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迁和马九老少二人,为找寻朱厚照而努力,谢迁愈发感觉沈溪派来的人精明干练,有大将之风,深得他的欣赏。
虽然手下有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帮忙,但之前所有事情都得谢迁一个人负责,从情报筛选到分析,感觉处处受到掣肘。如今有了马九帮忙,顿时感觉轻松许多,短短几天时间,已经搜集到大量有用的讯息。
“沈溪小儿为官不长,身边却栽培出如此得力干将,实在是造化!”
谢迁以前对沈溪多有轻视,可当他亲自在外面走了一圈,感受到在外为官的艰辛不易,多了几分对沈溪的理解。
与此同时,远在湖广的沈溪,正在武昌府城南全力打造这个时代第一个工业园区,至于谢迁和马九是否将朱厚照找到,对沈溪来说无关紧要……能找到最好,太子平平安安对大家都是好事,即便找不到,凭朱厚照的本事,估摸自己也能回京城。
沈溪对于历史上的朱厚照十分了解,这就是个敢打敢拼,有思想有作为有魄力的年轻人,如今在他的调教下,朱厚照小小年纪就敢上城头与鞑靼人厮杀,越发显得英勇无畏。
有时候沈溪不得不感慨,或许是自己正在被这个时代同化,所作所为都在趋向保守和中庸。反倒是朱厚照,拥有如同穿越者般的魄力,做事喜欢大刀阔斧地干,不瞻前顾后,这是沈溪非常欣赏的一种品质。
随着工匠招募持续进行,沈溪手下的匠人队伍逐渐扩大,沿着巡司河沿岸建立起来的工业区,正在慢慢成型。
“沈大人,您手下的人,把武昌府周边林地全给侵占了,按照朝廷规矩,就算您有统调地方的权力,也不能将武昌府周边的林木都给砍伐了啊!”
武昌知府衙门派人前来跟沈溪接洽,认为总督衙门最近一段时间对武昌府的“长治久安”产生极大破坏,如今地方士绅已有很多迁走,或者萎靡不振,沈溪居然又打起武昌城周边林木资源的主意,先派人购买林地,然后组织人伐木,又在城南之地侵占良田集中修建作坊,把府城折腾得够呛。
在知府衙门看来,沈溪这么做是在与民争利,实不可取。
沈溪打量眼前涨红着脸慷慨陈词的武昌府推官,他能亲自接见,已是给了很大的面子,不想跟其多废话。
沈溪道:“武昌府属于两省总督府的管辖范围,本官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别说是征调地方林木和良田,就算是把作坊开到知府衙门,衙门也要给我腾挪地方。多余的话,本官就不多说了,如果廖知府有意见,让他亲自来跟我谈,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想给我来个下马威?”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湖广处于山高皇帝远之地,官员更迭异常频繁,如今武昌知府换成了来自河间府的廖赫。
廖赫不是正规科举出身,而是走的监生这条门路做官。现在谁都愁到沈溪麾下当官,尤其是附郭省城的武昌知府,听说要在沈溪手底下做事,京中候缺的四五品官员没人愿意应承这差事。
廖赫乃是监生出身,在京城六部辗转,二十年间一路从工部正九品大使升迁到户部的湖广清吏司主事。如今武昌知府出缺,京中大佬看到无人补缺,于是大手一挥,便把熟悉湖广事务的廖赫推出来,连升四级,调到武昌担任知府。
廖赫到了地方,除了第一天拜会过沈溪此后便龟缩在府衙,夹着尾巴做人,怕的就是沈溪逮着事情就跟地方官为难。
本身布政使司衙门强行推广玉米、番薯、辣椒和烟草种植的事情,就被地方官员认为是沈溪的手笔,没有官员愿意推行这些不能作为上缴朝廷并规定一定额度的主粮的作物,推广上多有敷衍。
那正七品的推官听到沈溪强硬的话语,态度顿时软化,讷讷地道:“沈大人,这只是我们府衙的一点浅见,如果您要坚持如此,我们也没办法,但如果上面追究下来,我们不会负责。”
“另外,以后您要是有什么命令,直接下文江夏县衙,如今知府衙门夹在总督府、布政使司和县衙中间,实在不好行事……”
人人都把沈溪当成瘟神,沈溪感觉自己在湖广几乎成了孤家寡人,不过对此他倒是能泰然处之。
毕竟在他的设想中,地方官府只要不跟他对着干,就可以念阿弥陀佛了。现在地方官府人人自危,他要做什么事,没什么人敢出来干涉,这对沈溪来说实属不易,他也懒得跟地方官府为难。
……
……
随着砖瓦和木料到位,武昌城南一座座厂房拔地而起,到了五月下旬,钢铁厂第一座露天高炉竖立了起来。
这座高炉高十米,炉壁厚约半米,中间用耐火黏土烧制的耐火砖作为内衬,自上而下分为炉喉、炉身、炉腰、炉腹、炉缸五个部分。高炉旁专门修建有从顶部倾倒铁矿石原料的阶梯。
炼铁时,从炉顶倒入铁矿石、木炭、石灰石,然后从位于炉子下部沿炉周的风口吹入空气。高温下,木炭中的碳同鼓入空气中的氧燃烧生成一氧化碳,在炉内上升过程中除去铁矿石中的氧、硫、磷,还原得到铁。
炼出的铁水从铁口放出,而铁矿石中未还原的杂质和石灰石等熔剂结合生成炉渣,从渣口排出。
当第一锅铁水放出就得到三千斤生铁时,高炉炼铁的高效率震惊了所有人。
可惜的是,由于材质的延展性问题,这个时代钢铁并不能直接用于铸炮,而是需要用铜来铸造。
钢铁厂在连续生产十锅铁水后,第二个用于炼铜的高炉也竖立起来,但由于铜矿石有限,仅仅炼制了一锅铜水便暂时闲置。不过就是这一锅铜水,便足足铸出一百根铜炮管,然后沈溪从中择优选取十根用来铸炮。
到五月底,第一门经过改良的佛郎机炮问世。
武昌钢铁厂这边生产的佛郎机炮,比之前京城铸造的佛朗机炮性能更好,口径相当,但威力、杀伤力大了一倍有余。
沈溪亲自培养了几名炮手用来试验火炮,总的来说效果还可以,他准备在年底前铸造出一百门这样的火炮,用来装备湖广地方军队。
沈溪想打造一支真正可以派上用场的精兵,装备新式佛朗机炮是第一步,而改造小型火铳,造出在十六世纪到十八世纪大行其道的燧发枪,则是下一步的重点。
目前大明军队主要装备的是火绳枪,火绳枪的劣势在于发射速度慢,效率不高,且因火药添加的问题,容易造成炸膛、卡壳等情况。
之前在沈溪主张下,工部制造了一批模仿佛郎机炮结构的散弹火铳,在土木堡以及其后的京师保卫战中大放异彩。
但这种散弹火铳需要两手装填,后坐力强,对士兵的素质要求很高,加之有效射程只有五十米,面对鞑靼人的骑射,只能用步兵方阵来掩盖其种种不足,大大限制其发挥。
若改造成燧发枪,即便仍旧无法制造制式子弹,但可以通过改造,简化火枪装弹和射击过程,提高发火率和射击精度。之前火枪手的效率为每分钟一发,经过改造以及专门训练,可以提高到每分钟两到三发。
另外,火绳枪遇到风雨天气,火门里的火药不是被风吹走,就是被雨打湿,以致不能发射;有时还没有瞄准好,就过早地误放了。而变成燧发枪后,扣板机龙头下压,因弹簧的作用与火石磨擦发火。
这样一来,不但克服了风雨对射击造成的困难,而且不须用手按龙头,使瞄准更为准确,随时都可发射。
此时沈溪身边马九不在,云柳和熙儿也被派出去打探湖广全省的情报,导致出现他手下一时间无人可用的窘迫状况。
杨文招和沈永祺始终不能担当大任,其余车马帮弟兄也没有谁表现出过人的天赋,很多事只能由亲力亲为。不过正因为如此,沈溪可以藉此打发无聊的时光,减轻孤独感,否则独在异乡为异客的落寞太让人难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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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八,沈溪收到谢迁自江南发来的信函。
因为不想暴露行藏,谢迁没有透露具体是在何处写的信,沈溪也就无法回信。
信中,谢迁谈及马九已跟他会合,如今正在南直隶找寻朱厚照的下落,下一步谢迁准备前往苏州府太仓州的镇海卫,登门质问镇守太监刘瑾,到底将太子藏于何处。
结果当天晚些时候,沈溪刚刚从城南工业区回到总督衙门,便见到有人在总督府大门外的石狮子后面探头探脑。
“什么人?”
