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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廷征调沈溪带兵往西南与交趾作战的军令,到冬月十二才传到临桂。

    对于军中将士来说,可谓喜从天降。

    在别的军队中,从军官到士兵都怕打仗,一到开战便逃兵一箩筐,而在沈溪军中,将士争着上阵杀敌。

    谁都知道,跟着沈溪总打胜仗,轻轻松松军功便到手,丰厚的犒赏更是可以让家里宽裕好几年。

    当兵的可不傻,跟沈溪打仗安全系数非常高,这种即可建功立业生命又有保障的大好机会几代人都碰不上一遭,此番错过,要再等一百年而不得……此时不抢着上,以后就没机会了。

    当沈溪在中军大帐公布消息时,将领们欢呼雀跃,反应极为热烈,就差回去找人放鞭炮庆祝了。

    在临桂周边驻军日久,沈溪练兵的方式又让将士们感觉枯燥乏味,现在终于有机会到真正的战场检验旬月来的训练“成果”,三军上下自然喜不自胜。

    沈溪自己却不怎么看好麾下这路人马,这是他带兵以来,最为骄纵的一支部队,士兵们没经历过任何一场艰苦的战事,却自负地认定所向披靡,一旦在战场上遭遇难啃的硬骨头,估摸军心会在瞬间涣散,甚至可能溃不成军。

    这些自以为资历深厚的老兵,在沈溪看来只是一群没经历过严酷战事考验的新兵蛋子。

    沈溪定下的出发日期是冬月十四,按照要求,担任前锋的湖广兵马会提前一天也就是明天出发,为中军打前站……这也是苏敬杨为弥补之前在宝庆府未得战功,主动请缨,经沈溪特别批准成行。

    至于王禾、风昭原和马九等人,将会领兵跟随沈溪的中军一道行动。

    升帐议事结束,苏敬杨和王禾二人留了下来,脸上都带着欣慰的笑容,不断跟沈溪探讨领兵南下跟交趾兵马作战的细节。

    苏敬杨道:“大人,末将明日出发,不知您有何交待?末将在此聆听您的教诲!”

    沈溪打量苏敬杨:“苏将军又非首次领兵,细节问题怕是不用本官点醒吧?”

    苏敬杨有些惭愧:“大人,您南征北战,所向披靡,天下谁人不称颂?末将虽顶着都指挥使的名头,其实在临阵指挥上……没您那么经验老到,自然需要向您请教!不知交趾兵马现在何处,末将知晓后也好有所防备!”

    王禾同样瞪大眼睛,期待地看向沈溪。

    王禾和苏敬杨都非广西本地人,以前听说过交趾、安南等诸如此类的称呼,但并未真正见识过。他们对大明的地理不是很了解,对于南荒十万大山外的情况,知晓有限,所以才会特意求教沈溪这个懂行的主帅。

    沈溪摇了摇头:“交趾兵马一日换一个地方劫掠,我们距离敌人数百里之遥,消息传递又不畅,前线情况往往需要十几日才能传递过来,本官如何能告之你们如今交趾兵马的具体位置?”

    沈溪一席话,让王禾和苏敬杨羞惭得低下头。

    想想也是,即便沈溪能够知道十多天前交趾兵马动向,但如今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再加上等兵马南下后又是十多天,前后加起来近一个月,交趾兵马估计早就走得无影无踪了。

    很多事其实不用开口询问,仔细想一想便能知道答案。

    沈溪道:“这里有两份军事地图,是广西官道和主要府、县地势地形图,看不明白的,回去跟你们的谋士好好商议一番,领兵南下时若遇到麻烦,可以请当地向导带路,参照此地图来完成行军部属。”

    “你二人行军路线,每日需达成的目标,都在图上有标明,记得每日行军要求,注意彼此间的距离……如果中途有需要调整的地方,以本官手令为准,不得擅自变更计划……”

    王禾跟着沈溪走,对于行军路线不是很担心,反正沈溪每天走多远他走多远,而苏敬杨拿到军事地图后,却如获至宝,摊开地图一看就不眨眼。

    这几个月来,苏敬杨跟在沈溪身边学了不少本事,看地图一点儿都不费力,只要手下谋士稍微点拨一下,他便能完全领会沈溪的战略意图。

    苏敬杨看过地图后心里有了数,问道:“大人在地图上用朱砂笔标注的几处,是否为南蛮兵马主要活动地区?”

    沈溪点头:“对!这几处是需要重点防备的区域,此番行军,三军从临桂城东江驿出发,到太平府左江驿止,以本官之前所查,交趾兵马曾在南宁府城宣化周边出现,不出意外的话,到了南宁府便会与南蛮兵马遭遇。”

    “至于剩下的路怎么走,主要视交趾兵马的活动踪迹而定,本官届时会作调整……从临桂到南宁府这段路,基本上不会改变,你们按照路线走便可!”

    这话,沈溪更多地是对苏敬杨交待。

    按照计划,前锋兵马距离中军大概有五十里到一百里路程,也就是一两天行程。沈溪让苏敬杨领兵在前,目的是扰乱交趾兵马斥候的视听……以这时代消息的封闭程度,斥候调查到大明官军的动向,很难在同一处等候一两天,必然是刺探到什么情况立即返程将消息上报。

    沈溪分兵而行,如此一来交趾兵马就会对大明官军的规模以及南下动向产生误解,进而做出错误的兵马调动。知己不知彼一向是战场大忌,沈溪加大斥候侦查力度,自然要在某些方面麻痹对手。

    苏敬杨得到行军路线图,兴奋地说:“大人请放心,末将一定不辱使命,将交趾统兵将帅的脑袋献到大人面前!”

    沈溪道:“你给本官脑袋有何用?还是先保证自己的脑袋别丢,同时尽量减少麾下兵马损失。他们跟着你是去建功立业的,而不是白白丢掉性命。至于什么交趾将帅的头颅,本官不是很在意,你们能取得胜利,令南蛮撤出大明疆土,差事便算完成,本官会向朝廷为你们请功!”

    这次不单苏敬杨,王禾也恭恭敬敬向沈溪行礼,二人脸上都带着一抹狂热,对于接下来的战事充满期待。

    ……

    ……

    冬月十三。

    午时刚过,沈溪出营送苏敬杨部兵马南下。

    苏敬杨跟沈溪走的路线基本一致,只是苏敬杨负责在前开路,除了应付交趾兵马斥候和先头部队外,还要负责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很多都是苦差事,但就算辛苦,苏敬杨依然努力争取,因为这涉及到日后的军功分配。

    作为一省都指挥使,堂堂正二品大员,能跟沈溪出来,自然不是为了小功劳,最好是一战下来累积的战功就足以封爵,再不济能够获得调西北与北方外夷作战、世代永昌的封侯机会。

    苏敬杨所率兵马,除了两千精锐外,还有大约一千五百名辎重兵和五百名护送粮草物资的民夫,这些民夫必要时也可以拿起刀枪作战。

    夜幕降临,等士兵们篝火旁叙话的日常思想教育课结束,营地里很快恢复了宁静。

    临到半夜沈溪仍未入眠,过了子时,云柳风尘仆仆从外归来,她不仅带回之前一直在南方调查情报的熙儿,还查明许多沈溪之前难以获悉的情况。

    “大人,交趾出兵犯境的将领,乃其相国莫筑安,为交趾皇帝钦命委派,号称领兵十万,犯我边陲,杀我百姓,一路劫掠牲畜人口……”

    云柳汇报得很仔细,除了交趾领兵将领以及寇边各部兵马的情况,还有她和熙儿调查到的关于交趾境内的一些消息,包括改国文臣、武将、勋贵以其内在的矛盾冲突,再加上脑子里的前世记忆,大战来临前沈溪终于对交趾有了一个较为全面的认知。



    永乐五年,明朝设交趾承宣布政使司,辖十五府,四十一州,二百一十县。

    永乐十六年,交趾清化蓝山豪族黎利自称“平定王”,起事反明,史称“蓝山起义”,与明军争持数年后,黎利采行“先取茶隆,略定乂安,以为立脚之地,资其财力,然后返斾东都”的策略,先控制越中、越北地区。

    随着战争进行,黎利军渐渐取得优势,在宣德元年崒洞之役、宣德二年支棱之役等重要战事中重挫明军,进占东关城……也就是后来的河内。

    大明自三杨辅政,便决意对外实施收缩政策,目的是节省财力,休养生息,朝廷不顾多年下来,交趾承宣布政使司承大明教化已深,几不在云南、贵州之下,同时还承担了云贵和广西三省的粮食供应,强行自交趾撤离军民官吏,废布政使司衙门,并册封黎利所立之傀儡君主陈嵩为安南国王。

    黎利将明军驱逐后,便对陈嵩不利,陈嵩暴毙。明宣德三年,黎利称帝,是为后黎太祖,国号“大越”,后黎朝始创。

    大明放弃交趾后,对南洋的影响力迅速减弱,外藩多不来朝贡。大明远洋水师逐渐衰微,飘扬于印度洋数十年之久的大明旗帜,终成幻梦,并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旧港宣慰司、西南各土司相继叛乱,大明西南地区原本安定祥和的大好局面迅速崩坏。

    八十多年来,后黎朝历代君主压抑佛教及道教,重视理学,在教育和科举制度上培养儒士任官,国力迅速上升,到后黎朝仁宗时,一度发生内乱,至圣宗继位后黎朝国力达到巅峰,到圣宗后期,国力衰退,但其后后黎朝宪宗于弘治十年继位,仍旧大致能保持朝局稳定。

    此时正是后黎朝宪宗景统七年,但宪宗黎晖已病故,其次子黎谊继位,是为后黎朝威穆帝。

    如今当政的正是这位威穆帝。

    以沈溪的了解,此人在历史上的名声并不好,残暴不仁,沉溺酒色,对于不服从他的大臣和将领,一概诛戮,如后黎朝太皇太后和礼部尚书覃文礼、都御史阮光弼都被赐死,素有“鬼皇帝”之称。

    此时威穆帝尚未改元,趁着大明西南发生内乱,派出其信任有加的大臣莫筑安进攻大明疆土,掳劫牲畜、人口和财货,以期增强国力。

    大明跟后黎朝的矛盾迅速激化,沈溪此番南下的目的,便是要将号称拥有十万大军的交趾寇边兵马驱逐出境,而且沈溪准备一旦找准机会,便以迅雷之势带兵进入交趾,将之再次纳入大明版图。

    ……

    ……

    云柳的奏报很详细,西南边陲的情况沈溪已基本掌握,至于莫筑安统率的交趾兵马动向,不用太过详细的情报沈溪也能知道个大概。

    莫筑安对大明境内地形地貌不熟悉,于是沿着官道四处劫掠,以至于南宁府城以南但凡有官道连接的地区,被交趾兵马骚扰了个遍。

    莫筑安非常狡猾,知道自己兵马不足,所以没有攻下一个城池便占领一个,通常都是劫掠一番后马上撤兵,等明军自行接收。而交趾兵通常是做两手准备,其一是找新目标打,其次便是杀个回马枪再次夺城,消灭明军的有生力量,打击大明朝廷的威望。

    到后面,思明府、江州、太平府等地,大明官府的力量在这种拉锯战中几乎消失殆尽,百姓流离失所,难民纷纷往南宁府城宣化和广东廉州府钦州以及合浦县城聚集。

    莫筑安的兵马,已严重威胁到大明东南以及西南边境安全。

    以交趾犯边兵马对外号称的数量来算,怎么也得有二十万,这让大明地方官府畏畏缩缩不敢应战。

    这实在怪不得大明地方官窝囊,历来只有那些没身家没本事的人,才会被发配到边陲之地当官,原本是想无功无过干个几年,积累履历,争取能内调做个上等县的知县或知州,结果遇到战争,这些人心想与其白白送死,不如卸职归田,本来就不被朝廷重用,自然也不会为朝廷效死,于是选择弃官潜逃。

    官员的气骨多拿来糊弄人,人心畏死,真正不怕死的少之又少,地方官根本就没胆量跟数倍于己的犯边交趾兵马缠斗,沈溪领兵便深切地感受到大明文武官员的窝囊,他们只有在对那些手无寸铁的顺民时,才会表现出强横的一面。

    云柳道:“……莫筑安的兵马,大概不到一万,但其拥有骑兵,同时麾下兵马拥有跟老挝、占城等国交战的经验,可谓兵强马壮……卑职并无抬举南蛮之意!”

