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车粮食以及十六车布帛,一字排开,摆放在沈溪面前。士兵们正在高高兴兴地卸车,清点数量。
对于这从天而降的粮食,沈溪感到非常意外。
张永和刘瑾闻讯赶来,二人听到声响本以为叛军袭营,吓得差点儿收拾铺盖卷儿躲进临桂城中,得知是有人来送粮后,转忧为喜,赶紧到沈溪这儿来查看情况。
老远,张永的声音便传来:“沈大人,到底是怎生回事?咱家怎么听说是叛军主动来送粮……这事情也太凑巧了吧,咱军中刚刚缺粮,叛军便主动来送,其中会不会有诈?您可是三军主帅,出了问题的话,可得由您担着!”
遇到需要背负责任的事情,张永通常都甩得干干净净,坚决不背锅。但要是不涉及责任,张永却喜欢在沈溪面前说三道四,总想以自己的意志影响沈溪做决定。
刘瑾上前查看一番后,非常惊讶:“都是上好的稻米……这粮食来得也太及时了吧,简直是久旱逢甘霖,让人觉得那么地不可思议……沈大人可有查明事情真相?”
苏敬杨一脸得意:“这还用得着查么?叛军知道沈大人赫赫威名,自知不敌,主动送来粮食是为获得朝廷的招安。算他们识相,如果再过几日,大人出兵把他们的寨子都给平了,那时候再想归降已于事无补!”
沈溪军中缺粮,叛军自动把粮食送来,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沈溪的威名已经传遍西南边陲,已到让对手不战而降的地步!如此一来,沈溪在军中的形象被无限拔高,将士们对沈溪越发佩服。
王禾问道:“沈大人,您怎么看待此事?”
沈溪很想说,我也没搞清楚这批粮食从何而来,你们先在这里下定论,说这是叛军归降所纳,但请问叛军主力在何处?粮食送到,人却不至,莫非是投石问路,想先弄清楚我的态度再来归顺?
沈溪冷静地说:“粮食送来就好,不管是怎么来的,总之能应急。如果稍后有叛军前来归顺,悉数接纳……对了,待会儿我写个告示,你们帮我贴出去,就说军中接受一切形式的投降,叛军只要放下刀枪,一概既往不咎。如果他们怕地方官府报复,大可到本官这里归降!”
张永讪笑:“沈大人,您说的可真有意思,这儿又不是抓窃贼,而是平叛,您在营地外面贴个告示,叛军能见到?”
“没试过,怎知叛军见不着?”
沈溪打量张永几眼,一脸严肃地说道,“叛军神通广大,实非你我所能想象。连我军中缺粮他们都能知晓,说明军中必然有其内应,甚至有可能这内应乃是高级将领……对了,不会是你们中的一个吧?”
沈溪环视一圈,但凡目光所及,所有将领都面带回避之色,甚至连张永和刘瑾也有些忌惮……如果被沈溪定个通匪的罪名拿下杀掉,那也死得太冤枉了。
苏敬杨苦笑:“大人,您可别胡乱猜疑……别的不敢保证,卑职手下这些兔崽子,但凡有一人敢当奸细,必将其碎尸万段。请大人相信卑职以及麾下将士对朝廷的赤胆忠心!”
王禾也赶紧申辩:“大人,卑职也敢保证,江赣兵绝对不敢有背叛朝廷之事!”
沈溪最后看向张永和刘瑾,张永嚷嚷道:“沈大人,您可不能公报私仇……什么奸细,有证据吗?自从咱家进了营地,从来就没跟外界有过联系,您要指证咱家是奸细,先得拿出证据来!”
苏敬杨瞥了张永一眼,道:“张公公,刘公公,沈大人又没点你二人的名字,紧张个甚?莫非做贼心虚?”
张永骂道:“什么叫做贼心虚,这叫自辩!姓苏的,信不信咱家回头就跟朝廷参你一本,说是污蔑监军?”
张永面红耳赤,显然气得不轻。
之前苏敬杨、王禾对他和刘瑾还有些许敬意,但现在态度明显转冷,显然军中上下都跟沈溪一心,连监军的面子都不想给了。
刘瑾赶忙说和:“诸位,不是正在说叛军献粮的事情吗?怎就扯到奸细上了?这军中好端端的,怎可能有奸细?沈大人,您赶紧说句话啊……叛军把粮食送来,还没怎么着呢,军中便起了内讧,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沈溪一抬手,大帐内原本闹腾成一片,顷刻间鸦雀无声。
“这批粮草大约有十万斤,稍微节省点可支持半个月左右,外出平叛的事暂告一段落,兵马不得妄动。不过,营地周边的防御也要加强,如果有谁擅自离营,一律以军法处置,有问题吗?”
沈溪再度环视一圈。
苏敬杨表态:“大人放心,卑职回去就可劲儿操练他们,把你传授的练兵方法从头到尾实施一遍!如此一来,他们累得返回帐篷就睡觉,哪里还有心思出去捣乱?”
王禾也道:“乘着天气凉爽,正好练兵,卑职保证我们江赣兵绝不给大人找麻烦!”
沈溪点点头,挥挥手表示散会。
……
……
等粮食入仓,沈溪仍没弄清楚状况。
沈溪派云柳和熙儿出去调查,暂且没什么结果。
随军而来的几百名负责赶车的车夫,经过兵士询问,才知道全都是周边的汉族百姓,只是身着苗寨的衣装,而非苗人。
详细问及,这些人说是被苗人胁迫运送粮食到临桂,押解的苗人大概有一百多人,在车队被官军发现时便迅速翻身上马撤离。
沈溪派人前出搜寻,没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南下以来遇到的一系列奇怪事,让沈溪感到匪夷所思,好像这一路上都有人帮他,至于到底是谁暗中相助,却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临近黄昏时,云柳带来最新消息……虽经过斥候严密排查,依然没有查获任何结果。
云柳站在沈溪跟前,满脸的惭愧和自责:“大人,卑职受命调查临桂周边五十里内的山林,仍旧未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说是苗人送粮,但一个苗人都没见到,卑职担心这其中可能会有什么阴谋诡计!”
沈溪道:“送来的粮食,已通过检验,试毒的鸡和狗都没有丝毫中毒的迹象。有经验的军需后勤官说这批粮食都是今年的新粮,质量很好。对了,我给你说的几个区域调查过了?”
云柳行礼:“回大人,临桂周边山头的村寨空无一人,看样子已荒废数月之久。至于北面的兴安、全州之地,因路途遥远,尚无回报。”
沈溪苦笑不已,摇头道:“真让我开眼了,带了几年兵,从没听说这等稀奇的事情,难道是朝廷遣人暗中帮助本官平叛?这一路都有人通风报信,甚至叛军想袭营都有人放火提醒……如果再找寻不到蛛丝马迹,岂非我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算计中?”
沈溪习惯掌控局势,一切计划实施都由他一手包办,在战场上做到知彼知己。
但现在,暗中帮他的人,让他惴惴不安,居然有人藏在他的眼皮底下行事,这些人凭借对地形的熟悉,来无影去无踪,甚至做了事情,沈溪都调查不出个所以然。
……
……
接下来几天,沈溪没有带兵进城,也没有派兵大面积搜查临桂周边。
在沈溪看来,自己能想到的事情,暗中帮助的人也能想到,大张旗鼓纯属徒劳。
现在他要做的,是保证自闽粤之地运送粮草而来的宋小城的船队的绝对安全,他怕有人使用调虎离山之计,让他将注意力放在临桂,真正的目的是寻机袭击运粮队。
沈溪将王禾和苏敬杨叫来,问询一下,看看谁愿意去接应粮草。
苏敬杨想都不想,打量王禾:“末将看来,王将军最合适!听大人说船队已到梧州,这一去一回,大约半个月时间,营地这边,自然由末将来镇守……王将军,这立功的大好机会,我可让给你了!”
王禾直想骂娘,强忍心头的怒火:“苏将军为何不去?我赣军练兵已到关键时候,此时出兵相当于半途而废,实不可取。倒是苏将军最近经常带兵出营进行拉练,此番护送粮草岂非更好的训练方式?再则末将怕自己做得不好,坏了大人的大事!”
沈溪打量二人,这两位一个比一个精明,在出兵护送粮草的问题上,都在帮对方争取,生怕错过更为关键的消灭叛军的战事。
沈溪摇头:“本官叫你们来,只是想问问你们的意见,如果谁都不想去,那本官就让风将军领军,不过到时候别怪本官没有给你们建功的机会!”
