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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少恒在沈溪面前耍横,估计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他即便想不起沈溪现如今的身份,也该想到以前沈溪是干什么的。; w

    土木堡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物,岂是他两句话,或者是依靠群狐假虎威的衙差就能吓回去的?

    “郭参政,你这是要造反哪!”

    沈溪脸上涌现抹嘲讽的冷笑,他带进布政使司衙门的亲卫虽然只有不到二十人,但毫不示弱,通通拿着兵器与差役对峙起来。

    双方剑拔弩张,大有言不合随时开战的倾向!

    沈溪站在那儿,屹立不动,大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气概!郭少恒见沈溪气定神闲,不免心慌意乱,但在情不得已之下,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跟沈溪硬杠上了,力求沈溪不把马中锡带走。

    郭少恒道:“沈中丞,您乃两省总督,位高权重,该您管的事情,下官绝对不敢干涉。但眼下马藩台重疾在身,此乃我藩司衙门内部的事情,您这边要把人带走,按照规矩来说,不太合适!再则,如果马藩台在总督衙门出事,这责任算谁的?”

    沈溪冷笑道:“你找这么多理由出来,是不是没得商量,必须要动武咯?”

    郭少恒阵怵,他把布政使司衙门的差役给叫出来,又出言恐吓,仅仅只是想阻止沈溪把人带走。

    若是布政使司衙门的差役跟沈溪带来的官兵兵戎相见,生死伤的话,朝廷那边肯定会追究责任。

    而且还有个问题,沈溪身旁除了亲卫外,尚带有武昌左卫的官兵,跟布政使司衙门只会欺负老百姓的衙差区别还是很大的,两边真打起来,指不定谁占优势。

    但此时郭少恒仗着在湖广任职多年,与地方官员和士绅关系深厚,再加上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想用气势把沈溪吓退,厉声喝道:“沈中丞,若您仗势欺人,强行自布政使司衙门带走马藩台,下官定会跟朝廷参您本,说你罔顾下属身患恶疾亟待静养的现状,强行掳掠致人死命,朝廷必会追究……”

    沈溪闻言不由冷笑:“你当本官是吓大的么?在宣府的时候即便面对鞑靼人的千军万马本官也不变色,手下亡魂何止万数?区区几个衙役就想吓住本官,也太小瞧人了!还有,你说要跟朝廷奏禀,也不看看朝廷会听谁的!来人,动手!”

    郭少恒时间懵了,不是自己在威胁沈溪吗?怎么这家伙是那种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主,居然主动出手?

    随着沈溪声令下,马九和众亲卫闻风而动,压根儿就不给布政使司衙门的差役反应的机会,挥舞刀枪冲杀过去,手下毫不留情,兵刃的锋芒直指要害。

    这已经出打架斗殴的范畴,看样子必然是要留下几具尸体才行了。

    那些衙差,平日耀武扬威的对象都是些小老百姓,现在跟正规军对上,气势顿时弱了,马九懂得把握分寸,刀下去将面前那名领头的衙差手臂砍伤,随即将刀架在其脖子上,后面的衙差看动真格了,吓得哄而散。

    马九带着人把孤零零站在那儿的郭少恒给拿下,郭少恒边用力挣扎,边出言喝斥:“你们这些狗东西,也不看看本官是谁,竟敢对本官无礼?”

    沈溪笑了笑,道:“郭参政,今天本官只是应邀来布政使司衙门探访马老中丞的病情,不想跟你般见识,但如果你再敢无端生事,本官立即将你先斩后奏,本官手上可有陛下钦赐的王命旗牌,不信的话,尽管放马过来试试!”

    听到“王命旗牌”,郭少恒顿感头皮麻,他如果杀掉沈溪,必然要对朝廷遮掩,想方设法把死因掩盖。但若沈溪杀他,只需要道奏本跟朝廷解释下,对方手握王命旗牌,乃浴血沙场的功臣,未必便要以儒官的作风行事。

    郭少恒心说:“沈溪分明是三元及第的翰林出身,但今日看他怎么身匪气?”

    沈溪喝道:“马老中丞还有什么家人,并请过来,本官要带上返回总督衙门!”

    闻讯而来却被沈溪气势所慑的布政使司官员灰溜溜地离开,不多时便护送几名家仆模样的人前来。

    马中锡或许是意识到这次湖广之行未必顺利,所以只带了几名家仆在身边照顾起居,亲眷都留在老家。结果到了地方,因其马上着手完成朝廷交待的任务,触及地方官绅利益,险些死于非命。

    “带走!”

    沈溪声令下,将郭少恒扣押为人质,行人往布政使司衙门正门方向而去。

    到了门口,武昌左卫卫指挥使崔涯已经带着两百官兵前来接应,见到沈溪,崔涯赶紧从马背上跳下来,上前见礼。

    沈溪看了眼街道两侧围观的百姓,也不想把事闹得太大,招呼道:“放人吧,咱们现在就回总督衙门!”

    马九闻声将郭少恒放开,簇拥着沈溪的官轿往督抚衙门而去,沿途路上有不少百姓探头围观。

    百姓们尚且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在他们眼中,官府的衙门口都是神圣的地方,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布政使司衙门?如今居然被卫所官兵包围,当官的似乎生了内斗,至于缘何内斗,可不是他们的身份能够了解的。

    大多数百姓围观,其实只是凑个热闹。

    ……

    ……

    沈溪带着人回到总督衙门,令人将大门关好,内外都委派重兵把守。

    到如今,沈溪跟布政使司方面的矛盾已经公开化了,这次跟他面对面生碰撞的,并不是布政使司的左右布政使,只是下面的参政,这是沈溪在履任地方前没有预料到的。

    马九问道:“老爷,为什么不把姓郭的给抓起来?现在武昌府城中,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不好应付啊!”

    到了湖广后,马九的主见相对多了起来。

    沈溪心想把马九培养成独当面的人物,以前马九虽然做事有能力,但在指挥和调度方面有所欠缺,这跟他学问低见识浅有关,现在他正在逐步弥补自身的缺陷,越受到沈溪器重。

    沈溪让人把马中锡抬到后院,请来大夫诊治病情,然后带着马九进了书房,他准备立即写信给湖广都指挥使司指挥使苏敬杨,让苏敬杨连夜调兵进城。

    沈溪边写调令,边向马九解释:“这次事情的幕后主谋,其实是地方上那些世家大族,这些地头蛇手头有人有钱,势力盘根错节,有许许多多人为他们卖命。”

    “我原本不想跟这些地方官绅计较,但现在他们居然敢谋害省布政使,简直是无法无天。我把人放了,令其麻痹大意,今夜再调动兵马,争取日内将地方之事平息。我还不信了,有人敢跟我耍横!?”

    让沈溪受不能的是,他到地方后没寻衅跟地头蛇相斗,本想相安无事,结果这些官绅胆大妄为,敢对马中锡下毒。

    沈溪身为两省总督,自然不能坐视朝廷派来的左布政使死于非命,他上门要人,地方官绅推出来的代表居然敢跟他刀兵相向,若是不果断进行反击,岂不是显得他这个两省总督无能?

    是可忍孰不可忍,沈溪只能果断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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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溪懂得先下手为强的道理,即便他现在位于总督衙门内,安保方面那叫一个固若金汤,但奈何整个总督府加上崔涯刚调来的官兵也只有不到六百人,而地方官绅调个几千人完全不成问题,他怎么都不会把主动权拱手相让。

    马九诧异地问道:“老爷,今晚就动手?”

    “对!”

    沈溪很快把调令写完,递给马九,小声吩咐道,“请崔指挥使进来,就说本官有重要的事情跟他谈。你再派个人带着这封信,从后门出府,往城东湖广都指挥使司衙门,找苏指挥使……算了,还是九哥你亲自去一趟,路上如果有人阻拦,格杀勿论!”

    马九微微一怔,当即点头:“是,老爷!”

    马九匆忙领命而去,沈溪则整理了一下官服,来到前面的大堂接见武昌左卫卫指挥使崔涯。

    崔涯对之前沈溪在布政使司衙门内遇到什么事情不太清楚,好奇问道:“沈大人,您没事吧?”

    沈溪道:“多亏崔将军来得及时,不然本官可能会为藩司衙门扣押,甚至死于非命!”

    “这……这怎么可能?”

    崔涯瞠目结舌,不敢置信地说道:“沈……沈大人,您……您可切莫拿这等事开玩笑!”

    沈溪见到崔涯如此反应,立即猜到,这位卫指挥使大人其实跟地方官绅有着利益上的来往,暗中有着勾连。

    这也是沈溪没有直接让崔涯调兵入城的原因。

    地方官府跟士绅的利益休戚相关,像崔涯这样的武昌左卫指挥使,属于世袭的武将,在非战乱年代,想升迁非常困难,自身也属于地头蛇的一部分。

    自土木堡之变后,文官地位急速攀升,对武将虽然不太尊重,但到底还是顾忌武将手中的兵权。官员和士绅们为了把地方经营得铁板一块,绝对不可能放过统兵的将领,必然会给予崔涯这样的卫指挥使好处。

    正所谓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崔涯多多少少会为地方官绅做些事情。

    而湖广都指挥使苏敬杨的情况则不同。

    一省都指挥使这高位已非世袭武将能够企及,苏敬杨乃南直隶扬州府人氏,在湖广之地做官有着时间上的限制,多则两到三任,少则一任,没有太多时间与本地官绅经营人情世故。在都指挥使与卫指挥使两者中,沈溪只能选择与地方勾连较少的苏敬杨!

