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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瑾依靠对朱厚照的了解,在彻查京城周边田亩之事上取得主动,首辅谢迁只能被迫接受。

    刚从朝堂上下来,谢迁便被一堆文臣围住,这些人都想让谢迁再去找皇帝陈情,其中有几名官员名下寄挂的京师周边土地被钱宁查获并划拨走,属于直接受害者。

    “……老夫难道想让刘瑾得逞?有意见只管自己去跟陛下提,找老夫有何意义?这件事,暂时只能如此,有陛下御旨,内阁无能为力,最多跟户部打声招呼。”

    话是这么说,但谢迁知道跟户部打招呼其实是徒劳无功,刘瑾查税亩根本不走户部,是以厂卫和顺天府名义办事,而负责人又是皇帝非常宠信的钱宁,谢迁感觉这次恐怕要让刘瑾得逞了。

    但谢迁转念一想,就算刘瑾得逞,也只是增加几处皇庄,收入为皇室所有,或许还能减少朝廷开支,况且这件事对普通百姓无太大影响,事情倒是在可控范围内。

    回去的路上,谢迁脸色阴沉,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刘瑾就算没有完全掌控六部,却可以绕开六部行事。现在很多大臣已开始暗中依附,且他手上有厂卫行事,若不能限制此人的权力,后果不堪设想。”

    谢迁担心至极,刚回到家门口,人没从马车上下来,就有家仆过来奏禀:“老爷,寿宁侯府派人给您送了封信来,说是务必请您一阅。”

    “寿宁侯府?”

    谢迁虽然还没看到信的内容,大概已猜到是什么回事。现如今刘瑾当政,又没有依附外戚,而张延龄、张鹤龄不可能自降身价投入刘瑾阵营,现在双方已成抗衡之势。

    谢迁跟刘瑾关系紧张,却与张氏兄弟没有大的冲突,所以现在张鹤龄和张延龄准备向谢迁示好,争取在对付刘瑾这件事上展开合作。

    下了马车,谢迁将信捏在手中,进入府门,想了想将信拿出来,拆开后边走边看。

    确定信上张鹤龄有收揽之意,谢迁有些不屑一顾,以他的出身和朝中地位,压根儿就看不起凭借裙带关系上位的张鹤龄和张延龄。

    “先皇宾天,陛下登基,外戚一党已式微,只是陛下没有拿两个国舅开刀罢了,现在他二人还想借助我的力量跟刘瑾斗,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谢迁想到刘瑾擅权就一阵头疼,但不论怎么样都不可能跟外戚合作,他非常顾忌自己的名声。

    再次看了看张鹤龄的信函,谢迁摇摇头:“现在京城局势就算有所恶化,但至少在可控范围内,尚未到阿谀外戚的地步。却不知现如今三边情况如何……沈溪小儿行事刚愎自用,若不能顺利处理好钱粮亏空问题,怕是刘瑾会在陛下面前攻讦。人长期滞留于外,即便陛下再信任,久而久之也会出问题。”

    ……

    ……

    寿宁侯府,书房。

    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相对而坐,商议如何对付刘瑾。

    张延龄显得很恼火:“姓刘的阉人真不知好歹,以前见了面还知道问候,现如今即便面对面路过也连招呼都不打,就当没看到,甚至我主动跟他打招呼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大哥,断不能容许此人继续放肆下去,此番他清查税亩居然查到我们名下,仅顺义一地我便损失五百多亩上等水田。我亲自派人前去打招呼,他也不加理会,实在气煞人也……”

    张鹤龄眉头紧皱:“肉进了豺狼的嘴还想它吐出来?你未免太过天真了!刘瑾自打上位以来,看似胡作非为,但每件事都得到陛下准允,你想把土地要回来,要么让陛下为你做主,要么去威逼钱宁,跟刘瑾正面冲突怕是讨不了好!”

    兄弟二人说到刘瑾的时候,都带着极大的愤慨,只是张鹤龄年长些,说话做事更有头脑,而张延龄只是一味凭借自己的身份蛮干。

    张延龄怒道:“本以为东厂和锦衣卫在我们手上,不至于让刘瑾横行不法,没想到他跟陛下提出,建立西厂和内行厂,而且锦衣卫中有钱宁帮他做事,这次清查税亩,已经触及我们兄弟的利益,难道任其继续嚣张下去?”

    张鹤龄正色道:“所以现在必须联合其它力量打压刘瑾,之前我已致信谢阁老,让他知道我们兄弟的态度。另外,咱们在宫内有张苑配合,最近张苑很得陛下信任,发言权逐步加大,刘瑾则因朝事繁忙,已不能时刻留在陛下跟前……”

    “陛下血气方刚,好美色,听张苑之意,陛下最好妇人,若寻几名妇人进宫,让张苑进一步得到陛下宠信,那我们就可以试着请太后跟陛下进言,让张苑进司礼监,夺过刘瑾手中的权柄!”

    张延龄皱眉:“大哥的意思是……咱那大外甥,年纪轻轻毛都没长齐,居然……好美……妇?这可……真是稀奇了,他是怎么想的,我们从何处找妇人?”

    张延龄说这番话的时候,张鹤龄侧头打量他,目光中含着深意,好似在说,你问我从何处找妇人,难道你不知道?

    “大哥,你的意思不会是……让我把府内的女人送给陛下吧?”张延龄不满地嚷嚷起来。

    张鹤龄冷冷一笑:“你府上的女人,没有四十个,也有三十好几吧……这几年你胡闹够了,那些年老色衰的女人本来就不该再留在你府上,既然你连名分都吝惜给她们,送进宫去又如何?”

    “再者,去西北公干的江栎唯年前不是才送了你几个美人么?你一并给陛下送去吧……我收到风声,说是去年刘瑾回京时,江栎唯曾试图杀掉刘瑾,且事情已为刘瑾所知,此番江栎唯去西北,看似是我们指使他去联络沈之厚,但其实是刘瑾以司礼监名义委派,其中定有深意……我们最好撇清跟江栎唯的关系……”

    张延龄听兄长提到江栎唯送来的美人,还让他转赠朱厚照,越发不满:“大哥,别的事我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不行。江栎唯刚送来的几个美人儿我都还没玩够,若就这么送进宫去,弟弟我心有不甘。”

    “这样吧,我回去后想办法选几名玩腻了的妇人出来,赶这两天送入皇宫,就当是随了大外甥的喜好……”

    见张鹤龄点头,张延龄心中别提有多不自在了。

    “你这混小子,就算玩女人,也是玩别人剩下的,真是有够下贱!不过你这小子跟你老爹脾性真不一样,眼看大婚在即,还如此胡闹,怕是将来你的皇后都得不到你的宠爱,现在我把玩剩下的女人送给你,如果其中有哪个怀孕,那更有趣了,我岂不是做了奇货可居的吕不韦?”

    张延龄胡思乱想,却不敢真送怀孕的女人进宫,更不会把自己身边最得宠的女人送给朱厚照。

    要送,也是送那些曾被他宠爱,但后来逐渐失去他关注的女人。

    这些女人中,有一位他曾迷恋过大半年,这也是当初他答应帮江栎唯的最主要原因,此番也准备将其一并送入宫中。

    ……

    ……

    京经形成刘瑾、外戚张氏兄弟和内阁首辅谢迁三方分庭抗礼之势。

    而在西北,沈溪境况则要好很多,无论是江栎唯,还是王守仁,都无法对他形成实质性的威胁。

    尤其是江栎唯,此番江栎唯到西北前便知道沈溪如今在朝中地位如何,以三边钱粮亏空为名要把沈溪扳倒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江栎唯又带了张鹤龄和张延龄的嘱托,想要拉拢沈溪一起对付刘瑾。

    这让江栎唯很不满。

    江栎唯不知道自己已被刘瑾憎恨上了,他在离京前,尝试向刘瑾送了一份礼,结果刘瑾二话不说就收下了,之后便派人对他西北之行做出交待,江栎唯感觉自己已经无需再投靠外戚。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江栎唯安插在张延龄身边帮他说话的女人,已慢慢失去张延龄的宠爱。

    江栎唯虽然之后又送了些女人给张延龄,这些女人也很得宠,但她们对沈溪没有切骨的仇恨,不能指望这些女人帮他传递建昌侯府的消息,在张延龄耳边吹枕边风帮他对付沈溪。

    江栎唯一心要扳倒沈溪,所以此番他到西北来,准备按照刘瑾的想法,罗织罪名让沈溪下狱。

    至于张氏兄弟对他的交待,已被抛诸脑后。

    “良禽择木而栖,如今国舅张氏兄弟其实已大不如前,还自我感觉良好,试图对付刘瑾,简直不自量力。”

    “不过,如此说起来,刘瑾在朝中岂非已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地步?刘瑾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占据高位,手头必然缺人,我此时卖身投靠,稍微立下功劳,说不得也能成为一方督抚。”

    ……

    ……

    榆林卫城,过了正月十五上元节,城中各衙门逐渐恢复运作,此时王守仁依然没理出头绪,如何才能拎出贪污侵占朝廷下拨钱粮的官员。

    正月十九,沈溪从镇羌堡归来,二人终于得见。

    此次会面地点不在总督府衙门,也不在王守仁下榻的驿馆内,而是在一个不知名的酒肆。

    二人都很低调,沈溪只是带了几名侍从,王守仁则是独身赴会。

    酒肆二楼,沈溪直接包了下来,二人见面没多少废话,酒菜上齐后,王守仁无心吃喝,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

    “之厚,与你有些日子未见了,此番朝廷派在下前来西北,是为调查这几年三边钱粮亏空一事。”

    “哦!?”

    沈溪笑了笑,问道,“在下之前不是已将三边钱粮账册派人送给你了么?”

    王守仁叹道:“账册让人做过手脚,很多地方一看就不对劲,但具体核对过数字却又无从发现端倪……之厚,你不会不清楚吧?”

    沈溪道:“这些账册都是保国公卸任三边总督后交托的,是否有做假账不好说,你也知道在下军务繁忙,日日为鞑靼人犯边之事操心,加上手头没有经验老道的账房,让本督亲自核对账目怕是几年都查不出来……”

    王守仁听出沈溪言中有敷衍之意,不满地问道:“之厚,你到西北好几个月了,丁点儿问题都没发现?”

    沈溪耸耸肩:“要说问题,肯定是有的,否则长城不可能历时两年仍旧未建好,督造工程的人中必然有蛀虫,但到底是谁,尚需彻查。”

    “年前在下曾在总督府设宴,明确指出,若谁肯自首,将之前贪墨银钱如数交出来,可以向朝廷申请宽大处理,但如今已经过去二十多天,还是没人出来认罪,这件事……在下也很为难啊!”

    王守仁苦笑:“看来在下的差事很难完成了。”

    沈溪问道:“不知朝廷给伯安兄的查案时限是多久?再就是要查出怎样的结果才可以回去交差?”

    王守仁道:“朝廷未定下具体期限,但最好是月底前返京。三边之地大半库房都空着,若说这中间没猫腻谁都不会相信。若让贪赃枉法之人逍遥法外,在下实在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沈溪点头:“在下会尽量帮忙,不过伯安兄见谅,这西北……在下也是初来乍到,大多数地方都未去实地考察,地方文武官员都对我这个三边总制阳奉阴违。而西北钱粮弊政根由,在于官场整体腐败,在下虽然也在查,但一两月内怕是难以有结果。”

    沈溪对王守仁强调困难,王守仁就算心里有所不满,也无计可施。

    王守仁来到沈溪的地盘办差,配合与否全看沈溪的心情。两人目的虽不同,却都是为了能够顺利完成差事,在沈溪而言必须维持三边平稳,就算要除贪官也得步步进行,而王守仁则想在有限的时间查出更多贪官。

    王守仁好不容易才与沈溪会面,结果发现自己没有得到任何帮助,难免着急,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若在下空手而归,不知如何向朝廷交待!”