很快到了九月下旬,天气开始转凉。
广西之地就算是寒冬腊月也不会特别寒冷,沈溪本就是闽西人士,对广西的天气比较能适应,如今秋高气爽,无论是行军作战,还是扎营训练,都比酷夏好多了,只是沈溪现在需要考虑大军过冬的问题。
朝廷没有给沈溪规定平叛的期限,因为地方叛乱持续多年,很多叛乱都是循环往复,但凡灾荒年景必然有叛乱发生。
沈溪领西南六省兵马,何时归权朝廷没有明确的说法,沈溪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执掌西南六省兵权,就算地方三司衙门和部分文官对他的工作不配合,也改变不了他在西南六省至高无上的地位。
这年头,只要手上有兵,而且还具备一定的战斗力,别人就必须要听从,这是个比拳头的时代。
沈溪依然没调查到苗寨暗中通风报信以及送粮究竟是个什么状况,他现在最关心的,其实是湖广和江西两地推广新作物的成果。
此时新作物应该顺利收获了第一季,如果一切顺利,地方上能留下不少种芽,来年就可以在江西和湖广两省大面积推广,甚至在西南六省展开推广试验田,地方民生就会进一步的好转。
但在选种问题上,沈溪必须找合适的人来做,沈溪之前在湖广曾试图培养一批人,但成果不理想,现在他人在广西,暂时顾不上湖广那边的事情,所有事情都需要地方三司衙门配合。
湖广和江西好说,云贵估计也没太大问题,沈溪最头疼的反而是广西和四川。
……
……
九月二十四,这天沈溪得到带着斥候队陪同风昭原出征的熙儿的奏报,说是运粮队已经顺利到了阳朔,再有几天时间,粮食就能运到临桂。
为了迎接运粮船队,沈溪再次派出一路兵马前出,生怕粮食在临桂附近被叛军所劫。
苏敬杨和王禾仍旧不愿承担运送粮草的责任,沈溪只能派部属前去,甚至将云柳也派去迎接。
沈溪之前已派人去柳州府征调马九,让马九带所部兵马,护送堆放在柳州府的粮草辎重北上,沈溪这边兵马开始集结,在外人看来,沈溪最缺的就是粮食,一旦粮食问题得以解决,沈溪再要平叛,就可以挨个山头推平。
但沈溪并无攻打那些坐落在深山中的村寨的打算,与其说他是来平叛的,不如说他是来混日子。
沈溪就想把弘治末的这一两年以及正德初的几年给混过去,偶尔他想想,回避其实不是解决问题之道,因为历史上造成正德初年混乱的刘瑾,这会儿还在他的军中当监军,如果要避免麻烦,完全可以杀了刘瑾,一了百了。如果怕朝廷追究,大可找个机会,让刘瑾“死于乱军”之中。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知道,刘瑾只是时代的产物,代表的是新皇跟朝中文官势力的矛盾,就算没有刘瑾,也会有其他太监趁势崛起,就好像张苑,或者是谷大用等人,都有这个机会。
当天,临桂城内派出使者跟沈溪接洽,商议撤兵事宜。
临桂解除叛军围困的窘况后,地方上让沈溪撤兵的意图已非常明显,广西三司衙门,尤其是布政使司,一直在给沈溪施压,希望他能带兵回撤到湖广或江西。
代表藩司的从三品布政使司左参政,是个年近六旬的老儒官,态度恶劣,强调说沈溪现在驻军临桂城下纯属白白浪费粮食,并没有消灭多少叛军,甚至提出要向朝廷参劾沈溪不作为。
沈溪从开始领兵到临桂,便知道广西地方文官对自己非常不友好,这只能说明,这边的官员主要是以刘健和李东阳为首的文官集团成员,这些人看刘健等人的脸色行事,知道沈溪在朝中不得志,干脆利用自己手上的权力,给沈溪找麻烦,迎合朝中大佬。
当天,沈溪召开会议,商议了一下驻兵之事,按照王禾跟苏敬杨的意思,实在没必要留在临桂,不如带兵撤回湖广,最好是让广西地方的叛乱死灰复燃,让这些忘恩负义的官员受点儿教训,求着沈溪派兵来援。
但沈溪完全没有开拔的意思,因为他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做,这件事困扰了他很久,他一直想做,却又怕无法得到朝廷的认可,承受巨大的压力。
——平交趾。
……
……
交趾自古以来便是中国的领土,公元前一百年,汉武帝在全国设立十三刺史部时,将包括交趾在内的七个郡分为交趾刺史部,
一直到唐朝末期,中原王朝都对交趾实施有效的统治,一直到五代十国时期,由于中原王朝衰弱,加上两宋疲弱,无力收复,导致交趾脱离中土,立国称藩。
明初交趾发生变乱,陈氏和胡氏争夺王位,事件最后以大明国公张辅领兵平定交趾而告终。应当地官吏耆老“原复古郡县”的请求,明成祖朱棣设交趾承宣布政使司,管辖十五个府,四十一个州,二百一十个县。自此以后,丢失了四百年的交趾再次回归祖国母亲怀抱。
明宣宗三杨辅政,大明各条战线全面收紧,大明丧失交趾之地的控制权,以至于其后几十年,交趾一直为黎氏王朝控制。
宣宗后,交趾进入后黎朝时代。
之前几十年时间,交趾国经常侵犯大明边境,尤其这次地方少数民族叛乱呈现星火燎原之势后,交趾国趁着大明西南边军自顾不暇的空当,再次出兵劫掠西南边境,到现在大明已丧失不少国土。
沈溪在确定地方少数民族叛乱不成大碍后,首先想到的便是教训一下交趾国,让大明西南的小兄弟知道天朝威严。
只是现在他没有足够的粮食,自然谈不上平交趾,但他怎么都要去南边晃悠一下,就算不将交趾全境光复,至少要带兵将大明境内的交趾侵略军击退,亦或者将大明疆域往南拓一拓。
但是沈溪知道,自己要面对的压力究竟有多大,首先便是西南叛乱暂且尚未平定,朝廷不会容许他擅自带兵跟交趾开战。
朝中的阻力,除了刘健和李东阳之外,尚包括马文升和刘大夏等人,这些人中,没有一人支持沈溪在交趾问题上做文章。
尤其是刘大夏,当初成化帝在位,汪直有西南拓土倾向,准备趁交趾黎灏在老挝兵败,趁机收复交趾,却为朝中百官阻挠。时任兵部职方司郎中的刘大夏干脆将太宗派兵收复安南的行军图隐藏,以至于此事不了了之。
现在刘大夏作为沈溪背后的支持力量,如果沈溪轻言对交趾一战,刘大夏或许会转变之前对他的支持态度,对他领兵形成钳制。
这正是沈溪在战前必须要考虑到的困难。
在当前尚未平定西南叛乱的情况下,交趾一战基本不可能开打,即便打,沈溪也只能在大明境内做文章,无法进入交趾境内。
沈溪计算过,要平交趾,其实不需要额外增兵,手头上这四五千兵马已足够。
只是在出兵上,不能贸然行事,雨季出兵很不恰当,打交趾,最重要的是要应付复杂多变的气候,因为来自湖广、江赣的将士对热带气候非常不适应,沈溪尚未真正下定决心,已开始做这方面的准备。
沈溪大致估摸了一下,西南叛乱可能会打到年底,交趾之战再来个一年半载,朱祐樘就该寿终正寝,待朱厚照登基时,西南战事正酣,他完全不用考虑回京城的问题。
宁化县。
经过十多天的周旋,沈家终于把家分完,难得地恢复了平静。
沈家大宅和老宅,从非正常的渠道落进周氏和沈明钧两口子手中,为此周氏高兴得几晚上都没睡着觉。
房子是小事,面子是大事。
周氏争来争去,不过是为争一口气,她要将沈明文夫妇给比下去,让整个宁化县的人都知道,沈家真正当家人是她沈周氏,而不是长房的沈明文,她是老太太李氏指定的接班人,将来沈家中兴,全寄托在她一人身上。
“……相公,宅子终于回归沈家,娘在天有灵,一定会很欣慰。咱家将来兴衰荣辱,全看咱这一脉了,相公,你高不高兴?”
周氏有了好消息,自然而然想要跟自己最亲近的人分享。
儿子在外做官,不能时常陪伴身边,周氏真正能信赖的人只有自己的相公,可当她把这“好消息”告诉丈夫后,沈明钧脸上明显有些不悦,甚至有一丝愁容,让周氏心头多了一丝阴霾。
作为妻子,她很清楚自己丈夫心中在想什么,但她不想让沈明钧“得逞”。
沈明钧恳切地道:“娘子,娘临走前不是说,不让沈家分家么?你怎么……”
沈明钧欲言又止,这让周氏意识到,丈夫的心始终跟他那些兄长在一起,她很想破口大骂,但又不忍心,而且也不能这么做,这个时代三纲五常是铁律,夫为妻纲,冒犯的话后果会很严重。
周氏已在尽量收敛,让自己看上去更像个淑妇。随着本月中旬朝廷旨意下达,如今她和儿媳谢韵儿一样,已是三品诰命,尊贵的官太太,而不是凡夫俗子家里的妇人,她要顾着儿子的脸面。
周氏所学榜样,自然是自己的儿媳妇,连谢韵儿平时说话做事的语气和习惯,都尽量模仿,可惜始终是东施效颦。
周氏叹道:“相公,账不是这么算的,娘临走时说不让分家,但你看看大伯和大嫂他们的反应,恨不能将两处宅子都归到他们名下,将其他几房人都赶走……分家的事本来就是由大房提出,跟咱没多大关系,咱是尽自己的本份,把沈家宅子给保了下来,这可是娘临走时最放心不下的!”
沈明钧点了点头,他也承认宅子是李氏临过世前最在意的东西,但他觉得自己夫妻俩把宅子据为己有,这对几位兄长不公。
犹豫了一下,沈明钧道:“娘子,可宅子始终是咱沈家的,怎能据为己有呢?以后小郎在外地当官,咱也不经常回宁化来,与其空置在那里荒废,留给大哥和三哥、四哥他们住不挺好吗?”
“不行!”
这回周氏的态度异常坚决,“让三伯和四伯住进来,我没意见,但大伯……说什么都不行。他们一家以前是怎么对我们的,相公难道忘了?”
“当初我们吃糠咽菜的时候,大嫂依然拼命欺压我们,憨娃儿那时瘦成什么模样了?后来咱日子过得稍微好一点儿,他们就来捣乱,到现在依然阴魂不散。两个宅子都是咱五房出钱买的,理应物归原主,怎能便宜大房?”
沈明钧脸色难看,他这人没什么主见,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听老娘和妻子的话,以优先顺序来说,先听老娘的,再听周氏的,这让夫妻间一直有隔阂,直到沈溪中了状元,隔阂才慢慢消除。
周氏见丈夫脸色难看,道:“相公,老宅和大宅已经在我们名下这件事,你千万不要传出去,否则你那几个兄长会说我们联合外人窃夺沈家财产。咱以后搬离宁化县城,这宅子就算烂了,也不能留给大房……”
“我知道相公你很为难,等以后我会个机会,让三房和四房以为是我们托人赎买回来的,回头给他们住,再将二房的人接来……相公,这样你可满意?”
沈明钧望了妻子一眼,神色有些迟疑:“荷儿,你别忘了,大哥、大嫂他们一大家子,现在住在城郊的破庙里,咱……不能忘本啊!”
听到这里,周氏简直想揍自己丈夫一通。她是个急脾气,谁跟她作对,她就跟人急,甚至不惜撕破脸。可惜沈明钧是她丈夫,将来的依靠,她不敢任性妄为。在这种情况下,她有些烦躁地说:
“让你保密,就一定不能说出去,宅子是娘留给咱的,咱一定要把它保护好,怎么都不能让大房跑来占便宜!”
