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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溪心意已决,要在西南好好地打一仗,但敌人不再是地方上参与叛乱的百姓,而是犯边的外夷,他在西南的军事安排开始往边境一带转移。

    他已不准备再跟叛军恋战,因为他知道这么做没什么太大的意义,让他去找寻叛军,费时费力不说,还徒劳无功,不如等叛军自行烟消云散。而边境的犯边外夷,则必须要清理一下,至于后续是否带兵南下,就要看朝廷的意思了。

    朝廷在西北已不再展开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弘治末年的战略方针是军事收缩,在这种背景下,沈溪知道自己进兵交趾的计划很难获得朝廷的认可。

    十月初八,京城。

    朱厚照当日刚在乾清宫寝殿参加完一次朝议,这也是他近来参加的众多朝会中的一次,这次弘治皇帝接见的大臣不多,商议的事情却很繁杂,朱厚照唯一能记住的便是西南战事,这也是他目前最关心的事情。

    回到撷芳殿,朱厚照犹自带着几分愤慨:“气死我了,那些个元老大臣,一个个都当我是孩子,别说是问我意见了,简直把我当成透明人,甚至专门针对我说话,就好像我的存在是方便他们找麻烦一样!”

    张苑赶紧劝说:“太子殿下消消气,诸位大人并非专门针对您,他们……想必他们也是为了朝廷着想!”

    朱厚照打量张苑,冷哼一声:“他们是为朝廷?张公公,你为他们说话,不会跟他们是一伙的吧?”

    张苑吓得赶紧跪下,磕头不已:“太子殿下,奴婢对您可是一片忠诚,丹心可昭日月,若殿下不信,奴婢可以以死相证!”

    “行了!”

    朱厚照不耐烦地挥挥手,“说这些话也不嫌牙疼,要死就去死啊,老在本宫面前说这些有什么用?本宫最喜欢看人实践诺言,而不仅仅只是嘴上说说,很多人说对本宫一片忠诚,但暗地里却给本宫穿小鞋,你说这些人是不是该死?”

    张苑听这话的意思,朱厚照分明是在针对他,苦笑道:“奴婢可没有为殿下您穿小鞋的胆子……”

    朱厚照不屑地说道:“量你也没这狗胆!如果你真有这胆子,我剁下你的狗头!哦对了,你去找我两个舅舅,就说本宫这几天闷了,想出宫走走,最好是去些新奇好玩的地方,给本宫准备些好东西。如果这次事情做得不错,本宫可以让你加官进爵!”

    张苑现在对于“加官进爵”之类的字眼已不太敏感,因为朱厚照总是空口说白话,为未来作出诸多许诺,让张苑觉得不靠谱。

    太子毕竟还不是皇帝,手头权力极为有限,而且他年岁尚轻,根本没有接触朝廷权柄的机会,张苑帮朱厚照做事,眼前的好处很难见到,最多能减轻皮肉之苦,别的事情实在指望不上。

    张苑听到朱厚照要出宫,苦着脸道:“太子殿下,如今正是秋粮入库时,京城内百姓鱼龙混杂,您离开宫门怕是有些危险……不如等忙完这段时间再出去……”

    朱厚照冷笑道:“哼哼,张公公,你现在说话越来越不老实了,总是找借口让本宫不出宫门,找的理由还都这么牵强……现在说什么秋粮入库外面人多出不去,是不是过些日子就说天凉了出去会冻着。到了冬天,你又会说外面天寒地冻,让本宫到了春天出去更好?”

    张苑的嘴唇翕动一下,心里纳闷儿,怎么自己的那点花花心眼,被太子看得如此清楚?

    还别说,他真是这么打算的。

    朱厚照厉声喝道:“快去办,本宫这两日就要出宫。最好趁着本宫休息的时候出去,不用很长时间,一下午就够了……如果二舅做得好,本宫将来会考虑给他封王……就这么跟他说吧!”

    朱厚照知道自己拿不出什么好处拉拢张延龄,张氏兄弟现在只是侯爵,连公爵都不是,如果拿出封王的优厚条件,或许能让两个舅舅动心。

    在他看来,规矩一点儿用处都没有,什么外姓不封王,在他这里纯属扯淡,而且他觉得身边多几个王也没什么。

    就是一句话的事情,用虚无缥缈的未来换得现在的实际利益和好处,他怎么都觉得很划算,否则,他实在拿不出什么能跟张氏兄弟进行交换。

    ……

    ……

    张苑为了让自己的屁股不挨板子,只能是找人把话带出宫门,让张延龄知晓。

    张延龄知道这消息很高兴,马上去找张鹤龄,将太子许诺封王的事情兴冲冲一说,张鹤龄没好气地喝斥:

    “我说二弟,我们大明的规矩是如何的,你不会不知晓吧?连父亲都没有资格封王,你觉得你我会有这样的机会?”

    张延龄笑道:“兄长的话原本没错,只是将来执掌天下的可是太子,没有第二、第三人选,他说要为你我兄弟封王,乃是君无戏言。难道他将来还能反悔不成?”

    “反悔?哼哼!”

    张鹤龄语气不善,“到那时不用他自己反悔,朝中文武百官绝对不会答应,尤其是那些文官,如今连陛下都未必压得住刘健、李东阳等人,以他如此小的年岁,将来登基,指不定又会出现三杨辅政的局面,你觉得那时太子在朝中有几分话语权?”

    “这世道,说白了文官当道,那些文官不认同你我兄弟二人,无论太子,或者是皇帝说什么,对我们都没有太大帮助!”

    张延龄琢磨了一下,是这么回事,就算朱厚照做出天大的许诺,也没法真正帮到他兄弟二人。他翘了翘嘴,有些遗憾:“嘿,被兄长这一说,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被这小子空口说白话给骗了?”

    “本来我还觉得这事儿挺靠谱的,毕竟他是未来的皇帝,皇帝的话总该要信,而且就算那些文官再反对,你我兄弟二人的地位不也是在蒸蒸日上?旁人还说一门两侯是不可能的事情,你我兄弟二人不也实现了?”

    说到这里,张延龄忽然又觉得事情有转机:“真到那个时候,朝中有姐姐为我们说话,那些文官未必敢跟姐姐和小皇帝对着干吧?”

    张鹤龄道:“你愿意相信,那是你自己的事情。记住,少带太子出宫,若被人知晓,你准备如何跟陛下和皇后解释?”

    张延龄笑道:“当然不能被姐姐、姐夫知晓了,真被他们发现,我还真没法解释。行了,大哥,我知道该怎么做,你放心,这小子毕竟没成气候,现在我将他吃得死死的,等再见到他,我会跟他提及此事,看他诚意如何……”

    ……

    ……

    朱厚照说要给张氏兄弟二人封王,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想用未来的承诺换取眼前的利益,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张延龄居然把这事当真了。

    才过了两日,十月初十,朱厚照便再次出宫。

    下午未时一刻出来,要在日落前也就是酉时前赶回去,时间比较紧迫,张延龄找了一家体面的秦楼,请朱厚照上去喝酒。

    甥舅二人面前满满一大桌美味佳肴,美人儿一来就是一打,朱厚照一手揽着一个,乐呵呵看着前面表演的前宋《花舞》,不停地往嘴里灌酒,因酒的度数不高,而且甜滋滋的,朱厚照觉得很好喝,一下子便喝下小半坛。

    张延龄笑道:“怎样?小公子,这酒不错吧?你之前不是一直说要喝酒吗?我特意为你准备的,这酒出了名的好喝,而且喝多少杯都不会醉……”

    朱厚照一边喝酒,一边笑呵呵道:“那倒是,跟糖水一样,滋味挺美妙的……嘿,这酒可有什么名堂?”

    张延龄哈哈笑道:“没什么名堂,你喜欢,回头你可以带些回去,不过你要藏好了,如果被人发现,不能说是我送你的!”

    “一定,一定!”朱厚照满口答应。

    张延龄觉得自己办事敞亮,怕朱厚照喝酒会醉,干脆找来些低劣的米酒,兑上些糖水,如此度数就更低了,他以为这样就能满足朱厚照喝酒的愿望,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但他却不知,他所谓的酒量是建立在他这个酒鬼的基础上,而不是朱厚照这样从来没饮酒之人身上。

    朱厚照算是第一次敞开怀饮酒,就算度数低,多喝几杯也会醉。

    酒过三巡,朱厚照这边状态很好,张延龄一摆手,将房间里负责陪酒、弹曲和跳舞的姑娘悉数屏退,然后凑上去问道:“小公子,对今日的安排可还满意?”

    “不满意!”

    朱厚照冷下脸,问道,“你啥意思?怎么把人给赶走了?”

    张延龄笑道:“这不是有两句话,想跟你单独说说……小公子不用担心,姑娘一会儿还会回来。”

    朱厚照一摆手:“有什么事快说,本宫还想逍遥快活完,早点儿回去呢!”

    张延龄试探着问道:“太子之前说,要为我和兄长封王……这事,不是张苑随口胡说的吧?”

    “没有,是我说的!我还说要给他加官进爵呢!”朱厚照没有否认,当即便说,“怎么,舅舅现在就想当王爷了?”

    张延龄一怔,道:“瞧小公子说的,这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身为热血男儿,谁人不希望封王,一世荣耀?而且在我大明,也没说外姓一定不能封王,开国的那些功臣,太祖不也都封王拜相?”

    朱厚照微微点头,道:“舅舅说的是,放心吧,我登基后,舅舅便是身边最亲近之人,到那时我不提拔舅舅,提拔谁?封王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



    为未来开空头支票,这种事对朱厚照来说再简单不过,嘴一开一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他手头最大的资源,便是储君的身份。作为未来的皇帝,他说的话有一定的份量,至少在张延龄这里很管用,一句话就能换来逍遥快活。

    这次因为玩得太过尽兴,朱厚照一直到快关宫门时,才急匆匆赶回。

    宫廷侍卫打量浑身酒气的朱厚照,问道:“这位小公公,你经常出宫门,应该知道宫里的规矩,怎么在外面饮酒作乐到这般地步,甚至到醉醺醺的地步?”

    朱厚照笑问:“我哪里醉醺醺了?我这是喝醉的模样吗?”

    说话时,他人都站不稳了,好像随风摆柳一样,脑袋犹自在晃悠。

    旁边一名被张延龄收买的侍卫讪笑:“跟他计较作甚?让他早些进宫去吧,免得耽误了时辰……”

    朱厚照这才得入宫门,还没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有人非议:“……小小年纪就饮酒作乐?最多是一醉解千愁,就算给他个女人,他能做什么?哈哈,如此年岁就要借酒浇愁,你们说这当宫人的心里到底有多苦……”

    虽然听了心里不爽,但熊孩子不会跟这些人一般见识,嘴里嘟哝道:“你们才不能玩女人呢,老子碰过的女人,比你们见过的都多……哼哼,路怎么走来着?怎么进了宫门,还能迷路?”

    朱厚照喝的酒,虽然度数低,但架不住他猛往喉咙里灌,加上身边有美女陪酒,他可以为所欲为,放浪形骸之下喝酒更加不知节制,秦楼的姑娘不傻,男人喝酒越多,越是没个正形,她们自己吃亏就少一些,得到的赏赐反倒越多,何乐而不为?

    等朱厚照回宫时,其实已经处于醉酒的状态,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幸好他潜意识尚存,循路回到撷芳殿,还没进入宫门,就见张苑急匆匆迎上前来,扶着他,见旁边有太监探头打量,张苑喝斥道:“再看,把你们眼珠子给挖了!”

