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宫,撷芳殿。
眼看到了年底,朱厚照的生活逐渐变得安定下来,接连几场大雪过后,他就彻底放寒假了,在年底和年初这段时间,他不再需要上课,可以安心留在撷芳殿完成他的“大事”,那就是好好修炼,以期得道飞升。
朱厚照对歪门邪道的东西一向痴迷,这次他所接触的又是非常具有诱惑性的“修仙大道”,加上被司马真人用混有五石散的“仙水”蒙蔽,对与修仙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每天早晨起来,就在那儿盘膝打坐,中间几乎从不走出撷芳殿,一直等入夜后,他便在修炼中昏昏入睡,连续几天都如此。
如此一来,熊孩子迅速消瘦下来,张苑察觉不太对劲,想把朱厚照修炼仙法的事情告诉张皇后,又怕被追究责任,只能隐忍不发,琢磨着找个什么机会提醒朱厚照。
但此时朱厚照对司马真人的信任已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让张苑惴惴不安。
“……这才几天,太子就觉得自己要得道飞升,以至于茶饭不思,以为喝点儿仙水就能维持每天的精神……再这么下去,若太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未来的希望岂不全没了?”
张苑最初对司马真人还是很信任的,但随着朱厚照对仙法的痴迷,张苑暗中盯了司马真人几天,这才发现司马真人彻头彻尾就是个骗子,所谓的仙法就是提前准备好东西弄虚作假,至于什么仙水,也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掺和在一起勾兑出来的。
等张苑弄明白一切后,忽然感觉自己很危险,因为现在司马真人已得到皇帝和太子的信任,他去揭发不会有任何结果,而司马真人还是他的靠山张延龄举荐进宫里来的,这让张苑更加不安。
张苑思来想去,自己没办法拯救太子,这件事似乎只能跟张皇后说,但他胆子小,担心会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惶惶不可终日。
恰在此时,一件事的出现,让皇室中人对司马真人的信任冲淡了一些——
朱祐樘再次染病不起。
病来如山倒,朱佑樘一下子连床都不能下,但就是如此情形之下,宫里的太医被扔到了一边了,朱祐樘、张皇后和萧公公最信任之人却是江湖神棍司马真人,几天都让司马真人在乾清宫驱邪。
司马真人可以自由出入内宫,随意使唤宫女和太监,但即便如此,朱祐樘的病情也丝毫不见好转。
朱祐樘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之前是重金属中毒,司马真人给他吃下大力丸后,朱祐樘精神状态是有所好转,但虎狼之药吃多了也要出问题,本来在朱佑樘身体好转后,慢慢温补养身,说不一定会见到奇效。
但可惜的是,司马真人根本就不懂医术,一味用大力丸进补,朱佑樘在短时间内被强行激发人体潜能,等这股气一泄下去,身体便再次垮掉,而且这次来势汹汹,朱祐樘数度出现濒死状况。
这几日来,朱祐樘病卧在床,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多数时候都昏迷不醒,这下可急坏了张皇后。
张皇后病急乱投医,只能盲目相信司马真人,让司马真人在宫里到处折腾,就差把皇宫挖了看看地下是否真的有邪魔存在。
张苑在旁看得清楚明白,想把司马真人的底细拆穿,毕竟现在乾清宫那边对太医提出的种种诊治方案置之不理,只是一味相信司马真人,张苑怕这个神棍折腾出什么大事来,导致皇帝就此一病不起。
但随后张苑细细一想,如果皇帝病故,太子登基,那他飞黄腾达的日子就将到来,之前帮太子出宫和掩藏的事情上,他觉得自己做得非常出色,受重用的可能很大,这让他对未来多了几分憧憬,也就听之任之。
……
……
腊月十七,皇帝病重的消息传出宫外,这天内阁首辅刘健带领大学士李东阳、谢迁,以及六部尚书、侍郎,在京勋贵二十余名官员进宫探病,结果在乾清宫门外等候两个时辰也未得见圣颜。
刘健大为恼火,觉得是萧敬故意找麻烦,等萧敬出来招呼时,毫不客气,上前便质问:“萧公公,陛下情况到底如何?今日我等前来,一则探望陛下病情,二则有紧急军务奏禀,难道陛下连接见我们的精神都没有吗?”
萧敬非常委屈,在皇帝生病这件事上,他根本无能为力,作为宫中的老好人,他已将司礼监的权力外放,正因为如此,刘健如今说话才这么有底气。
萧敬回道:“刘少傅,诸位大人,请稍安勿躁。陛下卧榻不起,并非老奴不肯传报,实在是陛下有心无力啊!不过请放心,如今宫中有奇人司马仙长为陛下诊病,且已找到病根,正施法驱魔,陛下龙体不多时便会好转,诸位先行回去等候便是!”
这说辞刘健和李东阳都无法接受。
子不语怪力乱神,儒家向来对鬼神之说敬而远之,刘健当即板起脸来:“萧公公请进去传报陛下,便说我等已在外等候多时。若陛下无法赐见,皇后或者太子出面也是一样的……”
萧敬苦着脸道:“诸位大人今日必须要见到陛下吗?就不能让陛下在宫中好好休养?”
萧敬对皇室无比忠心,没想到眼前这些“忠臣”如此咄咄逼人,皇帝重病卧床不起都要被打搅,这让萧敬心中满是失望。
刘健将脸侧向一边,不想去跟萧敬多废话。李东阳走出来劝解:“萧公公不妨去传报一下,请皇后在乾清宫后庑赐见吧!”
萧敬看了看在场大臣,摇头叹息,随后赶紧去坤宁宫向张皇后通禀……在他看来,如果今日的事情得不到妥善解决,这些大臣绝不会善罢甘休。
张皇后听到传报气愤难平,但也只能摆驾乾清宫后殿接见朝臣。此举照理说不符规矩,但作为弘治皇帝唯一的妻子,张皇后在宫中乃至朝中均地位卓然,这次见大臣,中间用纱帐隔着,不跟大臣正面相对,萧敬站在她身边,代为传话。
“……诸位臣僚乃我大明栋梁,皇上生病这些日子,一直兢兢业业,忠于朝事,皇上和本宫都感念甚深。但现在皇上的确被邪魔附体,司马仙长已找到解决之法,只需数日便可将邪魔驱走。在这时日内,朝中大小事项皆由诸位决定,只要不涉及霍乱朝纲之事,尽可便宜行事!”
张皇后虽心中有气,但说话非常委婉,因为她深谙内宫不得干政的原则,同时注意保持与大臣的良好关系,避免激起反抗情绪。
刘健上前问道:“皇后娘娘,不知您可有让太医院为陛下诊断病情?”
张皇后略有些不满:“都说了皇上是邪魔缠身,你问这做什么?刘少傅,你虽是当朝首辅,但很多事也莫要僭越。本宫提醒你,皇上生病这段时间,一切以维护朝廷安稳为重,你要带头稳定人心!”
刘健看了纱帐后的萧敬一眼,认定皇后这番话其实出自萧敬授意。此时皇权空置,刘健对萧敬充满戒心,因为在决策上唯一能跟内阁叫板的就是司礼监几位太监,其中居首的便是掌印太监萧敬。
李东阳请示:“皇后娘娘,不知西南和西北战事当如何决断?西北鞑靼人犯境,西南沈总督跟交趾兵马交战……陛下之前并未对这两事做出详细交待!”
张皇后道:“尔等自行决断即可,别事事都来麻烦陛下。本宫再提醒一次,陛下龙体欠安,需要静养!什么鞑靼人犯边,只要他们别杀到京城之下,交给边关将士便可……西南的事情,不是有沈卿家吗?是西北三边总督顶不起来,还是沈卿家在前线遭遇败绩?”
事情恰恰相反,沈溪在西南又取得一场辉煌大捷,这会儿消息刚传到京城,刘健和李东阳原本要征求皇帝意见,让沈溪见好就收,趁机收兵,结果现在张皇后的意思是让他们来做决定,那自然是让沈溪即刻撤兵。
李东阳用请示的目光看了刘健一眼,见刘健未做出任何指示,这才慢慢退下。
随着张皇后交托权力,现在朝廷的核心决策权彻底落入文官集团之手,根本不用考虑沈溪在西南取得何等战绩,哪怕立功再多,朝中意见也一样……让沈溪撤兵,而且越快越好,避免他再立下功劳。
萧敬见众大臣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从纱帐后走了出来,用央求的语气道:“诸位大人可以退下了,今日陛下不会出来召见。等过几日,陛下龙体或许会康健,那时诸位大人再来求见吧!来人,送诸位大人离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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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迁黑着脸从乾清宫出来,他对张皇后把一切责任都推给内阁非常不满,按照如今他在内阁的地位,这意味着许多事情脱离掌控。
谢迁原本准备出宫,回家后悄悄舔抵伤口,此时李东阳走了过来,招呼道:“于乔,若无要事,请先回文渊阁!”
谢迁打量李东阳,想问回内阁去做什么?但到最后也没问出来,因为他有些“做贼心虚”,之前朱佑樘安排他找人去西北,这件事已经落实,除了他和弘治皇帝、萧敬知晓外,再无他人清楚。
现在皇帝病重,张皇后将军政大权悉数交托给内阁,但事前朱佑樘却主张在西北和议,这件事谢迁不知道该怎么跟刘健和李东阳开口。
带着满腹疑虑,谢迁往文渊阁行去,从奉天门出来,刚穿过会极门,便见马文升和刘大夏已等候在内阁门口,张懋则从崇楼那边过来。
刘健和李东阳并未请张氏兄弟和六部其他人过来,弘治朝最著名的贤臣此时都云集于文渊阁,几人稍微寒暄后到值事房坐下,谢迁神色有些阴晴不定,看到留在内阁坐班的王华指挥太监将茶水送上后坐下来,心里七上八下,但始终不敢将皇帝的授意和盘托出。
刘健率先发言:“西南边境与交趾之战已进入收官阶段,西北则因长城和一些边塞堡垒尚未修筑完毕,鞑靼人很容易便侵入榆林和宁夏腹地,导致边患频频……陛下龙体有恙,我大明不可能在西南和西北两个方向同时用兵,今日必须做出个取舍!”
刘健说话大致上保证了客观公正,但他第一句便说西南边境方向作战已进入收官阶段,其实已经先入为主,告诉大家西南那边没什么事了,现在应该重点关注西北方向的鞑靼人。
谢迁听了眼前一亮,暗忖:“按照刘少傅的说法,沈溪小儿已可退兵?这倒是好事,只要离开边境,脱离与交趾兵马接触,那他的安全就可以得到保证。至于地方上的叛乱,全是些小鱼小虾,不足为惧!”
谢迁心情终于有所好转,但想到西北之事又不由皱起了眉头。因弘治皇帝单独跟他商议与鞑靼和议之事,甚至连西北前线的急报都没有传达给朝臣知晓,一旦这时候他说出来,会加深与刘健、李东阳的隔阂。
随着刘健打开话头,刘大夏和马文升先后发言,李东阳和王华不时做补充。谢迁则坐在那儿发呆,脑子里不断地权衡得失,最后想:
“西北之事其实与我关系不大,我计较那么多干什么?陛下单独召我商议事情,做出和议的决定,其实是在坑我,让我跟刘少傅和宾之的关系更加疏远。现在陛下病重,不会主动站出来说事儿,萧公公那边估计也是三缄其口,那我出来挑头做什么?”