……
……
沈明钧夫妇办完李氏的丧礼,便准备动身回湖广武昌府。
进入九月下旬,周氏和谢韵儿安排人把东西收拾了一下。之前保护沈溪家眷南下的御林军,已跟随宣旨的钦差一道离开宁化,留下来的车马帮弟兄准备好东西准备上路,跟随他们一起走的,还有自武昌府回来省亲的宋小城夫人絮莲。
絮莲带着孩子在身边,因宋小城在闽粤之地帮沈溪运粮,没时间照顾妻儿,干脆让絮莲回宁化,一来可以让絮莲看望家中的父母和回趟娘家,二来是顺便帮沈家打理丧礼,走的时候也好有个照应。
絮莲跟周氏、谢韵儿关系一向和睦,甚至沈家上下跟她的关系也都不错,家中的丫鬟,包括小玉、红儿、绿儿等人都与絮莲姐妹相称。
为了避嫌,沈家一直住在宁化县的官驿,由于人太多,还分出一部分住在周边的客栈。
现如今虽汀州商会已不存在,但余威犹存,宁化县很多商铺都曾加入过汀州商会,谢韵儿和周氏都是曾经汀州商会的半个当家人,到了宁化县,商界中人对他们提供了很大的支持。
周氏不敢让人知道沈家两处宅子落进她手中,每天住在官驿,由于过往宁化县的外地官员不多,因此整个官驿差不多都被沈家人包了下来。
九月二十四,周氏跟谢韵儿简单商量一下,出发的日子定到三天后。
周氏对谢韵儿交待了一些事情……怎么看,都好像是谢韵儿在打理沈家上下所有的麻烦事,周氏只是名义上的当家人,因为很多事她不知道该怎么着手,只能从谢韵儿这里寻求帮助。
“……儿媳,眼看就要走了,你看看是否回趟汀州府城?你家里人可都在那边眼巴巴望着呢!”
周氏突然对自己的儿媳表示关心,她知道要不了多久就能见到儿子,把儿媳哄高兴了,才能让儿子和她的关系亲近些。
周氏是个识时务的女人,知道自己的能力不如谢韵儿,又素来欺软怕硬,在跟谢韵儿相处中,她倒像是儿媳,而谢韵儿却像婆婆。
谢韵儿道:“之前我已经去信汀州府,跟家里报了平安。咱北上这一途,主要走石城、宁都一线,不用绕道汀州府。娘如果想过去见什么人的话,只能等下次了!”
周氏嘿嘿一笑:“还是韵儿知道我的脾性,咱现在也算光宗耀祖,难得回来一趟,娘就想回长汀县城走走,在以前那些街坊邻居面前显摆……既然你说时间来不及,那咱就不去了,还是见憨娃儿重要。哦对了,之前不是说他还在南边带兵?打了胜仗没?皇帝老儿是不是又给他升官了?”
谢韵儿摇头:“娘,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相公的官再往上,已经不那么好升了!”
周氏没好气地道:“瞧你说的,朝廷总归会有更大的官,他才做了几天官,将来升官的路还长着,指不定能当什么阁老、尚书……他现在是什么官?”
“左都御史,兵部尚书!”谢韵儿郑重说道。
周氏琢磨了一下:“他现在就已经是尚书了,不是朝廷还有兵部尚书吗?那他这个兵部尚书就是给人当副的?不行不行,以后一定要当正的,这样咱才能光宗耀祖……好儿媳,见到憨娃儿后,你可要当好他的贤内助,为娘看好你,将来沈家上下也都要靠你了,娘老了啊!”
谢韵儿感觉周氏话里有话,她又不想问婆婆到底想干嘛,只能装作听不懂,点头应“是”。
周氏跟谢韵儿拉了半天家常,最后红着脸说:“儿媳,为娘有点为难的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谢韵儿道:“什么事,娘直接说!”
周氏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娘的娘家人,也就是周氏一门,现在日子……过得不是很好,当初娘也没接济家里银子,这次弄大宅的事情,把银子差不多花光了,你……能不能借点儿银子,让娘托人送去周家那边?娘难得回来,不想让自己的面子过不去……”
谢韵儿微笑着点头:“既然娘说出来,这事儿自然没有任何问题……不知道两百两银子可够?”
周氏高兴地说:“够了,足够了!”
周氏把小金库的银子拿出来花得差不多了,整个李氏丧礼的排场,完全是靠她一个人撑起来的,她手头的存银原本就不多,这下基本被掏空了。小?說
现在要补贴娘家人,她只能从儿媳妇这里讨要,但碍于面子只能说借,但她可没打算归还,毕竟在她眼中,儿子和儿媳妇的银子就是她的,拿来分润点儿给周家,在她看来理所当然。
谢韵儿就算知道周氏的心思,也不会跟自己的婆婆计较,这点钱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沈溪从土木堡回到京城后,短时间内便给了谢韵儿七八千两银子,作为沈家开销之用。
沈溪之前一直把银子用在别的方面,结束征程回到家中才发现京城戒严期间,家里的日子过得无比惨淡,他根本没尽到丈夫的责任,于是一咬牙,把军中孝敬的银子大半留给谢韵儿。
有了这笔钱,谢韵儿无论走到何处,吃穿用度都轻松许多,给周氏两百两银子也不觉得心疼。
周氏拿着银子,便回周家去见同宗之人。
周氏发迹后,周家日子过得很滋润,这会儿也是买屋买田,在宁化县城周边置办产业,日子过得比沈家都好……关键在于周家人不会作死,没有像沈明文夫妇这样奇葩的家主挥霍家业。
谢韵儿送周氏出门,没等回到驿馆自己的房间,便听说沈家来人,要跟她商议沈家的事情。
仔细相问,谢韵儿才知道来人是沈明文的儿媳妇吕氏,也是沈家第三代长孙媳妇,论在沈家的地位,吕氏要比谢韵儿高多了,当然论社会地位,谢韵儿作为正三品诰命夫人,已少有妇人能及。
谢韵儿不想在“嫂子”面前表现得太过强势,请吕氏前来客房相见。
今天的吕氏一身素衣,简单而又得体,无论任何时候,吕氏都能展现出应有的风采,即便如今她跟着丈夫只能暂时栖息破庙中,但依然保持贵族千金小姐的气度,遇到再大的困难,也不会想跟娘家人求救,只会用自己的方式解决夫家遇到的困难。
别人不知道谢韵儿在沈家的地位,吕氏却能分析出,她早就发现,就算周氏强势,很多事也不可能是周氏那粗鄙的见识和简单的头脑能办到,背后必然有高人指点,她猜想很可是谢韵儿在出谋划策。
谢韵儿见到吕氏,客气地施礼:“不知堂嫂前来,所为何事?”
一上来,谢韵儿就直接定下“堂嫂”的名分,如果沈家没分家,谢韵儿应该称呼“嫂子”,她这么叫人其实是想提醒吕氏,现在彼此已是两家人,不能再以以前一家人的口吻说话。
吕氏打量桌上收拾好的包袱,心中一沉,但脸上却波澜不惊地问道:“看来弟妹是准备收拾好东西,回京城去了?”
谢韵儿微笑着摇头:“不是往京城,却是往武昌府,也有可能是南昌……家夫在湖广、江赣为官,如今他领兵在外,但治所衙门仍旧在湖广和江赣,此番便是前去官衙等候,不能在宁化县久留!”
吕氏点头:“夫妻团聚,本属应当。”
谢韵儿见吕氏的态度,便知道这位堂嫂不好应付,毕竟不能在明面上将这位沈家长孙媳妇赶走,那会显得她不懂礼数,当下问道:“堂嫂前来,不知何事?若是妾身能帮上忙的地方,责无旁贷!”
谢韵儿率先放下姿态,但心底却不想趟沈家这潭浑水,她可从未把自己当作沈家这个大家族的媳妇,只想跟沈溪过自己的生活,比谁都愿意分家。
以前李氏给了谢韵儿太多压力,导致她对沈家这个大家族没多少好感,现在沈溪将沈家的社会地位提升起来,她更不想沈溪为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家族付出太多,因为沈家人根本不懂得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生活。
吕氏听到谢韵儿的表态,颇为欣慰:“弟妹肯帮忙自然最好,沈家不应该因太夫人的离去而四分五裂,现在这样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弟妹认为呢?”
谢韵儿道:“我的意见重要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长辈在谈,从未曾问过我们小辈的意见。之前我也问过公婆,她告诉我无需多管闲事,以他们跟沈家长辈商议出的结果为准!”
之前谢韵儿还说帮忙责无旁贷,但说到具体问题,却巧妙地将自己的责任避开,说自己管不着,这让吕氏略显尴尬。
吕氏道:“弟妹乃名门之后,又出自书香门第,很多事应该明白。七叔在外做官,最重要的是保持家族清誉。若家族纷争不断,于他朝中做官实为不利,御史言官会以此攻讦,甚至清议中,也会令七叔立于危境……”
吕氏说话,张弛有度,上来不讲沈家这个大家族的利益,单纯从沈溪的角度出发,阐明一个观点,以沈溪现在在朝中的地位,经不起沈家一次次大的折腾,这可能会成为沈溪官路上的一个“污点”。
朝中文官集团甚至会认为沈溪背后的家族不足以成为大明朝野表率,在沈溪升迁上设置重重障碍。
照理说,谢韵儿完全可以不理会吕氏的忠告,因为这话基本是危言耸听,沈溪在朝为官,家族是否分家影响不大。
但谢韵儿做事顾虑周全,她分析了一下吕氏的话,发现有几分道理,她身为朝廷二品大员的妻子,不能纵容自己的婆婆跟沈家内斗,这样会严重影响沈溪的名望,几百两银子的宅子本不是大事,谢韵儿见过大场面,自然不会吝啬那么点儿钱财,她知道自己的婆婆也不是为了那点钱跟沈家人内斗,完全是因为心中的那口气。
谢韵儿问道:“堂嫂的意思呢?”
吕氏正色道:“以我所见,弟妹应该帮忙游说五婶,让她老人家态度转圜,沈家人可以重新坐下来商议事情。沈家两栋宅子,将来可以想方设法赎买回来,但不用急于一时,尤其是沈家失去宅子这段时日,更应该让外人看到我们沈家上下齐心协力共度难关,而非如现在这般如同一团散沙。若弟妹跟五婶一家人都走了,那沈家就此分崩离析,对七叔来说未必是好事!”
这番话还是吓唬,但每一句都说到了点子上。
现在谢韵儿也觉得自己的婆婆做事不考虑后果,以至于把路走绝了,为了几百两银子,简直六亲不认。
但谢韵儿没权力指责周氏什么,她所想就是怎么把这件事说开,最好能将沈家一处宅子归还回去,让沈家维持现状,沈家大房那边可以开办私塾有个营生,然后沈家二房、三房的人自己养活自己,就算四房执意分家,也不至于影响沈家的“团结”,对沈溪的名望大有好处。
至于几百两银子,她还真不怎么心疼。
谢韵儿道:“堂嫂说的有道理,等娘回来,妾身会跟她老人家好好商议,堂嫂请回吧!”