    立即将在场的其他太监屏退。

    张苑扶着朱厚照进入撷芳殿,一脸苦恼之色:“我的小祖宗诶,您这是怎么了?这酒是能随便喝的吗?您瞧瞧,这……这……这都没个模样了,一会儿去面圣,那当如何是好?”

    朱厚照已不管张苑说什么,回到寝殿坐到床边,躺下就要呼呼大睡,甚至连衣服都不想换下来。

    张苑赶紧帮朱厚照更衣,还没完工,便听到外面有人传报:“皇后娘娘驾到!”

    这下张苑连死的心思都有了,皇后好死不死这时候到来,如果被皇后见到太子喝醉酒后的丑样,他怎么都解释不清楚,当下赶紧将朱厚照身上的衣服除下,正要往床底下丢,但听朱厚照喝问:“你个狗奴才,在做什么?本宫要睡觉……呃?最好有美人陪我睡!嘿嘿嘿……”

    说了几句,朱厚照居然傻笑起来,越发没个正形。

    张苑赶紧道:“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来了,您赶紧出去迎接啊!”

    朱厚照抬起头来,目光迷茫:“什么皇后?皇后娘娘……呃,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哈哈哈,是不是这样?你是谁?”

    到了自己的寝宫,沾着枕头,朱厚照的精神已近崩溃,这会儿完全就是个醉鬼,身上一点雍容华贵的气度都没有,张苑想上前搀扶,没想到扑了个空,朱厚照直接从床榻滚落地上,人在地上滚了几圈,好像觉得不过瘾,又在地上连续打滚。

    “真好玩,哈哈,天地都在旋转!”朱厚照好似个疯子,得意忘形,沉浸在这种喝醉酒的快活之中。

    便在此时,张苑听到门口传来张皇后的声音:“太子作何不出来迎接?”

    张皇后的语气非常强硬,张苑不由打了个哆嗦,无边的恐惧向他涌来,生怕张皇后会进寝殿来追究太子的事情。这会儿张苑顾不上别的了,赶紧伸手去拉朱厚照,却被朱厚照一脚踹开。

    朱厚照怒斥:“没看到本宫正在飞吗?你个狗奴才,哎哟?皇后娘娘来了?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哈哈哈……”

    张苑人被踢倒在地,突然觉得身后一股凉飕飕的寒气传来,一侧头,便见到张皇后一脸肃穆地站在宫门口,他赶紧一转身跪倒在地,道:“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张皇后此时一身锦衣华服,走到近前,打量正在地上打滚发笑的儿子,怒斥:“太子,你在作何?”

    “谁是太子?谁是太子?”

    朱厚照从地上爬起,侧身又跪坐在地,打量周围,“奴婢参见太子殿下……嘿,您听不到就算了,哈哈,将来我也能当太子……哦不对,我好像是太子接班人,这个太子死了,下个太子就是我来当!”

    张苑听到太子说出这种话来,心跟着下沉,知道自己要遭殃了。

    果然,张皇后瞪着张苑,喝问:“张公公,到底怎么回事?”

    张苑跪在地上,继续磕头:“皇后娘娘,奴婢不知啊,奴婢不知啊……”

    “哈哈哈哈,你这狗奴才,得罪了我,这下被皇后娘娘罚了吧?”朱厚照得意大笑。

    张皇后看了儿子一眼,又转头看着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已经将额头磕破的张苑,厉声喝道:“你不知道吗?你负责照看太子,太子出事,你还想置身事外?来人,掌嘴……”

    张苑眼见坤宁宫的太监已经拿着竹板过来准备抽他的脸,赶紧叫道:“皇后娘娘,奴婢真的不知情啊……太子今日午后在卧房休息,一睡就是一下午,谁都不敢进来打扰,谁打扰就打谁,谁知道奴婢刚进来,就见到太子如今的模样……”

    张皇后见儿子又开始在地上笑着打滚,整个人都慌了,连忙问道:“你说的可属实?”

    张苑哭丧着脸:“奴婢说的句句属实,句句属实啊!”

    朱厚照跟着搭腔,道:“句句属实,句句属实,属你娘的实,你娘也是属实……喂,皇后娘娘,你是谁他娘?”

    张皇后看这状况,心中突然“咯噔”一下,心想:“我儿……不会是疯了吧?”

    想到这里,她人都快站不稳了,幸好旁边的太监及时扶住,张皇后道:“你们……快扶太子,上床去休息!”

    张苑怕被张皇后身边的人闻到朱厚照身上的酒气,这会儿虽然已经给朱厚照换了衣服,酒气已没有之前那么强烈,但若是靠近的话,还是能闻到朱厚照身上的酒味儿。

    张苑起身上前,一把抓着太子的手臂,着紧地问道:“太子,您快起来啊,皇后娘娘来了,难道你魔障了吗?”

    张苑也有点儿急才,他看出皇后对太子的情况不太了解,赶紧先给太子的疯癫表现定性,说太子是“魔障”了,也就是说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让皇后一时间想不到太子喝酒这件事。

    张皇后暂时不会想到自己的儿子喝酒,因为朱厚照没机会接触到酒水。

    张皇后道:“张苑,你……你是说,皇儿他……”

    张苑先将朱厚照扶起来,让朱厚照在床边坐着,自己则跪下来磕头:“皇后娘娘,奴婢在民间时,知道孩子若是被什么邪魔缠身,便会说胡话,奴婢……奴婢心想……是否太子中午午休时,被什么邪魔入侵……”

    张皇后吓得脸色惨白,她赶紧上去,想要在近处看看自己的儿子,弄清楚朱厚照的情况,却被张苑拦了下来。

    张皇后喝斥:“好大的胆子,你要作什么?”

    张苑可不敢让张皇后靠近太子嗅到酒气,故作紧张道:“皇后娘娘,若是太子有邪魔缠身,您……您可是千金之躯,不能近前啊,您自己也会招惹邪魔……”

    张皇后闻言吓得后退了几步,心慌意乱之下,便接受张苑的做法,未曾怪责。

    张皇后身边一名老宫女小声道:“娘娘,以前番僧在宫里的时候,不也说过,宫里阴风惨惨,似有邪魔作祟吗?娘娘还因此染病不起,险些……嗯,这次太子是否也是邪魔入体?”

    被老宫女一说,张皇后不禁想到自己几年前生病的事情,那时沉疴不起,差点儿一命呜呼,还是谢韵儿进宫帮她诊病,才侥幸逃过一劫。

    那次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听番僧说及,这禁宫里女人太多,就算是有男人也多为太监,阴盛阳衰,许多宫女到老死都是处女,心中难免怨恨,加上宫中冤死的人不少,久而久之便生出邪魔。她便是因沾染邪魔才会生病,还说什么若非她有龙威庇佑,或许已经驾鹤仙游。

    自那以后,张皇后便一直怕宫里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因为朱厚照耍酒疯的模样,跟中了邪差不多,张苑这么一说,她便感觉事情应该就是如此了。

    张皇后着急地问道:“那……那可怎生是好?”

    那建言的老宫女道:“皇后娘娘,是否去找皇上,将此事告知,请皇上决断?”

    张苑一听,不由紧张起来,现在只是面对一群妇孺,他还能用一些瞎编乱造的理由来糊弄,如果皇帝来了,他可应付不了,朱祐樘不是那么容易被蒙混过关的人。

    张皇后道:“皇上现在自己也病魔缠身,这样吧……先派人去找萧公公……跟萧公公说明此事!”

    张苑听说要找萧敬,心都揪紧了,但想来总比去找皇帝要好,萧敬那边始终要好对付些,他赶紧道:“皇后娘娘,您先别待在这里了,让奴婢来照看太子,您出去躲一躲,您千金之躯,可不能被邪魔沾染!”

    张皇后回头看了眼儿子,虽然不舍,但她还是不敢留下,临走时,她冲着张苑鼓励地点点头,道:“张公公,你对皇室的忠心,本宫记在心里了!”



    太子喝醉酒,这事闹得不小,如果被弘治皇帝和张皇后知道详情,张苑感觉自己脑袋要搬家,所以他只能用糊弄的手段来应付。因张皇后是妇道人家,说是母仪天下,仪态万千,但社会经验少得可怜,再加上张皇后自己就有“邪魔缠身”的经历,她更容易接受宫里可能存在不干净东西的说法。

    在张皇后看来,张苑不但无过,反而有功,她吓得直接往殿外去,找人过来为朱厚照驱魔。

    等张皇后出了宫门,张苑近乎连滚带爬到了朱厚照身边,直接扯着朱厚照的衣领,叫道:“太子殿下,您快醒醒,您这是怎么了?”他这么喊完全是为了让外面的张皇后听到,但其实他已经用茶壶里的水,洒到手上,再往朱厚照的脸上抹,想让朱厚照早点儿清醒过来。

    之前张苑防备朱厚照出宫喝酒,每次他都有准备热茶,因为之前几次朱厚照回来,或多或少带着一星半点儿酒气,热茶也是为朱厚照解腻用的。

    朱厚照见张苑往自己脸上抹水,怒道:“你这狗奴才,做什么?滚开……”

    说完,直接一脚踹到张苑胸口,结结实实把张苑踹出去两米多远。张苑顾不上别的,爬起来继续往朱厚照身边凑,这次他直接将一碗茶水倒在朱厚照头顶,朱厚照顿时火冒三丈,从床边站起,喝问:“你想找死吗?”

    张苑低声问道:“太子殿下,您可好些了?”

    朱厚照脑子有些不太清醒,上来就对张苑拳打脚踢。

    张苑被逼到墙角,见到右手边茶几上的茶壶,这次直接对准壶嘴吸了一大口,然后朝朱厚照脸上喷了过去:“噗……”

    朱厚照又被人喷一脸的的冷水,他赶紧闪避,怒视张苑,但这时他头脑终于清醒了些,好像一条恶犬刚从河里爬上岸来,摇晃了一下脑袋,气势汹汹地瞪着张苑:“张公公,你什么意思?”

    看来似乎已经可以认清楚人了,这让张苑惊喜万分,赶紧上前道:“太子殿下,您可算认出奴婢了,皇后……皇后娘娘在外面哪儿……”

    朱厚照脑袋很疼,听不进张苑说什么,往床榻那边走去,坐下后反应半天才抬起头来,望着张苑,问道:“我刚才怎么了?”

    张苑道:“殿下,您出宫喝醉了,不记得刚才发生的事情了?”

    朱厚照眯着小眼睛,似乎要回忆之前发生了什么,但他脑袋一片昏沉,压根儿就不记得之前的情况,皱着眉头道:“我怎么会喝醉?那我……怎么回宫来的?”

    这下可难住张苑了,他也不知道朱厚照是怎么回宫的,只能急声道:“太子殿下,您先别管这些了,之前皇后娘娘已见到您的情况,奴婢推说是您被邪魔缠身,这会儿她就守在外殿……”

    正说着,门口进来两名太监,见朱厚照坐在那里,满头满脸都是水渍,立即小跑过来,张苑突然大喝:“妖魔,哪里逃?”

    喊完,张苑直接上前去抱住朱厚照,嘴巴凑到熊孩子耳边:“太子殿下,为了让皇后娘娘相信,委屈您了!”