谢迁终于打定主意,现在不说话更符合他的利益,而且这会儿刘健和李东阳大权在握,也根本不会在意他的建议。
……
……
文渊阁中的会议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到黄昏时才宣告结束,拿出两个结果——沈溪退兵,西北静观其变。
谢迁基本没怎么说话,比起作会议记录的王华都要少,最后的结果让谢迁觉得内阁的办事效率太低了。
“不过是两个简单的决定,却需要两个时辰来商讨,说了半天不跟没说一样?简直是浪费我的时间!”
谢迁嘀咕着从文渊阁出来,正要准备出宫,突然李东阳在身后叫住他。
谢迁好奇地看向李东阳,问道:“宾之,有事吗?”
李东阳交给谢迁一份奏本,谢迁微微一愣,不明白李东阳是何用意。
李东阳郑重其事地道:“于乔,刚从通政使司衙门转到内阁的奏本,你且看看,这件事回头再言!你回家后再看吧!”
谢迁满心好奇,不明白这到底是怎样的奏本。
李东阳摇摇头便直接离开,谢迁拿着奏本出了宫门,没等他上马车,便迫不及待将奏本打开细细观看,看完后惊骇莫名。
这是南宁知府高集状告沈溪霸占其儿媳妇在地方上胡作非为的奏本,虽然只是一份誊录本,但以奏本的情况看,上面附有南宁府几十名士绅的联名,证实这件事确有发生。
这份奏本跟沈溪在西南取得大捷的战报几乎前后脚送达,李东阳没有直接把事情说明,而是将奏本交给谢迁,这在谢迁看来李东阳已经非常给他面子了。
“坏了坏了,沈溪小儿不会真做出如此愚蠢之事吧?他要女人,地方上士绅都会抢着送,怎会稀罕一个有夫之妇?这件事如果传开,一定会大大影响他的声誉,怕是没那么容易收场!”
谢迁原本准备打道回府,看完这奏本后他已经没心情归家,认为应赶紧找人商议此事,在消息传开前把事情压制下去,最好能让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老爷,可是要回府?”车夫问道。
谢迁一边爬车,一边没好气地喝斥:“回什么府,去马文升……马尚书的府邸,快走!”
之前谢迁心情低落,但此时精神却莫名亢奋起来,沈溪遇到了大麻烦,虽然他也感到担心,却突然发现自己的人生有了意义,他远在京城,终于可以帮到沈溪,没有比这更能让他振作的事情了。
谢迁马不停蹄到了马文升府上,才知道马文升还没回来。
“马负图不会又是要先将刘时雍请来,才跟我商议事情吧?”
原本谢迁可以留在正堂或者书房等候,但怕马文升耽误时间,直接来到府门前等候,反正他知道即使马文升先回吏部去交待事情,也一定会回家来,于是乎,堂堂当朝阁老,亲自在马文升府门前充当起了迎宾,一直到上灯时分才将马文升等到。
马文升正准备下马车,见到谢迁坐在自家的门槛上,惊讶莫名,问道:“于乔,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谢迁站起身来,苦笑着说:“马尚书,如果不是急事我也不会到你府门前堵人,沈溪小儿在西南遇到麻烦,有地方知府状告他强抢民女,且有数十士绅联名……”
谢迁把事情简略说了一遍,马文升便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如果只是地方知府上奏,朝廷大可不加理会,但现在问题是有几十名士绅联名上书,按照惯例,朝廷甚至可以先将人就地革职,再行彻查。
这件事说起来非常严重,朝廷委派的封疆大吏在地方强抢民女,还是知府的儿媳,且其丈夫正在京城备考,参加来年会试……
凡此种种结合在一起,马文升知道,沈溪这下麻烦大了。
马文升下了马车,见谢迁一脸焦急,想了想安慰道:“于乔,进去说话……你先莫着急,沈溪刚在西南立下大功,这件事断不至于有多大影响……”
谢迁顿时急了:“马尚书,听你的意思……莫非是怀疑沈溪小儿真在地方做出此等龌蹉事来?虽然他身边未带女眷,但若他真想要女人,岂会去觊觎一个有夫之妇?这件事,怕是他触动了地方士绅的利益,有人伺机栽赃陷害,你作为吏部尚书,可不能先站在偏颇的立场看待事情!”
马文升摇头轻叹:“于乔,你说我看问题偏颇,难道你自己对此事不是先入为主?”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马文升回家后第一件事便是遣下人去请刘大夏过府来商议。
二人来到书房,分宾主坐下,马文升率先开口:“于乔,你着急也没用,不若想想此事的来历……之前内阁可有收到什么风声?”
谢迁仔细回想一下,内阁压根儿就没收到关于沈溪的任何消息,当即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晓,随即叹道:
“沈溪小儿近来都在忙着平息南蛮边患,事情发生的时间跟他领兵取得南宁大捷的时间根本就是前后脚。按照南宁知府高集上奏所言,沈溪前脚刚糟蹋他儿媳,次日便在南宁府城下获得大捷……你说沈溪小儿在筹划战事时,有心思做别的?”
马文升皱眉:“于乔,说你先入为主,你还真是……有些事必须要站在公允的立场看待问题。”
“南宁大捷乃是交趾兵马主动进犯所致,城中乃是被动防守,继而取得胜利,至于时间问题……你想想,若沈溪在南宁府城取得大捷,如此功勋在身,南宁知府怎敢随便诬陷,其中必有隐情。”
谢迁不满地道:“马尚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按照你所言,沈溪小儿取得大捷,那高知府不敢诬陷,意味着沈溪小儿强抢民女的事情坐实了?以你对沈溪小儿品行的了解,他是那种行事不知轻重、公然践踏律法之人?”
马文升认真回答:“许多事情不能以偏概全,以我对沈溪的了解,他自小读圣贤书,自律性很强,正常情况下自然不会做出此等事,但他领兵在外,若是在巨大的压力下,做出一些匪夷所思……”
“别说了!”
谢迁打断马文升的话,霍然站起,拂袖道:“简直是无稽之谈!马尚书,若你坚持认为沈溪小儿是如此卑下之人,就当老夫没来找过,告辞!”
谢迁年纪越大脾气越大,此番之所以来找马文升商议,是看重马文升这个吏部天官在朝堂上一锤定音的作用,还有他和刘大夏对沈溪的提拔之恩。
现在三人结成“战略同盟”,谢迁的晚辈出现状况,自然会第一时间找盟友商议,寻求帮助。谁知马文升说话不中听,让谢迁大为光火,情不自禁就对掐起来,毕竟谁中伤他孙女婿,就是在质疑他的人品和眼光。
想我谢于乔,状元出身,年少得志,如今是内阁三老之一。我谢家乃余姚望族,即便放到整个大明也是数一数二的世家,难道会选一个鸡鸣狗盗、强抢民女之徒做孙女婿?这是认定我眼光太差,找了个衣冠禽兽做衣钵传人啊!
谢迁对沈溪绝对信任,这种自负来自于他平时对人性的洞悉,以及他对沈溪的了解。谢迁在内阁看过不少东厂和锦衣卫的密报,沈溪多次拒绝地方官员的馈赠,其中便包括绝色美女,断不会做出强抢民女之事。
谢迁最终也没有走成,被廉颇未老的马文升强行拦了下来。
马文升一边道歉,一边劝解:“于乔,我只是就事论事,又没有盖棺定论,你何至于此?咱们还是坐下来慢慢谈,沈溪的事情需从长计议……这件事在南宁府城发生,如今沈溪正在领兵跟交趾兵马作战,无论如何朝廷都不能随意处置,只能等战事结束,再做彻查!”
“你马尚书就是不相信沈溪小儿,坚持要查到底?”
谢迁冷冷地望着马文升,出言质问。
马文升道:“老夫身为吏部尚书,对天下官员有监督之责,此事若非沈溪过错,那必然是地方知府诬告上司,这件事老夫不会善罢甘休。若南宁知府故意栽赃诬陷,怕是你谢于乔也不肯善罢甘休吧?”
“那是当然!”
谢迁一听双眼喷火,“若高集敢在战事进行中诬告兼领钦差之职的六省兵马提调,且挑唆城中士绅跟戍守国土的军队起冲突,闹得边境不宁,看我不活剥了高集的人皮!”
马文升一抬手:“于乔,稍安勿躁,等时雍过来再行商议,这件事他那边或许能得到些风声,毕竟沈溪在西南有什么事情,上奏必须走兵部!”
……
……
刘大夏到来后,马文升将事情大致说出,谢迁在旁不断补充,努力为沈溪说情。
刘大夏点头:“于乔莫心急,这件事沈家郎已在上奏大捷的奏本外,特别跟兵部做出交待……”
“什么?”
谢迁惊讶地问道,“沈溪小儿上奏的时候把事情交待清楚了?他……他是怎么说的?”
谢迁紧张起来,他怕沈溪自行“认罪”,让自己颜面无存,毕竟他不知道西南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刘大夏拿出一份折子,是沈溪对南宁城发生的所有事情的一次阶段性总结,对于他入城后制定的一系列“战时经济政策”做出详细阐述,顺便提了一件跟他密切相关的事情,正是高集上奏关于他奸污高宁氏的前因后果。
刘大夏将折子递到谢迁手里,道:“于乔自己看吧!”
谢迁一把抓了过去,翻了两页才找到沈溪对于事件的具体描述,仔细看过后,脸上终于显现笑容:
“悄悄,沈溪小儿这不是说得很清楚吗?南宁知府高集因沈溪小儿查封城中不法商贩用于囤积居奇的粮仓,派儿媳去游说,结果妇人进入军营咆哮公堂,被沈溪叫来婆子掌了嘴,回去后寻死觅活,诬陷朝廷命官……”
刘大夏摇头:“于乔,这只是沈溪一家之言,做不得准!”
谢迁直接把折子拍到桌案上,大声喝问:“什么一家之言,沈溪小儿敢在这种事情上打马虎眼儿?”
“你们都算是他的长辈,他是什么人你们会不知道?尤其是你刘时雍,之前你曾协管厂卫,沈溪在地方上的所作所为,你难道不知情?他拒绝了多少人送礼,其中又有多少美女,你都应该清楚才是。”
“这些年来你们对他给予不少帮助,也是基于他的品性和良好表现,现在他遭遇困难,你们就听信地方官所言,随便怀疑他?”
马文升跟刘大夏对视一眼,最后由马文升劝说:
“于乔,在这件事上你太过心急了,其实事情即便真的发生了,对沈溪能造成多大影响?朝廷必然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沈溪作为领六省军务的钦差,他的名誉已不是他自己的事情,而是牵涉到朝廷脸面,何况这件事……朝廷必会派人彻查,若南宁知府果真是诬陷沈溪,自然会水落石出,让其得到该有的惩罚!”