    沈溪点头:“不用专门解释,我知道你的意思。你的评价非常中肯,以作战经验来论,我手底下这些兵,的确不如那些交趾兵,但若论训练有素,恐怕我军则百倍之,即便打些折扣,也是我方占优!”

    云柳这才稍微放心,又道:“大人,如今我官军数量,似乎不及对手,是否在地方上再征调些兵马,以备万全?”

    沈溪笑了笑:“怎么,你觉得我带的兵马数量不够?五千多精锐,再加上辎重兵和民夫等,总数近九千,跟交趾犯边兵马数量大致相当。且我大明在地方有守备兵马数万,加起来,我们兵马比敌人可要多多了!”

    云柳很想说,那些民夫和地方上的卫所兵太不靠谱了,怎么能如此简单对比?但她想到沈溪一人就能顶千军万马,也就不再出言纠正,而是继续提出自己的担忧:“大人,由于从福建运来的新作物大多划拨到地方衙门充作种子,如今军粮仅能坚持两个月,南下这一程,怕是不那么容易!”

    “这你不用担心,朝廷令我出兵的同时,还下令江南各省帮忙征调粮草,况且此番并非深入敌后,只是稳扎稳打将交趾兵驱除出境,属于内线作战,有多少粮草就干多少活,总不至于让士兵饿着肚子打没把握的仗,我可不想让属下白白去死!”沈溪笑着说道。

    云柳俏脸飞起一抹红霞,她发现自己想到的事情,沈溪基本都会顾及到,而沈溪考虑的远比她更深远。但有些话她憋在心里难受,就是想说出来,哪怕在沈溪看来只是笑话,她也要说,她觉得指不定有什么事情就是沈溪没想到的,能帮上沈溪的忙就是她最大的贡献。

    沈溪打量云柳和熙儿,眼里闪过一抹温情,柔声道:“你二人南下刺探情报,一路辛苦了,我没什么回报你们,该你们的功劳,我一点都不会少……”

    云柳赶紧行礼:“大人,卑职不敢当!”

    沈溪将大帐内的卫兵屏退,只剩下自己和云柳、熙儿三人,沈溪一步步来到二女跟前,此时云柳和熙儿都做出抱拳低头行礼的姿态,不敢抬头与沈溪正视。

    沈溪打量云柳脸上的倦容,心里涌现一抹愧疚,微微一叹:“为大军南下铺路,你们辛劳了!”

    说着,沈溪伸出右手,托起云柳的下巴,如此方能看清楚云柳的面颊。

    云柳跟沈溪双目对视,眸带薄雾,面红耳赤,很快便将眼皮耷拉下来,而熙儿低着头,根本不知旁边发生了什么事。

    沈溪道:“你带熙儿去我寝帐休息吧……明早大军启程,到天明只有两个多时辰。行军时,你们在我的车驾中休息!”

    “大人,这怎么可以……?”云柳诚惶诚恐地说道。

    沈溪微笑着摇头:“很多事不用太过避忌,你们只需听从命令便是。我让人给你们准备好干粮,肚子饿了你们自行取食便可。离开临桂,南下这一路非常辛苦,以你们的体质,若无法坚持,可以好好休息几天,等缓过劲儿来再说!”

    云柳侧目看了熙儿一眼,欲言又止。

    沈溪从云柳的目光中读懂了什么。

    云柳是在为熙儿打抱不平,她自己能得到沈溪的宠幸,所有的辛苦都有了回报,而熙儿则完全是白辛苦。

    就算有俸禄,有赏钱,但这跟她们的付出也不成正比,而熙儿追寻的东西,其实跟云柳一样,都是沈溪的宠爱,成为沈溪的侍妾,将来能有个依靠。

    云柳的意思,沈溪早就了解,但他对熙儿的确少了几分感觉。

    或许是从一开始,沈溪就对熙儿这样沦落风尘却刁蛮任性,喜欢用一些小花招,不惜以行窃方式得回自己物品的方式本能地反感。对于这样的女孩,沈溪自问没到饥不择食必须要纳在自己身边让自己受气的程度。

    “歇息去吧!”

    沈溪脸色转冷,但他没有多言,毕竟熙儿的辛苦付出众所周知,不给人好处,还想让人为自己办事,有些不近人群。

    云柳不敢多言,带着熙儿一起离开中军大帐,往沈溪的寝帐去了。

    云柳离开后,沈溪感觉有些孤单寂寞,但他没有回寝帐歇息的意思,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过去,也不能做什么,云柳和熙儿长时间在外奔波,这会儿俱都疲惫不堪,沾到枕头就会入眠,而不像他这样,每天都守在营地过优哉游哉的生活。

    “也罢!”

    沈溪心道,“再过几日就到柳州府,到时候就能见到惠娘和衿儿了,何必急于一时?而且就算我对她们有什么念想,我随时都可以,难道非要今晚不成?”

    突然间,沈溪觉得自己好像改变了什么。

    具体是什么,一时却说不上来,思索半天,沈溪才隐约明白,好像占有一切的野心正在萌发。



    沈溪领兵从桂林府到南宁府,需要折返柳州府城马平。

    再从柳州府城往南,跨来宾、宾州进入南宁府的永淳县境,再转而向西,沿着郁江北岸抵达南宁府城宣化,这一路会很艰难……广西中南部地区多山川丘壑,尤其过了宾州县境官道两旁全都是未开发的山林,到晚上除了要防备交趾兵马偷袭,还要警惕豺狼虎豹。

    在这时代,广西中南部许多地区根本就是原始丛林,在这地方行军,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沈溪料想自己大概会在十一月底抵达南宁府城,至于战事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就连沈溪自己也没个定论。不过他判断,估摸来年开春前后,交趾犯边兵马会被驱逐出境,至于后续是否带兵入交趾,要看具体情况而定。

    照理说在没有得到朝廷准允的情况下,沈溪不太可能领兵进攻交趾,因为这涉及很多问题,比如一旦光复交趾最简单的州府设置以及大量配套的官员,他就解决不了。沈溪现在只等朝廷的安排,以他的判断,皇帝应该希望打一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帝的意志,虽然在短时间内无法压制朝中大臣,但随着时间逐步推移,一切都有可能,皇帝就算越过内阁直接下旨让他平交趾,朝中大臣也不能说三道四。

    ……

    ……

    沈溪领兵南下时,宁化沈家刚好完成一轮家族合并。

    沈家几大分支,决定把沈家重新整合在一起,虽然未居住在同一屋檐下,却完成几代子孙的论资排辈,沈溪原本在沈家是七郎,但经过如此一整合,成为了十四郞,沈溪多了很多弟弟妹妹,只是这些人跟沈溪隔了两代,只不过大家都姓沈而已。

    周氏为了这事儿,忙里忙外,但在谢韵儿眼里,自己的婆婆纯属瞎忙活,根本见不到成效。

    沈家的利益,显然不及沈溪的利益来得重要,谢韵儿几次劝说周氏离开,但周氏热衷于当一个可以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大族的族长,一个满脑子封建思想的女人,从被压迫者变成上位者,心态一时转变不过来,当初被人欺压,现在必须要找补回来,周氏铁了心要把沈家捏合到一块儿,然后实现她当家主的“野心”。

    但沈家几大分支,将沈家辈分重新排定后,似乎对后续家族整合不怎么感兴趣了,因为他们不想养活沈明文这样的闲人。

    论地位,沈家李氏一脉高高在上,但若说经济状况,如今可不太好,据说欠了一屁股外债,连宅子都抵押出去了,人没地方住,大家整合到一起家族财产必然充公,各家已习惯过自家的日子,显然不愿意把经济大权拱手让人。

    偏偏周氏不懂这道理,她一直找沈家几大分支的主事者商议,希望沈家快点儿合并且接受她的领导。

    可惜其他各支的人只是一味推搪和敷衍,久而久之,连见识不多的周氏都发现问题不对,知道自己被利用了。

    这天她找谢韵儿商量,上来便哭诉:“……啊,你说说看,为娘一心光大沈家,合在一起会亏待他们吗?当初是他们求着沈家合并,现在倒好,合到一半就没了下文,怎么着,以为老娘好欺负,被他们涮着玩儿,是吧……”

    周氏对自己的儿媳妇一向不错,这次发脾气倒也不是针对谢韵儿,但怒气一上来,说话没个遮拦,全都是抱怨,从沈氏这个大家族再到李氏一脉各房,然后到沈溪后院,但凡能数落的人都被她说了个遍。

    谢韵儿作为晚辈,自然不会跟周氏争论什么,等周氏骂得差不多了,脾气自然也就消了。

    等周氏安生下来,谢韵儿问道:“娘,不知我们几时动身前往武昌府?”

    这个问题把周氏问住了,她想了想道:“你不说为娘都忘记了,咱要去见憨娃儿,这几年东奔西走,憨娃儿他奶奶一走,沈家上下感觉乱成一锅粥……哼,就是他大伯喜欢出来闹事,不然的话也不至于到头来沈家人心涣散。”

    “好儿媳,要不咱过了年再走?”

    谢韵儿哭笑不得:“娘,之前不是说好了么,把沈家的事大致处置完,就启程前往武昌府!这都已经入冬了,天气越来越凉,再过些日子,怕是路就不好走了……江南地界,到了冬闲,盗匪可不少,咱这一路拖家带口,行李众多,若是路上遭遇不测怎生是好?”

