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这一离开,大臣们尽皆哗然。
朱厚照拂袖而去不是一次两次了,好像每次朝议,最后都会出一些乱子,其根源便是刘瑾跟朝臣间的对立。
每次,朱厚照都站在刘瑾的立场上,谢迁等文臣屡次劝谏均无效果。
朱厚照走后,文臣们大多神色凄然,相顾无言,显然失望透顶……当然,也有人谈笑风生……
谢迁长长地叹了口气,在周经搀扶下,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没往沈溪身上瞧,更没有出言指责。
此时谢迁心灰意冷,全靠周经和几名老臣扶着才不至于委顿在地,他低着头,艰难地挪动脚步,往奉天殿外行去。
沈溪自然不会自触霉头,在这件事上,他违背了文官集团的意志,虽然是被逼无奈,毕竟跟朱厚照站到对立面上,并非好事,他在心中宽慰自己:“这不是为了我个人的前程,而是站在文官集团利益上考虑问题。以陛下对刘瑾的宠信,就算我出面阻止,也改变不了其回朝的现实。”
等谢迁和周经等人离开奉天殿,沈溪收拾心情准备出宫,刚出殿门,发现刑部尚书屠勋正在外面等他。
“之厚,跟我来!”
屠勋没什么架子,示意沈溪跟他同行,临到大明门,左右差不多没人了,屠勋才叹道:“之厚你不必自责,其实无论是谢尚书,还是老朽,都明白你的处境,在这件事上,你没有做错。”
沈溪没想到屠勋会这么说,暗道:“这话听起来倒是顺耳,但更多却像是强行安慰。”
“唉!”
沈溪幽幽叹了口气,道,“陛下遣刘瑾往宣府后,便心生悔意,我前后几次面圣他都提出要调刘瑾回朝,虽然我百般阻挠,但收效甚微……此番陛下心意已决,要是我再出言反对,恐怕跟陛下的师生情谊就此便会断绝……我的确没有别的话好说!”
“嗯。”
屠勋微微点头,“陛下的心思,你知我知,满朝上下谁都知晓,但就算知晓陛下行事偏颇,又能如何?刘瑾回朝之势不可逆转,这正是为人臣子者的悲哀。”
屠勋语气苍凉,“谢尚书之前来见老朽,曾提及此事,他的意思是,既然刘瑾回朝已成事实,那就让你在陛下面前扮个好人,甚至他已料到你会如此说,让我等不要对你横加指责……其实你夹在陛下与文臣中间,才最难自处。”
“这……”
沈溪听到这话,虽知屠勋此言有收买人心之嫌,但也知道,谢迁的确是在维护他,甚至可以说忍辱负重。
屠勋道:“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限制司礼监的权力,让刘瑾回朝后不能再跟之前那样权倾朝野……他离开京城毕竟有一段时间了,回来后暂时无法做到跟以往那般只手遮天,且如今大臣要面圣也不似往常那么困难,尤其是你,之厚,你经常面圣,就算你这次帮了刘瑾,他回朝后依然会找你麻烦,你要有心理准备才是!”
“知道了。”沈溪点头。
屠勋再道:“跟刘瑾正面为敌之事你暂且不必有顾虑,陛下归政之前,谢尚书跟老朽都会跟刘瑾势不两立,这朝中决心跟阉党斗争到底的人不少,你只管去做你的事情,兵部为你掌控对文官而言就是最好的消息,绝对不能让刘瑾把魔爪伸向军队,否则恐引发朝局混乱!”
沈溪恭谨地道:“只要我在朝一日,军权绝不旁落,这是在下对同僚的承诺。”
“你不必做什么承诺,事在人为,如今陛下看重你,但谁知将来陛下有何心思?刘瑾如今不过一时得势罢了,纵观历史,当权者昙花一现多了去了……谢尚书怕你心里有阴影,之前便嘱咐过,若今日在朝堂跟你生出罅隙,让老朽在散朝后单独跟你言明。如今朝中诸多人盯着他,若他亲自跟你交待什么,实在不妥。好了,言尽于此,你我就此道别吧。”
屠勋语气诚恳,声音里透着一抹凄凉。
沈溪再度行礼,没有继续前行,驻足目送屠勋远去,才又迈开沉重的步伐。
……
……
华灯初上,寿宁侯府,张鹤龄和张延龄刚从皇宫回到家中。
二人进入正堂,张延龄已忍不住破口大骂:“……那些文臣简直就是废物,一点儿魄力和担当都没有,明知刘瑾回来他们没好日子过,居然不以死相谏……尤其是姓沈那小子,居然帮刘瑾说话,哼,看刘瑾回来不活剥了他!”
张延龄的怒气,全来自于对刘瑾的忌惮,想到刘瑾回朝到手的权势会被其重新窃夺,内心便隐隐不安。
张鹤龄比张延龄淡定多了,道:“二弟,你先别发火……难道你没看出来,正是因为陛下对刘瑾百般纵容和偏袒,才令文臣对刘瑾回朝之事无计可施?”
张延龄略带不满:“大哥,你怎么也帮那帮百无一用的文臣说话?你没看姓沈那小子,他态度明确请调刘瑾回京……我看这小子简直活腻了,刘瑾离开京城就是他一手炮制,回来后能轻易放过他?”
张鹤龄摇了摇头,眉头微皱,似在思索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二弟,你也说刘瑾回朝受影响最大之人非沈之厚莫属,他为何会出面帮刘瑾?是他觉得可以跟刘瑾讲和?还是说他有自信让刘瑾回不了京城?”
张延龄一愣,随即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问道:“大哥的意思,是他先在陛下面前赚个好人,回头设计将刘瑾诛除,里外都不吃亏?”
张鹤龄长叹口气,无奈摇头:“谁知道呢?满朝上下,让人看不懂的不是谢于乔,也非我们那皇帝外甥,而是这个沈之厚,他年纪轻轻就有今天的地位,你以为他单纯靠逢迎和取巧?”
“就算不靠花言巧语上位我看也好不到哪儿去……陛下对他宠信有加,言听计从,旁人对他的评价从来都是褒贬不一,谁敢打包票他就不是佞臣?”
张延龄嘴上这么说,但底气却没那么充足。
张鹤龄没好气地道:“你啊,就是死犟,跟你说什么总听不进去……沈之厚回朝明知刘瑾会对付他,却依然不拉帮结派,甚至跟谢迁等文官都貌合神离,俨然成为朝廷中立派的代表,他到底安得什么心,你知道?”
被自己兄长教训,张延龄没有辩驳,一个人坐在那儿生闷气。
张鹤龄继续道:“如果不是我之前猜测的两种情况,那就是说,沈之厚知道无法挽回陛下之心,只能先由着陛下心意将刘瑾调回朝,因刘瑾之前拥有的权力已失去大半,就算刘瑾回来,朝中各大势力也会联合起来与之作对,刘瑾的日子不会像以前那么好过……”
“但这还不是最让人担心的,就怕沈之厚的目的是限制你我兄弟,因刘瑾离朝,张苑得到的利益最大,也就是说,你我兄弟得益最多!”
“什么?”
之前张延龄的气已经消了些,听到这话,又怒了,“合着这小子是在算计我们?大哥,那你在朝堂上还不站出来说话?”
张鹤龄道:“当时的情况,满朝文武除了阉党都反对刘瑾回朝,但陛下态度仍那么坚决,你我站出来说话又有何用?说话要动脑子,如果你有沈之厚一半……不,一成的聪明才智,咱兄弟二人也不至于到现在这般上不上下不下,害怕这个担心那个,苦了姐姐天天在宫里以泪洗面……你不争气的话,手头既有的权力都会被刘瑾夺回去!”
张延龄斜着眼,嘴上骂骂咧咧:“活该千刀万剐的沈之厚,天打雷劈的刘瑾,这些不是玩意儿的东西,怎么没一个个死绝了?哼,他们最好别犯到老子手上,否则非将他们给大卸八块不可!”
张鹤龄没理会弟弟的发泄的话语,道:“刘瑾回朝,司礼监多半会被其掌控,现在你我一定要防备他将提督三千营的权力拿回去,同时尽快安排张苑到司礼监任职,就算不能成为掌印,至少也要任个首席秉笔太监……”
“大哥,您之前不是说过,张苑在御马监的权位不能丢么?”张延龄抬起头诧异地问道。
“此一时彼一时也,如果不想让刘瑾一家独大,势必要控制司礼监……现在不能光指望张苑一人,还要多安排些人入宫担任重要职位……哦对了,之前一直说要跟钱宁打好关系,他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如果他能站到我们这边,对付起刘瑾来就更有把握了!”张鹤龄分析道。
张延龄道:“说来说去,还是要收买人,这可是花钱的营生,就怕花了银子别人还不领情!”
张鹤龄没好气地道:“现如今的态势,若不拿出实际的好处,旁人怎会帮你做事?除非你有沈之厚的本事,让陛下主动放权给你……短时间内,刘瑾回朝依然难以染指兵部的权力,这也是沈之厚不惧刘瑾回朝的原因所在!”
“走着瞧吧!”
张延龄道,“兵部说是在沈之厚手中,但只要刘瑾在咱那皇帝外甥面前天天吹耳边风,咱外甥会对那小子继续信任下去?大哥,你我还是合计一下,怎么把沈之厚这小子给做了,这小子曾算计过你我,留他在朝始终是个隐患,难道就这么任他在兵部为所欲为?”
张鹤龄一抬手,阻止弟弟的话:“对付沈之厚的话留到以后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应对刘瑾回朝的威胁……如果沈之厚不派人半道截杀,你我也要差人前往,正好可以嫁祸给沈之厚。沈之厚希望我们跟刘瑾斗,他躲到背后捡现成的,我们何不反其道而行之?”