谢迁仔细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
现在沈溪是否做出强抢民女之事已不重要,无论是他,还是朝廷,又或者刘大夏和马文升,甚至是刘健和李东阳,在这件事发生后都没有声张的意思,因沈溪在南宁府城又取得一场对外夷的辉煌大捷,算是文官中的典范。
本来朝廷对沈溪的任用就有破格提拔的意思,如果少年得志的沈溪,最后被认定为无恶不作之徒,对朝廷的威信影响不小,对于文官的声誉也是巨大的打击。
李东阳对沈溪素有成见,却把这份告状的奏本直接交给谢迁,足以证明朝中对这件事的态度。
谢迁一甩袖:“可我还是不信沈溪小儿会强抢民女!”
刘大夏苦笑着摇头:“于乔,你是关心则乱!沈家郎现在在西南领兵,攻讦他的人不少,就好比他拿下柳州知府,地方上对他就已经有不少非议,甚至连广西布政使司衙门也对他颇有怨言。”
“这次南宁府的事情,对于沈家郎来说是个警醒,之后我会派兵部要员去地方彻查此事,将详细情况送回京城,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谢迁有些惊讶,问道:“兵部要单独查案?”
“事关领兵大员名誉,兵部自然要慎重对待!”
刘大夏说完,看向马文升,“马尚书,吏部对这件事,准备如何处置?”
马文升道:“如今上告的奏本尚在内阁,未至三司衙门,不过估摸陛下得知这消息后,会派厂卫前去查探,至于三法司,也会有动作……吏部只是例行调查,这件事到底是何状况,暂且不好下定论。于乔不必多想,身正岂怕影子斜?”
谢迁的脸色仍不好看。
涉及到封疆大吏的人品问题,朝廷派出厂卫前去查探似乎无可厚非,但他怕厂卫的人暗中搞鬼,因谢迁一向对厂卫不是那么信任,这些人嚣张跋扈,栽赃陷害的事情做了不知道多少。
刘大夏道:“于乔有何顾虑?”
“顾虑?哼哼!”
谢迁冷笑不已,“满心都是顾虑!一个四品知府居然敢对正二品六省兵马提调加以诬陷,那些个士绅居然在后面推波助澜,你说地方上对沈溪小儿领兵征战会有多大支持?现在若能早些撤兵也好,免得留在西南淌浑水。”
“这几年沈溪小儿在外奔波劳碌也够了,希望接下来能为他寻个清闲点儿的差事。回头有机会我会跟陛下提及,让他能回京城……最不济也到金陵做几天闲散之人!”
马文升点头:“于乔有这想法挺好,等这件事过去,老夫也会跟陛下举荐,在吏部考评结束后,酌情安排!”
刘大夏笑道:“于乔,你看看,连马尚书都如此支持沈家郎,你还有何好顾虑的?沈家郎在外当官,有你在朝中保驾护航,他在地方遇到再大的问题,也不叫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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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夏和马文升说是要帮沈溪,但仅限于“公事公办”,派人彻查其实是秉公执法,至于查到沈溪确有其事,或许会帮忙把事情压下来,但这种事没人能保证,如果朝廷就是要严加法办,他们也只能选择袖手。
一句话:沈溪没犯事,刘大夏和马文升自然会帮忙,但如果罪证确凿,在二人看来那就是“咎由自取”。
至于谢迁的态度则完全不同,谢迁帮沈溪那是不计任何代价的,也就是说,即便这件事沈溪真的做了,谢迁也会努力让事态平息。
这三人可说是沈溪在朝中最大的支持者,在很多人看来,也是沈溪的靠山,如果连他们都不能在这件事上有所作为,别人更加指望不上了。
两天后的下午,建昌侯张延龄得到消息,了解了沈溪在西南边陲之地犯下“强抢民女”的“罪行”,乐不可支,而向他通风报信的,正是已回到锦衣卫一年多的江栎唯,此人算是沈溪的“老相识”。
江栎唯跟沈溪的关系用一句话可以概括:既生瑜何生亮!
自从江栎唯在广东跟地方知府勾结,被沈溪押回京城受审,仕途就暗淡无光。好在此人善于钻营,想方设法将一个女人送到张延龄身边,同时举报刘大夏、马文升和沈溪之前阴谋暗算张氏兄弟的过往,终于为张延龄所用。
在张延龄干涉下,江栎唯重新进入锦衣卫,官复原职。
这次内阁将沈溪犯事的奏本送往司礼监,因皇帝病卧在床,不能处置政务,张皇后便找萧敬商议,让东厂和锦衣卫前去调查。
江栎唯听说要调查沈溪的罪行,便托关系花了四五百两银子终于争取到这差事,因此还被锦衣卫同仁笑话。
在很多人看来,这次买卖纯属吃力不讨好,要知道去查的是六省兵马提调,这可是拥有实权的大人物,在朝中又有阁老和吏部天官这样的后台,不仅不好惹,更没油水可言,在旁人看来江栎唯此举得不偿失。
但江栎唯却坚定不移地讨到这个差事,因他心中对沈溪充满仇恨,想借机把沈溪拉下马来。
江栎唯也知道,单凭自己的力量,很难与沈溪对抗,所以前来建昌侯府,求见张延龄,名义上是请张延龄面授机宜,说白了就是想从外戚张氏兄弟这里得到政策上的支持,以便他将沈溪扳倒。
“……姓沈的小子居然强抢民女?哈哈,有意思有意思,谁家的女子?哦……南宁知府高集?是他儿媳?难道这高宁氏有国色天香之貌,兼具惊人的才艺?呃……你说的本侯都想见识一下这女人了……”
对张延龄来说,沈溪犯了什么事并不感兴趣,他对高宁氏更加有兴致。
张延龄自己做了不少强抢民女的事情,为此甚至闹出过人命,这件事京城人尽皆知,但因他是张皇后的亲弟弟,又得弘治皇帝庇佑,做了再多的恶事也没人追究他的责任,朝中那些自诩刚正不阿的御史言官,对别的人和事可以在朝堂上以死明志,唯独对张氏兄弟做的那些龌蹉勾当选择性失明。
以前张延龄非常厌恶沈溪,为此多次阴谋加害,但现在他听说沈溪因强抢民女而被地方官员和士绅联名弹劾,第一感觉却是好玩。
江栎唯见到张延龄的反应有些惊讶,好奇地问道:“侯爷,难道你不感觉气愤么?”
张延龄挥挥手:“有什么好气愤的?男人嘛,总有做错事的时候,想那姓沈的小子血气方刚,在军中憋久了,偶尔做出糊涂事完全可以理解。”
“不过,之前人们都说他不贪财不好色,万民称颂,现在看来不过是欺世盗名,这次的事情,你去好好查一查,一定要拿出个结果来,本侯会在京城支持你,你尽管放心做事便可!”
江栎唯听张延龄要让他严查沈溪,终于松了口气,行礼道:“谨遵侯爷教诲!”
张延龄琢磨了一下,又道:“顾严,这件事在本侯看来,必然是发生过,你切记,如果姓沈那小子拒不承认,你便在暗地里查,顺带看看那高宁氏是什么人……本侯对此女很感兴趣!”
“哦对了,高宁氏的丈夫不是赴京赶考来了吗?这人你查过没有?”
江栎唯先是一怔,随后恭敬回道:“回侯爷的话,卑职尚未来得及调查!”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要查案,怎能不先从高宁氏的丈夫查起?哈哈,本侯倒是想看看那龟蛋听到这消息后,头顶发绿的凄惨模样,一定有趣得紧……”
张延龄一脸的幸灾乐祸,“对了,你到地方后,顺带帮本侯看看,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都给本侯带回来……”
江栎唯本是前来寻求帮助的,没想到却给自己找麻烦,当下暗自嘀咕:“朝廷有吩咐,不能随意透露案情,但现在侯爷却直接让我去找高宁氏的丈夫,这事儿如果捅出去,岂非引起轩然大波?不过若为世人知晓,原来沈溪是如此欺世盗名之人,倒也是好事……听侯爷的总归没错!”
江栎唯道:“侯爷说的是,卑职到地方后,有好吃好玩的东西,自然会给侯爷带回来!”
张延龄听到非常满意,起身来到江栎唯身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顾严行事稳重,深得吾心……本侯看好你,将来你的前途不可限量。你也知本侯在朝中的地位,你对本侯忠心耿耿,办事妥帖些,本侯自然会提拔你!”
江栎唯做出一副受宠若惊感激涕零的模样,行礼相谢,张延龄突然凑上前,小声道:“如果案子查完,要将证人带回京城,务必将高宁氏捎上……本侯听说此事后,急不可耐想见到高宁氏,你能办到吧?”
江栎唯哭笑不得。
他发现自己注重的事情,张延龄根本就不在意,他想扳倒沈溪,而张延龄一心只想得到连面都没见过的美女。
江栎唯非常尴尬,心想:“果真地位不同,考虑事情的方式都不一样。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若被人猜忌强抢民女,就要被立案调查,甚至当作罪犯看待。而国舅爷就算直接就把女人掳进侯府也无人理会,到底谁才是强抢民女?”
但江栎唯不敢出言反对,只能唯唯诺诺应承下来。
等江栎唯离开,张延龄兴奋地搓了搓手,突然想起江栎唯去年送给他的女人,宠幸大半年最近却被他冷落,一时间又有了兴趣。
“江顾严做事得体,送来的美女能让我眷恋大半年已属不易。如果这次他能将高宁氏带回来,我就稍微提拔他一下。哈哈!真想见识一下,到底是怎样的女人,居然能让沈溪也按捺不住心中的魔鬼,如果真是国色天香,怎么都得留在身边好好享受……”
……
……
有建昌侯张延龄授意,再加上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推波助澜,江栎唯很快便将沈溪强抢民女的事情散播出去。
几天过去,满京城城人都知道,当年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在地方做了不光彩的事情,甚至宫中都开始传播起沈溪的是非。
正值年底的农闲时节,京城冰天雪地,百姓凑在一块儿没什么谈资,恰好沈溪的事情成为市井间最为热传的传闻,好像每个人都知道一点,关于沈溪跟高宁氏的事情被曲解为多种版本,强迫论和自愿论占据主流。
有人说沈溪强行占有高宁氏,以至于影响地方安危,才被高集状告。
也有人说是沈溪跟高宁氏“一见钟情”,甚至编造出唯美的爱情故事,说沈溪跟高宁氏青梅竹马,由于没人知道高宁氏的来历,便认定她是福建汀州人,却不知高宁氏乃是江西饶州府人氏。
京城赴考的举子多,经过他们的嘴传播出去,沈溪的事情瞬间成为京城最热门的花边新闻。
今天或许有十几个版本传播,到明天就有另几十个版本在坊间流传,很多人甚至好像亲眼所见一般,描述在汀州府时沈溪如何跟高宁氏双宿双栖,又被人拆散鸳鸯,来日在南宁府城相见,又是怎样的干柴烈火……
这是一个读书人吃饱了没事干的年代,加之故事曲折离奇,稍微糅合一下便是一篇最好的爱情传奇说本,说书人谁讲谁火,热闹之下传播更快。
紫禁城,撷芳殿。
朱厚照盘膝修炼的时候,突然听张苑谈及关于沈溪的事情,尽管他不想过问“凡尘俗事”,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张苑,你说什么,沈先生在南宁府糟蹋了一个知府的儿媳?”