    不说盗匪还好,听到这个周氏的脸色顿时变了。

    当初她遇到过盗匪,因多嘴多舌,差点儿被抓去当“压寨夫人”,幸好有沈溪的名头震慑,以至于她能逃过大难,但犹自心有余悸。

    周氏道:“入冬后盗匪多?那更不能走了,咱正好缓缓……之前憨娃儿不是说过了吗,他还在广西那边打仗,一时半会回不了武昌府,我们一大家子过去做什么?那边人生地不熟,这边至少有家里人。”

    “我看要不这样,好儿媳,你有时间回汀州府看看,娘特准你回一趟娘家,看看你爹娘和兄弟姐妹……哦对了,你没有姐姐,但看看弟弟妹妹总是可以的,家里这边不用你操心……”

    谢韵儿心想,婆婆到底怎么了,难道她不知道嫁出去的女儿轻易不能回娘家?越是有身份地位,就越应该明白事理,那些市井妇人跟丈夫拌嘴后回娘家的丑事常有,但我身为沈家媳妇,岂能为相公脸上蒙羞?

    婆婆还说她能处理好家事,我看我不在,她什么事都干不成,这边沈家人已明显在对她耍心眼儿,她还不知道……不行,我得留下来,提醒她多注意,要走一起走!

    谢韵儿打定心思,道:“娘,您说的什么话?我既是沈家妇,自然不能轻易回谢家门,这道理您应该懂。”

    “再者说了,如今沈家其余分支的人,看中的不过是相公和六叔的功名,想借住功名使得他们家中的田产合法避免缴税,同时躲避服徭役。至于别的事情,他们必然不会顺着娘的意思,娘为何就不明白呢?”

    周氏虽然平时疼儿媳,但被谢韵儿指出问题,感觉面子有些挂不住,语气顿时变得生分起来:

    “儿媳,有些话不是你们晚辈该说的……为娘自个儿知道怎么做,你顾好自己的事情便可!”

    谢韵儿当然听出婆婆对自己有意见了,如果是平时,谢韵儿不会自寻麻烦,选择沉默不语。但此时本着对沈家负责的态度,谢韵儿劝解道:

    “娘,有些话不中听,但儿媳还是要说。沈家其他分支的人,从未曾真正想过要把家合在一起过日子,现在论资排辈后,名义上他们已经归入沈家门下,每年光是少缴纳的田赋和免除的徭役便可省下不少钱,目的已经达到了。”

    “我估计沈家合并的事情估计只能到此为止,其他各支绝对不会再向前推进,反而会在后拉后腿。但若日后相公和六叔如日中兴,他们又会说咱们早就是一家人,干脆并在一起得了……横竖他们都不吃亏,娘怎就看不明白呢?”

    周氏冷冷地打量自己的儿媳妇:“韵儿,你怎能将沈家人看得如此市侩?难道在你眼中,我们沈家就没好人了?”

    上来一个“我们沈家”,其实要把谢韵儿隔离在外。

    谢韵儿知道自己得罪了婆婆,这不是什么好事,自古以来婆婆跟儿媳的关系都是一道解不开的难题,她一向觉得自己在处置婆媳关系上做得不错,但现在因为自己的据理力争,而让婆婆对自己有了成见,一时间心里非常委屈。

    谢韵儿只能强忍流泪的冲动,耐心解释:“娘,这无关好人坏人,这世道,不都是为了自己过好日子?相公如今在外当官,咱只要能跟着他出去,所有事情都不用操心,相公就算在外,也会派人过来处置好家事,不用咱多伤脑筋……”

    “但如果选择留下来,家里的吃喝拉撒咱都得管着,而且还吃力不讨好,沈家人反倒会觉得我们太过强势,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巨大的负担……娘,咱们还是走吧,到了武昌府,不管相公是否回来,那里都是相公的衙门所在,所有人都要给我们的面子,何必在这个小地方争一时之长短?”

    周氏站起身,不耐烦地摆摆手:“沈家的事我暂且不想听你多言了,你挂念相公,只管走就是,沈家这边为娘非要管一管……哼哼,之前说得好好的,什么沈家合并,到最后就这么个合并法?”

    “如果谁觉得老娘好欺负,我就让他们知道老娘的厉害……”

    这会儿的周氏,完全就是一副泼妇心态,谢韵儿看到婆婆执着的样子,便知道事情难以转圜了。

    不过能让自己的婆婆留个心眼儿也好,周氏不走,她自然没法带谢恒奴、林黛等人去武昌府,暂时只能留在宁化县。



    周氏继续她的执着,谢韵儿不再理会沈家的事情。

    至于沈家最后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谢韵儿已不是很关心,因为不管怎么样,她都会跟沈溪过自己的日子。

    沈溪绝对不会把内眷送回大家族过群居生活,不说沈溪如今在外当官,就算今后不当官了,也不会回宁化这个偏僻之地。

    现在沈家发生的一切,在谢韵儿看来,纯粹就是一出闹剧,而她就是看戏的局外人。

    她本想把身处局中的周氏带出来,但周氏自己不乐意,她没办法勉强,只能让周氏继续留在这戏中,她则在旁边隔岸观火。

    ……

    ……

    到了冬月,由于受小冰河期影响,宁化本地开始急速降温。

    谢韵儿为沈家女眷置办了几身过冬的衣服,这几年下来,就算是沈家节衣缩食的时候,她也没亏待自己身边这些小姐妹,至于沈家的奴仆,诸如小玉、红儿等人,她也是悉心对待,算是个合格的主母。

    沈溪毕竟在外当官,没时间照顾家眷,沈家内宅的事情,沈溪放心地交给谢韵儿打理。

    谢韵儿本身能力就很强,再加上有得力帮手小玉帮忙,沈家内宅一片安宁。

    当然,这主要在于谢韵儿有包容心。

    如果换作那些大家族的长妇,有了内宅的权力,肯定会不甘寂寞兴风作浪,打压那些跟她争宠的女人。

    而谢韵儿却不是,因为她自己知道能嫁给沈溪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对身边的女孩都抱有愧疚感,因为她的自私,才让当初一次假的婚姻成真,让她“赖”在沈家没走,从此霸占沈家大妇的名头。

    有了这层原因,谢韵儿无论对林黛,还是谢恒奴,又或者是尚未过门的尹文、陆曦儿等女,都是一片真心,这也为她赢得沈家内宅所有人的尊重。

    一家人长期霸占官驿不是个事儿,为了避免丈夫的名声受损,谢韵儿做主在官驿附近找了家客栈住进去……大宅和老宅名义上是外人的,沈家五房这边不会贸然住进去,免得被人嚼舌根。

    沈家女眷多,为图方便,谢韵儿干脆将客栈承包下来,原本的伙计一律打发走,客栈二楼和后院作为沈家女眷的活动场所,而客栈一楼作为沈家迎客、招待外宾之所,至于男丁则住在客栈的偏院。

    沈家男丁很少,除了沈明钧外,再就是奉命回来的沈永祺等人。

    沈家五房回到宁化县有几个月时间,在谢韵儿和小玉的打理下,就算住在客栈也找到家的感觉,连几个小家伙,沈亦儿、沈运也很适应这里的生活,至于沈溪的一对儿女,更是被照顾得无微不至。

    林黛回到宁化县后,一直郁郁不乐,因为她许久没见到沈溪了。

    跟沈溪在京城分开后,又是近一年时间分居,这让她内心很郁闷,她的年岁不是很大,对于床第之事倒不是很在意,更多的是自己内心的孤单无处排遣,也在意自己没办法继续完成为沈家开枝散叶的大计。

    用周氏的话说,林黛命薄,没子孙福,克父、可夫、克子,这话说得很难听,让林黛给记在心里了,林黛一直要证明一件事,就是自己不是什么克夫相,总有一天她要为沈溪生下儿子,让沈家的人尊重她的存在。

    转眼到了冬月底,宁化已经开始降霜,早上起来屋顶雪白,湖泊冻上一层冰,但在阳光下很快就消融。

    谢韵儿这天又跟周氏说起回武昌府的事情,依然被周氏拒绝,谢韵儿便把自己的几个姐妹,包括尚未过门的尹文和陆曦儿一并叫过来,把家里的大小事情跟自己的姐妹交待一下。

    ……

    ……

    客栈二层,谢韵儿房间。

    桌子前摆着几张椅子,除了谢韵儿和小玉之外,最先过来的是林黛。

    她此时身边有个使唤丫头,是当初沈溪在京城,由云伯带回来的那些女孩中给她找的一个,名叫焕儿。

    焕儿胆小怕事,平时都是被林黛欺负的命,但有一点好处,林黛心眼儿不坏,焕儿平时不会受苦,就是偶尔要承受林黛的“精神折磨”,总是被林黛一张臭脸对着,骂两句是常有的事情,林黛不会打人,很多时候她还是讲理的。

    谢韵儿跟林黛说了两句,随后谢恒奴抱着女儿过来,身后还有沈家的奶娘胡氏。

    至于陆曦儿和尹文,则是最后进来。

    谢韵儿让奶娘先将谢恒奴的女儿抱走,此时这闺女到现在还没有正式的名字,因为之前周氏说了,生闺女不好养活,小时候最好不要起名,不然会被牛头马面根据名字勾走。

    男娃的待遇明显比女娃高多了,沈溪长子沈平才刚出生,就得到赐名。

    房间里,陆曦儿还在那儿叽叽喳喳说话,谢恒奴笑眯眯应着,尹文和林黛则相对沉默。

    入冬后,沈家几个女眷都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尤其是谢恒奴,因为她年不过十六便为沈溪诞下一女,身体状况不佳,谢韵儿怕这同姓的妹妹落下什么病根,入冬前就开始对谢恒奴采取多种保暖措施,呵护有加。

    主要是谢韵儿怕谢恒奴不适应南方的湿冷天气,这跟北方京城的干冷截然不同,不熟悉的话很难熬。沈溪的内院,虽然并非只有谢恒奴是北方人,但其余诸如谢韵儿,十六七岁便从京城回到汀州府,早就适应南方的气候。

    “静一静!”

    谢韵儿见陆曦儿说个没完,不由说了一句,当作开场白。

    陆曦儿这才住口,谢恒奴侧过头来,小脸上露出明媚的笑容,问道:“姐姐,有事情吗?看你的表情,问题好像很严重,是不是关于七哥的事情?”

    谢韵儿没好气地道:“说了几次了,不管人前人后,要称呼老爷,别总七哥七哥的,若是被人听去,指不定会说什么闲话!”

    谢恒奴吐了吐舌头,俏皮地闭上嘴,谢韵儿道:“叫你们过来,是想说说最近的情况,还有关于何时去见老爷的事!”