不知不觉间谢韵儿下了逐客令,她不打算让吕氏在官驿多作停留,被外人知道,很可能会有所非议。
现在沈家分家一事已甚嚣尘上,整个宁化县的人都谈论纷纷,很多人都在猜测沈家未来的走向。
现在的情况,城中的舆论并不向着沈溪,而是向着势弱的沈家长房,都觉得可能是沈溪当官后有了社会地位和名位,不愿意让一个大家族拖着,使计让沈家分裂,方便以后单过,这间接影响到沈溪的名誉。
吕氏知情识趣,谢韵儿不想跟她多聊,她也就适时起身告辞离开,反正该说的话她已经说过了。
等人走之后,谢韵儿自己也很纠结,她很想纠正周氏的错误,但她知道婆婆的脾性,说了等于白说。
小玉进屋来,谢韵儿将之前跟吕氏的对话,大致跟小玉说了一遍,小玉谨慎地问道:“夫人,您是想将沈家的宅子归还回去,让沈家回归原样?”
谢韵儿摇头:“沈家人心已散,再也无法跟以前一样整合,我再怎么做也是徒劳!二房、三房的人或许没什么,但现在四房已决心分家,我婆婆要单过的意思也很明显,我说再多,那也是徒劳!”
小玉道:“那夫人不如试着找各房的人谈谈,问问他们的意见!”
谢韵儿再次摇头,显得左右为难。
恰在此时,官驿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哄闹和喧哗声,然后又是欢呼雀跃,鼓乐喧天,非常的热闹。
谢韵儿指了指外面,小玉很识相,径直而去,留下个声音:“夫人莫急,我去看看!”
不多时,小玉回来,带回一个让谢韵儿不知所措的消息:“……夫人,刚刚官府报喜的人前来,说咱家六少爷,中了福建乡试举人!”
沈家第三代中的六郎沈元中举了。
这在宁化县又是个轰动的大消息,虽然本届乡试宁化县同时有两人中举,但显然沈元中举的风头更盛一些,毕竟沈元是六年前大明连中三元、如今身为正二品左都御史挂兵部尚书衔的沈溪的同宗兄长,沈元将来的仕途,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一帆风顺。
谢韵儿听到这消息,也有些震惊,她没想到沈家居然能在短时间内培养出两名举人。
沈元年岁说大不大,不过十九,比沈溪年长一岁,沈元跟沈溪这样的少年英才自然没法比,但若是跟同龄人相比,那绝对是出类拔萃。
小玉道:“夫人,这会儿很多人要来官驿报喜,怎么办?”
因为沈家现在分崩离析,沈元估计还在从省城回宁化的路上,前来报喜的人到了汀州府,压根儿不知该往何处去,因报喜的人听说沈家两个宅子都已经变卖,报喜总不能送到别人的家门口吧?
没辙,那些报喜的人听说沈家五房的人住在官驿,知道沈家五房是宁化县乃至整个福建绝对的“豪门大族”,不赶紧送信到官驿,可能连赏钱都拿不到。
谢韵儿道:“弄的好像是我们五房又有人中举一样,出去先打发一下报子,告诉他们四伯家的地址,再去周家,跟太爷和老夫人说一句,让他们去四伯那里。这件事不能耽搁,我们五房如果不早些过去道贺,会被乡亲议论!”
沈家虽然现在已没了掌舵人,但五房权威依然,毕竟沈溪在外当官,周氏和谢韵儿又是朝廷敕封的三品诰命,早就跨入士族阶层。
外人说及沈家,不自觉便会联想到沈溪和他所在的幺房,现在既然四房那边也出了举人,幺房这边必须要有所表示,这是增加沈家名望的好办法。
等谢韵儿安排妥当,这才带着小玉出了官驿大门,外面道喜的人已经聚集不少,见到沈家正主出来,一群人围拢上来,也不管认识不认识,都齐声道贺,想讨一点喜钱回去。
谢韵儿摆摆手,示意让人群安静,但这会儿所有前来官驿的人都见钱眼开,根本不听从指挥。
朱山冲出来,拿着棍子在地上一杵,大喝一声:“官驿门口,谁敢造次?”
一句话,就把在场的人吓了一大跳,全都侧头看向朱山,心里嘀咕哪里来的恶婆娘,这个时候居然跳出来挡人财路。
如果是汀州府城百姓,那这一幕肯定会觉得非常熟悉,六年前沈溪中举时,便是朱山出来当门神,将报喜之人拦在门外,自那之后,朱山便在长汀县城落下个“女煞星”的绰号,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罢了。
谢韵儿见现场安静下来,趁机说道:“诸位父老乡亲,这里并非沈家新科举人的居所,不过是我们沈家五房临时借住的官驿,诸位要去找沈家新科举人的尊堂和宅院,大可往城西而去……我们这边也打算一起过去,诸位同行,可好?”
宁化县的居民这才弄清楚,很多人还以为是沈家幺房刚出个状元旋即又出举人,现在才知道原来沈家六郎和七郎是不同父母所出。
有谢韵儿在前带路,再有车马帮弟兄帮忙维持秩序,民众也就不再闹腾。
一行人火急火燎到了城西,这边也聚集大群人准备讨喜。
沈明新夫妇从未应付过这种大场面,他们自己没仆婢出来撑场子,很多事情需要他二人亲力亲为,沈明新的小儿子九郎年纪尚幼,看到这么多人上门来吓得哇哇大哭,显然被眼前的景象吓着了。
不过谢韵儿到来后,一切便变得井井有条。
见到幺房这边派人前来,沈明新和冯氏夫妇简直觉得来了救星,谢韵儿让人准备了十两银子的碎银和十贯钱铜板,分别给报子和前来讨喜的人,总算把场面给压住。
报喜的人兴高采烈:“沈家六老爷讳,高中福建乡试第三十二名,特进举人,连登皇榜!报喜啦……”
“哦!”
一群人跟着起哄,其实很多人没听懂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沈明新夫妇对于儿子沈元在乡试中考多少名不在意,他们更在乎的是,自己的儿子中举了,而且三十二名的名次属于比较靠前!
毕竟福建乡试每三年大约会有六七十人中举,三十二名哪怕排位不算高,但也属中游水平,再加上考试写文章,未必说这次考得不好,到考进士时会跟现在一样。
一篇文章在不同的考官和读卷官眼中,会有不同的看法,一些在常人看来狗屁不通的文章,或许在某些人看来就是惊世之作,在科举场上这种情况屡见不鲜。
这次沈元能中举,除了体现出他的学问已经到了一定的水平,只能说遇到欣赏他的内帘官。
“挂喜榜了……”
县衙的人帮忙主持,沈明新将人请进屋子里。
这还是谢韵儿第一次到四房人居住的院子,到了地头才知道原来四房只是租住了一个小院,面积很小,连正堂也不过是由餐厅临时改出来的,甚至连个窗户都没有,距离灶台很近,显得又黑又暗。
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谢韵儿对四房简陋的家居没什么轻视,反而多了几分尊重。
人家四房就算日子过得辛苦,也要跟沈家划清界限,就是因为四房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
沈明新有手艺可以养活妻儿,儿子又中了秀才,正在考举人,回头再买几亩田地,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现在沈元中举,沈明新夫妇总算是熬出头了,一个举人带来的经济收益非常可观,而且沈明新夫妇还能指望沈元继续考会试,指不定会一榜中进士。
等喜榜挂起,外面已经开始燃放鞭炮……却是县衙那边特别准备的。
正在放鞭炮时,沈明钧夫妇终于赶到。
他二人似乎比沈明新夫妇更受欢迎,人才刚抵达,一群官差和百姓已经迫不及待地围拢上去,又是第二轮道喜,最后还是车马帮的弟兄帮忙开路,几名丫鬟向四周撒喜钱,才让沈明钧和周氏穿过重围来到沈明新夫妇身边。
周氏上来便笑眯眯恭贺:“四伯、四嫂,恭喜恭喜,六郎中了举人,这是娘在天有灵啊,沈家列祖列宗应该欣慰了……”
冯氏也是喜极而泣,拉着周氏的手,刚想说几句谦虚的话,却不由低下头,伸手抹起了眼泪。
以前沈明新夫妇铁了心要自己过日子,现在沈元中了举人,他们就必须要考虑沈家上下一心的问题了,因为他们知道,就算沈元中了举人,在官场上也没什么前途,因为到弘治年间,举人当官已经是非常稀罕的事情,但若有沈溪在朝中帮忙的话,沈元可说前途无量。
有现成的官场资源不用,白瞎了沈溪在朝中那么高的官位,沈明新夫妇现在就算低声下气求幺房,也要把关系维持好,毕竟涉及到儿子将来的前途和命运。
举人这位置,说低不低,但说高,其实也没多高,举人能当官的少之又少,沈明新夫妇不敢奢求儿子将来能中进士。
他们觉得,能考中举人,已经是一辈子努力的极限。
沈家四房和五房一团和气,其实也是在跟宁化县的民众表明一种态度,那就是沈家上下一心,并无隔阂,让宁化人看到沈家团结的一面。
沈明新请沈明钧夫妇到正堂,周氏环视一圈,摇头道:“咱在这里算怎么说?沈家人就应该有沈家人的面子,既然六郎中了举人,要光宗耀祖,还是要在老宅庆贺……”
冯氏道:“弟妹,老宅不是被别人占了吗?”
周氏挺直腰板:“听我的,住进去就是,今日是我们沈家大喜的日子,看谁敢阻拦,把他的锁直接撬开!”
“对,撬开!”
人群中有人跟着帮腔。
在沈元中举这么个时间段,仿佛沈家人做点儿不合法度的事情,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就连官差也跟着起哄,他们清楚地知道,沈家现在的地位非同凡响,一家出两个举人,其中还有个状元,如今已是朝中正二品大员,就算杀人放火,估摸也不用担太大罪责。
百姓习惯了想官官相卫的事情,他们觉得当官不用私权,这官做得也忒没滋味了。
一群人,在沈家人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往沈家老宅而去,到了老宅门口,周氏一指大门,喝道:“砸!”