杨文招这些天都跟在沈溪身边,充当沈溪的贴身侍卫,其实就是跟沈溪学本事,见到有人形迹鬼祟,他立即上前喝问。
那人转过身来,尽管天色暗淡,但沈溪瞧见那张小脸便知道大事不好……不是朱厚照那熊孩子是谁?
太子居然真找来湖广来了!
“先生?”
等看清楚众兵士环绕中的沈溪,朱厚照兴奋地冲了过来,脸上黑漆漆的,也不知多久没洗过脸,身上衣服邋遢,估摸十天半月没有换洗过,想必一路风餐露宿,吃了不少苦。
见到太子如此凄惨的模样,沈溪原本想喝斥几句,最后改变了主意。
沈溪对杨文招等人摆了摆手:“这里没你们的事了,回去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去工坊好好看着,不要耽误工作……我这边有事,任何人皆不得靠近我的书房!”
沈溪带着朱厚照进到总督衙门,一路来到后院书房,路上朱厚照想说什么,都被沈溪抬手阻止。
沈溪不想听熊孩子的废话,先憋憋他,让他知道自己在生气。
终于来到书房,朱厚照迫不及待道:“先生,为何见到我,您不高兴?难道您觉得我不应该来你这儿吗?”
沈溪摇了摇头,冷笑不已:“那你觉得作为一国储君,应该擅自离开京城吗?别跟我说大明江山社稷不及你游山玩水来得重要……千里迢迢到湖广,沿途大江大河无数,若路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可有想过大明基业?”
朱厚照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我就知道先生要拿这个说事……我不过就是想到地方看看,了解一下大明江山到底是何等模样,这也有错?”
“而且此番到湖广,是我南下游历的最后一站,之后,我便会动身返回京城。先生,如果你不喜欢我来给你找麻烦,我这就离开,是死是活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或许是一腔热情被沈溪的冷水泼了回去,朱厚照说话时带着一股怨怼,看样子是怪沈溪伤了他的自尊心。
沈溪想说,你这熊孩子,出来游山玩水可以去别的地方,来我这儿做什么?
我又不是领兵打仗,也不是出来为官享福,你到我这儿来不但是坑爹坑娘,而且还坑先生。
如果你老爹挂了,你这个太子又杳无踪迹,以朝中那班重臣的尿性,肯定会在藩王中择一宗室子弟继承皇位。
又或者你在路上被人宰了,死得无声无息,你老爹老娘左等右等不见你回宫,心急如焚而逝,江山还是得易主?
可以说,天下人全他娘被你小子坑了!
不过,人已经到了湖广,沈溪再喝斥也于事无补,沈溪只能想办法尽快把熊孩子送回京城,确保其一路平安即可。
但沈溪无法保证在这段时间京城局势不会发生变化,现如今只能期冀朱祐樘能多活一段时间,至少能跟历史上那样,活到弘治十七年底或者是弘治十八年,把朱厚照失踪这件事的影响给冲淡。
“你出来多久了,又去过何处,这一路见闻如何,能说的都说来听听吧!反正你也到了湖广,我允许你在本地停留三天,之后就会送你回京城。如果有什么意见,你回去之后尽管找陛下申诉!”
沈溪没好气地说道。
朱厚照听沈溪的语气,以为原谅了他的行为,眉毛一振,嘿嘿笑出声来:“先生只给三天时间,是否太少了些?我可以在这里停留十天半个月,跟先生学一些知识,回去后对治国也有益!”
你小子说话怎么也学会弯弯道道了?你从哪里察觉出,跟着我能学到对治国有用的东西?
沈溪当即否决:“此事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你不走,就算是五花大绑我也要派人押着你上路。从湖广到京城,这一路至少得一个月,你觉得,若在这期间朝廷发生什么事情,你我能担待得起?”
朱厚照一脸不以为然,撇撇嘴道:“先生说的哪里话?我不过是出来玩玩,京城能出什么事?”
“你不知道,我这一路上我可增加了不少见闻,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听的,好看的,还有民间疾苦……嘿,都见识过了!这外面的世界果然如你以前告诉我的那样,跟书本上的内容完全不同,哎,这个……”
熊孩子打开了话匣子,在沈溪面前唠叨个没完,完全不把沈溪的警告当成一回事。
也许,读万卷书确实不如行万里路,朱厚照这一路上收获匪浅,对他将来治国有莫大帮助,但沈溪仍旧坚持要尽快送其回京。
如果历史上朱祐樘能活个七八十岁,沈溪不介意朱厚照在外面多走动走动,了解民生现状,并尝试解决一些实际难题。但问题是弘治皇帝一直重病在身,随时都有可能驾鹤西归,若朱厚照不在京城,京城出现任何危局,都不是他沈溪能承担的。
当然沈溪不能把历史上朱佑樘的生平拿出来说给朱厚照听,告诉他你老爹快死了,你出来是自找麻烦,有可能把你的皇位给丢了。但沈溪仍旧要对此表达自己坚定的态度,指出种种可能,让熊孩子长点儿记性。
沈溪伸手打断朱厚照的话,问道:“你觉得京城不可能出事,是吗?你可有想过,陛下一直在生病,你此番南下,陛下知晓此事,必然被你气得病上加病……若陛下病情有变,你又在外地,请问你母后可以依靠谁?”
朱厚照眯着眼睛想了想,神色迷离……沈溪所说的事情太过离奇,他根本想象不出自己老爹会突然病逝。
朱厚照尝试着辩解:“可是……我出宫的时候非常小心谨慎,父皇怎么可能会知晓?”
沈溪拍了下朱厚照的脑袋:“你怎么脑子比猪还笨?你失踪一天两天,东宫太监和侍从或许会担心陛下发怒,隐瞒不报,但你连续三四个月不现身,还指望陛下不知晓?你当你的那些先生和东宫近侍都是摆设吗?”
“实话告诉你,如今陛下已委派谢阁老到南方找寻你的下落,如今已经往苏州府去找刘瑾算账了!若被他知道你来了我这里,上奏陛下,陛下能饶过我?”
“什么!?你是说谢大学士已经知晓是刘瑾帮助我离京的?”
朱厚照满脸惊讶,过了好一会儿才讪讪笑了两声,说道:“不过我离开前,已经千叮呤万嘱咐过刘公公,让他不要把事情说破……”
看到沈溪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朱厚照只好耸耸肩:“好吧,这次的确是给沈先生和刘公公找了一些麻烦,不过只要我不说出去,沈先生和刘公公也不说破,没人会知道这件事。”
朱厚照一脸天真烂漫,好像他做事面面俱到,怎么都不可能连累到沈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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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知道,跟这熊孩子说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与其浪费口舌,不如上强制措施,将熊孩子绑回京城。
给朱厚照废话半天的结果,很可能就是自己的想法也会被熊孩子带偏,那还不如直接摊牌,让他知道自行其是的严重后果。
“来人!”
沈溪突然大喝一声。
门口杨文招等人一直在等候,闻声推开门进来,杨文招用征询的目光看向沈溪,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沈溪道:“这位小公子,乃是由京师到湖广来寻亲访友的朝中权贵子弟,本官暂时无暇招待,派人将他安顿在驿馆内,好生款待。记住,绝对不能让他离开驿馆半步,出了什么事情,唯你等是问!”
杨文招眨了眨眼,一时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虽然个子较高,但看上去一脸稚气,甚至年岁可能还没他大,杨文招实在想不通,沈溪有什么道理在意这样的少年……
但命令毕竟是沈溪亲口吩咐的,杨文招小时候就最听沈溪的话,现在沈溪当官了,他更是对沈溪有了一种盲目崇拜的心理,尤其是他现在在总督府当差,往来都是高官,他又对很多新鲜事物不了解,只能听从沈溪的命令行事。
朱厚照不满地说道:“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千里迢迢到湖广找你,你给我甩脸色看也就罢了,甚至不让我住在衙门里,而要去住什么驿馆……你……你不会把我当成洪水猛兽敬而远之吧?”
沈溪心想,你个熊孩子,真拿自己当盘菜啊!除了你太子的身份,我作何要礼遇你?你留在总督府,若是被朝廷知晓,那我就是知情不报,朝廷甚至可能怀疑是我教唆你南下。
反之,将你安置在驿馆内,即便出了什么事,我也有理由跟朝廷解释……就说你私自跑来见我,结果未能进总督府,自己在驿馆住了几天,便北上回京了。
沈溪现在头疼得紧,是否该把朱厚照来过湖广的事情跟朝廷如实相告,这是个两难的抉择!