    沈溪却不慌不忙:“伯安兄要查何人只管跟在下通个气,在下会努力帮你,若伯安兄找不到突破口,或许求见保国公也是不错的选择。”

    王守仁听到沈溪让他去见朱晖,不由皱眉。

    但细细一想,却发现很有道理。沈溪将情况说明,贪污腐败不是发生在我这一任上,你要问,也要问前几任三边总制,比如朱晖,他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罪责,你去一抓一个准儿。

    王守仁点头:“为了完成差事,只能如此了,稍后在下就去拜访保国公。”

    其实,王守仁和沈溪都知道三边钱粮亏空根源在于朱晖,但知道以朱晖在朝中的地位,很难将此人扳倒,与其跟朱晖正面相斗,不如让朱晖主动指认几个人出来顶罪,将这次财政审查了结。

    沈溪料想,朱晖为了自己的安全,必然懂得“弃车保帅”的道理。

    如果是朱晖把三边官员和将领给卖了,跟沈溪没有任何关系,手下不至于出现离心离德的情况,不会因众叛亲离无法在西北立足。

    沈溪提议道:“伯安兄去见保国公时,最好大张旗鼓,如此才能让那些贪污受贿的官员惧怕,若保国公主动检举部分官员,在下会不惜一切代价帮伯安兄彻查清楚,这也是在下对你的承诺……”

    王守仁可不是一般的文臣,此人头脑非同一般,在做官上也极有天赋。

    其实王守仁到西北后便发现仅仅靠自己的力量调查钱粮亏空不现实,毕竟人生地不熟,而让沈溪帮忙也不合适,因为沈溪作为三边总制不能做损害下属的事情,他一直觉得这是个难解的问题。

    但现在经沈溪提醒,他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整个事件的突破口就在朱晖身上,谁都不愿意来做这坏人,那就让朱晖来当。

    朱晖不得不当,因为钱粮亏空活生生摆在那儿,朱晖不检举别人,责任就需要他自己来承担。

    而朱晖本身就要离开西北官场,就算检举几个人当替罪羊也无妨,不会影响他在朝中的地位。

    这坏人,一定要让朱晖来当,沈溪则可以在旁帮忙唱黑脸。

    朱晖检举谁,我帮你查谁。

    否则我就装糊涂,休想我配合你。

    (本章完)



    在与沈溪分别后,王守仁去见了朱晖。

    朱晖最初不想见王守仁,但到了这个地步,朱晖也知道自己要回京城,必须将自己任上的账目抹平,否则连离开城池一步都做不到。

    跟沈溪讲道理没用,沈溪对王守仁这个钦差敬而远之,决定了沈溪置身事外的态度,否则也不会把主导权拱手让给王守仁。

    如此一来,朱晖不得不耐着性子去见一个在他眼里的芝麻小官。

    不过王守仁到底是钦差,代表了朝廷,又是前翰林学士王华之子,算得上名臣之后,倒也不会让人觉得掉价。

    朱晖接见王守仁后,大致弄清楚了当前的情况……钱粮亏空证据确凿,现在就是看要将哪些人落罪。

    朱晖没有马上做出弃子的决定,准备询问沈溪的意见,商议一下如何应对。说到底他还是不想自己来承担得罪三边全体文武官员的风险,想借沈溪之手帮自己脱罪。

    朱晖于正月二十一和二十三两次求见沈溪,都未得见。

    沈溪以公务繁忙为由,将朱晖拒之门外,而在正月二十五这天,朱晖直接闯进总督府,在衙门正堂等了两个多时辰,依然没见到沈溪的面,他以为沈溪人在内宅,但其实此时沈溪已领着一千火铳兵出城拉练去了。

    此时沈溪不可能见朱晖,钦差已经来延绥快半个月了,如果他跟朱晖相见,之后便对官场进行清理,别人会认为是前后两任三边总制联手,虽然责任不在沈溪身上,但事后别人依然会记恨沈溪。

    沈溪这么做是为了转移矛盾。

    朱晖你既然马上要离开西北官场了,那这恶人只能由你来做,我只负责按照钦差圈定的名单,将犯罪之人拎出来便可。由始至终,我都是“受害者”。

    就在朱晖接连不断到总督衙门求见沈溪无果时,王守仁每天都去朱晖府邸拜访,朱晖心里没底,不敢马上做出决定,于是乎后来朱晖也拒见王守仁。

    一直到正月二十六,沈溪主动致信朱晖,询问西北钱粮亏空情况。

    这次沈溪却是有备而来,直接在信函中列举多处三边这几年朝廷钱粮拨付与实际支出对不上账的地方……

    朱晖以为沈溪不懂查账,却不知沈溪采用先进的复式记账法,将所有数据绘制成表格,原本看起来严丝合缝的账目便破绽百出,沈溪没用几天便将亏空之处搞清楚了。

    沈溪将精心挑选的账目亏空细节罗列分明,甚至哪一个环节出现贪污都予以标明,问询朱晖如何来解决这些亏空之处。

    朱晖看到账目后,坐立难安。

    “……公爷,沈大人这些日子都东奔西走,未见他有时间查账,且他早就将账册送去驿馆给了王大人,却不知哪里有时间和精力来清查账目?”

    朱晖非常信任自己的师爷,可以说账目有一半以上都是师爷与账房做出来的。

    现在师爷感觉十分慌张,若此事被揭发,他可谓责无旁贷。

    朱晖来回踱步,喃喃自语:“早知如此,就该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回京……这沈之厚,老夫倒是小瞧了他,看他漫不经心的样子,怕不是这一切阴谋诡计都是他搞出来的吧?朝廷突然查账,老夫两次要回京都受阻,之后钦差便来了,而他则选择避而不见,现在这钦差不停烦我,他不见我也就罢了,现在还给老夫施压,真是可气可恼!”

    师爷不知该如何回答朱晖这个问题。

    因为他早就怀疑沈溪在这件事上采用一些手段,目的是为避免牵扯进案子,沈溪自己不想得罪三边文武官员,而是将检举和揭发的责任推给朱晖。

    师爷道:“公爷,那咱趁机离开延绥,早些返回京城如何?索性如今道路已通畅,且久未听闻鞑靼人动向,此时不回京城更待何时?”

    朱晖怒道:“若这一切都是沈之厚搞出来的,你以为他会轻易放老夫回京?年前钦差未至还好说,现在这当口突然要走,是个傻子都知道老夫是在逃避责任。退一步讲,即便老夫侥幸逃出城去又如何?此举无异于将罪责坐实,他好趁机参奏老夫……”

    “那……那可如何是好?”师爷也不知该如何处置此事。

    朱晖骂道:“养你何用?做个账目都会出问题,现在沈之厚已把责任全部推到老夫身上来了,老夫说不知情,那岂不是说,老夫除了监查不力外,自身也有很大问题?现在只能根据他列出的可疑之处,把人推出去……让这些家伙去死好了,谁让他们贪赃枉法让沈之厚盯上了?”

    师爷苦着脸道:“公爷,现如今沈大人不自己来查这些人,而让公爷动手,分明是想利用公爷……”

    朱晖满面愠色:“闭嘴,你不说话,老夫不会把你当哑巴。现在老夫还有被利用的价值,你就知足吧,如果哪一天老夫彻底失势,就会成为别人的替罪羊……所以,不论怎么样,老夫都不能跟贪腐沾上丁点儿关系!”

    被朱晖斥责,师爷不敢再言语,的确跟朱晖说得一样,现在就算朱晖明知道这是沈溪坑他,也不得不上当。

    如果朱晖对这件事不管不问,那不用说,沈溪下一步就是会把所有账目明细交给王守仁,那时王守仁要查的可不单单是下面的虾兵蟹将,必然要从朱晖身上查起。

    朱晖发现自己难以收买沈溪和王守仁后,便知道只能自己出面当恶人了。

    ……

    ……

    当日晚上,朱晖一边参照沈溪查账的结果,筹算将哪些人推出来承担罪责可以将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一边想如何给朝廷写这份奏本。

    请罪是必然的,监管不力的罪责似乎担定了,而且可能会被王守仁顺藤摸瓜查到自己身上,所以朱晖在推这些人出来担罪的同时,还在琢磨如何才能堵上这些人的嘴。

    或者是要挟这些人的家眷族人,或者杀人灭口,这都是他考虑需要动用的手段。

    就在左右为难时,管家进来行礼:“老爷,府外有人求见,说是京城来的。”

    朱晖怒道:“王伯安是吧?告诉他,不见!”

    管家道:“老爷,那人说他是司礼监刘公公派来的,不是您说的兵部王大人。老爷,这是他的拜帖,您先看过再说。”

    朱晖听到是刘瑾派来的人,心中燃起一丝希望,看过拜帖,才知此人是锦衣卫镇抚江栎唯,脸上露出几分笑容:“既然是刘公公派来的,且将人请进来,老夫倒要听听刘公公有何高见。”

    江栎唯上门求见朱晖,下了很大的决心。

    他知道自己无法在效忠张氏外戚之余除掉沈溪,所以退而求其次,投靠刘瑾,继续完成陷害和诛杀沈溪的心愿,在没有得到刘瑾认同的情况下,他已开始以刘瑾门人自居。

    江栎唯被朱晖请到正堂。

    见到江栎唯,朱晖笑了笑,问道:“你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

    江栎唯道:“在下乃莆田江栎唯,乃是南镇抚司……只是如今不当值,挂职而已。见过公爷。”

    朱晖点了点头,做出请的手势,嘴里问道:“莆田人?那不是福建下面的一个府么?你跟沈之厚是同乡吧?”

    听到沈溪的名字,江栎唯脸色有些不好看,道:“在下跟现三边总制乃旧交,当初相识时,他不过为童生。”

    朱晖听到此话不由咳嗽两声,心里对跟沈溪相识于微末的江栎唯提起不小的戒心,道:“如此,也算是缘分了……你是哪一年的进士?”

    江栎唯道:“在下乃弘治六年武进士。”

    “武进士?”

    朱晖心底一阵鄙夷,脸上却不动声色:“那你应该是军户出身?”

    “非也。”

    江栎唯道,“府上乃书香门第,只是在下年少时孔武有力,家人让在下一边习文,一边从武,文不过秀才,谁想偶尔尝试武举便中举,后赴京考取武进士,以武进士入锦衣卫……”

    朱晖上来便问江栎唯的家门情况,想对江栎唯多些了解。

    当他知道江栎唯的家族已在成化年间从莆田迁居南直隶,便想到江栎唯跟沈溪关系未必亲密,等再问询一番,他从江栎唯口中探听到虚实,感觉江栎唯对沈溪的态度并非十分友善。

    朱晖开诚布公:“你既为福建莆田人,跟沈之厚又是旧交,此番到延绥,怕是早就去拜见过他了吧?”

    江栎唯站起身来,严肃地道:“回公爷的话,在下奉命到西北彻查地方弊案,非得朝廷允许,不得跟案犯魁首见面!”

    朱晖听江栎唯将沈溪定义为“案犯魁首”,不由怔了一下,没想到江栎唯对沈溪的态度如此恶劣。

    他皱眉道:“你跟沈之厚不是旧交么?”

    江栎唯冷笑不已:“旧交不假,但此人狼子野心,丝毫不顾念当初某对他的赏识和抬爱,在其飞黄腾达后,便百般羞辱更是罗织罪名让某下狱,险些冤死于狱中……”

    朱晖开始听江栎唯倒苦水,虽然江栎唯跟沈溪有仇,而且听起来还是深仇大恨,但朱晖听了始终觉得江栎唯是无理取闹。

    朱晖心道:“此人说沈之厚忘恩负义,却不知自己只是赳赳武夫,想那沈之厚乃状元及第、天子之师出身,岂能跟你一般计较?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莫不是你看到沈之厚飞黄腾达,心里有所芥蒂,想对沈之厚加以报复吧?”

    再转念一想,“管你对沈之厚态度如何,你肯站在我这边的立场,那我便当你是可以合作之人。”

    听完江栎唯的话,朱晖叹道:“未曾想,你跟沈之厚有如此过节。此番你上门求见,说自己乃刘公公门人,却不知是否属实?”

    江栎唯道:“在下往西北前,曾亲自拜会刘公公,为他老人家耳提面命。”

    只是送过礼没见到刘瑾的人,却被江栎唯说成亲自拜见刘瑾,目的是为自己抬高身份,促使朱晖跟自己合作。

    朱晖皱眉道:“老夫离开京城前,刘公公尚未回京,未曾想这一两年光景,他便执掌司礼监,且在朝中呼风唤雨……你跟刘公公是如何认识的?”

    江栎唯心里犯嘀咕,感觉朱晖对自己产生怀疑,很多问题他不想回答,却又不得不仔细解释,将过去跟刘瑾的渊源牵强附会说上一通,甚至连昔日刘瑾往泉州公干一事,都说成跟他有很大关系。

    如此一来,朱晖也就相信江栎唯的鬼话,放下戒心,问道:“刘公公对你耳提面命,却不知交待何事?”

    江栎唯道:“除掉沈溪!”

    一句话,就让朱晖惊讶地站起来,久久没能从四个字的巨大震撼中走出来。

    朱晖皱眉:“开什么玩笑,刘瑾想诛杀沈之厚?他也不想想现如今西北形势,难道为了一己之私,就可以将大明边境推入战乱的边缘吗?”

    江栎唯站起身来,恭敬行礼:“公爷误会了,刘公公要杀沈溪,乃是因沈溪此人暗中不轨,曾对刘公公痛下杀手,且沈溪在江南为官时,贪赃枉法,聚敛钱财无数,还曾奸……污民女,做出不容朝廷王法之事……此子罪行罄竹难书,刘公公不过是想以朝廷律法为准绳,将此子下狱问罪,而非公报私仇。”

    朱晖听到江栎唯给沈溪定的罪名,一条都不信。

    他心想:“沈之厚是什么人,我能不知?这小子虽然有些刚愎自用,又喜欢耍小聪明,但到底没被官场腐蚀,就连贪赃枉法都未必,说他聚敛钱财奸乌民女这些罪行,根本就是莫须有……”

    朱晖道:“你说沈之厚有如此多罪名,可有证据?”

    江栎唯严肃地道:“在下到西北来,正是为寻找证据。三边之地官场腐败,众多官员中饱私囊,正是在他治下发生,难道公爷没有察觉?”

    朱晖简直想骂人,心说我要脱罪不假,但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天下人都知道沈溪到西北才不过一两个月,现在把西北财政亏空全都归结于沈溪身上,说他在这一两个月时间里把西北钱粮仓库给掏空了,这种鬼话谁会相信?

    朱晖板起脸道:“西北钱粮亏空根源,由来已久,非沈之厚一人所致。”

    就算朱晖知道这件事跟沈溪屁关系都没有,但他还是没把话说死,只说这件事并非沈溪一人造成,想借此提醒一下江栎唯。

    你要搜罗罪名,麻烦先过过脑子,别让人一听便漏洞百出。

    江栎唯道:“公爷这是想袒护沈贼?他在东南时,就曾借机聚敛钱财,到湖广后更是变本加厉,甚至在两年前土木堡之战和京师保卫战中,暗中跟鞑靼国师勾连,战后又私自放走鞑靼主力……”

    为了让朱晖相信自己,江栎唯无所不用其极。

    只要能往沈溪扣的屎盆子,他一个都不放过,甚至很多事说出来后,别说朱晖不信,连他自己都觉得不靠谱。

    朱晖越听越惊讶,最后满脸厌憎打量江栎唯,心想:“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真是生平仅见,若沈之厚跟这般人过不去,简直是狗咬狗,不对,是人咬狗……”

    江栎唯把沈溪的罪名增加几项后,再看向朱晖,道:“……难道公爷能够容忍这种人继续危害大明官场?”