    听说要去见沈溪,沈家内眷都不说话了,就连焕儿这样的丫鬟都忍不住看向谢韵儿。

    虽说她们在宁化县的日子过得逍遥自在,但始终不是自己的地头,到现在一家人住进客栈,没有沈溪在身边,少了主心骨,这些女孩子总觉得身边缺点儿什么,很多时候都提不起精神来。

    谢韵儿道:“之前跟老夫人说过这件事,但老夫人执意要等沈家合并的事情完成后,再往武昌府去。”

    “啊?”

    林黛最先表达出不满,“那就是说,我们暂时不能去武昌府了?”

    谢韵儿点头,道:“嗯。这是老夫人的意思,其实想来,我们留在宁化县也不是不可以,如今南方不是很太平,广西、湖广地界有异族叛军出没,入冬后闽西和赣东、赣南地区盗匪增多,如今保护咱们南下的御林军已随宣旨的钦差回京城去了,咱没有官兵护送,这一路怕是不那么安全,若再遇到大雪封山,路上耽搁下来,麻烦会更多……不若等开春后再走……”

    听说要留在宁化县,可能需再停留数月之久,几个女孩子的好心情顿时没了。

    谢恒奴面带愁容,道:“姐姐,那我们……到底住多久才走?七哥……老爷有写信过来吗?他那边情况还好吧?”

    “嗯!”

    谢韵儿点头,“老爷正在西南带兵打仗,之前说了,是在桂林府城临桂,地方上的叛军撤走了,太平无事。但老爷也说了,这仗可能要打到明年,所以暂时不会回武昌府,我们即便过去,也见不到他人!”

    “哦!”

    谢恒奴撅着嘴应了一声,忍不住侧头看了看旁边的伙伴,发现每个女孩都一副不开心的表情,心情越发地糟糕了,垂头丧气地低下头,拨弄着手指头,不知想什么去了。

    谢韵儿道:“不用太灰心,老爷在外当官,总是会有麻烦。等老爷平息叛乱后,咱们有很长时间生活在一起,你们一个二个愁眉苦脸作甚?这里有些银钱,作为你们平时的零花,把各自那份都拿回去……”

    说完,谢韵儿让小玉把几个精致的钱袋分下去,每个人的钱袋颜色都不一样,里面装得鼓鼓囊囊,没有铜板,都是散碎银两。

    谢恒奴想打开来看,谢韵儿道:“回去再看!”

    谢恒奴吐了吐舌头,将钱袋交给旁边侍立的丫鬟,而其余几个女人,或是自己收好,或是交给丫鬟,都没打开。

    因为在沈家内院,每个女孩子的零花钱不尽相同。

    对此,沈家有一套家规,这套家规由沈溪起草,由谢韵儿执行。

    几个女孩子中,零花钱最少的是没入门的尹文和陆曦儿,每个月有二两银子,至于林黛和谢恒奴,基本一样,都是四两左右,后来谢恒奴添了个女儿,花销会大一些,谢恒奴因此可以多拿几钱银子,为女儿添置小东西。

    沈溪子女的花销,一律记在账上,用公费支出。但孩子小,总需要些琐碎的小玩意儿,或者是一个精致的香包,或者是铜锁、玉片等,按照规矩,由各女自行添置。



    林黛、谢恒奴几个都拿到自己的零花钱。

    以她们的消费水平,这些银子足够她们花销了,如果再有不够用的,就要跟谢韵儿提出申请。

    但是,自从沈溪制定这个零花钱制度后,内宅几个女孩从来没有因缺钱而跟谢韵儿提出过预支银两。

    以陆曦儿和尹文每月二两多的零花钱,基本可以让一户四口人的人家开销半年,她们平时吃穿都由家里的总账承担,不需要她们花自己的贴己银子,真要节俭的话甚至可以一文钱不用。

    谢韵儿还在那边讲事情,几个丫头已经开始盘算刚得来的银子应该去买点儿什么才好。

    手头上的银子越攒越多,总归要花销些出去,或者是好看的胭脂水粉,或者是青罗小扇、刺绣手帕等。

    女孩子总有喜欢的东西,给她们零花钱,就是为了让她们生活更充实,心情也更开朗,而不是每天做同样的事情,无聊透顶。

    谢韵儿说了很多关于沈家现如今的情况,以及如何在宁化县自处,提醒几个小姐妹要照顾好自己,不能随意离开客栈。

    这些话,对沈家这些内眷来说,已经是老生常谈。

    就在谢韵儿说话时,突然外面传来一个尖锐的女孩儿声音:“……干什么?我要进去!放开我!嫂子,我也要零花钱!”

    这声音简直让人想捂耳朵,谢韵儿不得不停下来,眨眼工夫,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一个扎着羊角辫儿、满脸稚气的小姑娘冲了进来,直冲冲来到谢韵儿面前,一把抱住谢韵儿的柳腰,开始嚷嚷起来:

    “嫂子嫂子,我也要零花钱,每个月才给我二十文,实在太少啦,我要四十文!不给我就不走!嫂子嫂子……”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沈溪的妹妹沈亦儿。

    此时沈亦儿已经八岁了,虽然算不上大姑娘,但已经开始有点儿高素质美女的苗头。

    周氏的模样差了些,但沈明钧却有优良基因,以至于沈亦儿从小便是美人胚子,再加上她被周氏耳濡目染,一直很泼辣,以欺负弟弟和调皮捣蛋著称,在家里就是个混世魔王,谁看见她都头疼。

    周氏眼看管不了沈亦儿,干脆把闺女丢给自己的儿媳妇,让自己的儿媳妇来管教。

    谢韵儿也治不住小姑子,如今面对眼前撒泼耍赖无所不用其极的熊丫头,一时间竟然束手无策。

    沈亦儿这边欢快地吵着叫着,突然林黛喝斥一声:“够了!闭上嘴行不行?你想把谁吵死?”

    只是一句话,就让沈亦儿的吵嚷声戛然而止。她侧目打量林黛,入目处是一张冷冰冰的俏脸,意识到这位小嫂子从来都不好惹,眨巴着大眼睛立在那儿,不再吭声了。

    家里真正能制住沈亦儿的只有林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旦林黛发威,就算是沈亦儿也只能老老实实。

    这边沈亦儿不再瞎嚷嚷,谢韵儿终于可以松口气,她摇摇头:“好了,亦儿,家里就属你的声音大。我说过,你每过一岁,才给你加五文钱的零花钱,现在还没过年呢,怎么又不听话了?”

    沈亦儿展现出她萌萌哒的小萝莉的死缠烂打精神:“嫂子,不是说好了吗,我学业有进步,就要加零花钱,这次女先生考校学问,我比起弟弟来高明不少!《四书》、《五经》的背诵,我一个字都没出错……哼哼,我可全背上来了……”

    谢韵儿听了不由蹙眉。

    她也知道,沈亦儿的聪明才智,可以跟沈溪媲美,别人家的小姑娘可没机会读书,而这位素来公主般侍候着的小魔头,从小就有明师教导,无论是学习,还是玩乐,她都学得很快,这才没两年,沈亦儿已经把《四书》、《五经》全背诵出来,甚至可以默写。

    小玉将沈亦儿拉过去,摸了摸她的头,惊讶地问道:“小姐,你可真厉害,《四书》《五经》全都会了?”

    “那可不!”

    沈亦儿洋洋得意,打开小玉的手,道,“小玉姐,你可不能随便摸人家的脑袋,娘说了,常被摸脑袋长不大……哼!”

    谢韵儿没好气地说:“家里就你人小鬼大,这样吧,从今天开始,给你和十郎每月加十文零花钱,这样你们每天都有一文钱零花钱入账,不过却不能一次性给你们……想买什么,自己攒钱!”

    沈亦儿大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好像月牙儿一样,笑眯眯地喜不自胜,显然她肚子里又有什么坏水了。

    不用说,她盘算起了弟弟每天那一文钱,以她强大的“驭弟”能力,沈运从来都要把自己的零花钱“交公”,名义上是把两个人的零花钱凑在一起才经花,但其实都归沈亦儿一人支配。

    “我就说嫂子最好啦,谢谢嫂子,嘿嘿!”

    沈亦儿跳起来,直接在谢韵儿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一溜烟跑了,此举让谢韵儿闹了个大花脸。

    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给强吻了,虽然是自己的小姑子,但谢韵儿依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沈亦儿始终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斤斤计较没任何意义。

    旁边陆曦儿和谢恒奴窃笑不已,谢韵儿板着脸道:“君儿、曦儿,笑什么?”

    “没、没有!”

    谢恒奴将掩口的纤手放下,正襟危坐。

    谢韵儿再打量一眼有些气恼的林黛,收回目光,道:“刚才的事情没说完,被亦儿进来给打扰了,现在继续跟你们说……”

    ……

    ……

    阳光明媚的上午,一家女眷凑在一块儿说事,这一幕非常温馨。

    如果沈溪能回来,他必然想在旁倾听,可惜此时的沈溪,正在南宁府城琢磨如何应对交趾犯边兵马。

    沈溪于冬月二十七抵达南宁府城宣化,跟之前他在桂林府城外驻扎不同,这次沈溪直接进驻宣化城内,接管所有城防、门禁,亲自负责南宁府以及周边府县的军事行动。

    交趾莫筑安所率犯边兵马,已数次入侵南宁府地界,早在三个月前全府五州三县就已进入战备状态。

    因交趾兵马对大明地形不是很熟悉,他们骚扰的区域,具体到广西境内就是南宁府以南的区域,最北只到南宁府周边,因为府城的守军从一开始就执行固守不出的策略,就算是交趾贼军侵袭到南宁府城外面,也没人跟他们正面交战,这让交趾兵马更加肆无忌惮。

    沈溪进城,南宁知府高集立即把自己的衙门交给沈溪使用,而他自己则搬出知府衙门,跑到县衙和宣化县令一起办公。

    沈溪升帐议事,高集也到场参与军机。

    因南宁府遭遇交趾贼军侵袭,高集多次上书朝廷,甚至给六省兵马提调沈溪写求援信,生怕因南宁府城失守连累他跟着城池一道陪葬。

    高集估摸,到了他这样的高位,就算能安全逃回内地,事后朝廷也不会放过他。

    冬月二十七当夜,沈溪升帐议事。

    高集好像倒苦水一样,将这几月来南宁府辖区内的交趾兵马行动情况说出,其间几度落泪,好像朝廷对南宁府不管不顾,准备将南宁府“割让”给交趾一般。

    最后,高集望着沈溪道:“……沈大人,您一定要将犯边的贼军驱逐出境,南宁府周边被掳走的百姓已不下七八千人,再这么任其肆虐下去,迟早有一天南宁府城也会被其掳劫!”

    苏敬杨不满地道:“高知府,你这是什么意思?沈大人都带兵进城了,还说贼军会来掳劫府城,你认为我们这么多人在这儿,守不住你这区区宣化县城?”

    高集知道眼前这位可不是普通的带兵将领,而是一省都指挥使,他只能客客气气说:“苏大人切莫着急,本官这不是怕南宁府城出什么事吗?”

