱子,相比于藩司和地方士绅送来的礼物,的确算是“小礼物”,看起来沉重,但铜钱在这时代属于最笨重的钱币,一大箱子铜钱的价值,差不多也就几十到一百两银子。

    沈溪道:“本官长期领兵,就算平时会拿一些犒赏和战利品,但断不至于收受下面将士送上来的孝敬。苏将军把这东西收回去,以后专心帮本官做事便可!”

    苏敬杨赶紧行礼:“沈大人所说极是,末将知晓了!”

    沈溪从都司衙门正堂出来,门口簇拥着一群人,基本都是武将,看样子是都司衙门的都指挥同知、都指挥佥事以及经历、都事、断事等官员,也有一些文职的吏员。

    见到沈溪出来,这些人面带好奇之色,尤其都司衙门里的文职吏员,他们很好奇沈溪如何在不通过“翻译”的情况下,跟苏敬杨进行正常的交流。

    以前地方父母官前来,一般都会带着自己的师爷,又或者找都司衙门里能听得懂湖广口音的吏员做翻译。

    而沈溪看上去神色轻松,跟苏敬杨交流起来似乎根本不成任何问题。

    沈溪要走,都司衙门上上下下都出来相送。

    苏敬杨为沈溪一一引荐,沈溪微笑着点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几乎是前呼后拥中,沈溪走出都司衙门的大门。

    都司衙门前的大街上,簇拥了很多人,老百姓听说朝廷派了一位在与鞑靼作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的少年总督到湖广来上任,恰好现在总督大人出巡,他们便想看看少年总督什么模样,究竟何德何能可以总管湖广和江赣二省?

    沈溪一身朝廷二品大员的常服,很多百姓远远地看到少年总督与都司大人的装束差不多,同样是黑色的乌纱帽、红色的团领衫,略感失望,却不知仅仅二人胸前的补子图案,便代表了身份地位的高低。

    文官一品二品的补子为仙鹤、锦鸡,武官一品二品则为狮子,沈溪和苏敬杨虽同为正二品,但沈溪的地位远在苏敬杨之上。

    等沈溪来到外面的大街,奉调前来维持治安的官兵以及围观百姓,均下跪迎接。

    对于普通官兵以及老百姓来说,沈溪算得上是真正的“青天大老爷”,湖广、江赣两省没一人比沈溪的官职更高。

    以后若遇到什么冤假错案,又活着是军队闹饷,又多了一个可以伸冤的地方。

    为了保护沈溪的安全,都司衙门调拨了两百多士兵随同保护,这些士兵都是从崔涯的武昌左卫抽调而来。

    在回总督衙门的路上,崔涯凑到官轿前,向沈溪大表忠心:“沈大人,您在湖广期间,有要用人的地方,只管跟卑职提及便可,卑职一定按照您的吩咐办得妥妥当当……”

    顿了顿,崔涯又补充道,“当然,这也是苏指挥使的意思!”

    沈溪微微点了点头。这趟出来,他明显感觉自己受到的礼遇跟以前他在东南沿海三省时截然不同,可见自己在朝中的地位确实是有了明显提升。

    杨文招、沈永祺和马九跟在沈溪身后,他们现在属于督抚衙门的人,严格来说算是督抚亲兵。

    沈溪透过轿子的窗口,对崔涯说道:“本官履任后,本想到各处好好视察一番,但又不想太过张扬……以后关于都司衙门、武昌左卫的事情,本官让标下将领马九跟你们接洽,没问题吧?”

    说完,沈溪把马九叫过来,介绍给崔涯认识。

    崔涯听到这话,仔细打量面带坚毅之色、颇有武将做派的马九,稍微有些迟疑,因为他无权决定总督衙门跟都指挥使司衙门间的事情。但崔涯脑子不笨,很快便反应过来,抱拳行礼:“一切听从大人安排!”