朱厚照在南方不认识什么人,若是来过湖广那必然是找他这个老师,这一点弘治皇帝能想到,朝中大臣也能想到,只要让朝廷中人知道朱厚照到过湖广,他却说没见过朱厚照,恐怕没人会信。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把这小祖宗哄好回京再说。沈溪道:“你先住在驿馆,有事情我会派人知会,如果你私自离开,出了什么事,没人能够帮你……”他本想多吓唬朱厚照两句,但突然想到其实吓唬这熊孩子半点儿用处都没有。
朱厚照敢千里迢迢到湖广来,一路上,必然增长不少见闻,对他自己更是盲目地自信,沈溪说什么也不能完全说服他。
果然,朱厚照听到沈溪的话后,只是撇撇嘴没有说话,脸上神情带着几分自得,好似在说,我不需要你帮忙,我自己就能管好自己,我的事情不用你多操心!
沈溪原本想让杨文招等人送朱厚照去驿馆,但心中着实不放心,道:“来人啊,准备好车驾,本官要亲自去一趟驿馆!”
沈溪没辙了,朱厚照到湖广,就算他可以装作从未见过这熊孩子,但太子的安危他必须要足够重视才行,朱厚照在湖广出了什么事,朝廷很有可能会让他偿命,如今又不能通知谢迁说熊孩子来了湖广,只能赶紧想办法,将朱厚照稳住,然后平平安安送他回京城。
这才是唯一正确的应对方法。
朱厚照以为自己的阴谋得逞,沈溪已经表态要亲自送他去驿馆,那不用说,接下来几天他就可以缠着沈溪,让沈溪带着他在湖广之地多走走,多看看,这可比他独身一人时要方便多了。
沈溪带着朱厚照往总督府大门口而去,等来到衙门外,只见有两个人点头哈腰凑了过来,看架势,似乎跟朱厚照有一定关系。
“什么人?”
照例是杨文招出言喝问。
几名侍卫已冲上前,拔出腰刀,将覥着脸过来的二人给拦住。
朱厚照冲着沈溪嘿嘿笑道:“先生不必紧张,这二人是一路护送我西进的护卫,其实他们是……我在扬州府雇佣的,这一路上他们都很照顾我,你不用担心他们会将消息泄露,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谁!”
骗鬼呢!?
沈溪心想,这二人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满脸横肉,走路虎虎生风,必然是刘瑾派来护送朱厚照的。就算刘瑾未对二人泄露朱厚照的身份,但以二人多年的阅历,应该可以猜出来。
沈溪道:“来人,请二位先生到总督府东花厅饮酒,之后再找个上好的客栈安顿下来,之后派人送他们回江南!”
二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惊讶地问道:“这位……大人,您怎知我二人来自江南?”
沈溪心道,我不但知道你们来自江南,还能从口音听出你们祖籍陕西,是刘瑾从京畿之地带到南方的随从,这是用脑子推算出来的,而不是用眼睛看的。
沈溪没有多做解释,一摆手,马上有人过来送二人往总督府后院的西花厅而去。
这二人身份没多少疑问,但他们究竟知道多少事情沈溪必须调查清楚,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请他们喝酒,套取口风,之后再视情况再做决定。
虽然沈溪还不至于要到杀人灭口的地步,可一旦二人知道朱厚照太子的身份,还知道太子曾经来过湖广,沈溪就必须要提前作防备,做好下一步打算。
沈溪跟朱厚照到了驿馆,专门为其挑选了最好的房间,又让人送上丰盛的菜肴。
朱厚照眉飞色舞,显然对于住宿和饮食都很满意,他拉着沈溪的手道:“先生,您不知道,我这一路上跋山涉水,幕天席地,好不辛苦,心中最大的希望,便是能早点见到您,可以在您这儿过几天好日子,然后再返回京城。如果连先生都不收留我,我也实在不知该往何处去了。”
沈溪看着朱厚照,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连你都知道,这天下间你没什么朋友,如果陛下知道你南下,首先想到的便是你来找我……你回京城后准备如何交代?”
朱厚照笑道:“先生尽管放心就好,打死我也不说来过先生这里。这件事绝对跟先生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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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朱厚照就算想隐瞒下来也不可能做到,就好像他来湖广这件事,迟早会被朝廷知晓。
沈溪最多可以不承认见过朱厚照,但若说对朱厚照来湖广的事情全不知情,朱祐樘可能会更加恼火。
不知情,代表无法提供保护,朱佑樘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身处险地,即便他看到自己儿子平安回京,还是会觉得沈溪失职。
沈溪回到总督府,琢磨该不该把这件事告知朝廷。
这可比行军作战运筹帷幄复杂多了,要全盘考虑事情背后的种种利益纠葛,揣摩皇帝和朝中大臣的心理,做出最有利的应对。
最后沈溪意识到,跟朝廷汇报不适合,但跟谢迁说一说则未尝不可。其原因在于,朱厚照离京,到现在仍旧是朝廷的机密,甚至连谢迁南下的目的都无人知晓。
如果沈溪这个时候上奏,奏本必须过通政使司,再到内阁,如此事情便再也隐瞒不下去了,但如果跟谢迁商议,因谢迁总是站在他的立场考虑问题,则谢迁有可能根据朝廷的情况,做出更为理性的奏报,这对沈溪来说反而更有利。
如此一来,就得先把谢迁找到。
好在谢迁之前已经说过要去苏州府,再加上云柳和熙儿本身就是东厂的人,只要与谢迁的手下联系上,传递消息应该不会有何困难。
沈溪准备让谢迁收到信件后便回京复命,如此事不对谢迁说明,他很可能会继续在江南之地找寻,回头等朱祐樘见到儿子再招谢迁回京,朱祐樘或许会认为谢迁失职,谢迁的前途将会蒙上一层阴影。
谢迁的官运,很可能影响沈溪未来在朝中的地位,绝对不能在这个问题上掉以轻心。
……
……
翌日清晨,还没等沈溪睡醒,精力过剩的朱厚照早早便来到总督衙门。
熊孩子根本不知什么是客气,更不知道搅人清梦是多么可恶的一件事,他就是想尽可能与沈溪待在一起,让沈溪带着他吃喝玩乐,好好享受。
沈溪匆匆起床,穿戴好来到院子里洗漱,朱厚照兴冲冲地闯了进来,看到沈溪睡觉的院子还没他在官驿的豪华,脸上不由闪过一抹诧异,随即他便撇开杂念,不停讲述他此番南下的感受:
“……沿江两岸风景不好,很多地方都是穷乡僻壤,远不如运河两岸繁华。但九江和武昌府是例外,明显能感觉到岸边人烟稠密许多,江面上船只也明显增多。先生,武昌府有什么名胜古迹?您能带我去看看吗?”
沈溪将洗脸帕放下,打量熊孩子,问道:“你千里迢迢南下,就是为了领略一下风景,而不是为人文?”
朱厚照这年岁,哪里分得清风景和人文的区别,他想了想,道:“先生说的人文,是指百姓疾苦吧?我没在城镇和村庄逗留太久,只是沿着江岸走,偶尔会在江边的城镇小住一两日,如此匆匆一瞥,只能看看风景吧。如果先生觉得我对人文了解得不够,那可以带我领略一下武昌府的风俗人情,世间百态啊!”
朱厚照嘴角浮现一抹坏笑,显然,他已学会与人沟通的技巧,有很多正是沈溪潜移默化教给他的。
沈溪道:“说了就三天,一天不多一天不少,在此期间你想看什么都可以,但三天后你就要动身返回京城,如果你能答应下来,我就陪你到处走走看看,你若是不答应,那就自己在周围转转,甚至自行离开武昌府,我不拦着你!”
听到这话,朱厚照眨眨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委屈地问道:“先生,您真的不管我么?”
沈溪义正词严:“强扭的瓜不甜,我送你回京,路上若让你跑了,我无法跟陛下和皇后娘娘交代,还不如从开始就撒手不管,即便你死在路上,我也可以跟朝廷说压根儿就没有见过你。”
“怎么取舍,由你自己来定夺吧!”
朱厚照一脸的不情愿,他既想跟沈溪在地方上风光一把,顺道跟沈溪学一些治国平天下的本事,另一头却又想维持目前自由自在的状态,到别的地方走走逛逛。
这些日子,熊孩子在地方上玩野了,心有些收不住……他这年岁根本就不懂得思念故乡和亲人,外面的世界可比皇宫里拘束无聊的生活精彩多了,骤然看到这花花世界,每天都可以经历不同的新鲜事物,朱厚照便想长久留在外面,不回京做那笼中鸟。
熊孩子暗自嘀咕:“看沈先生那严肃的样子,看来我这边不答应是不行了。这样吧,我先允诺下来,安安稳稳过上三天,到时候我再悄悄溜走,即便沈先生要送我回京也找不到人……我留下一封信,就说自行北上京城,这样一路上我又可以领略不少地方的风景。对,就这样!”
