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带兵北上,过了永福县城,往广西省治桂林府城前进,沿途地势相对平顺。
一路上,沈溪都小心戒备,生怕叛军偷袭,但未料叛军一直未露面,待沈溪领军来到桂林府城临桂南边的拓木镇,活动于临桂周边叛军已早一步撤去,桂林府之围自然而解。
沈溪未带兵入城,而是选择驻扎在临桂城东南方的漓江西岸,正好欣赏一下“桂林山水甲天下,玉碧罗青意可参”的山水风景。
对于沈溪决定大军驻扎城东之事,莫说叛军未料到,即便是沈溪手底下这些将领也没想到。
沈溪之前一直表明要带兵进城,现如今已兵临城下,却又改变主意驻扎城外,意味三军没有城墙作为依托,随时都有可能被叛军偷袭。
这天是九月初六下午,大军扎营完毕,已是酉时初。苏敬杨、王禾和风昭原前来见沈溪,问询关于驻兵细节,其实是他们不放心,怕沈溪又准备来一次诱敌深入,担心叛军来势汹汹,桂林府城东南这片狭小地域难以施展。
中军大帐内,刘瑾和张永赶到,要说怕,二人比谁都害怕,有城不进,在他们看来不可理喻。
还没等正式升帐议事,张永便阴阳怪气地吆喝开了:“沈大人,您真是好魄力,带兵驰援广西省城,居然过城不入,您这是为让百姓记得您一份恩德,而致所带兵马悉数葬送在这里?”
“以前在土木堡,您还知道要进一座城,怎地这才不到一年时间,连凭险而守的道理都忘记了,还要别人点醒?”
沈溪打量张永:“看来张公公领兵要比本官要高明许多,那为何朝廷不安排张公公来指挥作战?”
“你!”
张永瞪着沈溪,几有冲上前咬人的冲动,但他看到沈溪冷冰冰的神色,心中不由有几分忌惮。
沈溪这个主帅毕竟不是易与之辈,他必须要考虑贸然开罪的后果。张永虽然偶尔说话不中听,但行事大致还讲分寸,算是个聪明人,否则他也不能在那么多内廷太监中崛起,成为一号人物。
刘瑾在旁道:“二位消消气,这已经到了临桂,眼看就要进城,咱家跟张公公过来就是想问沈大人您一句,作何带兵过临桂城而不入?”
沈溪环视一圈,见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显然大家都想问这问题,只是因张永和刘瑾是监军太监,在地位上跟沈溪对等,最有资格提问。
沈溪道:“你们一定以为,这又是本官的计策,要引叛军过来,正面破敌吧?”
此话出口,在场虽然没人回答,但他们根据以往对沈溪的了解,似乎都认为最有可能便是这种情况,他们担心自己被当作诱饵,最后却是诱饵被鱼给吃掉!
张永冷声道:“难道不是?要么就是沈大人您脑子哪根筋不对,想把我大明将士葬送临桂城外!哼哼,这拒城而守是最基本的常识,您之前不也说过,朝廷给你的差事,就是让你早些带兵进临桂城?”
此时张永飞扬跋扈,一经占理便失去对沈溪的尊敬,在他看来,西北土木堡一战有一半的功劳是他的,战后他得到的封赏比沈溪还多,有十足的底气跟沈溪叫板。而刘瑾和众将领却不想得罪沈溪,免得大好的升迁机会拱手相让。
沈溪神色冷淡,低下头继续看着帅案上的军事地图,随口问道:“三军既然到了桂林府城外面,照理说应该即刻进城。但敢问诸位一句,你等中可有广西人?”
苏敬杨和王禾面面相觑,沈溪这问题有些尖锐,沈溪所率兵马是由湖广、江西和贵州三省兵马组成,要说到广西后多出来的人马,就是沈溪从柳州府抽调的柳州卫官兵,但广西地方将领此刻都躲在临桂城里,以至于升帐议事时没有广西籍将领现身。
张永道:“沈大人,您这是何意?怎么,不是广西兵就不让进广西省城?”
刘瑾却突然明白过来,恍然道:“哦,咱家知道了,沈大人是怕外地兵进广西省城,在地方上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对吧?”
张永瞪了刘瑾一眼,好似在说,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有你插嘴的份儿?
但刘瑾却觉得自己同样是监军太监,就算地位上不如张永,但军中的地位应该跟张永持平,他全当没看到张永那愤怒的目光。
沈溪道:“刘公公所言大抵便是真相,西南战事,说白了就是一场解不开的乱麻线团,各省兵马无法做到统一协调,以至于叛军穿州过省,打的就是朝廷各省兵马不经意。如今叛军已撤走,就算驻扎临桂城外,也不会有叛军袭扰,既如此,本官又何必冒着引起地方纠纷的风险,带兵进临桂城?”
沈溪如此一说,对沈溪信任有加的将领自然明白过来。对他们而言,驻扎城内和城外没有区别,前提是别出现意外,危及自身安全。
但张永却完全不信沈溪那一套,之前在土木堡和京师城外侥幸获得大功,他的傲气见涨,此时在沈溪面前,态度非常嚣张:
“沈大人,您可不能拿自己的想法来定义叛军动向……大军留在城外,万一遇到袭击,导致全军覆没,这责任你可担得起?”
苏敬杨握紧拳头:“张公公请放心,我等还巴不得那些龟孙子来袭营呢,我们对营地安全一向重视,如果他们敢来,一定会让他们尝尝我们的厉害。一路上这些龟孙子都在逃,现在他们长本事了,敢跟我们一战?”
在场几名将领,个个都对叛军表现得很不屑,纷纷出言附和。张永见状,不好再唱衰,因为他知道在军中得罪将领不是好事,其实大多数时候他都是虚张声势,喜欢裹挟民意,但眼见所有人都支持沈溪,他也就偃旗息鼓。
有了苏敬杨等人表明态度,沈溪也就不用再解释下去,一摆手:“时候不早,该埋灶生火了……入夜后,营地内外加强戒备,本官不希望真的被张公公言中!”
……
……
临桂城东二里的漓江畔。
刚刚入夜,占地辽阔的大营内燃起熊熊篝火,三军埋灶造饭。
等吃过晚饭,一部分将士展开巡逻警戒,进入刚刚修筑好的明暗哨驻守,剩下的将士则十人、二十人一组,围坐在篝火前,听识字的小旗讲解战场上的事情,还有当前大明的情况,让士兵们明白自己当兵的意义。
这种“自发形成”的会议,实际上是一种思想动员会。
沈溪发现,麾下官兵文化普遍不高,没有上战场杀敌的经验,平时训练也很少,每年仅限春秋两操,地方财政基本不拨款,士兵们得过且过,没人要求他们,他们更不会严格要求自己,本身又是世袭军户,在太平年景,谁会想谋求进步?
因为这一路行军,时间上没有具体要求,沈溪便让士兵轮流接受思想教育,先由沈溪自己给军中那些识字的官兵进行培训,传授一些基本的地理知识,以及当前大明内外环境。这些人在经过学习后,沈溪便将他们提拔为军中的小旗,专司负责思想动员。
这些小旗从沈溪那里吸收到许多新知识新思想,每次开会就好像讲故事,让士兵把心都聚拢在了一起,一到晚上就凑一块儿谈天说地。
这样做,不但是在潜移默化地传授文化知识,更是在培养感情,如此到了战场上,士兵们心中才会增添获胜的底气,为身边的同袍而战,做到相互协作,无往而不利。
动员会刚开始,沈溪已经准备休息。
这几天他睡得不好,想趁着兵马驻扎临桂城外,好好睡个安生觉。
该进城还是要进,只是进城的方式方法需要斟酌,沈溪最担心的是城防换防问题,桂林府地方驻军,肯定不想将临桂城防交给别省将士,他们自然会想,别省之人会为了广西省城而浴血奋战?
沈溪最怕的,是因城防换防问题入城后跟地方将领产生矛盾。
这边沈溪刚要回寝帐,却有侍卫来报,说是临桂城东门方向有车队过来,似是地方官府派来联络的。
临桂到底是广西省治,三司衙门一应俱全,沈溪作为六省兵马提调、左都御史、兵部尚书,顶着这么大的官帽莅临临桂,地方上不可能不接待,沈溪原本以为城内得到消息会晚一些,要明天才会派人来,没想到当晚就有了动向。
沈溪叫来负责值守的风昭原,详细交待一番:“……要防备叛军偷袭,自临桂城东门来的车队,未必不是叛军所扮,一定要小心谨慎,营地内进入一级安保,士兵们各自准备,随时应战!”
“是,大人!”