张延龄眼前一亮:“大哥这主意不错。”
张鹤龄再道:“之前不是送进宫一个叫做司马真人的游方道士?如今他在陛下面前也很得势,回头见见他,许诺他些好处,金银美女任他挑选……这次前往宣府监军的还有个太监,陛下平时宠信有加,好像叫什么小拧子,等他回朝后也将他给收买了……总之,现在要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力量,就算是沈之厚和谢于乔那边也不可得罪!”
“不甘心,实在不甘心!”张延龄握紧拳头道。
张鹤龄皱眉:“不甘心也要做,论威胁,还是刘瑾大,铲除刘瑾后,这朝中能跟你我兄弟斗的人,就只有沈之厚和谢于乔,但你我兄弟可不是刘瑾,你我乃皇亲国戚,陛下和太后绝对会站在我们这边!”
……
……
沈溪没能阻止刘瑾回朝,情绪低落。
倒不是因为刘瑾回朝后能兴起怎样的风浪,而是沈溪发现,朱厚照对待他更多是利用,而不是信服。
沈溪回衙门途中仔细思索这个问题。
“我希望做的,是将朱厚照培养成我希望的皇帝,大明可以从此走向拐点,东方文明可以复兴,明朝中晚期的颓败可以避免,甚至建立起一个强大的大明帝国,征服世界,而不是等过个一百多年为外族所灭,更不会有几百年后的奇耻大辱!但现在看来,朱厚照不会按照我规划的道路走……”
“这小子想做的是吃喝玩乐的昏君,每天无所事事,连朝事都丢给他人,偏偏他宁肯信任太监,也不肯信任文官,如今对我也有了芥蒂……除掉一个刘瑾,以朱厚照现在好逸恶劳的德性,难道就不会有旁人崛起?”
沈溪对朱厚照很失望,这种悲观情绪,让他觉得自己的人生需要重新规划。
回衙后不久,沈溪又出门去见熙儿,准备让熙儿将他的意思传递至宣府……总的来说,准备放刘瑾回京。
熙儿接到命令后极为不解:“大人,您既然如此忌惮刘瑾,为何不索性让其死在边关?只要您一声令下,师姐一定会派最好的刺客杀带刘瑾……我就不信没有成功的机会!”
“军中杀人,有你说得那么容易?”
沈溪摇头道,“就算能杀,我也不会这么做,刘瑾不过是陛下意志的体现罢了,杀了刘瑾,难道就能改变陛下对朝事的态度,让他走出豹房?”
涉及朝事,熙儿一阵头大,低下头沉默不语。
沈溪再道:“跟你师姐说,该发生的事情迟早会发生,不要阻碍刘瑾回朝,这次的功劳,我会记得,朝廷也会记得,你们姐妹做得很好,剩下的事情就是防止鞑靼人卷土重来……胡琏回朝时,你和你师姐一起回来,宣府不用再留人了!”
熙儿道:“是。”
沈溪站起身,走到窗口位置,仰头看着天空繁星点点,没来由说了一句:“这秋后的蚂蚱,没几天好蹦跶了……”
“大人是在说刘瑾吗?”熙儿问道。
“是谁并不重要。”沈溪道,“还有,此番想让刘瑾死的人恐怕不在少数,但凡刘瑾出意外,陛下一定会怀疑到我头上,让你师姐看情况,若发觉有人刺杀刘瑾,能帮一把就帮一把,现在我反倒希望刘瑾能平安回京!”
“啊?”
沈溪的话越发让熙儿不理解。
现在沈溪不但不让她和云柳除掉刘瑾,还要出手相帮,让她实在无法接受。
沈溪察觉到熙儿的惊愕,摇头苦笑,解释道:“你记住,这世间没有绝对的正义与邪恶之分,有的只是利益纠葛。如今朝廷各方势力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刘瑾死去这种平衡很可能会被打破,产生不可预料的后果。留一个刘瑾,看似危机四伏,但棋局就此有了转圜的余地,自损三百未必不能杀敌一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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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重返朝堂,可谓几家欢喜几家愁。
阉党中人自然欢欣鼓舞,就等着刘瑾回来重掌司礼监,把控朝政大权,他们也可为所欲为。
朱厚照下旨让刘瑾、胡琏等人率兵马回朝后的第三天,消息传递到张家口堡,刘瑾、王守仁、胡琏等人在城内指挥所,见到朝廷来使。
“……吾皇隆恩。”
听说自己可以返回京城,跪伏在地接旨的刘瑾连连磕头,感激涕零。
传旨之人不是旁人,正是以前曾在刘瑾手下当差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宋起,跟刘瑾关系不错。
将诏书送达,宋起神色振奋,毕竟刘瑾回朝后阉党便能重振声威,他也有所依靠。
刘瑾站起身,对同样谢恩完毕的王守仁道:“多亏伯安咱家才有机会回京,若咱家得圣宠重领司礼监,一定不忘今日之恩,必破格重用汝父子,咱家说到做到。”
指挥所内人头攒动,京营和边军将领大多在场,听到刘瑾这示好的话语,胡琏麾下一干将领看过来目光中都带着愤恨。
这次战事战功主要是王守仁和胡琏领军获取,但因王守仁官职比胡琏高,且拥有统领宣府所有兵马职责,所以此役王守仁功劳居胡琏之上合情合理,甚至胡琏自己都没想过争功,但他手下将领却不服气。
尤其那些心高气傲之辈,诸如荆越、王陵之等人,不甘人下,毕竟绕后侧击鞑靼人,以火铳和火炮打得鞑子溃不成军的便是他们。
王守仁虽然跟刘瑾没撕破脸,但毕竟只是虚以委蛇,他可从未打算加入阉党行列。
“本官奉皇命留在宣府治兵,刘公公回朝系陛下封赏,本官可没帮到刘公公什么,至于提拔之事……刘公公身为内官,如何能干涉官员升迁?本官为朝廷效命,希望以真正的功劳赢得上进的机会。”
以王守仁身份和立场,对刘瑾说出这般话,已算非常不客气。
刘瑾讪笑两声,未料对方居然如此不识相,他看了胡琏一眼,此时这位次功之臣正在跟旁人说话,无暇理会他。
刘瑾道:“既然伯安不领情,那便作罢,咱家并非有恩不报之人。你放心,咱家说到做到,回朝后尽可能让令尊入朝,甚至进入内阁……”
这话刘瑾依然没避忌旁人,不管王守仁态度多恶劣,他就是表现出一副礼贤下士和蔼可亲的模样。
但王守仁就是不跟刘瑾搭话,自顾自地忙着手头的事情,刘瑾见状,只能灰溜溜离开指挥所。
到了自己寝帐,刘瑾将朱厚照传召他回朝的圣旨供起来,恭恭敬敬跪下,对着圣旨猛然磕头,“砰砰”作响,额头很快便青紫一片,起身后更是老泪纵横。
看起来做的是无用功,但这一切都被钦差宋起看在眼里。
宋起默默抹了一下眼泪,暗叹:“要说对陛下的忠心,旁人岂能跟刘公公相比?难怪陛下对刘公公如此信任,即便刘公公之前做了些错事,但他向着陛下的心却一直未变。”
想到这里,宋起忍不住回京后对朱厚照说明他见到的这一切,主动为刘瑾表功。
……
……
胡琏的中军大帐内,刚刚走进来的一群将领正为首功之事吵得不可开交。
胡琏麾下除王陵之、马九和荆越外,其余将领基本都是从外地调至京城换防,他们对功劳的渴望要比一般人高得多。
穷乡僻壤之地当兵,一年下来也没多少油水,能换防京城,看起来是背井离乡,但其实比留在地方好太多了,如今到边关打了一场仗,获取的功劳便是之前几辈子都得不到的,田地和银钱赏赐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军职的提升。
“……不必多说了!”
胡琏不厌其烦,喝止争执。
虽然胡琏行军打仗很有章法,有一军主帅的威严,但治军到底还是缺少经验,再加上他手下的荆越、王陵之都可独当一面,平时跟着沈溪久了,自然心高气傲,至于地方上那些将领更是不把胡琏当回事。
行军打仗时听从调遣,与其说是在听命于胡琏,倒不如说是在听命于兵部尚书沈溪。
沈溪的作战意图靠胡琏传递下去,那些将领对胡琏的尊敬程度并不高。
荆越率性而为,心中虽对胡琏不服,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此时他嚷嚷道:“胡军门,您说说,这场胜仗明明是咱们打下来的,凭啥让其他人分功,还把首功让出去?咱这么回京城,岂不是很窝囊?”
“对!”
王陵之在旁振臂一呼,显然抱着跟荆越同样的想法。
胡琏比较无奈,他知道,手下这些人中,最有本事的就要数王陵之和荆越,这两位是领兵冲锋陷阵的最佳人选。
至于马九,那是技术流将领,平时显得有些沉闷,但指挥起火铳兵和炮兵来,经验丰富,在宣府军中,能指挥热兵器作战的人屈指可数,马九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
胡琏不想得罪王陵之和荆越,他知道这二人都是沈溪嫡系,这次前来宣府纯粹是为他撑场子,作为主帅当然不能摆架子,只能苦口婆心开解:“这次功劳如何,最好听听兵部沈尚书的意见,若沈尚书觉得首功应该由王中丞担当,你们还有意见吗?”
“沈大人不会让首功旁落!”
荆越坚定地道,“咱们跟王督抚他们不同,咱们是沈大人的兵,你看看这帐中人,除小王将军外,谁不是跟着沈大人一仗一仗摸爬滚打出来的?”
这会儿就算那些压根儿没见过沈溪,从未跟沈溪打过仗的地方将领,也都跟着点头,把自己当成沈溪嫡系看待。
王陵之不满道:“老荆,你是啥意思,咋叫除了我之外?难道我不是跟着师兄打出的一片天地?我跟着师兄时,他连秀才都不是,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荆越别人敢得罪,王陵之却不行,当下笑呵呵道:“谁说不是呢?我的意思是你跟咱们这些人不同,你有大本事,就算只身在宣府,也能闯出名堂来,而我们不过是些小人物,跟随沈大人之前,我还只是个百户!”