熊孩子心里打着如意算盘,他以为可以像应付刘瑾那样来应付沈溪,却不知朱厚照一到武昌府,就再也逃不出沈溪的监控。
沈溪已在武昌府各交通要道和水陆码头设置关卡,安排人手驻守,如此即便朱厚照能逃脱跟踪之人,也休想从水上和陆地离开武昌府而不为人所知。
朱厚照笑着说道:“沈先生怎么说就怎么办吧!我出来时日不短,父皇、母后必然担心得很,而且我离开的时候,太后正生着病,这会儿我也想回宫陪陪太后。这样的话,沈先生这几天就会一直陪着我,是吧?”
熊孩子自以为手段高明,以为能在沈溪这里蒙混过关,但沈溪对这小子的脾气了若指掌,可以说他一撅屁股,沈溪就知道他要干什么。
沈溪冷笑一下,将洗脸帕挂在晒绳上,提前给朱厚照打预防针:“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你答应下来就要履行,这三日内,我会全程陪你在武昌府游历,让你领略一下我创办的工业园区。”
“三天后,我会派人护送你北上,如果你在半道上想逃走,别怪我的人绑也要把你绑到京城。”
朱厚照一脸不以为然,不过他怕沈溪看出端倪,没有犹豫便点头:“先生说得我好像总喜欢言而无信一样,我本来就要回京啊。”
“你也说过了,如果这会儿父皇驾崩,没人继承皇位,说不定母后和那些大臣,就会拥立别人,那我可就亏大了!或者……跟秦始皇那时候一样,来个秘不发丧,那就更需要我回宫了……哈哈。沈先生,你说的什么工业园区,一定很好玩,带我去看看可好?”
天下间除了朱厚照,没人可以把朱佑樘的生死看得如此淡然,甚至拿来嘴边上说事。
沈溪对此很无语,谁让朱厚照原本就是个熊孩子,而且是专门坑爹的那种?
至于工业园区的事情,沈溪并不打算隐瞒,未来他要把各大产业做大做强,如果得不到皇帝的支持,很难推行下去。
以朱厚照的性格,在明朝所有皇帝中,已经是最容易接受新鲜事物的一个,换了别人,沈溪觉得根本得不到更多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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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溪看来,既然未来要过继位登基为帝的朱厚照的审核关,把科学技术推广到全国,那不如让熊孩子先领略一下新科技的威力,让他知道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道理。 23US.COM更新最快
正好沈溪要测试刚生产出来的火炮,又要对改良后的燧发枪提出建议,即便两款新产品都不是很成熟,至少可以唬一唬朱厚照。
“先吃早饭,等吃饱喝足了,再带你去工业园区。记住了,今日带你去的地方比较危险,一定要跟着我,别胡乱走动,否则出了事得你自己担着!”沈溪道。
朱厚照一听有危险,表现出来的不是胆怯畏缩,而是兴奋和跃跃欲试。
这小子骨子里天生便有旺盛的冒险精神,不危险的事情他反而没兴趣,越是危险他越往前冲。
说白了就是比较虎。
吃过简单的早餐,朱厚照跟着沈溪出了总督府衙门,一路上一直问个不停。
此时就好像回到沈溪在京师当东宫讲官那些日子,朱厚照充满了对未知世界的向往,沈溪大抵还算是个合格的先生,学生有不懂的,他便会用尽量简单易懂的语言解惑,这也是朱厚照以前总黏着沈溪的原因。
因为在沈溪这里,朱厚照能学到别的先生那里学不到的知识。
沈溪在京城的时候,出门都是一个人,低调至极。如今在武昌府,沈溪出门却是前呼后拥,开道和殿后的衙役一大堆,让朱厚照看了咋舌不已。
被前后几匹高头大马严密保护的马车车厢里,朱厚照有些为难:“先生,您不是怕我在武昌府的事情泄露出去吗?为什么行事如此高调?”
沈溪瞄了这小子一眼,道:“安保工作最重要!”
朱厚照吐吐舌头,没有再多过问。
马车并没有直接前去城南的工业园区,在半道上便停了下来。沈溪准备带朱厚照到武昌府的集市上看看,让他领略一下升斗小民的生活。
沈溪要教给朱厚照的,不是如何去做一个贪图享乐的皇帝,而是当一个对百姓民生有着了解,能体察民间疾苦的皇帝。
可惜的是,由于前后簇拥的衙役太多,随着十一声开道锣声响起,百姓们远远地便跪下,动都不敢动一下,市集为之一空。
朱厚照跟着沈溪在市集上逛了一圈下来,略带失望:“先生,你说武昌府乃一省省治,看这街道,还有百姓的穿着,不过如此嘛。先生大才,治下不应该都是百姓安居乐业,一派欣欣向荣、歌舞升平的景象吗?”
沈溪皱眉:“别总拿书籍上描述的百姓生活,跟现实中的民生相比。你也见识过京城市井,这世道的百姓总归是悲苦大于安乐,要平安求得一口温饱,除了大地主、大商贾和士绅外,所有人都得为一日两餐而奔波忙碌,连我这样的官员也不例外!”
“哦。”
朱厚照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很快他又把注意力放到别的地方了,抓住沈溪的手,神秘兮兮地问道:
“沈先生,我听说民间有一种叫做秦楼的地方,里面有歌姬和舞姬,达官显贵都会到里面饮酒作乐,逍遥快活。您能带我去看看吗?”
听到这种浑话,沈溪简直想一巴掌打下去。
小小年岁不知道学好,酒池肉林骄奢淫逸那一套倒是门清,也不知道是刘瑾告诉你的,还是你在外打听到的!
朱厚照登基后到底有多荒淫无道,当下的人不可能知晓,但作为穿越者的沈溪却比谁都了解。
大明所有皇帝中,论思想开明,刚毅果断,朱厚照可属上乘。但若论荒淫暴戾,贪杯好色,崇尚吃喝玩乐、行事荒诞不经的,朱厚照也算得上是空前绝后。
沈溪语气不善:“小小年纪不学好,去什么秦楼楚馆?以你的年岁,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里面都有什么人吗?”
朱厚照冲着沈溪挤了挤眼睛,嘿嘿笑道:“沈先生,你这就小觑我了,虽然我年岁小,但懂的事却不少……您在我这年岁时,不也娶妻生子了吗?”
沈溪心道,你跟我比身体,自然彼时大致相当,但你跟我比心理年岁,连你父亲都算是我的晚辈。
沈溪道:“武昌府的秦楼楚馆数量不多,这种烟花之地多集中在江南一带,比如秦淮河便是著名的销金窟。湖广之地,即便要去也只有教坊司一途,所以你还是别想了。”
“教坊司?”
朱厚照又拽了沈溪的袖子一下,无限向往地说,“教坊司就教坊司呗,先生有权有势,在湖广可谓一言九鼎,到了教坊司应该很受欢迎才是。尤其现在先生身边无内眷照料,总需要有……嘿嘿,女人来滋润吧?”
朱厚照人不大,但对世俗之事了解颇多,已经有了当昏君的潜质,这让沈溪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力感。
沈溪苦口婆心地说:“纵情声色的结果,就是沉迷逸乐,一天两天还承受得住,时间久了,你觉得自己的身体是铁打的吗?”
朱厚照拍了胸膛,自信满满地道:“我现在年轻力壮,有什么好怕的?连先生不也是年富力强吗?”
“或许到了父皇那年岁,我才有可能身体撑不住,再到谢先生或者是李大学士的年龄,基本就没机会享乐了。我还是趁着年轻,多玩玩,免得到年老时空自遗恨。”
沈溪板起脸来,警告道:“你在别处光顾秦楼楚馆,没人管你,但在这湖广之地,我绝对不允许你去那种地方!”
朱厚照撇撇嘴,略带不满:“先生,你别说自己从来没去过,现在在我面前装正人君子有什么用?都是男人,喜欢女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呢?”
沈溪扪心自问,还真去过秦楼楚馆,而且去的次数不少,但在为官后就再未去过了,不过他身边尚有教坊司出身的云柳和熙儿,虽然二女的真实身份是东厂番子,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秦楼姑娘。
沈溪道:“好了好了,集市逛得差不多了,我这就带你去工业园区,你要是不想去的话就说一声,免得我浪费精神!”
“去,去。”
朱厚照连声道,“去秦楼的事情,我只是跟你商量一下,先生不用如此拒人千里之外吧?有些事可以好好谈谈的,我其实就是想见识一下,开开眼界。由大运河乘船南下时,我就想去光顾了,但……总有些不方便……唉,先生,你听说我……”
接下来朱厚照翻来覆去所言,都是想去秦楼楚馆,沈溪自然不能惯着他的毛病,之后熊孩子再说这事,沈溪一律不加理会。
朱厚照半天得不到沈溪回应,略显懊恼,心中暗自琢磨开了:“沈先生不带我去,难道我就不能自己去?”