    即便回去跟苏敬杨说了,也属于例行打招呼,苏敬杨压根儿就没有任何资格,敢于反驳总督沈溪的意见。

    崔涯自己不想背负责任,只能先牢牢记住马九的相貌,以便回去后跟苏敬杨汇报。

    马九不知不觉,就成为沈溪在军队的传声筒和代言人,此时他依然懵懵懂懂,根本就没意识到权力有多大。

    距离总督衙门尚有一条街,沈溪透过轿子的窗子,远远看到有人在衙门口等着,这次前来拜访的官员,沈溪认得,昨日黄鹤楼宴请此人也出席了,但因有布政使司官员以及地方士绅列席,显得不是那么起眼。

    此人便是武昌知府黄铭。

    黄铭乃弘治六年进士,当过两任知县一任通判,一直郁郁不得志,即便去年升迁到了知府,也不幸地做了附郭省城的知府。

    黄铭年过五十,脸上的皱纹很少,看起来精神头不错。

    黄铭身后跟着几名官员,都算是武昌府的父母官,其中就包括江夏知县周致。

    周致跟沈溪是同年进士,在京城候缺几年,终于获得江夏知县的官缺。

    沈溪无奈地叹了口气,省城的文官刚拜访完,接下来就轮到地方官前来拜访了,总之他这个督抚的日子不轻省,倒不是说公务繁忙,而是忙于接待。

    ……

    ……

    沈溪早前派云柳和熙儿负责跟武昌府衙、江夏县衙接触,方便了解武昌府以及周边府县行政和治安事宜,倒不是说他要多管闲事,而是不想闭目塞听。

    或许是武昌知府错误估量了沈溪派人前去接洽的目的,以为沈溪是不满意知府衙门对新任总督的怠慢,赶紧带上同知、通判和江夏知县周致一起过来。

    之前黄铭在黄鹤楼赴宴便知道沈溪不收贿赂,所以他这次前来什么礼物都没带,却带来大批官员,主要是为沈溪充脸面,好像是表态:您老若需要人手帮村,知府和知县衙门责无旁贷,我们这些地方官员都是您的下属,尽管调遣。

    这就属于送人情。

    这会儿又有许多老百姓闻讯前来围观,被武昌左卫官兵死死地拦住。

    但百姓就是爱凑热闹,人越聚越多……知道新总督上任,大家伙儿都跑来凑热闹,生怕看不到总督大人少了谈资,成为人生憾事!

    沈溪在一众府县官员身前下了轿子,他没打算请黄铭和周致进总督衙门详谈,主要是不想因此惹来更多地方官绅拜访。

    黄铭和周致见礼过后,便开始攀关系,说出的恭维话让沈溪听了起鸡皮疙瘩。

    “……沈大人真乃少年英杰,以太子师之身南下北上,拯大明于危难之中,功在社稷,出将入相指日可期,必位极人臣……”

    黄铭的奉承话说得极为顺溜,不知道的还以为碰上了八哥,张嘴闭嘴都在恭维。旁边的周致想说上两句,却找不到可以补充的地方。

    沈溪心想:“这么会巴结人,那不该到现在才是个知府,还是附郭省城的知府。嗯,一定是手头银子不多,没法上下打点!”

    越是太平盛世,官场腐败越严重,官员们没有危机意识,就想升官发财,有没有政绩无所谓,关键是看关系经营得如何,能不能讨得上官的欢心。

    等黄铭说得差不多了,府同知和通判也说了几句,周致才有机会上来搭茬,开口就叫“沈同年”,显得彼此关系非常亲近,殊不知周致不过是二甲进士,能外放地方担任知县已经不易,如果不是因江夏附郭省城,怎么都轮不到周致来担当,毕竟不管从哪个角度说,江夏都算是大县,在湖广地位不低。

    好不容易送走黄铭和周致一行,沈溪进到总督衙门院子,马九道:“老爷,这些官员好像都有事相求……”

    沈溪不以为意地说道:“九哥尽管把心放回去就是,我现在乃正二品右都御史和两省总督,远非当初那个背着督抚之名却只有巡抚权限的三省沿海督抚。现在这些人表现得如此热切,说白了就是我手上有权,这几年在地方,你们不用太在意官员们的举动,把自己手头的事办好便可!”