    朱厚照一听,这好玩,要演戏,演的还是一出被邪魔缠身发神经病的大戏,如今他脑袋还是不太清醒,但骨子里的戏谑心却很旺盛,他一辈子的追求除了吃喝,就是玩耍,眼下发生的在他看来是非常过瘾的事情。

    见两名太监跑过来,朱厚照喊道:“你们来作甚?本宫乃东海龙王……座下三太子……”

    朱厚照戏瘾大发,口出狂言,张苑不知道朱厚照嚷嚷些什么,但听起来似乎很玄乎,张苑只能拼命抓住朱厚照的手臂,但见朱厚照抄起旁边的椅子,就往两名太监身上砸,顿时将一名太监砸到地上。

    朱厚照年岁不大,但上过战场,跟鞑靼人拼过命,再加上他平时活泼好动,力气可不小,两名太监根本不是他对手。

    再者,张苑看似在抓朱厚照,拼命劝阻,但他的目标却对准了两名太监,暗中帮朱厚照踢打二人,为的是早点儿把两个不速之客赶出去,别让他们察觉到朱厚照身上的酒气。

    张苑见两名太监被打得叫苦不迭,不由喊道:“你们还等什么?快出去跟皇后娘娘奏禀,这里有我,快些去找能镇得住妖魔的人来!”

    两名太监对视一眼,心里不想留下来继续挨打,听了张苑的话,二人屁滚尿流出了寝殿,连门都来不及关。

    张苑赶紧过去把宫门关好,朱厚照坐在床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眉开眼笑:“你可以啊,说得煞有介事,连本宫都差点儿被你骗了……刚才打得真过瘾!”

    张苑苦着脸道:“小祖宗诶,您别顾着玩了,后面皇后会派更多人进来,您身上带着酒气,被皇后察觉,可怎生是好?”

    朱厚照笑道:“怕什么?有本宫在,一定会护着你。嗯,你很忠心,值得嘉奖!”

    经过这一闹腾,朱厚照的酒基本醒了,张苑赶紧给朱厚照拿过茶壶,愣是让朱厚照将半茶壶茶水灌下肚,朱厚照喝完后抿了抿嘴,点头道:“还别说,本宫真有点儿渴了,还有吗?”

    张苑一张脸拉得老长,甚至有点恨自己投胎为人。

    恰在此时,门口又传来脚步声。

    朱厚照耳朵很灵,直接抄起椅子往张苑身上砸,他入戏非常快,快到让张苑感觉不可思议,张苑不甘心被砸,连忙躲闪,二人就在寝宫内展开追逐。门口传来萧敬的声音:“哎哟,太子殿下,您这是做甚?”

    朱厚照这才知道来人是萧敬,他什么都不管,见到什么砸什么,桌椅板凳、茶碗茶壶,全都是破坏的对象。

    屋子里登时稀里哗啦一片,萧敬原本想近前阻止,但见到这架势,以他的精明,怎会立于危墙之下?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张苑一边逃一边喊:“萧公公,救命啊!”

    萧敬打量张苑一眼,神色中带着一抹惧怕,尖声道:“张公公,这里就靠你了,咱家去给你搬救兵……哎哟!”

    话没说完,朱厚照扔的茶壶已砸到萧敬胳膊上,萧敬扶着门框狼狈逃窜,后面跟着一名服侍他的司礼监太监……见到这架势,那年纪较轻的司礼监太监即便身强力壮,这时候也只能折身逃跑。

    人走之后,朱厚照这才停下,笑道:“过来……别怕,张公公,没看出来,你演戏可是一把好手,回头什么时候再来一出?”

    张苑本来就因为净身晚,体力不济,之前这一折腾,筋疲力竭,手撑着桌子道:“太子殿下,您可别折腾奴婢了,奴婢撑不住了!”

    朱厚照喝斥:“没用的东西,刚夸你两句就现原形了?再坚持坚持,你也说了回头母后会找人来给我驱邪,难道你不配合一下?”

    张苑瘫坐在地,脸上连哭带笑,嘴咧着,一把鼻涕一把泪,这还不算完,朱厚照突然上前,抄起桌上的烛台便砸到张苑的头上,张苑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额头的鲜血流了下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抹了一把,看到手上全是血,眼神中带着一抹迷茫,问道:“太子殿下,您……”

    “为了逼真,只能先牺牲一下你了!”

    朱厚照道,“你也不好好想想,如果之后有人进来,看到你完好无损,能相信本宫邪魔附体?本宫这也是为了配合你……”

    张苑听到后,整个人几乎要崩溃了,心里破口大骂……这是什么主子,平时恶心人也就罢了,现在遇到事情,非但不能有所担当,还拼命折腾手下人,一点儿也不心慈手软。

    朱厚照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宫门的方向,一拍脑门儿:“既然母后找人来,我不能停留在这里,戏不能只局限于寝殿。张苑,起来……”

    朱厚照上去一脚踢在张苑身上,“立即起来,让本宫追你,要去给母后看看,母后见不到我发疯的样子,不会相信的……哦对了,头发要蓬松一些!最好跟个乞丐一样,这样才可信!”

    张苑心想:“之前我只是想找了个借口,蒙混过关,谁知这位小祖宗还扮上瘾了,简直把自己当成唱南戏的伶人,这要闹到什么地步?这小祖宗不当皇帝,当个唱戏的倒也似模似样……”

    他正嘀咕,朱厚照又一次举着椅子朝他冲来,张苑知道自己不躲,必然脑门开花,赶紧爬起来,朝门口逃去。

    张苑边逃边喊:“不要伤害太子,有本事……朝我来……”

    朱厚照也在喊:“本宫乃龙王三太子,誓要拿你的狗命!”

    这会儿关于那些传说人物是正是邪,哪些跟邪魔歪道有关,张苑来不及跟朱厚照纠正,他只知道自己眼前的处境很不妙,不但可能会被皇帝和皇后砍头,甚至可能会被朱厚照玩儿死。

    张苑一路逃到撷芳殿正殿,张皇后正惶惶不安在宫门处等人,见这架势,吓得赶紧后退,身周的太监和宫女纷纷挡到前面“护驾”。

    萧敬本想对张皇后提一嘴,找太医来看看太子到底是真疯还是装疯,但太子已拿着椅子冲出来砸人,他没心思去说了,一指朱厚照,吩咐道:“快去拦住太子,保护皇后凤驾!”

    一群人七手八脚,终于把朱厚照给按住,但熊孩子依然高声嚷嚷:“谁过来我咬谁,想死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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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厚照演戏要演全套。

    这下可苦了东宫的太监们,一群人上去都不顶事,朱厚照蛮干起来,力量很大,几个太监冲上去压根儿不是他的对手,最重要的是太监们都不敢伤了太子的肉身,而朱厚照则完全不顾那些太监的死活。

    但最终,朱厚照还是被众太监齐心协力给制服了。

    张皇后看到被压在地上犹自大喊大叫的皇儿,泣不成声,抹着眼泪让人去找朱祐樘,让皇帝去找寻能为朱厚照驱邪之人。

    朱祐樘正在乾清宫休息,病榻上听到萧敬的奏禀,差点儿从龙榻上滚下来。

    朱祐樘不敢置信地问道:“萧公公,你说什么?太子招惹了不干不净的东西,已经……失了心神?”

    萧敬亲眼见到朱厚照发狂,有些为难:“陛下,奴婢看得清楚,太子的确招惹了不干不净的东西,人好好的,突然就……陛下,是否请人来为太子殿下驱邪?”

    坐拥大明天下的弘治皇帝,此时一脸愁容,道:“这几年真是,宫里经常发生各种意外,先是朕的公主,再就是皇后和太子,才没过多久,又轮到朕,以及金夫人和太皇太后。唉!太子居然再次遭遇这等事……说起来真像是被什么冤魂缠住,可皇宫到底是真龙盘踞之地,断不至于……”

    朱祐樘想发表一番感慨,但想到儿子正在遭罪,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略微思索后说道:“朕之前请过高人进宫,到现在还有人为朕炼丹,但这些人……朕不予采信,或许正是他们从宫外带来的病邪,朕要从宫外重新找人。这些人,一律驱逐出宫……”

    萧敬问道:“那陛下,驱邪的高人从何处找寻?若是广发榜文,怕来不及了!”

    “这……”

    朱祐樘迟疑后说道,“让国舅帮忙吧,国舅在宫外,认识的奇人异士多,朕只能仰仗他们了!”

    萧敬应道:“是,陛下,老奴这就去找两位国舅!”

    虽然萧敬应承下来,但他总觉得这事儿非常不靠谱,心想,陛下这是病急乱投医?不过这紫禁城,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可真不少,确实应该请个高人来做做法,驱除妖魔。

    ……

    ……

    话说张延龄把朱厚照送进宫门,并没有第一时间回自家的宅院,而是又回秦楼喝了小半个时辰的花酒,等天色渐暗,这才乘坐马车去兄长张鹤龄的府邸,准备把太子承诺的事情告知兄长。

    “我不过用小小的手段,就将太子给搞定,将来他当了皇帝,我们张氏一门必然如日中天,朝中能跟我们相提并论的家族根本就不存在,那时我甚至可以出将入相,什么首辅大臣,什么英国公,给我提鞋都不配……”

    一路上张延龄都在得意洋洋地自言自语,等到了地头下马车,正要进寿宁侯府,没等他跨过门槛,便觉得气氛不太对。

    一名知客出来道:“侯爷,您怎才来?大老爷已派人找寻您半天了!”

    张延龄打量众人,这乱成一团的架势简直跟奔丧一样,心想:“莫非是姐夫先一步去了,太子马上要登基?这事儿不会来得这么快吧?”

    张延龄抓着那知客的衣领,喝问:“何事?”

    知客道:“大老爷说,宫里出事了,二……侯爷您进去看看?”

    张延龄最在乎面子,人前他从来都喜欢别人称呼他“侯爷”,以至于家中,这些下人也只能如此迎合。

    张延龄匆忙进到寿宁侯府正厅,尚未进去,便见萧敬和张鹤龄从正厅出来,萧敬着急地说道:“建昌侯这是往何处去了?真是急死个人!”

    “萧公公找本侯何事?”

    张延龄喝得醉醺醺的,面红耳赤地出声问道。

    萧敬听到张延龄的声音,脸上先是露出惊喜,但见到张延龄满身酒气的模样,不由皱眉,旁边张鹤龄喝问:“这大下晌的,往何处去了?居然在府上寻不到你的人!”

    张延龄打量兄长一眼,目光好似在说,我去哪儿了您能不知道?

    他支支吾吾:“今日有个应酬,需出去饮酒作陪,因而晚归了些!”

    萧敬似乎不想多作停留,直接道:“两位侯爷,之前咱家已经把事交托了,您二位先商议好,若有合适的人选,直接带进宫门便可,咱家会派人在宫门处守着,午门和东华门都有人接应,可一定要快啊!”

    “劳烦!”

    作为张氏一门的家主,张鹤龄显示出一定的担当,行礼后,恭送萧敬离开。本来要给萧敬十两银子,却被婉言谢绝了。

    张鹤龄火急火燎带着弟弟回到正厅,人还未坐下,张延龄便迫不及待问道:“出了什么事?”

    张鹤龄看着张延龄,喝问:“我先问你,之前你带太子去了何处,为何太子回宫之后,人就出事了?”

    “太子……出事了?”