    “前几年大越虽然屡次犯边,但能打到南宁府城来的次数屈指可数,但这一年内,已数次劫掠到南宁府城周边地区,且一次比一次更甚,这才是让本官担心之处。沈大人,您以为呢?”

    沈溪道:“什么大越,直接称呼交趾便可!”

    高集怔了怔,这才意识到,交趾是大明朝廷给安南改的名字,那几十年朝廷可是正式将交趾纳入大明朝版图,而现在“大越”这名字,则是根据交趾那边的说法翻译过来的。

    高集摇摇头:“沈大人,此时恐非计较这些的时候!”

    沈溪冷声道:“有些事,还是从一开始就计较才好。此番并非敌国扰边,最好是当做内部叛乱,当初我大明将交趾收入疆土,但是其狼子野心,非要自立闹出一系列变故,现在本官前来,便是平息地方叛乱……”

    因为沈溪说的东西,不能为高集所接受,他咳嗽一声,道:“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张永在旁没好气地道:“沈大人,您在乎个称呼,有意义吗?你跟那些南蛮说,你们是我大明百姓,他们能听得懂?现在商议一下怎么解决地方上流窜的南蛮兵马,这才是当前最要紧的事情……朝廷可没让您收复失地,只让你将其驱逐出境,便可撤兵!”

    高集听张永说话觉得非常顺耳,点头不已:“张公公所言极是!”

    以高集的理解,监军张永在军中地位必然卓然,他是根据别的军中主帅和监军的关系来做出这一判断。

    但可惜他不知在沈溪这儿,情况完全不同,张永除了会嚷嚷,别的一点权力都没有,谁都不会听他的。



    升帐议事持续到二更末,将校散去,高集向沈溪告辞,由于之前他已经把府衙让了出来,如今只能去宣化县衙过夜。

    府衙在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将会作为沈溪的战时指挥部,虽然这里距离城墙有些远,但沈溪对宣化城防还是很有自信的,因为交趾兵马要攻打南宁府城,必须要过邕江(郁江),邕江成为南宁府城防中重要的一环。

    送走高集等人,沈溪打了个哈欠。

    这一路行军,并不是很赶,原本沈溪不会那么累,但是进入南宁府地界后,沈溪一直在研究府城周边的地形地貌,压根儿就没休息好。

    苏敬杨和王禾留在府衙后堂,他们想知道沈溪下一步作战安排。沈溪一摆手:“二位将军先回去吧,你们先商议如何轮换守城,不管怎么样先保证城防稳固,否则一切战略无从谈起!”

    苏敬杨行礼:“大人尽管放心,有末将在,绝不会让南宁府城受到贼军威胁!”

    二人退出府衙后堂,沈溪坐下来喝了一会儿茶水,倦意依然未退,他知道这一夜已无法再坚持,于是准备去后院的房间休息。

    此时堂外传来一阵喧哗声,沈溪出来查看,才知道是衙差们正在连夜搬东西,这些人大半夜的没法归家,心中有火气,所以闹出的声响有些大。沈溪皱了皱眉,但他不会对这些普通人发火,只能强自忍耐。

    “大人!”

    沈溪回到后堂,云柳不知何时已等候在那儿,不由问道:“这么无声无息进来,冷不丁会被你给吓着……怎么样?府城内有没有异常之处?”

    沈溪进城后,没有让云柳带人去城外查探,而是让其在城内转几圈,看看民间有何反馈。

    云柳道:“回大人,宣化县城大致还算安稳,这几月来,城内施行城禁,城中米粮价格较高,但因交趾兵马没办法实施围城,其实城中并不缺少粮食物资,但有不少商贾趁机囤积居奇!”

    沈溪点了点头,他之前就看出来了,南宁府虽然处在交趾犯边的第一线,但连通后方的官道和水路皆通畅无阻,物资可以源源不断运送进城,可是商贾却假借处于战争状态这一特殊情况,恶意抬高城中米粮和盐茶价格。

    “商人嘛,最求利润最大化可以理解,但若有人趁机发国难财,本官不加以制止的话,对黎民百姓无法交代!从明日开始,派兵查封城中主要粮商的仓库,核查城内有多少粮食以及其他生活物资……”沈溪吩咐道。

    云柳有些担心:“大人,此举是否会触及城中士绅的利益,激发其反抗情绪,进而致使其暗中通匪?”

    沈溪一摆手:“不用考虑太多,瞻前顾后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我军进驻城池,当务之急是稳定城中百姓的生活,我未下令将城中余粮悉数征缴,已算对得起士绅了!按照我的命令做便是!”

    “是,大人!”

    云柳恭敬行礼,但她并没有就此离开,神色间似乎有些犹豫,欲言又止。沈溪左右看了看,似乎明白什么,问道:“云柳,熙儿何在?”

    云柳连忙道:“大人,熙儿一直在卑职身边做事,只是她……这两日偶感风寒,怕是不能继续为大人奔走了,卑职想为她……请几天假……”

    沈溪知道,如果熙儿不是病到一定程度,云柳绝对不会过来请假,既然她开口了,那病情必然非常严重。

    “行!”

    沈溪点头,“你好好照顾她,不管怎么样身体才是第一位的。这段时间三军都要在城内驻守,暂时不会出城与南蛮兵马接战,你手头的工作可以暂时交给下面的人,你只需要负责归纳汇总和甄别。你自己也要注意保重身体,不要累出什么毛病才好!”

    “是,大人!”

    云柳恭敬行礼,匆匆忙忙退了下去。

    看到云柳着急的样子,沈溪知道她这是急着回去照顾熙儿,这对姐妹花身世可怜,自小便进入教坊司,在那肮脏的环境中倔强地生长。她们出淤泥而不染,互相扶持,给予对方鼓励,到现在谁也离不开谁。

    沈溪不禁想到惠娘和李衿,轻轻叹了口气,呢喃道:“不知惠娘和衿儿如今如何了……柳州府城一别,怕是又要半年左右无法见面。还有宁化老家的韵儿、君儿、黛儿她们,我实在对不起她们,老是让心爱的女人担惊受怕,牵肠挂肚……”

    ……

    ……

    京城。

    撷芳殿。

    朱厚照完成一天的学业,下来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看那些已经看过好几遍的武侠,也不是去踢蹴鞠,更不是找宫女探讨一下人类繁衍的高深哲学问题。他拿了司马真人提供的修仙书籍,坐到床上,似模似样按照上面的法门修炼起来。

    这些日子,司马真人在宫里简直是如鱼得水,皇帝赏识,让他主持驱邪仪式,光是赏赐的银子就有四百多两,此外还有一堆金银玉器。

    说来也奇怪,自打司马真人“驱邪”后,朱祐樘感觉自己的病情似乎大有好转,开始能下地走路,咳嗽也没之前那么强烈,慢慢地竟然与张皇后有了夫妻生活。

    其实这一切要归功于司马真人炼制的“仙丹”。

    之前朱祐樘一直找人炼丹,那些“正统”的道家传人,炼丹总是会添加诸多重金属进去,朱祐樘服下丹药,沉疴难除。

    司马真人压根儿就没法跟那些出身茅山、全真、武当等名门的道家传人比,炼制出来的丹药,本质上就是“大力丸”,这东西虽然对人体也没什么好处,但里面没有添加重金属,基本都是些市面上常见的补药。

    朱祐樘中断其他道士进献的“金丹”,转而服用司马真人献上的“仙丹”,体内的重金属缓慢消减,病情逐渐好转,加上补药进补,气血上涌,随着阳气的积累,自然而然就跟张皇后有了夫妻生活。

    司马真人不知道自己无意中解决了皇帝的一个难题,不知不觉间便成为了皇宫里的明星人物。

    朱祐樘精神好转后,一连几天都举行朝会,商讨事情,下来后也没以前那么疲惫,皇帝兴奋之下,当着朝臣的面夸赞司马真人,隐隐有将司马真人立为国师的意思。

    当然文官集团不会给皇帝这样的便利,刘健一句“陛下难道忘了前车之鉴”,便将朱祐樘的嘴给堵上了。

    这里的前车之鉴指的是弘治朝的一段故往。内官监太监李广以炼丹符水等左道之术,深得朱佑樘宠信,可惜就这么个差点儿被弘治皇帝敕封为国师的阉人,面对太康公主的病情束手无策,小公主即便喝下符水也很快去世,直至李广畏罪自杀,朱佑樘才幡然醒悟。

    不过皇权至上,如果朱佑樘坚持让一个神棍来当官,谁都拦不住,但他暂时没有这么做,还是准备等自己的病情彻底痊愈,再行封赏。

    以前朱佑樘对自己的病情深感绝望,但如今有了司马真人后,他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健康,甚至滋生了跟司马真人修道,长生不老甚至得道成仙的幻想。

    朱祐樘和张皇后夫妇对司马真人推崇不已,以至于宫里其他人也开始巴结司马真人,很多人前去跟他求“药”。

    司马真人随手拿出不知道什么来历的“长生不老药”,又对前来求药的宫女毛手毛脚。

    明朝皇宫宫女实在太多,她们没机会接触皇帝,而太子又年幼,怎么都轮不到她们,司马真人的出现恰好弥补了她们对男人的念想。就算司马真人不敢乱来,但至少过足了手瘾,在宫里混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朱厚照最初对司马真人不屑一顾,但随着时间推移,司马真人在市井半辈子练出来的为人处世的经验,很快便把熊孩子征服了。

    朱厚照发现自己老爹的病情转好,暗自琢磨:“司马老道显然没那些太医医术高明,而且他也没给父皇开过药,父皇这几年病情都没见好转,怎么他一来父皇的病就好了许多?若说这事儿跟他没关系,解释不通啊……莫非,这家伙真会什么仙术?”

    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朱厚照开始正正经经地“修仙”了。

    熊孩子对仙术很好奇,想借自己老爹病情好转的东风,学习一下仙法,看看能否得道成仙。



    朱厚照修炼几天仙法后,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掌握了一些诀窍,脚下生风,身体感觉轻盈许多。

    他不知道是什么造成眼前的状况,只能认为司马真人的仙术见效了,如此一来,熊孩子对于修炼之道更加感兴趣,甚至上课时也对着修炼仙法的书籍,按照上面的提示,闭眼调息打坐。

    东宫那些讲官,早就习惯太子上课走神,但凡朱厚照不是在课堂上捣乱,东宫讲官是不会跟他置气的,通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到了此时,就连张苑等东宫太监也开始巴结起司马真人来。

    司马真人作为皇宫客卿,经常来往于东宫、乾清宫之间,甚至偶尔还能进坤宁宫。要知道皇宫中,除了皇帝和太子外,能进内宫的人屈指可数,尤其是身体完整的男人,以前基本只有张氏两兄弟能进去,如今司马真人拥有了这项特权。

    这天朱厚照将修炼的法门又重新熟悉一遍,整个人悠哉悠哉,感觉好似腾云驾雾一般,就在他魂游天外时,讲官梁储突然问道:“太子这几日神色游离,不知是否对所学有不解之处?”