    沈溪本来想到湖广后高枕无忧当个甩手掌柜,结果到了武昌府才发现,这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三月初一,沈溪抵达武昌府的第三天,就有人找上门来。

    跟之前地方官员和士绅上门送礼不同,这些人登门的目的不是给沈溪好处,而是“讨债”。准确地说,是湖广境内的藩王来讨回他们应得的俸米、俸禄,以及这些年被朝廷克扣的三节两寿赏赐。

    如果是地方官,沈溪大可把人拒之门外,但朱姓藩王在地方上行为还算检点,代表的又是皇家的脸面,如果置之不理,别人会说他这个两省总督不会做人,御史言官都可以参他一本。

    首批登门的是兴王和雍王的家人。

    兴王朱祐杬,未来嘉靖皇帝的老爹,弘治帝同父异母的弟弟,如今封地是湖广安陆州,距离武昌府不远。弘治帝对这个四弟还算照顾,没事总喜欢赏赐点儿东西,但他似乎忘了国库空虚,以至于允诺的赏赐最后都记在账面上,等着兑现。

    另一位雍王的情况差不多,雍王朱佑枟乃是弘治皇帝的八弟,册封地乃湖广衡州府。

    这两位是弘治皇帝的直系亲属,没那么多顾忌,听说新任总督到了地方,没等沈溪抵达便已经派人上路,如此沈溪前脚刚到武昌府,后脚就有人上门来要账。

    总督府大堂,一名姓宋的书吏上前道:“沈大人,若不好应付,只管把人交给藩司衙门,这是之前郭参政亲口交待的!”

    沈溪的总督衙门按例需配备二十名书吏,沈溪抵达前,总督衙门只有两三名书吏维持基本运转,管理总督衙门的账目、书册和库房交接,沈溪来到后尚不及更替这些人。

    沈溪眉头一皱,道:“我也是这么交待的,但不知为何,他们非找我讨要。哦对了,为何迟迟不见郑藩台?之前听说他在家养病,不会到现在身体还未见好转吧?”

    自从沈溪到武昌府后,出面接待他的便是左参政郭少恒,其实就算左布政使马天禄未到任,也应该是右布政使郑昭具体负责。沈溪听说藩台衙门那边有所准备,自然想知道为何郑昭会神龙见首不见尾。

    宋书吏尴尬一笑:“沈大人说笑了,小人位卑言轻,哪里知道这些事?”

    沈溪的确不想见藩王府的人,但兴王和雍王派家人来了,他总得以礼相迎,当即把马九叫了过来,简单交待几句,让马九前去接待兴王和雍王的家人,告之自己这个总督初到地方,什么都不清楚,一切找藩司衙门即可。对方走的时候送点儿东西,就算是应付过去了。

    马九不辱使命,出去不到一炷香时间,就把兴王和雍王的家人打发走了,这效率连沈溪都有点儿不适应。

    随后消息传来,兴王和雍王府的家人并没有前往藩司衙门就离开武昌府。沈溪猜想,他们没有把财货讨要回去,下一步就是两位王爷亲临。

    沈溪正在琢磨怎么应付,郭少恒匆匆忙忙到总督衙门求见。

    “沈中丞,您怎能对兴王和雍王的家人,如此怠慢?”

    郭少恒这话乍一听像是诘责,又好像是在替沈溪着急,“年前朝廷议定,由地方先行垫付藩王和勋贵府中日常用度,之后等税赋征缴上来,再补上余数,中丞大人您应该先问一声藩司这边的意见!”

    沈溪皱眉:“我已经吩咐人叫他们去藩司衙门接洽,人家不听我的有什么办法?再说了,既然郭参政早知道这些,为何不亲自迎接兴王府和雍王府的人到藩司衙门?本官刚到地方,连公文都未看全,更何况这等陈年旧账!”

    郭少恒摇头苦笑:“这不是还未来得及跟沈大人您细说吗?”

    沈溪腹诽不已,这哪里是没来得及细说,根本是想看我的笑话……不会是布政使司衙门的阴谋吧?

    也许是这些年经历的尔虞我诈的事情多了,沈溪对湖广三司衙门很不放心,涉及到利益分配,布政使司想把地方行政权攥得紧紧的,无可厚非,但沈溪不喜欢这种主动上门找茬的举动。

    沈溪道:“郭参政,这里是总督衙门,你身为承宣布政使司参政,应该清楚规矩,如果下次再如此莽撞,别说本官对你不客气。”

    “来人,送客!”