    张延龄之前因酒意上头有些昏昏沉沉,听到这消息,吓得酒立即就醒了,一脸难以置信的望着自己的兄长,问道,“大哥,这是何意?太子出了何事?我可是亲自送他回的东安门,亲眼瞧着他进宫的……”

    张鹤龄道:“但萧公公来报,说太子被邪魔缠身,现在正疯疯癫癫见人就打!”

    张延龄皱眉:“邪魔!?”

    张鹤龄将之前从萧敬那里得来的消息大概一说,张延龄道:“这可真稀奇了,早知道的话,我该快些回来,不再去……嗯……”

    张延龄话说到半截就顿住了,转而问道:“萧公公为何来找大哥你?难道他知道太子出宫的事情?”

    “暂且不知!”

    张鹤龄道,“是陛下的口谕,让他出来找你我二人,请江湖术士进宫,去撷芳殿为太子驱邪……可是我上哪儿去找什么江湖术士?这不是诚心为难我吗?对了,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张延龄正在琢磨太子“中邪”这事儿,稍微有些走神,被兄长喝问两遍后才反应过来,回答道:“人倒是有,管不管用我就不知道了!”

    张鹤龄道:“那还等什么?速速将人带来,不管是否派得上用场,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张延龄有些犹豫,不过既然兄长有命,他也就不再顾忌什么,将贴身长随叫进来,吩咐道:“去将之前到我府上骗吃骗喝的五灵观司马真人给本侯请来,就说本侯对他有重用!”

    ……

    ……

    建昌侯府下人去找人时,张延龄跟张鹤龄说了一下这“司马真人”的情况。

    “……大哥,这人是什么来头,我也不知,之前他曾被人介绍到我府上,给我测过风水,说得似模似样,据说还会一些法阵什么的。但后来我让他测了几件事,都不太准,再加上那时经常有这种江湖人士到我府上蹭吃蹭喝,便被我赶出府去,一直滞留京城给人看风水……”

    张鹤龄认真听着,最后道:“是有真本事也好,没本事也罢,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带他到宫里走一趟,就算我们尽心了!”

    张延龄有些着急:“大哥,话不是这么说的,太子毕竟事关我张氏一门未来的兴衰……”

    张鹤龄怒不可遏:“既然知道关乎我张氏一门的兴衰,你行事就要考虑后果,正是你带太子出宫门,才让他沾染上不干不净的东西。这件事若被陛下和皇后知晓,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我?”

    张延龄摇头苦笑一下,什么都没说。

    很快,张延龄所说的“司马真人”被人带到寿宁侯府,此时天色已变得灰暗,来人到了正厅,刚到掌灯时,张鹤龄认真打量一番。

    但见此人四十岁上下,身材痩削,鼻梁很高,一身灰色破旧的道袍,手上拿着拂尘,倒有几分仙风道骨。

    张鹤龄喝问:“来者何人?”

    那道士稽首:“无量寿佛,不才为五灵观第七十二代弟子,复姓司马!修行三十载,人称真人,汝乃凡尘俗子中的哪位?”

    后面的张府家仆跳出来喝斥:“大胆,这位乃是寿宁侯府家主,寿宁侯是也,还不快下跪叩拜?”

    司马真人一撩拂尘,道:“本真人乃出家人,岂会对凡尘俗子行礼?这可乱了世俗纲常!”

    张延龄眉头深锁:“行了,废话不多说,你不是说自己有本事吗?你自己测一测,本侯叫你来是为何事?”

    司马真人似模似样掐算一番,道:“可是为禁宫之事?”

    张延龄正要继续追问,张鹤龄不耐烦地道:“既然人来了,就一起进宫,说多无益,陛下和皇后正等着……”

    之前司马真人还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后来听到“陛下”和“皇后”等字眼儿,脸上的神色明显有少许凝滞,但此时张鹤龄根本不给他回绝的机会。

    司马真人正要仔细问上几句,一名侯府家仆不耐烦地道:“司马真人是吧?你还站着做什么?走吧!”

    司马真人几乎是被人架着出了寿宁侯府,外面马车早已备好,他又被赶上车,一路往皇宫方向而去。

    由十余辆马车组成的车队走的不是大明门、午门这条线,而是直接抄东安门、东华门的近路,等到了宫门口,萧敬派来接应的太监已经在恭候,太监手上拿着可在禁宫通行无阻的腰牌。

    本身张氏兄弟就是皇宫的常客,宫廷侍卫见到后根本就不会拦下盘问,恭恭敬敬把人请进宫门。

    在前往撷芳殿的路上,张延龄几乎是用威胁的口吻对司马真人道:“到了宫里,要懂得见机行事,别说本侯没提醒你,今日事情做好了,荣华富贵少不了你,但若做得不好,小命难保!自己掂量着办吧!”



    司马真人很幸运,就算他不学无术,对于驱邪什么的压根儿不懂,可今日他面对的只是装疯卖傻的太子,很多事就变得相对容易多了,只需摆开架子糊弄一下,就把功名利禄赚到手。

    乾清宫内,朱祐樘一直等候撷芳殿那边消息传来……他病情很重,没法下床查看儿子的情况,只能让萧敬递话。

    故此萧敬不能擅离,只能另外委派专人在撷芳殿和乾清宫间传话。

    “……太子怎样了?”

    朱祐樘一直询问儿子的情况,萧敬将自己得到的消息转告:“陛下,两位国舅爷已进宫,带来一位高人,据称叫什么司马真人,乃是五灵观仙长,法力很强……”

    “来了就好,一定要将太子身上的邪魔驱走,宫里已经不起任何折腾了!”朱祐樘颇为无奈地说道。

    萧敬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里嘀咕:“哪儿来的野道士?别是骗人的吧?天下名观众多,但这五灵观压根儿就没听说过。如果不灵,怎么跟陛下交待?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萧敬紧张不已,挨了小半个时辰,撷芳殿那边终于来人。

    “萧公公,刚才……那位真人……已将太子体内的邪魔给彻底压制下去了!”负责传话的司礼监太监兴奋地说道。

    萧敬惊喜无比:“当真?太子如今是何情况?”

    那太监回道:“太子服下符水,这会儿已安歇,真人说尚需几日调养,才能彻底康复,且这几日旁人不得接近太子……好在太子现在已恢复神识,能正常说话,而且也认得眼前人了……”

    “谢天谢地,太子有龙威庇佑,终于逢凶化吉!快,扶咱家进去跟陛下呈奏!”萧敬喜极而泣。

    等萧敬将消息告知弘治皇帝,朱祐樘长长舒了口气,道:“未曾想,居然又经历如此波折!”

    萧敬笑着恭维:“陛下,这皇宫内,有龙气庇佑您和太子啊!”

    朱祐樘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果皇宫中龙气真有作用,何至于此?似乎是……上天的征兆,提醒朕,当日太祖传位……”

    一旦朱祐樘身体不济,便会考虑为何出现这样的状况,进而联想到自己的祖宗靠不正当的手段夺来皇位,靖难之役造成诸多杀戮,因而心生感慨。

    “那真人……怎样了?若不能擅离,就让其留在东宫照看太子……此番一定要重赏……皇宫中,若有其他阴晦之处,也请真人去好好看过……萧公公,你替朕去好好感谢仙长!”

    萧敬恭敬行礼:“是,陛下!”

    ……

    ……

    东宫中,朱厚照胡乱喝了些符水,突然变回正常人,能开口称“父皇”、“母后”和“舅舅”,目前已返回寝宫休息。

    司马真人之前刚展开一次大的驱邪仪式,完成后,整个人筋疲力竭。张皇后、张鹤龄等人没瞧出什么问题,把司马真人找来的张延龄却明白了什么,暗忖:“太子之前发疯,见谁咬谁,现在突然好转,莫非熊小子是在装疯?他到底有何目的?”

    转念又一想,恍然大悟:“下午给他喝了不少米酒,不会是喝醉了撒酒疯吧?”

    张延龄正担心,司马真人从寝殿出来,就算知道眼前是皇后和侯爷,也没有下跪行礼,怡然自得地扬了下佛尘:

    “太子体内的邪魔,已被贫道镇住,不过需七日光景,才能将邪魔彻底杀死。这段时间,太子必须要静心调养!”

    张皇后在张鹤龄搀扶下上前,问道:“这位仙长,太子体内的邪魔,究竟有何名堂?”

    司马真人微微一愣,随即摇头:“这位贵人,想必您是太子至亲之人,贫道不会多加隐瞒,这宫闱中,似乎有一股怨气弥漫,积怨之深乃贫道仅见。幸好在下得家师真传,才能降妖除魔。至于这邪魔具体来历,贫道还有待调查!”

    这样的鬼话,若作任何朝代,都没人相信。偏偏在大明,那些自以为聪明睿智的皇帝,以及皇帝身边人,对于道家却无比信任,明朝皇帝个个都热衷炼丹,一直孜孜不倦追求道家长生之术,但可惜的是道家中人十个有八个是骗子,一个是疯子,只有一个有真本事。

    张皇后听到这话,心里哀叹,嘴上却嘟哝:“怪不得,怪不得!”

    张鹤龄仔细打量司马真人,对于这看起来仙风道骨的道士并无多大怀疑,毕竟此人出现,把太子的疯劲儿被压制下来,至于这中间有什么原理,他不太清楚,只能随口问道:“那……太子经此一劫,不会留下什么隐患吧?”

    司马真人笑道:“阁下多虑了,虽然邪魔会让人体质变得虚弱,但被消灭后,人的阳气会迅速积累,未来一段时间内,可说百毒不侵。此番幸好发现及时,若迟来几个时辰,怕是太子体内的阳气会被邪魔吞噬殆尽……太子作为储君,将来会执掌皇位,体内的九天龙气最为邪魔觊觎,这也是冤魂如此凶猛的主要原因!”

    张皇后听得一愣一愣的,她没多少见识,但她跟自己的丈夫一样,喜欢把事情往自己担心的方向引,揣测皇宫里为什么会如此多的冤魂。张皇后担心的不是什么朱允文或者前朝余孽,而是她曾经打杀过的宫人,以及亲自下令除去的潜在竞争对手。

    所有人中,只有张苑了解整个过程。张苑此时躲在墙角,瑟瑟发抖,尚未从之前的惊恐中走出来。

    张鹤龄道:“皇后娘娘,您今日忧心过甚,还是先回坤宁宫歇息吧,这里的事情,交给司马真人和下面的奴婢就是!”

    张皇后看着自己的弟弟:“寿宁侯,事情没那么简单,本宫不能就这么回去,乾清宫那边……传话过去了?”

    旁边服侍的太监奏禀:“回娘娘的话,已有人过去传报!”

    “好,让皇上别担心,或许只是个巧合……嗯,还是我们张家两位侯爷做事妥帖,居然能找到司马真人这样的高人,本宫累了,先到偏殿歇息!”张皇后之前被朱厚照一通折腾,也已筋疲力竭,在宫女搀扶下,往偏殿去了。

    司马真人见众人跟着皇后离开,他反而有些彷徨,不知该往何处去,张延龄上前,小声道:“司马真人,你愣在这儿干什么?快进寝殿照顾太子,你自己才说要七天七夜,不是转眼就忘了吧?”

    司马真人单独与建昌侯相处,气势反而弱了,面带紧张之色:“侯爷,您……”

    “称呼什么侯爷,称阁下吧……你可真有本事,连太子身上的邪魔都能治好,看来以后宫里缺不了你!”

    张延龄冷冰冰地道,“姓司马的……我不管你本来叫什么,总之你以后在宫里一天,就要为本侯办一天事,如果敢有任何心思,看本侯将你大卸八块!”