王陵之脸色终于好转了些。
胡琏听这些人自豪地吹嘘说是沈溪嫡系,不由皱起了眉头,纠正道:“尔等乃大明将领,沈尚书加以提拔,不过是因为尔等有真本事,但若就此便说沈尚书要争功,你们可得对自己的言行负责!”
“其实,王中丞麾下人马同样是兵部向陛下举荐,平时王伯安跟我关系不差,此役中他临场指挥的能力一览无遗,最好不要出言攻讦!”
荆越叹道:“胡军门,我们没有贬低王督抚的意思,他现在已经是宣府巡抚,也不知升了多少级,您这一战功劳本应在他之上,但回京后,您只是返回兵部当差,没法留在边关独当一面……”
“做什么官,官品又是多少,都无所谓,只要能为朝廷做事便可,何况我本就想回到兵部任差,如此才可以跟沈尚书多学一些东西。”
胡琏诚恳地道,“出来这一趟,我才知自己所学远远不够,光是带你们这些人,便觉得吃力,你看看我这个主帅在这里说句话,你们依然吵吵闹闹,管用吗?如果沈尚书在这里说一句,你们能跟他顶撞?”
听到胡琏的话,在场将领皆鸦雀无声。
很显然,胡琏这路人马之所以做到令行禁止,并非是靠胡琏这个主帅的威严,下面军将心目中,对胡琏的尊重主要源自于对沈溪的尊重。
胡琏是沈溪的化身,在这些人看来,胡琏就是个传声筒,沈溪说什么,胡琏照着做便行。
其实胡琏本身很有能力,只是活在沈溪的阴影下无从发挥。
荆越到底明白人情世故,看出胡琏的难处,赶紧表态:“胡军门这是说的哪里话?我等乃是跟着您出来打仗,现在争功,自然要通过您的手来跟朝廷争取。”
“莫要胡言!”
胡琏一摆手,否定了荆越的话,“反正我看出来了,你们能被沈尚书赏识,能力都不俗,这次战事你们立下汗马功劳,但最好莫争功,不然就是给沈尚书找麻烦。”
“我领兵机会本就不多,现在宣府这一战已告一段落,之后我们便会一起凯旋,你们在战场上的功劳多寡跟我没多大关系。总之,这首功我不会去争,你们最好听我一句,不要出去瞎吵吵!”
“这……首功旁落,我等实在不甘心哪!”荆越显得很恼火。
胡琏没好气地道:“再不甘心,也要看兵部的立场,当初沈尚书立下那么大的功劳,最后首功还不是被当时的兵部尚书刘少保所得?你们哪,就是不开窍,少给沈尚书找麻烦,不听从军令的,别怪我以军法处置!”
……
……
朱厚照召开朝会后两三天,又恢复原来的生活状态。
朝中大臣见不到君王,有事的话根本找不到人传达,司礼监处于瘫痪状态,朝廷各部事项基本要自己处置,就算上奏也不会有人回应。
内阁权力被架空,谢迁因为朝会当天劝谏皇帝不成,一口火气没宣泄出来,干脆称病不出,又是几天没入朝。
不过谢迁是否入朝看起来关系不大,反正内阁票拟无法上达天听,司礼监无权对奏本做出批阅,朱厚照更不可能亲自批阅奏本,这些奏本送到文渊阁,最多只是走个过场,到最后很多事需要下面的人自行解决。
谢迁称病不出,沈溪没去探望,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有意保持跟谢迁的距离,如此才能让朝中大臣相信,他跟谢迁的确有矛盾了。
这很重要。
刘瑾回朝大概需要十天半个月,在这期间沈溪的日子很自在,到底按照朱厚照的基本国策,兵部这边做事无人可以干涉。
入秋后,天逐渐凉了。
沈溪终于穿上秋衣,每天在兵部、军事学堂、家里和惠娘处四边走,逐渐的,他往惠娘处走动少了,主要是为了避嫌。
张苑已发现他夜不归宿,虽然暂时没什么威胁,但绝对不能落人口实。
且张苑是张氏外戚的人,沈溪无法确定张苑是否将这件事告诉张鹤龄和张延龄,只能自己处处小心谨慎,每次去惠娘处都偷偷摸摸,再加上家有“喜事”,他不得不将注意力放回家中。
林黛怀孕了。
这是林黛期待七年的事情,终于有了着落,自然无比高兴。
林黛是沈家的福星,毕竟周氏是在碰到林黛后家境才逐渐好转,沈溪也科举顺利,一路青云直上,如今已贵为朝廷正二品大员。
此番林黛终于有了身孕,周氏非常关心,除了她把林黛当做女儿看待外,还因为这是涉及沈家香火传承的大事。
就算周氏再喜欢谢恒奴,也改变不了谢恒奴只诞下一个女儿的现实,周氏这样一个老来不用做农活,每天都闲着无所事事的女人,巴望不得自己能多几个孙子,让自己晚年儿孙绕膝。
想多生儿子没指望,就只能指望多添几个孙子。
林黛恰恰在这时候怀孕,周氏重新找到“乐子”,林黛迅速成为沈家的明星人物。
对沈溪而言,本来朝中事情就不多,林黛怀孕,自然要多回家陪陪娇妻。
之前林黛一直都很刁蛮任性,但知道自己怀孕后,便老实下来,性子改变不少,每天能沉下心来刺绣,以前她坐一会儿便感觉心烦意乱,此时却能平心静气,就算坐上半天也不嫌累。
之前林黛对谢韵儿有诸多意见,有时嘴上不说,却藏在心里,所以经常看上去心事重重。
但在她怀孕后,人变得开朗许多,开始主动找机会接近谢韵儿,询问养胎之事。
谢韵儿毕竟出身杏林世家,懂得保养之道,切脉查看女人肚中胎儿情况那是拿手好戏,再加上谢韵儿早前怀有一胎,如今儿子沈平已满五周岁,健康活泼,已在接受启蒙教育。这说明谢韵儿养儿育女有一套,于是林黛放下所有傲气,向谢韵儿学习怎么当一个称职的母亲。
而要做好一个称职的母亲,自然要从养胎开始做起。
“……老爷,之前娘总说黛儿这丫头命薄,年过二十才有孕事,要悉心看着,若是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了……”
谢韵儿在林黛面前总是出言安慰,给林黛增添信心,但在沈溪面前,她便说出心中的担忧。
最大的问题,林黛属于“大龄产妇”。
在这时代,女人第一胎生产的时间很重要,一般女人在成婚一两年内就会诞下第一胎,十五六岁嫁人,最晚十七八岁就会有第一胎。
谢韵儿和谢恒奴都如此。
这年头可没剖腹产,医疗条件极度落后,就算沈溪明白剖腹产的原理,也不能在无菌的条件下随便实施,所以这时代的人非常讲究第一胎顺顺利利。
按照这时代人的总结,第一胎没问题,那以后再生产就不会遭罪……发生难产的状况基本出在女人的第一胎。
林黛今年已经二十二岁,难怪谢韵儿会担心。
沈溪道:“日常多照看些,你是学医的,一切都要靠你了。”
在这个问题上,沈溪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让谢韵儿多多照顾,让林黛保持心境开朗,心理维持健康状态,这在沈溪看来对林黛生产大有助益。
谢韵儿有些为难:“相公,你可别对妾身寄望太高,要是黛儿出什么事,妾身可担待不起。”
沈溪笑了笑,道:“都说黛儿命薄,我却不信,她若是命薄,当初遭逢劫难就不会遇上我们沈家人,后来她也不会找到她兄长,她分明有福啊……或许这儿女之福来得晚了些,不过有了这一胎,将来还会有。”
“韵儿,你也要努力了。”
这一番话,将谢韵儿说成了大红脸,她跺了一下脚,嗔怪道:“相公就是没来由说一些羞人的话,不理相公了,妾身这就去安排晚饭,晚上相公多陪陪黛儿……”
谢韵儿转身要走,却被沈溪一把抓住,一脸坏笑道:“既然知道为夫晚上要陪黛儿,现在你不留下来陪陪我?难道你想让我守着娇妻美妾,却要天天当和尚?”
就算谢韵儿力气大,也逃不开沈溪的怀抱,最后,她放下所有面具和戒心,任由沈溪“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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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沈家一大家子围坐一起,闲话家常。
沈溪已经很久没出席过这种家庭活动。
平时早出晚归惯了,且这些日子沈溪时常在惠娘和李衿那边留宿,对家人的关怀自然少了。
周氏自恃为一家之主,但这种阖家团聚的时候,沈溪却没请她过来,主要是不想听周氏唠叨。
就算周氏说的都是废话,沈溪也不得不听从,因为这时代孝义为先,周氏是他母亲,再加上家里女人都对周氏敬畏有加,但凡周氏出现,所有人都放不开。
这时候身怀有孕的林黛理所当然成为主角。
谢恒奴忍不住跟林黛“取经”,因为她这两年也没再怀上,谢家很希望她能为沈溪诞下麟儿,如此才能巩固她在沈家的地位,所以一向知书达理的谢恒奴也不免有些小情绪,觉得自己受到冷落。
怀孕就有机会,指不定就可以生下儿子,母凭子贵,在家中的地位也就不一样了。
沈溪见林黛面有倦容,当即关切地道:“黛儿,你若是觉得累了,便回房歇着,养胎要紧。”
“没……没事。”
林黛生怕自己回房后,沈溪进了别人的房间,看起来她有了身孕后已无欲无求,但其实内心还是非常希望得到沈溪的关爱,这会儿眼巴巴望着沈溪,好似在说,我行的,不要把我当成孕妇。
尹文好奇地问道:“黛儿姐姐怀孕了,为什么肚子没大起来?”
谢韵儿笑道:“这才怀孕两个月,要再过一段时间才会显怀,你个小丫头也开始关心这些了?”