“只是……听说那地方花银子厉害,我出来带的钱本来就不多,刘瑾又穷得叮当响,没给我多少银子。正好,趁着现在跟沈先生蹭吃蹭喝,找准机会跟他多讨些银子,这样我就可以到秦楼楚馆去多光顾几回!”
朱厚照已经不准备让沈溪陪他去秦楼楚馆了,而是自己去,但因缺银子,他现在想变着花样跟沈溪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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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武昌府南门,队伍随着巡司河一路向南,走了约莫一盏茶工夫,前面出现一副热火朝天的热闹场面……许多人肩挑背扛,挥汗如雨,搬运砖瓦和木材,又或者和三合土,砌墙,沿着河道修建一栋栋房屋。
朱厚照拉开车帘,好奇地打量。目光所及,许多房子已经立了起来,但撒在偌大的空间里,显得微不足道。此外临河一带,树立着几个高耸的大火炉,正在烈日下吐露着红光。
这个地方外围用高高的围墙圈了起来,入口处有官兵把守,道旁还立着“闲人免进”的牌子。
朱厚照好奇地问道:“先生,这就是您说的工业园区?怎么这么多人?”
沈溪没有理会他,带着人径直进入园区。
马车在泥泞的道路上行驶,朱厚照被空气中弥漫的粉尘呛得连连咳嗽,同时顺着河风还飘来其他难闻的气息,让他忍不住掩上了鼻子。
沈溪对此早已习惯,没有停下车找人询问建设进度,马车直接穿过几个建筑工地,来到几个高高耸立的高炉旁。
朱厚照跟着沈溪下了马车,只见不少铁匠正在沿河一字摆开的棚子里,敲敲打打,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此时,一个高炉正好出铁,红艳艳的铁水顺着铁口流了出来,由耐火砖铺就的导流槽,进入一个个模具中,很快便冷凝成铁锭。
“沈先生,那是在做什么?感觉好神奇哦,那凹槽里流淌的是铁水还是铜水?亦或者是金子?您不会是研究出点石成金的技术了吧?”朱厚照远远地看着喷吐着黑烟的高炉,稀奇地问东问西。
沈溪解释道:“这可不是什么点石成金,而是高炉炼铁,炼出来的铁可以打造农具、手工具、兵器和杂器……这些沿河建成的棚子,专司打造锄头、镰刀、斧头、锯子等农具以及刀、枪、剑、戟以及盔甲等兵器装备,稍微靠里的屋子,则利用另一口高炉铸造出的大小铜管制造火炮和火铳……”
说到这里,沈溪见朱厚照东张西望,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摇了摇头:“唉,这些跟你说不清楚,你在旁边看着就好,有什么问题记在心里,等回去后我跟你详细解释!”
“哦。”
朱厚照点了点头,乖巧地跟在沈溪身后,走过一个个棚子,他就好像刚进城的乡巴佬,见到什么都觉得新鲜。
沈溪不时停下来,询问铁匠一些事情,谈论的内容在朱厚照听来颇为高深,说什么“平炉炼钢”,又说什么“氧化剂”、“造渣剂”、“增碳”等名词,基本谁帮没他能听懂的,但他喜欢在旁默记,然后预备几个问题准备回去问沈溪,但由于脑子里不时生出新问题,导致之前想问的问题不知不觉就忘记了。
最后熊孩子暗忖:“沈先生真是厉害,他说的这些事我根本就听不懂……若是我跟他说,他说的这些对我而言无异于对牛弹琴,是不是太过丢人了?唉,算了,我听听便是,就当图个新鲜!”
朱厚照学聪明了,无论沈溪跟别人说什么,他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偏偏又喜欢竖起耳朵倾听。
沈溪带着朱厚照走过钢铁厂,又来到磨坊,看到巨大的水车被水流推动,再通过传动装置带动工具,石磨匀速把小麦分离成面粉和麦麸,石碾均匀地把稻谷碾成米糠和大米,朱厚照啧啧称奇。
过了磨坊,又来到木工坊,数百个木工正在这里紧张工作,其中有三分之一的人在组装水车,另有三分之一的人在制作起房子的大梁,还有人在打造模具修理工具等,各种各样的噪音让朱厚照直皱眉。
结果便是刚走出木工坊,朱厚照已经开始向沈溪叫苦。
“先生,走了小半天了,能不能找个地方休息下?不是还有两天时间么?今天我们先去找一些好看好玩的地方逛逛,至于这个工业园区,接下来两天再慢慢考察就是!”朱厚照打起了退堂鼓。
沈溪有些不悦:“才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累了?那你这一路山长水远的是如何走下来的?拿出点儿男子汉坚韧不拔的气魄出来,还说要跟着我去打仗,就你这没多少耐力的小身板,能上战场?”
这话让朱厚照很不满,嚷嚷道:“先生,您可别小看人,我这小身板怎么了?我可是真上过战场,而且亲手杀死过鞑子!”
沈溪很想说,你那杀鞑子的方式,根本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如果让你真正在死人堆里感受一下腥风血雨,指不定会不会尿裤子。
但想到这小子在京城保卫战最关键的西直门和正阳门两战中的表现,确实有让人称道的地方,便不想打击这小子的积极性。
沈溪道:“那你看出来,我这工业园区究竟是做什么的吗?”
朱厚照迟疑了一下,回道:“应该是……跟您说的与科技有关的东西,不是这种稀奇的炼铁方式,就是那些火铳和火炮,又或者是河面上竖立的那些大水车……我说的没错吧?”
沈溪没好气地道:“浅显的东西不用你说,我只问你,你知道这些东西对我大明的意义吗?”
“这个嘛……”
朱厚照打起了马虎眼,“意义就是生产的铁器更多,武器装备更精良,以后打仗更容易了呗!”
“嘿嘿,先生是大明栋梁,连父皇也是如此夸赞,沈先生将来,更可成为我的左膀右臂!沈先生,将来征战沙场,让将士在前冲锋陷阵,你在背运筹帷幄,我骑马在你身边,听从你号令如何?”
沈溪心说,你小子还不如说,你在旁边看戏,等将士把仗打完,你这个空头元帅等着上去捡功劳便是。
沈溪道:“将来如何那是不可预知的事情,现在你就老老实实当好你的太子。回到京城后,你安心读书,继续嬉闹下去你连继承帝位的资格都会成问题……朝中那些大臣可不喜欢拥戴一个荒唐胡闹的人做天子,指不定你继承皇位就要生变数。”
朱厚照被沈溪一吓,脸色都变白了,好一会儿才摆手道:“先生不必多言,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我现在真的累了,什么时候回去休息?先生公务繁忙,下午您留在总督府处理政事,我自己在武昌府走走就好……”
说完,熊孩子不耐烦地小声嘀咕一句,“想吓唬我?我老爹就我一个儿子,我不做皇帝谁来做?不过这倒是提醒我了,以后朝中那些大臣,谁若是反对我,我就撤他的官,直到耳根清净才好。”
朱厚照虽然对沈溪毕恭毕敬,但他本性浮躁做事没耐心,对沈溪恭维,仅限于沈溪能带他吃喝玩乐或者是满足他虚荣心的东西,如果沈溪板起脸训他,他绝不会甘心受教,依然会生出叛逆心理。
沈溪也不想跟朱厚照过多废话,琢磨了一下,道:“下一处,咱们去演武场,看过演武后,你便可以回去了。之后两天,你要我陪你也可,如果你想自己找地方玩耍我也会找人保护你……你自己选择吧!”
朱厚照暗自嘀咕,你给我银子,我才懒得理你呢。
哼,以为到了你治下,可以让我风光风光,谁知道还不如留在江南,至少南京和苏州之地比武昌府繁华多了,就连街面也比这儿热闹。现在到了你这穷乡僻壤,什么都没有,难道只能喝西北风?
执拗脾气上来的朱厚照,跟沈溪压根儿就没商量的心思,他只把沈溪当成摇钱树,知道沈溪手上有银子,可以供他挥霍。
快到演武场时,熊孩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要钱了:“……先生,这个……我回头就要回京城,路上缺少盘缠,你能先借给我一些吗?也不多,先给我五百两,算了,三百两吧,您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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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在沈溪眼中,分明是开始耍无赖了,借钱还有讲价,先借五百两,再还价三百两。 23US.COM更新最快
反正这银子到最后必然是不会归还的,沈溪知道,自己就好像冤大头,若是把银子“借给”朱厚照,这小子拿到后一准出去花天酒地,肆意挥霍。
沈溪正色道:“老规矩,银子可以借,但需说明用处,以及如何归还!”