后面的百姓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去就砸门,这可是状元娘亲口下的命令,他们不需有任何顾虑,只需用力砸门便行了。
周氏一副不是自己的不心疼的姿态,谢韵儿在后面看了却有些发怵,婆婆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居然让人砸自家的门,回头修门还得花一笔银子,感情是婆婆不花自己的钱不心疼,全要她这个儿媳费心。
等门打开,周氏拉着冯氏的手:“四嫂,还等什么,快将喜报贴到大堂前,再将娘的灵堂摆起,要让列祖列宗和娘知道,我们沈家儿郎的志气!”
冯氏开心地道:“好,一切听弟妹的安排!”
************
PS:天子求一波订阅和月票!谢谢大家的支持!
周氏在沈家,几乎是胡作非为。
她在谢韵儿帮助下,刚拿回沈家大宅和老宅的控制权,回头为了展现自己的权威,直接让人把自家的大门给砸了,让谢韵儿好一阵心疼。
可这还不算,为了庆祝沈家六郎中举,周氏执意大肆操办一场庆贺宴,让宁化百姓都过来吃流水席。
再加上周氏之前送给娘家一笔银子,谢韵儿这边都快有要吐血的感觉了。
按照之前的规划,原本一家人很快就要上路,此时大操大办,时间上根本来不及,如此看来周氏已不打算在预定时间启程前往武昌府。谢韵儿好说歹说,但周氏依然坚持留下来,作为儿媳的谢韵儿不能不顾孝道,自行带人走,只能跟着留下。
周氏如今在宁化风光无限,将沈家大房压得死死的,就连沈元中举,大房也没人出面……沈明文和沈永卓父子都感觉羞惭异常,沈家原本将所有希望寄托他父子身上,可现在,率先中举的反而是五房和四房的人。
沈家必将因沈溪和沈元的存在强势崛起,这时他们只能灰溜溜躲在谢韵儿出钱帮他们租下的一个小院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大房那边有什么事要传报,通通由沈永卓的妻子吕氏完成。
此时吕氏俨然成为沈家大房的代言人。
但不管怎么看,沈家都展现出一幅阴盛阳衰之像,沈家各房均以女人出来说话,男人的份量明显降低,也是因沈家男人普遍撑不起场面,也就沈明新有一定能力,但他还属于那种实干家的类型。
……
……
闽省省治福州。
沈元参加完鹿鸣宴,刚中了举人的他,意气风发,准备趁着中举的档口,拜见一些地方名士大儒,为下一步自己进京赶考做准备。
今年乡试,会试就是来年二月。
大明会试举行的时间比较早,而福建到京城山长水远,这会儿已经是九月下旬,沈元准备在拜见名士大儒之后,先回故乡宁化,见过父母亲人,便立即动身北上京城,准备来年年初的会试。
他对此自信满满。
本以为自己中举,要拜见地方上的名士大儒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但沈元在投递诸多拜帖后,无一例外都没了下文,没有任何一名名士或大儒邀请他过府,甚至曾经跟他关系不错的同窗,此时也跟他没了联系,他想参加文会也不再受欢迎,甚至汀州府士子举行的文会,也跟他没什么关系。
“这是怎么了?我中了举人,怎反倒不如我尚是生员的时候?”
沈元非常奇怪,为什么自己考中举人,好像突然变得不那么受欢迎了?走到哪里都好像被人刻意回避。
直到跟他一起参加本届福建乡试的宁化老乡,而且在这次乡试中同样中举的张彦宁说了一句中肯的话:
“之平老弟,你难道不知道吗,全因你在朝中的一位同宗,他如今的地位……让你如今很尴尬啊!”
沈元周岁十九,虚岁已经二十,在这次他奔赴福建乡试前,沈明新特地给他起了表字,名为“之平”。
沈元很争气,只身一人来省城福州应试,没受任何人的恩惠,他跟沈溪和沈明文到省城赶考住客栈不同,住的是简陋的民宅,甚至八月乡试完毕后便搬到了庙里,用省下的银钱准备在省城多停留一段时间,增长见闻。
沈元以前少有离开宁化的机会,一旦出来,他懂得把握时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是个有志气的年轻人。
沈元从没想过沈溪在朝中的地位会影响他的科举之路,直到张彦宁挑明,他特别留意了一下,才知道外面正风传,说他之所以能中举,全是因主考官看在沈溪的面子上,特别予以拔擢,很多人甚至非议沈元的才学,认为他写的八股文晦涩难明,不似“正经文章”,这些流言对沈元打击不小。
沈元决定拜访一下内帘官,问明真相,却得知内帘官已回乡。
大明除了两京外其余布政使司的乡试,用的都是地方上的大儒作为内帘官,这些人没有官位,社会地位不高,这也是明朝一直存在乡试外帘官影响内帘官的最重要原因。
正因沈溪地位卓然,新近又以左都御史挂兵部尚书衔在西南领兵,而且福建和广东还是沈溪曾经的辖地,尤其现在福建和广东地方上正在推行沈溪制定的新政,使得地方上的学子认为,是外帘官想巴结沈溪,所以暗中唆使内帘官,将沈元提拔起来。
沈元拜访内帘官不得,便想亲自去求见名士大儒。
结果依然被拒之门外。
这却是因为地方上的名士和大儒多半奉行理学,且依附刘健和李东阳为首的文官集团,沈元的出身注定了他只能被划为沈溪一党,沈溪如今被文官集团打压,这种氛围也传递到了福建。
沈元不明真相,受到的打击不轻。
“七弟不在福建,为什么我身边的每件事,好像都跟他有关?我究竟是靠自己的能力考上的举人,还是受他的荫蔽考取?”
沈元中举后的开心一扫而空,转而心中充斥着茫然与愤慨,这是一种不为人理解,遭受猜忌后自然萌发的愤怒与无助。
沈元是个倔强的年轻人,越是见不到那些名士大儒,越是一次次前往登门求见,但经过几天努力,仍旧没见到一位名士或大儒,到最后,跟他一同到福州来赶考的士子,基本已回乡,他发现自己一个人留在福州没什么意思,只能动身回宁化。
来的时候充满期待,结果也是中举,但回去的路上,他却喜忧参半。
沈元的心境异常复杂,他非常在意别人评价,这跟他自小一个人在外求学,自立自强有关,他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不会跟人说,而是闷在心里,一旦郁积达到一个临界点,他会找地方发泄一下,但也只是用拳头击打墙壁或者树干,每次都全情忘我,甚至手背出血都不会停下。
“不会的,我不是因七弟的关系才中举,我是靠自己的真才实学。连苏先生也说,我的资质并不比七弟差,只是他时运好,比我早几年中举人……如今我做到了,第二次参加乡试就中举,就算我不是解元,但也可参加会试,谁知道明年我是否会中状元呢?”
沈元突然对来年的会试充满期待,他知道,能证明自己的只有会试,说别的没用,只有真正考中进士,别人对他的怀疑才会降低。
但他又怕,自己凭真本事考中进士,别人还是会在背后指指点点。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从福州城出发两日后,沈元做出了人生中最重大的一个决定——不回宁化县,直接北上京城,参加会试。
他要用自己的表现证明,自己是有真才实学的人。
不需要靠任何人。
做出这决定后,沈元发现自己的盘缠已经不多了,但因他生性倔强,认准的事情绝对不会回头,只能用一些别的方式筹措银两,他准备一路上帮人写信,或者是做一些体力活,甚至不雇马车,全凭两条腿,穿州过省,以身体力行的方式参加会试。
沈元把自己摆到了一个苦行僧的位置上,甚至连父母亲人的牵挂都不顾。
“我这么做,是为了让爹娘省心。他们必然已知晓我中举的消息,我只需写封信回去,让他们知道我去京城赶考便可,我就说是跟好友相约结伴而行,路上的盘缠不用我操心,这样他们就不用再为我筹措去京城赶考的银两。到京城后,就算露宿街头,我也能撑过去,只要让我参加明年的会试就好!”
沈元想到做到,他不在乎别人怎么想,直接折身北上,往京城而去。
从他出发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这一路上要吃不少苦,但他自小便能吃苦,他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并且一直为之努力,他能做到的事情甚至沈溪都无法完成,而他定下的目标,是超越沈溪,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但这根本没有丝毫意义。
他不明白,沈溪的存在,完全是历史的特例,而他却仅仅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读书人中的一员,不可能遵循沈溪的道路自朝堂快速崛起。
……
……
沈元决定动身北上,没有跟家里做任何商议。
沈明新夫妇暂时没得到任何消息,他们只当儿子已经在回家的路上,正在拼命巴结沈明钧夫妇,试图让沈溪多帮帮儿子,让沈元未来的官路一帆风顺。
四房态度的转变,让沈家分家的事情有了转圜的余地。
只有把沈元和沈溪联系在一起,才会更有意义,别人说及,都会说这就是“宁化沈家”。
俨然,宁化沈家要成为福建官场上的一个“品牌”,甚至是大明的一个“金字招牌”。
别人再提及沈溪,会顺带提到沈溪有个十九岁中举的神童兄长,别人赞颂之余,自然会广为传播,沈家的名声也就打出去了。
沈元决定不回家,往京城赶考的同时,宁化沈家正在商议合并家族。
这次准备合并的不但包含李氏这一脉,甚至连老沈家长房和旁支都准备依附,主要因为沈溪在朝为官,加上沈元中举,沈家不知不觉已成为汀州府数一数二的书香门第,不仅可以免除田赋和徭役,社会地位也随之大幅提高,很多人将沈家当成官宦世家对待。
作为培养出沈家中兴最重要人物沈溪的周氏,已成为沈家新家主的不二人选。
之前谢韵儿担心沈家就此四分五裂的情况并未发生,现在周氏已开始享受这个大家族家长的荣耀,沈家也继沈溪中状元回乡祭祖、李氏丧礼后,第三次将沈家所有人聚拢一起,沈家看起来上下一心,甚至商议择日再在城内购地建一所大宅,让沈家人聚居在一起。
换作以前,谢韵儿绝对不敢想象这种事,因为她觉得宁化沈家已注定成为历史,谁知现在不但李氏这一脉有可能重新聚拢,甚至连主脉和分支也要凑在一块儿过。
沈明钧夫妇和沈明新夫妇,因为沈溪和沈元在科举上的成功,已成为沈家的支柱,在这种大家族会议上,周氏代表沈家五房,沈明新代表沈家四房,决意将沈家打造成为宁化县乃至汀州府的世家大族。
沈家聚拢,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唯独沈明文夫妇垂头丧气,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不是主角,别人也不会听他们的废话,如今连沈家大宅和老宅都没了,再去争就只能争谁来偿还债务,再加上如今住的房子也是靠儿媳妇向谢韵儿求情才租赁下来的,他们识相地不再争夺沈家家主的位置。
而且站在沈家这个大家族的立场,沈明文根本不是长房嫡孙,大房那边还有年岁比他大的,这些人都以周氏马首是瞻,沈明文夫妇不敢出来造次。
周氏代表李氏这一脉,率先说话:“我儿如今在朝为官,之前得到的消息说是已荣升左都御史、挂兵部尚书衔,在西南之地平息地方叛乱,大约有六个省的兵马归我儿调遣,我儿官品已是正二品,就算他不当这个左都御史和兵部尚书,也是湖广和江西两省总督,同样是正二品,咱沈家自古以来,怕是没出过这么大的官吧?”