风昭原领命后,匆忙而去。
临桂城前来大营探望的官员,并非是广西布政使、按察使或者是都指挥使这样的高官,仅为三四衙门派来的代表,多为属官,带来城中的慰问,犒劳军队的物品却很少,仅仅有两头猪四只羊,以及六牛车的粮食,像是例行公事。
沈溪亲自接见来访官员,苏敬杨、王禾代表军方作陪,刘瑾也出席会见,张永却选择了回避。
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派低级官员过来,沈溪倒是可以理解,毕竟文官高傲惯了,但广西都指挥使司只来个正六品的经历,在沈溪看来,这就不正常了,这说明广西地方对他有所不满。
至于具体到这位都指挥使到底对自己有什么意见,沈溪不想知道,从开始他就没准备从六省征调兵马出战,毕竟他是前来平叛,完成皇帝交待的差事,至于建功立业,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更没法给谁保障。
苏敬杨和王禾都是一省都指挥使,自己省内的军务不管,非要跟着沈溪出来作战,源于他们重视这样的机会。
得知广西都司衙门过来的只是一名经历司经历,苏、王二人非常气愤,在他们看来,广西都指挥使对沈溪不敬,就是对他们不敬,恼怒下恨不能进城把人抓出来到沈溪面前,好好质问一番,到底什么原因居然敢如此放肆。
沈溪则无所谓,他没打算带广西都司的兵马作战,而且他之前便准备以临桂作为此番南下征战的最后一站。
沈溪面对广西三司来人,态度谦和:“回去后各自知会一下,便说本官这几日暂不进城,若有什么紧急军务,可暂且呈递到本官这里,若叛军临近,本官会相应做出安排。”
“至于迎接事宜则不必准备,城中防务本官不打算接管,一切照旧便可!”
三司代表面面相觑,有些不太理解沈溪说的话……在他们看来,沈溪过城而不入,大概是对地方有所不满,至于沈溪这种不满来自何处,他们不明白,只能将沈溪说的话记下来,回去后跟各自上官汇报。
临桂城里的来客并未在营地过夜,将各自上司的话带到后,便回城复命去了。
沈溪让人整理城中送来的东西,王禾有些不甘心:“大人,广西都指挥使为何没亲自前来给您问安?您可是兵部尚书,此番又出兵援救临桂,他敢这么安守城中,对大人敢如此轻慢?”
苏敬杨也是义愤填膺:“是啊,大人,要不将此人捉来,好好拷问,看看他面子到底有多大!”
沈溪摇摇头:“弄得好像本官非要见谁一样……广西军队怎么样,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本官虽奉皇命提调西南六省兵马,但始终只是湖广和江西两省总督,广西地方事务,本官不想过多插手。这位都指挥使未至,或许是城中有紧急军务需要处理,就当他是恪尽职守吧!”
苏敬杨和王禾听起来很别扭,对视一眼,怎么也没想到沈溪居然如此好说话。
既然沈溪不想计较,二人觉得再说什么就显得自己小肚鸡肠,干脆不再发表个人意见,行礼后离开中军大帐。
……
……
夜深人静,营地内安静下来,沈溪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安坐在帅案后,凝眉思考西南战局变化。
“唉!”
良久后,沈溪叹了口气,将手上自制的鹅毛笔放下来,面前的白纸上,他写下不少东西,包括这段时间陆续得来的西南各涉及到叛乱的少数民族的名称,山寨的大致位置,以及多部叛军的动向。
整理半天,沈溪依然一头雾水,喃喃自语:“这一路行来,似乎叛乱已归于平息,之前湖广西南和桂北之地还闹得如火如荼,怎到我出兵后,如此轻而易举便化解于无形?好似背后有人相助……”
沈溪觉得有些奇怪,南下这一路如有神助,叛军好像陷入内斗,不断有人前来告知动向,而告知之人跟云柳、熙儿的厂卫人员却并非一路。
“现在只能解释为叛军中有人不愿继续跟朝廷为敌,想接受朝廷的招安,在不违背叛军盟约的原则下,暗中向官军通风报信,以至于叛军动向皆在我掌握之中!”
沈溪很想知道到底是哪个部族在对自己示好,但从目前的情况看,没有任何线索。唯一有个情况,那就是南下柳州府途中,曾在怀远城外见到过苗寨的人,至于这部分苗人跟侗族叛军,以及别的苗寨叛军有什么区分和关联,他完全不知情。
“大人!”
就在沈溪想事情出神时,一个声音从帐帘外传来,他抬头一看,只见云柳站在门口,正对他行礼。
沈溪打量云柳,问道:“何时进来的?”
云柳有些好奇:“大人,之前不是您派人出去通知卑职前来进见吗?”
沈溪有些失神,想了想,脸上不由带着几分自嘲的苦笑,刚交待下去的事情转眼就忘了,这记性也没谁了,他摇摇头,暗自嘀咕:“这几天怎么了,想事情都快到魔障的地步了么?”
“嗯!”
沈溪一摆手,“进来罢,可有调查到临桂周边什么讯息?”
云柳这才进到中军大帐里面,来到沈溪身前五步远之地,恭敬回道:“回大人,如您说言,临桂周边四五十里范围,未发现有任何叛军踪迹,卑职已派人前往纵深继续调查,目前暂无结果,看来叛军撤走的可能性很大!”
沈溪再点头,抚摸着下巴问道:“叛军为何要撤走?”
云柳觉得惊讶,以前沈溪想事情,根本不会跟手底下的人商议,而这次问出的问题,好像是沈溪自言自语。
但既然沈溪问出来了,云柳只能回答:“多半因大人您的到来,叛军知道您南征北讨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威名,不敢冒犯,早早便撤兵。再者,叛军知晓无法在短时间内攻陷临桂,撤兵对他们来说乃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沈溪笑了笑,未予置评。
云柳有些不安,担心自己分析得不对,对沈溪考虑问题产生不良影响,脸上全是忐忑之意。
大帐内突然安静下来,沈溪不说话,云柳也不敢开口。
半晌后,沈溪突然又问一句:“又是两日未曾休息?”
云柳忽然想起上回直接在沈溪的寝帐中入眠,俏脸上涌现一抹红霞,垂首道:“回大人,卑职在中午休息了一个多时辰!”
沈溪抬头,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看了云柳好一会儿,突然放下手头的纸笔,起身绕过帅案,来到云柳身前,用手背轻抚云柳的面颊,道:
“出来这些日子,总是风餐露宿,又休息不好,感觉你憔悴许多。或许是我疼惜你不够吧!”
在如此情境下,云柳怎么可能再继续把自己当成一个军中专司调查情报的军人?她脸带羞赧,脖颈发烧,螓首微颔:“妾身做这些,乃是应该的……”
沈溪温柔地说道:“实在辛苦你了。”
说完,沈溪突然又变得冷漠,转身回到案桌前,头也不回:“之前我已让人准备沐浴的香汤,放在我寝帐中,你且过去,自行沐浴,稍后我便回去休息……”
云柳瞬间便明白沈溪这话是什么意思,芳心不争气“怦怦”乱跳起来。
就在她不知如何应答时,沈溪又道:“这一路所涉多为公事,我只能矜矜业业行事,唯恐行差踏错,为朝廷迁责。现在到了临桂,朝廷委派差事大致告一段落,你也不用太辛苦了,这几日你安心在营中,我有什么事,差遣你去做,不用再在外奔波……”
此时就算沈溪没说什么体贴的话,但在云柳听来,依然无比受用。
对云柳来说,最在意的不是自己能立多少功劳,到到多少赏赐,最在意的是得到沈溪的认可,多宠爱她一些,能让她可以像一个正常女人,有男人疼惜和爱护,而非浮萍永远没有归宿。
云柳恭敬行礼:“是,大人!”
“称呼老爷吧!”
沈溪道,“公开场合称呼大人,但私下里,还是听你称呼老爷觉得亲热些,你是我身边的人,我从来不会把身边人分门别类,该怎样就怎样!此番征战结束,你便不用再涉及这等军伍之事,安心在内宅当我的女人吧!”
云柳终于如愿以偿,自南征以来第一次在沈溪的寝帐内侍寝。
有了这一晚,似乎这一路奔波辛劳不算什么了,甚至她内心还带着一点庆幸,感觉自己终于不再孤苦伶仃,有了家庭的温暖,爱人的呵护……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沈溪都算是一个完美的男人。
云柳不敢想象将来会怎样,她知道很可能过不了几年就会失去沈溪的宠幸,只能趁着芳华仍在,多吸引沈溪的注意,她最在意是拥有沈溪妾侍的身份,生下儿子可以读书识字,老有所依。
至于沈溪的爱,那是一种如在云端里的幸福,她不敢奢求太多,况且她本身也是非常容易知足的女人。
一番激荡,云柳安然入睡,但半夜却因突然而起的梦魇吓得失声惊呼,等她大汗淋漓地坐起来,发现沈溪已不在寝帐中,顿时花容失色,那是对得而复失的恐惧,担心眼前一切都如虚无缥缈的烟云。
就在云柳不知所措时,寝帐帘子打开,外面走进来一人,因为夜色漆黑,她看不清来人是谁,但声音却无比熟悉:“怎么,做噩梦了?”
是沈溪。
听到这声音,云柳心情顿时安定下来,她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在沈溪面前,又是如此一个私下的场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希望得到沈溪的垂怜,以她的身份没资格奢求爱情。
“嗯!”
最后,云柳只能微微颔首回了一声。
沈溪在床榻边坐下,解释道:“半夜起来尿急,出去一下,看你睡得香,就没打搅你……放心,梦跟现实是反的,梦里看到不好的东西,但现实必然很好,所以你不必担惊受怕,好好睡吧!”
云柳从来没听到沈溪如此随和地跟人说话,她现在感受到的是一种体贴入微的关怀,这样的沈溪,以前只出现在沈家女眷面前,而现在,沈溪终于将她当成枕边人,说话不再像以前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云柳道:“我已经……睡得差不多了,可以陪你……嗯?”