张苑有些着急:“可不是?太子或许不知,现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说是沈大人在南宁府城把一个知府的儿媳妇给强占了,那妇人回去后寻死觅活,知府非常气愤,一纸诉状告到朝廷来了。嘿,凑巧的是,沈大人次日就在南宁府城取得对交趾寇边兵马的大捷……”
朱厚照打断张苑的话,急切地问道:“大捷,什么大捷?沈先生在南方打胜仗了?”
张苑道:“可不是,太子您忘了,奴婢昨日跟您说过!”
朱厚照摸着自己的脑袋,疑惑地道:“本宫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几天昏昏沉沉,你跟本宫说的事情,有很多都不记得了。这样,你跟本宫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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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对于沈溪的风流韵事最为关心,以前沈溪总给他一种高高在上捉摸不透的感觉,在熊孩子心目中,沈溪是那种正直到没朋友的高洁之人,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沈溪也会跟花边新闻扯上边,居然闹出了个大丑闻。
为了这丑闻,朱厚照甚至连修炼都暂时先放到一边,怎么都要等把事情问清楚,让自己乐呵乐呵再说。
张苑原本就观察到朱厚照为了修仙废寝忘食,他这次专门来跟朱厚照说沈溪的事情,就是为了吸引朱厚照的注意力,试着用别的东西转移朱厚照的兴趣,忘掉修炼这回事。
为了这个,张苑没少花心思,这次他获悉的沈溪的情况很多,一五一十跟朱厚照说了,朱厚照最开始关心的是沈溪跟高宁氏之间的“绯闻”,之后则询问沈溪跟交趾人交战的细节,张苑连猜带蒙,将他所知基本说了出来。
朱厚照听完后不由得感慨:“原来沈先生在南方又做了不少实事,他真是我大明功臣啊!”
张苑有些着急:“太子殿下,现在沈大人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来,之前的功劳可能就不保了,您看……是否想办法帮帮忙?”
对张苑来说,对沈溪的嫉妒是有,但想到他自己还有儿子沈永祺的前程,沈溪出事了怎么都得帮衬一下。
张苑希望自己将来在宫中能得到官员的照应,尤其是沈溪这种被皇帝和太子器重的大臣。对他来说,沈溪是他未来能利用的棋子,至于好坏跟他没什么关系。
因此他既是帮沈溪争取,同时也是在为自己争取。
朱厚照犯起了嘀咕:“那沈先生到底有没有侵犯那高家少夫人?这件事可有些难办,如果真做了,朝廷要追究他的责任,甚至将他下狱,都有可能!”
张苑道:“太子就不能帮帮沈大人?这些年他南征北讨,文治武功皆有建树,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
朱厚照眯眼打量张苑,问道:“张公公,你对沈先生的事情为何如此关心?这可跟你以前的风格有些不同啊!”
张苑赶紧解释:“太子殿下,奴婢只是觉得朝中有沈大人这样的干臣,是朝廷之福,是太子之福。无论他做过什么,都应该念着他以前的功劳,小惩大诫即可,以便他继续为朝廷发光发热。”
“奴婢听闻他是在对南蛮开战的前一天做的这档子事,就当是战前……嗯,适当放松一下,怎么都说得过去不是?”
朱厚照眉开眼笑:“这说法倒是有趣,沈先生居然会在战前玩女人,这很对本宫的胃口啊!”
“如果本宫去了战场,第二天要开战,晚上兴奋得睡不着,自然要找美女乐呵乐呵……嘿嘿,张苑,你说的没错,沈先生做这种事情有可原,但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让那些朝臣接受。”
“刘少傅和李大学士那几个,平时就对沈先生有诸多挑剔,这次事情发生后,还不得趁机做文章?”
张苑点头不迭:“奴才这不希望太子您帮忙说说?”
“我能帮什么忙?”
朱厚照坐下来,突然摸了摸肚子,道,“张公公,本宫有些饿了,你给本宫找些饭菜,本宫一边吃一边跟你说!”
张苑见自己的目的终于达到,太子居然能反应过来他饿了,这就是一种进步,赶忙屁颠屁颠地去外殿找食物……殿外的大餐桌上,张苑早就精心准备了许多美味佳肴,基本都是朱厚照平时最喜欢吃的各地名菜。
等饭菜端上来,张苑给朱厚照盛上米饭,朱厚照吃了几筷子就放下,竟然有些作呕。张苑赶紧问道:“太子殿下,这些……不合您的口味?”
朱厚照嚷嚷道:“这都是些什么啊,太油腻了,去给本宫找些清淡点儿的来,什么清粥小菜,再准备俩鸡蛋,要去了黄的那种,快去……”
张苑一听干瞪眼,这还是那个吃饭挑剔,每顿无肉不欢的太子?他心想:“太子以前每顿必然大鱼大肉,就算这样还不满意,必须要隔三差五找一些山珍海味才能满足他的胃口,现在倒好,山珍海味不吃了,改吃粗茶淡饭?”
不过太子有所求,张苑就算心里有疑问,也要赶紧为太子准备。
张苑提着食盒回来时,正好遇到司马真人,司马真人将张苑拦住,问道:“张公公这是自何处归来?手上提着的又是什么好东西?”
张苑以前就看不起司马真人,现在知道司马真人是个骗子,越发瞧不起了,不过他知道现在司马真人在宫里呼风唤雨,张皇后对其言听计从,不敢公然开罪,当下如实道:“太子殿下让咱家准备些吃食,刚从御膳房回来!司马真人有事吗?”
司马真人一听瞪大眼睛,盯着食盒咽了口口水,笑眯眯地道:“原来是御膳房的好东西,那可要尝尝了……张公公,太子最近正在修炼,除了仙水外不宜进太多饭食,这些东西可以直接交给贫道!”
张苑一听火大了,你个老神棍,为了享用御膳房的美食,居然连太子的身体都不顾,你是想太子饿死么?
正要发火质问,但张苑仔细一想,自己提的这些东西全都是粗茶淡饭,就算是从御膳房拿出来的,也没什么特别。他不动声色,道:“就怕这些东西,不合真人您的胃口!”
“无妨无妨,哈哈!”
司马真人立即把食盒抢了过去,等他打开后傻眼了,里面的青菜小粥令他大失所望,当即喝斥:“好你个张公公,敢拿本仙人开涮?你拿这些狗食给本仙人吃,信不信我现在就弄死你?”
越是市井低贱之人,得志后越是嚣张跋扈,司马真人便是此中代表,张苑虽然也是市井出身,但在宫里混了多年,性格早就被磨砺得差不多了,少了之前恃宠而骄的心态,也不会咋咋呼呼。
张苑耐心解释道:“真人搞错了吧?这些不是狗食,而是太子特别点名要享用的,咱家带这些东西回东宫,只是在路上巧遇真人……真人是主动要品尝一下御膳房的食物,如何能怪咱家?”
司马真人细细一想,事情经过好像真是这么回事,但他仍旧不甘心,威吓道:“张公公,你这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看本仙人回头怎么对付你,本仙人要对你施加咒法……”
张苑不屑地回道:“哟,原来真人你不仅通晓奇门遁甲,还会茅山符咒之术?那感情好,什么时候咱们过过招,在下以前学过一些,不过却是苗疆巫蛊传承,不知道对你是否管用!”
司马真人呆了一下,他完全靠坑蒙拐骗过活,屁本事没有,但听张苑的神情语气,好像没有撒谎,万一这太监真的会巫蛊之术,自己岂非麻烦大了?当即脸色一变,他甩下一句“不与你一般见识”,便灰溜溜逃走了。
张苑看着司马真人的背影,不屑地道:“狗东西,狗仗人势到皇宫来招摇撞骗,早晚让你形迹败露,死无葬身之地!”
……
……
朱厚照吃过清粥小菜,精神终于好了些,他摸着肚子,舒服地打了个饱嗝:“差不多了,张公公,这些饭菜味道不错,回头到御膳房那边赏赐一下!”
“是是!”
张苑嘴上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
空口无凭就让我去赏赐,我上哪儿弄钱去?
朱厚照道:“之前说到哪里了?沈先生现在人还在南宁府城吗?”
张苑怔了怔,道:“回太子的话,如今沈大人身在何处,奴婢也不知晓,但料想应该不在南宁府城那是非之地,毕竟有那么多人指证他糟蹋高家少夫人,怕是不好相处!”
“有什么不好相处的,沈先生手头有兵,西南六省属他官最大,喜欢女人只管抢来就是,看谁敢说三道四。如果本宫当上皇帝,就把这什么高夫人赐给沈先生,沈先生为朝廷立下大功,赏他个女人算什么?”
朱厚照一脸理所当然地道。
张苑咽了口唾沫,心想,太子行事风格果然与众不同。
朱厚照做事很多时候都不拘常理,张苑早就发现,在沈溪的问题上,朱厚照完全站在沈溪一边。
朱厚照问道:“父皇对沈先生这事儿,有什么说法?”
张苑回道:“陛下最近这些日子都卧榻不起,似乎病得很严重,已多日未曾过问朝事,听闻许多时候都昏迷不醒,太子不知晓吗?”
“啊?”
朱厚照一愣,诧异地问道,“之前不是说已痊愈了吗?怎么,又病了?”
皇帝再次重病不起,朱厚照天天躲在自己寝殿修炼,张皇后专注丈夫的病情,没法兼顾儿子,这几天朱厚照无论做什么,都没人管。
张苑看了看门口方向,发现没人后,凑到朱厚照耳边小声道:“太子殿下,奴婢发现,那司马真人根本就是个江湖术士,做的全都是坑蒙拐骗的勾当,他在敬献的仙水中添加了不少让人产生幻觉的东西,是以太子这几日都浑浑噩噩……”
“嗯!?”
朱厚照眉角间露出疑窦之色。
张苑继续道:“奴婢之前在东宫门口碰到司马真人,他眼馋御膳房的饭菜,居然想将太子您点的清粥小菜抢走,说是代为品尝一下,结果揭开盖子后发现都是清淡的食物,又发气说全是狗食,他不稀罕!”
“司马真人真的这么说的?”