    朱厚照睁开眼瞄了梁储一下,摇头道:“梁先生讲的,本宫就算没听懂,也会回去参研,至于是否不解……不用梁先生多虑!”

    言罢,朱厚照闭上眼,原本想继续飘飘欲仙的感觉,却没了状态,好在眼前有一壶司马真人送来的“仙水”,朱厚照喝下一口,马上“仙气”又降临身上,再次享受起那种轻飘飘的快感。

    朱厚照心想:“那牛鼻子老道真有些本事,本宫尝试了下仙法,如果不是亲自修炼的话,可能真以为遇到骗子了,但现在看来,却是我慧眼不识英才……不对,是拙眼不识仙人!”

    想到这里,朱厚照对于仙法更加崇拜,对司马真人的信任也愈发增加,却不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落进圈套中。

    司马真人之所以能取得皇宫中人的信任,除了狗屎运外,再就是其从市井上学会的那些招摇撞骗的法门,这是从小接受正统教育的朱厚照不了解的。

    梁储听到朱厚照的话,无奈地摇了摇头。

    对于明朝的东宫讲官来说,最没有权力和地位的就是弘治朝这一代,朱厚照是明朝太子中最为骄纵和跋扈的一位,换作其他任何年代都不可能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只能说朱祐樘就这么一个儿子,把儿子宠坏了。

    ……

    ……

    朱厚照下午很早便结束学习,因为弘治皇帝担心太子身上的邪魔仍旧没有完全被驱逐,需要静养,规定朱厚照每天学习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

    如此一来,东宫讲官的工作轻松许多,朱厚照也有更多的时间玩耍,不过他现在已经全身心投入到修炼仙法的“大道”上。

    结束学业,朱厚照迫不及待回到撷芳殿后庑,找司马真人求教修仙法门。

    结果刚推开门,便见到司马真人正在慌里慌张收拾东西,朱厚照好奇地走过去,问道:“牛鼻子老道,您是找到什么高级的修炼法门,准备传授给本宫么?”

    司马真人听到脚步声,但已来不及收拾妥当,等门被推开,他才勉强把东西塞进自己怀中。

    见到是太子,他更加慌张,因为他平时对太子所用的法术根本都是骗术,甚至他还给太子用了些药粉,这些药粉是市井上的违禁品,服用后会产生幻觉,要是在皇宫中被查到,九死无生。

    司马真人面对太子的提问,突然冷静下来,他发现朱厚照根本没有丝毫怀疑他的举动,如释重负的同时也在好奇:“不是说太子有名师教导,说话和办事上能力很强吗?为什么我见到的太子却好像稚子一般,不仅不会察言观色,说话也不过头脑,连普通官宦子弟都不如?”

    司马真人不知道,朱厚照受沈溪所写的武侠影响,总觉得高人都隐藏在市井中,在消除对司马真人的怀疑后,便以为对方肯定身怀许多外人不知道的秘法。因为武侠里,每一个师傅都会留下不传之秘,用来维持自己的权威,以至于很多武功一代一代传承下来莫名其妙便失传了。

    司马真人勉强一笑,说道:“太子突然进来,令贫道稍微吃惊。贫道之前正在调配仙水,不足为外人道也。太子如此匆忙而来,却不知所为何事?”

    朱厚照惊讶地瞪大眼睛:“什么?牛鼻子……真人,你是说仙水可以调配?仙水不是采天地日月之精华而成?”

    朱厚照突然觉得老喊司马真人“牛鼻子老道”有些不敬,于是改口称“真人”。

    司马真人听了暗自窃喜的同时,心里琢磨开了:“太子所言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为何他说话行事如此不符常理,难道是因为他那些先生光教他高深莫测的东西,使得他言谈举止脱离了寻常人的范畴?”

    “这个……”

    司马真人斟酌了一下,笑了笑道,“太子说的对,但也非尽然。仙水虽然采天地日月之精华而成,但始终需要精擅仙术之人掌握分寸,就好像一杯茶水,如果单纯只有茶有水,无法成就一杯香茗,不同的茶叶在不同人手上泡制,会有不同的味道,优劣只在于冲茶人的手法,而本仙人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不知贫道如此形容,太子是否了解其中奥妙?”

    朱厚照年方十四,就算他通过江南之行打开了眼界,但心智终归不成熟,容易被人给唬住。之前他之所以相信沈溪,是被沈溪渊博的知识折服,而现在司马真人所说的东西也是他不知晓的,再加上譬喻简单易懂,使得他大为折服!

    朱厚照笑嘻嘻地说:“那真人可是刚调配出一些仙水?能否送本太子些,本太子会好好犒赏你,你看如何?”

    司马真人心里冷笑一下,他其实早就看出来了,虽然朱厚照拥有崇高的地位,在东宫说一不二,但可惜的是,朱厚照手上并没有让他觉得在意的东西,至少眼下没有。

    连当今皇帝都非常看重,司马真人对于太子的赏赐也不那么重视了。

    不过唬住眼前的熊孩子,也是他必须要做到的事情。

    司马真人笑着说道:“修仙之人不在乎赏赐,因为我们追寻的是成仙大道,如果只为迷恋尘世种种,恐怕就失去仙人之资,太子不必用凡尘俗世的诱惑来考验贫道!”

    朱厚照点了点头,郑重地说道:“真人说话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有些事还需商榷。修仙固然是为成就大道,但在此过程中也不能刻薄和委屈自己,只要能将修炼完成,平时逍遥快活些,又有何不可?如果非要当苦行僧,这修炼未免就失去趣味,成仙后又能做何?到那时不过是孤家寡人,活得照样不够精彩!”

    司马真人心里乐开花:“我还巴望你多赏赐我些东西呢,现在我不过是跟你客气两句,我在意的是权力和金钱,有了这两样东西,想要什么有什么,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权力,有了金钱,即便一时拥有终归也会被人夺走。你能赐给我最大的东西就是权力,等你将来当上皇帝,我飞黄腾达,那时想要什么有什么,当然也就逍遥快活了,根本就不用你来提醒!”

    心里这么想,但司马真人却不能表现出来,依然义正词严:“太子以何等心态修仙,那是太子的事。贫道修仙以来从未试过人世间的荣华富贵,如果太子在此过程中能一帆风顺,对贫道而言倒是多了层领悟……但如今太子最好还是修心养性,如此才能获得通往成仙大道的机会!”

    朱厚照有些头疼。

    他想不到自己用什么东西让眼前这个修炼仙法有成的人屈服,如果能让这个人彻底被自己折服,那他就可以套出更多修炼法门。

    他生怕这个师傅私藏很多法门,毕竟人家修仙,跟尘世搭不上边,他觉得即便想杀掉这司马真人也无法做到,有仙法就不会畏惧死亡,何况人家对老朱家有功,不能说杀就杀,既然不能用死亡来威胁,就只有利诱一途。

    如果对方连利诱都不吃,那就呜呼哀哉,看对方的心情是否愿意传授了。

    朱厚照道:“你说怎样便怎样吧,现在我修炼你的法门似乎有了一些成绩,过来跟你讨教一番。我如今已修炼到辟谷这一层,再往下修炼好像困难重重,我感觉那些仙气总是在身体周围飘荡,却不能归元……”

    熊孩子学别的不行,参悟歪门邪道的东西一个顶俩,很多东西连司马真人自己写下来都忘了,朱厚照居然如数家珍说出,让司马真人大为头疼。当然,以司马真人行骗多年的能力,依然轻易便将朱厚照唬住。



    司马真人逐渐用他的方式改变朱厚照,再加上外戚张氏兄弟在旁推波助澜,沈溪为朱厚照打下的基础,随着时间推移渐渐被抹去。壹看?书???·?K?A?N?S?H?U·COM

    沈溪给朱厚照带来的改变,是意志品质的进步,让他摆脱那些低级趣味,转而去正视历史,当一个治国有方的皇帝,然而朱厚照身边佞臣成堆,更希望朱厚照沉迷逸乐,贪图享受,如此他们才能在朱厚照身边获得实权。

    前有刘瑾,后有张苑,宫外有张鹤龄和张延龄,宫内有司马真人,诸如此类人等应时代而生,搅得大明宫闱不得安生。

    ……

    ……

    沈溪远在广西南宁府,他管不着朱厚照,也不想去管,历史的车轮正在向既定的方向发展。

    即便有些人,有些事,跟历史有所不同,但大方向却没有出偏差,就好像没有刘瑾,也会有张苑,或者是别的为朱厚照宠信的内监出现在与文官集团对抗的第一线,没有钱宁、江彬,也会有别的佞臣出现在朱厚照身边,这种事避免不了。

    除非文臣能接受沈溪留在朱厚照身边,随时提点,否则很多事情根本就是鞭长莫及。

    就算沈溪想去管,朝中以刘健、李东阳为首的文官集团也不会允许,所以他算是“识时务为俊杰”,留在西南六省,看似被发配,日子过得清苦,但从另一个角度说,也算是逍遥自在,远离朝堂是非。

    无论谁当皇帝,或者谁在朝中掌权,一时都难以威胁到他的地位,或者说这些人没道理跟他这样能征善战的封疆大吏为难。

    此时的沈溪,不急不躁,进城后干脆在城南建起工坊,修筑熔炉,军中火炮数量严重不足,他便利用现有条件,抓紧时间铸造一批,南宁府云集了周边州府的铁匠,人力方面不愁,很快便出了成绩。

    南宁府城防如今已在沈溪控制下,南宁府知府高集,以及城中官绅,卫所兵马,对他的决断专行毫无办法,关键在于沈溪手头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且沈溪进城后,表现得十分强势,城中大小事务一律掌控,甚至城中粮食以及盐、茶价格也都由沈溪制定,这让城中官绅非常不满。

    矛盾逐渐积累,很多官绅到高集那里告状,高集无奈之下只能找沈溪诉苦。

    腊月初二,高集亲自到府衙找沈溪,却被告知沈溪不在府衙内,高集反复询问这才得知,沈溪进城后,并非守在府衙享清福,而是随时亲临城防一线了解情况,并且经常去新建的工坊视察,指导铸炮事宜。

    高集马不停蹄,到宣化城北门和西门看过,都未找到沈溪踪迹,他正发愁沈溪去了何处,恰好碰到苏敬杨,才知道沈溪在城南的作坊。

    等高集找到沈溪时,此时堂堂三军统帅正穿着短褂,打着赤膊,挥汗如雨。沈溪脸上满是炭灰,在熔炉边跟负责熔铸的工匠仔细讲述新式熔炉的用法,高集在作坊内转了一圈,居然没在第一时间找到任。

    直到开口打招呼,高集才意识到熔炉边的年轻人便是正二品左都御史、挂兵部尚书衔的沈溪。

    “沈大人?”高集惊愕不已。

    沈溪让侍卫拿过湿毛布,将脸和手大致擦了一下,一直等他向铁匠交待完毕,这才从熔炉旁离开,来到外面的屋子,立即有人递上衣物。

    沈溪赶紧穿上,此时门口一股冷风吹了进来,他紧了紧衣领,摇头不已:“这天……冷得可真快,不知不觉已是寒冬腊月了。瞧这天气,用不了多久,怕是岭南之地的南宁也有可能下雪……如果几百年后也如此,怕是要跌掉一地眼镜!”