    沈溪当晚调集都指挥使司兵马入城平息变乱,目的是在地方官绅反应过来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灭一切变乱的苗头,前提是不能走漏风声。现在,他表现出对崔涯的绝对信任,其实是麻痹布政使司衙门和本地官绅的一种手段。

    沈溪道:“今日幸好有崔将军前来搭救,这个人情本官记下了。唉,本官根本就不想跟地方官绅有太多纠葛,但又怕有人生出不轨之心,对本官行凶,眼下只能请崔将军调兵驻守总督衙门。”

    “明日,本官将请藩司衙门的官员和地方士绅到总督衙门来议事,希望事情能有个妥善的解决方法……”

    崔涯听到沈溪的话,不由长长地松了口气。

    身为世袭武将,崔涯统领着武昌左卫兵马,一边想从地方官绅那儿捞取好处,一边又想攀附沈溪这棵大树,最不希望两边起冲突。现在沈溪摆明了要和气生财,崔涯感觉问题没想象中那么严重,心中的大石头迅速落地。

    沈溪从崔涯面部神情的细微变化,立即揣测出眼前的武昌左卫卫指挥使大人果然是个两面派。

    沈溪现在就是要送出错误的信息,让崔涯以为他可以从中斡旋,谁要是试图打破眼前的平衡,他就会出面偏帮另一边。如此一来,崔涯当晚就会义无反顾地站在自己这个两省总督一边,保护总督府衙门的绝对安全。

    沈溪暗道:“若我从开始就摆明立场,试图依靠手中的兵权一举打破湖广的政治生态平衡,整顿官场吏治,清算士绅,崔涯必然会站在地头蛇那边,与我为难!”

    “因为官绅给崔涯的好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而我能带给他的前程则遥不可及!若现在苏敬杨也为地头蛇收买,我就只能连夜离开武昌府,潜往江赣,希望最后不要落得个凄惨的下场才好!”

    ……

    ……

    夜色凝重,总督衙门内灯火通明。

    沈溪故意营造出一种如临大敌的氛围,让布政使司衙门和地方士绅都把注意力放在总督衙门。

    表面上看起来,沈溪这个两省总督非常的怯懦,但其实上这是他施展的障眼法,为的是尽可能隐瞒征调兵马入城的真相。

    沈溪坐在书房中,双手撑着下巴,整个人显得异常慵懒,嘴里喃喃自语:“此番到湖广后,怎么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了?居然总试图避免跟地方蛇们争斗……唉,这心态可不好,还未完全成年呢,就已失去进取心,对什么事情都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难得糊涂,说不一定哪天就会糊里糊涂地丢掉性命!”

    就在沈溪自怨自艾时,马九带着人回来。他让人守在书房门口,独自进来奏禀:“大人,按照您的吩咐,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沈溪见书房外的院子里正有武昌左卫的巡逻队伍经过,摆了摆手:“行了,你先回房去休息吧,之后有什么事我再差遣你做。哦对了,去请崔将军过来,本官有话对他交待!”

    这会儿要让湖广布政使司衙门和城中士绅了解总督衙门的情况,只能通过崔涯的口来进行。

    按照道理,应该有人会猜到沈溪当晚会发难,但因沈溪放出风,要在第二天跟地方官绅进行沟通,同时沈溪抵达武昌府后表现出来的懈怠,不但把外人给骗了,连他自己都不觉得有突然下杀手的可能!

    事实上沈溪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对付地方官绅,但现在他被架在一个下不来台的位置上……他不过是出面帮一下马中锡,不要让一省藩台在自己面前被人谋害,但怎么也没想到会帮出问题来。

    虽然是临时惹来的一场暴风雨,但沈溪在布局上力求完美。

    先把后路留好,如果湖广都指挥使苏敬杨跟地方官绅也存在勾结的状况,那他便只能悄悄遁走,把总督衙门摆明车马炮,统兵杀个回马枪。

    如果苏敬杨帮他,那当晚就直接把地方官绅一锅端,从马中锡中毒这件事情上查起,快刀斩乱麻把地头蛇们的老底查个底朝天。

    至于利益分配问题,完全可以放到后面去解决,毕竟惠娘、李衿和宋小城的人马还没有到湖广,这会儿要分配这块大蛋糕为时尚早。

    崔涯可不知道自己正在被沈溪算计,他恰好也想知道沈溪下一步动向,趁着沈溪传唤,赶紧到后院书房问询情况:“沈大人,这总督衙门里里外外都是人,会不会影响沈大人休息?是否需要撤去些?”

    沈溪轻叹:“崔将军有所不知,本官虽在东南和西北领过兵,却怕死至极,若撤去人手导致总督府疏于防范,恰好有人对本官图谋不轨,本官因此而死于非命,这责任谁来承担?再者,本官常年住在军中,根本就不怕嘈杂混乱,越是人多,睡得越安稳。”

    崔涯笑了笑:“沈大人,朝中谁人不知您官威,敢在您的衙门内对您行凶?”

    沈溪嘀咕道:“话虽然这么说,但本官始终放心不下,还好有崔将军领兵守护。这样吧,今晚兵马先别撤了,本官会给予犒赏,并保证官兵们的伙食,等明早本官请藩司、臬司和地方士绅前来,把事情谈明白,再把兵马撤去也来得及!”

    崔涯不疑有诈,行礼道:“末将领命!”

    崔涯的确不敢伤害沈溪。

    作为武将,崔涯深知自己的分量,如果被人知道沈溪是在他保护之下出事,就算他不是同谋,也要被革职下狱问罪。

    所以当沈溪表现出要跟地方官绅谈判的态度时,崔涯顿时放心不少,当即派人把这“好消息”传递出去,甚至亲自出面督促跟随他进城的武昌左卫官兵,必须保护好总督大人的安全,他却不知,顶头上司苏敬杨已经调集人马准备随时杀进城来。

    按照规矩来说,一府府城应该归地方巡检司和知府衙门管理,但因武昌府城同时又附郭省城,巡检司衙门主要负责城西南的金口镇、鲇鱼口,以及城东北的浒黄洲安全,府衙衙役则负责城里的治安,城门完全交给了军方。

    武昌城外原本驻扎有武昌卫、武昌左卫和武昌右卫三个卫所,同时在城内也都有落脚地,平时三个卫所轮流抽调人马把守城门。后来武昌右卫被废,兵马一部分分流到其他两个卫所,其余由都司衙门直辖。

    为统调方便,此后武昌府城门便归都司衙门直属兵马负责把守,与其余两个卫所彻底脱离了干系。

    如此一来,苏敬杨要调兵进城属于轻而易举的事情。

    当崔涯的消息传递到布政使司衙门时,郭少恒正在跟负责地方官茶生意的文家家主文琴竹叙话。

    郭少恒听到下面人奏报后,明显地松了口气,道:“我就说文先生不用太过着急,你看,事实不证明,沈中丞也是以和为贵吗?”

    文琴竹有些难以置信,问道:“沈大人真是如此说法?”

    郭少恒有些不满:“文先生何意啊?难道你觉得崔指挥使会在这种问题上开玩笑?就算沈中丞以前在东南和西北时立下军功,但湖广这地方可不是他一个初来乍到的总督能吃得开的,只要我们官绅团结一致,谁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现在文先生尽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回家好好休息,明早总督衙门自会派人去请先生前往一叙。”

    文琴竹道:“郭参政,您这话说的是否太轻松了些?如果沈大人只是想和气生财,何必亲自带人到藩司衙门强行把人带走?之前胡藩台的事……”

    听到“胡藩台”这个刺耳的称呼,郭少恒脸色冷下来,道:“如今朝廷刚刚接到胡藩台的死讯,尚未派遣新的右布政使到湖广来任职的意思……文先生这是要做什么,不打自招吗?”

    文琴竹赶紧解释:“要不是出了总督大人亲自到布政使司衙门掳人的事情,老朽断不至于如此紧张。胡藩台亡故的事,布政使司衙门刻意低调处理,连丧事都未在湖广境内举行,这会儿棺椁尚未送回南直隶老家,沈大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赴任,他说完全不管地方之事,恐怕不可信哪!”

    郭少恒冷笑道:“再这么说,那就是自己吓唬自己了!现在连武昌城具体统兵的崔指挥使都是我们的人,杀一个毒一个都是事实,难道还害怕多一个沈溪不成?惹恼了我等,管他有来无回!”

    “好了,你现在回府等候消息,如果有什么事情,本官自会派人通知,要知道,现在我们坐在同一条船上,本官难道会害你不成?”