    朱晖道:“江镇抚,老夫不跟你拐弯抹角了……老夫知道你来三边之地用意,不就是想除掉沈之厚吗?要做成这件事,你就要拿出让朝廷信服的证据,你想通过编造罪名的方式把沈之厚带走,根本不可能,除非朝廷将他撤职查办……他乃天子之师,就算你说的一切属实,只要陛下站在他一边,也会安然无恙,对此你可有应对之法?”

    江栎唯道:“所以在下才来跟公爷您商议……”

    朱晖抬起手打断江栎唯的话,冷冷一笑:“你别老说虚的,老夫身为大明勋贵,面对沈溪这样的干臣,怎么可能自毁长城?就算老夫憎恶沈之厚为人,但他有一点做得不错,就是有担当。而你呢?”

    江栎唯没想到,朱晖居然当面骂他。

    他以为只要打着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的名号来见朱晖,朱晖必然要跟自己合作,因为现在朱晖已到骑虎难下的地步,他没想到贪赃枉法劣迹斑斑的朱晖居然有恃无恐,义正言辞来抨击他。

    江栎唯却不知道,其实在这件事上,无论是沈溪,还是王守仁,又或者是朝廷,都没有将朱晖赶尽杀绝的意思。

    朱晖自己也非常清楚,以他在朝中的资历,只要推几个人出来送死,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但若是跟沈溪正面对抗的话,问题就会复杂化。

    成功固然是好,沈溪替他担罪,他的责任没那么重,但他却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关键在于这次西北财政的审查时间点非常尴尬,恰好是他刚卸任,人还没回京城的时候。

    三边之地出现这么大的亏空,把责任推给下面的人,可比推给新官上任的沈溪明智得多。

    两年前鞑靼入侵,朱晖丢掉榆林卫城,逃入深山才堪堪躲过一劫,当时他非常担心大明山河就此沦丧。

    等朱晖从山沟沟里出来,弄清楚沈溪的功劳,暗自庆幸,其后就对沈溪的一举一动都非常关注。经过长时间了解,他发现沈溪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几乎无可替代,谁想针对沈溪几乎是以卵击石。

    再说了,勋贵们对大明的感情,可比一般人深厚得多。

    朱晖就算是个贪赃枉法之臣,也没想危害朝廷社稷,他知道只有沈溪这样的帅才,才能维护大明西北边境稳定。

    江栎唯诧异地问道:“公爷,您……不是要扳倒沈贼么?”

    朱晖怒道:“什么沈贼,堂堂挂左都御史衔的三边总制,正二品大员,也是你能攻讦的?你要杀沈之厚,只管自己动手,老夫可不陪你疯。你回去跟刘瑾说,老夫就算信他是为大明社稷,也别对曾经拯救大明危难的功臣下手,否则老夫绝对不会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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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这几天陪着老婆、孩子回娘家,码字时间不定,更新时间更是错乱,等明天回家就好了!再次抱歉!

    (本章完)



    朱晖跟刘瑾没什么交情。

    朝中宦官当道,朱晖作为世袭的公侯可没打算巴结刘瑾,而且他相信刘瑾也不敢得罪自己。

    听到江栎唯的计划,朱晖感觉此人不能合作,干脆喝斥让其离开,断绝其再次登门求见的想法。

    至于下一步要做什么,朱晖有了大致的考量,无非是跟王守仁合作,推出一些人送死,反正他马上就要回京,三边事务不准备再过多理会。

    至于是否得罪人的问题,朱晖已经不在乎了,毕竟就要离开三边这苦寒之地,他不怕这些人会对他进行报复。

    江栎唯灰溜溜离开朱晖府邸,他有些胆寒,毕竟造访朱晖府邸,意味着他的行踪已经暴露,必须尽快藏匿行踪。江栎唯却不知自打他进入榆林卫城开始,就被人严密监视,只是沈溪懒得跟他计较罢了。

    朱晖既然心中有了定计,于是立即召见王守仁,将沈溪信函中提到的那些钱粮对不上帐的责任人给揪了出来,全都是操办实务的中低层官员。

    王守仁拿到名单后,欣喜若狂,马上求见沈溪。

    这次沈溪未选择悄悄跟王守仁会面,趁着张安来总督府衙门商议军务时会见王守仁。

    沈溪没让张安规避,而是让他留下一同见证,如此一来事后旁人就会知道,告密者并非是沈溪,而是朱晖。

    王守仁急着完成差事,毕竟已到正月底了,现在才总算有一些眉目。

    王守仁道:“……既然有保国公指认,再加上有账册纰漏为证,名单上案犯身份已坐实。不知沈军门是否提供帮助,将这些人拿下逐一问罪?”

    沈溪没有直接回答王守仁的问题,而是转过头看向张安,目光中满是征询之意。

    张安神色迟疑,他已经看过名单,上面虽然没有他的名字,但他的很多部将都“榜上有名”,这些人官职虽然不是很高,多为千户、百户级别的官员,但麾下都掌握有军队。

    张安迟疑地道:“大人对此可要留心,毕竟涉及的卫所将领太多,若是引发边军内乱,鞑靼人闻讯来攻,麻烦就大了。”

    沈溪点头:“张将军提醒的是……这样吧,先拿下名单中与军队无染的文官审问,若情况属实,再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将涉案武将成擒,然后召集军队公开宣布罪责,下发军饷安抚军心,如此多管齐下,总该可以了吧?”

    王守仁知道沈溪肯配合,终于放下心来,连连点头附和。

    沈溪再道,“本官可以借调兵马,甚至可以借出衙门供钦差大人审案,剩下的事情,全看钦差大人了……”

    沈溪明摆着不想与案件牵涉太深。

    王守仁你在西北闹出多大的风波我不管,给你足够的人手和衙门,你自己查案,这件事我不会直接参与,所做事情不过是配合朝廷调查罢了。

    “多谢沈军门相帮。”

    王守仁对沈溪的配合非常满意,沈溪肯调拨他人手,提供审案的场所,他就能大张旗鼓查案,除此之外他没多少奢求……指望沈溪查自己的下属,如此破坏安定团结局面的事情,把他换成沈溪也只能是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

    ……

    ……

    有了三边总督府帮忙,王守仁查案顺利许多。

    沈溪从麾下调拨了两个百人队供王守仁差遣,人虽不多,但拿下那些文官基本没难度,同时总督衙门正堂坐堂审案也在有条不紊进行。

    如此一来,西北官场人人自危,尤其是宁夏镇、甘肃镇等距离延绥榆林卫城较远的三边将领,大雪刚刚消融道路还未彻底恢复畅通,到底案子查到什么地步他们不知,等收到风声说这边已经开始拿人过堂问罪,不由慌了。

    尤其那些跟落罪官员级别差不多、责任差不多、捞钱差不多的官员,开始考虑如何善后的问题。

    沈溪之前承诺过,只要自行认罪,并且将赃款退还,可以通过他向朝廷求情。这威胁原本在那些贪赃枉法官员眼中不算什么,他们不信沈溪能帮上什么忙,但在此时,他们开始惦记起沈溪的好处来。

    关键是朱晖帮不上忙了。

    一堆人到张安府上求助,这些人希望通过张安,跟沈溪或者王守仁说和。

    张安恼火地道:“当初贪墨军饷粮食的时候,让你们少拿点儿,不要那么贪婪,结果如何?恨不得把所有钱粮都装进自己腰包才肯罢休。”

    “现在眼见情况不妙,一个个都上门来求情,这样的事情老夫能帮上忙吗?朝廷要彻查钱粮亏空,钦差就在榆林卫城,手里证据确凿,你们还心存侥幸,以为什么都不说,沈大人就会替你们求情?”

    一名叫何栾的督造司衙正苦着脸道:“这不是以为保国公会助我等一臂之力么?”

    张安怒道:“公爷自身难保,谈何相助你等?况且这件事原本就是公爷主动揭发检举,你们要掂量清楚,到底是银子重要,还是自己的性命重要。总督府衙门大门随时为你们敞开,你们去找沈大人认罪,时间还来得及,要是迟了……那可就说不准了,你们自己掂量着办吧。”

    被张安这么一吓唬,众官员越发惶恐不安。

    张安从来不说假话,既然他说是保国公出卖的大家,那事实定然就是如此。何栾代表在场官员问道:“难道张老将军对我等不管不问了吗?”

    张安道:“老夫倒想管想问,但这是老夫能出面解决得了的事情吗?钦差去总督府见沈大人那日,老夫也在场,沈大人一直帮你们求情,若非他主动帮你们压下来,你们其中大部分人早就下狱问罪了,那份名单密密麻麻,远比……唉算了,这种事老夫不想掺和,现在说多了,旁人还以为老夫告密,你们自己掂量着办吧。送客送客!”

    张安突然提到名单之事,让在场官员明白,其实王守仁要拿下法办的人并不止已下狱那些,还有很多官员,因为沈溪“缓兵之计”才保得安稳。至于谁在那份名单上,在场无人知晓。

    其实就算问张安,张安也不可能全数列举出来,毕竟他只粗略看过一遍。

    被张安这么一吓唬,这些贪官更加紧张了,原本不想去总督衙门“投案自首”的,如今也考虑去见沈溪为自己脱罪。

    ……

    ……

    王守仁虽然有朱晖和沈溪配合,但查案进度仍旧很慢。

    关键在于定罪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仅仅凭借有漏洞的账册,没有实物,又无关键人证,而下狱这些人又是那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都存在侥幸心理,认定自己会平安无事,相信外面有人保他们。

    王守仁查了三天,只是定了几个无关痛痒之人的罪,什么威逼利诱的手段都用上了,依然不见效,王守仁有些着急,只能再次前来求助沈溪,看看沈溪有什么好办法。

    沈溪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跟王守仁见面,别人不会想沈溪见钦差大人是要坑害谁,他们巴不得沈溪多见王守仁几面,为他们求情。

    沈溪道:“伯安兄,你或许看出来了,这些年来西北官场贪污腐败蔚然成风,不是一两个人的问题,你想让我帮忙,那就有可能会将三边官场整个翻过来,所有人都被下狱问罪,甚至连保国公都不能例外,这是你希望看到的结果吗?”

    王守仁是聪明人,他知道沈溪话中之意。

    他奉命前来查案,西北稳定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列,能向朝廷交差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但现在他需要得到沈溪的帮忙,就必须站在沈溪的立场考虑问题,沈溪的目的是维持三边官场安定,所以王守仁需要在某些事情上作出变通。

    王守仁道:“那以之厚你的意见,该当如何?”

    沈溪道:“此案,查还是要查的,不过随着春节后天气好转,鞑靼人再次出现在河套平原地区,长城外屡现鞑靼游骑踪迹。在这种情况下,若案子查得太过深入,以至于三边官场牵连官员太多,军队无人统领,岂不白白便宜狄夷?”

    “你看这样如何,你我联名宴请三边之地的文武官员,若这些人肯坦诚交待,把犯罪之事说出来,并且主动将赃款退回,你暂且不去计较,让他们戴罪立功,等朝廷追究他们的责任,你看如何?”

    王守仁皱眉,仔细思索一番,发现沈溪所提乃是非常好的建议。

    但他仍旧带着疑虑:“那些贪官果真会自己承认罪行?”

    沈溪道:“难道伯安兄还有更好的办法?”

    王守仁吸了口气,他已感觉凭借自己的力量,想在短时间内查清楚所有案件已不太可能,而且将三边之地文官武将一网打尽,对边关形势不利,必须要考虑这方面的因素。

    王守仁道:“那一切就听之厚的,但在下是否合适出席这样的宴会?不如由之厚你单独宴请……”

    沈溪摇头:“你以为我没宴请过并发出警告吗?只是他们不信我的诚意,但如今有伯安兄在,这些人应该会妥协,此时不计较他们的罪行,不代表将来也不会……尤其是在鞑靼人退却,边关恢复和平后,西北官场迟早会迎来一场更迭,有这样一群贪官污吏在,军队士气大受打击,遭遇外敌时,如何指望将士为大明效死命?”

    王守仁点头,坚定地道:“之厚说得对,那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随后沈溪跟王守仁商量宴请细节,决定在二月初二龙抬头这天在总督府设宴招待三边文官武将。

    王守仁急着将案子办好,如此一来只能听从沈溪的意见行事,沈溪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

    ……

    京师。

    在刘瑾支持下,由钱宁、魏彬等人牵头,豹房顺利建立出来,且规模逐步扩大。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谢迁很快便得知这个消息,但他不敢声张,皇帝天天出宫吃喝玩乐在他看来不是小事,但只能以规劝为主而不是以强硬姿态对待,否则又会出现之前文官集团跟皇帝间的冲突。

    在处理皇帝贪玩这个问题上,谢迁比刘健、李东阳等人聪明得多,他基本不会跟皇帝正面叫板,他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除了豹房大肆扩张外,就是刘瑾对京城官场又一次大清洗了。

    至于刘瑾利用彻查京城周边税亩敛财之事,在谢迁看来已不算什么,因为谢迁派人调查后发现,豹房的建立主要便用了这笔钱。

    谢迁终于理解为什么朱厚照会对刘瑾彻查税亩之事持支持态度,因为所得银钱基本都用在朱厚照个人吃喝玩乐上,随着皇庄数量增多,京城周边土地兼并情况越发严重,上行下效下,周边几个省份开始土地兼并浪潮。

    土地的实质是粮食,而粮食从来都是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随着关于土地的纠纷增加,地方上奏禀的事情也愈发增多,让谢迁头疼欲裂。

    “这么多麻烦事,难道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谢迁烦心不已,上元节之后,他天天都忙到很晚,焦芳和王鏊两个人帮不上他太多忙,说白了就是谢迁对焦芳和王鏊带着一些顾虑,但凡遇到事情都要亲自过问,免得最后票拟出现偏差。

    王鏊做事基本站在谢迁一边,每次谢迁熬夜拟定票拟时,王鏊都会作陪,二人可以就一些事情进行协商,但谢迁发现在操持实务上,王鏊跟焦芳有一定差距。

    谢迁忍不住琢磨这个问题,论之前内阁大学士的储备人选,能力最强者莫过于王华,但因王华属于刘健、李东阳一党,两位阁老致仕后王华已不可能继续留在朝中。

    除了王华外,能力比较突出的要数梁储,然后便是焦芳,可惜焦芳现在一切都听命于刘瑾,成为阉党的重要骨干。

    焦芳之后才是王鏊、李杰等人。

    但也有谢迁不熟悉的,比如杨廷和、靳贵,谢迁之前便不经常接触,就算平时有所耳闻,但了解不深。在这种时候,他生怕这些翰林院和詹事府的新贵被刘瑾收买,所以不敢轻易提出增加内阁人选的事情。

    这天谢迁跟王鏊熬夜批阅奏本时,谢迁忍不住再次发出牢骚。

    王鏊闻言停下手中的事情,道:“于乔你莫要气恼,之前陛下已提出要增加阁臣人选,不知于乔你可想好?”