老沈家大房那边的沈明连出来逢迎:“夫人这不是说笑话吗?别说沈家,就算宁化乃至汀州府,也没出过正二品的大员,咱沈家这可是头一份,现在旁人提及咱沈家,哪个不是翘大拇指?”
“对,对!”
旁边一群人跟着应声。
现在他们都愿意承认沈家一体,沈溪当官是一方面,沈元中举是另一方面,如果单纯只是一个沈溪,那只能说是偶然现象,但现在再出沈元,说明沈家在教育方面有建树,如果将沈家凑在一起,大家的地位都可以跟着擢升。
周氏的笑容很自然:“咱沈家在汀州府,一直都是书香门第,以前就出了太公这位府同知,旁人也都知晓咱沈家,只是后来衰落了,至于是什么原因,诸位也都知道,那不是我们后辈的过错。”
“甚至我婆婆,也就是沈门李氏,她在世这些年,就算公爷去世,还是一个人支撑我们这一脉,用了二十多年时间,将沈家一门中兴,她该是我们沈家最重要的引路人,诸位没什么异议吧?”
周氏的话非常得体,有些话,不像是她这学问和见识的人说得出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状元娘现在水平见涨,见识过大场面,能说的出得体的场面话。但知道的都会去看周氏身后站着的谢韵儿,他们知道谢韵儿在沈家的地位比周氏还要高,因为她是沈溪的正妻,将来沈家中兴的希望,其实落在谢韵儿身上,而不是状元娘。
只是碍于礼法,没人出来把谢韵儿的地位推高,旁人都以沈明钧夫妇作为沈家的旗帜。
沈家人都知道,就算沈家合并一起,谢韵儿也不会回来跟沈家同住,人家有丈夫在外当官,自然要在外吃香喝辣,回到汀州府属于自找苦吃。
沈明连继续说道:“夫人说的是,故婶乃是沈家中兴,最重要的人!”
沈家这几年境况不是很好,各房都在靠吃老本过日子。到了现在,沈家上一代中,李氏最晚亡故,而这一代中,沈明连虽然不是长子,但却是老沈家长房的次子,也就是沈溪大爷爷一脉的次子,他在沈家的地位不低,以前李氏到宁化县城来,经常到沈家长房那边住。
周氏道:“既然先妣乃我沈家中兴关键之人,如今她的子女自然为沈家正朔,诸位可有意见?”
原本在场之人听不懂周氏为什么说这些,到现在总算明白了,周氏这是在为李氏一脉争取沈家正统的地位,虽然李氏这一脉出了沈溪和沈元,但因不是沈家嫡长一脉,因而在正朔上得不到沈家族谱承认。
但凡事都可以商量着办,如果周氏把李氏这一脉的正统位置确定下来,那族谱等于要重新修撰,单单把沈家李氏这一门挑出来,列在族谱前面。
沈明连等人作为老沈家长房的人,自然不想被李氏这一脉占据正统位置,当周氏说出这番话后,立即黑下脸,其他人也都议论纷纷,不断摇头,显然不赞成周氏的看法。
周氏见在场之人似乎有些抗拒,略带气恼:“怎么,之前说得好好的,现在不想承认了?”
沈明连代表其他分支的人出来说话:“弟妹,事情总需好好商议……沈家族谱不能改,规矩更不能改,很多事……还是要根据祖宗留下的家法执行,不是吗?”
之前沈明连一口一个“夫人”,现在起了争执,干脆称呼“弟妹”,这让周氏脸色非常难看。
周氏道:“沈家到现在,读书人出了不少,但之前最好的也不过是我们这一房的大伯,考中秀才,当上县学的廪生,十几年都没变……你们几房呢?有出过童生的,但可有出过秀才?”
这话说出来,得罪一大群人……周氏这话很不中听,也是老沈家其他房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沈家之前就算不上书香门第,能出个举人,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后来在城中置办家业,最后却被败光,如果不是沈溪崛起,沈家会就此家道中落,再过两代,或许就没人再记得了。
沈明连道:“弟妹,今日我们是商量沈家重聚,如此大好光景,还是别说那些不中听的吧?”
沈明连这么说,已经很给周氏面子了。
周氏现在说话完全站在胜利者的角度,在沈明连看来,你们这一脉虽然出了状元和举人,可如今连宅子都卖了,这么落魄,如果将来真要修大宅,那还是我们出银子,你却占着正统的位置……谁稀罕听你啰嗦?
本来很多事,可以坐下来商量,但周氏却把自己的霸道发挥到极致,不想在沈家合并这件事上,为他人做嫁衣裳。
周氏道:“如果今日这件事谈不拢,那就别谈了,我们这一脉,照样可以过好日子,什么宁化沈家,早就已分家单过,连官府籍贯上都已不是一体,就算有族谱又怎样?大不了,我们自己立族谱……”
周氏说这话,迅速引发公愤。
你们这一支现在得意,出了个状元,就想连族谱也单独划出去?那可是背祖忘宗的事情,要接受道德批判,现在必须要让你受到教训,让你知道这么说话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
分家是小事,连祖宗族谱都背离,那就是大事。
沈明新见周氏把话说得这么绝,赶紧出来说和:“弟妹,很多事得好好商量,这不二哥还有话要说吗?”
长房那边的二哥,也是二哥,沈明新以前见了沈明连,连头都抬不起来,人家到底是宁化县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他这一脉早就衰落,但现在他的儿子中了举人,说话终于有了些底气。
周氏道:“有何好商量的?沈家中兴,乃是我们这一房的功劳,连他自己都承认了。刚才这么多人亲耳听到……但一涉及沈家正统的问题,就支支吾吾了,你们大房连个秀才都没出,却硬要把正统给占着,既如此,那分家就分到底,以后各过各的日子,不就行了?”
说了半天,周氏的态度依然强硬,油盐不进。
一直默不作声的沈明文突然站起,用严厉的口吻喝斥:“老幺媳妇,你……你实在太过分了!”
一秒记住【笔趣阁文学网.】,為您提供精彩阅读。
沈明文突然发威,却是想争沈家大家长的位置。
沈家明字辈,只有沈明文是秀才出身,旁人文化水平都没他高,就算沈溪和沈元相继中举,在科举上超过他,但依然是小辈。第二代没有比他强的,这是公认的事实,从社会地位论,沈明文这个秀才在宁化县可不低,见到知县大人都不用下跪,最多拱手行礼,旁人见了也要称呼一声“沈大老爷”。
沈明文站起来说话,所有人都看着他,连周氏也斜看一眼,对她来说,沈明文分明是不识好歹。
周氏道:“大伯这是什么话?妾身为娘和咱们这一脉争名分,哪里把话说得过分了?”
沈明文声色俱厉:“沈家是否分家,是否跟旁支合并,该由我这个兄长来作决定,怎么都轮不到你们幺房指手画脚!你们幺房出了个状元,如今在朝廷做官,你们就想仗着儿子的权势,耀武扬威吗?”
李氏这一脉的沈家人听沈明文说话,没一个站出来批驳纠正,一来是觉得没必要,沈明文当跳梁小丑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在周氏面前从未占过便宜。而且,大家觉得,真正能跟沈明文平起平坐,甚至比沈明文地位高的,只有幺房沈明钧夫妇,现在自然该由沈明钧或者周氏应对。
周氏冷声道:“之前说要分家,而且要将我们其他四房赶出沈家的,好像也是大伯和大嫂吧?”
沈明文道:“那是我说气话,岂能当真?现在我决定,不分家了!”
“啊?”
在场一片哗然。
沈明文这一天一变的态度,反复无常,说话跟放屁一样,让所有人都深为鄙视。
周氏已经跟沈明文撕破脸皮,现在又是争夺李氏一脉发言权的关键时刻,自然不会服软,她知道就算自己忍气吞声,沈明文也不会善罢甘休,当下不屑地说:
“大伯真是贵人多忘事,前些日子,沈家还有两处宅院,大伯您的态度可真是蛮横无理,好像我们其余各房人都欠你们大房一样,居然要将我们扫地出门,从此后两处宅子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当宅子被官府拿去抵债后呢?大伯又说之前只是气话,谁知道将来如果老宅和大宅回归沈家,大伯又是什么态度!你这做兄长的,就是这么给家里的晚辈树立榜样的?”
沈明文被戳中软肋,面子上过意不去,他知道自己争不过泼妇一般的周氏,转而瞪着自己的弟弟沈明钧,喝道:“老幺,管管你媳妇,这种场合,有女人说话的份儿?”
沈明钧对兄长足够尊敬,但也不会在这种场合让自己的媳妇下不来台,只能涨红着脸讷讷不言。
周氏道:“大伯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叫女人没说话的份儿?当初娘执掌家业的时候,您怎么不这般对娘说?”
沈明文怒冲冲站起,目光好似要杀人,挥起手臂就准备往周氏身上招呼,旁边赶紧有人上前劝架,他们没想到商议沈家合并的“好事”,会变成眼前的争吵,说起来他们应该支持沈明文,因为周氏的嚣张不但针对沈明文,也针对沈家其他分支的人,但这些人又知道,得罪周氏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若将来沈家聚拢在一起,唯独周氏选择分家,那就没什么实际意义,因为李氏这一脉才是沈家合并的关键,如果没有沈明钧夫妇,这么多人根本就不会聚拢在一起商议合并家业的大事。
沈明新夫妇此时没有任何掺和的意思,他们铁了心跟五房站在一起,这既是为自己的面子,也是为儿子的前途,两口子当初对沈明文夫妇的意见最大,率先完成形式上分家的就是他们四房。
沈明连道:“你们作什么?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今天商议沈家合并大计,不得再提分家之事!”