朱厚照嚷嚷起来:“必须要归还吗?我现在人在湖广,举目无亲,父皇母后远在京城,先生便是我最亲近之人,管我吃穿住行,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沈溪微微一笑:“吃穿住行自然能保证,但别的就爱莫能助了……三百两银子对于普通人家来说,相当于半辈子的收入,你一开口就跟我要这么大笔数字,意思是说,你准备拿去花天酒地,挥霍无度,是吗?”
朱厚照被沈溪看破心思,神情略显尴尬,不过他脸皮很厚,继续狡辩:“先生冤枉人,我几时说过要去花天酒地了?”
“之前我是问过您秦楼楚馆的事情,但那不过是想多了解一下地方的民风民俗。先生既然不肯带我去,我自然不会去,那地方鱼龙混杂,若有人对我不利,当如何?先生以为我会去这种地方以身试险吗?”
沈溪轻叹了口气,这熊孩子的脸皮可真够厚,他摇摇头,道:“闲话就此打住,稍后到了校场,少说话,看我演炮便是。如果有人问及,你便说是总督府的人,没人敢为难你!”
朱厚照正为借不到钱而闷闷不乐,闻言一甩手:“先生当我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吗?西直门和正阳门战事,我可是亲身经历,我带兵冲杀那会儿,怵过谁?哼哼,现在不过是场面活而已……”
尽管嘴上说得厉害,但朱厚照却有些心虚,暗自琢磨:“沈先生研制的东西总是让人匪夷所思,我亲眼见识过他用火炮阵打鞑子,效果出奇地好……不行,如果这次他演示的火炮太厉害,把我吓着了,就算死撑,我也要站直身子,不能屈服!”
演武场内,湖广都指挥使苏敬杨早已带人等候。
见到队伍开进大门,沈溪从马车上跳下来,他赶忙上前行礼,丝毫没察觉跟着沈溪一道下车的那个鬼头鬼脑的少年。
沈溪把事情一说,苏敬杨有些为难:“大人,湖广军中,无人会使用火炮啊!”
沈溪道:“不劳苏指挥使费心,本官已培训有炮手,况且稍后我会亲自演示操炮……苏将军,来,我为你引荐一位贵客……这位是到总督府做客的朱公子。”
“朱公子?”
苏敬杨打量朱厚照一眼,打死他也想不到眼前这位就是大明太子,但见这少年郎身上带着一股勃勃英气,又是皇姓,苏敬杨大致猜想这位应该跟皇室有什么牵扯,很可能是地方藩王派来跟沈溪讨要俸禄和俸米的,没有过多留意。
演武场占地辽阔,有山有水,有大片操场和专业的靶场,驻扎有士兵五百人,平日供两个卫所演兵所用。这次沈溪特别在靶场加了些标志物,用以演炮。
苏敬杨道:“沈大人,您吩咐设立稻草人,现已备妥,只是火炮沉重,如果用在湖广西部、南部等战场,是否会运送不便?”
沈溪诧异地看了苏敬杨一眼,心说我何时说过要把新式火炮送到湖广西南地区使用了?你也太会联想了!当下解释道:“苏将军,本官准备打造一支船队,将火炮安装到船上,用于保证船队的安全,威慑四夷。至于地方守备兵马用炮,尽量以轻便为主!”
苏敬杨听得一知半解,朱厚照小眼睛却瞪了起来,他对船队加装火炮的事情很是热衷,小小年岁的他,对于新奇事物总带着一股执念,想要一探究竟。
原本朱厚照对沈溪演炮不怎么上心,听到这里,他提起了兴趣,在脑海中杜撰出一个场面:宽阔的大洋上,飘扬着大明龙旗的船队正在快速前进,火炮轰鸣中,那些外夷、匪寇的船只被炸得七零八落……
就在朱厚照脑补一幅幅海战画面时,工坊的人,用马车将新制造出的三门佛郎机火炮送到演武场。
火炮很快便架好,演炮正式开始。
这次演炮,所用火炮都是改良后的佛郎机炮,在增加弹室的密闭性后,火炮的有效杀伤距离有了小幅度的提升,在杀伤力上也有一定进步。
在场一干人等,包括朱厚照在内,全都在期待火炮的表现。
湖广之地,压根儿没有配备佛郎机炮这种先进的武器,地方上甚至连守卫城墙的土炮都少有,朝廷防御的重点一向都在九边之地,从未把湖广当作战略核心,有什么先进武器都不会往湖广调运。
演武场的一头,沈溪亲自进行示范。
这次用来演示的火炮仍旧是火绳炮,燧发式火炮对这时代来说根本不现实,在沈溪点火前,对总督衙门挑选出来的炮手进行简单讲解。这些个炮手虽然在沈溪耳提面命下,已经基本掌握发射技巧,但现在依然在认真观摩学习。
对照目的地调整好俯仰角,确定射击诸元后,沈溪点火,然后一路小跑离开,因为沈溪非常清楚这种火炮发出的声音有多巨大,同时他还知道这时代的炮膛和炮弹都不靠谱,不管哪方面出了问题都会炸膛。
当沈溪张大嘴巴朝朱厚照跑了过去,示意熊孩子捂住耳朵时,小家伙正瞪大眼睛看稀奇,还没等他明白发生什么,但听“轰”地一声,震耳欲聋,惊天动地。
一股黑烟从炮管冒了出来,炮身剧烈颤抖一下,发出一团耀眼的光亮,朱厚照心想:“靠,这么响,不会炸膛了吧?”
就在朱厚照目瞪口呆,对于火炮的威力有了直观的了解时,远处插着稻草人和小旗的区域,掀翻一大片,原本矗立着的几十个稻草人,全都松散垮塌下去,甚至连小旗也很少有能继续立着。
看起来打击效果似乎不错,但同时火炮也出现了问题,炮弹离膛后,炮管已然走形。
朱厚照见沈溪蹲在火炮前仔细观察,他赶紧过去问道:“先生,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溪抬头打量朱厚照一眼,似在怪责熊孩子称呼他为“先生”,如此很可能会暴露身份,但嘴里依然解释道:
“第一次试炮,对于弹室火药量没能很好掌握,这次应该是火药加多了,所以才会出现炸膛的情况!”
朱厚照“哦”了一声,好像懂了,但其实他根本就是一头雾水。
很快,沈溪让人把第二门炮推出来,朱厚照上前扯了扯沈溪的衣袖,劝解道:“先生,还要尝试吗?难道不怕连炮管都一并炸开,伤着人?”
沈溪道:“成功之前必然面临多次失败,现在火炮已经造好,难道不尝试就轻言放弃?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第二次和第三次发射火炮,就顺利多了,沈溪减少了弹室的用药量,如此再演炮,基本是指哪儿打哪儿,而且威力更进一层,但未出现炸膛的情况。
沈溪又叫他一手培训的那些个炮手,逐一尝试发射火炮,等每个人都打了两到三炮,而且都没出问题,这才心满意足地带着朱厚照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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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总督府,沈溪前往书房处理积压的公务。
朱厚照追了上来,问道:“沈先生,您演示的那些火炮,全都是从那个什么工业园区的铁匠作坊里铸造的吗?”
“是啊!”
沈溪点了点头,随即问道:“怎么了?”
朱厚照笑嘻嘻道:“既然火炮如此厉害,为什么不在九边城头,每隔几步就设一门,这样再多的鞑子冲杀过来,也让他们有来无回?”
此时朱厚照对火炮的憧憬和向往,一如他老爹当初在校场见识过佛郎机炮威力后的直观反应。
沈溪边往书房走,边问:“你知道造炮的成本是多少?”
朱厚照没打算在一些枝节问题上多纠缠,直接道:“哪怕成本再大,也大不过大明江山社稷。倾国之力铸造出火炮,只要确保边塞不失守,不就可以保江山稳固吗?”
沈溪微微叹息:“一件兵器有它的长处,也会有短处,且若无会使用之人,再厉害的兵器也都是摆设。你可知道西北之战前,榆林卫城内有多少门火炮?鞑靼攻城时,有多少门火炮派上用场?”
朱厚照眨眨眼,老实地摇了摇头。
沈溪释疑:“榆林卫城的火炮数量过百,但在开战后,没有一门炮发挥作用,稀里糊涂城池便沦陷了,火炮也悉数被鞑靼人掠走。幸好这些兵器被鞑靼人用在围攻土木堡的战事中,再加上达延部主力,以及亦思马因那时未亲自率兵攻城,我才能使用谋略把火炮夺了回来,在其后的战事中大发神威……”
朱厚照吐吐舌头,道:“原来这中间有这么一段典故……先生,我明白了,就算有了火炮,但没有会使用火炮的人,也是白搭,是吧?既然如此,那您就多培养一些火炮手,有了您指导,这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以后再说吧!”
沈溪道,“现在主要任务是先铸造出杀伤力更大、更轻便灵活的火炮,至于是用在九边要地,还是用在地方戍守城池,视实际情况而定!”