    谢迁叹道:“想是想过了,但人选迟迟定不下来,其实翰苑中只有叔厚算是比较合适,但他无心入阁,之前我跟他商议过,他总是避重就轻。”

    王鏊道:“于乔该明白他的苦衷,如今朝中奸党作乱,但凡正义之士都不愿进入内阁招惹麻烦,这段时间提出乞老归田的老臣愈发增多,还不能说明问题么?之前陛下有意让三边总制沈之厚回朝,这件事你如何看待?”

    听到沈溪的名字,谢迁心里突然萌生几分希望。

    沈溪是翰林院出身,也就是说,沈溪有入阁资格,以他的年龄优势,只要入阁肯定可以熬到首辅的位置。

    谢迁当然愿意推荐沈溪入阁,但之前他抱有一个想法,不希望刘瑾当政时将沈溪召回京城,怕沈溪年轻气盛,在跟刘瑾的斗争中出现偏差,害人害己,所以干脆自己承揽跟刘瑾相斗的责任。

    他想给沈溪培养一个极佳的入阁条件,等沈溪一入阁,就可以施展政治抱负。

    “唉——”

    谢迁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几分萎靡不振,道:“关于之厚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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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迁和王鏊坚持到很晚,眼看已经到了后半夜,年长几岁的王鏊终于撑不住了,不住地低头打瞌睡。

    谢迁招呼道:“济之,你若累了,先去安歇吧,我再批阅几份奏本……”

    王鏊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摇头不已:“让于乔你每日熬夜,我这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可岁月不饶人啊!”

    谢迁笑了笑,目送王鏊出了房门,身影消失在后院门口,低下头正打算继续做事,忽然听到外面走廊有脚步声传来,他不由侧目看了过去,但见公事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然后进来一名有几分面熟的太监……却是司礼监秉笔张雄。

    谢迁看到张雄后有些诧异,根据他了解,此人原本是都知监掌司,后巴结张苑,顺利进入司礼监担任秉笔。尤其让他不喜的是,此人属自阉入宫,究其原因则是自小受后娘虐待,找父亲伸冤不得,于是愤而自阉,发誓再不与父亲相见,于孝道不符。

    谢迁微微皱眉,心想:“以前司礼监都是一群德才兼备的太监担当,值得人尊敬,但现在全都是一群只会阿谀奉承的小人,没一个有操守。”

    张雄见到谢迁后恭敬异常,手里捧着份奏本走到办公桌前,道:“谢阁老,这里有一份紧急奏本,涉及西北军务,请您过目。”

    谢迁疑惑地问道:“张公公,你不是在司礼监任职吗?为何连通政司的活计你也一并承包了?”

    张雄脸上带着几分无奈:“刘公公跟通政司打过招呼,有什么紧急军务奏本可不走内阁,直接送进司礼监……在下看到这份奏本觉得问题严重,便赶紧带来给阁老您过目,免得有紧要事耽搁。”

    谢迁闻言没再多说什么,接过奏本仔细看了一遍,才知道不是什么紧急军务,而是涉及三边钱粮亏空及初步处理意见。王守仁将调查到的一些情况上奏,结果奏本被刘瑾截留,没有送到文渊阁走票拟的流程。

    这是王守仁从朱晖手里拿到名册后向朝廷上的第一份奏本,涉及的都是三边中低层官员,谢迁见没有牵连到沈溪,微微松了口气。随即他发现情况不对,抬起头来,问道:“谁让你送来的?”

    张雄笑着回答:“谢阁老莫要误会,是在下觉得事情紧急,这才将奏本送来。”

    谢迁站起来,一把将奏本塞回张雄怀中,不悦地道:“既然你系擅自而来,那便将此奏本带回司礼监,老夫多谢你的好意。若是张苑张公公,又或者国舅那边让你来的,你让他们断了这心思,如今朝中情况,不是结党便能解决问题的,以后刘瑾再做什么事,你不必向老夫通禀……”

    谢迁感受到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发出的善意,居然将刘瑾截留的奏本带来让他过目,意思明显……我们在宫内宫外都有势力,你只要投靠我们,那铲除刘瑾不是难事。

    谢迁虽然看不起刘瑾,想将之扳倒,但他从未想过跟外戚狼狈为奸,所以对张雄送来的奏本显得不屑一顾。

    张雄拿着奏本,有些无奈,看到谢迁态度坚决,最后摇了摇头,灰溜溜离开,回去告诉张苑这边的具体情况。

    外戚想拉拢谢迁,只能利用宫里人,也就是如今地位不低的张苑。宫中这么多太监中,能跟刘瑾分庭抗礼的只有张苑,而且随着刘瑾忙于公事,张苑愈发得宠,但由于豹房的建立,刘瑾扳回一点劣势。

    眼见皇帝喜新厌旧,又开始往宫外跑,张氏兄弟只能通过别的方法继续保持对刘瑾的威胁,于是想拉拢内阁首辅谢迁。但可惜,谢迁性格圆滑不假,但做人有底线,不会轻易被人收买。

    张雄这边刚离开文渊阁,王鏊从后院出来,站在月门处向四周看了看,没发现异常,于是好奇地问道:“于乔,我听到外面有话语声,有何事?”

    谢迁摆手:“没事,只是有只苍蝇在嗡嗡,赶走便罢!”

    ……

    ……

    朱厚照过着神仙一样逍遥自在的生活。

    每天都在下午临近黄昏时出门,到宫外豹房过夜,恣意享乐一整夜后,第二天早晨宫门开启时回宫,白天睡一整天,如果偶尔临朝也是过了午时,甚至临近黄昏时在奉天殿或者乾清宫召见阁臣和六部九卿走个过场,然后收拾心情,又准备出宫……

    周而复始,就好像上班一样,每天生活都这么忙碌,至于朝廷有什么事情,他基本不会过问,全都交给刘瑾处置。

    豹房建立,随着刘瑾暗中挖墙角,将宫市的伶人和奇珍异兽往宫外迁移,朱厚照又不喜欢在宫里留宿了。

    之前还遮遮掩掩,现在朱厚照出宫门已是大摇大摆,身边带着几十名随从,大批厂卫暗中保护,而在豹房周围更是布置有数百名侍卫上直军的官兵,保护他的人身安全,防止意外发生。

    二月初一,朱厚照像往常一样出宫游玩,直到次日清晨才回到乾清宫寝殿,他正准备叫人送些早点过来填饱肚子然后上榻休息,却从匆匆赶来的刘瑾口中得知张太后在乾清宫大殿等候他一晚的消息。

    “……母后也是,明知道我不在宫里,还留下来等候一晚,有什么事就不能让身边的太监宫女传个话?倒是弄得朕不孝一样,唉!刘公公,母后还说什么了?”

    朱厚照一边问话,一边往乾清宫正殿走走。

    刘瑾一路小跑跟着,气喘吁吁地道:“陛下,似乎是关于您大婚之事。此事拖延近一年,也是时候进行最后的遴选了。”

    朱厚照翻了翻白眼,不满地道:“不就是大婚吗?几个女人而已,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再说了,之前朕不是让母后挑选吗?”

    带着抱怨,朱厚照来到乾清宫大殿,刚从后门进去便见一个身着锦衣华服的女人在龙椅后边的椅子上撑头休息,朱厚照走过去道:“儿臣跟母后请安。”

    一句话,差点儿把半梦半醒的张太后给吓着了,她惊得浑身一个哆嗦,霍然站起,差点儿摔倒在地。

    旁边侍候着的张苑赶紧伸出手搀扶张太后。

    张太后往四下看了看,见到站在身前的朱厚照,心中一定,稍微整理了仪容,然后板起脸问道:“皇儿,你这是往何处去了?”

    朱厚照老老实实回答:“回母后的话,儿臣出宫一趟,处理要务去了。”

    张太后怒道:“这时候还说瞎话,身为皇帝,有什么要务需要你亲自处置?哼,全都是些吃喝玩乐的荒唐事吧!你以为哀家不知晓?刘公公,这都是你纵容的吗?”

    刘瑾“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不已:“太后娘娘,老奴可不敢带陛下出宫游玩。”

    刘瑾这次倒是没说谎,现在朱厚照出宫他基本不会作陪,每天打理司礼监和西厂、内行厂的事情就精疲力尽,根本就没工夫理会别的事情。

    皇帝出宫自然会有钱宁帮忙打理,有什么事情刘瑾直接问钱宁便知晓了。现在的钱宁,就好像刘瑾豢养的一条狗,对他可以说言听计从。

    张太后一摆手:“罢了,罢了,本宫知道你现在掌司礼监,公务繁忙,不想跟你过多计较。皇儿,本宫在这里等了你一夜,你总得给个说法吧……”

    朱厚照知道自己根本解释不清楚,干脆以耍赖的方式走到张太后身后,一边温柔地给母亲捶背,一边说道:

    “母后,其实儿臣只是偶尔出宫放松一下,谁知道您就来了……母后以后来乾清宫若发现儿臣不在,只管回去休息,等白天过来说事便可。”

    张太后见儿子表现得很乖巧,就算心里再不满,也只能收敛起来,叹息道:“皇儿,你虚岁已十六,换作民间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爹了,依然如此胡闹,你还是收收心吧!”

    “本宫此番前来,是告诉你选后之事已经有了眉目,如今只剩下三人,按照道理来讲,最后应该由你来指定皇后人选……当初你父皇,便是这般选择的哀家。”

    朱厚照为张皇后掐着肩膀,嘴里面颇不耐烦:“母后,儿臣之前不是跟您说过了吗?这种事,您只管定下来就可,只要是您的主意,儿臣没有任何意见,一定会无条件遵从。娶回来的皇后,也是用来孝顺您的,让她们好好孝顺母后……”

    张太后蹙眉:“瞧你这张嘴,似乎更加能说会道了,什么孝顺哀家,那是你皇后,将来要母仪天下,她生下的皇子很可能就是未来的太子,难道能如此轻率便决定下来吗?”

    “本宫已经决定了,明日,也就是二月二,把候选三人叫进宫来,你挑选一下,若看着谁满意,便让她做皇后。剩下两个也不会便宜他人,留下来给你当妃子。”

    朱厚照对给自己找皇后压根儿就不感兴趣,苦着脸道:“母后,你只管自己定好人选便可,为何一定要让儿臣来选择?就不能直接把人娶回来吗?”

    张太后没好气地喝斥:“你当娶皇后是儿戏吗?即便你选定谁来做皇后,也不能就此把人留在宫中,而是要先送回去,之后派人下聘,如同民间娶妻一样,一切都按着规矩来,这才是一个圣明君主应该做的事情。”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你以后少出宫,若再沉迷酒色,真不知哀家下黄泉后如何跟你父皇交待!”

    说完,又困又饿的张太后不想再留下来,在张苑搀扶下起身回坤宁宫去了,把之前决定的一定要借今天这事儿好好教导一下儿子的想法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张皇后毕竟只有朱厚照这么一个儿子,一切都要指望他,就算有再大怒气,最后还是要努力压制心中的火气,避免母子间发生激烈冲突。

    张太后离开后,朱厚照怒冲冲地道:“朕不是说过了吗,这件事由太后定夺,高凤那狗奴才何处去了?他不是要帮朕处置好这件事吗?人呢?”

    刘瑾劝解道:“陛下,这件事或许怪不了高公公,太后娘娘执意如此,谁能劝阻?”

    朱厚照叹了口气:“实在不可理喻,朕之前就在琢磨如何应付此事,现在倒好,让朕自己来挑选……朕哪里有这闲工夫?”

    即便刘瑾自问对朱厚照的性格把握得十分透彻,此时也有些摸不清熊孩子的心态,不过是选个皇后而已,剩下两个还会做妃子,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为何朱厚照会有这么大的抵触情绪?