    司马真人身体一颤,道:“侯爷,您不能如此!”

    张延龄道:“怎么着,你还想说自己有通天的本事吧?信不信本侯这就找人砍了你的脑袋,看看你自己能不能接回去?”

    司马真人苦笑:“侯爷莫言笑!”

    “谁跟你言笑?听好了,你是本侯推荐入宫的,就算你没本事装腔作势,也要装得像模像样,只要你认真为本侯做事,本侯绝不会亏待你,保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张延龄威胁道,“这些话,本侯之前就对你说过,难道你不相信本侯?”

    司马真人赶紧点头应和。

    ……

    ……

    撷芳殿内,朱厚照四肢摊开呈“大”字形躺在床上,因之前装疯卖傻太过而感到全身酥软,一点儿气力都没了。

    忽然殿门“吱嘎”一声打开,张苑从外面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朱厚照坐起,问道:“怎么样?人都走了吗?”

    “还没呢!”

    张苑小声说了一句,人走到床边,正要行礼,却被朱厚照一把扶住。

    朱厚照道:“这时候,礼数就免了,那个什么真人,是何来头?看起来就是个神棍,他娘的,居然说本宫体内有邪魔?分明是多喝了几杯……”

    张苑道:“我的小祖宗诶,无论怎样,这场戏您都要演下去。这位司马真人,是由两位国舅爷请回来的,您可要配合着来……”

    朱厚照笑嘻嘻道:“原来是两个舅舅请回来的,那就难怪了,我说怎么什么事都配合我,还说什么邪魔附体,感情两位舅舅已知道我的窘况,特意来跟我解围。张苑,今天你做的很不错,本宫记下你这份功劳了!”

    正说着话,门那边又传来声音,朱厚照赶紧躺下,张苑侍立一边。

    进来的却是司马真人。

    见司马真人身后没人跟着,张苑快步走了过去,与其错身而过,却没有出殿门,而是将门迅速关上。

    朱厚照坐起来,问道:“说吧,你什么来头?”

    司马真人一怔,他没想到自己的阴谋已被太子识破,但以他的聪明,其实不难想象太子是在装疯,因为他根本没驱魔的本事,若太子真疯了,他之前那番跳大神之举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太子……殿下,您,您……”司马真人完全不知该怎么说。

    朱厚照道:“行了,明人不说暗话,把你的名头报上来,以后有本宫罩着你,你可以继续帮本宫遮掩……这是好事,明白吗?”



    司马真人在朱厚照面前,将自己的身份来历报出,只是在一些敏感问题上欺瞒,尽量把自己的身世说得玄乎些,反正朱厚照年纪尚幼,无法做到明辨是非,他就当是说书,这跟以前骗那些市井妇孺的说辞基本相同。

    “……本真人来自五灵观,俗世名字早已忘记,只留下司马的姓氏。本真人跟先师学道多年,如今入世修行,辗转市井间,靠斩妖除魔维持生计……”司马真人侃侃而谈,发现朱厚照不断打呵欠,似乎不爱听。

    朱厚照问道:“什么司马真人,你姓司马?这么稀罕的姓氏,也就史书上能见到……哦对了,好像篡夺曹魏江山的就是司马家的人,听说那个司马懿,能够跟诸葛亮相抗衡……你不是说自己很厉害,怎么师傅却死了?”

    司马真人稽首道:“先师白日飞升了!”

    朱厚照瞪大眼睛,他原本当司马真人是神棍,完全不想听下去,但听到“白日飞升”这么新颖的名词,老朱家传承的怕死秉性顿时暴露无遗,感兴趣地问道:“你的意思是……得道成仙了?”

    司马真人看了看张苑,回道:“确实如此,但本真人未亲眼见到!”

    朱厚照皱眉:“你没亲眼见过,怎知飞升还是死掉了?又或者干脆找个地方躲起来不敢见人?罢了,你说你懂得修仙的法门?说来听听……你有什么传承?本宫听说,你们修仙之人,都有厉害的秘籍,只要照着上面修炼便可以了!”

    司马真人之前怕朱厚照追究他装神弄鬼,此时见他问得兴起,便知道熊孩子对修炼的事情很感兴趣,如此他也就可以顺水推舟,编出更多的瞎话进行诈骗,反正他的日常生活就是骗人,瞎话张口就来。

    司马真人道:“我们五灵观修炼的法门,并非记在书册,而是铭刻于龟壳上,但大约四代前,适逢元末乱世,师门的龟壳惨遭焚毁,之后各代都口口相传。且我五灵观从来都一师一徒,待师尊飞升时,徒儿已能修炼至结丹修为,不至于有所荒驰……”

    朱厚照想了想,点头:“你们这个五灵观,每一代弟子都是独苗苗,这可有点儿危险,万一出个什么意外,岂不是连个传人都没有,修炼的法门就此断绝?不行,不行,一定要多招几个弟子才可!”

    司马真人道:“太子或许不知,五灵观的法门,并非人人可以修炼,必须要有灵根,方可继承飞升大道之术!”

    朱厚照打量司马真人,问道:“那你看本宫是否有修炼潜质?”

    司马真人差点儿不经过脑子便说话……要知道他这番说辞是有讲究的,说每一代都单传,就显得这徒弟的名额来之不易,但私下里他却收不少弟子,从中赚取孝敬银子,但这招不是次次都管用。他本想说朱厚照天赋异禀,但随即心想:

    “要是直接说太子有潜质,怕是不妥,这里是皇宫,聪明人很多,我现在要面对的,跟以前的情况大不相同,如果被揭穿,脑袋就要搬家!还是要好好考虑一下怎么应答……”

    司马真人仔细瞅了眼朱厚照,在熊孩子期待的神情中,带着一点遗憾,摇头道:“太子灵性很高,但有很多东西,不是本真人一眼看过去就能界定,只有经过长时间考察才能最终确定。”

    “我五灵观中,很多祖师都是经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甄选,才从世俗中选取合适的修仙人选,太子资质究竟如何,还得……贫道回头慢慢勘验……”

    朱厚照听到这话,不是很满意,喝斥道:“本太子天赋异禀,又是储君,你敢说没有修炼的潜质?想找死是吧?”

    被太子以生命相威胁,司马真人有些害怕,但也只能强装镇定,道:“太子殿下便是出言威胁,本真人也要如此说,很多事不是一眼看去就能界定,否则先师也不会用二十年时间,才选定由贫道作为五灵观的传人!”

    朱厚照抹了一把鼻涕,狠狠瞪着司马真人,心道:“这死神棍,就算是骗人,也不给本宫编两句好听的。可是……万一是真的怎么办?如果这世上没有修仙的法门,怎么会有那么多古籍中都提到这事儿?神话故事里更不知道有多少……嗯,这种事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当下朱厚照警惕地问道:“你知道本宫之前是怎么回事?是被什么冤鬼缠身?”

    司马真人知道不能欺瞒,否则就要露馅儿,跟一个装疯卖傻的人说什么冤鬼缠身,不暴露才怪。他据实而言:“太子之前是因喝醉酒,怕被陛下和皇后发觉,所以才装疯,并非什么冤鬼缠身!”

    “呀哈,说得挺准的嘛,是我二舅告诉你的?”朱厚照问道。

    司马真人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太子口中的“二舅”是谁,赶忙道:“国舅邀贫道入宫,并未说及太子的情况,但知道太子为难,贫道只能是顺着太子和国舅之意,在人前好好表现一番,为太子解困!”

    之前朱厚照还觉得眼前的道士不可能有真本事,但在听到这话,心里有些犹豫不定了,想了想又问:“你倒是挺会做事的,你跟我二舅什么关系?”

    司马真人道:“国舅爷有什么玄学上的事情不解,会请贫道回府商谈,至于驱鬼捉妖的事情,更不在话下。贫道一心求仙道,要在人世间历经劫数,这也是贫道一直以来做的……不知太子可有需要指点的?”

    朱厚照看了看张苑,道:“本宫没什么要指点,现在累了,你且先退下,本宫睡觉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搅!”

    司马真人笑道:“太子见谅,之前贫道曾在皇后娘娘面前提及,要为太子祈福七日,若太子这就赶贫道出去,怕是有些事不好跟皇后圆场,太子以为如何?”

    张苑跟着帮腔:“是啊,太子殿下,这事不太好说,不如先把……这位真人留下,就当是帮您祈福消灾?”

    朱厚照不满地说:“本宫留这么个神棍在身边,算几个意思?算了,你不是说有本事降妖除魔吗,那你就暂且留在撷芳殿,但平时不许到本太子的寝宫打扰,以后本宫有要问你的事情,随叫随到!”

    能巴结上太子,对司马真人这样的江湖术士来说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造化。

    此时司马真人也不敢出宫,怕被张延龄追究……张延龄之前下了死命令,让他在宫中见机行事,等于是来充当眼线,随时把宫里的情况传递出去。

    司马真人久骗成精,知道自己留在宫里是好事,之前说要驱邪七日,其实就是为了找机会留下来。

    有了这么个履历,即便将来被遣送出宫,他再行骗时也更有资本,那些朝廷大员或者是勋贵,必然会相信他的鬼话,关键就在于他有进宫为太子驱邪并成功的先例,这可不是平常的神棍能拥有的。

    他一脸自信,笑道:“太子既然非邪魔侵蚀,贫道自然不会留在寝殿打扰。贫道之所以说需要七日时间,是发现宫中有很强的怨气,这怨气经年累积,化作厉鬼,太子若非有紫薇龙气庇佑,怕是早就厉鬼缠身了!”

    朱厚照嘴角有些发颤,喝道:“你少吓唬人,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那些套路,就是说一些唬人的话,你当本宫是吓大的?再说这些鬼话,别说本宫对你不客气!”

    司马真人察言观色,已确定眼前的太子被自己唬住了,或许是自己说的话跟皇宫中的一些传言不谋而合,暗自庆幸:

    “幸好我探听一些关于宫中的秘辛,得知宫中蒙冤暴毙的宫女和太监不在少数,甚至连皇嗣正统都可能存在疑虑,我便多说一些这样的话,以后若太子登基,说不定我能混个国师当当,金银珠宝岂非更是任我取用?”

    想到这里,他得意洋洋地说:“太子若不信,那就罢了,贫道之后便会在宫中捉拿妖邪,到时让太子亲眼见识一番,便不会再怀疑!”

    修道之人,即便为谋生存,也需要有一技傍身,而这技能,其实都是些障眼法,就好像魔术一样,比如说抓鬼影、驱邪影等,司马真人别的本事没有,但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会不少,这也是他能跟建昌侯扯上关系的主要原因,他正是因为给那些权贵驱过邪才得到重用。

    这次他之所以不敢马上展现出来,是因为尚未准备好,只能等找齐材料,稍作准备,再在朱厚照和宫中人面前表演。

    朱厚照道:“行。你想卖弄本事,本宫自然会亲自鉴别,但现在你必须帮本宫遮掩下去,如果做不好,别说本宫不饶你!”