    高集愣是没听明白沈溪说的是什么,好奇地问道:“大人,您这话是何意?”

    沈溪打量高集一眼,道:“高知府见谅,本官偶尔会自言自语,你不必放到心里!”

    沈溪越是这么说,高集心里越不安,他觉得沈溪说的肯定是反话,沈溪刚才那番话他确实没太听懂。

    关于南宁下雪的事情,高集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这年代南宁每年都会下几场雪,虽然未必很大,但本地人早已司空见惯,沈溪根本必要拿出来说事,跟几百年后更扯不上边,更何况“满地眼睛”又是什么意思?

    高集琢磨半天不得要领,愁容满面道:“沈大人,您既带兵进入南宁府,理应马上跟新宁州以南的南蛮兵马作战,如此才能安定民心,地方才能恢复安稳。可您进城后,完全不顾城外情况,一心只在城内铸炮,下官实在想不通……”

    “如果您继续这么下去,百姓们对您的猜忌会愈发增多……”

    “此外,您为城中粮食制定统一的价格,下官认为不太合适,毕竟这里是战区,商家冒着生命危险送粮进宣化城,已是难得,若硬性规定,商家无利可图,恐会导致城中粮草枯竭,影响百姓民生。”

    “您看是否找个机会,咱们到府衙好好谈一谈?”

    对于地处西南边陲州府的地方官来说,沈溪这样正二品的高官驾临,算是一种无上的荣幸,尤其是在南宁府遭遇困境的情况下,高集一直当沈溪是大救星。

    现在南宁府没了危险,但沈溪领兵驻扎城内,却带给高集不少困扰,他原本以为沈溪要往太平府或者江州而去,在南宁只是过境驻扎几天便要开拔,谁曾想沈溪霸占府衙不走,且推行伤害城中士绅利益的政策,这让他觉得不可接受。

    沈溪笑了笑,问道:“怎么,高知府,莫非你嫌弃本官带兵进城,碍着你事了?”

    高集苦笑不已,回道:“沈大人,您别误会下官的意思……下官并非是要赶您走,只是想跟您好好谈一谈,目的是维护商家的利益,确保城中稳定,请大人不要见怪!”

    沈溪道:“商家的利益我自然要维护,之前城中大米价格高达十四文一斤,而太平年景米价仅为两文、三文一斤,即便这几年遭灾,湖广地界米价也从未超过四文,我制定的八文一斤的保护价已经充分考虑到战争这一因素,商家有厚利可图,高知府怎会得出城中米粮面临枯竭这一结论?”

    高集苦着脸道:“沈大人,我们南宁府地处偏僻,从湖广和闽粤之地运粮来此山长水远,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城中商家多由士绅在背后支持,如今城中因粮价过低的问题,已有士绅串联闹腾,对于接下来的城防实在不利。”

    沈溪板起脸来:“有人想闹就让他闹吧,本官从来不会跟贪官污吏妥协,更不会向土豪劣绅**商屈服。本官做的事情都为国为民,如果高知府你不能理解,只能说你我志向不同,高知府请回吧!”

    沈溪的话,让高集非常无语,他没想过沈溪会如此强势和霸道,到地方后,将知府衙门的权力全拿走不说,连一句交待的话都懒得说,现在更是以“志向不同”作为威胁,大有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架势。

    高集道:“大人,您这样做,不符合规矩啊!”

    沈溪打量高集,沉声道:“本官不在意规矩不规矩,只要能击败交趾犯边贼军,维持地方安稳,无论做什么事情在本官看来都情有可原,必要时甚至可以牺牲一些不相干之人,高知府明白我这话是什么意思吧?”

    高集苦笑道:“沈大人之意,下官就是那可以牺牲的不相干之人?”

    沈溪拍了拍高集的肩膀,似笑非笑:“高知府别光往坏处想,作为南宁知府,为朝廷牧守一方,怎会说是不相干之人?不过在广西地面,之前已经有柳州知府跟叛军勾结的先例,难保不会有他人跟南蛮有所勾连,高知府回去后,当彻查一番,看看地方官吏中是否有此情况!”

    到此时,高集已经听明白了。

    沈溪这是在公然威胁他,如果你多管闲事,别怪我安你个通匪的罪名,看你怎么办!

    这种强势而又霸道的作风,高集根本就无法理解,但无论兵权和官位,沈溪都远在他之上,他要想扳回局势,除了造反,别无它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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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溪从作坊出来,外面已有马车等候。

    高集紧赶慢赶上前,问道:“大人这是要回府衙?”

    沈溪打量高集:“高知府为何对本官的行踪如此关心?高知府有心情在这里跟本官闲话,为何不早些回去,查明手下人中有谁与南蛮私通,免得多年清誉一朝尽毁?”

    “若高知府认为本官进城,对城中士绅造成一些困扰,本官在这里说一声抱歉,至于再多的要求,本官就爱莫能助了……高知府请回吧!”

    沈溪就是表明一个态度,跟高集不就“战时经济管控”做任何协商。当然,他没有跟高集撕破脸皮的打算,因为高集为官多年并无劣迹。

    高集毕竟是流官,需要在地方继续为官,自然得维护本地士绅的利益。而沈溪则不同,他的一切目的都是为了打胜仗,一旦获胜拍拍屁股就要走人,根本就不用理会那些士绅,两人立场不同,所持观点自然迥异。

    沈溪不可能跟高集交谈过深,因为他做的事情,诸如给城中粮食定价,派官兵查封士绅粮仓,但凡高集拿朝廷制度说事,沈溪只能理亏。而且一旦高集把事情摊开来,沈溪还要背上“明知故犯”的坏名声。

    沈溪这几年做了很多破坏朝廷规矩的事情,以前是靠功劳来掩盖他行事不拘常理,但现在随着地位增高,来自文官集团的压力增大,一举一动都被人放在放大镜下研究,只能尽可能不在地方造成大的动荡。

    高集没办法跟沈溪沟通,只能目送沈溪的车驾离开。

    沈溪前脚刚走,一顶官轿匆忙过来,从轿子上下来的却是一名妇人。此女估摸二十来岁,脸上满是精明干练,来到高集身边径直问道:“家公可有跟沈大人谈妥?”

    此女不是旁人,正是高集的儿媳高宁氏。

    高集本为江西人氏,在广西当官,身边所带的人不多,只有长子一家。

    高家算是书香门第,高集长子高万宏之前已赶赴京城参加来年的会试,如今陪伴身边的是儿媳和长孙。

    高集自己出门,通常只是乘坐马车,而不选择坐轿,但儿媳毕竟是女流之辈,城中又处于戒严状态,乘坐官轿也是图方便。

    听到高宁氏的问话,高集脸色铁青:“沈尚书完全不听老夫之言,此子骄纵跋扈,跟传言中一模一样,做事不讲规矩,让老夫下不来台!”

    在晚辈面前说这话,高集显得很没面子。

    如果是旁人,高集肯定会加以遮掩,免除尴尬。但高宁氏一向就是高家智囊,此女深谋远虑,充当着幕僚的角色,高集履任南宁知府以来基本是她在旁边出谋划策,因此高集遇到困难,第一时间就跟高宁氏商议。

    高宁氏微微颔首:“家公不必气恼,在您来见沈大人之前,不就已猜到会有这般境况?沈大人年少气盛,算是自马负图、刘时雍后一等一的实干之臣,若非他是文官,如今怕早就封侯封公。他来西南平匪,本就带着怨气,怎会听家公您这偏僻之地知府的言辞……”

    高集看着自己的儿媳,问道:“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高宁氏抬起头,看向府衙的方向,目光中透露出一丝精明:“妾身有一请求,请家公准允……妾身想亲自前往府衙,拜见沈大人,跟他陈述利害关系。他不见家公,是怕家公提及朝廷法理,无法招架,但他绝对不会想到妾身前往拜会的目的。只要妾身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相信沈大人会选择折中之法……”

    “如何个折中法?”高集皱眉。

    高宁氏道:“家公不可奢求太多,沈大人为平抑物价,保障百姓利益,所做举措非诚心令城中士绅为难。若令沈大人完全放弃之前政令,恐难成事,不若请沈大人与士绅交谈,以来年税亩数量作为补偿,如此既能让沈大人解决城中困境,又能让士绅接受,不知家公以为如何?”

    高集神色冷峻,考虑良久后终于点头:“你且去,若他不允,不得多言,此事切不可为外人道也,老夫不想被人说遇到事情要靠你这小妇人解决……”

    高宁氏行礼:“妾身谨记!”

    ……

    ……

    沈溪回到府衙,正准备整理这几日收集到的交趾兵马情报,忽然侍卫来报,府门前有官轿来访。

    沈溪皱了皱眉,挥挥手道:“去跟高知府说,本官暂时没时间见他,让他改日再来!”

    领兵负责府衙安保工作的是侍卫队长马九。

    马九独自领兵镇守柳州府后,行事越发成熟稳重,但他手头直属兵马太少,江西兵和湖广兵完全在苏敬杨和王禾的控制下,沈溪便让马九担任自己的侍卫队长,方便调遣,前线有什么差事,随时可以委派马九前去担当重任。

    侍卫出去,过了一会儿马九亲自进来禀告:“老爷,来人并非高知府,而是一妇人,只是人在官轿中不肯下来,说是要与老爷亲自会面商谈!”

    沈溪怔了怔,进城后他调查过高集的情况,得知高集跟长子高万宏一起到的南宁府上任,长媳高宁氏和长孙随侍身旁。

    高万宏是江西举子,来年是会试年,照理说高万宏要上京赴考,此时若高万宏的妻子高宁氏不往京城陪伴丈夫,必会留在南宁府城,那来人很可能就是高宁氏。

    这时代礼教森严,沈溪想不出高集让儿媳来求见自己的理由,除非高集已山穷水尽,必须要到让女流之辈来说项的地步。

    沈溪琢磨了好一会儿,越发觉得高宁氏来者不善,摇头道:“高集搞什么鬼?找个妇人跟我谈,莫非是想趁机要挟于我?不过……人留在外面终归不怎么好看,这样吧,将人请到后厅,就说本官有事情处置,处置完之后再行相见!”

    马九恭敬行礼:“是,老爷!”