    他却不知,朱厚照正处于青春叛逆期,但凡别人为他安排好的事情,心中就觉得不自在,尤其熊孩子原本就对选后不感兴趣,觉得自己年纪小,还没玩够,不用那么着急立后,等将来遇到合适的女人,再将之立为皇后。

    不过现在是可以影响他皇位稳固的张太后所做决定,朱厚照无法推辞,只能收拾心情,准备来日去坤宁宫敷衍了事。

    ……

    ……

    三名备选皇后,一个夏氏,一个吴氏,一个沈氏。

    三女均由张太后亲自挑选所得,严格按照明太祖朱元璋定下的规矩行事,“凡天子、亲王之后、妃、宫嫔,慎选良家女为之,进者弗受,故妃、后多采之民间。”主要偏重选择清贫之家的女子,以此辅佐皇帝节俭勤政。

    二月二这天,朱厚照很早便从宫外回来,原本准备补个觉再去坤宁宫,结果他刚吃过早饭还没躺下,张太后已差人来传话让他过去。

    张太后考虑到朱厚照中午要参加午朝,趁着午朝前见一下三位备选皇后,谁能留在坤宁宫为后,谁为妃子,都由朱厚照说了算。

    朱厚照没能安寝,满肚子火气地带着刘瑾和张苑抵达坤宁宫。

    张太后已在大殿等候多时,等朱厚照进来,发现后门附近多了一道屏风,不用说,三名备选皇后都在屏风后面。

    “母后,儿臣来了。”

    朱厚照恭恭敬敬地向张皇后行了个礼,之前他还很不情愿,但想到此时屏风后有三名从数以万计的女子中精挑细选才走到这一步的佳人,说不定全都是那种国色天香的绝色,心里终于好受了些。

    张太后笑着起身:“皇儿,你怎么选后都不积极,还要我派人去催促?来来来,这就是三名皇后人选,你先看过,以便确定谁为皇后,谁为嫔妃。”

    朱厚照指了指屏风,问道:“就在里面?”

    “嗯。”张太后点头。

    朱厚照非常满意,大步走了过去,准备直接推开屏风,旁边高凤跳出来阻拦:“陛下,万万不可,要先等宫女为您撤去阻碍,而且……您还得退后几步,保持一定的距离!”

    就算朱厚照贵为皇帝,前面屏风后面的三个女人也一定是他的人,但规矩还是必须要遵守的。

    朱厚照原本就对高凤不满,闻言恶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似乎怪责其话多。

    朱厚照道:“母后,现在怎么办?”

    张太后知道自己马上要有儿媳妇了,以后身边时时有人跟自己聊家常,眉开眼笑地道:“让宫女撤开屏风便是,你到哀家身边来。”

    朱厚照后退几步,来到张皇后身旁站定,然后带着几分期许想看清楚屏风后的女人是何模样。

    但随着宫女将屏风撤去,后面娉婷站立的三个少女让朱厚照瞬间没了兴致。

    倒也不能说丑,毕竟经过重重筛选,五官、头发、皮肤、身形以及音色、仪态、步姿等都要考核,丑人根本走不到最后这一步,放到后世绝对是校花级别的美女,但问题是朱厚照最喜欢的是那种有风韵的成婚妇人,面前三女岁数都比他小,看起来楚楚可怜,让朱厚照提不起任何兴致。

    (本章完)



    朱厚照喜好妇人,这对小皇帝身边的太监和随从来说,已不算什么秘密。

    但因他岁数不大,张太后不可能给他选年纪超过他太多的女子为后,只能从同龄女孩中挑选。

    朱厚照自身就是小雏鸡,跟他年岁相仿的女孩看上去都带着一股稚气,朱厚照见到三个候选皇后时大失所望。

    张太后见儿子直接挪开目光,以为朱厚照不习惯跟女人对视,笑眯眯地问道:“皇帝,现在就到你选后的时候了……你觉得谁可以母仪天下?现在确定下来,稍后本宫就让人为你提亲。”

    朱厚照看着张太后,皱着眉头问道:“母后,就这三个……没别人了吗?”显然,他对三个皇后候选人不是那么满意。

    张太后一怔,道:“皇帝,此三人乃哀家从五千多名候选秀女中精挑细选而得,你……看不上?这……高公公……”

    张太后没想到自己辛苦一场会引发儿子不满,正准备将高凤叫过来仔细询问,让高凤将三名皇后人选的情况详细解说给朱厚照听,却听前方传来“噗哧”一声娇笑,却是从左面那个梳着堕马髻,身穿红色褙子,下着青色长裙的小美女口中发出。

    朱厚照听到笑声,有些不满,打量那搭配青红衣衫的女孩,问道:“笑什么?”

    因为语气严厉,将那三名女孩都吓着了,旁边两女直接跪了下来,只有肇事者,也就是那青红色衣衫的小美女怔了怔,目光中露出几分迷茫。

    “问你话呢!”朱厚照厉声喝道。

    那女孩脸上带着不解,先看了张太后一眼,发现张太后也在打量她,也没有意识到此时应该跪下,只是用委屈的语气道:“我……只是……觉得他说话好好玩……”

    这回答让朱厚照为之气结,自己贵为皇帝,居然被一个小女孩笑话,他正要斥责,那边张太后冷冰冰的话语已抛了出来:

    “已经到入宫阶段,难道连最基本的礼数都未学会?这里乃皇宫,你居然敢当着皇帝的面笑……”

    小女孩眼睛眨了眨,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过错,她看看张太后,又看看朱厚照,最后低下头来,但依然没有跪下。

    朱厚照眯着眼打量这女子,有些想不明白了,怎么会有不怕自己的女人呢?

    他暗自琢磨:“这女人好生奇怪,大咧咧跟我说话也就罢了,现在被我和母后斥责,她还能装作没事人一样……嗯?她在做什么?”

    就在朱厚照犯嘀咕的时候,见那女子低头拨弄衣角,旁边跪下的女孩伸出手拉她,想让她跟着跪下,她却一把将旁边女子的手给甩开,一副“我偏不”的模样,朱厚照见到这副画面,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女人倒有些意思,进了宫就好像回到她自己家里一样,好玩。”

    张太后听到儿子的笑声,蹙眉道:“皇帝,你笑什么?”

    朱厚照道:“母后,朕觉得这位姑娘有意思……呃,是有胆魄,到了宫里居然还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为人处世不卑不亢,倒是适合作为大明皇后之选。”

    那小美女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盯着朱厚照看。

    张太后见状骂道:“你这算什么选择标准?分明是个不懂规矩的丫头,你却当她能母仪天下?”

    朱厚照还在打量那小美女,越看越觉得眼前这女人可爱,当然也仅限于可爱罢了,他在心里赞叹:“哎呀,这姑娘的眼睛好大,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她的模样跟谁相似来着?”

    一时间,朱厚照不记得自己在何处见过这双眼睛。

    张太后最后打量发呆的儿子,再次确认地问道:“皇儿,你是否决定了,就定她为皇后,是吧?”

    朱厚照回过神来,点点头道:“母后,就她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吧。朕勤于公务,连夜操劳,现在疲倦不堪,这就回去休息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母后办理吧。”

    说完,朱厚照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然后用手擦眼角。

    张太后看到儿子这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心里非常担忧,生害怕朱厚照日夜颠倒身体垮掉。不过现在儿子解决她心中悬而未决的事情,让她微微松了口气,心想:“皇儿成家后,应该会收敛性子吧。人是他自己挑选的,希望能跟皇后和睦相处,相敬如宾,希望儿媳能规劝他上进。”

    张太后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尚未过门的儿媳身上。

    等朱厚照走后,张太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儿子连这女子的姓氏和来历都没问,就那么一句话把事情定下来。

    张太后将高凤和戴义叫过来,问道:“那女孩儿是否是上元之地夏氏之女?”

    高凤恭敬回道:“正是。”

    张太后又看了夏氏女一眼,却见女孩儿对她没多少惧怕,不时好奇地打量她,这让张太后心里生出一丝迷惑:“为何此女一直盯着这边看,莫非不懂规矩?”

    随即想到这是儿子钦定的皇后人选,张太后便不再多琢磨,道:“安排内阁和礼部官员提亲,完成陛下大婚事宜。高公公,你要多奔走些了。”

    “是。”

    高凤非常高兴,定下皇后人选,意味着他的差事很快就要完成了,却不知下一步会到哪个衙门任职?

    张太后再一摆手:“先送另两位秀女出宫,让她们回家准备一下,陛下大婚后,再将她们接进宫来,至于这夏氏……过来,让哀家看看。”

    张太后不能太确定这小女孩是否可以母仪天下,所以准备把未来的皇后好好观察一番,高凤过去传话后,那夏氏女一步步往这边走来,行容举止,非常优雅和得体,打消了张太后心中对儿媳不懂规矩的疑虑。

    夏氏女走到张太后面前,恭敬行礼。

    张太后微微一笑,满意点头,道:“从此之后,你便是大明皇后了,你的父族也会因此而荣耀。你哪年出生的?”

    夏氏女先是一愣,考虑一番后才回答:“弘治五年四月生。”

    张太后在心底算了一下,道:“这么说来你比皇儿小半岁,倒是非常合适。身为皇后应该懂得温良恭俭,入宫后你一定要尽心辅佐皇上,让皇上多在你处留宿,嗯……早些为皇家开枝散叶。”

    有些话,张太后觉得由她来说不那么合适,但她非常想抱孙子,现在就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很多事情让她觉得不牢靠,一旦儿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她未来就会失去保障,若多一个孙子,她觉得自己就不会有什么麻烦了。

    夏氏女迟疑一下,回道:“是。”

    张太后看到未来儿媳反应总是慢半拍,心里犯嘀咕,总觉得有些不对,最后她笑了笑道:“之后会有侍从、宫女送你回府,你是上元人,估摸父族应在京城等候,不过婚姻大事一切应以朝廷规矩办理,就算三书六礼,也必须在上元之地完成……”

    夏氏女眨眨眼,目光中满是迷惘,显然没搞清楚张太后这话的意思。

    高凤笑道:“恭喜太后娘娘,恭喜皇后娘娘,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张太后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道:“多得高公公来回奔走,方促成今日之事,本宫不会忘了你的功劳,回头便让陛下赏赐你。”

    “谢太后娘娘,谢皇后娘娘。”高凤跪下来磕头谢恩。

    张太后非常满意,以为这件事不会再有什么问题时,她又看了自己的儿媳妇一眼,却见夏氏女漂亮的小脸上依然一副呆滞之色,心里一沉,但她还是安慰自己:“或许刚进宫,对宫里环境不熟悉,又或者是昨日里未睡好,当初我第一次进宫时,何尝不是如此?”

    想到自己进宫时的模样,张太后多了几分遐想,但随即想到对自己恩爱有加的丈夫已亡故,内心不由带着几分悲凉。

    不过想到自己有了儿媳,将来有人跟自己做伴聊天时,张太后多了几分期望,只是她不知道,眼前这位蠢萌的小皇后尚处于懵懂的状态,将来能否跟张太后这个婆婆沟通,尚是未知数。

    ……

    ……

    朱厚照压根儿就没把选后看得多重要,例行公事后,便回到乾清宫。

    刘瑾试探地问道:“陛下,您就这样定下皇后人选?”

    朱厚照斜眼打量刘瑾,问道:“怎么,你想干涉朕选后之事?”

    刘瑾赶紧解释:“老奴绝无此意,只是……选后乃大事,陛下之决定是否太过仓促?或许将事情延后些……”

    之前朱厚照曾说过,选后不可操之过急,所以他说这话,其实是在迎合朱厚照。

    朱厚照显得意兴阑珊:“选谁当皇后有区别吗?不过那双眼睛看起来颇为熟悉,就选她了……哦对了,朕好久没去钟夫人的茶庄喝茶了,她近况如何?有时间的话,你再陪朕去喝茶。”

    刘瑾心想,您老人家都是昼伏夜出,等你晚上到茶舍,人家早就关门歇业了,能见到人就怪了!

    但此时刘瑾想到自己手上的权力,不由多了几分自信:“钟夫人境况还好,陛下只管交待好时间,老奴来为陛下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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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迁得知朱厚照选定皇后,内心带着一丝宽慰。

    娶妻生子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步,在谢迁这样的老臣眼中,朱厚照成婚会让其性格逐渐变得沉稳,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胡闹。

    谢迁、焦芳和王鏊坐下来商谈。

    谢迁将提前拟定的计划和盘托出:“内阁会安排一人,随礼部官员前往南京上元,此事便由济之负责,一切礼数不得有所亏待。”

    按照规定,内阁必须得派人随同礼部官员一起到南京城为朱厚照提亲,谢迁作为首辅不可擅离,而焦芳七十多岁了身体不便,只能由三人中相对年轻些的王鏊前往。

    王鏊问道:“谢少傅身为内阁首辅,此番代表天子迎娶皇后,若不亲自督办,怕是不太合适,不若你我同往?”

    谢迁摇头:“我去了朝廷事务无人处置,不能因陛下大婚而荒废朝事……”说到这里,他埋怨地看了王鏊一眼,隐有怪责之意。

    你明知道焦芳是刘瑾的人,还硬拉着我跟你一起去江南,岂不是要将朝廷大小事务都交给焦芳,继而让刘瑾大权独揽?

    王鏊见谢迁推辞,不再多说。

    焦芳问道:“按照以往惯例,皇后入宫前,其父当有官位擢升,且以官职上奏。不知这夏国丈当以何身份奏禀?”