    沈溪话音刚落,在门口值守的两名侍卫上直军的小校出来,准备架着郭少恒离开。

    郭少恒宦海沉浮多年,最近十多年在湖广官职基本没变过,算得上是地头蛇了,临到快要致仕却遇到个做事不拘常理的总督,让他头疼不已。

    郭少恒苦着脸道:“中丞大人既然不领情,下官这就告辞。估摸之后兴王和雍王会亲临,这两位乃是陛下的亲弟弟,此事便交给中丞大人您处置了!”

    说完,郭少恒灰头土脸离开总督衙门。

    “真他娘的晦气!”

    沈溪忍不住骂了一句。湖广可是大明最主要的粮食产区,就是这些地方官员不作为,不仅不能如数把粮食上缴国库,还拖欠藩王和勋贵俸米俸禄,现在却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实在太可恶了。

    回到后堂,云柳早就为沈溪准备好姜茶,云柳将茶水送到沈溪手边,劝慰道:“大人消消气。”

    沈溪喝下茶水,抱怨道:“本官到地方来原本是想清静一下,准备无为而治,谁想刚到地头就被人算计,这是逼我出手啊!”

    云柳想了想,建议道:“即便两位王爷前来,大人也无须向他们应承什么,毕竟这拖欠是藩司衙门的事情,大人身为两省督抚,哪里需要理会如此琐事!”

    云柳知书达理,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识广博,可以就具体事情向沈溪给出一些建设性的意见。但沈溪只是心情烦躁之余随口宣泄,以他的智慧,如何应付地方藩王和勋贵,早就有定案,在南下的路上他已经考虑得很周详了。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照耀在庭院里,景色美不胜收。云柳给沈溪添过茶水,问道:“大人今夜可要出去?”

    沈溪喝着姜茶,抬头打量云柳一眼,问道:“有什么事吗?”

    云柳见沈溪心情不好,有些事不敢当面提出,沈溪却一语揭破:“你是想给熙儿说项吧?让她好好歇息两天,本官这几日很忙,有些事暂且先放下。回头你安排人手,帮我送两封信回京……再加上一封家书!”

    沈溪抵达武昌府后,给朝廷的奏本还没上,倒是先写了几封私信。

    有给谢迁的,有给谢铎的,最后才是家书。

    家书大意是让谢韵儿带着家人尽快南下,指出若谢恒奴行动不便,可以让其在京城再休养半年,其余人可先行到湖广。

    至于沈溪给谢迁和谢铎的信,只是讲述南下途中的见闻,没有在信中参杂主观臆断,至于什么“宁王造反”等事情他选择了装聋作哑。

    现如今沈溪尚不知马天禄是怎样的人,对于其到地方后会不会配合他工作一无所知。现在看起来,湖广和江赣地方衙门,对他手中的权势还是有所畏惧的。

    经过深思熟虑,沈溪最终决定把马九留在身边办事,他已经去信广州府,让惠娘和李衿起行,争取早日到湖广。

    ……

    ……

    京城,谢府。

    谢迁送走沈溪后,一直觉得心里空空落落,他以前认为是惦念小孙女所致,现在才知原来是担心沈溪。

    这天刘大夏和马文升联袂到谢府拜访,三位朝中重臣坐在一起唠嗑。

    “……这小子,去了地方,不会再整出什么幺蛾子吧?”谢迁提到沈溪,一阵头疼。

    马文升宽解道:“于乔何必担心?佛郎机人、鞑靼人、东南盗匪堪比豺狼猛兽,沈溪不照样将其灭了?湖广和江赣的地方官,能更凶猛?”

    谢迁眯着眼反问:“听马尚书之意,派沈溪到湖广,就是为了让他打地方上那些豺狼猛兽?”

    马文升没有回答,刘大夏道:“陛下让沈溪履任湖广,目的是让他接受一番历练,地方部族叛乱年年发生,不得根治。若沈溪能平息地方,再立新功,下一步征调沈溪回朝则名正言顺!”

    这话说出来,谢迁不爱听了,当即反驳:“那意思是,沈溪征调湖广,不是名正言顺而是咎由自取?”

    马文升和刘大夏对视一眼,二人能察觉谢迁心中的怒火。

    谢迁近来脾气之所以不好,不是因为沈溪的事情,而是他被文官集团的核心——刘健和李东阳等杯葛,一时间找不到自己的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