    文琴竹心想:“郭参政行事心狠手辣,杀伐果断,为了保住权位和到手的利益,不惜铤而走险。但他性子太急了,容易走极端,如今连总督大人都不放在眼里了……我们文家上了他的贼船,早晚会跟他陪葬!”

    “不行,我要回去,赶紧找钟家的人商量一下,看看如何才能与他脱离干系!”

    有念及此,文琴竹行礼告辞,郭少恒亲自送文琴竹到布政使司衙门门口,见文琴竹上了马车后,目送其离开,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时一名吏员匆匆过来禀告:“郭大人,刚刚收到风声,说是城外有异动,是否派人前去看看?”

    郭少恒打量那吏员,问道:“有何异动,怎么说得没头没脑的?”

    吏员有些为难:“如今城门已经关闭,城外的事不好断定,现在就怕总督衙门调兵入城。”

    郭少恒嘴角露出不屑的冷笑:“总督衙门有什么资格调兵入城?就算兵马进了城又怎样?他是有兵,但做事要讲证据,他说马藩台中毒,有证据吗?他能找到毒药吗?就算找到毒药,知道是谁下的毒?他敢把我们拿下挨个审问?莫非他真把自己当皇帝?”

    “不用理会,衙门口给我看好,再去总督府那边盯着,崔指挥使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给我带过来,这才是最紧要的事情!”

    吏员不敢违背郭少恒的意思,行礼道:“大人放心便可,总督衙门有专人负责,绝对出不了问题!”

    郭少恒充满自信,道:“人们都说这沈中丞多有才华,但他到地方后,不过是摆了摆脸色,狐假虎威,除了一个钦差督抚的头衔,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做。我看哪,对鞑靼一战正如朝廷厘定的战功一样,主要是依靠刘尚书才能取得最终胜利,与他一介黄口小儿有何关系?”

    “现在我倒想看看,这小子明日有何说道。收了贿赂,老老实实在武昌府当他的两省总督,做好一个泥菩萨就留下他,若是想耍什么花样,迟早送他去见阎罗王!”

    ……

    ……

    郭少恒盘算来日在总督府的谈判怎么摆沈溪一道时,从布政使司衙门回府的文琴竹,却没能回到自己的府邸。

    兵马进城了!

    兵贵神速,沈溪在给苏敬杨的信中,明确表明事态紧急,必须尽快抽调兵马进城。

    在马九如实转达后,苏敬杨立即出城,先到武昌卫领齐兵马,再带着人到武昌左卫调兵,集结后迅速向城门扑去,为的是在沈溪这位督抚面前好好地表现一下他的才能。

    地方上是给了苏敬杨不少好处,但相比沈溪能给他带来的仕途上的助益,地方上的那点儿好处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在京官眼中,沈溪是后起之秀,为文官集团所忌,没什么前途。但在武官和地方官员看来,沈溪小小年纪就已经是正二品的大员,再加上其东宫讲师的身份,未来进内阁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巴结他巴结谁?

    尤其是在武将中,沈溪俨然就是福星,谁跟着沈溪谁便能得到功勋。到目前为止,武将跟着沈溪的没一个不成为响当当的人物,就连当初跟着沈溪在粤闽沿海走了一趟的副千户荆越,现在已经是江南赫赫有名的将领。

    苏敬杨心想:“我苏家几代人下来,都未在官场上进一步,如今到我这里,千辛万苦才升迁到湖广都指挥使位置上,眼看事业到了瓶颈,如果不能在致仕前获得爵位,后辈恐怕再无这么好的机会。”

    “此番能在沈大人麾下效命,是前生修来的福气,如果错过,将来指望谁去?”

    武将可不懂朝中文官集团排挤的厉害,苏敬杨只知道沈溪如今不到二十岁,入官场不过六七年,就取得别人几十年都未曾取得的成就,若不趁着沈溪履职到湖广时拼命巴结,以后会后悔一辈子。

    因此,当沈溪一纸调令送到苏敬杨手中时,苏敬杨可不管沈溪到底要他做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等待的人生机会终于来临,当即统调兵马,浩浩荡荡杀向武昌城。

    沈溪一直留在书房,甚至兵马进城时,他都没有现身。

    此时总督府衙门有重兵保护,比城内其他任何地方都更安全,沈溪可以什么都不做,让苏敬杨来充分发挥。

    至于马中锡和郭少恒等人,这会儿都成了配角,连沈溪的戏份也都在戏外。

    这一夜,武昌府注定不平静。

    因为不是地方官府要拿人,而是军队直接开进城来,这种情况就跟平叛差不多,城中顿时兵荒马乱,武昌左卫指挥使崔涯得到消息后,整个人都震惊得合不拢嘴。

    等崔涯想到去见沈溪,问问总督大人究竟意欲何为时,却发现他根本无法进入沈溪居住的总督府侧院。

    马九带着跟随沈溪一道从京城前来湖广的侍卫上直军的侍卫,将总督府侧院给严密地保护了起来。

    崔涯气势汹汹地斥责:“本指挥使要进去面见沈中丞,你们作何阻拦?”

    马九虽是草莽出身,但跟随沈溪久了自然而然身上多了几分气势,此时即便是面对一个兵马在手的卫指挥使,依然显得不卑不亢,道:“沈大人有吩咐,今晚要好好歇息,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崔涯厉声喝道:“本指挥使乃是受沈中丞所邀前来负责总督府防务,责任重大,他老人家怎么可能不愿接见本官?让开!”

    原本崔涯以为自己受沈溪器重,才会委以守护身边的重任,但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成为总督衙门防备的对象,心头这口恶气一时难以抒发,但他又不能公然撕破脸,公然打杀总督的责任,郭少恒等人敢承担,而他崔涯却是万万没那胆量的。

    马九道:“请崔指挥使见谅,此乃沈大人亲口交待,您有何话,等明日清早再来商议不迟!”

    崔涯心想,都指挥使苏大人亲自领兵,事情必然会闹大,当前总督衙门和本地官绅的平衡转眼就会被打破,明天早上恐怕什么都来不及了。

    紧张之余,崔涯突然想到这消息尚未传递到布政使司,赶紧离开后院,来到总督府大门前准备找人传递消息,才发现布政使司衙门前来联络的人已经不见,细细一想醒悟到如今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是否传报似已无关紧要……

    一时间,崔涯不知道该做点儿什么。

    没过多久,都指挥使司衙门的兵马到了总督府大门前,苏敬杨为了体现自己“护驾有功”,压根儿就没去管派兵围困城中的布政使司、按察使司以及府县衙门的事情,直接带着人来见总督沈大人。

    等苏敬杨进了总督府后院,发现院子内外火光处处。

    大批官兵将总督府围困得里三层外三层,其中防御最严密的便是沈溪居住的侧院。

    正在院中焦急得来回踱步的崔涯,赶忙上前行礼,苏敬杨熟视无睹,在他心目中,既然沈溪跳过联络人崔涯,直接要求他率兵进城,就证明崔涯本人已经不被沈溪信任,前途注定黯淡无光。

    “本指挥使要进院子拜见沈大人!”

    苏敬杨来了后,谦恭的态度跟崔涯几乎一模一样。

    马九面对苏敬杨时,语气稍微发生变化,但仍旧未改强硬的本色:“沈大人今晚概不见客,苏将军请回吧!”

    苏敬杨一时间没明白过来,沈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崔涯上前小声禀告:“沈大人之前尚在书房……”

    苏敬杨打量崔涯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没有理会崔涯,一转身带着随从往总督府大门方向而去。

    崔涯想跟上去厚着脸皮说上几句,又不知顶头上司是什么意思,只能站在原地发愣。

    苏敬杨尚未走出后院,月门外几名身着甲胄头盔、对襟罩甲的侍卫上直军的官兵过来,他知道这些兵丁都属于御林军编制,奉皇命拱卫在沈溪身边,连忙上前问道:“沈大人现在何处?”

    那些宫廷侍卫一向高傲惯了,尤其是从京师出来,见官大三级,根本就不理会苏敬杨,径直去了另一边的院子,苏敬杨一时间有些尴尬,最后自我解嘲地摇摇头,出了总督府大门,自行去了。

    等苏敬杨带人远去,崔涯再次板起脸询问马九:“沈大人不在总督府了么?”

    马九摇头:“无可奉告!”

    崔涯原本打算一直守在总督府后院等候消息,不经意间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沈溪很可能已经悄悄离开,自己很可能被耍了。

    以崔涯的政治智慧,根本理解不了沈溪一系列动作的用意何在,以为沈溪一直留在书房,只要看守住总督府衙门,沈溪不可能有什么作为。但若沈溪之前接见过他后就已经离开,那现在必然如鱼得水,偌大的武昌府城,足以掩盖其行踪。

    “坏了,若是沈大人早就离去,还有都司兵马协同,城中非大乱不可!”崔涯的心开始“扑通”“扑通”乱跳,匆匆出了后院,快步来到总督府大门口,猛然发现外面的街道上到处都是举着火把的士兵。

    跟之前总督府都是崔涯的兵马驻守不同,这会儿总督府外基本换上武昌卫的人马,武昌左卫官兵基本被苏敬杨调派去包围各衙门以及世家大族的院子了。

    崔涯胆颤心惊,他现在必须要听命苏敬杨才有机会求全,如果继续偏帮城中官绅,那他很可能结局凄凉。

    崔涯越想越恐惧:“我兢兢业业听从命令,带兵保护总督府,莫非还要被总督大人问罪不成?不行,我一定要去找沈中丞问个清楚!”