    谢迁眯着眼道:“之前我便上奏此事,以太后之意,国丈以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为职,持节行问名纳采之礼正使乃英国公,济之系以副使之身前往。”

    朝廷以英国公张懋为正使前往江南提亲,至于副使有二人,一人是内阁大学士王鏊,另一人则是刚替代张升擢升礼部尚书的李杰。

    谢迁道:“此番南下,山长水远,但最好在两月内返会京城,陛下于三月底四月初成婚,大婚后再选淑女进宫为妃,当无碍。此乃太后交托……”

    张太后对谢迁非常信任,甚至比刘健和李东阳都要信任,因为弘治元年时,御马监左少监郭镛曾提请弘治皇帝朱佑樘在除孝服之后广纳妃嫔,却为时任左春坊左庶子兼翰林侍读学士的谢迁上疏阻止,之后明孝宗再无纳妃之举,独宠张皇后一人。

    谢迁当上首辅后,张太后但凡有要紧的事情,都会让谢迁进宫商谈。

    张太后对谢迁的信任,让刘瑾颇为头疼。

    刘瑾上位主要靠朱厚照宠信,而刘瑾不敢对张太后以及外戚党动手,而此时张太后对谢迁信任有加,而张苑又依靠外戚党,这让刘瑾处处受敌,让他在对付异己上一时无计可施。

    ……

    ……

    二月初二,榆林卫三边总督衙门,沈溪宴请麾下主要文武官员。

    这次宴请,比之年前那一次严谨得多。

    沈溪提前下了邀请函,不再是以商量的口吻,不是说你爱来就来不来拉倒,此番沈溪态度极为强硬,只要没有公务在身都必须前来赴宴。

    此番名义上是总督衙门请人,但实际设宴人却是王守仁。

    王守仁想借沈溪的力量清查西北钱粮亏空,却没多少进展,只能听从沈溪建议,让三边文武官员尽可能主动坦白,争取从宽处理。若有冥顽不灵者,将加重处罚。

    这次前来赴宴的官员,仍旧以延绥总兵官张安为首……张安算是三边少有行得正坐得端的官员,至于其余人等则各怀鬼胎,生怕沈溪当场问罪。

    沈溪端坐主位,左手边坐着的是钦差王守仁,右手边坐着的则是张安。

    沈溪站起身,右手举起酒杯,满堂文武纷纷站起,沈溪左手虚压,招呼道:“你们先坐下,本官有话要说。”

    三边总制训话,在场之人皆明白沈溪这是要摊牌了,坐下后都不敢跟他对视。

    沈溪道:“多余的话本官不想说,想必诸位都知道朝廷派钦差到西北来之目的。过去几年中,因三边财政亏空,朝廷要求的内外长城以及各处城塞的修筑到如今都未完工,鞑靼人视我长城防线如无物,进退自如。另外,将士犒赏和粮饷划拨,出现大笔亏欠,有的卫所已经半年没有拿到一粒粮食……”

    “本官不是故意跟你们为难,只是身在其位必须谋其政,若今日本官无法给钦差大人一个交待,那就上无法面对天子,下无法面对黎民百姓……你们也不希望本官成为不忠不义之人吧?”

    在场没人吱声,张安环视一圈,再度站起身来,大声道:“沈大人您只管说,我等应该如何做?”

    沈溪看了王守仁一眼,得到王守仁肯定的答复后,沈溪道:“本官已跟钦差大人商议过了,若之前贪污钱粮之官将,只要如实交待清楚,且将赃款退回,此番都不会追究罪责,后续可戴罪立功!”

    “但是,若有隐匿事实欺瞒钦差者,回头本官帮助钦差彻查案子,那时你们别怪本官不顾同僚之情。”

    威逼利诱,先给你们台阶下,你们如果不顺坡下驴,别怪我下手无情。

    反正率先出卖你们的人是前任三边总督朱晖,现在朱晖已给了钦差具体名单,钦差已开始拿人拷问,你们有自信从容过关就不认罪,看看最后谁吃亏。

    被沈溪如此说,在场没人吭声,谁都知道这是沈溪设下的鸿门宴,本来沈溪已在发作边缘,还说那些连自己都不信的鬼话,那是自找麻烦。

    沈溪道:“本官把话撂在这里,上次你们不听,但这次,本官不会再轻易妥协。接下来三日内,你们要认罪的话别来找本官,本官不想知道自己属下到底谁贪赃枉法,你们一律去找王郎中,他乃朝廷委派的钦差,有临机决断之权。三日后,王郎中若找本官借兵,提出要查办谁,本官只会全力配合。”

    “这杯酒,就当是本官敬那些心存侥幸之官员,你们跟本官同桌喝酒的机会,应该只剩下这一次,下次相见或许就在牢狱内。”

    说完,沈溪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连饮三杯,这才坐了下来。

    在场一片鸦雀无声,没人敢出来承认罪行,心底都在斟酌利害得失,考虑要不要死撑到底。

    三天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过了这个时间点或许就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

    ……

    沈溪没有强求文武官员在酒宴上就交待自己的罪行,这次宴请跟年前那次一样,同样无果而终。

    沈溪除了开场三杯酒,此后便未饮酒,宴席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之后沈溪回到后衙,前面自然有人收拾桌椅和残羹剩饭。

    云柳早就在后衙等候,见到满身酒气的沈溪进来,便要上前相扶,却被沈溪抬手所阻止。

    “大人,您相信那些官员会就范?”

    云柳见沈溪又一次鸿门宴没有结果,心里很是担心。

    沈溪道:“他们是否肯就范,已不由我控制,爱怎样便怎样吧。这件事,我对王伯安有了交待,对朱晖有了交待,对西北官员和朝廷也有交待……这就是我如此做的目的,查谁不查谁,不是我的责任,而是王伯安。”

    云柳想了想,默默地点了点头。

    沈溪笑了笑,继续道:“现在我倒巴不得这帮官员抱着侥幸心理,对抗到底。我已做到仁至义尽,相信那些没涉案的官员能理解我的苦衷,就算我最后唱了黑脸,也没人说我这个上官不近人情。”

    “手底下有这么一大帮蛀虫,还想我帮他们到底,真以为他们拿着免死金牌可以逍遥法外?”

    云柳道:“那三日后大人真的会配合王大人拿人?”

    “不用三天,两天就行了,前两天还不肯认罪,指望他第三天良心发现?那些想随大流的官员,就不能给他们留下机会,当官时一心敛财,案发被人追查还存侥幸心理,这些人最是无耻。”

    沈溪顿了一下,又道,“我现在要保的,是那些被迫从众敛财的官员,这些人只要肯认罪退赃,我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力争将案子一查到底。”

    云柳行礼道:“那卑职就按照您的吩咐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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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瑾在朝中为所欲为。

    朱厚照不管事,朝中大小事情都由他来做主,内阁票拟现在已无法对他掌权造成阻碍,因为刘瑾把守最后一道关,负责朱批,如果他对内阁票拟不满意,就会按照自己的想法重新拟定。

    刘瑾的办事能力不低,在决断上比谢迁更有魄力,一旦决定下来就全力以赴施行,让谢迁疲于应对。

    朝廷文官陆续被撤换,谢迁身为内阁首辅,在人事任免上居然没有任何话语权。

    谢迁尝试跟朱厚照说明,但朱厚照连续几日不上朝,即便他去乾清宫奏请也无法见到皇帝的面。在这种情况下,谢迁知道自己无法控制朝局,只能退而求其次,争取在朝廷六部事务上多加干预,阻止刘瑾进一步揽权。

    ……

    ……

    二月初三,下午。

    刘瑾从皇宫出来,还没回到自己的府邸,便见钱宁在路边等候。

    刘瑾从轿子上下来,斜眼打量钱宁,问道:“钱千户这是作何?守在路边连个随从都不带,不怕有人对你不利么?”

    钱宁笑道:“公公言笑了,小人人微言轻,哪里会有人加害?倒是公公出入应该增加人手,保护周全才是。”

    刘瑾抬手阻止钱宁继续说下去,道:“有什么事,直接说便可,咱家累了一天正要回去歇息,你也应该早些去陪同陛下才是。”

    钱宁凑过来道:“公公,小人这里得到消息,说是今年回京大考的官员,都为公公准备了一笔厚礼,请公公在吏部考核中予以通融,却不知公公是否能帮上忙……”

    刘瑾不屑一顾:“怎么,你瞧不起咱家?”

    “绝无此意。”

    钱宁赶忙申辩,“光是地方一个臬台,开价便是两千两银子,而地方知府则为一千二百两,知县为四百两,不知公公对这价钱是否满意?”

    刘瑾没想到下面的官员孝敬的银子如此多,诧异地问道:“又不是买卖官爵,他们能出得起如此数目?”

    钱宁笑道:“只多不少,那些地方官员可肥着呢,弘治朝国泰民安,没有富百姓倒是富了官绅,现在他们知道公公您在朝中当政,便想公公在考核方面予以照顾。”

    刘瑾稍稍皱眉:“吏部尚书许进跟咱家关系不是很好,这个老匹夫已年过古稀,咱家准备让他致仕,却不知以何人进吏部尚书为宜?”

    钱宁听到刘瑾随随便便就要拿下一个吏部尚书,不由暗自咋舌,终于明白那些官员为何入京后要找关系向刘瑾行贿了,就因为刘瑾现在权力不受制约,就好像之前的刘健和李东阳一样。

    刘健和李东阳当政虽然也专权,但只是压制皇权,朝中大小事项都按照大明典章制度进行。

    但刘瑾当政情况就不同了,刘瑾不是文官,不懂礼义廉耻,他的规矩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没有银子孝敬休想让我办事。

    “银子该收还是要收,总归吏部考核要过司礼监一关,只要咱家能经手的事情绝不会有问题。”

    刘瑾显得很自信,“之后咱家便召见许进这老匹夫,跟他好好谈谈,若他不识相,老夫有的是办法让他从吏部尚书任上撤下,到时再换上得心应手之人便可。”

    钱宁笑着说道:“是,是,公公思虑周详,该收的银子,小人会一文不少送到公公手里。”

    ……

    ……

    九年大考三年小考的官员,年初抵达京城的数目大概有一百二十多人,这些人官职从高到低都有,这还只是正德元年第一批。

    朝中正在进行官员更迭,地方上的官员清洗也在有条不紊进行,刘瑾的势力逐渐从京城扩散到地方,刘瑾没有直系属下到地方任职,原则上收揽那些愿意投诚之人,谁给足了银子,他就当谁是“自己人”。

    但不是每个官员都有银子行贿。

    一个小小的知县,年俸不过四十两,到京城过大考却要支付四百两银子,这数目有些过于庞大了。

    但是,当官的多少有俸禄之外的油水,这些都是官场中众所皆知的潜规则,如果加上这些油水还不够,就只能别想办法。

    一些官员入京后没有银子行贿,只能求助京城亲友,又或者是找人回任所“拆借”,甚至变卖祖业……

    京城中滋生一种“京债”,由京城周边富商提供借贷,把银子借给在京的地方官员,这些官员借来银子后再向刘瑾行贿。

    刘瑾贪赃枉法,几乎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很多官员因为没钱疏通,以至于无法通过吏部考核,得不到升迁不说,有的还要被罚俸,甚至被降职和免职。

    刘瑾造成的影响愈发扩大,谢迁知道后暗自着急,却无计可施,因为刘瑾行事小心,无人能够拿出刘瑾贪赃枉法的证据。

    给刘瑾的贿赂,都是官员通过一些特殊渠道,辗转送到刘瑾手上,而不是他亲手索要,而刘瑾对于吏部考核的干扰,也是暗中进行,就算吏部尚书许进对刘瑾阳奉阴违,但还是无济于事,就因为刘瑾掌握朱批大权。

    你吏部做出怎样的考核,到了刘瑾这里都可以任意做出更改,那吏部的考核也就成为一纸空文。

    如果换作别的皇帝,官员早就上疏弹劾,依靠舆论迫使刘瑾下台甚至被问罪。

    但可惜,朱厚照对朝事不管不问,朝官很难见到皇帝的面不说,哪怕偶尔见到也没人敢告状,因为就算朱厚照听到后采纳,转头喝斥刘瑾两句便又不管不问,事后刘瑾不会放过那些弹劾他的大臣,动辄下诏狱问罪,而朝中真正有豁免权的只有谢迁而已。

    旁人都指望谢迁告状,甚至撺掇谢迁到张太后面前申诉,但可惜谢迁知道事情归根结底还是要皇帝疏远刘瑾才行,否则一切都是做无用功,因此对于朝臣的提议置若罔闻。谢迁做事讲究的第一原则是自保,剩下的才是伸张正义,如果自保和伸张正义有冲突,他宁可当墙头草。

    谢迁这种态度,让文官们无计可施。

    ……

    ……

    正德元年,朝中政治风向大变。

    之前谢迁等文官,还能跟刘瑾形成对峙之势,不至于让刘瑾胡作非为,但在刘瑾和钱宁建立豹房,让朱厚照彻底沉迷逸乐后,刘瑾权势日益扩大,再加上刘宇等奸佞到京城后对刘瑾言听计从,以至于刘瑾慢慢大权独揽。

    而在西北,一场政治风波却慢慢归于平静。

    在沈溪牵头下,王守仁查三边钱粮弊政已水落石出。

    二月初四前,三百多名三边文武官员主动到王守仁所在官驿“认罪”,退回赃款,数量在六十万两左右。

    但这只是三边贪墨钱粮十分之一左右,贪官贪十两能拿出二三两就算不错,而大头还在朱晖、张鹤龄等人手中……

    即便如此,王守仁的差事已经可以顺利向朝廷交差,他不想再继续调查下去,平添波折。

    官员招供罪行后,拿出的银子不多,主要是怕担负更大罪名,他们以为王守仁不再追究下去就可以逍遥法外,却不知他们贪墨多少早就在沈溪这里挂上了号。

    哪些人心存侥幸,沈溪心知肚明,但王守仁不予计较,沈溪暂时没办法发作。

    二月初六这天,王守仁到三边总督府衙门拜谢,为离开延绥做准备。

    沈溪在正衙接见王守仁,听闻王守仁有离意时,不由道:“伯安兄如此便离开?三边贪腐之况,怕远非如此吧?”

    王守仁没想到沈溪突然把问题摊开来说,当即好奇地问道:“之厚认为此案尚未了结?之前你不是还不愿意把案情扩大,怕牵连进更多人吗?”

    沈溪道:“是否了结,其实伯安兄比在下清楚,三边之地官员心存侥幸,现在的结果仅仅是能跟朝廷交差,但朝廷划拨的钱粮与现在查处的钱粮数目差距实在太大,若伯安兄不多问罪几人,回到朝廷不仅无功反倒有过,不如由在下向伯安兄提供一份名单,让伯安兄彻底把黑幕揭开如何?”