云柳刚说到这儿,突然一股巨大的倦意涌来,不由打起了哈欠,可惜她话已说了半截,再收回去怎么都不合适。
沈溪体察到她的状态,轻轻抓过她的手,小声道:“困的话,你继续睡,我现在一点儿睡意都没有……或许这些日子总是昼伏夜出的缘故,弄得我有些像夜猫子,夜越深精神越好。你跟我不同,原本就欠睡眠严重,多休息,明天做事更有精神!”
云柳努力打量沈溪,昏暗光线下,沈溪的面庞显得极为深邃,云柳忍不住心生爱慕,可随后她又觉得这个男人离自己的内心很远。
她不由想起了熙儿,她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但熙儿仍旧是孤苦之身。她有一种负罪感,觉得自己抢走本该属于姐妹的东西,对不起好友的信任。她一直想为熙儿说话,却怕沈溪怪责,进而对她失去信任和宠爱。
云柳问道:“大人,这么晚了你还要去批阅公文?”
沈溪笑了笑,拍拍云柳的手背:“我说过,我是夜猫子,等明天白天再休息。我们大约会在临桂城外驻军一段时间,暂时不用考虑太多事情,对于消灭叛军一事可以缓缓,料想他们不敢来袭营,不若趁机放松身心。”
“这时候可以放松身心?”
云柳理解不了沈溪的心态,她跟沈溪处在同一个时代,但思想却迥异,沈溪在意的是心理上的调节,懂得劳逸结合,而云柳则给了她自己太多太大的压力,一切都围着别人转,为自己考虑得却不多。
沈溪帮云柳盖上被子,站起来:“睡吧,明早记得换上男装。你从我寝帐出来,没人敢说什么。你最近的表现很出色,所有人都认为你是我身边不可或缺之人,自打出征到现在,你立下的功劳最多,只是我无法给你表功罢了!”
云柳有些羞怯:“大人谬赞了!”
沈溪板着脸,不满地瞪了一眼,喉咙中发出“嗯?”的声音,云柳这才反应过来,恭敬称呼一声:“老爷!”
这称呼出口,她已经羞怯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微微闭上眼,头耷拉着,这种跟沈溪黑夜相处的感觉让她心跳加速,一种难言的快感袭上心头。
沈溪道:“这才对嘛。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你是替熙儿感觉到不值,但我想说的是,你跟熙儿很多方面都不同,在你们俩中间我更欣赏你一些,所以我先收了你,至于何时收熙儿,那就看造化了,唉!”
“我现在暂时没想明白一些事,对于家庭,我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不想牵扯更多的人和事,你先把自己照顾好,不必对熙儿抱有负罪感!”
云柳神色中略带迷茫,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微微点头表示听到沈溪的话了。
沈溪没有再继续说话,趁着夜色离开寝帐,往中军大帐而去,趁夜处理公文。
……
……
沈溪驻兵广西省治所在的临桂城郊,在这里,沈溪暂且不用担心叛军偷袭,又不着急领兵进城,整个人一下子轻松许多。
对他而言,朝廷派遣的差事基本完成,他不会考虑把所有叛军都彻底消灭这个不实际的问题,给他十年八载,也没法将西南所有少数民族部族解决,那不如从开始就以绥靖为主来处理事务。
毕竟沈溪生长在闽西,那里的少数民族就不少,百姓为了防备民族纠纷,成就地方上一些独特建筑,诸如土楼和土堡。
沈溪抵达临桂的第二天,三司衙门仍旧派人出城接洽,这次送来的慰劳军士的物资相对充裕了些,但桂林府原本就处在围城结束后的调整期,物资匮乏,能送来一些已很不容易,不敢奢求太多。
苏敬杨和王禾前去接收,回来后都跑到沈溪这里叫苦,有个非常棘手的事情,就是军中物资急剧消耗,因江西和湖广到广西的补给线较长,沈溪得不到广西地方支持,要养兵难度不小。
“……大人,再这么耗下去,怕是军中粮草坚持不到十天,士兵们饿着肚子可没法上战场!早知如此的话,多运一些过来就好了!”苏敬杨出言抱怨,他属于事后诸葛亮,从不考虑实际情况。
沈溪道:“运?怎么个运法?难道湖广和江西就有粮草物资供应我们?现在全国上下都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筹措资金用于西北修缮破损的长城和城垣,能有口饭吃就算不错了。跟士兵们知会一声,既然现在不行军,口粮酌情减一些,白天可以组织下河捕鱼上山打猎,以补充消耗。”
“军中不得有任何浪费现象,若有违背,一律按军法处置!”
缺人的问题好解决,但若缺粮食,要解决就只有明抢了。
但抢谁的,这是个问题!
抢地方官府的粮库,显然不行,围城数月说不得府库早就空空如也,沈溪去抢落人口实不说,说不一定还会被诬陷一把,平白背负责任,实在是得不偿失。但若抢老百姓的,造成民怨沸腾,叛军有了响应说不一定会死灰复燃。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抢叛军最合适,但叛军哪里有那么多粮食供他抢?现在叛军逃到何处尚不知晓,就算能攻陷一两个山寨,抢回的粮食也屈指可数,出征一趟耗费却更大,也不实际。
一连几天,光是为粮草问题,沈溪就开了几次会,他没有说出具体解决的方案,结果一到升帐议事,众将以及张永、刘瑾便开始献策,苏敬杨和王禾等人倒是真正想解决问题,但张永却连讥讽带嘲弄,好像已经算准沈溪又要因粮草不济吃大亏,已做好看笑话的准备。
“……沈大人,您不是很有本事吗?怎么现在不行了?连军中急需的粮食都弄不到,这样下去将士们吃什么,穿什么?总不能大冬天穿着夏衣饿着肚子上战场吧?沈大人,陛下对您可是寄予厚望,如果您消灭叛军未尽全功的话,只怕朝中人对你会很失望!”
张永别提多得意了,前几天沈溪还让他吃瘪,现在他可以堂而皇之在沈溪面前耀武扬威。
中军大帐里也就张永得意,因为他已知道叛军确实退却,临桂城周边地区安全得很,这次战事他的小命保住了。
张永冷嘲热讽,沈溪懒得说话,军队中需要一些异样的声音,在他看来,算是对自己的警醒。
张永趾高气扬,而旁边的刘瑾则帮忙说和:“张公公别着急,咱这不是为三军将士好吗?实在不行的话,干脆从临桂城里借点儿粮食,大不了从湖广和江西征调一批过来偿还就是!”
王禾有些不满:“刘公公这话不对,我们出兵帮广西平叛,他们供应粮食责无旁贷,为何要我等归还?”
沈溪摇摇头:“别想先借再还,从湖广和江西调运粮食,一路翻山越岭,光是路上的损耗就会高达三成,得不偿失。但据我所知……再过些日子,就有一批粮食调运过来……”
听到有粮食,在场人等都瞪大眼,感情担心了许久,在沈溪这里已解决了。
他们暗忖:“怪不得沈大人如此镇定,原来早就有所准备……但不知这粮食从何而来?”
张永有些诧异:“沈大人,你可不能空口白牙说瞎话,既然您说湖广和江西运粮来得不偿失,那你这粮食又是从何而来?难道是大风刮来的?”
沈溪打量张永,皱眉问道:“张公公的意思,本官信口开河啰?”
因涉及主帅威信问题,张永就算有再大的疑问,此时也要放下,挑衅沈溪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平时冷嘲热讽几句可以,但若涉及到主帅尊严,那就是跟三军为敌。
连张永都不说话,在场没人敢再说什么,沈溪道:“用不了多时,粮食便会运过来,你们等着吧……只是这批粮食跟平时所用有些不同!至于如何个不同法,你们不必过问,等粮食到了后,你们自然就知晓了!”
在场将领和监军太监都不明白沈溪这话是什么意思,粮食不外乎就是大米、面粉、高粱米、黍米等等,怎么会有不同?