她在打趣尹文时,不时看看沈溪,意思是蜜桃已成熟,该到采摘的时候了,相公几时出手呢?
沈溪因惠娘的存在,不得不把一碗水端平,其实这会儿尹文和陆曦儿的岁数都已十八岁,在这时代算是大姑娘,该有个归宿了。
沈溪心中一沉,脸上却不动声色:“不说这些,夫人,家里有什么事情说说吧,我许久都没关注过家事,朝廷事情繁多,未来可能还要忙,趁着现在有暇过问一下,免得回头你们觉得我这个一家之主做得不称职!”
谢韵儿笑道:“一家老小都在京城,老爷又深受陛下器重,家中能有什么事?老爷想多了……如今一家和睦,最大的事情怕就是黛儿有了身孕,还有便是……曦儿和小文的事老爷要放在心上,别把大好年华蹉跎浪费了。”
沈溪看了看尹文和陆曦儿,此时两个女孩子也含羞带怯地偷窥他。
沈溪沉默一下,神色淡然:“我知道怎么做……不过很多事不必操之过急,或许是我太忙了吧,等这段时间朝事忙完后再说!”
一句话,沈溪又将他跟尹文和陆曦儿的婚期延后。
……
……
刘瑾很快就要回来了,京城陷入短暂的安宁期。
就好像暴风雨前的宁静,各方势力都暂时蛰伏起来,彼此相安无事。兵部事务无人干涉,沈溪的权限得到最大程度的保留。
沈溪尽可能不过问兵部以外的事情,免得给外人发出错误的信号。
两年国策没有改变,这是沈溪在朝立足的根本,朝中人都清楚换作他们绝对不敢如此许诺,要是换下沈溪谁也支撑不起朱厚照的野望,干脆任由沈溪折腾。
不过随着刘瑾回朝日期临近,京城局势逐步变得紧张起来。
尤其是谢迁,多日称病不出,朝中许多人都怀疑,内阁莫非已走上更替首辅的节奏?
若刘瑾回朝而谢迁离朝,那下一任首辅不用说便是阉党中分量最重的焦芳,除此之外没谁有能力接过谢迁的位置。
这天黄昏时分,日落西山。
沈溪刚从兵部衙门出来,准备打道回府,却见一名手持拂尘的中年太监在几名侍卫簇拥下出现,拦住去路。原来此人一直在兵部衙门外等候,沈溪没出来,他竟未进去打扰。
“……沈尚书,陛下有吩咐,等您处置完公务后,进宫面圣,陛下有话要对您说。”
太监名叫全亮,在乾清宫任职,地位不怎么高,很多时候作为传话太监出来办事。
沈溪问道:“陛下可有说及,要谈什么?本官也好有所准备。”
全亮惭愧一笑,道:“小人哪里知晓?沈尚书,您现在就入宫吧,怕是陛下等急了……小人为您引路,请!”
从兵部前往乾清宫,说是没几步路,但其实也不近,从长安左门入宫门,一路走到紫禁城中心。
沈溪跟随全亮抵达乾清宫正殿门前,全亮进去通禀,沈溪在外等候。
之后出来迎接的不是全亮,变成了张苑。
张苑乐极生悲,以为得到朱厚照的信任便可登上司礼监掌印宝座,却不知朱厚照最后看重的依然是刘瑾,张苑屈居人下,非常担心刘瑾回朝后会对他展开报复。
张苑有几日没见沈溪,见面后上来便提醒:“陛下此番有意要给你加官进爵。”
“嗯!?”
沈溪有些糊涂了,自己已经是兵部尚书,这官职还能怎么加?
仔细一想,沈溪大概明白过来,张苑所说加官进爵,很可能不是官职上的晋升,而是加封号和爵禄。
张苑怕沈溪听不懂,解释道:“陛下说了,此番宣府之战,首功虽不在你身上,但始终是你举荐了王守仁和胡琏,这二人战功赫赫,表现突出,实乃国之干臣。陛下有意为你加太子少傅或太子少保,你可要有心理准备。”
沈溪微微点头,他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一个兵部尚书挂太子少傅或者太子少保衔,并不算什么,或许是因为他年岁小,朝中一直无人帮他争取,朱厚照无心朝政,事情也就暂时搁置下来。
沈溪正要往里面走,见张苑挡在前面,不由问道:“张公公还有别的事吗?”
张苑翻了翻白眼,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这会儿进去稍微早了些,陛下刚睡醒,正在整理衣衫,怕是要过段时间才能出来……你对刘瑾回朝一事可有应对之策?”
沈溪明白,现在张苑最头疼的就是刘瑾回朝。
阉党内部的斗争,其实就是张苑和刘瑾间斗法,延伸开来便是阉党跟外戚党的权力之争。
沈溪反问:“难道寿宁侯和建昌侯没作安排?”
张苑脸色非常难看:“你莫在这里说风凉话,两位国舅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寿宁侯说过要帮咱家进司礼监,但这事一直没下文……唉,光是跟太后娘娘通气有何用?至今皇后娘娘尚未被陛下宠幸,就跟打入冷宫一般,不就是因为陛下跟太后娘娘之间有矛盾?”
这话藏着极多玄机。
沈溪想了下,张苑有点儿泄露皇室机密的意思,皇帝跟皇后的关系,也是你一个阉人可以随便嚼舌根的?
“那依照你的意思,是让我跟陛下建议提拔你入司礼监?你觉得在当前的情况下,陛下能听得进去我的话?”
张苑皱眉:“你沈大人怎么就是不肯帮忙?咱们毕竟是亲戚……”
“少提亲戚!”
沈溪态度强硬,“有本事你就对人嚷嚷说你是什么人,或者让外戚知道你的身份来历,看他们将来是否还会信任你!跟你说过多少次,这件事休要再提,否则吃亏的终归是你自己!”
张苑恼火地问道:“那你就不能对陛下说,司礼监可适当增加人手?就算将戴义撤下来也好嘛,只要咱家能进司礼监,就能跟刘瑾分庭抗礼!”
沈溪心想:“你张苑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在刘瑾面前,你的那些阴谋手段太过小儿科了,凭什么跟刘瑾对抗?”
二人正说话间,之前进去通禀的全亮出来了,见张苑和沈溪好似是在争论什么,不敢靠拢过来,远远地便行礼道:“沈尚书,张公公,陛下已经在里面候着了,您二位现在就入内面圣吧……”
全亮面前张苑可不敢提自己跟沈溪的关系,怨责地斜视沈溪一眼,这才在前引路,一起进入乾清宫大殿。
……
……
朱厚照坐在龙椅上,拿着份奏本,低头仔细查阅,看起来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
“陛下。”
沈溪来到丹陛下恭敬行礼。
“沈先生来了?”
听到声音,朱厚照抬起头来,脸上先是一阵茫然,随即涌现一抹和熙的微笑,“几日不见,看先生气色不错嘛。”
沈溪心说你小子可真会装,如果真能如此用心打理朝政,何至于登基后出那么多幺蛾子?嘴上却道:“不知陛下何事传召?”
朱厚照笑呵呵道:“现在已是日落时分,先生完成一天差事,本该早些回去歇着,不过朕手头上有一些棘手的事情没法处置,只好请沈先生过来一起商量……你们没什么事,便退下吧!”
等张苑等人退出殿外,朱厚照这才站起身来,走出龙案,下丹陛来到沈溪面前,蹙眉说道:“沈先生,朕知道刘瑾回朝一事,朝中人大多都有意见,这件事是朕做得过了。”
沈溪眯眼打量朱厚照,心想这小子什么时候有自知之明了?
“内监人事安排,本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朝中大臣再反对,那也是陛下的家事。”沈溪试探地回了一句。
“说得好,朕也是这么觉得。”
朱厚照果然上钩,好像被沈溪的话引发共鸣一样,点头不迭,“刘瑾是朕的家仆,跟随朕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这么让朕将其发配至边关,甚至还要杀了他,不是强人所难吗?就算畜生也会有感情嘛……”
沈溪皱眉,这比喻……也没谁了。
朱厚照再道:“朕不想让朝中大臣难做,准备酌情对此战有功将士进行赏赐,若他们觉得朕赏赐刘瑾不公,那干脆让刘瑾功过相抵好了,朕只是让他回朝继续以前的差事,重新做司礼监掌印,这样总不会有人有意见了吧?”
纸上谈兵,不知朝中人真正的担忧,就妄下定论,这样的皇帝简直傻得可爱!沈溪实在不知该怎么跟朱厚照解释,所以干脆来个缄口不言。
朱厚照还在那儿自说自话:“朕知道先生劳苦功高,朕准备封先生为公侯,先生以为如何?”
这话倒是将沈溪惊着了,心想,你这小子不是乱来吗,怎么突然说封公侯,难道不是加个头衔了事?当下赶紧道:“陛下请三思,大明自靖难以来,少有拜公侯者……臣乃文官,更当不起这荣耀。”
朱厚照一摆手:“先生何必自谦?这朝中上下,论打仗,没人比先生强,这可不是朕随便说说,而是天下人共识。可惜先生取得战功时,朕没有登基,估计先皇对先生功劳有所顾忌,这才没封公侯……”
沈溪心想:“那时都不行,现在就可以了?这不是开玩笑吗?”
朱厚照问道:“先生接受便可,料想朝中人不会反对。”
你说不会反对就没人反对了?沈溪可不想让自己被朱厚照活生生推到文官对立面上,断然请辞:“无功不受禄,臣于此番宣府之战,只是在后方绸缪,并未亲临一线,不敢妄谈功绩,若陛下真要赏赐,那就封赏宣府之地将士。”
朱厚照嘿嘿一笑:“朕之前就想到先生可能不会接受朕的好意,不过朕确实想为先生加封……嗯,要不这样吧,不是说两年……不对,是一年八个月后就要跟鞑子决战吗?若先生陪同朕扫平草原,朕便封先生为公爵,先生意下为何?”