周氏冷笑不已:“不提分家?先问问家在何处?现在连家都没了,沈家大宅和老宅,都因为某个兄长不会当家,挥霍掉了……我们各房要自己做主,就算将来不分家,大房也必须分出去单过!我们不养闲人!”
沈明文怒喝:“谁是闲人?”
周氏道:“就说你,你不是闲人,你说自己现在能赚钱养家么?你有何生计?”
一直沉默不言的王氏终于忍不住,出来帮腔:“老幺媳妇,你说话可不能没良心,当初沈家就靠我相公在县学做廪生,每年有四两银子,那时候你们还吃喝我相公的呢……”
“我呸!”
周氏怒不可遏,“你相公?根本就是个吃喝无度的主,当初娘为了养他花掉多少银子,养你又花多少银子?你儿子那时读书,也是家里的蛀虫。我们呢?我相公那时在王家做长工,一年下来有六七两银子,可结果呢?我们连个鸡蛋都吃不上。我儿那时身体瘦成什么样子了,别人见到他都叫小幺子,因为那时家里他最小,也最瘦弱,以至于到现在,他的身子骨都不好……全是被你们这些做长辈的给害的!”
沈明堂出来劝说:“大哥,弟妹,你们别吵了,安静一下……咱有事好好说……”
周氏道:“没什么好说的,大不了现在就分家,彻底分开,从此后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老话是这么说的吧?哼哼,以为给你们面子,让你们共同分享荣耀,一起过好日子,现在倒好,一个个都没良心,还想让我听你们的?门儿都没有。我家小郎在外当官,也要听你们的?哼!”
沈明文怒道:“那你们自己分出去,我们沈家不要你们这样没良心的人。剩下的我们一起过!能出一个小幺子,我就不信出不了第二个……现在六郎不也中了举人?”
沈明新神色淡漠:“大哥,别念着我们四房,如果五房分出去,我们自然不会留在沈家。我们自己过苦日子,不想拖累别人!”
沈明文道:“那你们就自己过,我们其他人商量在一起过便是!老二,你说呢?”
以沈明文的嚣张,根本分不清眼前的形势,他直接称呼沈明连为“老二”,根本没察觉自己早就没了话语权。
沈明连等人一听,这哪儿行啊?
我们要商量沈家合并,要的就是你们李氏一脉的四房和五房的声势,谁要跟你沈明文这个废物合在一起?
沈明连道:“看来今日不适合谈论事情,弟妹,你们先自己商量个结果,回头……回头我们再聚拢来说事,诸位意下如何?”
沈家各分支的人都知道沈明文好吃懒做,在他们看来,沈家李氏这一脉之所以能撑起来,完全是因为李氏,后来地位直线上升则是因四房和五房的读书人有出息,如今沈溪已经在用自己的权势荫蔽沈家。
连以前什么都不是的五郎沈永祺,都可以出去当差,回来后感觉“人模狗样”,这让沈家各分支的人羡慕嫉妒不已。
场面非常尴尬,沈明文身后,吕氏一直在对丈夫沈永卓使眼色,想让沈永卓站出来说话。
可惜沈永卓性格也非常懦弱,低头不语。
吕氏见丈夫始终不肯出来说话,最后她自己一咬牙走出来,大声说道:“诸位长辈,别吵了!”
一句话,就让场面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打量这年纪轻轻,面容带着一丝稚气的小妇人。
沈明连惊讶地打量吕氏,因为沈家内眷通常不出来见外人,就算他这个沈家长辈,也没人介绍这位是谁,他好奇地问道:“这是……沈家七郎的媳妇?”
本能的,他觉得有这么强势的女人,自然有一定的身份地位。
而沈家第三代女人中,只有沈溪的妻子身份贵不可言。因为谢韵儿诰命在身,随着沈溪地位急速攀升,谢韵儿在沈家的话语权也在增加,其实说起来,沈家真正能做决定的应该是谢韵儿。
吕氏出来说话,全凭一腔热血,等她说完话后,便有些后悔。
周氏对沈家大房原本就不待见,就算吕氏未曾得罪过她,语气也有些不善,道:“这可不是我儿媳,却是大房的媳妇,没个分寸……”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吕氏被所有人盯着,有些畏缩,毕竟这是在整个大家族聚集的场合。
之前就算是在李氏一脉聚拢商谈的时候,吕氏也不敢站出来说话,只是她现在知道,如果此刻不站出来说话,那养沈明文夫妇的将不再是沈家,而是沈永卓和她,以她千金大小姐之身,要当一个家庭主妇,照顾好逸恶劳的公公婆婆,这让她难以接受。
不想落入梦魇,只有靠自己争取。
吕氏被周氏当众指责“没个分寸”,也不气恼,因为她知道,按照三纲五常来说,在这种场合,作为晚辈,还是媳妇这样的“外人”,根本没资格出来说话。
连三品诰命在身的谢韵儿都很识相,就算心中有诸多想法,也不站出来说三道四,因为这是沈家的事情,作为孙媳妇,不能轻易掺和。
吕氏道:“婶娘教训的是,侄媳妇在这里给您赔礼认错!”
说完,吕氏恭恭敬敬来到周氏身前,鞠躬道歉,如此一来,周氏就不好说什么了。
周氏原本是个逆来顺受的角色,她后来之所以变得泼辣,是想要保护自己的丈夫,保护儿女。
那时沈溪还小,丈夫又对李氏言听计从,她只有自己站出来顶起家里的大梁,她的泼辣,完全是被形势所逼迫,其实她还算是通情达理,不会真正跟一个诚心向她认错的晚辈一般计较。
周氏一撇嘴:“就算你认错,这场合,也不该由你来说话!”
虽然依然是在教训,但语气明显软化许多。
吕氏道:“婶娘说的是,这种场合,侄媳妇的确不该站出来说话……但奴家既然嫁进沈家门,便是沈家的一员,有必要说出自己的想法,这也是为沈家的利益着想,婶娘觉得呢?”
周氏毕竟没读过书,跟人以泼妇的姿态吵架,她能做到言辞犀利,但要真正跟人用文绉绉的口气讲理,她就词穷了。同时吕氏说这话,原本就没太大毛病,如果不是纠结于封建礼法,吕氏出来说话完全可行。
沈明连道:“你是……长房媳妇?真有本事……不过什么场合都有女人出来说话,也难怪……嗯……”
话说了一半,剩下的半截沈明连咽了回去,其实他是想说,难怪外间传闻沈家阴盛阳衰,但这话不那么中听,沈明连也就没说下去了。
周氏不教训吕氏,反倒是沈明文呛声了:“女流之辈出来说什么?这家里几时轮到你说话了?回去!”
沈明文是个传统守旧、好吃懒做的老古董,他觉得吕氏说话影响到他在家里的权威,也不管这是自己的儿媳妇,上来便以喝斥的口吻让吕氏回去。
但吕氏好像没听到公公发话,仍旧站在原地,拳头握得紧紧的,眸中带着一抹坚毅之色。
越是沈明文夫妇所厌憎,周氏就越喜欢,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周氏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但这浅显的道理她却知道,所以当吕氏被沈明文斥责时,她便忍不住出来帮吕氏说话了:
“女流之辈怎么了?大伯说话不中听,那就让侄媳妇出来说两句,也未尝不可……咱沈家也该听听小辈们的意见,总是长辈说话,不问问小辈的意思,就这么贸然把大事定下来,终归不好。”
王氏道:“老幺媳妇,感情不是你儿媳妇失礼,所以站着说话不腰疼!?”
周氏笑道:“我儿媳妇,那可是朝廷三品诰命,以为随便就能跟你们说话?她可是我儿的贤内助,难道上不得台面?儿媳,既然现在长孙媳妇出来说话,你也可以说说,为娘正好到后面坐坐,喝口茶,就当听听小辈的意见!”
如果不是周氏准允,谢韵儿绝对不会走出来发言,但现在就算周氏给了她机会,她也不想开口。
吕氏可以拉下脸来说话,是因她被逼上养家糊口的绝路,而谢韵儿则更像是看客,纯粹是来凑热闹,很多事她不想随便发言,让别人非议她不识大体。
吕氏不管沈明文夫妇反对,直接道:“无论是哪位长辈,又或者列祖列宗,都希望看到我们沈家中兴,太爷和太夫人故去前,都曾嘱咐过,沈家不得分家,难道各位叔伯和婶娘都不记得了?”
沈明连道:“话是这么说,但有些事可不这么简单……侄媳妇,你进我们沈家门时间不长,照理说一些事不该你来过问……你们这一脉,是婶婶一人带起来的,她生前不许分家,你们都没敢分,但现在她已故去,如果家里实在过不下去,要分家,衙门也是准允的!”
“但现在不能分!”
吕氏道,“七叔在外当官,且官做得越来越大,此时言分家,于他朝中声望有损。身为当世大儒,当以忠孝仁义为立身之本,糟糠之时家聚,功成名就后各奔前程,这可是仁者之所为?”
“况且各家会有矛盾,但以沈家之未来,诸位叔伯婶娘当以大局为先,若就此分家,将来无论是宁化百姓,还是汀州乃至福建百姓,议论沈家时,不会冠之以书香门第,而会以蝇营狗苟之辈相称,我沈家几代人积累下的名望,将会毁于一旦!”
王氏见儿媳说话越来越难听,厉声喝道:“儿媳妇,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你这是嫁进我沈家,觉得沈家分家,让你吃亏了,想从我们沈家门离开,才这么说是吧?”