他们不知,沈溪所说的粮食,其实是他在闽粤之地大面积推广的玉米和番薯,现在已到番薯和玉米收获的季节,大批粮食将从广东和福建通过西江、桂江运过来,只是将士们没吃过这些东西,沈溪需要提前打预防针。
粮食是有,但跟你们平时吃的不同,但绝对吃不死人,这东西以后会成为你们的主粮。
想吃好的,也行,那要凭真本事,能吃上白米白面的人,自然不屑于吃粗粮,但你先达到吃上白米和白面的条件才可,具体到军中将士,必然是军功排名前列之人,才能享受到白米白面。
……
……
如今宋小城和惠娘都不在东南沿海,但地方上车马帮势力做大,连惠娘一手建立的商贸体系也日趋完善。
在新作物连续收获五六季后,沈溪为稳定东南沿海新作物价格,让宋小城和惠娘的势力在东南展开一次大规模的收购行动。
沈溪的本意是制定一个“官方指导价”,通过大规模收粮,保证百姓利益。
百姓一看新粮食能吃饱饭,还能将多余的粮食卖出去换钱,小日子过得更好,自然就会加大种植面积。
之前在谢迁和刘大夏等人争取下,东南沿海官粮征缴,已经可以用玉米冲抵,可惜不易保存的番薯暂时还不能作为官粮,只能用于百姓温饱。
百姓开始把番薯推向市场,这比起米、面便宜大半的东西不仅可以果腹,解决老百姓的温饱问题,还可以为农民创收。
惠娘跟随沈溪南下,无法调度钱粮,如今宋小城承担重任,此时已亲赴闽粤之地。为了让他将新作物收购上来,沈溪让宋小城带了四万多两银子过去。
以新作物一斤不过一文钱的价格,四万多两银子要养活沈溪麾下这批军中将士,实在太容易了,平均到每个人身上足足有八两银子,即便分摊到民夫,每人也有五两,能买回四千万斤新作物,让他们吃两年都吃不完。
当然沈溪给出的四万多两银子,收购回的新作物,不全是为供给三军将士用度,还要保证将新作物推广到他现在提调军务的西南六省。
加上之前的福建和广东,江南大部分地区都将推广新作物,他开始用手头的政治便利,逐步影响和改变南方百姓的日常生活。
三军在临桂城外驻扎的第九天,宋小城已派人送信到军中。
宋小城在福建、广东大肆收购粮食,然后装船从近海直驱珠江口,再从西江逆流而上,由水路运送到临桂。沈溪推算了一下时间,就算宋小城紧赶慢赶,待粮食送过抵时,三军已经断粮四五日。
为弥补这四五日粮食缺口,沈溪必须要做点儿事情……他准备让广西地方出出血,几十万斤粮食没有,十几万斤总是要的,加上民夫在内共八千多人,就算节约一天的消耗也近万斤粮食,沈溪初步准备让地方上给十万斤,即便以目前腾贵的粮价,地方上出的粮食价值不过一千两银子,沈溪想不出这数字对一省省治有多大影响。
沈溪叫来苏敬杨和王禾,对二人详细交待军务,然后谈及自己准备进城商谈要粮事宜。
苏敬杨担心地说:“大人,广西地方官府的人,对您似乎大不敬,您到临桂近十日,但三司正官却无一人前来拜见,如此境况你还要进城,这些人若给您一个下马威,岂不是折损大人您的面子?”
王禾也不赞同:“大人还是莫要去为好!”
沈溪笑道:“我不去,难道请他们来?要讨粮食,不能跟府库早就空了的地方官府要,而是跟士绅,但若无官府穿针引线,本官如何见得着士绅的面?所以这事,还是必须用到地方三司衙门。”
“这样吧,本官过两日再去,毕竟现在通过捕鱼和打猎,军中粮草尚能多坚持些时日,本官先修书到城中,若地方官府能从中协助最好,若不从本官只有亲自进城一途,就当是去联络一下人情!”
王禾跟苏敬杨无法理解沈溪的思维。
作为武将他们不需要考虑官场上的是非曲折,其实他们自身便是都指挥使,位高权重,若非沈溪,换作别人,他们不会如此尊敬,现在他们心里暗中替沈溪不值,觉得受到莫大的侮辱。
但对沈溪来说,眼前面对的不过是基本的官场套路,他没觉得有什么委屈或不甘,本来文官集团就喜欢搞内斗,如果不能将广西地方三司衙门的人彻底镇压,那这些人是不会配合他做事,甚至推广新作物也会诸多阻挠。
沈溪再交待:“本官走后,营地中大小事务便以你二人决断,不得听从监军调遣,你们要恪尽职守,不得有任何懈怠!”
苏敬杨和王禾二人行礼:“喏!”
沈溪抵达临桂城之前,就已发现军中缺粮这一现实问题。
很快,讨要粮食的奏本便通过八百里加急呈递京城,谢府多了沈溪的求救信,谢迁知道自己的孙女婿在西南遇到麻烦了。
换作以前,谢迁一定很不爽,毕竟沈溪又遇到大麻烦来求助他。但这次却不同,他得到这消息后竟有喜出望外之感……终于可以在沈溪面前体现一下自己的价值了!
高兴归高兴,但马上他又开始发愁了。
缺粮食是个棘手的大问题,他在京城可无法给沈溪变出粮食来,沈溪要什么,他这儿没有,而且他这里之前也尝试跟马文升和刘大夏沟通过,甚至还跟户部打过招呼,但却没有任何结果。
谢迁琢磨,到底从哪里给沈溪找粮食应急?
沈溪讨要的粮食不是很多,却也有一万石,按照大明的度量衡,也就是一百多万斤粮食。
以沈溪麾下人马数量来说,要一百多万斤粮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但此番谢迁却觉得沈溪这次“狮子大开口”简直要了他的老命。
“想在沈溪小儿面前表现一下,是要付出代价的,这小子没事就喜欢给我出难题,我上哪儿去给他找如此多粮食?这小子在西南也不给我省心!”
谢迁看起来很愤怒,但心里却有些窃喜,总算沈溪在西南遇到一点麻烦,这说明这孙女婿还没完全成长起来,需要他的栽培扶持,他尚有体现自己存在价值的时候。
到了年老后,谢迁的心态逐步发生转变,更在意别人对自己的想法。
若自己的价值得不到体现,谢迁会很懊恼,甚至带有一点厌世的情绪,这主要是刘健和李东阳二人在朝中对他的排挤,以至于他现在在内阁中的地位,甚至不如临时增补到内阁办事的王华。
……
……
九月十五,朱祐樘在生病多日后,终于准备重新召开朝会。
此时太皇太后周氏的丧礼已完成,李东阳回到内阁,谢迁在内阁中的地位急剧降低,不过他已不是那么在乎。
这次朝会,谢迁就一个目的,那就是在皇帝面前帮沈溪争取足够多的军粮,在他想来,这是自己当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说好的时辰到了,皇帝却没有出现,众大臣都在乾清宫宫门外等候。
说是朝会,但其实不过是将一些重要衙门的大佬请来问问事情,朱祐樘不想移驾别处,干脆就在乾清宫内举行朝见。
众大臣都围着刘健和李东阳寒暄,现在二人决定了朝中大小事务,官员为获得政治上的便利便纷纷主动投靠。
谢迁有意跟二人拉开一段距离,他不想跑过去凑热闹,但这么多官员居然没一人向他问好,他感觉自己被孤立了,真想拂袖而去。不过想到自己是来为沈溪争取粮食,就算有再大怨言,只能暂且放到一边。
朝议一直未开,在众大臣想来,应该是皇帝的身体没有好转,需要调理一番,到最佳状态时才能出来见大臣。
又过了一刻钟,萧敬在乾清宫宫门处现身,刘健和李东阳主动迎上前,知道此时萧敬必有话要交待。
萧敬略显为难:“诸位大人,陛下的身子……不是很好,原本说是要在乾清宫正殿见诸位大人,但现在只能暂时留在寝宫接见,待会儿诸位大人一定要注意说话分寸,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一定注意!”
刘健道:“萧公公放心,老朽会提醒众臣留意。却不知今日陛下有何事相商?”
萧敬稍微迟疑一下,转而看了下旁边人单影孤的谢迁,情形很明显,事情应该跟谢迁有关,但谢迁如今在朝中,地位大不如前,跟他能有什么关系?
对了,事情必然是跟沈溪有关!
在谢迁看到沈溪信函的同时,内阁也收到奏本,沈溪缺粮,在朝中已不是什么秘密。
既然涉及西南军务,皇帝要过问在情理之中,刘健和李东阳已在琢磨稍后如何应对,显然,他们要给沈溪造成一些阻挠,免得沈溪获得军需物资后,在行事上更加极端、刚愎自用……
说白了,文官集团看不惯沈溪快速崛起,需要狠狠地打压一番,若是沈溪因缺粮兵败垂成更好,趁机将其捉拿下狱,永绝后患。
至于地方百姓的利益,谁在乎呢?
萧敬最后道:“陛下之前吩咐,太子今日会列席朝议,众位大人在奏请时,太子可以发言,若诸位大人有什么意见,请提早说出,但当着陛下和太子的面,不宜太过分。陛下身子不好,想早些将太子培养成材,诸位大人请多多理解……”
这话已经说得很客气和婉转了,堂堂司礼监太监,原本应该权倾一时,此时说话却如此低声下气,就算刘健等人再看不惯太子干政,也只能忍下来。
刘健再道:“太子议政,有例可循,我等自然知道如何去做。萧公公切勿担心!”
萧敬笑着应了,匆忙又回乾清宫去了,应该是对朱祐樘复命。
众大臣等候去乾清宫寝殿见朱祐樘,一次朝议,变成朱祐樘在病榻前问话,这让众大臣感觉受到掣肘,有些事可能因涉及皇帝的怒火,根本不能说,这让他们觉得异常憋屈。
……
……
众大臣尚在乾清宫外等候,此时撷芳殿往乾清宫来的路上,朱厚照已准备好在接下来的朝议中大放异彩。
当然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朱厚照很在意老爹之前的安排,跟以往旁听不同,此番他可以名正言顺在皇帝老爹身边,可以随心所欲地发表意见,在他得知沈溪在西南领兵遇到粮食物资短缺危机后,本能地想帮沈溪争取。
“我跟沈先生是什么关系?他是我最尊敬的先生,以后也是我最亲近的臣子,甚至将来还要帮我取得封狼居胥的不世功业。如果我不能帮他,怎么靠他帮我打仗治国呢?”