    结果,崔涯到了总督府后院,才发现马九等人已经撤离,整个侧院杳无人迹。

    看这情况,沈溪的确已不在总督府,至于去了何处,别人或许知晓,但崔涯绝对是一头雾水。

    总督府表面上被重兵保护,其实是受到最严密的监视,沈溪便是在这种情况下插上翅膀飞走了,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

    ……

    武昌左卫卫指挥使崔涯失魂落魄地离开总督衙门,没人阻拦他,甚至他所带兵马,也可以自由行动。

    “崔将军,这个时候您应该死守总督衙门,怎么能随便撤走呢?”一名总督府的书吏过来说道。

    如今谁都知道总督府马上就要更换书吏了……原本的书吏若不参加考试会被直接刷下来,但这些书吏原本就是布政使司方面派来的,并没打算留任,离开总督衙门照样可以风风光光。就比如正在说话这位,一直站在布政使司的立场行事,看到崔涯要走,赶紧出面阻拦。

    崔涯厉声喝道:“沈中丞已不在总督府内,本将军留下有何意义?藩司衙门那边现在如何了?”

    书吏回道:“沈总督虽然没有现身,但谁敢保证他出府去了?崔将军,现在城中兵荒马乱,您带兵撤离,若沈大人出什么意外,您可担待得起?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至于藩司衙门那边,自然有人应对!”

    这书吏话中有话,目的是提醒崔涯,必须留下来继续监视总督府,不能让沈溪逃走。

    这书吏有些小聪明,认为沈溪用的是障眼法,其实人一直躲在总督府衙门内,等崔涯带兵离开再悄悄溜走。

    崔涯乍一听觉得有理,但随即想到郭少恒已经自身难保,如果自己一直与沈溪作对,不知道下场会如何悲惨,当即道:“本将军留下一部分士卒保护总督府就是,现在我要带人前去藩司和臬司衙门看看!”

    书吏无可奈何,眼下城里情况不明,不如由崔涯去打探一下风声,只要崔涯留有人手盯着总督府便可。

    崔涯前脚带人离开,苏敬杨后脚就带着人回来了,一进总督府衙门便喊道:“末将已带人将城中各衙门和士绅的庭院重重包围,特来请示沈大人,请您示下!”

    此时总督府外人头攒动,衙门内却寂静无声,仿佛人去楼空。

    沈溪前一刻明明留在书房稳坐钓鱼台,可一转眼就不见了,谁也不知去了何处,实在是奇哉怪也。

    总督衙门除了沈溪这个正牌总督,其余之人都没有品阶。

    沈溪跟前以长史名义办差的杨文招,早就被总督府内外的喧嚣给惊醒,早早穿戴好衣物。此时听到外面的喊声,慌慌张张迎了出来,看到苏敬杨鞠躬抱拳,一副见不到沈溪本人便不离开的架势,赶紧上前,支支吾吾道:“沈大人……出去了!”

    苏敬杨之前也以为沈溪离开总督府衙门了,结果出去打探后才知道,压根儿就没见过总督大人的身影。

    苏敬杨心想,身为两省总督,沈大人怎么可能连随从都不带便出总督府?且此时城中兵荒马乱,沈溪又跟布政使司衙门和地方官绅起了冲突,只身在外行走必然很危险,那最有可能的便是沈溪找地方躲了起来,总督衙门无疑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沈大人去哪里了?”

    苏敬杨不相信一个看起来怯弱卑微的总督府吏员嘴里说出的话。

    这次杨文招彻底回答不上来了,本身他就没见过大场面,沈溪突然玩消失,以他那点见识,根本就无从应付这种场面。

    沈溪身边人中,也就马九能挑起担子,但此时马九也忽然失踪了。

    见苏敬杨呆住了,他身后一名经历司经历出列询问:“苏大人,下一步如何行事,还请您示下?”

    苏敬杨道:“还能如何?根据沈大人交待,先将城中各衙门和士绅的府邸控制起来,不走失一人……我就不信了,事到临头了沈大人还能撒手不管不成?”

    此时苏敬杨还真怕沈溪撂挑子走人。

    不管怎么说沈溪也是湖广和江赣两省总督,没有谁规定他一定要在湖广承宣布政使司驻地武昌府办公,沈溪其实可以去江赣省治所南昌府。

    苏敬杨知道自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除非有沈溪担着,否则他扛不起这责任。

    苏敬杨带着人马从总督府出来时,暗自嘀咕:“我这般得罪武昌府官员和士绅,先不论朝廷追究,官绅们一定不会放过我,这些地方上的势力盘根错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无比黑暗,连藩台大人都敢暗杀,更何况我这个武夫?”

    已经被逼上绝路的苏敬杨,即便现在找不到沈溪,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刚刚骑上马,苏敬杨突然想到崔涯,转身询问身后跟着的武昌左卫一名百户:“崔召平何在?”

    百户突然听到自家指挥使的大名,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崔召平”是卫指挥使崔涯的字号,当即道:“回都指挥使大人,崔指挥使说去藩司衙门了!”

    苏敬杨怒道:“嘿,居然敢跟我玩阳奉阴违这套,让他在总督府这边守着,莫非这个节骨眼儿上了他还想闹点什么事情出来不成?苏庆,你速带二百亲卫前往藩司衙门,把崔召平给我拿下!”

    苏庆是苏敬杨的堂侄,目前在苏敬杨身边任亲兵统领,迅速上前领命。

    都司衙门下属的经历司经历赶紧站出来提醒:“大人,崔指挥使可是您属下,咱军队自己可先别内斗啊……”

    苏敬杨恼火地道:“这是内斗吗?沈大人不在,这里由我做主,立即按照本将军的命令行事!”

    湖广都指挥使司指挥使苏敬杨,居然跟武昌左卫卫指挥使崔涯先对上了。

    其实苏敬杨早就知道崔涯跟布政使司衙门关系不错,之前他为了迎合地方官绅,主动派崔涯代表都司衙门迎接沈溪便是证明。但眼下既然翻脸,自然擒贼先擒王,先行把军队牢牢地掌控在手中才行。

    苏敬杨带着人马抵达布政使司衙门,直接率领官兵冲了进去,不管男女老幼,一律先擒拿下来再说。

    轮到布政使司左参政郭少恒,士兵们没了底气,怎么说郭少恒也是从三品的朝廷大员,且是文官,在右布政使从“重病”到“暴毙”,左布政使出缺及其后马中锡到任“染病”不能理政的情况下,郭少恒主持布政使司事务已有半年。

    苏敬杨以正二品都指挥使的身份都不敢得罪郭少恒,更别说是下面的士兵了。

    布政使司衙门大堂,郭少恒怒气冲冲从后门冲出来,向环绕身边的将士喝斥道:“你们要干什么?这是要造反吗?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岂能任由你等粗鄙武夫横行不法?”

    郭少恒在湖广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沈溪和马中锡到任前,他一直是湖广最高行政长官,说话底气很足,就算是在苏敬杨面前,他也敢指着鼻子骂。

    都司衙门的官兵围着郭少恒,不敢上前拿人,全都忍不住回头看向苏敬杨,想得到苏敬杨的确切命令。

    苏敬杨没有见到沈溪,有了铤而走险的心态,大喝一声:“将阴谋毒害马藩台的郭参政拿下!”

    郭少恒原本算准沈溪不敢在没证据的情况下乱来,但他没想到上门来拿人的不是沈溪,而是苏敬杨。跟武夫讲道理,纯属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你……”

    郭少恒感觉一阵无力,正要出言叱骂,已经被两名士兵上前来一左一右架住双臂,他始终是个文臣,没办法跟这些强壮的兵士较劲,忽然想起崔涯前脚刚到,此刻正在后院,完全可以让崔涯出来与苏敬杨打对台戏,忽然听到大堂后传来一阵喧哗声,原来崔涯也被人押送出来了。

    崔涯没弄清楚局势,无比紧张地问道:“苏大人,您这是要作何?”

    苏敬杨怒不可遏:“作何?你们阴谋毒害马藩台,文官和武将私下里勾连,意图谋害沈军门,如今本将军奉命带人来将你等捉拿归案!”

    郭少恒气得浑身发抖,努力挣扎一番,冲着苏敬杨大喊大叫:“苏指挥使,你可别胡乱攀咬人……再说你一个区区都指挥使,没有朝廷谕令,有何权力捉拿一名从三品的藩司大员?”

    苏敬杨根本不在乎郭少恒说什么,一摆手:“将人押去总督衙门!”