    ……

    ……

    再说这高宁氏,得知可以进府等待,在丫鬟和家仆的陪同下欣然进入府门。

    府衙的一草一木高宁氏都不陌生,因为这是她平时居住和生活的地方,高集来到南宁府城上任,一直便居住在官邸中。

    高宁氏到了后厅,这里曾是她和丈夫经常出入之所,坐下来等候,发现无人上来敬献茶水。

    家仆建议:“夫人,若沈大人迟迟不出,您还是早些回去为宜,免得府尊担心!”

    高宁氏道:“林管家,这里没你什么事,你带着小环到外面等候,我留下来恭候沈大人莅临!”

    林管家对高宁氏不放心,但见其态度坚决,不敢违逆,带着小丫鬟一起离开后厅。到了门口,有侍卫引路和护送,把二人带走,后厅只剩下了高宁氏一人。

    高宁氏气定神闲,坐在那儿,目不斜视,如同一尊雕像,显得极有气度。

    马九一直留在门口打量,确定此女没什么危险,便回去跟沈溪奏禀。

    等到了书房,马九才知道沈溪已离开府衙,说是出去视察防务了。

    马九有些迷糊:“老爷不是说处置完事情便与访客相见?为何如今却去做别的事情?还是说老爷根本没有会见的意思,只是随便找个理由推搪?”

    一直到日落,沈溪都没回来,马九这边得到消息,说是沈溪当晚会在军营过夜,不会回府衙了。

    得到这消息,马九只能去府衙后厅见高宁氏,请其改日再来。高宁氏没有怨恼,站起身问道:“这位将军,不知沈大人今夜几时归来?”

    马九有些犹豫,虽然他觉得不该告诉这妇人沈溪的具体情况,但还是认为不该让一个弱女子久等,于是道:“大人今夜不会回来!”

    高宁氏好奇地问道:“沈大人是在躲避妾身?”

    马九一愣,道:“夫人切莫如此想,大人这几日军务繁忙,多数时间不回府衙过夜,您留下来也是徒劳!”

    高宁氏轻叹:“这位将军是欺负妾身不明白南宁府的情况?贼军距离南宁府城至少上百里,怎会危及城池安全,又何来沈大人军务繁忙一说?”

    马九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女子词锋犀利,与之对话他根本占不了上风,只能道:“实情如此,无从隐瞒,夫人请回吧!”



    马九面对高宁氏,只能实话实说,他应对山贼强盗或者是军中弟兄,都能做到游刃有余,别人也愿意跟他交朋友,但跟异性却缺乏沟通的能力。

    马九跟小玉相处,基本都是小玉占据主动,两个人相濡以沫,不需要多少话语也能做到恩爱有加。

    马九和小玉都是那种不太喜欢说话,但内心又十分善良,愿意为对方付出全部的人,因而两人能做到相敬如宾。

    今日沈溪让马九出面应付高宁氏,显然高估了马九的能力,这个耿直的汉子根本无法招架像高宁氏这样巧言令色言辞又极富攻击性的妇人。

    高宁氏站起身,怒气冲冲地道:“这位将军,我不管您是何身份,至少之前沈大人提出要接见妾身,如今他始终没出现,想让我走绝不可能。”

    “请转告沈大人,如果他爽约避而不见,我有理由认为他连一介妇孺都不如,这种坏名声传出去对他的声望有损……这位将军,你也不想看到你家大人被人轻视吧?”

    马九实在不知怎么应对如此胡搅蛮缠的女人。

    关键是这女人说话有理有据,非常得体,以马九的出身,很难有跟大家闺秀交流的经验,在他眼中,高宁氏高高在上,他处于一种仰望的姿态。

    在这种心态下,马九甚至不敢跟这女人对视,更别说严词回绝,让这女人自动离开府衙。

    高宁氏善于察言观色,当她发现眼前的将领虽然面相有些凶狠,看起来在军中地位应该挺高,但却没多少与女子交流沟通的经验后,立即上前两步,逼视马九:

    “这位将军信不信,如果您不去转告沈大人,回头我将此事公之于众,使得沈大人名声一落千丈,责任就全在将军身上了。”

    “妾身言尽于此,至于怎么做,全看将军您的决定!”

    马九连退两步,脸色黑漆漆的煞是难看,左右为难之下,始终拿不定主意。

    双方僵持不下,高宁氏决定改变战略,出声问道:“沈大人到底在不在府衙?”

    马九心头一松,赶忙道:“这位夫人请见谅,大人的确不在府衙,要找沈大人,请往别处!”

    高宁氏毫不客气,直接道:“那请将军引路!今日我见不到沈大人,便一头撞死在这里,你信不信?”

    马九惊讶地大量高宁氏:“夫人何至如此?”

    高宁氏冷笑不已:“今日妾身未见到沈大人,便是没有完成家公交托的任务……沈大人所做的事情,已威胁南宁府所有士绅的利益。如果我一死能换得他迷途知返,那么我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如果这位将军不愿意帮妾身通报,那就请将军成全,让妾身以死明志!”

    如果说之前马九还能够支撑,但此时高宁氏以死作为威胁,马九心防瞬间崩溃,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女人,更担心这个女人死在府衙会对沈溪的名声造成极坏的影响。

    迟疑再三,马九终于决定把这女子带到军营,由沈溪定夺,行礼后无奈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这位夫人,请随末将来!”

    ……

    ……

    沈溪巡查军务,城中一圈逛下来已是上更时分,大冬天的,虽然广西之地没有寒风呼啸雪花飞舞的北国景观,但也非常寒冷。

    沈溪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正要回中军大帐处置公文,却见马九犹豫不定地站在中军大帐前,似乎想进去找他说话,却又徘徊不前。

    沈溪走过去好奇地问道:“九哥,站在这儿做什么,不是让你看守府衙吗?怎么,有事情?”

    马九见到沈溪,好似认错一般,单膝下跪:“老爷,高知府府上那位,卑职实在应对不了,她说要以死明志,卑职怕她真在府衙自尽,对您名声有损,只能领她过来,但卑职不敢直接带她来见您,所以提前过来请示!”

    听到这话,沈溪哑然失笑,摇头道:“九哥,起来吧,咱们兄弟无需多礼。唉,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见到女人没平时处理事情那么冷静,以后还需多加磨练才行……不过,我也没想到,这知府家的儿媳,居然会有这样的手段,连你都招架不住!”

    马九站起身来,满脸都是羞惭之色,垂首不语。

    沈溪道:“既然能过九哥这一关,看来我非见她不可了……你去传报一声,让她直接到中军大帐来见。”

    “我倒要看看,这个高知府的儿媳到底有多大本事,居然能让无所畏惧的马九无从招架……哈哈,九哥你别往心里去,我只是言笑两句,很多事不是锻炼便可进步,其实你跟小玉姐相处这几年就做得很好,相敬如宾,堪称模范夫妻!”

    马九不知该说什么好,抱拳领命而去。

    沈溪进到中军大帐,过了一会儿,门口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是沈大人让我来见他,怎么,你们沈大人的话不好使么?”

    显然,高宁氏被门口的侍卫拦住了。

    沈溪朗声道:“让她进来吧!”

    帐帘掀开,一名颇有姿色的妇人,带着几分傲气跨步进到帐中。

    高宁氏前行几步,来到帐中驻足打量,但见一名面带稚气的男子坐在帅案后,正抬头打量她,当即冷喝一声:“不是说沈大人在吗?人在何处?信不信我……”

    紧随其后的马九出声了:“大人,人已带到!”

    高宁氏这才知道,原来这弱冠之龄的少年郎便是沈溪。

    沈溪眯眼打量高宁氏,心里在揣测这妇人到底真不认识自己,还是虚张声势,想给自己来个下马威。

    沈溪一摆手:“马将军,你先退下!”

    “是,大人!”

    马九退出帐外,长长地松了口气,心想终于不用再应对这么难缠的女人了。

    大帐内只剩下沈溪和高宁氏,高宁氏仍旧拿出对付马九的那套,几步来到帅案前,逼视沈溪的双眼,喝问:“你就是沈大人?”她心里想,既然之前那年长的军汉我都能应付自如,难道还对付不了你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沈溪冲着高宁氏翻了个白眼,然后伸手掩嘴打了个哈欠,低下头,继续处理手头的案牍……其实他压根儿就不想搭理高集的儿媳,因为他知道高集用这种方式跟他对话,很不守规矩。

    沈溪之所以接见高宁氏,纯粹是不想让马九下不来台。

    高宁氏见沈溪缄默不语,以为沈溪完全被她的气势给压制住了,于是决定趁热打铁,双手撑在帅案上,加大音量说道:“你究竟是不是沈大人,倒是发个话啊?你这样的话,让妾身很难做!”

    沈溪抬起头来,不耐烦地瞪着高宁氏,喝问:“哪里来的刁妇?你可知按照大明律,咆哮公堂当如何处置?”

    高宁氏瘪瘪嘴:“这位大人说错了,这里并非公堂!”

    沈溪冷笑一声:“本官乃正二品朝官,代天巡狩,你居然说这里不是公堂?来人,拖出去打十军棍……”

    沈溪毫不客气地直接令人先打自己十记杀威棒,大出高宁氏的预料。作为南宁知府的儿媳,丈夫又是举人,社会地位已属于士族阶层,高宁氏认为自己拥有跟沈溪平等交谈的权力,但未曾想,沈溪一点儿面子都不给,直接将她以刁妇论处,直接架出去打军棍。

    “得令!”

    帐门口进来四名披甲的士兵,准备拖走高宁氏。

    高宁氏转过身,大喊大叫:“我看谁敢!家公乃朝廷四品命官,相公赴京赶考,中进士指日可待。谁要打我,便是让贞妇失节,敢问你等可承担得起这罪责?”

    几名士兵有些犹豫,让他们打男子,自然毫不含糊,但对象是女人,最起码一条,打军棍的话屁股上不能着裤袍,把这女人打完,这女子基本以后不用再见人了。

    沈溪冷笑着摇摇头:“说得好,夫人说话有理有据,既然拖你出去打军棍会让你失节,那敢问,到本官大帐肆意咆哮,便不是失节之举?你可懂三从四德?如此刁妇,本官不加以惩戒,如何稳定军心?”

    “来人啊,请军中的婆子前来,准备竹板,掌她的嘴!”

    在这件事上,沈溪丝毫颜面都不讲。

    如果不把高宁氏的嚣张气焰打压下去,估计下一步会变本加厉,这不是让自己在军中颜面无存?

    几名士兵撤下,外面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显然有人去叫军中负责生火做饭洗衣服的妇人,找来掌高宁氏的嘴。

    “沈大人,你……”

    高宁氏侧身怒视沈溪,如果眼睛能杀人,沈溪已经死无数次了。

    沈溪却低下头,继续处置手头的公文,压根儿就不搭理高宁氏。

    很快,来了两名负责烧水洗衣服的婆子,都是五十上下的年岁,满脸横肉,进来后,两个婆子向沈溪行礼:“民妇参见沈大人!”

    沈溪也不抬头,直接抓起面前桌子上签筒内的竹筹,丢下去一个,喝道:“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