朱厚照突然觉得自己存在的价值大大增加,就算不能在战场上跟沈溪并肩作战,也能在后方为沈溪争取到足够的粮草资源,等于是帮助沈溪取得战争的胜利出力。
张苑满头大汗地跟在后面,手捂着下裆,嘴里不停地劝说:“太子殿下,您慢些走,奴婢……奴婢跟不上!”
朱厚照回头打量张苑一眼,喝斥道:“没用的奴才,你不知道本宫走路快吗?还有,父皇安排我去参加朝议,如果因等你这狗东西而耽误正事,看我回头怎么责罚你!哼哼,父皇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乾清宫正殿了,快些走……”
张苑很不情愿地跟在朱厚照身后,这几日他身体旧患又发作,一个控制不好尿液就会失控而出,到现在他的裤子都有些湿润了……这都是净身时留下的病根,到现在都未痊愈。旧患一出,张苑就不能到处奔走,做事小心谨慎,免得状况频频。
朱厚照可不管他人死活,以其闲不住的性格,没疯跑已经很不错了,单单只是来个乾清宫,就险些将处于病痛中的张苑给折磨死。
等终于到了乾清宫大殿外,朱厚照才知道众大臣已往寝宫去了,朱厚照略微有些不满,嘀咕道:“都不等我,难道当我这个太子不存在?”
朱厚照到了乾清宫寝殿,方知晓这次朝议已开始,一上来就商讨沈溪在西南用兵出现粮草短缺这一棘手的问题,而且朱厚照到的时候,商讨已快进入尾声。
“儿臣参见父皇!”
为体现自己的存在,朱厚照故意将声音说得很大。
朱祐樘原本有气无力半倚在靠枕上,闻听儿子的声音,侧目打量朱厚照一眼,招呼道:“皇儿过来,听听诸位先生如何说……”
太子前来,大臣们自动让开一条路。
朱厚照到了龙榻之前,原本正在说话的李东阳,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了,倒是刘健接过话头,道:“请陛下下旨,令沈溪在地方征调粮草,且不得惊扰地方官府和百姓!”
朱厚照一听,没等别人说话,他先诧异地嚷嚷起来:“刘先生这话好生奇怪,让沈卿家在西南地方自行征调粮草,既不惊扰官府,又不惊扰百姓,那意思是说既不能从官府那儿获取,也不能从百姓手中拿,那就等刮大风,说不定会平白刮来,是吗?”
在场这么多大臣,没一人敢对首辅大臣刘健如此说话,还是在面对皇帝的时候。
偏偏太子童言无忌,他想到什么说什么,把矛盾所在的焦点给点了出来,在场大臣都觉得太子想问题独到,直接把刘健和李东阳故意刁难沈溪的心思暴露无遗。
刘健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但他没有当着皇帝的面指责太子,而是以深沉的语气再度请求:“请陛下示下!”
如此一说,根本就是将朱厚照的话当成放屁,而且还继续对皇帝施压。
朱祐樘满腹怒火,气得连连咳嗽,旁边的萧敬体贴圣意,赶紧问道:“刘少傅,您难道没听见太子的问题?沈溪在地方上,让他自行筹措粮草,既不从官府和百姓手中所得,那从何所得?”
刘健黑着脸不说话,李东阳也是缄口不言,这个问题本身就无解,他们无从回答。
朝堂上,谢迁一心要帮沈溪争取粮食物资,以至于不在意公然跟刘健和李东阳唱.lā
谢迁突然出列:“萧公公,难道你不知道,战场上可以战养战?既然百姓和官府的粮食皆不可轻动,自然要从叛军手中获取,刘少傅是这意思吧?”
谢迁说出这番话,旁人都知道他生气了。
之前几年,尤其西北大战爆发前几年,朝堂上大小事情都由谢迁负责,俨然是无冕的宰相,谁知战事开启,风云突变,刘健和李东阳将老友排挤出核心决策层,谢迁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
谢迁的话说完,以刘健的身份,自然不会跟谢迁争论什么,李东阳却正色道:“谢尚书的话,不正是如今沈溪在西南应该做到的吗?”
谢迁说的是反话,带着质问的语气,语气很不中听,但被李东阳接过话茬,直接正面予以肯定,好似谢迁站在他一边。
谢迁心头火起,瞪大眼睛,大有跟李东阳死扛到底的意思。萧敬赶紧站出来打圆场,道:
“两位阁老,作何要做这无谓的争执?陛下不也是想将诸位来,商讨一下平叛兵马的粮食问题?若没有粮食,这场仗实在没法维持,诸位大人以为呢?”
吏部尚书马文升笑了笑,道:“萧公公说的极是!”
朱厚照听了不太满意,好似自己完全被人忽略,他声音加大几分:“知道没有粮食没法打仗,朝廷不想办法,就这么空口白话,实在让人心寒。沈卿家在西南为国效命,原本就已很辛苦,难道连最基本的粮草都要自行解决?那朝廷干脆什么都不管,把国土也分封给下面的大臣得了!”
之前朱厚照说的话尚算中肯,一针见血,但说到后面,就有些胆大妄为了。
萧敬赶紧提醒:“太子殿下,您……您可要慎言啊!”
朱厚照生气地道:“慎什么言?本宫说的不是实话?你们这不管,那也不管,说得好像西南不是大明的土地,你们可有想过,一旦叛军摧城拔寨,国土沦丧,那到底是沈卿家的责任,还是在场诸位的责任?”
刘健冷冷打量太子一眼:“身为臣子,为国效命乃本份,若有差池,前方统兵之将自然要背负责任!”
刘健表明一个立场,钱粮就是不调拨给沈溪,但若西南战事出现任何问题,全是沈溪的责任!
我们什么都不管,前方好歹都由沈溪自己承担,管他怎么完成朝廷交托的重任,只要最后把仗打赢便可。
朱厚照咬人的心思都有了,正要跟刘健争辩,朱樘突然大喝一声:“住口!”
一句话,让寝殿瞬间安静下来。
众大臣和太子争吵得再凶,也不能作数,最终的决定权落在皇帝身上,皇帝说调拨就调拨,说不调就不调。皇帝一直生病,现在召见大臣,而臣子却跟太子争执,这对皇帝有大不敬之嫌。
萧敬原本想出言劝慰几句,听到皇帝的话,赶紧行礼:“陛下,您有何吩咐?别太着急……”
朱樘咳嗽许久,这才抬头打量在场大臣,道:“西南战事已持续数月,那里地广人稀,蛮夷叛军杂而散乱,放任何人去平,都非一朝一夕之功,如今沈卿家在前方平叛,朕若置若罔闻,是对臣子不义!”
刘健道:“陛下,不当如此说……”
朱樘抬手打断刘健的话:“你们或许不这么认为,但朕却不然。诚然,如今朝中府库奇缺,西北用度占据消耗七成,然西南之乱,也当尽快平息,长久则会生变。”
“诸位卿家都是我大明重臣,岂能为国事伤和气?你们的职责,在于维护朝堂稳固,朕如今身体不好,朝事还多要仰仗众位卿家……”
皇帝说自己有病,按照道理,刘健和李东阳等人就要识趣,不能在朝堂上跟他和太子争执,不然就是不忠不义。
朱樘表明态度,三边以及宣大地区的城池和长城要继续修缮,西南战事也不能不理会,皇帝不想把自己摆在不义的位置上,把大臣派出去后什么都不管,这是对国家大事的轻慢,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谢迁听到皇帝有意要调拨钱粮物资,赶紧出列奏禀:“陛下,不知西南之困,当如何处置?”
朱樘突然感慨一句:“朕是想调拨钱粮给沈卿家,让他在前方可以顺利将叛乱平定,但如今户部库粮紧缺,要调拨实在是困难,若他可以在地方上自行征缴,或许是最佳之选……”
说来说去,朱樘也不同意从朝廷调拨钱粮给沈溪,让沈溪自行征缴,依然是想把难题还给沈溪。
谢迁听到这话,大失所望,他本以为皇帝体恤臣子之苦,自然会有所动作。但谁曾想皇帝只是说两句好听的,说过后马上又转而支持刘健和李东阳,提出不给钱粮,让沈溪自行筹备的决议。
谢迁面带苦涩,对朱樘道:“陛下,如今西南部分地区库仓有旧粮,为何不能调拨给沈中丞,让他有充足的军粮平息叛乱?”
李东阳拿出为国为民的姿态,轻叹:“谢尚书或有不知,头年西北大战,西南各省俱提前征缴钱粮,未来数年西南地方调度,只能依赖这批库粮,若今日用了,将来地方上经不起任何灾难,但有何差池,朝廷岂非连一点余地都没有?”
谢迁简直想骂人。
提前征缴几年的税,怕地方上再出什么变故,所以要把钱粮留着以备不时之需,这是什么狗屁逻辑?哦,那未来有可能会产生变故,要把钱粮留着,而现在叛军当道,就不能调库粮?如今叛乱蔓延,一省省治都被围,这都不算变故,什么才算?
马文升出列:“陛下,老臣以为,西南既然有库粮,在遇叛乱时朝廷不予征调,若为前线将官知晓,怕是会有芥蒂吧?”