沈溪道:“真有那日,陛下再提加封之事也不迟!”
“好,好!”
朱厚照满意点头,“难得先生没有回绝,朕心甚慰……哦对了,先生回朝为兵部尚书有些时日了,朕准备让礼部加先生为太子少傅,以彰显先生学问和能力,这是合符朝廷规矩之事,先生总不会推辞了吧?”
沈溪这才恭敬行礼:“谢陛下隆恩。”
加太子少傅衔,对沈溪的生活不会造成多大影响,兵部尚书职位不会变,只是看上去在朝中的地位更加巩固罢了。
这种事情,沈溪不会跟朱厚照争论。
朱厚照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沈溪看到后不禁一个激灵,暗忖:“这小子分明是有事相求。”
果不其然,朱厚照紧接着便说出他的请求:“沈先生,那日朝会后,谢阁老一直称病不出,如今留在府中,闭门谢客,据说谁都见不到他的面,就算前去探病之人乃六部部堂或者朝中勋贵,也都被他拒之门外……”
沈溪道:“陛下的意思是……?”
朱厚照笑道:“谢阁老是朝廷栋梁,朕希望他能在刘瑾回朝后,跟刘瑾精诚合作,朕不想让朝廷失去支柱。沈先生跟谢阁老关系非同一般,朕想让沈先生代替朕去探望谢阁老的病情,顺带看看他几时回朝当差。”
沈溪有些想不明白了。
这小子几时开始关心起大臣的情况了?
谢迁称病不出,照理说朱厚照不会多加理会,这小子到底为何,突然对一个屡次忤逆他意志的大臣如此感兴趣了?
沈溪道:“陛下让臣去见谢阁老,不知有什么话转告?”
朱厚照转过身,登上丹陛,往龙案走去,施施然在龙椅坐下,才以悠然的语气道:“当初父皇给朕安排的顾命大臣,如今还在朝当差的就剩下谢阁老一人,朕登基一共不到两年时间,朝廷就发生许多变化,朕不希望最后一名顾命大臣离开!”
听起来像是朱厚照对老臣有感恩之心,但沈溪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朱厚照继续道:“若是谢阁老实在是身体难以为继的话,朕不会强人所难,但如今内阁除了谢阁老外就只有焦大学士和王大学士,这两位年岁都不小,总该为内阁再补充些新鲜血脉才好。”
沈溪请示道:“那此番臣前去见谢阁老,是否跟他提及此事?”
“最好提提,之前朕便想过,要在内阁增加人员,但这件事一直耽搁,后来就没音信了,或许是朕平时太忙了吧……”
朱厚照说话时一副大言不惭的模样,其脸皮之厚让沈溪看了一阵汗颜。
“小小年岁便老气横秋地张口说瞎话,也就你小子能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自古君王比谁脸皮厚,你小子一定能排得上号。”
朱厚照连续打了个哈欠,他擦了擦眼睛,精神似乎一下子松懈下来,连说话透着一抹疲倦,“沈先生跟谢阁老说说人选问题,其实朕以前最希望沈先生入阁,但现在看来,先生留在兵部意义更大一些,如此就让谢阁老跟朕推荐一两名人选……”
“朕知道在刘瑾回朝一事上,谢阁老心里不舒服,那不妨就以这件事,当作是对他的一种补偿吧!”
沈溪很无奈,朱厚照居然在这节骨眼儿上找平衡,此等补偿方式显然会给人不好的印象……表面上看起来是关心谢迁,但其实隐隐透露出让谢迁退位让贤的意思。
谁跟这小子作对,这小子就对谁有成见,刘健和李东阳这样德高望重的老臣都被迫致仕,更何况个声望不及刘、李二人的谢迁?
沈溪再度弓腰请示:“若谢阁老身体难以为继,臣也认为谢阁老当早些回乡颐养天年,不过若他身体还能坚持,请陛下对谢阁老提出挽留。”
“啊?”
朱厚照精神有些恍惚,听到沈溪的话,先是一怔,顿了一下才明白沈溪在说什么,一摆手,道,“沈先生先去吧,朕知道要留贤臣在朝……朕素来敬重谢阁老,断不会做出卸磨杀驴的事情,就算刘瑾回朝,朕也不会让刘瑾大权独揽!”
沈溪很想说,你小子记得今日所言,别现在说一套,将来做的又是另外一套。
“也好,我早就想去探望谢老儿,但碍于情面,一直无法成行……这次谢老儿的闷气有部分因我而发,干脆借助这次难得的机会去见见他,希望他能尽快平复心情,回内阁继续跟刘瑾作对!”
想到这里,沈溪欣然领命,行礼后转身欲去。
临出殿门前,朱厚照的声音再次传来:“沈先生回去后稍安勿躁,待出征兵马凯旋,朕便对先生做出颁赏,规格绝对不会比宣府之战首功之人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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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从乾清宫出来,总算明白朱厚照请他入宫做什么。
出宫路上,他依然在琢磨这个问题:“这小子许诺的什么功劳赏赐,爱给谁给谁,那点蝇头小利对我没什么实际的意义!他把话说得天花乱坠,不会是想让我去劝谢老儿,让谢老儿主动退位让贤吧?”
沈溪临到奉天门时,张苑跟了上来。
显然之前的话没说完,张苑心里憋得慌,干脆趁着沈溪出宫时假意相送,其实是想跟沈溪商议斗刘瑾之事。
“陛下到底对你说了什么?除了加官进爵,就没旁的?”张苑试探地问道。
沈溪一边走,一边侧头打量张苑:“陛下对我说什么,跟你有何关系?难道你想说,你想当第二个刘瑾,在朝中只手遮天?”
张苑扁扁嘴:“若咱家的权势真能只手遮天,你该高兴才是……咱家执掌朝堂岂能忘得了你?你我到底是本家……”
看到沈溪投来警告的目光,张苑无奈地一摊手,“你不爱听咱家就不提这茬了,咱家只提醒一句,刘瑾不日就要回京,你再不下手的话,他回到京城,尤其是到了陛下跟前,你再想动手就迟了!”
沈溪好奇地问道:“张公公,你身属外戚,难道就没建议寿宁侯和建昌侯派人去杀掉刘瑾?外戚有兵权,派人刺杀刘瑾并非难事,何必一直纠缠本官呢?”
张苑着急了,气吼吼地道:“你这小子,为何不论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
“该听就听,不该听的一律充耳不闻!”沈溪摇头道,“张公公可是教唆本官谋害陛下近臣?此事非同小可,若让陛下知晓本官谋害他身边人,就算对本官再信任,也不会善罢甘休……”
“你张公公想刺杀刘瑾,只管去跟寿宁侯商议,就算你将来权势只手遮天,那也是在外戚庇护下,几时轮得到我在你这棵大树下乘凉?”
被沈溪这么一说,张苑瞠目结舌,不知该怎么接话。
虽然沈溪每句话说得都对,但张苑内心却不想承认,急忙争辩:“咱家不去跟国舅商议,难道不是想把这上位的机会留给你?你上位后,咱家也跟着荣光……嗨,你这人脑子实在不开窍,也罢也罢,咱家回头就去跟两位国舅说,等咱家手握大权,你可别到咱家面前来求情,咱家不认你这个亲戚!”
沈溪耸耸肩,意思是你想怎样就怎样,少在我面前装。
因为张苑怕被朱厚照传召,不能一直送沈溪出宫,只能怏怏不乐返回乾清宫。
沈溪没有再耽搁,出宫后径直前往谢府。
……
……
沈溪抵达谢府门前时,刚有马车离开,眼前的大门却紧闭,显然有人前来拜访谢迁时吃了闭门羹,只能灰溜溜离去。至于是谁来见谢迁,就不得而知了。
沈溪上前,没等他敲门,门从里面打开,走出一名知客,看起来很年轻,估摸只有十七八岁,并非以前谢府的老门房。
沈溪怔了怔,问道:“谢阁老可在府上?”
“在,但我家老爷病了,概不见客,请回吧!”年轻人毫不客气,朝着沈溪一阵呼喝。
沈溪低头看了看,自己虽身着常服,但年纪太轻,不认识的人难免会看轻。
谢迁此举颇有深意,由年轻人来担当知客,这样就不知道他阻挡的人是谁,若是阅人无数的老门房,见到阁老、尚书上门,总要进去通禀,凭白给主人找麻烦。
沈溪板起脸:“本官奉皇命,前来见谢于乔,让他出来见本官!”
“你……!”
年轻知客没料到沈溪会拿皇帝的名号吓唬人,上上下下打量沈溪一番,迟疑地问道,“你……你少骗人,居然敢拿皇帝信口胡说?”
沈溪冷冷地道:“这是什么地方?谢阁老的府宅!若本官不是奉皇命,岂敢到这里来撒野?快进去通禀,若谢于乔不出来,休怪本官回去调兵,冲也要冲进府去,拿下谢于乔问他个怠慢天使之罪!”
年轻知客虽有心拒客,奈何沈溪的派头实在太大,只听门“咣”一声关上了,从里面传来声音:“客人稍候,等我进去请示我家老爷再说!”
沈溪笑了笑,没有勉强,略微站出去一些,免得被人看到自己被谢府下人拒之门外,感觉尴尬。
不多时,里面传来谢迁的声音:“……陛下派来的?是哪监的内官没问清楚?若是欺瞒老夫,看不将他大卸八块!”
之后门“吱嘎”一声打开,谢迁往外瞅了一眼,看到笑眯眯正在打量他的沈溪,不由皱眉:“就他?皇帝钦差?”
年轻知客点头不已:“老爷,就是他说的,小人可什么都不知啊。”
沈溪走上前,笑道:“谢阁老不相信我乃奉皇命而来?”
谢迁怒气冲冲:“奉谁的命老夫也不见!”