    一众官兵从布政使司衙门出来,将浩浩荡荡的一班“案犯”往总督衙门押送而去,至于其余官兵,则继续围困各世家大族的宅邸,只等一声令下便开始拿人。

    苏敬杨想得很透彻,无论如何,这案子都该由沈溪来审理,他作为武将可没资格断案,尤其他要审讯的对象还是从三品文官。郭少恒在湖广之地权势熏天,官绅们基本以郭少恒马首是瞻,若郭少恒悍然反击,苏敬杨也不敢保证自己麾下官兵有多少会倒戈。

    在前往总督府的路上,苏敬杨一直担心沈溪不在,怕新任总督大人跟他玩阴的,人溜了却让他来承担恶果。

    来到总督府大门前时,苏敬杨翻身下马,抓住一名留守百户的衣领,喝问:“沈大人可在?”

    那名百户有些莫名其妙,赶紧回答:“沈大人去了何处,卑职并不知晓!”

    就在苏敬杨心里一沉,觉得自己可能会有大麻烦缠身时,突然身后街口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苏将军是在找本官?”

    苏敬杨连忙转过身,只见沈溪卓然地站在那儿,顿时有种见到大救星的感觉,赶忙上前行礼:“沈大人……您这是自何处返回?”

    沈溪气定神闲,打量了一下卫所官兵押解的众多布政使司官员,故作惊讶:“本官今日只是偶发感慨,想出去看看风景,顺道了解一下武昌府夜晚的治安情况,却不曾想回来就见到这一出……苏将军,你这是做什么呢?”

    苏敬杨被问得一愣。

    他心想:“沈大人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明明是你让我调兵进城,现在却反问我要做什么,难道他是想赖账说这件事跟他没关系?”

    苏敬杨正不知如何回答,他身后那名经历司经历上前来帮忙说道:“沈大人,这些人……阴谋作乱,先毒害马藩台,如今又对您阴谋加害,苏指挥使察觉此事,带兵进城平息叛乱,且将人押过来请您发落!”

    沈溪一脸严肃:“竟有此事?那本官可要好好审审了!来人,将涉案人等,请进总督衙门内。”

    “得令!”

    马九带着人出来,他身后侍卫全都来自侍卫上直军,虽然身着便装,依然有一股颐指气使的气势。

    沈溪目送马九过去,笑着拍了拍苏敬杨的肩膀:“多亏苏将军察觉这些人的阴谋诡计,本官能脱险,全倚仗苏将军相助。以后苏将军若有麻烦,只管跟本官说,本官定鼎力相助,义不容辞!”

    即便苏敬杨再笨,也明白眼前是巴结沈溪这位大人物的绝好机会,赶紧表态:“沈大人谬赞,这是末将应尽的义务,藩司中人……”

    苏敬杨还想接着说几句,沈溪却摇了摇手。

    沈溪知道苏敬杨怕郭少恒脱罪后会对他进行打击报复,所以准备把问题说得越严重越好,其实这问题沈溪比谁想的都清楚。他笑着说道:“本官定会严肃处置,苏将军只管听从本官号令便可!”

    苏敬杨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一个正二品武官能跟在正二品文臣身边当个随从,这在苏敬杨眼中是天大的恩德,似乎一跃而成为总督大人的亲信,未来前途一片光明。

    自土木堡之变以来,大明朝的武将逐渐没了地位,除非能获得世袭的爵位,方扬眉吐气。但即便如此,朝中勋贵见到文官也要低声下气,大明如今是文官治国,历史上几十年后位居正一品的后军都督府右都督戚继光,在面对张居正时总是谦卑地自称“门下走狗小的戚某”,武将地位低下可见一斑。

    沈溪带着人进了总督衙门,苏敬杨凑上前提醒:“沈大人,城中以文家、钟家为代表的世家大族窃占民田,强抢民女,欺行霸市,跟藩司衙门一起做了不少为非作歹之事,此番马藩台中毒,多半是他们所为。请您下令,将这些土豪劣绅一并查抄!”

    沈溪打量苏敬杨一眼,心想你居然也懂得斩草除根的道理。

    “好。”

    沈溪点了点头道,“此事就交由苏将军派人办理吧,不过苏将军你得留下来,陪同本官一同审案!”

    苏敬杨本想自己亲自去,如此多少能抄没些银子中饱私囊。但现在沈溪却让他派人,估计还会从总督府抽调人手监督,摆明要断他的油水。如今沈溪骤起发难,一举铲除地方官绅,他不敢造次,只能按照沈溪要求,让那些包围世家大族宅子的官兵开始着手进行逮捕和查抄行动。

    总督府大堂,沈溪刚刚坐下,一名书吏出列提醒:“沈大人,您如此做是否太过武断?城里士绅,并非所有人都巧取豪夺,如此一锅端,恐人心不服!”

    沈溪连头都不抬,一摆手,马上出来两名侍卫,将说话的书吏拿下。书吏一脸惶恐之色:“沈大人,您这是作何?”

    “作何?先问问你自己吧,本官身边,居然有布政使司衙门的眼线,说起来都荒唐……哼哼,你们留下,难道不是为了监视本官吗?现在本官如你们所愿,让你们回布政使司衙门效力……”沈溪撇撇嘴道。

    那书吏哭笑不得,布政使司衙门惨遭横祸,从上到下几乎无一漏网,此时让他回布政使司,等于是一同被拿下问罪。

    “大人,饶命啊!”

    书吏哀嚎着央求两句,却没什么用,很快便被押出大堂门口。

    苏敬杨见到这一幕,顿时醒悟沈溪早就知道布政使司方面的龌蹉手段,但他心中仍旧不解沈溪为什么要在事后才出现,而不在事发时主动出来调度。

    只有沈溪才知道,他之前一些列动作,不过是在防备苏敬杨。如果苏敬杨肯听话,出兵平定地方官绅势力,沈溪不介意出来主持大局,但若苏敬杨阳奉阴违,沈溪只能趁夜离开武昌府,往南昌府而去。

    现在是苏敬杨主动投靠,对城里士绅痛下杀手,局势已经明朗,沈溪才现身。

    而且,沈溪准备让苏敬杨来办案,定布政使司衙门一众官僚的罪,他可以在一旁指点,却不能亲自出面处理,关键在于沈溪以前在闽粤之地做了不少僭越的事情,估摸朝廷那边早有言官等着抓他的小辫子。

    你们御史要找事,只管针对湖广都指挥使苏敬杨去,与我无关!

    沈溪说是要审案,却没有立即提犯人上堂,在大堂上埋头书写着什么。黑灯瞎火的,沈溪所写又是蝇头小楷,苏敬杨根本瞧不清楚。

    苏敬杨等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沈大人,不是要审讯布政使司的人吗?”

    沈溪道:“审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没有布政使司中人谋害朝廷大员的证据,能给他们定罪吗?”

    苏敬杨仔细思索一下,忽然觉得自己行事太过鲁莽,郭少恒等人毕竟是从三品的文官,谋害马中锡和前右布政使的事就算是郭少恒指使,背后也会有人撑腰。现在连凶手是谁都不知,怎么给郭少恒等人定罪?

    苏敬杨紧张地问道:“沈大人,那当如何?”

    沈溪似笑非笑地看向苏敬杨:“苏大人能做的事情可不少……比如说,先去找一些证人,证明的确有人在藩司衙门的水井或者是饭菜茶水中下毒,再让这些人出面指证郭参政等人。只要罪证确凿,届时不管他们认罪不认罪,都得乖乖伏法。”

    疯了,一定是疯了!

    先把人拿下,再回过头找证人,还要让证人出面指证郭少恒等当权官员,怎么可能会有这等事?

    苏敬杨哑然失笑:“沈大人,这可能吗?”

    沈溪沉声道:“这事,说复杂也复杂,说容易却也容易,全看苏将军是否尽心办事。本官对苏将军可是非常看好的,不知苏将军是否愿意为本官分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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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溪的谆谆善诱,说白了就是诱导苏敬杨主动配合办案。

    没证据,你给我找证据去,确凿的人证、物证你找不到,给我找几个回来诬陷郭少恒和文家、钟家的人你有没有?

    即便苏敬杨自问是个杀伐果断的人,但在明白沈溪的暗示后,依然不可避免感觉头皮一阵发麻。他敢做的事情无非是领兵作战,但这一点沈溪比他更强,全国上下可以说大多数军将都愿意在沈溪麾下做事。

    而沈溪敢做的事情,就比如说诬陷文官,他可没那胆色。

    苏敬杨迟疑了:“沈大人,真要如此吗?”

    沈溪冷声道:“本官刚到地方,人生地不熟的,找不到可以信赖之人,如果苏将军不想帮本官分忧,本官也不勉强!”

    苏敬杨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心想:“我都已经做到这份儿上了,现在不听沈大人的指示,该听谁的?不就是摆藩司衙门那些赃官一道吗?现在我不出手,难道等他们缓过气来对付我?”

    苏敬杨当即一狠心:“沈大人,您只管吩咐,需要怎样分忧,找怎样的人作证,末将都可以办到!”