朱厚照用手摸了摸下巴,愣了一下才道:“他爱怎样就怎样吧,倒是我应该去见见父皇了,我记得已经有好些天没见父皇面了,这段时间都不用去乾清宫请安……父皇应该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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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京师保卫战最大的功臣沈溪在西南边陲的南宁府强抢民女的事情,在京城以及周边地区彻底发酵,民间议论纷纷,各种传言都有,以至于原本想低调处理此事的大明朝廷不得不转而以公开透明的方式查办案子。
除了东厂和锦衣卫派人前往地方调查外,兵部、吏部和都察院也都派人前往广西,朝廷还让广西按察使司协同,光是查这案子的人都快将通往南宁府城宣化的官道给堵塞了,而此时沈溪正在前线领兵,根本不理会那些来调查他的人。
清者自清,沈溪不相信这案子能对他造成多大影响。
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他从政以来,遭受到的最大一次舆论压力。做事极端的高宁氏,这次干得非常漂亮,以牺牲女人名节以及高家书香世家多年清誉的方式,强行栽赃诬陷,蒙蔽了世人的眼睛。
沈溪第一次无法掌握全局,受制于人。
事情已经传开,沈溪并未用强硬的手段压制高集和高宁氏,南宁之战后,他选择主动撤出宣化城,进兵太平府,避开舆论漩涡。
在对交趾一战中,沈溪充分发挥南宁府城位于邕江北岸的地利优势,诱惑交趾国丞相莫筑安领军渡河攻城,等其兵马首尾不能相顾时出击,又利用城防打击交趾兵马生气,待其撤退时主动出击,一举将其击溃。
苏敬杨和王禾领兵追击,自南宁府到太平府,一路斩杀和俘虏的交趾兵多达七千。
到最后,莫筑安带领逃到思明府和凭祥州的交趾中军兵马,最多只剩下三千人,一次战事折损近万,这给交趾国带来沉重的打击。
……
……
一路无惊无险率兵进入太平府城崇善县城后,沈溪除了派出斥候查明交趾兵马动向,其余时间便是整训从南宁府抽调而来的南宁卫和驯象卫共四个千户所。
此时已经是腊月下旬,距离新年只剩下了几天时间。对于即将过去的弘治十七年,沈溪总结了一下,那就只是累。
从北方到南方,好不容易在武昌府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接下来就是前往南昌府视察,结果湖广告急,不得不领兵南下平叛……
这一路,基本都是马不停蹄,只有桂林府那段时间相对清静,此后他领军南下,原本是想一举光复大明交趾承宣布政使司故地,谁曾想在南宁府城遭遇高集和高宁氏这对脑残公媳阴谋陷害,让他倍感疲累,已无心恋战。
根据斥候反馈的情况,莫筑安在思明州稍微整顿兵马后,便率军撤向镇南关,基本已清除交趾越境兵马对广西地方的影响。
虽然此时交趾在云南临安府、广南府、元江府等地尚有数千兵马,但沈溪并未打算前往,他准备指挥兵马光复镇南关,卡住交趾北上大明的咽喉要地后,再看朝廷下一步作何决策。
要是弘治皇帝下定决心,沈溪还是准备领军南下,直捣升龙(河内),彻底巩固大明西南边境安稳。当然沈溪对此并不看好,毕竟刘大夏、谢迁等大臣都是出名的保守,肯定会在朝中做出种种阻碍,再加上文官集团在背后推波助澜,事情非常难办。
腊月二十六,沈溪抵达太平府已有八天时间。
在这之前,沈溪麾下将士将那些曾被交趾兵马袭扰的州县,悉数扫荡一遍,苏敬杨和王禾终于领兵跟沈溪会合,这次二人带回丰厚的战利品,光是俘虏就有五千。
中军大帐内,沈溪听完二人汇报,道:“二位将军劳苦功高,如今南蛮兵马已基本退出广西之地,边患已除,正好趁机休整。后续战事本官会调派广西地方兵马,进驻各处关隘和城池!”
苏敬杨一听,以为沈溪要剥夺自己继续扩大战果的机会,赶紧表态:“大人,末将不怕辛苦,这一路作战并未耗费多大力气,基本上都是追击……请大人继续给湖广兵建功立业的机会,那些兔崽子都等着战功犒赏回去向婆姨和娃崽子炫耀呢!”
王禾也眼巴巴看着沈溪,看来想法和苏敬杨差不多。
沈溪摇头:“就算你们想立功,也找不到对手了。根据斥候报告,莫筑安退到镇南关后,已将城头的火炮和床弩等拆卸打包,随时准备撤离,估计要不了多久我军便可轻松光复镇南关。”
“另外,我提醒一句,朝廷并未让本官领兵进入交趾境内,如今两广残留的零星交趾兵马已无足轻重。杀鸡焉用牛刀,这些溃兵交给广西本地兵正合适,如果朝廷要求我们撤兵的话,这地方防务还得交给他们,正好可以让他们练练兵。”
“本官打算在太平府逗留一段时间,等候朝廷谕令!”
王禾劝谏道:“大人,大军留在城内,地方官府怕是又会借机闹事,不如我等沿着官道追击,直插镇南关,居高临下,俯瞰交趾全境。只要朝廷旨意到来,我等便直接出兵,估计半个月就可以拿下升龙城!”
苏敬杨附和:“大人,末将附议!”
沈溪闭上眼,微微摇头:“本官心意已决,无须多言。大军留在太平府,由于有左江和邕江沟通后方,粮草有保障。但若三军齐出开往镇南关,仅仅后勤就会把我们压垮。而且据我判断,朝廷多半不会准允我等出兵交趾!”
“最后,太平府跟南宁府情况不一样,我军驻扎在这里不会出任何问题,尔等尽管放心便是。”
苏敬杨和王禾面面相觑,有些弄不明白,为什么沈溪笃定太平府地方官府不会给南征兵马找麻烦。
沈溪没有跟他们解释。
这其实跟地方官府的架构有关。
广西西南之地,南宁知府属于流官,太平府之前是土官世袭,后来才改为流官。而太平府以西各州府,基本都是土官治理。
以太平府为例,这里少数民族居多,府衙和县衙的属官多以世袭为主,而前来担任知府的多是没有什么地位的举人,或者是朝中郁郁不得志的落魄进士。
想想也是,一个在朝年满九年考评的二甲进士,绝对不会选择到太平府来作知府,这种知府甚至不如内地一个知县。
在大明,太平府以及其西南各州府,基本属于鸟不拉屎的地方,经常面临交趾入侵,搞不好连小命都丢了,谁都不愿意来这里当官,常常走到半道就称病向朝廷提请致仕,是以太平知府经常出缺,出缺时地方上的土官便掌握军政大权。
虽然地方土官是地头蛇,但地头蛇却不敢惹沈溪这样的强龙,他们是世袭的官,跟朝廷委派地方且统率兵马的封疆大吏为敌,没有任何好处。再有便是他们没有文人那般狡诈多端,自然不会像高集那样使用阴谋诡计恶意陷害,这对土官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反过来说,沈溪也无法针对地方上这些土官。
土官盘踞地方数百年,代表了地方秩序,沈溪不想强行推广“改土归流”,自然不会自己找麻烦。
……
……
沈溪下定决心驻兵太平府,实际上已做好归家的准备,南方战事在他看来已经临近尾声。
至于明年也就是弘治十八年会发生什么事,沈溪不愿意多想,因为他知道自己穿越产生的蝴蝶效应已非常明显,至于朱祐樘会不会按照历史那般在明年寿终正寝,这不是他需要操心的事情。
军议结束,监军张永和刘瑾都没有多言,他们对于沈溪驻兵不前的计划非常赞同。
云柳留在中军大帐,请示道:“大人,是否派斥候进入交趾境内,对其北部几座主要城池和关隘做出调查?”
“不必了!”
沈溪摇头道,“朝廷一定不会允许我出兵攻打交趾,目前看来,将交趾重新纳入大明版图的时机尚不成熟,要是再过个几年……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但那时领兵南下之人,应该不是我!”
云柳心头满是疑问,她不明白沈溪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沈溪的弦外之音,其实是未来的皇帝会支持打这场仗。要知道朱厚照对于开疆拓土的事情最感兴趣,而自打他登基便胡作非为,利用宦官的力量,逐步让朝中失去反对的声音。
“接下来就是好好休息!”
沈溪最后说道,“如果一切顺利,年初我们就可以撤兵回武昌府,出来这么久,突然想暖被窝热炕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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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府治崇善城头,初升的旭日把金色光辉铺洒下来,带来融融暖意。
值守一夜的官兵扶着长枪,从城垛下或者是城楼里钻出来,面对朝阳舒展腰身,准备交接班后回营地吃饭休息。
这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清晨。
一切都很安定和谐,经过几日休整,士兵们已经没了建功立业的心思,此时临近年关,这半年来他们都在征战中渡过,铁定不能赶在年底前回故乡跟家人团聚,只能在祖国边陲跟自己的战友过年。
好在军中下发的犒赏不少。
南宁府城对交趾关键一战获胜后,明军几乎是赶鸭子一般把交趾兵马往边境线驱逐,使得交趾军队在大明土地上辛辛苦苦搜刮的钱财基本都没有带走,缴获后全部充公。
沈溪将一部分金银用来折抵当初购买粮食的花销,其余则按照具体军功,赶在春节前下发到官兵手中,所以大多数将士都会过一个肥年。
除了犒赏三军外,沈溪还有一件事得伤脑筋,那就是如何对待南宁知府高集以及他儿媳高宁氏。
朝廷派来调查案情的官员已在路上,从方方面面的情况看,这次事情闹得很大,想低调处理看来是不行了。
但不管怎么样,有一点沈溪可以确定,那就是朝廷在找到确凿的犯罪证据前,绝对不会动他,甚至将他暂时卸职也不可能。
有着左都御史以及兵马尚书加成的西南六省兵马提调,权力之大难以想象,不是说拉下马就能拉下马,方方面面的顾忌太多。当然最关键的一点,还是怕逼反沈溪,导致江南之地动荡。
沈溪希望自己能在六省兵马提调的位子上多干几天,如此西南推广新作物的事情才有着落。
“如果我不再统领六省军政,那新作物在广西、云南、贵州和四川的推广,将会陷入僵局。即便是混日子,我也要在广西这边多停留几个月,回武昌府最好放到开春后再说!”