说完,谢迁一甩手,“咣”一声将门给关上了。
沈溪对着紧闭的谢府大门,摇头苦笑,但他知道谢迁尚在门内,耐心解释:“的确是陛下差遣我前来,请谢阁老通融,至少让我进去将陛下的话传达,再赶我走也不迟!”
谢迁虽然一肚子火气,但还是打开门,但他却堵在门缝里不让沈溪进去,瞪眼道:“陛下有什么话让你传达,在这里说便可,我谢府大门你小子不必进了!”
沈溪道:“是关于阁臣新增人选……”
之前谢迁还态度坚决,但听沈溪这话,脸色马上变了,皱眉沉思一会儿,终于让开一条路:“进内说话!”
年轻知客瞪大了眼睛:“老爷,您不是说了,任何人皆不得入内?”
“你懂什么!”
谢迁喝斥一声,道,“将旁人挡在门外便可!”
说完,谢迁带着沈溪往内行去,二人一直到了谢迁书房……沈溪大致知道谢迁在家里做什么了,此时书房内遍地都是碎纸屑,每张纸上都写了文字。
沈溪心想:“谢老儿肯定没心情在家里练书法,他这是心里不痛快,伏案写奏本,恐怕请辞归田的上疏草拟了很多遍吧!”
“坐!”
谢迁也不拘泥,直接坐回书桌后的椅子上。
沈溪先将正对书桌的那张藤椅上的碎纸屑扒拉到地,这才施施然坐下。
谢迁问道:“不是说内阁新增人选吗?你小子别信口开河,陛下具体怎么交代的?”
沈溪抬头看着谢迁:“长话短说吧……陛下的意思,是想让谢阁老举荐几人入阁,这次绝对不是小打小闹,陛下要动真格的了。”
“你没诓骗老夫吧?”
谢迁心中尚有顾虑,皱眉问道。
沈溪摇头:“阁老认为我会在这种问题上开玩笑?反正我没资格入阁,若是陛下有心在刘瑾回朝前,允许内阁增加人选,其实是好事……我实在想不出阁老有什么理由要拒绝陛下的好意。”
之前谢迁还在那儿耍横,顽固不化,但一转脸便体现出一个睿智老狐狸的深沉。他琢磨一下,笃定地道:“以老夫所知,王守仁屡次受刘瑾拉拢,此番能功成回京也跟王守仁临场指挥发挥出色有关,爱屋及乌之下,王德辉很可能被刘瑾委以重任……但以老夫对王德辉的了解,他绝对不会依附阉党!”
沈溪摇头:“以学生看来,王学士回朝不现实。”
“哦?此话怎讲?”谢迁皱眉。
沈溪诚恳地道:“陛下当初受刘少傅和李大学士等人打压,其时王学士正在内阁观政,受此牵连,陛下一直对王学士心怀芥蒂。若让王学士回朝,就算他有什么见地,怕也不能为陛下采纳,倒不如从现在翰林院各位学士中选拔!”
谢迁皱眉:“你小子,居然干涉朝廷选拔阁臣……”
沈溪心平气和:“这不是我一厢情愿的事情,而是陛下委派我到谢府来跟阁老商议,阁老可以选择采纳或者拒绝,反正最终上疏权在谢阁老,决策权在陛下,这件事我只有参议权!”
谢迁老脸横皱,问道:“参议权?亏你想出如此名词……既然你觉得王德辉不合适,那翰苑中谁合适?莫不是你自己?”
沈溪摇头:“我只想安安稳稳当我的兵部尚书,甚至连兵部都不想执掌,最好是离开京城,到地方任职,远离勾心斗角……至于入阁,无论是我,还是谢阁老,又或者陛下,恐怕都不会让我这么做!”
谢迁琢磨一下,叹息道:“若说入阁人选,老夫第一个便想到你,但奈何你入阁后,兵部无人掌控,朝中属于文官的最后一块净土都拱手让人,实在叫人心有不甘……你必须坚守兵部尚书之位,如此老夫才能放心。这阁臣,看起来风光,但奈何世道不好,有名无实,倒不如掌握一个实权衙门来得实在。”
沈溪却有不同的见解:“谢阁老的话,学生不能苟同,宣府之战结束,刘瑾即便回朝也无法全盘掌控朝政,内阁地位将会突显,阁老若此时动离朝之心,怕用不了多久,刘瑾就会将内阁控制,那时只怕会比他离开京城前更加权势熏天,肆无忌惮!这是阁老希望看到的结果?”
谢迁皱眉:“你小子,总是喜欢给人泼冷水。”
沈溪嘴角浮现笑容,道:“这怎能算泼冷水?以我看来,朝廷之事全在于一个平衡,内阁虽如今不掌权,但阁臣至少是文官翘楚,要不然怎会人人都觊觎内阁大学士之位?若内阁彻底被刘瑾掌控,那阉党便如虎添翼……其实,内阁才是文官跟阉党相斗的底气所在啊!”
谢迁道:“以你之意,是让老夫不要离开朝廷?”
“嗯!”
沈溪坚定点头,“若阁老就此离去,那意味着朝中跟阉党相斗最大的凭靠,将因此不存……如今就连陛下也出言挽留,阁老何必计较一时之得失呢?”
“陛下看重刘瑾的地方,在于此阉贼能帮忙打理朝政,尤其理财方面是一把好手,其他方面还是有一定顾虑。只要刘瑾回朝后行事猖狂,得意忘形,甚至因擅权产生谋逆之心,那就算陛下再回护,刘瑾依然是死路一条。”
谢迁打量沈溪,问道:“如此说来,你已计划好刘瑾回朝后,如何将他击垮?”
沈溪道:“具体计划尚未出炉,需要跟阁老以及朝中前辈商议,但大致方向已经定下……想让刘瑾万劫不复,只有定其谋逆大罪方才罪不可赦,涉及皇权安稳,陛下也不会留任何情面!”
“好,好,好!”
谢迁连说了三个好字,显然对沈溪的构想很满意。
“你有心跟阉党斗,老夫没看错你,若你今日在老夫面前只是敷衍,那你是自掘坟墓……你跟刘瑾始终无法共荣,刘瑾兴你便亡,你若有本事让陛下对你完全信从,那刘瑾必然会垮台,你要是明白这一点,老夫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沈溪再道:“那阁老可有适合的阁臣人选?”
“当然有!”
谢迁早就胸有成竹,道,“老夫准备举荐梁储跟杨廷和入阁,这两位能力在那儿摆着,之前老夫便有意让他们入阁,可惜到现在都未能如愿。老夫这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必要时甚至会以死相谏!”
沈溪不由摇头苦笑,倒不是谢迁举荐人选不妥,在沈溪看来,现如今朝中适合入阁之人中,以梁储和杨廷和为先,只不过沈溪觉得谢迁在做事上,愈发激进了。
“怕是受陛下屡屡偏袒阉党致心态发生变化,谢老儿现在动不动就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说得好像他跟陛下势不两立一样。谢迁不是李东阳,涵养不足,与皇帝作对,以后恐怕在朝的道路会越走越窄!”
……
……
沈溪从谢府出来,已是上灯时分。
沈溪原本要回府,但想到这是朱厚照交托的差事,现在跟谢迁商议得差不多了,就该回宫复命。
沈溪从长安左门入宫,到午门前跟侍卫说明情况,但侍卫并未放行。
一名侍卫统领道:“沈尚书,您应该知道,近来陛下少有在宫中过夜,您这么进去无法面圣,白走一趟不说,怕要在宫内等上一宿……不如明日再入宫为好!”
沈溪苦笑着反问道:“那以你们的意思,我这个作臣子的,奉旨办完事后不向陛下复命?”
侍卫统领见沈溪态度坚决,摇了摇头,一挥手示意放行。
如今宫禁已开,沈溪入宫不能乱走,两名执灯笼的太监一路护送沈溪到了乾清宫,等沈溪到了地头,先前迎他入宫的全亮尚在。
全亮见到沈溪,惊讶地问道:“沈尚书未回府?”
沈溪道:“奉皇命办差,完成后回来跟陛下复命。”
全亮苦笑:“沈尚书不必等了,陛下人在宫外,先请回吧……要不,您试着去宫外豹房觐见陛下?”
虽然沈溪早就料到会是这结果,但直到这个时候才死心,行礼道,“有劳全公公,本官先回府了。”
全亮道:“这都已经上更,让小人送您出宫吧,您以后……天黑后莫要进宫来,若有人以此攻讦大人,实在有口难言啊。”
面对全亮的忠告,沈溪微微点头表示感谢。
沈溪在全亮相陪下出了宫门,他刚准备上马车,谢迁急匆匆而至。
“你!”
谢迁打量沈溪,本想问沈溪为何在宫门处,但想到之前的事,便明白沈溪应该是找朱厚照复命。
沈溪招呼道:“谢阁老这是准备入宫见陛下,再行劝谏?”
谢迁恼火地道:“看你这灰头土脸的模样,莫非陛下不在宫中?”
沈溪点头,很多事,其实早已心照不宣。
谢迁道:“你现在往何处?既然陛下不在宫中,老夫准备去豹房碰碰运气。”
“谢阁老不必如此,总会有机会面圣!”沈溪劝解道,“为人臣子者,最重要的还是讲规矩,这殿堂面圣的规矩,还是莫要打破为好!”
(本章完)
除非万不得已,沈溪不想去豹房见朱厚照。
一旦规矩被破坏,长此以往,朱厚照说不定会直接在豹房设个场所专门接见大臣,大明的威严将荡然无存。
谢迁虽然对沈溪的提议不是那么上心,但也没反对,最终还是选择回去,等候来日再进宫面圣。
第二天一大早,沈溪便跟谢迁一起进宫,于乾清门候驾。差不多到午时,朱厚照才让人宣沈溪和谢迁觐见。
朱厚照打着哈欠,却不知是刚睡醒,还是睡到半途被叫醒稍后还要回去补觉。
沈溪和谢迁行礼,朱厚照问道:“两位爱卿,朕之前跟你们说的内阁大学士人选,你们可拿定主意?”