朱厚照满心期冀地把自己的想法说给沈溪听,结果却被沈溪浇了一盆冷水,心中有些郁郁不乐。
眼看就要天黑,沈溪准备处理公文不想再搭理熊孩子,熊孩子却抢先道:“沈先生,我不想去驿馆那边住,晚上一个人冷冷清清的,我有些害怕!”
沈溪没想到熊孩子居然也有如此软弱的一面,停下脚步打量朱厚照一眼,看到小家伙眼里满是孺慕之色,心中一软,点头道:“好吧,那晚上你就留在总督府,就住在我对门那个院子……”
“好啊!”
熊孩子拍着手,欢呼雀跃,很快又得寸进尺地提出新要求:“沈先生,我还没见识过武昌府的夜景,等下吃过晚饭,您带我出去走走如何?”
沈溪摇头:“武昌府虽为湖广省治,但论繁华远不及京城以及南直隶的南京、苏州等城市,入夜后城中黑灯瞎火的,少有人迹,只有几条街道有灯光。上更之后城里便行宵禁,非急事不得离开家门……”
朱厚照好奇问道:“什么意思?”
沈溪没好气地说:“意思就是入夜之后,你给我老老实实在总督府待着,别离开府门,否则出了危险没人能搭救你!”
朱厚照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显然他还是想出去逛逛,熊孩子胆子很大,就算沈溪说得再吓人,他还是想要尝试一下。
……
……
入夜后,沈溪陪着朱厚照吃过晚饭,然后安排这个麻烦的弟子进房休息,这才返回书房,继续批阅公文。
过了约莫盏茶工夫,杨文招匆忙过来奏禀:“表哥,朱公子要出府门,被侍卫给拦了下来,强行送回房内了……”
沈溪眯着眼睛思考一下,将手头的毛笔放下,问道:“他不是从正门出去的吧?”
杨文招点头道:“是的,表哥,朱公子想翻墙出去,被守在墙外的侍卫给拦了下来!他大吵大闹一场,说的话很难听,侍卫们如果不是知道他是表哥您的贵客,可能……会挨打!”
沈溪板起脸:“就算挨打也是自找的,我跟他说了多次他老是不听,这武昌府鱼龙混杂,岂是他可以随意走动的?晚上派人看着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在三天内擅自离开府门,回头我会派人送他回京……这几天你给我死死地盯着他,寸步不离,可能做到?”
杨文招一脸迷惑:“表哥,他……他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何如此着紧他?你还让我寸步不离,那我岂不是连休息时间都没有?我不干!”
沈溪一脸愠怒:“吩咐你做事情,遵命而行便是,推三阻四的别怪我送你回汀州……你要想有出息,就必须要有眼色,遇到事情多琢磨怎么才能圆满完成而不是推搪。你在我这里抱怨没用,就算你是我表弟,但若表现不出应有的能力,照样会下岗!我身边不养闲人!”
“知道了!”
杨文招闷闷不乐退了下去。
沈溪看着杨文招的背影摇了摇头,自己这个表弟,还沉浸在过往中,像个孩子怎么都长不大。殊不知,现在表兄弟二人都已成年,对自己的人生都负有责任,再也不能像过去一样浑浑噩噩过日子,否则,就将被这个时代淘汰。
沈溪抹去杂念,继续低下头批阅公文。
根据从湖广西部和南部的最新战报,地方反叛势力逐渐扩大,几个叛乱的部族逐渐联成一体,已经不再被动地跟平叛的官军交战,而是采取了主动出击的战术,开始攻打县城,地方土司军队无计可施,只能躲在城寨中不出来。
沈溪心想:“好不容易才过了几天清静日子,难道又要让我踏上征战之途?西北战事刚平息,在土木堡短短两个月,仿佛过了十年那么久,身心疲惫至今未复……罢了,湘西战事,我坐镇后方调度指挥即可,没必要亲自参与!”
打定这主意,沈溪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找机会跟湖广都指挥使苏敬杨商谈一下战事发展,然后召湖广行都司指挥使到武昌府来,协调一下两个部门的配合,再制定出具体的战术,之后他会召集宣慰使司、宣抚司、安抚司等衙门的负责人,以招抚为主,军事行动为辅,彻底平定湖广地区的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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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沈溪刚睡醒,就听到外面有人吆喝:“……总督怎么了?就算是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侍郎我也见得多了,你们再不让开,信不信我打死你们?哼哼,我要见沈总督沈大人,你们都给我滚开!”
大清早的朱厚照就在总督衙门闹事,侍卫们这会儿都想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狠狠地揍一顿,但又怕这位是总督的什么亲戚又或者是朝中哪位权贵之后。
这班侍卫中虽然有不少来自侍卫上直军,乃是堂堂的天子亲军,但毕竟在京时他们的任务主要是巡警京城各门和守卫皇城,很难接触到养在深宫中的太子,而且就算朱厚照监国时曾数度出入宫门远远地瞥过几眼,也不会把眼前的少年跟太子联想开来。
这时代不管是官员还是普通百姓都一个心思,对方越蛮横,说明其背景越深厚,还是不惹为妙。
“什么事?”
等沈溪出现在小院门外,那些侍卫才将朱厚照的双手放开,朱厚照挥起拳头就要往一人脸上招呼,立马被人阻止。
那名差点儿挨揍的侍卫嚷嚷道:“大人在旁,还敢无礼,想找死吗?”
有沈溪在,几名侍卫也好像找到了撑腰的,说话胆气足了起来。
朱厚照依然在张牙舞爪,但奈何身娇肉贵,手脚力道不足,无法威胁到任。
沈溪大喝:“住手!”
朱厚照这才作罢,恨恨地走了过来,到了沈溪跟前立马以告状的口吻道:“沈先生,您这边都是什么人?我住在总督府,算是客人吧?有要事求见您,他们却不放行,这是要造反吗?”
沈溪问道:“大清早的,有什么要事急着见我?”
“呃……”
朱厚照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说了。
沈溪顿时板起脸,喝道:“怎么,哑巴了?有事说事,你不是说有要事见我?”
朱厚照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沈溪没有再难为他,转头对杨文招和几名侍卫道:“你们先退下,这几日内,不经我的允许,不得放朱公子出府门!”
“得令!”
侍卫们始终不知道这位朱公子什么来头,只能奉命行事,紧忙退下。杨文招本想留下来问问是怎么回事,但被沈溪一瞪眼,不免有几分胆怯,垂头丧气离开了。
等人一走,朱厚照顿时打开了话匣子:“先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说了要好好招待我,干嘛要把我当贼一样提防?我又不会出去惹是生非,至于么……”
“再者说了,我这都要回京城了,想出去走走见识一下,有什么不对?您自己公务繁忙,我不想劳烦你,独自到城里走走看看,体会下风土人情,人文景观,就这么简单!”
沈溪黑着脸道:“我早就说过,你在别处想怎么样那是你的事情,但这里是湖广,是武昌府,是我沈溪的治下。如果你在这里出了什么差池,我这个总督难辞其咎,甚至一死都难以谢罪。”
“接下来的日子里,白天我可以跟你出去,见识一下世间百态,晚上你就老老实实在府中待着,再有私逃的情况,别说我直接派人把你送回京城,一路上你休想逃走!”
朱厚照嚷嚷道:“那先生之意,就是把我当顽童一样看管起来?有此必要吗?”
沈溪反诘:“你以为你已经成年了吗?以你现在的年岁,本该留在京城,安安心心当你的太子,等着将来有一天继承帝位便可。”
“等你成了九五之尊,你想做什么都没人干涉你,甚至可以到民间微服私访,为民伸冤。但问题是现在你只是太子,是大明储君,稍有差池,大明江山基业将面临无人继承的困境,莫非你想让皇位旁落朱氏别支?”
这下朱厚照无法回答了。
但他仍旧在心里嘀咕:“总拿这些大道理来压人,父皇春秋鼎盛,还不知道哪辈子才轮到我当皇帝呢!”
沈溪没有理会噘着嘴生闷气的朱厚照,自行回院子洗漱,然后和熊孩子一起吃了顿丰盛的早餐。
等喂饱肚子,沈溪把熊孩子领进书房,扔给他一册书,道:“这是我南下途中写的武侠小说,名字叫做《绝代双骄》,闲着没事的话你先看看。”
“如今谢阁老正在江南之地找寻你,我暂且不会把你到过湖广的事情告诉他,直接派人送你回京。”
“据我所知,现在朝中文武百官尚不知你失踪的消息,如果早日赶回去的话,说不一定会掩盖你偷偷出京的事情。不过你也不必沾沾自喜,事情最终必然会为人所知,这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这种不靠谱的事情最好少做!”