朱樘眉头不由皱起,看看谁帮他出面接招。
现在是吏部尚书说话,以马文升在朝中的声望,他站出来帮哪边,另一方就必须要找出身份和地位相当的人出来反驳,甚至连李东阳都不太好说什么。
果然首辅刘健迎战了:“西南库粮本就屈指可数,不足以承担战时消耗,若西南各仓储皆都放粮,粮食怕也运不到临桂,便会为叛军所劫……”
刘大夏道:“刘少傅言之有理,但若沈翰林在地方,走一处,开一处,就地征用粮草,不也妥当?”
“嗯!?”
刘健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之前谢迁感觉自己孤军奋战,没人帮他说话,等于他一个人面对朝堂上这么多张嘴,甚至连皇帝都不站在他这边。
但在马文升和刘大夏突然发言后,情况好转许多,关键在于二人对军务所知甚多,他们出来发话,更具有说服力,甚至让不善军务的刘健无话可说。
李东阳脑筋转得很快:“就地征用粮草实为不当……如此一来,兵马逐粮,地方有粮而平,无粮而绕,官民如何担之?朝廷声望必将不存,刘尚书还是多思虑再言为妥……”
马文升说话时李东阳出来反驳不合适,但刘大夏开口,李东阳就可以针锋相对,这就是身份对等。
李东阳这番话也有些道理,让刘大夏无从辩驳。的确,若沈溪在地方上自行开仓取粮,必然会造成一种结果,那就是平叛兵马专挑有粮的地方走,没粮的地方就不去了,其后果难以想象。
朝堂上,俨然形成两大派系,彼此相持不下,必须要更有声望的人出来一锤定音。
此人,只能是朱樘。
朱樘道:“诸位卿家不必争执,以朕看来,西南之战到如今地步,再谈调粮,恐为时已晚,不若以快马传书,赋予沈卿家就地征调钱粮之权责……虽不能从府库和百姓中擅取,或可以士绅出粮,又或于平叛时以战养战,朝廷不加干涉,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话说出来,在场大臣明显听出,朱樘依然倾向于刘健和李东阳所言。
谢迁、马文升和刘大夏此时俱都沉默不言,刘健和李东阳等官员得意地瞥了谢迁等人一眼,恭敬行礼:“臣等附议!”
朝廷不给调粮,让沈溪自己想办法,就算谢迁、马文升和刘大夏努力争取,也只是给沈溪获得个“就地征调钱粮”的特权。
谢迁非常懊恼,难得沈溪有用得上他的地方,结果他没帮上忙,等于是向沈溪承认自己已经老了,不中用了,连身在权力中枢都没法左右政策。
谢迁出了乾清宫,情绪低落,他没准备去文渊阁,因为当日他不轮值,可以直接打道回府。
还没走出几步,谢迁听到后面有个略显稚气的声音在喊:“谢先生,请留步!”
谢迁回过身,便见太子朱厚照一路小跑过来,到了他身边,朱厚照“呼哧呼哧”喘着气,满头大汗看起来很急。
谢迁赶忙行礼:“太子殿下,不知您……有何事?”
朱厚照咧嘴笑了笑:“先生,我是来跟你问一下关于沈卿家的事情……我在宫里,听到他的消息不多,也不知道他在西南的仗打得怎样了,他这次立下的功劳不小吧?”
朱厚照问得很直接,谢迁有些不太好回答。他皱眉打量朱厚照,心道:“太子为何对沈溪小儿如此关心?难道真的跟之前猜想的那样,太子对沈溪小儿非常器重,就算如今陛下不让沈溪做六部部堂,或者内阁大学士,将来太子也会予以重用?”
谢迁微微一笑:“回太子的话,沈溪在西南,战事打得很顺,只是一路进兵基本未曾遭遇叛军主力,但在宝庆府一战还是取得大捷……之前获悉的情况,沈溪领军抵达柳州府,接下来要往桂林府方向去,桂林府乃广西省治所在!”
朱厚照好奇地问道:“就宝庆府一战?没别的了?”
谢迁想了想,认真摇头。
“唉!”
朱厚照叹了口气,有些不太满意,“我还以为沈先生取得怎样大的战果呢,原来就只有一场大捷,他在西北的时候,在弹丸之地的土木堡,一场又一场大捷打下来,怎现在到了西南就不行了呢?”
谢迁听太子的话,似乎对沈溪有些不满意,赶紧解释:“太子,这西南之地,不同于西北。西北一战,鞑靼人一路南下,到土木堡时几乎已是我大明最后一道防线,激烈的碰撞无可避免。”
“但在西南那边,叛军都在竭力躲避官军,即便沈溪领兵过去,也很难遭遇叛军主力……就连宝庆府一战,也是沈溪设计诱敌深入的结果!”
朱厚照嘻嘻一笑:“谢先生不用为沈卿家解释太多,我还不知道沈卿家是什么人?沈卿家那是有真本事,我觉得他甚至可以跟汉武帝时期的卫青、霍去病相提并论,他兵法造诣很高,我时常想,若我有他一半的能力就好了!”
听到太子对沈溪的恭维,谢迁松了口气,生怕自己非但在军粮一事上没出到力,反而因为一句不慎帮了倒忙,影响沈溪在储君心目中的地位。
朱厚照道:“谢先生,现在沈卿家领军在西南,最缺的应该就是粮草了,但父皇以国库空虚为由,不打算给沈卿家调拨粮草,您有什么办法?”
谢迁听到这话,不由非常感动,他在皇帝面前没为沈溪争取到一粒粮食,现在到了太子这里,却主动关心,甚至跟他商议对策,心想:
“太子做事沉稳,或许是在为陛下之前对沈溪的回绝而道歉,就算他无法帮上忙,这人情也是要领!这到底是大明储君,未来的皇帝!”
谢迁道:“回殿下,现在只能靠沈溪在西南之地自行筹措,到广西省治桂林府后,或许有办法解决眼前的军粮危机!”
朱厚照瞪大眼:“什么?都已经到危机的地步了?那……那还不赶紧想办法?如果西南六省不行,东南不是还有几个省吗?广东?福建?那里不是以前沈卿家平盗寇的地方?谢先生,您应该有办法吧?”
一语点醒梦中人,谢迁吸了口气,心道:“我怎么就没想到这茬!西南不行不是还有东南?那是沈溪小儿以前的辖区,他在东南沿海有不少部属,甚至我和时雍、马尚书等人还在东南安排一系列人手,现在朝堂上筹措钱粮的渠道封闭,不是还有地方上的途径?”
想到这里,谢迁内心的郁结似乎解开了,暗自嘀咕:“我还是太过执着了,总想帮沈溪小儿化解他跟刘少傅和宾之的恩怨,却未曾想,其实最大的便利在于地方,我竟将最直接的渠道给忽略了……不行不行,回去后我就要去找马尚书和时雍商议一番。”
“东南这两年推行新作物,之前听闻收成很不错,既然都是沈溪推广的功劳,在地方上征调一部分钱粮,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朱厚照见谢迁呆住了,有些不解:“谢先生,您在听吗?”
“哦?”
谢迁这才回过神来,满脸是笑,“太子殿下见谅,老朽之前有些恍惚,是在想如何为沈溪调度钱粮之事!”
朱厚照这才满意点头:“那谢先生可有想到什么好办法?”
谢迁道:“之前几年,沈溪曾在东南沿海推行新作物,之前地方屡有奏报,说是成效巨大,若是能从东南沿海为他征调一部分钱粮物资,想来这次平叛就会顺利许多!”
“是吗?”
朱厚照眉开眼笑,“我就说嘛,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的,毕竟沈卿家是我朝栋梁之材,他在什么地方当官,什么地方的民生就一定会有大的好转。但……谢先生,您可有想过一个问题,从东南调拨钱粮到西南,这山长水远,时间来得及吗?不会……远水解不了近渴吧?”
谢迁原本还欢欣鼓舞,闻言脸色不由僵住了。
随即,他眉头皱起,打量朱厚照,他突然发现,眼前的太子已不再是那不开窍的莽撞少年,想什么事情似乎都面面俱到,他这样的内阁大学士都没想到的问题,太子却能想出,而且一环扣一环,每个问题提得都很准确。
加上之前太子在乾清宫寝殿的表现,谢迁已不得不对太子刮目相看。
谢迁叹道:“太子所言极是,此时从京城发出消息,再由地方征调钱粮,再运送到西南前线,前后非要三个月不可,就算可以紧凑一些,或许也需要两个月之久,那时西南战事可能会生变,而沈溪所部粮草……也会成大问题!”
朱厚照也很担心,道:“谢先生说的极是,那还有什么好办法?现在要快速帮沈卿家调拨钱粮,或许只有从广西地方上着手……谢先生在广西可有什么认识的官员,可以帮沈卿家的忙?”
谢迁想了想,无奈摇头,他在广西没什么相熟的官员,就算认识,那也是文官集团的人,受刘健和李东阳等人的影响更深。
朱厚照懊恼道:“我还以为能在京城帮到沈先生呢,可惜却束手无策……唉!要不这样吧,谢先生不妨在京城筹措一批钱粮,或者是让人在江西、湖广多筹措些,给沈先生送过去,总算是尽尽心意……喏,我这里有十几两银子,一并给您,谢先生不要嫌弃啊!”