    沈溪微微一笑,摆摆手道:“不急,今晚有的是时间,我们慢慢来!苏将军有时间的话,安排人把臬司衙门的人请过来,本官有巘狱上的事情请教……”

    ……

    ……

    沈溪不是为了顾惜羽毛而拘泥之人。来到这时代,沈溪深切地体会到弱肉强食的道理,虽然之前中毒的只有马中锡,但若这次他不把郭少恒等人彻底铲除,谁敢保下个中毒吃哑巴亏的不是他?

    他本不想跟地方官员一般见识,但现在无异于被人把刀架到脖子上,逼着他必须这么做。

    沈溪根本不愁藩司和臬司衙门那边会反击,在湖广,他这个两省总督乃是文官中当之无愧的一把手,又拥有实际的调兵权,军队中在他之下仅有都指挥使司指挥使苏敬杨。现在苏敬杨既然投效,沈溪军权在手,等于是操持刀柄,湖广之地山高皇帝远,郭少恒等人可以说求助无门。

    湖广按察使司按察使张运铭带着惶恐不安的心情到了总督衙门,这会儿沈溪已经把整理好的东西记录于公文上,交到张运铭手中。

    张运铭比之郭少恒,年轻许多,但也年过四旬,在湖广,他的官秩要比郭少恒高上半阶,但因臬司主要负责湖广行省的刑名按劾之事,兼具司法和监察职能,无法染指行政大权,所以论实权不及郭少恒。

    张运铭非常懂明哲保身的道理,看过公文,用征询的语气问道:“沈中丞,敢问您如何看待这案子?”

    沈溪笑道:“张臬台才是湖广负责刑狱的官员,本官在这些事上,即便有些看法也只能作为参考。”

    张运铭恭维道:“可毕竟您是中丞大人,对于官员渎职落罪之事,发表见解是题中应有之意!”

    中丞也就是目前沈溪担任的右都御史的尊称,名义上乃是都察院二把手,而都察院正是由唐、宋的御史台发展而来,主官监察、弹劾和建议,不仅可以对审判机关进行监督,还拥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利。

    沈溪笑道:“本官在都察院的职务只是兼职,之前从未做过御史言官的事情,对于这些不甚明了!”

    张运铭不由摇头苦笑,心想:“这位沈中丞可真谦虚,他在东南三省那会儿,就算是一省藩台和臬台,说撸下去绝不打马虎眼,偏偏朝廷那边还不干涉。那时东南三省藩司和臬司衙门的人只是不配合他工作便大动干戈……现在湖广藩司衙门的人想谋害他,岂能轻易罢手?”

    张运铭很识相,为了让自己不成为沈溪针对的对象,干脆把郭少恒等人当做罪犯对待,言语间对沈溪极尽迎合。

    张运铭道:“有罪当罚,沈中丞既然能查到郭参政等人有加害朝廷命官的证据,可直接上奏朝廷……”

    话是这么说,张运铭心里在想,老郭啊,我能帮你的也就到这里了,进了京城你通通关系或许能留下一条命,若被这位有先斩后奏大权而且喜欢动不动就杀人的沈大人给“咔嚓”了,你以后想申冤说理就只能去阎王殿。

    沈溪点头:“对于藩司衙门的从三品大员的裁断,自然要交由朝廷处置,本官不会过多干涉!”

    在沈溪看来,管你郭少恒最后是否判定有罪呢!

    都司衙门抓的人及搜集人证、物证,臬司衙门审案定罪,我只是写奏本陈述事情始末,又没把郭少恒给先斩后奏,郭少恒押解到京城,是被抄家问罪也好,官复原职也罢,都不可能再回湖广,就算朝廷要追究查证不实的责任,跟我这个总督有什么关系?

    沈溪在这次查办案件中,搞的就是雷声大雨点小这套。

    即便是要杀人,沈溪也不会亲自动手,他在朝中已经很碍眼了,土木堡之战和京师保卫战下来,他亲自指挥杀掉的鞑靼人有数万之众,这会儿他尽可能保持低调,最好朝廷把他给遗忘了,那他在地方上才能逍遥自在。

    否则别人想起还有他这么个活阎王在湖广,没事就想给他找点儿麻烦,他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沈溪道:“张臬台不妨先回去等候,之后本官会让都司衙门,将搜寻到的人证和物证送到臬司,至于罪臣郭少恒等人,本官只能暂时予以扣押!”

    张运铭唯唯诺诺:“是,中丞大人,一切劳烦您了!”

    沈溪笑着摆了摆手:“不劳烦,这些都是本官随手而为,倒是张臬台你可能要辛苦一些,尽快把案子办好上报朝廷……”

    ……

    ……

    真正的人证和物证可不好找,但若存心诬陷,想找多少都不难。

    沈溪可没说过凭空栽赃,布政使司衙门内总有贪生怕死之辈,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当即就有人表示愿意戴罪立功,尤其在这些人见到郭少恒以及文家、钟家等世家大族的豪绅都落马之后。

    案子由张运铭审结,出了什么问题,只能由张运铭承担。

    沈溪心想:“你张运铭有本事,就上疏朝廷说我胁迫你,看最后朝廷惩罚的是你还是我!朝廷因为湖广官绅贪墨钱粮派马中锡前来彻查,结果才几天工夫就差点儿中毒身亡,回头马中锡身体稍微好一些,写封奏本到京城,朝廷会听地方官绅的辩词?”

    在这问题上,沈溪做事很有分寸,暗中操控一切却又不留人把柄,把危机消弭于无形之中。

    苏敬杨把布政使司内愿意出来当污点证人的吏员和衙差押解过来后,沈溪满意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果还执迷不悟,就只有严刑拷打一途了,来人,送他们去臬司衙门,交由张臬台处置!”

    “得令!”

    有百户带人进来,将十多个污点证人押解往按察使司衙门去了。

    沈溪暗自庆幸自己身在武昌府,总督府、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衙门同属一城,衙门口凑一块儿,做事无形中方便了许多。

    等把手头上的事情忙完,沈溪伸了个懒腰,此时刚到半夜,总督府内外人头攒动,灯火辉煌。

    苏敬杨谨慎地问道:“沈大人,接下来我们应该做什么?”

    沈溪道:“还能如何?这不是刚刚查明武昌城中的文家、钟家等土豪劣绅跟案子有染?现在立即派人去把这些世家大族的人请到总督衙门来,本官要亲自问话!”

    苏敬杨一愕,随即浮想联翩:“早就听闻这位沈大人做事果决,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当初在东南三省时,正四品的知府说斩就斩,朝廷竟无丝毫追究之意,反倒下旨褒扬。其后在对鞑靼一战中,杀得鞑子血流成河,尸骨堆积如山,据说如今京城内所筑京观,便是其领军与鞑靼人征战时获得的鞑子头颅建起来的,这会儿多半是要把文家和钟家给灭门了吧?”

    “沈……沈大人,要不……您再考虑考虑……”

    苏敬杨想为文家和钟家的人说情。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苏敬杨自问平日收受本地士绅的好处不少,仅仅只是文家和钟家逢年过节给的慰问银子,便比之他一年的俸禄还要多,下面各级将领也基本都从中得到好处。

    苏敬杨领兵进城,让文家和钟家遭遇灭顶之灾,如果再眼睁睁看着文家和钟家被灭族,良心上过意不去。

    沈溪皱眉道:“还有何要考虑的?本官只是想问问话而已,又不是要给他们定罪,如果文家和钟家的人识相的话,主动跟以罪臣郭少恒为代表的赃官划清关系,本官甚至可以网开一面!”

    苏敬杨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但他仍旧不觉得沈溪会放过文家和钟家,站起来道:“沈大人,末将是否可亲自负责抓人?”

    沈溪打量苏敬杨一眼,见他脸上满是忐忑不安的表情,便知道是想去文家和钟家充当烂好人,甚至可能私自纵放文家和钟家的重要人物。

    沈溪摇头道:“不可,苏将军身负重任,岂能擅离?本官置身陌生的地方,没有安全感,身边非常需要人保护……我看这样吧,本官找二人,带着你的兵分别去一趟文家和钟家,意下如何?”

    “这……”

    苏敬杨感觉自己得不到沈溪的完全信任,心中百感交集。但因为沈溪是他的顶头上司,苏敬杨又不想跟郭少恒这些人站在同一立场,沈溪的话他不得不遵从。

    但没过多久,苏敬杨就想明白了,只有跟着沈溪才有前途,郭少恒和地方官绅最多能给他点酒色财气的东西,根本无法帮他在大明获得军功进而封爵,唯有沈溪才有这能力,心中的怨气为之一消,

    苏敬杨叫了三名百户进来听命,随后便见到两个长相儒雅、带着几分脂粉气的年轻人,一身戎装进来,看他们那弱不禁风的样子,说句不敬的话,倒像是新总督的面首。

    苏敬杨有些迟疑地问道:“沈大人,这二人……真的可以托付重任?”