沈溪心中有了定计,准备在广西再停留三四个月,不但要等来年春种结束,还要等高宁氏诬告的案子盖棺定论。
如果就此离开广西,远离南宁府,再把手里的军队解散,主动权就不在他身上了,别人想怎么诬陷捏拿他都行。
随着镇南关光复,大明广西南宁卫和驯象卫两个千户所官兵已入驻这座天下雄关,沈溪在太平府的日子非常悠闲。地方衙门不会跟他为难,全军除了王禾跟苏敬杨偶尔会为军功争执,其他时候都一团和气。
沈溪平时就是调查一下情报,再搞搞研究发明,晚上夜深人静写写,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正月初一这天,沈溪起得很早,准备前往城头巡查,慰问三军。
毕竟是过春节,家家户户大团圆,昨夜军中虽然组织了篝火晚会,官兵用唱歌跳舞以及听书等方式庆祝,但到底少了家人的慰藉和温暖。沈溪一大早就将慰问品送到一线将士手上,这其中既有过冬衣物,还有鞋、袜以及来自家乡的小吃,这都是沈溪想方设法筹措到的。
至于粮食军中倒是不缺,春节前广东方面支援了五十多船大米,由水路运抵太平府。。
这两年闽粤之地民众日子有了根本性改变,以前不能种植粮食的旱地都有了用武之地,百姓们不仅解决了温饱问题,手头也有了闲钱。
随着新作物推广,沈溪相信来年湖广和江西百姓的日子也会得到改观,而广西、四川、云贵会紧随其后,西南地区缺粮的状况会得到根本性的解决。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巡查完毕,慰问过士兵后,沈溪返回设在城北一栋民居中的指挥部。跟以往一样,他昨晚出席完篝火晚会后,回到指挥部熬夜写了通宵的书,现在倦意汹涌,正好回去补瞌睡。
云柳已先一步将床铺收拾好,进门时连洗澡水也备妥。
云柳站在庭院中,难得地换上女装,虽然只是荆钗布裙,却难掩绝色风华。
云柳迎上前,帮沈溪解下外衣,道:“大人,今日便是新年,卑职为您准备好沐浴的香汤,洗去一年的疲惫……”
沈溪笑道:“想不到这偏僻之所竟有如此待遇,不知道的还以为回到京城居所了……离京差不多快一年了,之前几年我也都在外奔波忙碌,跟家里人团聚的时间何其少哉!”
突然间,沈溪忆起宁化县的家眷,无论父母妻妾,还是儿女,都让他牵肠挂肚。
云柳安慰道:“相信大人完成西南之战后,很快就能征调回京!”
“回京?呵呵。”
沈溪淡淡一笑,“京城咱们先不忙回去,今年那里将成为是非之地,接下来几年京官也没好日子过,朝不保夕的,说不定哪天就被致仕了……还不如留在西南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安心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云柳神色间满是疑惑,她想说,大人留在这偏僻之所又如何,如果朝中有人要针对您,不一样躲不过?
但这话她不敢说出口,因为她知道高宁氏的事沈溪不想提及,于是道:“大人先沐浴,让卑职侍奉您……”
沈溪笑着将云柳揽入怀中,在她粉腮上重重地亲了一下。
云柳一时间竟有些不太适应,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摸脸上的吻痕,沈溪顺势抓住她的手,在手背上亲了一下,然后凑到她耳边,鼻息在鬓发间噏动,轻声道:“怎么还称呼大人?这是私下的场合,你不必拘礼,这几日好好放松下,交趾之事该抛到一边去了,不要成天想着工作……”
云柳依偎在沈溪怀里,神情羞赧,却又很享受沈溪的温柔体贴,心中充满柔情蜜意。
“老爷……”
云柳轻唤一声,想挣扎着站起来,沈溪却不给她机会,一把将她抱起来:“看你累得都站不起来了,应该由我来侍奉你才是。哈哈,幸亏你多准备了些香汤,咱们正好洗个鸳鸯浴……”
……
……
房间内云收雨歇。
沈溪拥着玉人,轻轻问道:“我从来没问过你的家世,这些事如果你想说,我愿意充当一个聆听者,如果你不想说,就罢了……”
云柳低下头,花容黯淡,显得有几分失落:“老爷,妾身不过是官宦人家的一名庶女,开过萌,后来家中犯事被发配为奴。这些前尘旧事,很多都不记得了,就连考妣的模样都没了印象……”
听云柳这么说,沈溪不再多问。
云柳又道:“倒是熙儿那丫头出身要好一些,她家是将门嫡女,世袭的爵位,可惜掺和进朝廷纷争,小小年纪就被卖到教坊司。她学过武,吃的苦比我多,之前干娘曾言,是我们上辈子享福太多,这辈子用来偿还的!”
沈溪笑了笑,微微摇了摇头,他知道玉娘在“洗脑”上很有一套,潜移默化便让下面的姑娘俯首听命。
最后,云柳含情脉脉地望着沈溪:“若非老爷,妾身和熙儿或许都还沦落于风尘,过着那种迎来送往的不堪日子。老爷将妾身和妹妹接过来,妾身感激涕零……但妹妹她……始终未得到老爷眷顾……”
突然提到熙儿,云柳神色间满是悲伤。
在她享受沈溪怜爱时,同生共死的好姐妹还在忍受孤单寂寞,这让她于心难安。
沈溪道:“你为什么总为熙儿争取?在你心中,莫非一定要成全姐妹之谊?”
云柳不知该怎么回答,在她看来,为熙儿争取乃是义不容辞的事情。如果沈溪不纳熙儿为妾,即便将来厚待指派嫁人,也绝对得不到幸福,因为她从别人身上看不到沈溪这种待人以诚的态度。
沈溪见云柳不答,轻叹:“熙儿的事,我自会解决,你不必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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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紫禁城。
这一年春节,对于大明皇室来说未免有些愁云惨淡,弘治皇帝的病情一直未见好转,虽然张皇后信任司马真人,让其在皇宫多次“施法”,但均未奏效,病情持续恶化,到大年三十这一天,已处于弥留阶段。
弘治十八年便在此时到来。
朱厚照最初对自己的父亲没多少担心,就算张苑在他面前告状,说了不少司马真人的坏话,但朱厚照仍旧保持对司马真人的信心,他觉得有司马真人在,老爹的病情必然能逢凶化吉。
但这种信念,在正月到来后,便不再保持。
正月初一,朱厚照一大早便起来,去跟父母行礼问安。按照以往的惯例,一家人会合后,会一起前往慈宁宫,向王太后行礼问安。
可惜在坤宁宫,朱厚照未见到父亲的面。张皇后看着儿子,没来由就抹起了眼泪,这让朱厚照有些慌张。
朱厚照问道:“母后,父皇的病情到底怎样了?司马真人不是说,只要能将邪魔驱走,父皇的病情就能好转吗?”
张皇后叹息:“皇儿,司马真人是这么说过,但后来他又说,你父皇的病不单单是皇宫中的邪魔所致,更多的是一种命数……朱家的列祖列宗似乎不想让他在尘世间多流连……”
朱厚照皱着眉头问道:“母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皇后泣而不语,旁边萧敬解释:“太子殿下,皇后的意思是……陛下可能已经……不行了……”
朱厚照怒道:“什么不行了,萧公公,这种话你都敢说,信不信本宫现在就治你的罪?母后,到底是怎么回事?父皇不是好好的吗?待会儿我要去给父皇请安,母后,让孩儿过去看看吧,孩儿保证过去后不会打扰父皇休息!”
朱厚照发现母亲一直在哭,便感觉事情不简单,尤其萧敬这样谨言慎行的人不会轻易说丧气话,这让他感觉一阵紧张。
张皇后道:“皇儿,你别过去打搅了,几位太医正在为你父皇诊治,司马真人也在那边帮忙,等他们拿出结果后再说吧……”
朱厚照整个人都傻住了,他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父亲的确快不行了,此时他已将父亲早点死掉自己就可以当皇帝胡作非为的愿望抛到九霄云外,眼中不知不觉蓄满泪水,口中喃喃道:
“不会的,不会的,父皇春秋鼎盛,怎么会突然就不行了!?一定是你们在骗我,对不对?”
“皇儿!”
张皇后原本想喝斥一句,但看到朱厚照满脸都是眼泪,终于忍不住,抱着儿子的头嚎啕大哭起来。
……
……
弘治十八年,正月初一,谢迁在下人的吵嚷声中起床。
谢迁一边让金氏服侍穿衣,一边没好气地道:“大过年的也没个轻省,正月初一到上元节不都是休沐?宫里又出什么事了?”
谢迁有生气的理由,昨夜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团圆饭,心情放松之下难免多饮几杯,守岁时早早倦意就来了,于是到金氏房中过夜。谁想还没睡个囫囵觉,就被宫中来人打搅。
金氏道:“老爷,怕是宫里有急事!”
谢迁瞥了妾侍一眼,道:“能有什么急事?年底几天我都在内阁轮值,该处理的事情基本都处置妥当了……莫非又涉及军事?”
说着话,谢迁穿好衣服出门,还未到前面的正堂,便见司礼监两位值事太监神色匆匆地等候在了月门前。谢迁连忙上去问询情况,但两名太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催他赶紧入宫。
“劳烦两位公公稍候,老夫稍微收拾一下便出来!”
谢迁没有着急走,他先到徐夫人房中,把自己的朝服整理了一下,顺带向徐夫人做出交待,府中不用再准备拜年事宜。
身为内阁三老之一,加之余姚在京当官、读书的人不少,大年初一这天总会有人前来拜年。谢迁既然要进宫,自然要跟家里人说清楚,不能让客人空等,因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归来。
谢迁乘马车到了大明门,因为年底下了几场雪,大明门周边积雪很深,很多宫人正在清扫。
谢迁裹紧衣服,下车后正要往宫里走,忽然看到刘健正在下轿,他等了几步,一直到刘健过来,才一起入宫。
谢迁问道:“刘少傅可知晓宫中发生何事?”
刘健道:“多半是陛下的病情……”
谢迁突然醒悟过来,心想,我怎就没想到,陛下之前不是一直生病么?为何这次陛下卧病不起,我都没怎么留心?哦,多半是因为陛下这几年身体状况一直不佳,断断续续几场大病下来,我这做臣子的似乎都习惯了陛下龙体违和。
二人一路到了文渊阁,适逢李东阳轮值,刘健本想问问留宿宫中的李东阳,以为他知道的消息更多些,谁知道李东阳对乾清宫那边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
李东阳道:“昨天半夜太医院几名太医被紧急请入乾清宫,现如今皇后和太子留置坤宁宫,至于是何情况,只有到了才能知晓!”
三人结伴往乾清宫而去,路上虽然不时有太监、宫女路过,但并未见到宫里那些主要执事太监,也未见到六部的人前来,刘健问道:“莫非马尚书、刘尚书他们未得到宫里传召?”
李东阳看了谢迁一眼,见谢迁一脸茫然,这才对刘健摇了摇头。
谢迁揣度道:“多半陛下是有什么事相托……若陛下龙体真有什么不妥,岂能不跟六部打招呼?”
刘健神色深沉:“但愿如此!”
三人到了乾清宫外,终于见到一名熟人,这便是刚被调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谷大用。谷大用如今在宫中地位不低,源于他曾协同刘大夏取得西北大捷,现在谷大用同时领着东厂的差事,在宫中的地位仅次于萧敬。
谷大用上前行礼:“三位阁老,这边请!”
刘健没有客气,直接问道:“萧公公呢?”
谷大用道:“萧公公往坤宁宫去了,如今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都在那边,乾清宫暂时由咱家负责……几位太医,还有司马仙人正为陛下诊病,三位先在正殿等候,稍候会请三位进去叙话!”
刘健没说话,李东阳皱眉:“请太医院的太医前来诊病也就罢了,怎还要那种江湖术士掺和进去?”
谢迁问道:“谷公公,是陛下做出的吩咐,让我三人在外等候?”
谷大用怔了怔,摇头:“是萧公公带的话,至于具体情形,咱家一概不知,三位阁老不必多问!”