说着,朱厚照从怀里掏出一把散碎银子,直接往谢迁怀里塞。
谢迁整个人都呆住了,他实在不知应该怎么应付眼前的场面,一个熊孩子,居然要拿自己的零花钱援助西南战事,这事说出来既让人心酸,又让人感动。
朱厚照没给谢迁回绝的机会,将银子送出后,说了一句:“谢先生,一定要想办法帮沈卿家啊,我等着您的好消息……”
说完朱厚照一溜烟跑了,谢迁从怀里掏出银子,脸上不由露出苦笑。
……
……
谢迁想着心事出了宫门。
到了宫门口,却见刘大夏等在那儿。
谢迁打量刘大夏,问道:“时雍,有事?”
刘大夏道:“西南调拨钱粮的事情,陛下已发话,目前看来暂时没办法解决,这次是来跟你商议一下,看看从别处调拨钱粮是否合适?”
谢迁问道:“从广东和福建调拨?”
刘大夏笑了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谢迁突然想到之前朱厚照的话,不由顺着朱厚照的思路问道:“东南调拨,怕是远水难解近渴,时雍可有考虑过这问题?”
刘大夏脸上略微露出苦涩,道:“还是于乔你想得周到,但如今只能如此,难道将西南之事全然置之不理?沈家郎在地方平叛,大致还算平顺,现在就是要给他巩固信心,就算再困难,也要努力尝试一下,至少让他知道朝廷在想办法为他解决实际困难!于乔以为呢?”
谢迁道:“话虽如此,但若无切实之效,光是嘴上说说,怕沈溪小儿不会接受,反倒不如在广西那边多帮帮忙……时雍,你在地方上可有相熟之人?”
广西承宣布政使司治所,临桂城。
沈溪见过地方三司主官,商谈粮草调度问题,得到各种婉拒,这对别人来说或许会火冒三丈,琢磨用什么强硬手段才能迫使地方屈服,沈溪却笑容依旧,丝毫没有因为地方衙门的推诿而感觉沮丧。
日落前,沈溪出城返回城外的军营。
进到营中,沈溪立即召集升帐议事,众将得知城中拒不给粮后,一个个义愤填膺,恨不能马上带兵离开,不再在桂北平叛。
苏敬杨道:“大人,要不咱们就撤了吧……临桂城现在已没了危险,咱根本就不必多作停留……朝廷交待下来的差事我们大致已经完成,这会儿湖广不是还有零星叛乱么?我们这就折道北上,不走柳州府,直接从兴安、全州北上,回咱的湖广,粮食保准管够,地方官府若敢不给就把衙门给他们拆了!”
“对,大人,还是回自己的地方日子过得省心,请三思而后行!”王禾在旁帮腔。
苏敬杨和王禾都有归去之心,张永阴阳怪气地反驳:“不给粮食就走?这仗打得可真有意思,主帅没个长久的规划,都到地头了才发现缺粮,将校意气用事,全然不顾地方实际情况,更罔顾朝廷法度!”
一番话还没说完,已引起苏敬杨、王禾怒目相向。刘瑾见状,赶忙说和:“诸位消消气,要不……咱们从长计议?”
苏敬杨气势汹汹:“消什么气?地方上不给沈大人面子,就是不给我们三军将士的面子,现在事关全军上下吃喝拉撒睡的事情,让我等消气?怎么个消法?”
王禾也道:“没错,饭都不给吃,衣服不给穿,还想让我们出力打仗,他们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莫非是我们湖广和江西兵欠他们的不成?只要大人一声令下,我等便拔营启程,从此不再踏足广西地界!”
张永打量苏敬杨和王禾,心说没朝廷旨意擅自退兵乃是军中大忌,自己作为监军也要背负责任,当下只好放软话:
“二位将军雄姿勃发,正当壮年,想去何处便可去何处,但咱家呢?你让咱家跟你们一样,山长水远行军,一去上千里?咱家这身子骨未必能承受得住折腾……两位将军,就当体谅一下咱家可好?”
张永和刘瑾刚到军中时,苏敬杨和王禾还不断巴结,后来发现沈溪太过强势,而两位监军只会狐假虎威毫无掣肘手段时,逐渐失去对二人的敬意。张永为了免责,以及让自己身子骨少受点儿罪,只能一改之前的态度。
王禾道:“行军之事,当由大人定夺,大人说怎样便怎样。张公公求一下沈大人,说不定能体谅您辛苦,路上慢些行军……但问题是慢行军的话,可能走到半道就没粮食了,那时没到湖广地界,岂不悲哉?难道让三军上下啃树皮?”
苏敬杨道:“沈大人,这行军之事宜早不宜迟!从临桂城北上至少得十天才能抵达湖广地界,等到了永州府还得现筹备粮食,军中粮草不一定能坚持得住。”
“临桂城周边叛军已撤,此时再停留于此无济于事,朝廷方面已可交代,大人不必担心会被追责。大人南下这一程,可全都是按照朝廷要求行事……”
军中意见一致,就是要走,刘瑾再次出言劝解:“不急不急,还是先请示过朝廷再说,如此时急着离开,到头来朝廷若是命令大军继续在临桂周边剿匪,调头南返,那还不如暂且留下,少走一点路,少消耗粮食,事情说不定会有转机。”
……中军大帐内吵吵嚷嚷,沈溪一直没有说话,只顾埋头看地图。
良久,张永发现沈溪始终不表态,终于换了个攻击对象:“沈大人,您缄口不言是几个意思?这些将军都喊着要走,您不出来劝阻一下?”
中军大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张永和沈溪。
沈溪将手头地图放下,问道:“你们谁告诉本官,军中的粮草到底可以坚持几日?”
“嗯!?”
张永迟疑一下,只能去看苏敬杨和王禾……这事可轮不到他来管,而苏敬杨和王禾也只是大概知道军中粮草不足,他们负责打仗,对于后勤只知道个大概,但无法做出精确的判断。
总的来说,军中粮草具体数量只有军需官和主帅知晓,而具体负责押送粮草的都是中下层军官,地位不高,甚至连升帐议事都不会出现在中军大帐,苏敬杨和王禾对于粮草之事并不明了,只能由沈溪来为他们解惑。
苏敬杨问道:“大人,您说军中粮草能坚持几日?”
沈溪瘪瘪嘴:“你们连军中粮草能坚持几日都不知,居然跟我说要折道北上湖广,还说什么十天抵达……敢问你们湖广各地征调粮草需要几日,又需多少日正好送到我三军营地中?”
沈溪提出的问题,让中军大帐里鸦雀无声,最后还是张永打破沉寂:“沈大人,您问问题可真直接……这些事情不是只有您这位主帅才知晓?现在你居然问下面的人,是何道理?”
刘瑾再次帮沈溪搭腔:“沈大人作为领兵之人问这些话难道不对?张公公消消气,你就不想想沈大人领兵南下这些日子费了多少心神,要不是沈大人运筹帷幄,那些叛军会轻易撤走?咱不应该多理解理解?”
张永怒道:“姓刘的,你给我闭嘴,咱家不想听你说话……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刘瑾被张永当众斥责,心中恨极,脸上却无愠色,笑嘻嘻地硬承受下来,道:“不说了,不说了,免得张公公以为咱家故意跟您叫板,咱家可是跟您、沈大人还有朝廷,全是一体的,就想着怎么帮朝廷达成……咳咳,当咱家没说,你们继续!”
王禾问道:“大人,到底是撤,还是不撤?”
沈溪微微一笑:“没人让你们撤,当然不撤。本官升帐议事,乃是找你们商讨临桂驻防事宜。再过几日,粮草就来了,你们不必太过担心,本官在这里向你们承诺,肚子饿不了,最多这段时间节衣缩食罢了!”
听到沈溪的话,苏敬杨和王禾等人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
张永却道:“沈大人,您这不会是望梅止渴吧?明明您进城一粒粮食都没讨回,怎么就说粮食不成问题了呢?”
苏敬杨和王禾一听也对,纷纷打量沈溪,怕沈溪真的是用计安抚他们。
沈溪翻了翻白眼:“如果军中真的一粒粮食都没了,本官就算是将临桂城攻下来,也要把里面的粮食给分了。”
“此番本官进城,主要是以借粮为名,试探城中三司衙门对本官的态度,现在终于确定广西地方对本官确有抵触情绪,那本官就算不撤兵,也该以主动出击寻找叛军为名转个地方,让临桂城重新试试被叛军围困的滋味!”
众将听了沈溪的话,大受鼓舞,苏敬杨道:“对对,大人,就算军中有粮食了,也不能白白便宜地方。咱先去别的地儿平叛,让临桂试试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感觉,那时咱再回来,看他们求着给我们送粮食!那时还不是要啥有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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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的意见,是先去别的地方平叛,结果得到军中将领一致赞同。
就算张永和刘瑾怕死,不想参与平叛之战,也得被迫接受升帐议事讨论出的结果,临出中军大帐时,张永还在一个劲儿地抱怨:“早知如此,还不如领兵回湖广,至少性命无忧。现在倒好,跑到山脚旮旯里剿匪,小命可能都没了。哼哼,姓刘的,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咱家过咱家的独木桥,最好老死不相往来,不知所谓的狗东西……”
一直忙到二更天,沈溪才将所有战略部署完成,转而批阅西南六省军报以及湖广、江西两省的行政公文。
半夜时分,云柳和熙儿从外面回来,将侦测到的情报向沈溪奏禀。
沈溪神色凝重,认真听完后,摇头叹息:“唉,不想贼人退得如此干净,竟然连兴宁、宁川等县城全部放弃……这两日部队就要开拔,接下来你们越发辛苦了。”
云柳好奇地问道:“大人,既然叛军不知所踪,为何不选择留在临桂城?难道……是因为临桂城中拒不放粮?”