朱厚照依然木着脸不说话。
沈溪看着小家伙气呼呼的模样,终于选择了妥协:“好吧,剩下这两日,你想去什么地方,我都由着你……不就是想去见识一下风月之所吗?那就让你去看看,但切不可胡作非为,否则别怪为师责罚你!”
“我们说好,在我的治下,我一切顺着你的意思,如果北上途中你还想逃走,那时我派去的人可不会对你客气!”
朱厚照眼睛都瞪直了,问道:“当真?先生真要带我去教坊司?”
沈溪微微点头。
朱厚照兴奋不已,一把从沈溪手里抢过小册子:“哈哈,我早就想去了,就知道先生够意思,这次湖广我算是没白来……那我先回房看书去了,出发前记得派人通知我,我好准备一下……哦对了,几时前往?”
沈溪冷声道:“今晚!”
朱厚照对于秦楼楚馆充满了兴致。
沈溪心想:“或许是天性使然,这小子根本就是个小色胚,现在不过十四,歪门邪道的东西却明白不少,在宫里欺负宫女也就罢了,现在居然想到秦楼楚馆花天酒地。”
“不过,有些事情堵不如疏,带他到秦楼楚馆看看,打破他的美好幻想,或许对他将来的人生有所帮助!”
沈溪在教育方式上有独到之处。
如果换了别人,知道朱厚照将来会胡作非为,定想方设法都不让他去风月之所,但沈溪却认为,与其等朱厚照大权独揽后被人带着去这种地方,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还不如现在就带这小子去看看,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对他做一些指引,让朱厚照对秦楼楚馆彻底失去兴趣,那这小子将来没了好奇心,就不会忘乎所以。
当沈溪有了这样的定计后,马上派人去找武昌府教坊司的主事者过来说及此事。
地方上秦楼楚馆的掌舵人,大多数都是女性,也有以宫中退休太监来担任地方教坊司管事的。
如果以一般男性来管理女人,即便是乐籍男子,也会跟教坊司的女子私通,所以朝廷多从教坊司年老色衰的女伶中择优挑选作为负责人,不至于让教坊司的女子被男人以资源分配作为要挟,被迫失身。
但即便如此,这些执掌教坊司的“姨娘”对自家姑娘也是刻薄得紧,尤其对那些刚从各地发配来的官家落罪女子,手段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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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咳嗽得厉害,虽然全身是汗,但被轻风吹拂便会觉得身体隐隐作痛,难受之至,写完这一章就上床休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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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府教坊司的掌舵人名叫翠云,相当俗气的名字,年岁已过四十,没什么姿色风韵可言,脸上抹的脂粉厚厚一层,沈溪见到她,就好像看到当初的訾倩一样,情不自禁便生出几分恶感。xiazaimao.net/ 文字首发无弹窗w?w?w?.?
翠云一来,便给桌案后的沈溪磕头:“青天大老爷,不知您传唤奴婢来,有何吩咐?”
过了一会儿,没听到沈溪有回应,翠云不敢抬头,又接着说道:“如您要往教坊司寻乐子,奴婢这就给您安排,不知您是需要多大年岁的,是清倌人还是普通姑娘,要美貌还是要才艺……”
以见惯官场人际交往和应酬的风月女子看来,当官的没有好色与不好色之分,基本一个样。但官员却有胆大和胆小之别,通常官衙通知她上门,多半是说招待上司或者重要宾客,要她帮忙安排女人接待。
总督府和教坊司都属于官府衙门,但论地位却有天壤之别,沈溪一个手指头都能把教坊司的人给摁死,翠云跟县衙和府衙的官员或许会有什么虚以委蛇,但见到沈溪就直接认怂……您老无论说什么,我照办就是!
翠云正在揣摩总督大人找她究竟何事,沈溪终于开口:“今天得劳你费下心,帮忙找几个姑娘,本官要在你处接待一位宾客!”
翠云如释重负,心说:“果然如此,没想到就连堂堂的状元公,大明最年轻有为的沈中丞,居然也是贪财好色之辈……之前接到总督衙门通知时我还不敢确认,现在看来,男人果然都一个样。”
翠云赶紧问道:“不知大人对陪客的姑娘有何要求?”
沈溪沉吟了一下,道:“本官的要求有些多,你一一记下来……本官要的姑娘,不能太美,也不能太丑,普普通通便可,而且姑娘要懂得矜持,在人前不能失礼,至于在应酬之上,不得喝酒,必须要以才艺来让客人眼前一亮……”
果真如同沈溪所言,他的要求很多,而且每一样要求在翠云听起来都觉得匪夷所思。
用来陪客的姑娘,居然不要漂亮的,而是要姿色平庸具备一定才艺,既要让客人满意,又不能太过轻浮……总的来说,就是要普普通通的姑娘出来接客,做普普通通的事情。
翠云暗忖:“听起来有些古怪……莫非此番沈大人要招待的对象是个和尚?”
沈溪将自己的条件说完,问道:“本官说的这些,可能做到?”
翠云心想,这也太容易了吧,这种要求根本是没有要求,连七品县令去光顾一趟,都不会定这么低的标准。她赶紧道:“大人请放心,保管一切都给您安排妥当。只是这过夜……不知该如何安排?”
身为欢场中的女人,当然要把问题想得全面一些,沈溪在陪客上对女子的标准定得非常低,而且还提出了不能陪酒的要求。
在翠云想来,或许是沈溪想在某位达官显贵面前好好表现一下,显得他刚正不阿,不会贪恋美色。
表面上是这样,但暗地里,有些事可不能真这么安排。
诸如陪客人过夜的女人是什么姿色,陪沈大人过夜的女人又是何等标准,都要说清楚,万一回头给沈溪找个姿色不佳的,引起这位少年总督的不满,又或者找个姿色太好的却跟沈溪的计划不符,那倒霉的必然是她这个教坊司的负责人。
沈溪勃然变色:“谁说要在你处过夜了?本官只是陪客人到教坊司走走,见识一下湖广之地的风土人情。你只需把该做的事情做好,至于其他事情与你无关,无须去想这么做有何意义。”
“如果无法完成我交待的任务,别说本官下一步就要整顿你们教坊司!”
翠云神色间有些惧怕,赶紧磕头不迭:“大人,您只管放心,奴婢必然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
“很好!”
沈溪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那本官就等你今晚的表现了,这里有一份详细的文案,要是记不住,回去找个识字的好好读读,力争万无一失。”
翠云忙不迭点头:“大人不必担心,奴婢记性很好……”
……
……
朱厚照一心期待等着去教坊司逍遥快活,沈溪却给他准备了一场好戏,让这小子知道风月之所跟他想象中的大相径庭。
为了不至于太碍眼,沈溪并未只带朱厚照一人前往,而是将杨文招和沈永祺一并叫上,至于到湖广后招揽的几名将领,他没准备邀约,主要在于苏敬杨、崔涯等人对欢场的规矩门清,他们为了献媚,必然会指责教坊司方面不尊重总督大人,坚持给沈溪换“节目”,如此一来他的计划就会落空。
华灯初上,沈溪带着朱厚照等人来到龙王庙附近的教坊司,这里是入夜后,城中少有几个还算热闹的地方。
跟别处的教坊司相仿,从最初设立的本意来说,这里不接待闲杂人等,仅作为官府中人消遣之所,只供声色娱乐,不涉及到过夜。
但随着时代变迁,官员都喜欢白吃白喝不花钱,教坊司也要为自己的生存考虑,慢慢的,地方教坊司开始接待非官籍的宾客,甚至外接一些红白事的演艺,最后慢慢发展成现在的模样……教坊司已然跟民办秦楼无太大区别,甚至里面的姑娘也会收过夜资,与人消遣,陪客过夜。
沈溪这次前来,并没有准备白吃白喝白玩,他准备了五十两银子,作为门资和打赏。
以他之前所提要求,别说是五十两银子了,就连五两银子都用不上,多余的银子都是为了让翠云等人配合他演好一场戏。
翠云回去后,先把所有一切按照沈溪的吩咐安排妥当,早早就派出人在门口恭候,甚至特意备上了大红灯笼……这些红灯笼原本只有在节日庆典时才用得上。
“真气派啊!”
朱厚照站在武昌府教坊司门口,抬头看着高高的门楣和大红的灯笼,一脸喜悦的笑容,言辞间多有感慨。
沈溪道:“湖广之地仅限于武昌府是这样,别处教坊司,多半是很低调的小门。在民间,门楣的高度由社会地位决定,这里原本是官衙,后来才改建成为教坊司,门户才相对高一些……”
朱厚照没了以往的盛气凌人,做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点头道:“先生说的是,学生谨记!”
沈溪心想,这小子如果在学习上也能这么用心,何至于在历史上闹腾出那么多事情来?希望这次能把他往正路上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