三名阁臣面面相觑,如今已经到了乾清宫但仍然不知道的皇帝病情,这让他们很是郁闷。
但三人只能根据谷大用的吩咐,先到乾清宫正殿等候。进入殿内,看着上方空荡荡的龙椅,三人没来由心一紧,随即脸上都露出难看的神色。
……
……
寿宁侯府。
张延龄刚过来给张鹤龄拜年,便从自己兄长口中得知皇宫的情况。
“……大哥是说,姐夫现在情形不妙?这才大年初一,宫里那些太医莫非都是废物不成?”张延龄有些恼火,“姐姐那边可有传话出?”
张鹤龄道:“皇后暂时未派人前来传话,是尚膳监传出的风声,说是乾清宫那边从昨夜就乱了,但到现在为止大致还算平静,估计尚未有事发生!”
张延龄有些着急了:“大哥,您没看出来?如果真有什么事传出,那一定是姐夫宾天了……”
“这话你也敢乱说?”张鹤龄喝斥。
张延龄脸色不善,他打量了一下门口的方向,凑到兄长耳边道:“大哥,眼看拜年的人就要来了,此时此刻你我哪里来的心情跟那些阿谀奉承之辈周旋?不如直接进宫见姐姐,看看姐姐怎么说!”
张鹤龄打量弟弟,问道:“二弟,你这是何意?这时候,皇宫那边没传召我等进宫,你我此时僭越便有逼宫的嫌疑,回头御史言官肯定会拿这说事……你不是想让我们张氏一门不得安宁吧?”
张延龄一甩袖,不耐烦地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在这里坐以待毙不成?天子驾崩,若那些文官杀鸡儆猴,拿你我兄弟开刀,当如何?那些文官早就看我们张家不顺眼了,现在太子年幼,若新立天子,这些文官必然是顾命大臣,那时你我肯定要失势!”
张鹤龄没有张延龄那么慌张,气定神闲地道:“怕什么?有皇后在,就算陛下真有什么不测,也不至于祸及我张氏一门……不过,有些事情有备无患总是好的……这样吧,你派人去宫中打探一下,切记自己别进宫门,有什么消息让人直接带过来,应付宾客的事情交给为兄……”
“那旁人问及呢?”张延龄道。
“便说你昨日家宴多饮了几杯,现在有些不太清醒,便不出来见客了!”张鹤龄说道。
恰在此时,门口有奴仆进来奏禀:“大老爷,二侯爷,前来拜年的人已络绎呈递拜帖,是否请他们进门?”
“去吧!”
张鹤龄对张延龄说了一句,“别把事情泄露出去,就算听到什么风声,也别慌张,现在最重要的是稳坐钓鱼台!再派人去城里那些阁老、部堂府上盯着,有什么风春草动,你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行,就这样吧!”
张延龄应了一声,急匆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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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皇后,太子!”
张皇后和朱厚照前后脚来到乾清宫时,刘健带着李东阳和谢迁上前行礼问安,同时算是一次问询,他们想知道如今皇帝病情究竟如何。更新最快
张皇后对刘健等人很客气,还礼后说道:“三位阁老请起,本宫来见陛下,三位阁老一同入内吧!”
刘健行礼相应,随即他斜看谷大用一眼……对于谷大用之前的阻挠,他怀恨在心,在皇帝病情不明之前,一名太监阻拦内阁首辅进内探病,在刘健看来这是权阉想要夺权作乱的征兆。
朱厚照跟在张皇后身后走了过来,谢迁恭敬地向朱厚照行礼,朱厚照没来得及还礼,冲着谢迁点点头,便匆忙跟着张皇后往乾清宫内殿而去。
皇后和太子后面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刘健和李东阳、谢迁紧随其后,一行人进入乾清宫寝殿。
在谢迁看来,这次觐见跟以往没多少区别,还没进寝殿门,浓重的香灰味便扑面而至,谢迁四下打量,发现大门附近有许多烧过的黄纸灰烬。
谢迁心道:“这是闹哪出?为何乾清宫寝殿门外会烧纸?又不是皇帝宾天了……”
就在他迷惑不解时,便见有太监将里面的火盆、坛子等器皿带出来,谢迁这才明白,地上烧的那些黄纸灰烬跟道士装神弄鬼有关,他往殿门里看了一眼,看到那个叫司马真人的道士跟着谷大用走了出来。
谢迁心中不由来气:“一个江湖术士,十足的神棍,居然登堂入室进入乾清宫这样的神圣之所,还任其胡作非为,实在可气可恼!”
但这个时候谢迁只能强忍不满,跟在张皇后和朱厚照身后进入寝宫,里面的烟味更加浓郁,甚至有些呛人。就在谢迁掩鼻的时候,忽然听到朱樘虚弱的声音:“几位阁老进宫了吗?”
萧敬加快脚步走到龙榻旁,伸出想扶起皇帝,但在接触肩膀的一刹那,朱佑樘伸手拨开萧敬的手,苦笑道:“朕浑身乏力,便不坐起来说话了!”
张皇后来到床边,关切地问道:“皇上,您怎么了?皇上……是臣妾啊!”
朱樘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问道:“是皇后吗?皇儿来了没有?”
朱厚照走过去,显得异常乖巧,回道:“父皇,儿臣在这儿!”
“好,好啊!”朱樘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他笑着伸出手,眼睛却似乎看不到东西,还是朱厚照主动伸出手凑上去才看看抓住。
妻儿到了身边,朱樘先是欣慰一下,但随即脸色变得惶恐,又问,“刘少傅……刘少傅在吗?”
刘健和李东阳对视一眼,就算没人说,他们也知道恐怕要出大事了。刘健赶紧上前,躬身道:“陛下,老臣在!”
似乎没听到刘健的应答,朱樘有些惶急,颤颤巍巍再次抬起手来,问道:“刘少傅在何处?”
刘健有些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做,还是萧敬懂得变通,侧过身对刘健道:“刘少傅,您……快些扶住陛下啊!”
刘健这才伸出手,让朱樘抓了个正着。
朱樘将儿子的手递到刘健掌心中,脸上涌现一抹哀色,道:“刘先生,朕……朕恐怕大限将至,以后太子……便交托给您了,还有李先生……谢先生,你们一定要辅佐好太子……”
李东阳和谢迁赶紧上前,李东阳说道:“陛下,您春秋正盛,岂能做出此颓唐之言?臣等……愧不敢当!”
刘健作为当事人,脑子有些拐不过弯来,他看皇帝的脸色,似乎比平时没见差到哪里,料想不至于做出托孤之举。他转动脑袋,想在寝殿内找寻太医的踪影,却一个都没看到,赶紧道:“陛下,太子方少,只要勤奋好学,将来长大必是圣明天子。老臣会悉心辅佐陛下,对太子多加教导……”
“不是辅佐朕,不是……刘先生,朕的身体自己知道,这回恐怕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你……你一定要辅佐好太子,让他做一个好皇帝。”
朱樘语气凄哀,脸上满是浓浓的不舍,“我走了不打紧,就是……放心不下太子啊。太子生性活泼,这些年做了许多有违儒家礼仪的事情,请刘少傅您原谅。可太子毕竟事关大明国祚稳定,他未来的路还很长……刘先生,朝中朕最信任的人是您,您一定要多提点太子,别让他走上歧路!”
朱厚照听父亲这么说自己,想为自己辩解几句,但刚一张嘴,发现旁边母亲泪如雨下,便知道此时反驳父亲是不孝顺的举动,也就缄口不言。
这时李东阳和谢迁又往前走了几步,几乎挨着龙体侍立。谢迁瞪大眼睛,想看清楚皇帝的具体情况,但此时寝宫内一片灰暗,因门窗关闭,里面又是烟熏火燎,他本身就老眼昏花,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
刘健迟疑一下,才道:“老臣遵旨!”到了这个地步,无论刘健是否接受皇帝就要宾天的现实,也必须应承下来。这是为了让皇帝安心,哪怕回头龙体痊愈,对他的信任只会更多,但若皇帝就此逝去,却能让皇帝走得安心。
朱樘满脸都是宽慰之色,连连点头:“这就好,这就好……唉,我感觉心口喘不上气,怕是就要……!”
说到这里话头停住了,谢迁连忙出言宽慰:“陛下龙体必可痊愈,请多休息!”可他这话朱樘好像根本没听到,嘴里嘟囔两句,又问:“萧公公……萧公公可在?”
萧敬这会儿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过去跪在龙榻前,哽咽道:“陛下,老奴在!”
“唉!萧公公作何哭泣?人总有百年归老一日,朕今日大限将至,乃是命数使然,绝不怪责旁人,这几年朕沉疴在身,久病难医,太医们已经尽力了!”
朱樘心地善良,虽然病入膏肓,依然为太医留下后路,照理说皇帝重病不治,太医院的人都要受到惩罚。朱樘此时说不怪责,等于是赦免太医们的罪过,同时连神棍司马真人也一并赦免。
萧敬哭泣:“陛下,您不会有事,太医就在殿门外,还有司马真人,一定可以……”到后面,萧敬已是嚎啕大哭。
朱樘再叹:“太子本就聪慧,又能亲上城头与鞑靼作战,说明天性勇敢坚毅,只要善加教导,比朕更有人君之范。但他年方少艾,好逸乐享受,众卿家尽心辅佐,总能带他归于正道。”
“朕请诸位卿家看在君臣之义,好好引导太子做贤明之君,只要能守住大明江山,朕死也瞑目!”
“陛下!”
说到这里,其实已经是临终托孤了,包括萧敬在内,殿内所有人皆下跪。
站在寝殿门口听用的谷大用和司马真人看到这情形,只能跟着下跪,张皇后此时已哭成泪人儿,朱厚照则完全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此时殿内哭成一片。
朱樘眼里也有泪水,他轻声道:“诸位卿家,请起来吧,你们不必下跪,其实该是朕向你们行礼,请你们好好教导太子……哦对了,六部九卿和各寺司卿,以及翰苑、五军都督府的人到了吗?”
萧敬站起身,凑到朱樘耳边道:“陛下,老奴已派人去请了,尚未到达!”
朱樘一口气好像突然卸掉,声音变得有些软绵绵的:“朕……多半没精力见他们了,朕感觉很累,想好好睡一觉。刘……刘先生、萧公公,之后你们便将朕的意思,传达给诸位爱卿,一定要辅佐好皇儿!”
刘健起身,虽然满脸都是泪水,但为了安慰皇帝,故意放缓语气故作平静:“老臣谨遵御旨!”
朱樘交托完事情,神情彻底松弛下来,好像已了无遗憾,随即他把手伸出,招呼道:“皇后,你在哪儿!?”
张皇后啜泣着,伸出纤手迎上朱樘的手,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朱樘脸上带着一抹感动,那是患难夫妻相濡以沫共度一生的幸福,他的眼角忍不住滑下泪水,带着一抹遗憾:“皇……皇后,对……对不起,是朕负了你……要先走一步了……”
“皇上!”