“这只是其中一方面的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在当前缺少粮草的情况下,我们只能从叛军身上想办法,若是跟广西三司交恶,或许正中朝中某些人的下怀,他们正等着我跟地方衙门起冲突呢。”
沈溪神色间多少有些无奈,“现在广西地方已经经不起变乱,就算三司衙门不配合,我也不能采用强硬手段!”
云柳能够理解沈溪的苦衷,想了想问道:“那大人作何不考虑从别处调粮?”
沈溪笑了笑,回道:“其实我已从广东和福建调粮过来了,但因路途遥远,要送到临桂尚需时日。”
“这次我军主动出击,困难多多,叛军主动避让,想在几天内找到其主力,且手头还有大批粮草的,基本不可能,但不管怎么样都得尝试一下才甘心。”
云柳道:“大人主动为朝廷分忧,自行组织粮草解困,实为人臣之楷模!”
沈溪摇头:“恭维的话不必多说了,这几年在外奔波忙碌,我做过多少事,立下多少功劳,连自己都记不清楚了。只要朝廷能认可我的努力,一切便已足够……”
“云柳,你跟熙儿这几日暂且调查一下我在地图上标注出来的几个点,尤其是距离湖广最近的全州,我怀疑叛军的主力躲在那儿。如果情况属实,接下来恐有一场大战!”
云柳行礼:“是,大人!”
……
……
临近天亮时,沈溪终于处理完公文回寝帐休息,但他脑子里依然在思考粮草短缺问题,以至于躺下后,许久都未能成眠。
恰在此时,营地外聒噪声响彻,沈溪惊坐而起。
沈溪迅速穿戴好,来到寝帐门口,侍卫过来奏禀:“大人,营地三十里外,有叛军出没!”
“三十里?”
沈溪听外面的声势,似乎就在营地外,没想到距离那么遥远。
叛军怎么会无端杀来,沈溪无从判断,总之这次叛军出现得异常诡异,恐有隐情。
沈溪往中军大帐行去,嘴上呢喃:“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快,昨日我还担心找寻不到叛军主力,准备到全州碰碰运气,结果现在对方就主动送上门来了,就是不知道有多少人马……人马数量倒也不是问题,就看他们带来多少粮食!”
来到中军大帐,苏敬杨和王禾都不在,显然遭遇“袭营”,二人为争夺功劳,都以“便宜行事”为由带兵在外准备应战,沈溪估摸这会儿二人甚至可能已领兵出击。
“明明听从调遣行事效果会更好,但为了抢功就不听从指挥,这也没谁了!”
沈溪有些恼火,带苏敬杨和王禾出来几个月,结果到现在他们依然我行我素。
说白了,以苏敬杨和王禾正二品都指挥使的身份,根本不用领兵,但他们为了功劳,知道跟着沈溪会加官进爵,干脆连都指挥使的差事都不想干,宁可当一个在前线拼杀的将军。平时他们对沈溪言听计从,可一旦遭遇可以稳稳收获功劳的战事,二人一个比一个跑得快,根本就不听指挥。
天色尚未大亮,沈溪在中军大帐,等候战报传来。
无论营地内外有多乱,首先他得保证自己不乱,所有消息都能汇拢到他这个统帅手里,他的命令也能及时传达到前线将士耳边。
不多时,熙儿带人进来,这次她身后跟着的都是军中斥候,并未见到云柳的身影。
紧随熙儿之后,苏敬杨也火急火燎赶来。
沈溪很好奇苏敬杨怎么不在第一线抢夺功劳,心想这贪功心切的将军居然转性了不成?
等熙儿奏禀事情,沈溪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人,营地北面三十里开外,有人用马车送来粮食!”
沈溪皱眉,之前他刚收到宋小城的信函,得知第一批运粮船队刚抵达西江口,根本不可能是福建和广东那边送来的粮食,而且运送的方式和出现的方向也不对。
熙儿这边说完,苏敬杨已抱拳行礼:“大人,城外叛军归降,送来几十车粮食,您看……”
苏敬杨汇报的情况明显比熙儿更为准确,直接就说出是叛军归降,而且还主动送来粮食,省了沈溪自己带兵出去自行搜集,实属意外。
但沈溪没有搞清楚具体状况,叛军怎么会突然送粮食来,难道是自知不敌,来跟官军谈归降的条件?
沈溪问道:“叛军是哪个部族的,来了多少人?”
苏敬杨道:“回大人,卑职并不知晓是哪个部族来降,人倒是不多,估摸也就五六百之间,之前逃了一批,但他们送来的粮食可不少……”
沈溪蹙眉问道:“那送来粮食的叛军首脑可在?”
苏敬杨仔细回想了一下,摇头不迭:“未曾见到!大人的意思……这其中有诈,叛军随时会发起偷袭?”
沈溪没有回答,侧头看了熙儿一眼,摇摇头起身急匆匆出了帐门,走了没多远,便见到云柳骑快马过来。
见到云柳,沈溪终于轻松了些,知道很多事不会再一问三不知。
到了沈溪跟前,云柳翻身下马,径直奏禀:“大人,苗寨中人送来六十八车粮食,还有十六车布帛,但苗寨中人并未派出将领前来接洽,东西均已检查完毕,现在正往营地运送,请大人示下!”
“又是苗寨!?”
沈溪微微皱眉,但很快用命令的口吻道,“派人出去迎接,绝对不能让这批粮食出问题!”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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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时分,云柳和熙儿从外面回来,将侦测到的情报向沈溪奏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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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柳好奇地问道:“大人,既然叛军不知所踪,为何不选择留在临桂城?难道……是因为临桂城中拒不放粮?”
“这只是其中一方面的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在当前缺少粮草的情况下,我们只能从叛军身上想办法,若是跟广西三司交恶,或许正中朝中某些人的下怀,他们正等着我跟地方衙门起冲突呢。”
沈溪神色间多少有些无奈,“现在广西地方已经经不起变乱,就算三司衙门不配合,我也不能采用强硬手段!”
云柳能够理解沈溪的苦衷,想了想问道:“那大人作何不考虑从别处调粮?”
沈溪笑了笑,回道:“其实我已从广东和福建调粮过来了,但因路途遥远,要送到临桂尚需时日。”
“这次我军主动出击,困难多多,叛军主动避让,想在几天内找到其主力,且手头还有大批粮草的,基本不可能,但不管怎么样都得尝试一下才甘心。”
云柳道:“大人主动为朝廷分忧,自行组织粮草解困,实为人臣之楷模!”
沈溪摇头:“恭维的话不必多说了,这几年在外奔波忙碌,我做过多少事,立下多少功劳,连自己都记不清楚了。只要朝廷能认可我的努力,一切便已足够……”
“云柳,你跟熙儿这几日暂且调查一下我在地图上标注出来的几个点,尤其是距离湖广最近的全州,我怀疑叛军的主力躲在那儿。如果情况属实,接下来恐有一场大战!”
云柳行礼:“是,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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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在此时,营地外聒噪声响彻,沈溪惊坐而起。
沈溪迅速穿戴好,来到寝帐门口,侍卫过来奏禀:“大人,营地三十里外,有叛军出没!”
“三十里?”
沈溪听外面的声势,似乎就在营地外,没想到距离那么遥远。
叛军怎么会无端杀来,沈溪无从判断,总之这次叛军出现得异常诡异,恐有隐情。
沈溪往中军大帐行去,嘴上呢喃:“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快,昨日我还担心找寻不到叛军主力,准备到全州碰碰运气,结果现在对方就主动送上门来了,就是不知道有多少人马……人马数量倒也不是问题,就看他们带来多少粮食!”
来到中军大帐,苏敬杨和王禾都不在,显然遭遇“袭营”,二人为争夺功劳,都以“便宜行事”为由带兵在外准备应战,沈溪估摸这会儿二人甚至可能已领兵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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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问道:“叛军是哪个部族的,来了多少人?”
苏敬杨道:“回大人,卑职并不知晓是哪个部族来降,人倒是不多,估摸也就五六百之间,之前逃了一批,但他们送来的粮食可不少……”
沈溪蹙眉问道:“那送来粮食的叛军首脑可在?”
苏敬杨仔细回想了一下,摇头不迭:“未曾见到!大人的意思……这其中有诈,叛军随时会发起偷袭?”
沈溪没有回答,侧头看了熙儿一眼,摇摇头起身急匆匆出了帐门,走了没多远,便见到云柳骑快马过来。
见到云柳,沈溪终于轻松了些,知道很多事不会再一问三不知。
到了沈溪跟前,云柳翻身下马,径直奏禀:“大人,苗寨中人送来六十八车粮食,还有十六车布帛,但苗寨中人并未派出将领前来接洽,东西均已检查完毕,现在正往营地运送,请大人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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