    司马真人笑着一甩拂尘:“太子不说,贫道也知道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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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厚照身边从来不缺正直博学之士,东宫讲官、侍读,随便拿出一个,都是名满大明的鸿儒。

    熊孩子缺的是能陪他玩、陪他胡闹之人,之前刘瑾做得很称职,张苑掌握火候则稍显不足,至于刚来的这位司马真人,却正合心意,因为此人懂得一些简单的戏法,还有一整套修炼理论诈唬人。

    最重要的是此人不学无术,且懂得钻营,清楚朱厚照需要什么。

    司马真人某些方面跟沈溪很相似,懂得投其所好,主动迎合朱厚照的想法,让朱厚照痴迷进去投入巨大的精力,废寝忘食,自然也就离不开他了。

    沈溪带给朱厚照的是浓重的个人英雄主义色彩,司马真人带给朱厚照的则是遥不可及的长生梦。

    朱厚照年纪渐长,他发现长生跟领兵打仗没有冲突,而且延年益寿长生不老,比起打仗更有意义,因为都能长生了,还学会那么多以一敌百甚至是以一敌万的仙术,再带兵打仗,自然没有输的道理。

    沈溪之前给朱厚照打下的基础,因为司马真人的出现毁于一旦,朱厚照走入歧途跟正道偏差愈发遥远。

    这会儿沈溪,没法注意京城的情况,依然专注西南战事。

    在他带兵南下这半年多时间里,交趾兵马多次犯边,且深入大明境内数百里,沈溪手头上得到的关于交趾兵马动向的奏报愈发增多。

    关于交趾犯边的情况,不但沈溪知晓,朝廷也终于得到风声。

    西南急报从不同渠道传到京城,送入兵部、内阁,弘治皇帝或许也已知晓,但此时朱祐樘身体状况已经非常之糟糕,除了无法亲自批阅奏本,甚至连之前持续一段时间的朝会也被迫中止。

    朝中大小事项,恢复到内阁拟定、司礼监批阅的流程中,因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不作为,大权基本为内阁大学士刘健、李东阳掌握。

    谢迁虽然也是阁臣,但如今他的地位已渐渐被王华取代。对刘健和李东阳来说,王华行事更符合他们的心意。

    王华懂得虚以委蛇,因他的儿子王守仁如今在朝为官,为儿子的前程着想,在很多问题上他都屈从于刘健和李东阳,如此一来内阁便形成两大派系,一个是刘健、李东阳和王华,另一派则是谢迁这个孤家寡人。

    谢迁做出什么决定已无关紧要,就连他拟定的票拟也常被刘健删改,到后面,谢迁宁可多回家陪伴家人,也不愿留在内阁受气,他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不再踏足位于长安街的小院。

    朝廷的派系斗争,把谢迁的一腔热血彻底给磨没了。

    ……

    ……

    前后两份奏本送到京城。

    第一份奏本,由广西地方州府呈奏,再由布政使司衙门润色加工,讲述交趾兵马侵入凭祥州、司陵州、龙州、思明府、太平府等事宜,漫不经心地表示以上州府遭受南蛮兵马劫掠,民生受到严重影响,恳请朝廷减免税负。

    与此同时,沈溪上奏的奏本也抵达京城。比之地方上的奏报,沈溪在奏本中表述的事情就多多了,除了交趾犯边外,还有沈溪自己在地方上平叛的情况,将西南现如今的状况详细说明——

    秋收结束,西南六省叛乱明显得到遏制,两个多月地方上未曾发生大规模的战事,叛军似乎也销声匿迹,不再出来活动。沈溪已奏请弘治皇帝,允许西南六省警戒力度降低,将士兵转移到屯田垦荒修筑水利设施上,而不是继续为防备叛乱令农桑废弛。

    沈溪主动提出领兵平息交趾犯边,必要时甚至攻入交趾境内,这建议堂堂正正写入奏本,就算谢迁知道也无计可施。

    谢迁看到奏本后,的确想把沈溪后面很长一部分奏请内容给删掉,因为他觉得沈溪有些“得意忘形”。

    “……这小子,西南战乱刚刚平息,朝廷尚未记功,他就得意忘形,现在居然主动提出领兵跟南蛮交战!他就没想过,就算他取得再多、再大的功劳,也没法进入朝廷中枢,可一旦遭遇失败,他之前取得的所有功劳都将前功尽弃!”

    谢迁气愤不已,因为他无权对沈溪上奏之事做出票拟,只能暗自为沈溪着急。

    他不想沈溪领兵跟交趾犯边兵马作战,非常担心刘健和李东阳奏请皇帝,通过沈溪的提议,此时他除了请王华问询一下刘健和李东阳的意见,再就是找到马文升和刘大夏这两个政治盟友,看看他们能否帮自己,让沈溪出征交趾的计划无果而终。

    谢迁先去问了王华,王华没给出具体答案,因为刘健和李东阳这会儿正在讨论沈溪的问题。

    现在刘健和李东阳也倾向于不开战,也就是说,其实这件事谢迁不用太担心,就算沈溪奏请要跟交趾交战,保疆卫国,重振大明军威,但朝廷依然倾向于不出兵,等交趾劫掠累了自然会退回去。

    沈溪的奏请不出意外会被驳回,谢迁不觉得沈溪有胆量在不经朝廷同意的情况下,擅自出兵交趾。

    从皇宫出来,谢迁又去了马文升府上。

    与往常一样,谢迁在马文升府上等了小半个时辰,刘大夏便尘仆仆赶到,之后马文升才出面待客。

    马文升故作惊讶:“时雍、于乔,你二人可真会挑时候,每次都同来同往,老朽之前正在吏部谈论事情,得知你二人到了府上,这才匆匆赶回!”

    就算谢迁和刘大夏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没有揭破马文升,这是起码的尊重。

    三人分别落座,刘大夏也不多废话,单刀直入:“于乔,你来马老尚书府上,是为西南交趾犯边之事吧?”

    谢迁点头:“交趾乃南边的豺狼,犯边不稀奇,不过今年稍微动静闹得大了点儿。如今沈溪小儿奏请出兵与交趾兵马作战,老夫不能坐视不理,今日登门正是为了此事!”

    马文升想了想,问道:“阁部如何决议?”

    刘大夏也很好奇:“是啊,于乔,此事当由内阁票拟,交由陛下决断,几时轮到你我私下商议?就算我等商量出个结果,最后也做不得准!”

    谢迁解释道:“如今奏本初到京师,票拟尚未定案,陛下染恙,已多日不问朝事,这件事难道置之不理?”

    谢迁态度有些不善,几乎是用质问的语气跟马文升和刘大夏说话。三人中,谢迁岁数最小,但却总以高高在上的方式说话,显得盛气凌人,好似不是来跟马文升和刘大夏商议,单纯只是让马文升和刘大夏帮忙。

    这也是事关沈溪,谢迁关心则乱,心慌意乱所致。

    马文升道:“于乔切莫着急,沈溪领兵在西南平叛,若交趾犯边,他总领六省兵马,自然要请旨迎击,将犯边的蛮夷驱逐出境,完全可以理解。但若他领兵越境作战,情况又有所不同,怕是要劳民伤财!”

    刘大夏颔首不已:“我也正是如此思虑。沈家郎刚解决粮草问题,调度的乃是闽粤之地的新作物粮食,虽不知他从何途径得到,但料想花销不小。以目前情况,若他出兵交趾,在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多半会铩羽而归,交趾兵马没了顾忌,会进一步侵吞我大明疆土,实为不智!”

    谢迁一怔,他没料到在阻止沈溪出兵这件事上,朝廷上下出奇地一致。

    就连以前喜欢跟他唱反调的几位,也都不想沈溪出兵。

    谢迁自己顾虑的是沈溪多年累积的战功一朝丧尽,刘大夏和马文升则担心粮草补给问题,而内阁刘健、李东阳考虑的则是不让沈溪趁机建功立业……

    各方都没有沈溪出兵交趾的打算。

    谢迁问道:“那以二位尚书之意,要阻止沈溪出兵交趾?以你们对沈溪的了解,认为他会遵从朝廷的旨意,完全不理会交趾犯边一事?”

    马文升笑了笑,摇头道:“我可没说让沈溪不理会交趾犯边,交趾犯我大明疆土,杀我百姓,夺我州郡,自然不能轻饶,但不宜大动干戈,相信沈溪自己也如此想。我大明在经历西北战乱后,急需休养生息,此时不宜将战事规模扩大,相信朝中诸位同僚也是如此思虑!”

    刘大夏道:“我看,最好还是让沈家郎从一开始就别牵扯进交趾犯边的事情!”

    在朝中,刘大夏属于坚决不侵犯藩属国利益的大臣。

    刘大夏最厌恶的乃是红毛、金毛洋夷,不赞同跟西方人贸易,主张闭关锁国,因而也不赞同朝廷下西洋或者是跟朝鲜、交趾等藩属国交战。

    谢迁道:“既然两位尚书如此认为,那老夫放心多了,到了朝议时,希望两位能出面阻止!”



    沈溪尚未打定主意,是否趁着与交趾兵马交战的机会,光复旧土,重设大明交趾承宣布政使司,不想他未出兵便已被朝廷上下否决。

    朝廷反对的理由五花八门,最重要的原因是大明自永乐年后,朝廷便开始变得保守起来,到土木堡之变后保守主义更是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基本上不会主动挑起对外夷的战争。

    大明饱受儒家中庸思想荼毒的君臣觉得,拥有中原沃土便已足够,至于什么草原、沙漠、高山等,都属于不适合大明百姓生活的蛮荒之地,就算打了胜仗,也不可能将这些地方占据,不如从开始就别打。

    等蛮夷主动来进攻,大明将士以守代攻,在自己的国土上将外夷驱赶走便可,如此省时又省力。

    沈溪琢磨收复交趾故地,在朝中大臣们看来无法理解……你有那闲工夫,先把西南六省叛乱给彻底解决,打什么交趾?这不是闲得没事找事,给朝廷找麻烦添加负担吗?

    谢迁原本担心朝中有人提出让沈溪出兵交趾,但他问询各方的意见后,发现没人赞同,也就放下心来,高枕无忧等着参加朝议,他相信弘治皇帝也会主动将这事否决。

    但可惜,谢迁等了半个月,皇帝愣是没对这件事做出裁决,沈溪的奏本被留中不发,出不出兵成为了一桩悬案。

    沈溪统兵滞留于广西治所临桂城外。

    到十月下旬,沈溪仍旧没有领兵出征的迹象,苏敬杨和王禾等人屡次催促,希望他能遵照之前的诺言,给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但此时沈溪好像忘了有这么回事,在例行升帐议事时,压根儿就没有提进兵何处的问题。

    但大练兵却在沈溪坚持下,如火如荼展开。

    由于没办法进行实战演练,临桂周边已寻不到一个叛军的踪迹,只有在湘西、云贵等地,还有零星叛乱,但已不成气候,甚至连地方上的盗匪也少了许多,官道恢复正常通行,西南在沈溪坐镇下,一片太平。

    沈溪采用了特别的训练手段,追求对士兵战术素养提高,练过初级的站军姿、走队列后,便开始就排兵布阵以及长途奔袭等一点点进行引导。

    沈溪军中最倚重的是火炮、火铳,此时无法完成军中火力的提升,毕竟火炮和火铳研发在这时代很困难,他又置身战场,不能参与武昌府的火器研发,使得军中火器的威力仍停留在战前水平。

    因火药有限,士兵们的训练不能用实弹,沈溪只能一片片机械地演练,重复军阵、“排队枪毙”以及长途奔袭等流程。

    ……

    ……

    坚持一个月下来,将士们都苦不堪言,等升帐议事时,将领们都跑来跟沈溪诉苦,请求出兵。

    两位监军张永和刘瑾,则大唱反调,拒绝再出兵,因为他们怕死,更不想为自己惹来麻烦。

    沈溪军中原本上下一心,可随着驻兵时间一长,士兵们的主观能动性大大降低,军中好像陷入一潭死水,沈溪巡查军营时,士兵们都没多少精气神,这其中也有大家伙儿吃不惯充作军粮的玉米、番薯等因素在内。

    “……大人,这样下去可不行,军中将士现在怨声载道,没有仗打,还不能归家,都半年了,家里婆娘和孩子不知道啥光景,大人可得想个办法,如果再拖下去,军中非出现逃兵不可!”