言语间,朱厚照将沈溪的意见与谢迁同等对待,虽然谢迁对沈溪没有成见,但听到这话,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爽。
沈溪道:“请谢阁老说明。”
谢迁白了沈溪一眼,上前一步:“老臣举荐翰林学士梁储、翰林侍讲学士杨廷和入阁,与老臣一同参议政事!”
“哦。”
朱厚照大概没睡够,脑袋不太灵光,愣了一下,才回想起梁储和杨廷和是谁。半晌后,他点头道:“这二人都曾做过朕的先生,算得上饱学之士,看来处理政务的能力也不错,才得二位卿家举荐!”
谢迁还在皱眉,朱厚照所言让他听了十分别扭,仔细思考一下,才明白其实沈溪也有进言的权力,心想:“难怪这小子跟老夫说什么他有参议权,感情皇帝已给了他承诺……”
朱厚照又看向沈溪:“沈卿家,你意下如何?”
沈溪清楚谢迁有多小心眼儿,也知现在谢迁指不定在那儿腹诽他,当即识相行礼:“回陛下,关于阁臣人选,一切当按照规矩来,先由谢阁老作举荐人,之后在朝会上提出交由群臣商议,最后由陛下作决定……由谁入阁!”
或许是沈溪说的流程太过复杂,朱厚照眉头立即皱起来,问道:“这么麻烦吗?”
谢迁不想让沈溪搭茬,主动道:“陛下,一切当按规矩来,如此才能做到公允,若陛下只听老臣和沈之厚一面之词,怕是朝野上下会有诸多非议。”
“这样啊……”
朱厚照又在那儿小声嘀咕,沈溪暗中揣摩皇帝此时的心态:“这小子完全把阁臣当成敌人看待……谢迁争不过刘瑾,他这个皇帝才可以恣意妄为,若新入阁的大学士太过强势,那这小子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虽然知道谢迁不想让自己说话,但沈溪还是硬着头皮道:“陛下曾说过,早些定下阁臣人选,如今谢阁老病情痊愈,正是陛下励精图治打造大明盛世的良机,不容再耽搁下去。”
朱厚照叹了口气,无奈点头:“朕答应的事情,自然不会食言。谢阁老愿意留在朝中,继续帮朕做事,朕心甚慰,眼看刘瑾就要……希望谢阁老继续矜矜业业打理朝政,不辜负朕之期望!”
本想提刘瑾回朝之事,但朱厚照这会儿有了一定心机,知道谢迁最厌恶听到刘瑾的名字,甚至之前称病不出也完全是他一意孤行要征调刘瑾回朝所致,所以临时改口。
谢迁请示:“陛下几时举行朝议,商定入阁人选?”
“朝议?啊!”
朱厚照脸色发白,显然是怕惹麻烦缠身,对他来说,举行一次朝会意味着半天睡不好觉,还要去见那些让他无比厌恶的朝臣,干脆打起了哈哈,“谢阁老乃内阁首辅,沈尚书也是朕之肱骨,你们提议人选朕很满意……这样吧,朕决定让梁储和杨廷和同时入阁,两位卿家以为如何?”
沈溪和谢迁对视一眼,对朱厚照的“敷衍”都不太满意。
内阁大学士的人选居然由谢迁和沈溪擅自决定,朱厚照甚至没跟旁人商议,谢迁觉得这样做太过草率。
沈溪却好像已认定这件事,点头嘉许:“既然陛下已做出决定,那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不知陛下几时颁旨?”
朱厚照道:“不如……就这一两天吧,让翰苑那边帮朕草拟诏书……唉,算了,沈卿家,这件事便交托给你,看看给梁储和杨廷和加封个什么官职入阁,这些事情朕不太明白,你代劳朕才放心……完成后,你直接草拟诏书,朕会亲自朱批。”
“陛下!”
谢迁一瞪眼,又要跟朱厚照唱反调了。
朱厚照根本就不想听谢迁说话,不耐烦地挥手:“朕已遂了谢阁老的心愿,让内阁广纳英才,那谢阁老也随朕心意一次可好?朕不想过多理会这些事,有问题的话,谢阁老跟沈尚书自行商议吧……朕累了,要回去歇息,两位卿家自便吧!”
说完,朱厚照起身便往后殿走。
谢迁非常恼火,想上去阻拦。
沈溪一看不好,谢迁一次比一次性子急,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虽然朱厚照看起来跟面瓜似的,什么事都不管,而且很多时候好说话,但沈溪明白,一旦朱厚照这小子狠下心来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沈溪不想失去谢迁这个朝中最大的政治盟友,在谢迁迈步前便先一步将之拦下,朱厚照没有发现异常,打着哈欠慵懒地离开乾清宫正殿。
……
……
沈溪和谢迁走出乾清宫,果不其然,谢迁开始表达他的不满。
“……你自己说的,朝廷的规矩不容破坏,这才一夜工夫,你便改主意了?还是说你喜欢打自己脸,存心给老夫找不痛快?”
沈溪无奈地道:“谢阁老,这根本是两码事,有些规矩必须要遵守,但关于阁臣人选,你觉得就算进行朝议,情况会有所变化吗?”
“怎不能?”
谢迁显得很生气,“翰苑才干那么多,无论新臣还是旧臣,总归有人能出来担当大任,甚至可以让刘少傅回朝……”
沈溪觉得谢迁的想法太过天真,没好气地道:“谢阁老觉得这有可能?”
谢迁瞪眼:“未曾试过,怎知一定不行?”
沈溪摇头:“有句话叫做夜长梦多……难得陛下应允内阁增加大学士人选,还善于纳谏,将我等建议悉数采纳,阁老就应该果断把握这大好机会,将事情确定下来。若拿到朝堂上讨论,过个几日刘瑾就会回朝,阉党有了依靠,谢阁老认为此事会那么容易通过?”
谢迁恼火地道:“陛下应允的事情,还能出尔反尔不成?”
沈溪嗤之以鼻:“若陛下真的言出必行,也不至于有今日朝局之乱象,谢阁老在朝多年,早应该参透才是,为何总要我这个后生晚辈点醒呢?”
之前谢迁便已很生气了,现在沈溪拿出老气横秋的态度说话,越发不喜。
在谢迁看来,你这小子几斤几两?老夫在朝堂叱咤风云时,你还没出生呢,居然在老夫面前装蒜?
沈溪又道:“估摸刘瑾回朝,就是这三两天的事情,这会儿或许人已经过了居庸关……阁老做什么事都要抓紧,刘瑾回朝,必然要有一番作为,若是阁老能让内阁脱离阉党控制,那刘瑾兴风作浪就没那么容易了!”
谢迁一甩袖:“行了,老夫见你就来气,你说你这小子几时不跟老夫抬杠?年纪轻轻的,说话非要让人觉得老成世故,就不能拿出一点年轻人的热忱来?”
沈溪心想:“怎么老拿我当年轻人看待?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已经是七卿之一,若按照你的说法,那我不用在朝中混了。”
这些话,沈溪自然不会当着谢迁的面说出来。
二人继续往前走,一路上碰到不少太监……朱厚照要增加内阁大学士名额的事情已传开,宫里的管事太监见到沈溪和谢迁一起从乾清宫出来,基本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迁作为阁臣,目的地是文渊阁,沈溪则要出宫。
过了金水桥,即将分路而行,沉默半晌的谢迁突然出言提醒:“既然陛下让你草拟诏书,便赶紧去拟定,这件事切不可让朝中人知晓,否则旁人会对你有意见……唉,此事怎么都不该你插手,你虽是翰苑出身,但现如今却在六部任职,无权干涉翰苑之事!”
……
……
梁储和杨廷和入阁,本来诏书应该由谢迁或者王鏊起草,但朱厚照似乎对这两位阁臣有芥蒂,居然让沈溪拟定诏书,皇帝的礼遇,却给沈溪招来不少麻烦。
沈溪在朝地位足够高,但他在翰林院仍旧是个侍讲。
让侍讲来定内阁大学士的委任状,实在过于儿戏。
另外让沈溪纠结的是,梁储和杨廷和二人谁该排先,谁来排后,这中间大有讲究,毕竟涉及未来朝中首辅人选。
不是比岁数,也不是看谁在朝当官的年限更长,全在于谁先入阁。
历史上杨廷和就因比梁储早入阁两年,就算他年纪更轻,还是在李东阳退下来后当上首辅,虽然杨廷和入阁不久便被刘瑾发配南京,并不在任上,但杨廷和的地位却得到朝野普遍认可。
以沈溪来定,不太愿意将杨廷和列在梁储之前。
朝中地位,梁储跟杨廷和其实不相上下,但论年岁,始终是梁储年长些,且梁储跟沈溪私交甚好,毕竟二人在翰苑同为东宫讲官。
至于杨廷和,则因沈溪到詹事府任职时回乡守制去了,正好跟沈溪错过,杨廷和回朝后沈溪却一直在外当官,少了交际的机会。
沈溪回去的路上就在琢磨这个问题:“谢老儿的意见,也是以梁储为主,而以杨廷和为次,那我为何要做出变更,将杨廷和列在前?虽然杨廷和文武全才,对于皇帝的态度把握明确,历史上表现极为抢眼,梁储与之相比差不少……但始终得按照规矩办事!”