张皇后初时还能忍耐,到此时终于忍不住大声恸哭起来。
朱樘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张皇后揽入怀中,任由妻子哭泣,在场大臣和太监见了,无不动容。
萧敬擦了擦似乎总也流不完的泪水,由于担心打扰朱樘和张皇后最后的温存,他摆摆手,示意三位阁老出去说话。
刘健看到这模样,也忍不住洒下热泪,他带着几分感慨,向李东阳和谢迁招了招手,然后率先出殿。
谢迁站在龙榻边,虽然也满脸是泪,但心中却觉得不可思议,忍不住仔细看了一眼相拥在一起的弘治皇帝和张皇后,正要转身离开,突然觉得殿门口的司马真人看起来有些碍眼,便瞪了那个神棍一下。
出来时,谢迁仍旧能清楚听到张皇后的哭声,此时外面的宫女和太监也都神色悲凉,不住地抹眼泪。
回到乾清宫正殿,在场之人心情沉重,皆沉默不言,无人评价皇帝临终托孤之事。
此时六部尚书,以及在京所有正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在往乾清宫赶来,礼部尚书张升和英国公张懋走在前面,二人进来后,大概从三位阁老脸色中察觉出端倪。
随后,吏部尚书马文升和兵部尚书刘大夏也到来,再后面是户部尚书韩文、刑部尚书闵圭、工部尚书曾鉴、左都御史戴珊。
五军都督府的勋贵,包括张氏兄弟在内,来得都比较晚,只能站在乾清宫外,至于剩下各部侍郎,京兆尹等人,则要立在勋贵之后,等候宫内的消息。
张懋进来后便问:“陛下病况如何?为何突然召集如此多大臣进宫?”
刘健脸色阴沉,站在那儿不言不语,萧敬泣道:“躬体有恙……”
皇帝生病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什么新闻,现在谁都想得到一句“陛下临终”的解释,但谁都不想把这话说出口,即便之前说过相似之言的谢迁,这会儿也三缄其口,不对乾清宫寝殿内发生的事情置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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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
众大臣正在乾清宫正殿及殿门前等候消息,里面突然传来凄厉的哭喊声。
这一声将刘健等人吓了一大跳,萧敬几乎是跌跌撞撞向后殿冲去,未过几时,萧敬带着痛不欲生状出门,惨嚎道:“陛下驾崩……”
当场近百名官员、勋贵,皆都跪倒在地,面朝乾清宫寝殿方向,磕头不已。
乾清宫内外哭喊声一片,便是铁石心肠之人,置身这种环境下,也忍不住失声痛哭,所有人都泪流满面。
萧敬再次回到乾清宫寝殿,刘健最先从地上站起来,他抹了一把老泪,闭上眼叹息:“陛下宾天,朝中丧事一切从简,此为陛下临终托告。礼部、鸿胪寺、太常寺官员,往文渊阁议国丧、太子升銮之事!”
不用任何人委命,皇帝驾崩后,刘健主动承担起治丧大臣之责,毕竟他是首辅,百官之首。
虽然大多数人之前都哭得稀里哗啦,眼睛红肿,闻言只好收拾心情,毕竟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们。
刘健自觉地承担起责任,谢迁相对轻松多了,但到此时他仍旧没反应过来,年纪轻轻的,皇帝怎么就走了呢?
要知道谢迁中状元入翰苑,没过多久就在东宫担任讲师,弘治皇帝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用亦师亦父来形容再合适不过。现在弟子过世,他这个老师反倒好好的,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
另外,年底皇帝病发虽然突然,且来势凶猛,但因之前皇帝几年都在病中,加上这次宫中因为有司马真人在,张皇后一直对皇帝病情痊愈抱有很大的期许,对外说的也是“陛下龙体小恙”,以至于朝中未曾对此事有足够的警惕,以至于皇帝说走就走了,让人感觉太过匪夷所思。
但即便再猝不及防,宫中早就有皇帝宾天的既定议程,或者说,内宫相关职司衙门从来都准备充分,即便皇帝过世得很急,也能在短短半个时辰内便缟素一片。
……
……
众大臣的丧服,照理说应该由内府提供,但由于官员太多,那些官品相对较低的就得自行回家准备。
谢迁穿上孝服,看着宫殿已经悉数挂上白绫,整个人显得苍老许多,人犹自在恍惚中。他身后的文渊阁,出来几人,全都是礼部官员,此时马上要为皇帝商定庙号和谥号,这原本是礼部分内的事情,但因弘治朝内阁权柄日大,以至于最后只能交由内阁定夺。
但此时谢迁,却对朝堂失去眷恋,即便刘健和李东阳在文渊阁内召集众礼部官员商讨治丧事宜,也一个人在外面发愣。
刘健开完会走出来,好奇地问道:“于乔在此作何?”
谢迁唏嘘不已:“皇上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我犹记得当初在东宫的时候,皇上尚是个孩子,一步步看着他登上皇位,有了弘治中兴的大好局面。但今天却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这心里实在难受。”
说到这儿,他抬头看了眼天色,问道:“天就要黑了,现在要见皇后和太子吗?”
刘健身后的李东阳没好气地道:“于乔,看来你真的累了,这会儿了怎还称太子?趁着入夜前,奉天殿内升銮,太子登基后便是皇帝,你该改称呼了。莫忘先皇临终时在病榻前的殷殷嘱托!”
“哦!”
谢迁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心情极为低落。
刘健手上拿着一份奏本,道:“此为吾等与礼部商定的治丧议程,于乔,一起去见皇后和新皇。宾之,你去召集群臣,准备奉天殿登基典礼!”
皇帝驾崩,刘健大致上还算冷静,安排起事情来井井有条,分工明确。
此时谢迁想说一句“何必如此着急”,因为按照以往规矩,通常都是先皇丧礼完成后,再行新皇登基典礼。但随即他就想到如今太子年少,若不赶紧完成登基典礼,或许会有皇室宗亲,或者掌兵之人犯上作乱,最好事急从权。
在这点上,谢迁非常佩服刘健,决定全力支持。
李东阳匆忙去奉天殿见等候在那儿的朝臣,谢迁则随刘健去乾清宫见皇后和新皇。
刘健和谢迁抵达乾清宫时,张皇后已被人搀扶自后殿出来,坐在正殿龙椅下临时准备的椅子上哭泣,朱厚照低头站在旁边,两眼通红,显然之前痛哭过。
无论张皇后此时有多悲伤,也无论朱厚照有多后悔之前没好好孝敬父亲,但毕竟朱祐樘生病已经有两三年时间,作为妻子和儿子,其实对朱祐樘病故已有了心理准备。随着刘健和谢迁到来,张皇后很快从痛失丈夫的阴霾中走出,以未亡人的姿态面对朝臣,为儿子争取应有的权利。
刘健和李东阳正要上前见礼,张皇后一抬手:“两位卿家不必多礼,将来本宫和太子还要你们多多扶持!我们孤儿寡母的,没什么主见,有什么事情请畅所欲言!”
张皇后一上来便把自己摆在很低的位置,在谢迁想来,自他们离开到皇帝驾崩前的一段时间,皇帝不可能不对太子谆谆嘱托一番,那对内阁三位大学士的礼重,应该是朱祐樘临终前交待过的。
刘健行礼:“臣请太后节哀!”
突然听到这称呼,张皇后愣了一下,显得有些不太适应。三宫六院之首的皇后,突然间变成太后了,那王太后就要成太皇太后,她自己显然不想这么早就挂太后的名衔,这意味着她将逐步失去统领后宫的权力。
张皇后迟疑一下,没说什么,萧敬在旁提醒:“两位阁老,不知治丧事如何进行?”
谢迁打量萧敬一眼,心中慨叹,这位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也未免太软弱无能了。
按照大明规矩,司礼监掌印太监等于内相,很多事情都有决策权,有时甚至连内阁都要听从司礼监的意见,但现在明显调了个个儿,司礼监不管事,一切交由内阁决策。谢迁心想:“这样也好,能防止宦官当权,避免出现权阉!”
没来由,他突然想到暂时在内阁中参议奏本票拟的王华:“估摸王德辉马上就要进内阁了……”
内阁若无司礼监制约,可以说大权独揽,尤其是目前宫中这种张皇后口中“孤儿寡母”的状况。
朱祐樘尚在时,内阁便已大权独揽,现在天子年少,内阁更没道理放出权力,之前刘健和李东阳一直想为王华争取内阁大臣的位置,可朱祐樘一直回绝,现在朱厚照登基,王华进内阁已是顺理成章之事。
在谢迁看来,如果王华进了内阁,那自己在内阁中的地位将会进一步降低,用不了多久,便可以乞老归田了。
刘健道:“回太后,治丧细节已整理成册,请您御览!”
刘健随即将奏本呈递给张皇后,张皇后打开,看到上面以时文体式写就的奏本,不由皱起了眉头。因为奏本撰写不会用白话文,以至于以张皇后仅仅读过基本女学读物的水平,根本无从理解。
好在旁边有萧敬,萧敬接过奏本后,详细看过,然后凑到张皇后耳边,将奏本中的内容用白话文的方式叙说一遍,张皇后这才释然,颔首道:“一切听从几位先生安排……”
说到最后,张皇后又啜泣起来。
本来刘健还有关于弘治皇帝庙号和谥号的事情要说,但见张皇后哭个不停,便不再言语,目光落到很快就要登上皇位的朱厚照身上。在他看来,关于朱祐樘的庙号和谥号,完全可以等新皇登基后,提请朱厚照拍板。
……
……
天色已晚,奉天殿内开始点燃灯火。
作为紫禁城中最大的宫殿,这里曾是皇帝举行大朝会之所,但今夜却要举行一次升銮仪式。
朱祐樘刚刚病故,太子朱厚照便被扶上皇位,从此以皇帝的身份驾驭臣子和万民。
内阁三位大学士有资格在乾清宫和奉天殿之间来回行走,礼部和鸿胪寺等职司衙门则负责大典细节,至于别的大臣或者勋贵,无论之前地位多显赫,现在只能在奉天殿内等候升銮仪式开始。
刘健和谢迁从乾清宫出来时,里面灵堂已设好。
朱祐樘的棺椁会停放在乾清宫,在乾清宫外设置桌案,宫门外摆上法驾卤薄,在新皇登基仪式结束后,朝中二品及以上官员和勋贵、皇亲国戚会到乾清门外哭丧守灵。至于其余大臣,则要到禁门外,也就是景运门外哭灵。
出了乾清门,刘健道:“于乔,你且留在这里准备迎銮,我先去奉天殿安排升銮事宜!”
谢迁点头,站在原地见刘健走远,他正想闭目休息一会儿,却见门内出来一人,正是换上孝服不久的新皇朱厚照。
“嗯!?”
谢迁见到朱厚照,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迟疑一会儿才上前见礼。
朱厚照道:“谢先生不用多礼,我想问一下,我……我……是不是就要当皇帝了?”
谢迁皱了皱眉头,虽然他看到朱厚照眼睛红通通的,明显之前痛哭过,但不管怎么样,你父亲死了,就算你马上就能当皇帝,也不能问得如此直接!
谢迁行礼:“是的,太子殿下……哦不对,应该称呼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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