吕氏在帮长房争取利益,却得不到自己婆婆的认同,心中带着几分委屈,她很想为自己辩驳一下,但发现其实自己根本就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就连丈夫都没出来为自己说话。
在这里所有女人中,她的出身最好,甚至比之谢韵儿的出身都好。
谢韵儿不过是医药世家,吕氏则是真正的书香门第,父辈和祖辈都有人考取功名,甚至有多人在朝为官,以她的出身,自然不甘心在一个落魄的家里当个要徒手养活公公婆婆、逆来顺受的儿媳妇,她想让沈家团结在一起,只有这样,才符合她的利益。
看起来是为自己争取,但其实她也是在为李氏一脉的大房争取,因为她知道沈明文夫妇即将因没人养活,而令生活陷入窘境。
现在只有让沈家不散,沈明文夫妇的生活才有基本的保障,但可惜她的公公婆婆看不到这一点,甚至意气用事跳出来跟周氏争夺沈家正统的地位,以至于周氏根本不可能原谅他们,沈家难以捏合到一起。
吕氏面对婆婆的指责,郑重解释:“儿媳绝对没有要离开沈家之意,儿媳所做一切,全都是为沈家着想。”
“诸位叔伯,堂叔堂伯,将来沈家的命运,全然在你们一句话,若沈家就此散掉,无论是七叔在朝当官,还是沈家在宁化县乃至汀州府自处,都会十分不易……难道要为意气之争,毁掉沈家吗?”
原本沈明连很不喜欢晚辈出来说话,他自己家的儿子、儿媳妇,就管得很严,不让他们在这种场合造次,但现在吕氏说的话非常中肯,也符合沈明连等几个分支家族的利益,也就不予追究。
沈明连打量周氏,道:“弟妹消消气,听了堂侄媳妇的话,你是否该做出个决定,这沈家……到底该聚该散?”
周氏道:“别来问我?我在这家里,不过是外来的媳妇,你们都愿意听我的?不是说大伯要做决定吗?”
沈明文被所有人盯着,脸色不太好看,半晌后一甩袖:“你们想怎样便怎样,我不管今天这事了,既然老幺家出了个状元,现在还为官一方,那就听老幺的,谁让他是状元爹?”
所有人再看沈明钧,沈明钧根本没胆气发言,倒是旁边的沈明新道:“五弟,你便说句话,沈家到底该聚,还是该散?”
所有人都等着沈明钧最后拍板。
以前谁都不在意沈明钧的想法,但现在沈明钧的想法却能左右沈家未来的走向,连沈明钧都没想到自己突然间会成为沈家最具发言权的人,沈明文提醒:“老幺,你可要想清楚……”
周氏走过去,目光楚楚望着丈夫,其实她自己内心也不知道该聚还是该散,以前她是想早点分家了事,但现在沈家整个大家族都可能以她马首是瞻,这让她非常有成就感。
但现在沈家是否会让她掌舵,存在疑问。
沈明钧突然成为众矢之的,一时不太习惯,半晌后才说:“我……我记得娘说过,沈家……不能分!我……我不同意分家!”
听起来,话说的不如吕氏利索,但这话在沈家却有绝对的权威。
沈明文夫妇就算再任性,也明白自己要被人养,如果沈家分家,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好处。
周氏想着能在沈家执掌大权,这会儿也不太赞同分家。
而各分支的人,则希望依托沈溪和沈元的功名,来帮助家族获得利益,让子弟有个前程,因而也想合在一起。
看起来这件事是由沈明钧作决定,但其实却是沈家各方利益妥协的结果。
沈家兜兜转转,最终没能分成家。
沈家分家,暂时没了指望,各方都在积极做出妥协,似乎想将沈家拧成一股绳。
沈元中举,是彻底改变沈家命运的一个契机,当沈溪在桂北得知这消息时,心中大概也猜到会是这结果。
沈家已经拥有一个世家大族必备的功名和声望,如果就此分家,等于将到手的资源给白白浪费。
沈家能捏合在一起,对于沈家人来说是大好事,但对沈溪来说却未必是什么好事。
因为沈溪需要提拔沈家后辈,现在已经有了杨文招、沈永祺和周羡,以后会有更多的沈家亲眷,逐渐汇拢到他身边,需要他提携,说是给个差事便可,但这些人当差,成与不成都事关他的清誉。
沈溪不可能把人带出来后置之不理,他需要对这些人进行指点和栽培,无端增加自己的工作量。
到十月后,沈溪仍旧率军驻扎于广西省治临桂县城周边,没有征讨业已消失在崇山峻岭中的叛军。
朝廷并未催促沈溪抓紧时间平叛,或许知道他军中缺粮,不好意思催促,而沈溪自己又觉得留在广西不是什么坏事,不紧不慢按部就班地自行其是。
如今叛乱已形不成气候,根据之前的调查,兴安、全州之地已没有叛军的踪迹,广西卫所军队已在九月下旬陆续进驻各大县城,各县县衙开始恢复工作,而叛军也久已不再出来劫掠,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沈溪在西南的军事行动,宣示了朝廷平息地方叛乱的决心,加上叛军遭遇沈溪的军队,通常都是一触即溃,叛军吓得化整为零甚至重新拿起锄头镰刀当农民,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了。
沈溪暂且没有了粮食危机,宋小城通过水路送来的粮食很多,大多为玉米、番薯这样的新作物,也有少数米粮。这些粮食先后分成五批送来,足够沈溪的兵马用到年底,甚至来年开春粮食也不用太担心,因为广东也开始筹集粮食。
广东地方对新作物的推广要比福建更加彻底,年底时能从广东运来的粮食,甚至比宋小城运来的还要多。
……
……
十月初四,马九领兵抵达临桂城东大营。
沈溪麾下兵马完成汇合,惠娘和李衿没有同行,沈溪怕惠娘在世的消息泄露出去,不想让马九知晓,便只能让惠娘和李衿暂时留在柳州府,他派人在柳州府负责接应和保护,这些人会拼死确保二女的安全。
十月初六,沈溪完成三军整合,此时他手头共有兵马五千二百人,辎重兵两千,民夫一千,新式佛郎机炮二十六门,火铳六百五十柄,另有洪武大铳炮八门,弓弩两千具。
虽说沈溪麾下没有骑兵,但武器装备却十分精良,粮草齐备后,沈溪感觉已可应付任何战事,眼下最大的问题不是军队作战力的问题,而是找不到叛军来打。
沈溪不急着平叛,既然地方上的少数民族已偃旗息鼓,他没必要事后进行报复,去将深山中的少数民族村寨一个个平掉,他只是通过广西藩司,下令各土司衙门在地方上推广新作物,增加粮食收成。
大多数少数民族村落不敢接受这“好意”,他们不知道这些作物是否会让他们来年绝收。但终归还是有愿意听从的,官府将新作物送去,他们就算不想栽种,也划出一定的旱地进行种植。
“……我不指望在一两年内就让广西的山地全栽种上新作物,有个三五年,能将作物推广开来,任务就算完成。新作物将在长江以南地区大面积推广,等过个几年,再将新作物推广到北方,基本十年到二十年,大明百姓的粮食问题便可以得到根本性的解决,人口数量也会在未来几十年间得到大幅提升……”
沈溪很清楚,这时代决定国力的关键在于人口。
有了人口,才有创造力,才能让国家和民族充满活力,反之人口的衰退会引发大量社会问题,而且呈现恶性循环。
这时代的战争,争夺的不过是生存资源,沈溪知道自己手头掌握有关乎大明百姓未来几十年命运的东西,他必须完成自己的使命,将新作物推广开来只是第一步,无论再困难,他都要进行下去。
……
……
沈溪兵马粮草整顿完毕。
但朝廷对沈溪所部下一步的动向,没有任何交待。自十月初六完成整饬,一直到十月底,沈溪一直驻兵临桂城东,一直到十月二十九,朝廷下达新的命令,让沈溪领军平息湖广、云南和贵州地方叛乱。
中军大帐内,苏敬杨和王禾已经急不可耐,沈溪统兵驻步不前这段时间,最着急的便是他们。
跟沈溪出征在外,原本以为只需一两个月便能拿到功劳回去,安心当他们的都指挥使,谁知道跟着沈溪出来已经四五个月,立功机会屈指可数,尤其是苏敬杨,到现在还没拿到像样的军功。
当兵就是为了功劳,才会热心跟着沈溪出来作战,否则谁都不愿把自己的时间当儿戏。
战争是军人最高的荣耀,苏敬杨和王禾等将领在得知朝廷进一步让沈溪领兵去平云贵和湖广地方叛乱,积极性再次调动起来,纷纷向沈溪请缨,准备充当先锋官,先别人一步进入云贵或湖广。
沈溪神色淡然:“广西原本就是叛乱闹得最凶的地方,现在叛乱已基本消弭,说起来不过是因朝廷在广西减免税赋,民生得到改善,别处的叛乱,相信在来年开春前,也差不多会平息。我们不用纠结于以武力平息……”
苏敬杨惊讶地问道:“大人,你的意思是……不去了?可是兵部刚下了调令,难道大人不遵从?”
沈溪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地方上的情况,本官看得清清楚楚,作何一定要听从朝廷的调遣?暂且留在广西,等年底再做打算……”
苏敬杨跟王禾对视一眼,他二人跟风昭原等将领的情况不同。
作为一省都指挥使,在地方上享有特权,尤其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他们是一省最高军事长官,就算见到藩台和臬台会低人一等,但在别的官员面前,他们还是有足够的资本耀武扬威,而且有下面的孝敬,可以过逍遥自在的生活。
现在在军中得不到军功,还要整日跟将士一同进餐,甚至不能开小灶,这种苦日子他们受够了,现在沈溪断了他们最后的希望,对沈溪也就没有之前那么恭敬,甚至二人心中带着些许怨恼。
但随即,沈溪又补充道:“你们想打仗,本官能理解,这样吧,本官在这里跟你们承诺,年底前有的是仗让你们打,而且战事如果能得胜,足够让你们铭记史册……至于军功方面,自然不会少。这下总该没问题了吧?”
作为一个主帅,沈溪当然能理解将士们需要什么。
不同的人要区别对待,沈溪必须让苏敬杨和王禾保持良好的心态跟他打仗,如果伤了二人的积极性,对他将来领兵没什么好处,因为他在西南六省做出的任何军事部属,都要依托二人进行。
苏敬杨问道:“大人,到底是怎样的战事?难道平叛,还能平出个名垂青史不成?”
沈溪道:“有些事原本不该提前透露,但现在你们问及,那本官也就稍微说一下……这一战,并非是对内之战,而是对外邦之战,这样的战事若能一战而得全功,自然会名留青史,史书上将会留下你们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么说起来,你们可满意?”
苏敬杨和王禾显然不太能理解沈溪说的“对外邦之战”是怎么个概念,王禾问道:“大人,您又……奉调往西北?”
沈溪摇头笑而不语。
张永在旁阴阳怪气地道:“大人,您可别危言耸听,什么对外邦之战,别说出来糊弄人。咱家累了,先回去歇着,有事你们自己商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