    “这……”

    王守仁没想到到最后斤斤计较的人反而是沈溪。

    (本章完)



    三边总督衙门正堂。

    沈溪见王守仁愣住了,笑着安慰道:“伯安兄不必慌张,我这份名单上的人,在三边算不得什么重要人物,但却是贪墨银子的大户,把他们涉案金额查清楚,让府库充裕点,减轻朝廷的负担总归没错。”

    王守仁眉头皱得紧紧的,显然不能理解沈溪的态度。

    沈溪之前对他多有敷衍,甚至还躲到镇羌堡一段时间,让他觉得沈溪根本就是在护犊,现在的态度却是要计较到底。

    但王守仁明白自己的处境,不但他手头兵马是沈溪调拨,就连平时审案的衙门也是在沈溪的总督府,现在如果直接甩袖走人,太不厚道了。

    王守仁道:“那之厚便将名单交给在下,在下试着调查一番,若有发现,必严查到底。”

    沈溪满意点头:“这才是伯安兄该有的态度,如果案子尚未查清楚就走,那我实在不知如何跟朝廷交差……”

    沈溪言中之意,你王伯安别糊弄我,如果你想回去跟朝廷交差,我这边的奏本非常重要,如果我参奏你一本,说你查案不用心,致使有罪者未得惩罚,你觉得自己有多大的把握过关?难道刘瑾等人不会借题发挥?

    王守仁听到沈溪的话,知道再想草草应付了事已经不行了。

    沈溪如果不满意,所上奏本跟他的奏本对不上,进而向朝廷参劾,那他的辛劳不仅会付诸东流,甚至可能因办事不力而下狱。

    王守仁默默思索:“父亲已从朝中退下,如今正是文官势弱之时,我跟之厚应保持步调一致才对。若他上疏弹劾,那些早就看我不顺眼对我妒忌有加的同年,还有刘瑾等奸佞,必然会拿我开刀,我得琢磨清楚再决定此事如何解决。”

    让沈溪欣慰的是,王守仁是个聪明人,就算有些话没有说透彻,王守仁也有清楚的认识。

    沈溪没有啰嗦,直接将名单列出,道:“伯安兄,有些事我不跟你拐弯抹角,这西北之地贪官污吏数量不少,之前我一直想予以惩戒,但奈何刚到任不久,总要做出一副上下一心的姿态,收买人心。”

    “这三边之地鱼龙混杂,可不是靠新官上任三把火就能服众……现在收买人心的事情我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下一步就要整顿吏治,充裕府库。我提供的这份名单上,涉案官员基本都是贪墨十万两银子以上的巨贪,且官职都在五品以下,还想在这次审查中浑水摸鱼,我不可能让此等小人在我眼皮底下捣鬼,只能借助你的手来对付。”

    “你尽可放心,我不会给你增添太大的麻烦,这些都是不起眼的小卒子,看起来关系盘根错节,但真要查到他们头上没人会出面保他们,而且我会为你提供所有支持。”

    王守仁见沈溪的安排很周详,也就放下心来,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听从之厚的吩咐,好好把西北官场梳理一遍。”

    ……

    ……

    到了二月,京城气温开始回升。

    但由于时处小冰河期,气温依然在零度以下,京城依然为冰雪覆盖。。

    自打刘瑾当权,谢迁便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刘瑾闹出什么风波,只要不影响百姓正常生活,他就全当不知道有这么回事,朝中非议他充耳不闻,那些前来说项,试着让他弹劾刘瑾的官员,一律拒之门外。

    “也不知道沈溪小儿在西北情况如何了,让王伯安去查案,他应该应对自如吧?二人乃同科进士,素来交好,若同心协力,应能把三边钱粮弊政查清楚。唉!可惜了,宣大那边没查出什么结果,反而让刘瑾贪墨不少银子,不过眼看这第二轮风波又要开始了。”

    二月初,担任司礼监掌印并逐步掌握朝政大权的刘瑾,开始点燃第二把火。

    这把火是在内阁提出对九边财政审查后,由他牵头进行的第二波九边库粮审查,这次审查不是针对朱厚照登基后,而是向后推到了弘治十年到正德元年近十年的钱粮亏空,如果账目审查出问题,曾在九边任职的官员通通要被问责。

    因为调查时间段跨度很大,很多官员都有在九边任职的经历,圣旨下达后,人心惶惶。

    谢迁这边朝官拜访的频率明显增加,他的府邸多了很多拜帖,长安街小院门前有人等候,甚至连他进宫时也有人在宫门口堵他,就为了跟他见面说事。

    谢迁的态度很明确,你们自己惹来的麻烦自己解决,我一概不问。

    刘瑾打着皇帝的旗号行事,从中下层官员和普通民众的角度而言,这是反腐,揪出贪官污吏,是大好事,只有朝中曾在九边为官的人才知道其中的水有多浑,谁也不敢说自己绝对无辜。

    谢迁本着的态度就是凡事不理,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我这边安安稳稳便可。

    有什么事,别来找我,我不会给你们说项,甚至陛下和太后问及这方面的事情,我也插科打诨蒙混过关。

    进入正德元年二月后,一切都跟弘治十八年情况不同了,朝中刘瑾大权独揽,几乎所有事情都围绕刘瑾转。

    甚至连各地奏本到京,也不先走通政使司而直接去了司礼监。

    刘瑾为防止内阁票拟不合他心意,或者被谢迁截留奏本直接面圣,刘瑾便想出一个主意,那就是让各地到京奏本,一律一式两份,一份以红揭为标示,先送到司礼监让刘瑾提前知晓,称之为“红本”;另一份则不以标志,在刘瑾审查无碍后,送到通政使司走内阁票拟、司礼监朱批的流程。

    如此一来,刘瑾等于说所有事情先于内阁知晓,再也不会出现之前谢迁截留奏本上奏而刘瑾完全不知情的情况。

    谢迁就算明知道刘瑾搞花样,但地方官员惧怕刘瑾权势,在接连十多个知府、知县罢官后,不得不听从刘瑾吩咐,以至于内阁于此时已有名存实亡的征兆。

    ……

    ……

    二月初十,傍晚。

    谢迁从文渊阁回到他位于长安街的小院,来到书房等候仆从准备晚餐,吏部尚书许进登门拜访。

    如果是旁人求见,谢迁必然拒之门外,但吏部尚书号称“天官”,为六部九卿中最显赫的存在,不是普通官员可比。

    谢迁估摸许进登门说的是吏部考核之事,他对这件事的态度很明确,就是不管不问,但现在许进上门拜访,出于礼数,谢迁只能见上一面。

    许进被请进书房里,此时谢迁正伏案撰写奏本票拟,以前阁臣可以将奏本带出宫,因为弘治皇帝相信阁臣的操守,对此不怎么介意,但刘瑾当政后已严禁阁臣将奏本带出宫,但即便如此,谢迁还是记得一些重要奏本的内容,回来后拟写。

    “……于乔这院子可真够俭朴的,以前少有踏足,今日观来,真该换个住处,怎么说也是当朝首辅……”

    许进刚开始时没有说明来意,只是跟谢迁闲话家常。

    谢迁抬起头来:“许尚书有话直说便是。”

    许进道:“你定当以为我来见你,是为说三年小考九年大考之事,但并非如此,如今刘瑾已公然卖官鬻爵,指定其亲信为官,特别向我作出指示,一切按照他的意图行事,我有些拿不定主意,来跟你商议。”

    谢迁老脸横皱:“刘瑾这厮已开始动官爵的主意了?”

    许进叹道:“若只是一般微末小官,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现在他要安插人手到地方布政使司甚至六部要害衙门任职,这些衙门可不是寻常人可以染指,其中部分不过是监生,连个举人功名都没有,居然要入朝任一方大员,置大明律法何在?”

    谢迁最初听到这消息,义愤填膺,但随即明白过来,许进说这番话分明是想激怒他,入宫向张太后告状。

    谢迁冷静下来,重新低下头书写,语气变得悠然:“这又如何?许尚书心有不满,自行去奏禀陛下,让陛下决断,来跟我说意义何在?”

    许进不满地道:“于乔,你这态度可愈发消极了,朝中事务向由内阁主持,从成化之后一直如此,难道到你这里就要断绝传承,而将朝事拱手让给奸宦?”

    谢迁恼火地道:“只知道在这里斥责我,你许季升历经四朝,身为吏部尚书太子少师,为何不亲自去面圣?非要拉我下水不可?陛下对刘瑾的宠信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你能拿出他卖官鬻爵的确凿证据,我便跟你一起入宫觐见陛下陈情,又或者向太后奏禀,拼着一身剐把他拉下马来!”

    “否则事情跟我无关,谁爱管谁管!”

    (本章完)



    谢迁采取了明哲保身的策略,得过且过,而随着朝中最强大的对手哑火,刘瑾越发肆无忌惮。

    二月十三这天,刘瑾让人抬了八万两银子到豹房,送给朱厚照当“礼物”。

    下面的人对他大肆贿赂,刘瑾也准备孝敬一下朱厚照,否则他会觉得自己的位置不是那么稳固。

    现在这八万两银子对刘瑾来说已经不算是什么大数目,他的身家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已经上升到六十万两以上。

    拿出的这点银子,只是刘瑾收受贿赂的很少一部分。

    这天时间点朱厚照正在豹房的杂耍房看杂技表演,刘瑾听说这个杂技班子走南闯北,技艺非凡,其中叼竿叼花、走钢丝、柔术等都是一绝。以前这些人绝对没机会面圣,但现在皇帝好逸乐,江湖艺人的地位也随之提高不少。

    刘瑾来到豹房门前,经过连续扩建,豹房规模已再次扩大,由于有西厂、内厂和锦衣卫作后盾,豹房周围民居被钱宁巧取豪夺逐一侵占,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形成占地百亩、房屋一百余间的庞大建筑群。

    与此同时,豹房所在的澄清坊大片空地被侵占,钱宁准备在这里大兴土木,最后形成一个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各种娱乐设施齐备的场所,以满足朱厚照的各种需要,真正把豹房当作可以久居的家。

    豹房这边肆无忌惮地侵占民居,动静闹得很大,顺天府以及大兴县衙门知道了也不敢说什么,因为谁都明白豹房是为谁服务。

    光是每天在豹房周边的宫廷侍卫就有上千人,这里已经成为朱厚照在宫外的行在。

    刘瑾抵达豹房时,钱宁正在门前跟人交待晚上的安保事宜。

    见到刘瑾,钱宁就好像儿子见到亲爹一样,满脸堆笑地迎了过去,恭敬行礼:“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刘瑾打量钱宁一眼,道:“看你衣着光鲜的模样,这锦衣卫千户应该干不了多久了,下一步就要做锦衣卫指挥使了吧?”

    钱宁赶忙赔笑:“公公言笑了,小人哪里有资格做指挥使?还是公公您安排为宜……小人的意思是,指挥使应该由您老来指定。”

    刘瑾冷笑不已:“如果你做事聪明点儿,咱家跟陛下提出让你来做锦衣卫指挥使未尝不可,但你要知道,身在高位就要做更多事,现在陛下对你是信任有加,但你可曾想过,若失宠你又当如何?”

    钱宁一惊,刘瑾话语中分明有威胁之意,赶紧道:“这不是有公公您提拔么?”

    刘瑾没跟钱宁多废话,让人将十几口箱子抬进大门。

    钱宁随意看了一眼,从箱子的轻重便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这些银子有大半都经他之手到刘瑾兜里。

    刘瑾指使人把箱子往豹房里抬,根本不问那些侍卫是否准允,因为在这豹房,皇帝最大,其次就是他,钱宁只能靠边站。

    “这是咱家为陛下准备的礼物,豹房虽好,但不似宫里,时时需要打赏和花销,而从内库调拨银子影响太大,所以我特意送些银子过来,省得每次让你去筹措,或者到咱家这里来讨要。”刘瑾道。

    “是,是。”

    钱宁非常好奇,刘瑾送银子为了哪般?他暗自琢磨:“刘公公一向爱财如命,别人送给他银子,他宝贝得不得了,现在居然主动把银子送给陛下,这是准备贿赂么?陛下富有四海,怎么会将这点儿银子放在眼里?公公如此做未免多此一举吧!”

    心里嘀咕不休,但钱宁却不敢当面提出来。

    刘瑾要面圣,钱宁陪同刘瑾一道前往。

    此时豹房还在不断扩建中,但保卫措施已经十分完备,明暗哨都按照禁宫标准布置,可谓戒备森严。

    一路上,刘瑾有一句没一句地询问豹房诸般功用设置和安排,钱宁一一作答,快到朱厚照看杂耍的院子,刘瑾突然站定,以严肃的口吻道:“陛下流连豹房之事,如今朝野皆知,朝中那些大臣倒是不敢到这里来捣乱,但若有宵小之徒前来,你可知怎么做?”

    钱宁笑道:“当然是杀无赦!”

    刘瑾道:“若只是寻常百姓,杀也就杀了,但若是权贵派来的人,你就要小心一些,尤其是那些王公贵胄,甚至是将来皇后家族的人……你明白吧?”