    沈溪笑着说道:“你是怀疑她们的能力?云护卫、熙护卫,你们跟苏将军说说你们曾做了什么事情。”

    云柳抱拳行礼:“卑职曾于年前,与熙护卫一道,领兵四千,自居庸关出兵,长途奔袭两百里,突破鞑子重重包围,进入土木堡。其后跟随中丞大人,回兵京师勤王……”

    苏敬杨原本看不起两个文弱得像兔儿爷的男子,但在听到云柳和熙儿的履历后,不由暗自咋舌,心说:“看来真不能小瞧沈大人身边这些人,指不定哪个就是在对鞑靼之战中立下奇功之人,这会儿他们名不见经传,等过个几年,或许就跟着沈大人建功立业而晋爵……”

    云柳和熙儿已非第一次领兵,这次所做仅仅是要查办城中几个世家大族,对她们而言,这差事轻松得很。

    千军万马的场面都能应付自如的她们,武昌府城的场面简直是小意思,不费吹灰之力。

    帮沈溪做事,她们不敢有丝毫耽搁,带着几名百户先到文家,二女变身阎罗杀神,在之前官兵已叩开府门将人员分别羁押的情况下,文家人早已人心惶惶。

    等云柳将总督大人“邀请”文家家主文琴竹和钟家家主钟安到总督府一叙的事情说出口,文琴竹被官兵从后宅拖拽出来,文家内眷已哭成一片,似在为文琴竹送葬。

    文琴竹手上死死地捏着个蓝色的小瓷瓶,到了灯火通明之处,瓷瓶被人发现后抢了下来,一把丢在了地上。

    一名官兵上前厉喝:“老东西,沈大人请你过去叙话,那是看得起你,没直接把你脑袋砍下来送过去就是好的,居然敢拿毒药寻死?”

    文琴竹战战兢兢地解释:“这位差爷,老朽身子骨一向不佳,这……这乃是治疗心绞痛的药……”

    “管你呢,走!”

    当兵的可不管什么是心绞痛,如今总督大人派来的代表已经在旁候着,他们可不敢怠慢,这是在新总督面前立功的好机会,说不定以后就会被总督青睐,带着去西北或者东南之地走一圈,回来就是百户、千户……

    现在大明军方基本都传遍了,尤其是基层官兵,都知道跟着沈溪有肉吃,凭什么京营那群孬兵蛋子跟沈大人走一圈就能得到功名富贵,而我们却不行?

    从军官到普通士兵,建功立业的心都很热切,哪怕只是一个小差事,上到都指挥使,下到新兵,没一个打退堂鼓。

    当然,崔涯这样本身就心怀鬼胎的人除外,但就算是崔涯,其实也知道沈溪得罪不得,想跟着沈溪得到功名利禄,只不过上了郭少恒的贼船,一时间下不来。

    文琴竹被押送出府,马车已经在文府门前的大街备好。

    而后,官兵又把文家成年男子悉数押解出来,这也是出自沈溪的特别要求,防止文琴竹和钟安这样的老家伙来个畏罪自杀,死无对证。

    文家和钟家必然参与谋害马中锡,但沈溪却并不想让这两个家族就此灰飞烟灭,因为这涉及到地方太多人的利益,如果将地方官商一锅端,说不一定明天起来武昌府所有的商铺都没法正常开店营业了,百姓的生活必然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沈溪可不想因为自己一意孤行,而影响湖广地方的民生。

    湖广之地必须完成一次商业体制的平稳交替,文家和钟家可以存在,只是得将他们手中的垄断经营权打破,让更多的买卖人进入到官商指定的垄断行业中来,如此才能稳定物价,真正改善地方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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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琴竹和钟安被送到总督府,士兵们推推搡搡,将二人押进大门。

    “咣当——”

    当听到背后传来沉重的关门声,文琴竹和钟安的心都跟着跳了一下,二人停下脚步,对视一眼,云柳立即上前喝问:“为何不走?”

    文琴竹用戴着镣铐的手抱拳问道:“这位上差,不知此番我等要见哪位大人?”

    到了这个地步,文琴竹依然在期盼沈溪在跟郭少恒、张运铭等人谈判,和平解决事情,虽然他们自己也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大。

    云柳面色不善:“之前我似乎已经说过,请你们来的乃是总督沈大人!”

    文琴竹赶紧问道:“没别的……上官么?”

    云柳回道:“尚有湖广都指挥使苏敬杨苏将军!”

    文琴竹顿时感觉大势已去,摇摇晃晃整个人几乎站不稳了,钟安一把扶住文琴竹,战战兢兢问道:“那郭参政……”

    熙儿不耐烦地道:“怎么还问个没完没了了?姓郭的阴谋毒害朝廷大员,如今已经被捉拿问罪,人证物证已送往臬司衙门,你等若是再废话,休怪我将你等的腿给打折咯!”

    熙儿心情不佳,主要在于她的好姐妹云柳已经得到沈溪的宠幸,而她至今还是个无人垂怜的黄花大闺女。

    钟安仰天长叹:“湖广钟家几十年风光,难道就要烟消云散?郭少恒,你害人不浅啊!”

    “不得喧哗!”

    负责接手押解任务的总督府官兵可没云柳和熙儿这么好说话,上来就擒住二人胳膊往前推着走,还没前行几步,只见大堂上出来两个人,却是沈溪和苏敬杨现身了。

    文琴竹和钟安老眼昏花,半天才看清楚眼前之人正是事关两家人生死存亡的总督沈溪以及都指挥使苏敬杨。

    “沈大人,您可要明鉴啊……”

    钟安率先反应过来,直接跪下,磕头不已,“草民从未曾加害过朝廷命官,实不知马大人为何一病不起……”

    文琴竹暗恨钟安抢先一步,也赶紧下跪喊冤:“冤枉啊,请沈大人明察秋毫,还草民一个公道。”

    沈溪微微蹙眉,但随即挤出一抹笑容:“二位起来吧,本官身为两省总督,治理一方,但求兢兢业业行事,对于‘明察秋毫’四字实在当不起。来人,请钟家和文家家主,到大堂叙话,本官和苏大人出去办点儿事,回来后再与两位鉴赏茗茶,坐而论道……”

    文琴竹和钟安不太明白沈溪说这话的用意,但见沈溪的模样又不像要对自己下重手,不明所以之下,惴惴不安地进入督抚衙门大堂等候。

    等官兵撤下二人身上的枷锁,退出大堂,钟安看了看四周,见没有其他人在,赶忙紧张地问道:“文兄,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不是胡藩台的案子发了?总督大人已然知晓其中内幕?”

    文琴竹相对沉稳,但此时他也是一脸忧色:“沈大人下午带兵去藩司衙门将马藩台给接出来,难保不是发现胡藩台暴毙的内情,即便现如今有人在京城打点,案子怕是依然压不下来了……莫非朝廷派马藩台来,就是为了彻查案情?”

    钟安来回踱步,搓着手道:“这下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我两家上百年基业,莫不是要葬送在今日?”

    文琴竹安慰道:“怕什么怕!我两家在湖广之地势力盘根错节,足以应付今日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莫非沈督抚还敢杀了我等不成?难道他就不怕明日湖广所有府县的商铺都罢市?稍后咱们服一下软,看看情况究竟如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钟安暗自嘀咕,怎么在文琴竹心目中杀害朝廷命官无足轻重?若沈大人执意要追究,该如何是好?当即道:“文兄难道没听说,沈大人在闽地,曾将一省藩台格杀,令无数官员革职,枭雄授首乎?”

    “其后沈大人于东南剿匪、西北用兵时又杀贼匪夷狄无数,这可不是普通的文官可比,若他查获实证,将我等直接开刀问斩,我等跟谁说理去?”

    文琴竹原本还能保持镇定,闻言怒道:“能否说两句好听点儿的话?被你这一惊一乍的,没毛病也会被吓出毛病来!”

    二人心中俱都紧张不已,不多时,总督府衙门内又押送大批人来,这中间除了文家和钟家的男丁,尚有城中其他世家大族的家主和具体主管商铺的掌柜,这次城里的士绅真的被沈溪来了个一锅端。

    钟安从大堂门口往外看了一眼,嘀咕道:“怎么当日参加欢迎沈大人宴席之人,几乎全被抓起来了?这到底是唱的哪出啊?”

    文琴竹扫视一眼,最后懊恼道:“我算是看出来了,沈大人这是瞅准当日出席接风宴之人,我们根本是自己把拿人的名单拱手献上,瞧着架势,分明是要一查到底啊!”

    恰在此时,忽然听到有人高喊:“沈中丞回衙!”

    督抚衙门前院原本喧闹嘈杂异常,喊冤声、哀嚎声、哭泣声响成一片,这一声吆喝过后,顿时鸦雀无声。

    等到沈溪和苏敬杨跨进总督府大门,拘押在院子里的各世家大族的族长纷纷上前找沈溪说情,但沈溪根本就不予理会,还没等人靠近沈溪,就被官兵阻拦开了。

    苏敬杨厉声恐吓:“谁再敢往前一步,莫怪刀剑无眼!”

    随着现场官兵拔出腰间的佩刀,在场人吓得魂不守舍,许多人甚至一屁股跌坐在地,无人敢上前打扰沈溪。

    沈溪径自进入衙门大堂,文琴竹和钟安知道沈溪此行应是为摊牌,赶紧整理了一下衣衫,上前行礼。

    “不必多礼,本官出去走了走,了解一下案情,回来后正好接见二位。请坐吧!”