    十月二十九,中军大帐,王禾单独请见沈溪,叫苦不迭。

    对军中将士来说,没有战事,也不能回去跟老婆孩子团聚,现在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就算有吃有喝,不满的情绪也在快速积累中。

    沈溪原本正在看广西南部地图,闻言打量王禾,问道:“我早就说过年底便有仗打,为何如此心急?”

    王禾解释道:“大人,不是末将心急,而是军中将士的耐性快被磨光了……咱到临桂城,明明城池就在眼前,可一直驻扎城外,士兵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点儿闲钱,却什么都买不到,出征前配发的两套衣服,这会儿差不多该换了,眼看就要到冬月,士兵们总不能挨冻吧?另外,家里的婆娘和孩子秋收是否顺利,是否把小麦种上,没人知道,这会儿正值农忙的最后时刻,将士在外心思归啊!”

    沈溪笑了笑,问道:“小词整得很溜,谁给你写的?”

    王禾愁眉苦脸:“大人莫要言笑,末将正在跟您说正经事呢!”

    沈溪一摆手:“王将军将出兵看得太过简单,本官向朝廷请调前往广西南边,抵御交趾犯边兵马,但奏本迟迟没有回音,你觉得本官可以来个先斩后奏?”

    王禾迟疑了一下,苦恼地摇头:“怕是不妥!”

    “连你也说不妥,那就不能怪本官!”

    沈溪道,“本官也想早些有仗可打,让将士们建功立业,但现在没有皇上的旨意,先斩后奏由本官来承担后果没什么,但若将士浴血奋战,最后朝廷却不认可功劳,这仗打下来又有何意义?”

    王禾想了想,连连点头:“大人说的是,但现在这样留在临桂城下无所事事,也不是个办法啊!”

    沈溪道:“王将军不必太担心,即便朝廷不下旨,本官也会在年底前带兵前往广西南部边境线一带,先将犯边的交趾兵马赶走,这算是本官的职责吧!这一战,多少能为将士捞些功勋,至于能否名垂青史,就看你们的表现以及朝廷如何决断了!”

    王禾不能理解,既然沈溪说只是将外夷驱赶走,何来名垂青史之说?

    但沈溪却清楚地知道,交趾人口不多,能够动用的兵马极为有限,一旦在一两场大会战中将交趾有生力量歼灭,那交趾就可能出大问题,甚至一场战事没结束,交趾已产生内乱,或许有的交趾势力开始联络大明准备投降事宜,那时要攻打交趾就会更容易。

    当然这只是沈溪的一种设想,现在朝廷没对他下达任何进兵命令,他宁可留在桂林府练兵,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朝廷又将他调到哪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当总督,与其在辛苦平定边疆的半道上调离岗位,不如留在桂林府享清福。

    对沈溪而言,现在老婆孩子都在宁化县,回武昌也只能守着空屋子。而留在广西,那意义就不一样了,他等于是站在抵抗外辱的第一线,随时可以出兵边陲,这对他而言有一种莫名的历史使命感。

    王禾从沈溪这里得到承诺,放心多了,这次沈溪把对交趾一战的详细情况说明,再也不是之前那样遮遮掩掩。

    虽然跟交趾开战,没有跟鞑靼人作战获取的战功高,但总算比平定地方少数民族叛乱功劳更大,王禾对此充满期待。

    ……

    ……

    营地里一处偏帐内,张永和刘瑾正在算计自己的事情。

    二人有一点心意相通,那就是他们都不愿留在沈溪军中继续充当监军,无论取得多大的功劳,都想赶快回到京城。

    尤其是刘瑾,他在江南刚得到消息说要被征调京城回东宫任职,回头就被派到西南来当监军,两个结果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无法接受,他本以为跟随沈溪平叛用不了多久,结果一来就是半年,而且到现在也没有结束的征兆。

    刘瑾道:“张公公,您在朝中可有人帮忙说话?这场仗看来不必打下去了,再打能打出什么名堂来?不若找机会回去,在京城过闲散日子,远比在这里整天被蚊子咬好!”

    张永不屑地说道:“回去过闲散日子?感情你是赚够了身家,不屑于军中这点儿功劳和犒赏,看不出来你还是个隐形的富翁啊……”

    这话连消带打,讽刺意味浓烈,其实上一次张永充当沈溪的监军,最后分到手足足有四五千两银子,身家比起刘瑾丰厚多了。

    刘瑾赔笑道:“咱家说的只是回去过几天好日子,看张公公这神色,这样吧,若是能回到京城,咱家不会亏待张公公,到时必会将厚礼送上……但求张公公能在朝中帮忙疏通一二。”



    紫禁城,乾清宫。

    朱祐樘剧烈咳嗽,皇帝身边除了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外,就只有内阁大学士谢迁。

    这次皇帝特别召谢迁入宫议事,谢迁本以为同列的大臣不少,等到了地方才发现,皇帝召见的只有他一人,足见器重之深,这让他感到受宠若惊。

    朱祐樘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谢迁奏禀的时候没两句就得停下,等朱祐樘剧烈咳嗽一阵,才又继续发言。

    谢迁有些心疼皇帝,这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天子,少年登基,经过十七年执政,朱祐樘其实不过才三十多岁,但身体却比他这个年老体迈的臣子还差得多,这让谢迁有岁月不饶人之感。

    光是谢迁奏禀西南军事,便用去小半个时辰,他引述的基本都是沈溪奏本中的内容,其实皇帝之前便已知晓,这次不过是旧事重提。

    等谢迁奏禀结束,朱祐樘倦怠地问了一句:“谢卿家,你认为,对交趾一战,是否该进行?”

    谢迁有些困惑,他不明白为什么皇帝要单独召见,跟他谈及这在朝中百官看来“无关紧要”的事情。

    不管从哪个角度,此时的交趾都不具备威胁大明江山的资格,朝廷防备的一向都是西北草原上的豺狼,而非西南边陲之地的弹丸小国。就算交趾回归大明的有限时间,朝廷也一直以土司制度进行管理,没有得到任何实际好处,故此谢迁不认为朝廷需要改变对交趾的既定战略。

    谢迁如实将心中想法说出:“陛下,臣以为交趾小国,地瘠民贫,又非王化之地,不若弃之!”

    大明朝臣,脑子里没有领土观念,朝廷占据了中原沃土,谢迁不认为有必要劳民伤财跟交趾人相斗,不如留着精力构筑九边长城防线,这在谢迁看来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

    朱祐樘问道:“那以谢卿家之意,交趾犯边也可置之不理?”

    “嗯!?”

    谢迁打量萧敬,想从萧敬那里得到明确的提示。萧敬是司礼监太监,应该清楚皇帝的用意,就算不能当面说,也可以用眼神稍微示意。可惜此时萧敬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这让谢迁有些捉摸不透。

    谢迁硬着头皮道:“陛下,西南边陲之地,山川纵横,地广人稀,若为地方上一点得失,轻起战端……怕是不智!”

    “咳咳!”

    朱祐樘猛烈咳嗽两声,等停下来才喘着粗气道,“哦。朕明白了!”

    谢迁听到皇帝的言语,不由松口气,觉得这下应该不会再提交趾犯边的事情了,暗自庆幸自己终于帮到沈溪,孙女婿终于可以避免领兵南下跟交趾兵马作战了。不想这时朱祐樘仰天长叹:“难道朕,就不能留给太子一个平稳的盛世江山吗?”

    谢迁顿时愣在当场。

    虽然皇帝的话,只是一句随便的感慨,听起来没头没尾,好似没来由的一句话,但谢迁却能从朱祐樘的态度中明白,其实皇帝倾向于打这场仗,最好是将交趾重新纳入大明版图。

    大明朝臣可以没有领土意识,但皇帝却必须有,国家多一寸土地,多一个王化之民,国力便强盛一分,敌人的势力就会相对减弱,这是皇帝最喜欢看到的一幕。

    尤其现如今,在皇帝看来军事才华卓越的沈溪,正在西南领兵,而且短时间内无法回京,西南地方少数民族的叛乱又被压制下来,与其让沈溪闲着没事干,不如发挥一下热度,将交趾问题顺便就解决。

    别看交趾只是西南边陲小邦,若真要开发出来,朱鸾江、武安江流域平原地区远生产出来的粮食就可以供应广西、贵州和云南三地,大力缓解朝廷的财政危机,而且朱祐樘当政时收回,史书上会浓墨重彩地提上一笔,让朱祐樘圣君明主的名声更高。

    如此一来,朱祐樘上对得起祖宗社稷,下对得起自己年幼少不更事的儿子,可以含笑九泉了。

    谢迁站在朱祐樘的立场上想问题,终于弄明白了皇帝为何要单独召见他,跟他商议事情。朱祐樘希望他能主动上疏,让朝廷准允沈溪带兵入交趾,为大明光复故土,如此朱祐樘便可完成心中未了之愿。

    谢迁聪明绝顶,他揣摩上意的能力,朝中无人可及,甚至刘健、李东阳等人,在这方面也跟他拍马难及。

    以前他在朝堂上,喜欢插科打诨,屡屡帮皇帝圆场,使得朝中君臣相处一片和谐,故就算他政治能力不是很强,皇帝却始终器重有加。但这次,谢迁即便弄明白皇帝的意思,也不想强行出头。

    谢迁琢磨良久,终于硬着头皮回道:“陛下,西南战端,切不可轻开!”

    朱祐樘一脸苦恼,强撑着抬头看向谢迁,叹息问道:“谢卿家觉得,交趾犯边可置之不理?”

    谢迁想起之前跟马文升和刘大夏的交谈,当即按照马文升的意思,道:“若交趾犯边,陛下可派地方卫所兵马抵御,但若出兵交趾,山川险阻,且兵马粮草运送不便,久之恐生变故。”

    “再者,哪怕朝廷费时费力光复交趾,但该地全年炎热,我中原兵马久驻必生疫病,届时仅仅只是军费支出便是一笔巨大的花销,更遑论其他?与其到时候费力不讨好撤兵,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去染指……”

    朱祐樘喉咙里发出轻微咳嗽,低着头,似在思考谢迁所说的话。

    最后,朱祐樘点头:“谢卿家所言也有些道理,萧公公如何看待此事?”

    谢迁见萧敬走出来,心里犯起了嘀咕,不会是我这番话不合陛下心意,陛下准备以萧公公对我施压吧?

    萧敬道:“陛下,对交趾一战,可打也不可打,毕竟沈大人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这些年未尝败绩,或可趁着剿灭西南叛乱之余勇,一鼓作气光复交趾。当然,此番出兵,能胜固然好,即便进兵不顺,有了之前的胜利,沈大人威名也不会受太大的影响。谢阁老认为,可是如此?”

    萧敬笑里藏刀的一番话,在谢迁解读中是在提醒自己,必须要按照皇帝的意愿行事。

    谢迁心想,这话说得轻松,什么叫进兵不顺威名不会受太大影响,战败后或许连小命都没了,多年累积的名声一朝丧尽,这还算无关紧要?