    钱宁琢磨一下,大概清楚是怎么回事。

    皇帝常年流连宫外而不留宿宫中,皇后必然心生怨怼,而皇后父兄因得到权力内心膨胀,为了维护皇后的地位,必然会到豹房来捣乱,那时如果只是皇后家族或许闹不出什么乱子,但若是加上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比如说寿宁侯和建昌侯,又或者英国公等勋贵,豹房可能就会有大麻烦。

    钱宁点头:“公公提醒的是,小人记住了,之后便会安排好。小人准备在豹房周边街道设卡检查,阻止不明身份之人靠近,又或者起到预警作用。然后再增加门禁,如此就算那些王宫贵胄前来,只要见不到陛下,事情也可转圜。”

    ……

    ……

    二人终于来到杂耍院。

    由于表演杂技需要的空间很大,所以钱宁在设置各个院落的功用时便有侧重。这个院子周边都是二层木楼,中间的天井中有一个石砌的高台,高台四周挂着一圈灯笼,把院子照得纤毫毕现。

    此时铺着红地毯的高台上,正在杂耍表演,一个妇人趟在地上,用手脚转动盘子。朱厚照坐在靠北方的二楼观景台上,一边吃着茶点,一边欣赏那妇人的杂技表演。

    刘瑾上得二楼,侍卫想去通知朱厚照,却被刘瑾压了压手示意不要惊动皇帝。

    随即刘瑾和钱宁来到朱厚照身侧。

    朱厚照感觉背后有人来,斜着看了一眼,招招手让刘瑾过去,然后指着高台上正在把手中的盘子放到木棍上,然后往嘴里送的妇人,道:“刘公公,为朕安排一下,今夜朕要临幸她!”

    刘瑾一看那穿着紧身衣裙的妇人,年近三旬,除了身材婀娜点儿外,面容实在没什么可恭维之处,心想:“陛下这是看中她何处?”

    心里不觉得这是什么美人,但他还是准备按照朱厚照的吩咐行事……一个杂耍班子的妇人,就算当场杖毙也不会有何后果。朱厚照看到那妇人把木棍送到嘴里,形成双手双脚和嘴里都一起转动盘子的姿势,觉得没劲儿,抓起一把葵花籽,起身下楼去了,而高台上的表演还在继续。

    钱宁见朱厚照走人了,凑过头来小声问刘瑾:“公公,陛下有何安排?”

    刘瑾看了看还在表演转盘子的妇人,道:“陛下说了,今晚要临幸这女人,你知道怎么办了吧?”

    钱宁笑呵呵地道:“这有多难?过去知会一声,这样低贱的女人根本不敢违抗,实不相瞒,其实她……咳咳,没什么了。”

    被刘瑾一瞪,钱宁突然发觉自己话多了。

    以刘瑾对钱宁的了解,自然知道钱宁话中是什么意思,这妇人多半来这里表演前,就已经被钱宁享用过了。

    刘瑾一肚子火气,如此不识好歹不论尊卑之徒,注定没有好下场。

    不过他也没叱骂钱宁,而是下楼紧跟朱厚照而去。

    朱厚照就好像赶场一样,这边才看过杂耍表演,那边还有酒宴等着他参加。酒宴参照前宋琼林宴举行,与宴之人都穿着进士服,却没有一名男子,都是女扮男装,跟朱厚照探讨诗词歌赋。

    这些女子,有的是秦楼楚馆中的头牌,有的则是普通宫娥,还有则是钱宁从外面找回来的伶女……

    总之这些女子都认字,而且还能做几首简单的诗词,虽然学问不高,但应付朱厚照已经足够了。

    刘瑾到来时,朱厚照正大笑着将一名貌美如花的男装女子抱在怀中,朱厚照随即看到刘瑾。

    “刘公公,你跟来作何?”朱厚照不解地问道。

    以前朱厚照出宫,根本不会说自己的真实身份,而是藏匿身份,防止在宫外有什么危险。

    但现在他已经无所顾忌,完全把豹房当成自己的行在,这里的人都知道服侍的是什么人,明白得罪皇帝只有死路一条。

    刘瑾道:“陛下,老奴为您送来纹银八万两。”

    钱宁跟在后面,心里嘀咕小皇帝是否会当众喝斥,谁曾想刘瑾的话似乎正合朱厚照的心意,眉开眼笑道:

    “甚好甚好,正好朕准备打赏这些文采斐然的新科进士,先拿两百两银子出来,朕准备从中选几名才华横溢的才子先行打赏。”

    朱厚照在豹房玩得如鱼得水,并不是单纯靠皇帝的威慑力,主要还是他那雄厚的财力,要知道强迫和自愿,这其中的分别对朱厚照来说感受截然不同。

    偶尔强迫一两次或许还算是消遣,但每次都强迫,就算女子不反抗只是哭哭啼啼,他也会觉得很扫兴,但有了金银珠宝作为赏赐,这些女人对他那是发自内心的恭维和巴结,每次都能以最完美的姿态服侍他。

    宫中的内库掌握在张太后手中,朱厚照没法从母亲手里要钱打赏,户部那边更不可能拿钱给他吃喝玩乐,因此只能靠刘瑾和钱宁为他提供银两。

    刘瑾当即让人将银箱抬了进来,当箱盖打开白花花的银子露出来,莫说是那些身着进士服的女子看得怦然心动,就算是朱厚照也是眼前一亮。

    这银子,可是朱厚照当太子时求之不得的好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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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银子,朱厚照首先想到的是打赏眼前的女人,让这些女人对他更加恭维和虔诚。

    他喜欢这种花银子买享受的感觉,有了银子,仿佛做什么事都理所当然,根本不去考虑合不合理的问题。

    一夜逍遥快活,第二天清晨天没亮,朱厚照便已起床,他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尚需要回宫补觉。

    朱厚照从房中出来,钱宁还在睡觉,怀里抱着一名女子。

    朱厚照在钱宁面前清了清嗓子,钱宁睁开眼,见到朱厚照吓了一大跳,赶忙松开抱着女人的手,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才向皇帝行礼:“陛下这么早便起来了?”

    按照他对朱厚照起居习惯的了解,不到中午朱厚照基本起不来。

    尤其是最近,朱厚照每次都在豹房睡到中午才回宫,回去后如果心情好就参加一下朝议,在龙椅上面对满朝文武打瞌睡,要么直接回乾清宫休息,吃过午饭倒在床上蒙头便睡,到晚上起来出宫逍遥快活。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今天想早些回宫,太后说今日要跟朕说及大婚之事,回去听听无妨……这是何处的女人?”

    钱宁在豹房地位不低,再加上朱厚照宠信有加,以至于钱宁在豹房里经常跟女人有苟且之事,但奇葩的是朱厚照见到后却不会在意,甚至有很多女人还是他主动赏赐钱宁的。

    钱宁先让那女子离开,这才道:“陛下,这不是您前几日临幸过的一名南直隶妇人么?”

    “是吗?”

    朱厚照想了想,不记得是否有这回事,他平时临幸的女人太多,多到他自己都记不清楚,当下一甩袖,“算了,朕不跟你计较这些,时候不早,安排轿子送朕回宫,哦对了,刘公公昨日送来的银子一并带走,他人呢?”

    钱宁回道:“刘公公昨晚二更时回府歇息了。”

    “嗯。”

    朱厚照再点头,跟钱宁还有几名侍卫一起出了豹房大门,外面已经为朱厚照准备好轿子。

    朱厚照钻进轿中,正准备起行,忽然撩开轿帘道:“银子太多,抬回去不甚方便,这样吧,先打赏些给功臣,沈卿家……朕说的是三边总制沈卿家的家眷如今正在京城,送两千两银子过去,就当是朕的心意。”

    钱宁恭敬行礼:“是,陛下。”嘴上应了,但他心里却五味杂陈:“刘公公贪墨的银子,留给陛下用倒也没什么,毕竟刘公公的一切都是陛下赐予的,但送给沈之厚……被刘公公知道会不会气死?”

    钱宁本想先将这件事拿去跟刘瑾商议,但路上朱厚照又再吩咐了一次,知道朱厚照态度极为坚决,他如果在这个问题上忤逆皇帝没有任何好处,于是决定先将银子送到沈家,回头再跟刘瑾商议。

    ……

    ……

    却说两千两银子被锦衣卫抬到沈家大宅,沈家这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谢韵儿得到前院通传后,赶紧带着朱山等人出来,妇人不适合出来见客,好在前面有朱起等人照应。

    朱起虽然是山贼出身,但跟人沟通却是一把好手,在谢韵儿出来前,锦衣卫的人已经离开了。

    朱起见到谢韵儿,一边让人把银子抬进院中,一边行礼禀告:“夫人,宫中来人,说这笔钱是皇上打赏的,合计两千两纹银,您清点一下?”

    谢韵儿闻言不由蹙眉:“陛下没来由为何要打赏我们沈家银子?这件事之前没有任何风声,连御旨都没有,随随便便就把银子抬来,不会是老爷在西北出了什么事情吧?”

    朱厚照做事随性,他要打赏谁银子,根本不考虑是否合适,手上有钱兴之所至也就做了,根本不讲道理。

    他倒是赏得痛快,但这边领赏的人却在心里犯嘀咕,没人知道这银子是否有别的意思在里面。

    朱起道:“夫人,之前没听说西北出什么状况,怕是您多心了吧?”

    谢韵儿点头道:“确实没听说边关有战事,老爷应该不会有事发生,银子先抬进去吧……老爷不在家,这谢恩的奏折也不知当如何写,回头写封家书送去西北,让老爷上疏谢赏便是。”

    如今谢韵儿已经习惯眼前的一切,朱厚照突然赏赐虽然没甚来由,但以她对沈溪和朱厚照的了解,学生给先生送点儿礼物不算什么。

    只是这礼物太过贵重,两千两银子比之沈溪一年的俸禄足足多了十倍,沈溪累死累活一年也就二百两左右的收入,朱厚照这边倒是慷慨,一给就是两千两。

    谢韵儿让人刚把银子收拾好,周氏得到消息过来了。

    儿子受赏,一次还是两千两这样大的数目,虽然周氏以前做生意时经手的银钱比这还多,但突然听说家中有这么大笔银子进账还是让她心动不已,赶紧过来询问是怎么回事。

    周氏到来后,谢韵儿把情况大致一说,周氏咧嘴笑道:“这皇帝不知道哪根筋不对,说给银子就给银子,八成是憨娃儿在西北又立下大功。”

    谢韵儿不由发愁,这位婆婆不尊重别人也就算了,现在对皇帝似乎也缺乏应有的尊重,居然连这种混账话也敢说,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牵连家里人。

    后面一个稚气的声音在叫:“嫂子,两千两银子是不是很多?”

    不是别人,正是沈家的小魔怪,沈溪的妹妹沈亦儿。

    周氏骂道:“小丫头片子,这里有你插嘴的份儿吗?跟你弟弟出去玩!”

    沈亦儿吐吐舌头,拉着沈运往后院去了,谢韵儿目送姐弟俩出了房门,这才回过头来,说道:“娘可是在为宁化老家来信而烦心?”

    周氏苦笑道:“还是儿媳了解娘,正是这个……南边家里已乱成一团,主要是没咱操持家务,什么事都不成,家里柴米油盐没了支应,度日艰难,于是来信跟娘伸手讨要银子。这不,皇帝正好赏了大笔银子下来,不如拿出部分送回宁化老家。”

    谢韵儿道:“娘,老家那边总靠咱接济,不是个办法,之前不是有地方官绅把土地寄挂在咱家名下么?每年应该也几十两收益吧……”

    周氏道:“这事为娘也知道,但咱沈家家大业大,那么多族人,靠这点儿银子怎么养活得了?咱应该多置办土地,之前为娘在京城周边问了问,京城如今地价很低,很多人都在卖地,也不知怎么回事,要不咱买一些回来?”

    因为刘瑾在京城周边大肆兼并土地充作皇庄,让京畿之地的地主人心惶惶。

    为防止自己的土地被刘瑾侵占,很多地主干脆提前卖地,卖的人多了,价格也就下来了。

    虽然谢韵儿不知朝中动向,但她知道土地降价时去买准没好事,于是劝解道:“娘,就算要置办土地,也应该是在汀州府,而不是在京城……这京城乃天子脚下,土地原本就贵不说,那些权贵要是侵占了咱的田土,咱跟谁去说理?”

    周氏一脸不以为然:“也不看看憨娃儿现在在朝中是什么地位,他的官已经做到顶了,又是皇帝的老师,谁敢公然侵占咱的地?你既然不答应,为娘自己去问便是,有情况回来跟你商议。”

    因为做过生意,而且一度生意做得还不小,周氏便觉得自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她认定自己做生意眼光独到,却不知之前汀州商会的成功跟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而她对一些事情的判断,缺乏高瞻远瞩,说白了就是个注重眼前利益的市井小民。

    虽然谢韵儿觉得这件事极为不妥,但在孝道影响下,她没准备跟周氏争什么,反正周氏也没说一定要买土地,她也就没再劝解。

    周氏道:“憨娃儿去西北走得急,原本说要将曦儿和小文送过去,现在看起来不那么方便,还有他表哥……以及五郎也在这边,实在不知当如何是好。要不你去信问问他,能不能把五郎和他表哥、表弟一并带去西北?他现在风光了,可总得让家里人享受到他的荫蔽啊!”

    谢韵儿有些为难:“娘,之前我跟相公说过这事儿,他的意思是,家里人在别的地方尚可,到西北实在太过凶险,那边正在打仗,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话,他怕没法跟沈家和周家交待。”

    “去去去,这算什么话,他打了那么多次仗,也没见出过事……这样吧,你跟他说,就说为娘很心痛,他居然对他表哥的事情不管不问,这是他失职,家里这边,他五哥,还有他的表弟,都闲着没事干,会被人说闲话的。”

    周氏言语中带着不满,“去湖广的时候就能带着,哦,这会儿去西北就不能带了?还让人以为家里人没本事,不得不留在京城赋闲。”

    “让他务必为家里人寻个一官半职,就算不跟着他,总可以在地方衙门办差,最好是在宁化县谋个差事,这样家里就有人照应了。”

    “还有六郎,现在六郎已中举,若是再考两次不成,他就该帮忙找个县丞当当,他这么高的官,不过是说句话的事,让人嚼舌根子说咱一朝富贵忘了亲戚,这么戳脊梁骨的话,为娘可不想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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