    沈溪说完径直往大堂中央的案桌走过去,偌大的屋子里只有案桌后一张椅子,沈溪过去坐下,看向二人,“怎不就坐?”

    文琴竹和钟安非常尴尬,如今连正二品的湖广都指挥使都只能站着说话,他二人根本没落座的资格。

    况且,就算能坐,也只能席地而坐。

    文琴竹鼓起勇气问道:“沈大人,您深夜召唤小人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之前黄鹤楼出席接风宴时,文琴竹和钟安在沈溪面前自称“老夫”、“老朽”,而别人对他二人的称呼一律是“先生”,如今知道沈溪可能要发难,二人语气明显软了下来。

    沈溪笑道:“没什么大事,哦,有件事先提前告诉你等,藩司衙门左参政郭少恒,因贪污受贿、加害朝廷大员等罪名,被臬司衙门判斩监候,稍后便会押解京城,由三司衙门最后定谳……藩司大小三十二位官员,也被查出各种罪行,最轻巧都会被判充军……现在咱们说点儿别的,二位这几年生意做得如何?”

    文琴竹听到从三品的布政使司参政以及藩司衙门众多官吏被沈溪短短一个时辰内便定罪,知道这事已无转圜余地。他腿脚颤抖个不停,诚惶诚恐地道:“回大人,小人不明白您的意思……”

    沈溪道:“什么大人小人的,本官在很多人眼中,就是个黄口小儿,你们不介意的话,可以直接称呼我名字都可以!”

    “不敢不敢!”

    文琴竹吓出了一身冷汗。

    沈溪摆摆手:“都是湖广之地的乡绅,本官履任地方并非首次,对于很多事其实都了解颇深,宁得罪阎王,也莫得罪你们这些乡绅。衙门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而乡绅则一代一代传承下来……哈,扯远了,本官问你们的事,你们尚未回答!”

    文琴竹根本不想回话,钟安却抢先道:“回沈大人,这几年生意不好做,钟家所有生意皆有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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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安作为垄断湖广一省官盐买卖的大商贾,可说是一本万利,居然自称亏损,沈溪闻言脸上涌现一抹嘲讽的笑容……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想用靴子拍在这张可憎的老脸上。

    你丫玩垄断还亏损?

    干脆别做官盐买卖,一头撞死算了!

    价格都是你由你一手制定,一斤盐出盐场时价格不过几文,卖到地方已经二三十文。

    真当我这两省总督是可以轻易被人糊弄的?

    “唉——”

    沈溪强压怒火,轻轻叹息一声,然后问道:“莫不是这几年,湖广地面上的茶盐买卖如此不好做?”

    钟安以为沈溪真不知情,赶紧顺着沈溪的话说道:“沈大人,您或许不知,湖广这几年天灾**不断,先有水灾,后有瘟疫和蝗灾,百姓民不聊生,我等乃是做茶盐买卖,并非是粮食、布匹等生活必需品,且不敢与民争利,有所亏损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沈溪冷冷一笑,打量文琴竹,问道:“文当家的,实情可是如此?”

    文琴竹本想直接了当否认钟安的鬼话,他想的是这都什么时候了,保全身家性命最重要,还敢在少年督抚面前打马虎眼,难道真不怕死?但在一些重大事件上,两大家族历来共同进退,文琴竹不敢在这档口直接打钟安的脸,否则以后如何相处?

    就在文琴竹迟疑间,沈溪道:“或许本官是刚到地方,了解到的情况跟二位所言有所不同吧……”

    “以本官所知,一小引盐,从盐场出来,经水陆转运至武昌府,折合到每斤盐不过数文,而在武昌府,市面上的盐价已然是二十文,且这还只是粗制旧盐,而新盐和精盐的价格可到二十五文到三十文。”

    “至于湖广西部、南部一带的盐价,更有甚者能到五六十文一斤。如此大好的生意,能让钟当家给做赔本,钟当家真是忧国忧民哪……”

    钟安听沈溪把湖广的盐价了解得如此清楚,便知道沈溪这回是动真格的了,不知不觉便把自己的底细给摸了个底朝天,这也从一个侧面印证了关于沈溪的传言……此番履任湖广、江赣两省总督,来意不善啊!

    钟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竭力为自己辩解:“沈大人,很多事并非您想象的那么简单,地方盐价奇高,乃山长水远陆路不通所致,这湖广地面有很多山川丘壑,行路艰难,往往一斤盐从沿海运送到武昌府,仅运费便要折合十多文。若沈大人不信,可找藩司相关部门问个清楚……”

    文琴竹知道钟安闯祸了,心道:“沈大人刚把藩司从参政以下官员全都拿下,你还想让沈大人去问藩司的人,岂非自找苦吃?”

    文琴竹“咚”的一声跟着跪下,却低着头不言不语,他庆幸先被问话的是钟安,这让他提前有了思想准备,既然沈溪把地方民生调查得如此清楚,再跟沈溪玩欺上瞒下那套便不管用了,很多事只能照实说。

    现在文琴竹已经不求能保住家业,只要能让文家满门全身而退,对他来说便已足够。

    前后谋杀两任藩台,这罪名如果坐实,文家上下必被满门抄斩。

    就在文琴竹以为钟安和钟家大势已去,沈溪很可能会立即下令抄家灭族时,沈溪突然改变口风,道:

    “听钟当家如此说,倒也有几分道理,莫非是小商贩以旧盐充好盐,私抬盐价,从中谋取暴利,才致地方盐价腾贵,百姓民不聊生?”

    钟安宛若抓住救命稻草,赶紧顺着沈溪的意思:“定然如此,定然如此啊!请沈大人明鉴。”

    文琴竹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便听沈溪接着说道:“既如此,本官也就不过于苛责了。两位起来说话……”

    钟安和文琴竹都不敢站起来,肃立一旁的苏敬杨冷声道:“耳朵聋了?沈大人的吩咐都敢忤逆?”

    钟安和文琴竹就好像两个牵线木偶一样,不得不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尽管已年老体衰,但二人却不敢彼此相扶,因为此时此刻二人都很清楚,保持一定距离的重要性。

    钟安道:“沈大人,您今日为何突然问及地方盐茶之事?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在钟安和文琴竹看来,沈溪色厉内荏说了这么一大通,摆明了是要跟他们讨要好处,以前他们见过类似的官员,先把问题说得很严重,回过头就是伸手要银子,而且一点都不带客气,很可能一下就索要几千甚至上万两。

    这时代贿赂的普遍价码,都是几百两银子,很少有过千两的,因为大明中期大航海刚刚开启,美洲的银子尚未冲击大明的货币体系,银价居高不下,市面上铜钱和银子数量严重不足,有时候会以丝绸和布帛充当钱币,甚至很多地方保留以物易物的交易手段。

    沈溪看了钟安一眼,神色好似在说,算你们识相。

    沈溪道:“本官的确有些事要跟你们商议。之前钟当家说过,湖广这几年频繁遭灾,先是水灾,又是瘟疫和蝗灾,地方百姓可以说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本官到地方后,忧心忡忡,数夜不眠啊……”

    这次钟安还未开口说话,文琴竹已经抢先一步恭维:“沈大人忧国忧民,真乃一代贤臣……”

    沈溪就好像一个被人吹捧而沾沾自喜的昏聩官吏,一抬手:“诶!文当家这话说的未免有些太过了,本官只是个普通的官员,身负皇命到地方来,自然希望能出一些政绩。”

    “之前几日,本官看过藩司衙门治下的仓库,唉,不瞒你们说,头几年的税赋都未完全收上来,朝廷于西北用兵,湖广征调的钱粮屈指可数,这实在是丢我们湖广这产粮大省的脸面哪……”

    文琴竹心道:“果然如此,沈大人是在替马藩台鸣不平,朝廷先后派了总督和藩台前来,说他二人间没联系,谁会相信?只可悲那郭参政一直以为要对付的只有马藩台,却把这只猛虎给落到一边了。”

    钟安不明就里,依然在顺着沈溪的意思说话:“沈大人,湖广地方百姓,这几年的日子真的不太好过!”

    沈溪瞥了钟安一眼,道:“所以,本官希望能通过地方士绅的捐赠,赈济灾民,充实国库,不知钟家和文家,是否能给本官一些帮助?”

    文琴竹道:“沈大人所为实乃为国为民,文家这些年承蒙陛下恩德,生意一直小有盈余,沈大人要赈灾,文家义不容辞!”

    “好!”

    沈溪一拍桌子,把文琴竹和钟安吓了一大跳,但见沈溪笑眯眯站起身来,道,“两位的善举,本官定然会如实呈奏陛下,彰显你等功绩,到时地方官府甚至可以为你等树碑立传!”

    钟安道:“不敢不敢,沈大人,您也知道,我们钟家这几年……生意并不是很顺利,这手头上有些紧……”

    文琴竹可不管钟安在那儿叫苦,直接道:“沈大人,文家愿意一次出钱六万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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