    谢迁十分恼火,但他又不能直接出言顶撞,只能迟疑地问道:“萧公公,听你所言,对交趾一战可打,那言外之意……是否也有不可打的理由?”

    萧敬一怔,他没想到谢迁会抓着他的病句纠缠不休,他看了朱祐樘一眼,见皇帝掩口咳嗽的同时,对他点了点头,这才鼓起勇气,把下半段给补上:

    “对交趾一战,确实未必需要打,沈大人虽然在西北建功立业,但在西南……他手头上无太多兵马和粮草,后勤无法保障,西南山川丘壑众多,行军甚为不便,且南蛮之地,非王化之民,这一战得胜无太大意义,因而……可不战!”

    谢迁对萧敬这后半段,非常满意……跟交趾作战,输了丢人,得胜了没多大意义,犯得着跟那些南蛮子一般计较?

    朱祐樘问道:“那对交趾一战,到底该打,还是不该打?”

    谢迁不想当坏人,硬着头皮道:“陛下,何不将此事,在朝堂上与诸位大臣共同商讨?臣以为,朝中那些雄韬武略的谋臣和将领,定能拿出个妥善的结果!”

    听到这话,朱祐樘脸上满是浓浓的失望之色。

    作为一个有为的皇帝,朱佑樘驾驭群臣的能力绝不寻常,他明白谢迁的意思,这次谢迁跟之前不允许沈溪去西北的态度一致,但凡涉及到让沈溪上战场冒险的事情,就会百般阻挠。

    朱祐樘心想:“朕本以为谢卿家会跟其他大臣有不同的见地,未曾想,他这头倔牛,比别人更倔,怎么都拉不回来!”

    朱祐樘顿时板起脸,摆摆手道:“谢卿家所言有理,那朕便多问一下朝臣之意,由公议决定好了!”



    弘治皇帝没能从谢迁这里得到想要的东西,只好从别的方向着手。

    但可惜,朝廷上下没人愿意沈溪出兵交趾,弘治皇帝就此被摆到一个下不来台的位置上,做再多的努力也徒劳无功。

    就算后来朱祐樘想到刘健和李东阳等人对沈溪有成见,要借助文官集团的力量,让沈溪出征交趾,也没获得任何支持。

    刘健和李东阳在这件事上,态度非常坚决,为休养生息计,战端绝不可轻启,沈溪想出兵交趾?等下辈子再说吧!

    但随着皇帝征召越来越多的人去宫中商议,事情逐渐被更多人知晓,慢慢地几乎所有在京的官员都知道,皇帝想对交趾用兵,而这却是由交趾率先犯边劫掠、沈溪奏请出兵所引发。

    皇帝想将交趾纳入大明版图,以此来威慑西南各少数民族,同时把国境线向南推移上千里,如此一来广西、广东便成了内陆地区,西南治安情况必然明显好转。

    这想法其实很有见地,甚至到后面,朝中百官见面就讨论这事儿,就到底是否出兵这一问题很快分成两派,支持出兵和反对出兵的人都有。

    基本上跟军队靠边的人,都支持出兵,而文官集团则普遍持反对态度,当然其中都各有异类,争论不休。

    两方意见无法形成统一,而交趾犯边兵马见大明朝廷迟迟没有动静,愈发蹬鼻子上脸,造成的战乱影响逐渐扩大,如今除了南宁府告急外,就连广东廉州府都受到交趾兵马劫掠,事态急剧扩大。

    到了这个地步,无论如何沈溪都必须要出兵驱赶交趾犯境人马了,否则就是朝廷不作为。

    皇帝召集内阁、兵部、户部和五军都督府主要负责人,在乾清宫进行朝议,议题不再是关于沈溪是否出兵交趾,而是沈溪必须将寇边的交趾兵马彻底消灭或驱逐出境。

    这提议,就算有些人心里有意见,也不得不遵从。

    交趾犯境不能总置之不理,如今两广大明临近边境线的百姓已是怨声载道,地方官府的急报一封接着一封,西南能征调的兵马,最强悍的自然是六省兵马提调、左都御史、兵部尚书沈溪亲率的“六省联军”。

    说是六省联军,其实也就四省兵马,沈溪并未从云南和四川两省征调,而他手头上的广西兵马,仅仅只是柳州地方巡检司兵马,之前跟随前来临桂的柳州卫三个千户所,已被广西都司衙门调到了与南宁府毗邻的地区,防止交趾兵马继续北犯。

    开完会,离开乾清宫寝殿时谢迁脸色难看,他不支持沈溪跟交趾兵马开战,因为他觉得这已不是打草寇平息叛乱,而成为涉及国家层次的战争,沈溪的安全无法得到保障。

    谢迁黑着脸往宫门走,没等他走到奉天门,刘大夏从后面追上,气喘吁吁地问道:“于乔,为何走得如此匆忙?”

    谢迁回头瞪着刘大夏,有些不满:“你刘时雍之前不是说,不支持沈溪小儿在西南跟交趾兵马交战么?怎么,这才一个月工夫,就改变态度转而支持出兵了?那下一步是否就让他带兵进交趾,甚至将老挝、暹罗、阿瓦等番邦一并平了?”

    刘大夏看谢迁恼羞成怒的模样,哑然失笑:“于乔,这件事上你也未免太敏感了些。想来你单独去见过陛下,听陛下提及过西南的现状,明白陛下的心意吧?”

    就算谢迁再气愤,听到此话,也不得不低下头。他当然知道正是因为皇帝施压,加上地方上军情紧急,朝臣才不得不同意沈溪出兵与交趾一战。

    刘大夏继续分析:“沈溪自出兵平叛以来,西南局势迅速好转,我本以为是他治军有方,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致,但日前我才得知,沈溪正在西南六省大力推广新作物,百姓有田耕种,回归家园后变得安分守己,预计只要明年新作物获得大丰收,所有问题都可迎刃而解。”

    “可如此一来,西南已容不下他这个六省总督!现在要么撤了他的职务,继续掌管江赣和湖广军政,这并无不可,但他少了总领六省的身份,如何继续推行新作物?”

    “地方上那些文官的德性,你又不是不知道,没了制约,又为了拍京师某些人的马屁,怕是推行下去行之有效的政策也会立即推翻,一旦新作物得不得推广,百姓民生无从改善,那下一步是否会重蹈覆辙,西南之地再演一年一小闹,三年一大闹的恶劣局面?”

    谢迁有些心神不定,强自分辨:“即便如此,也不该让他领兵跟交趾人开战!那臭小子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一旦战事扩大,他很可能控制不住,领兵进入交趾,那时候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话虽如此,但此时的谢迁,态度已没之前那么强硬。

    刘大夏说服了他,现在沈溪六省兵马提调的身份很管用,事关西南六省民生,谢迁也觉得沈溪在地瘠民贫的西南推广新作物没什么坏处,只是要用对交趾开战的方式来保留沈溪的职务,这让谢迁感觉不可取。

    刘大夏道:“于乔,你心平气和些,且莫将此事光往坏处想,以沈家郎的军事指挥才能,他有信心打好这仗,否则也不会主动请缨。既如此,那且先让他将交趾犯境人马驱走,不是既可安江山社稷,又可定君王之心的善举?”

    谢迁无奈摇头:“你如今再跟我争,有何意义?朝廷不给沈溪小儿军粮物资,这场仗始终难打……”

    刘大夏见谢迁语气变得缓和,终于放心下来,如同做出承诺一般,道:“于乔尽管放心,在这件事上,我会极力向陛下争取,让户部征调一批粮草,再就是将沈家郎军中急需的火药运送过去……”

    为得到谢迁的理解,刘大夏做出很多“妥协”,在谢迁看来,这或许是皇帝对刘大夏做出的许诺,因为皇帝之前死活不同意给沈溪征调粮草物资。

    沈溪现在兵强马壮,若再有粮草物资补充,谢迁的担心也就没之前那么大了,他抱怨道:“沈溪小儿入朝为官才几年?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却屡屡被委以重任,这交趾的浑水已被他蹚了进去,这是他上辈子造孽,要回来还给我大明君臣?哼哼……”

    ……

    ……

    连谢迁都妥协了,沈溪出兵的事情已是板上钉钉。

    大明君臣相互间做出妥协,弘治皇帝以不让沈溪出兵交趾为代价,换来大臣同意沈溪驱走犯境的交趾兵马,户部迅速在江南之地征调粮草物资,援助沈溪。

    沈溪就好像一枚棋子,被人派到最艰苦的地方跟交趾人作战,到最后,朝廷各方势力盘算了一下,这样做怎么都不亏。

    文团集团觉得,让沈溪跟交趾人作战没任何问题,反正交趾只是西南蛮夷小国,胜了不用给大功,败了却可以让沈溪名声扫地……这是输不起的战争,沈溪唯有胜利,才能对朝廷和天下人有所交差。

    当撷芳殿的太子朱厚照得知这消息后,非常着急,他不是替沈溪叫不平,而是觉得自己没在西南跟随沈溪作战太过可惜。

    “……父皇也是,为什么每件事他都要占着?就不能留个机会给我?等我登基,再去打交趾该多好?那时我就能跟随沈先生,风风光光收复故土,少不得铸碑留念!”朱厚照很不甘心,就算他现在痴迷修仙术,可对行军打仗依然很热衷。

    就在他抱怨不休时,张苑带着司马真人进入寝宫,朱厚照瞪着司马真人:“你这牛鼻子老道,本宫问你,对于奇门遁甲之术,你知晓多少?”

    司马真人一怔,本想说自己精通,但一想不合适,干脆先问个明白:“奇门遁甲乃鬼谷密术,并非道家传承,太子作何有此问?”

    朱厚照可不知道司马真人在胡说八道,奇门遁甲乃是真正的道家术法,姜尚、鬼谷子、诸葛亮、黄石公等都信奉道家学说,闻言有些失望,问道:

    “那你们道家有什么仙法,能让本宫瞬间飞到西南……就是广西……具体位置是桂林府!只要你能每天早晨把本宫送过去,到下午将本宫召回来,本宫就赐你……宫婢十名,将来赐封你当大官!”

    司马真人眼前一亮,朱厚照所提条件实在太过诱人,进宫后他最发愁的就是身边全是女人,看得见摸不着。

    而且他希望自己出人头地,太子登基后能委派他个官,那时他就可以耀武扬威,不再只是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而成为人上人的官员,可以欺男霸女,将之前羡慕官员们做的事情,亲自体验一把。

    只是想到朱厚照所提条件,他顿时焉了下来,显然他没办法将朱厚照送到广西桂林府,也就没资格跟太子谈条件。

    就算没真本事,司马真人依然不甘示弱:“太子,贫道虽然此时尚无这能力,但贫道的法力正在增长中,将来必可助太子实现此愿望。但不知太子去广西,所为何事?”

    朱厚照怒道:“本宫要去做什么,关你屁事?没本事就直说嘛,还说什么将来,本宫将来还能成为太上老君呢!这种话,说出来鬼才信!”

    “行了行了,本宫这里不需要你们,且退下吧,哦对了,回头找几本修仙的书过来看看……别以为本宫信了你司马老道的鬼话,只是本宫想找几本书解闷,顺带揭破你这牛鼻子的骗术!”

    司马真人笑了笑,一点儿都不担心,以他为人处世的阅历,自然能看明白,朱厚照对他的信任与日俱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