在沈溪看来,如果杨廷和跟梁储二人入阁时间有个先后,就不会出现目前的争议。
既然是同时入阁,就得按照既往的规矩行事,以年长和地位高之人优先。二人一个是翰林学士,掌管翰林院,一个则是詹事府詹事,地位相当,但梁储在朝野的声望始终在杨廷和之上。
如此一来,梁储排在前面无可厚非。
当然,说是一点私心都没有也不尽然,沈溪在这个问题上,考虑到了亲疏远近,内心有一定偏向。
人到底是感性动物,不可能所有事情都要追求绝对的公平公正。
沈溪将诏书拟好,准备以梁储为文渊阁大学士入阁,杨廷和则为东阁大学士入阁。
至于兼职,沈溪没有拟定,以沈溪所料,最后梁储和杨廷和基本会挂六部部堂头衔入阁,这是最基本的情况。
地位高的挂尚书衔,低的也会挂侍郎衔。
这件事,沈溪只能对朱厚照提出建议,而不能由他擅自决定。
沈溪将诏书草拟好,准备带去跟谢迁商议,结果到了谢府门前却吃了闭门羹……谢迁坚决地将他拒之门外。
沈溪没辙,只能再次入宫面圣,跟朱厚照面对面商议。
……
……
时间仓促,沈溪没太多时间考虑细节。
经提前报请,沈溪第二天见到朱厚照。此时朱厚照刚从豹房归来,睡眼朦胧地在乾清宫接见。
“……沈先生,朕不是让你来做决定吗?你还来请示朕做什么?诏书有留白的地方,只管填上便可,朕一律都准了,只等朱批走个过场!”
因为面前没外人,朱厚照说话时没有任何顾忌,完全把沈溪当成自己人。
现在朱厚照的态度,跟之前他信任刘瑾时一模一样。
沈溪却承受不了这样的好意,进言:“陛下,有些事还是要跟您说清楚才好,若事情都由微臣做主,朝廷恐怕就要乱套了。”
朱厚照皱眉,清了清嗓子,问道:“那沈先生有什么好建议?朕不想多费心。”
沈溪恭敬地道:“若陛下问臣的建议,那臣便解说一二……以梁储进户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以杨廷和进礼部左侍郎、东阁大学士,请陛下御准!”
朱厚照支着头想了一下,道:“让杨廷和为礼部右侍郎,朕没意见,但以梁储为户部尚书,有些过了吧?”
沈溪立即明白朱厚照心中所想。
内阁大学士本身不是官职,反而兼职才是职位,户部尚书意味着正二品,地位尊崇,礼部左侍郎则是正三品。
如果不加兼职,一个大学士衔最多只是正五品。
沈溪心道:“这小子不肯给梁储户部尚书兼职,意思就是说,朱厚照对梁储和杨廷和并不信任……这次委命阁臣不过是想堵住谢迁和朝中文官之口,做做样子罢了!”
想到这里,沈溪不再坚持,很多事可以逐渐争取,不必急于一时。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趁刘瑾回朝前,把梁储和杨廷和入阁之事搞定。
既然户部尚书不行,侍郎中以吏部侍郎为尊,于是沈溪建言:“那便以梁学士为吏部左侍郎,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朱厚照这才满意点头:“就这么定了吧,朕累了,沈先生,你把诏书拟好,放到这里便可,朕先进后殿休息,等朕睡醒,自然会批阅。”
没得到沈溪同意的情况下,朱厚照已转身离开,沈溪只能无奈看着他的背影摇头。
沈溪轻叹,拿起桌上的纸笔,将一份诏书补充完毕,随即放到桌子上。为防止有人将诏书带走作梗,沈溪特意做了印记,压在镇纸下,这才收拾心情出宫。
(本章完)
沈溪回到兵部衙门。
下午司礼监那边传来消息,正德皇帝颁发圣谕昭告天下,正式召梁储和杨廷和入阁。
至于圣旨内容,跟沈溪所列诏书完全相同。
沈溪知道,朱厚照醒来后必然没时间看诏书内容,绝对是直接朱批,然后让司礼监下达。
沈溪心想:“在这件事上,朱厚照总算靠谱一次,不然等刘瑾回朝指不定会怎样!”
就在沈溪松口气的同时,日落时分,沈溪收到消息……熙儿由边关紧急赶回京城。
沈溪当即离开兵部衙门,直接去了联络地。
熙儿见到沈溪后,立即禀报:“……刘公公的车队已于今日正午过了昌平州,大约会在明日上午进城。”
沈溪微微颔首,若有所思道:“没想到刘瑾回来如此之快,想必是一路星夜兼程赶路,生怕京城这边出什么意外……这归来的路上,没人对他下手?”
熙儿回道:“大人,以卑职所知,刘瑾回京途中曾遭遇下毒谋害,于是便使出金蝉脱壳之计,先三军一步上路,之后他便在我等监视之下。师姐说,沿途有大把机会将此獠格杀,但恪于大人命令,未敢动手!”
“呵呵!”
沈溪笑了笑,道,“没杀就没杀吧,他死在路上,反而会生出许多事端……陛下对刘瑾可是寄予厚望哪!”
熙儿十分纳闷儿,不明白为何到现在沈溪还能笑得出来。
沈溪再问:“刘瑾回朝,身边带了多少随从?”
“不到十人!”
熙儿解释道,“其中尚有师姐派去的细作,之前有人对刘瑾下毒,若非我们的人提醒,刘瑾怕已死无葬身之地……据细作回报,刘瑾对他非常信任,走哪儿都带在身边,还许诺回京后予以重用。”
沈溪微微颔首:“这也算是无心插柳吧……此人能得刘瑾信任,再好不过,就看他有没有造化,得到刘瑾进一步提拔!”
熙儿蹙眉:“以大人之意,要利用此细作,继续在刘瑾身边探听消息?”
“嗯!”
沈溪点头,“既然能安插人手到刘瑾身边,那做什么事都容易许多,但绝对不能有丝毫疏忽大意,若被刘瑾发现端倪,需立即撤离,以保全细作生命安全为第一要务!”
熙儿行礼:“是,大人!”
沈溪看着熙儿,叹息:“你比上次回来更显憔悴,本官实在没什么可以补偿你们姐妹的,一切等你师姐回来再说吧……”
神色间多有自责。
熙儿看着沈溪,心想:“师姐说,大人将来不会把我们接进沈府,只能自力更生……到底大人是做大事之人,怎可能把我们这些可以派上大用场的人,关进深宅大院?但师姐所说自力更生,又是什么意思?”
带着不解,熙儿再次偷看沈溪一眼,见沈溪已在打量手头汇集方方面面情报的文牍,这才收回目光,神色中多了几分迷茫。
……
……
刘瑾回京显得异常低调,清晨京城九门开启后,带着随从悄然从德胜门入城。
除了沈溪外,旁人对刘瑾行踪一无所知,就算很多人想巴结刘瑾,也不知这位阉党首脑已回朝,无人前往迎接。
刘瑾回京没有到兵部复命,也没有入宫,毕竟他已不是司礼监掌印,卸任宣府监军太监后,暂时没有职务在身,直接前去豹房面圣。
朱厚照刚结束一夜荒唐,此时疲惫不堪,精神正恍惚间,忽然听到钱宁禀报,刘瑾在豹房外求见。
朱厚照皱眉:“既然是刘公公前来,需要阻拦吗?让他来见朕吧。”
因这段日子朱厚照过得不太舒心,不能跟刘瑾执掌司礼监时那般大手大脚花钱,所以对刘瑾的归来很是在意,在朱厚照看来,刘瑾简直就是棵摇钱树,可以满足他的穷奢极欲。
这一前提下,刘瑾是什么人,朱厚照就不那么在意了。
钱宁出去后大概盏茶工夫,带着刘瑾到了豹房后堂,钱宁代为通禀:“陛下,刘公公来了。”
朱厚照还没发话,刘瑾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陛下,老奴回来了,呜呜……未曾想老奴有生之年还能见到陛下,呜呜……老奴死也无憾了!”
朱厚照很厌恶旁人在他面前哭诉,一阵心烦意乱,不过他没有出言斥责,到底是他把刘瑾派出京又把其召回,折腾得够呛,当即一摆手:“行了,起来说话吧,朕让你去办的差事如何了?”
皇帝语气不善,刘瑾有所察觉,跪在那儿一个劲儿地哽咽落泪,到最后几乎是嚎啕大哭。
钱宁在旁看得目瞪口呆,心道:“怪不得旁人得陛下宠信都不如刘瑾,感情这厮戏演得好啊……你说去一趟宣府,连北直隶都未出,前后也不过个把月,回来后至于伤心成这样?说想念陛下,谁信啊!?”
“砰!”
朱厚照被刘瑾哭得头痛欲裂,猛地一拍桌子,大喝道:“叫你起来说话,没听到吗?!”
刘瑾满肚子牢骚,此时只能先稳定情绪,擦擦眼泪站起身来,佝偻着站在那儿,如此朱厚照终于可以正式打量一下他曾经的宠臣。
此时刘瑾状况不佳,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蓬头垢面,好似很久未曾梳洗更衣,朱厚照皱眉:“怎么成这般模样了?朕让你去当监军,又不是让你冲锋陷阵!”
刘瑾知道表现自己劳苦功高的时候到了,紧忙道:“陛下安排的差事,老奴一点都不敢懈怠,在宣府这些时日,老奴跟将士共同吃穿,衣不解带,枕戈待旦,这才有了之前的大捷。老奴实在不想辜负陛下对老奴的信任啊!呜呜!”
说到最后,刘瑾又忍不住飙泪,这情绪的变化,让朱厚照非常恼火,喝斥道:“你衣不解带枕戈待旦有个鸟用啊?你个阉人身娇体弱,不能上阵杀敌,最多在旁瞎吆喝……对了,朕让你去当监军,是让你戴罪立功,你说你立功了吗?”
刘瑾意识到什么,赶紧从怀中将请功的奏本拿出,递给钱宁,由钱宁呈递朱厚照面前。
“陛下,此乃王守仁在宣府所奏捷报,老奴未曾有丝毫怠慢,因路途中有人对老奴不利,便没有与军中将士同行,先一步到京城跟陛下奏凯。”
“什么!?”
朱厚照没听清楚刘瑾说什么,拿着奏本,打开来一瞧,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文字,顿时心浮气躁。
王守仁学问很高,奏本不是用白话文写就,朱厚照看到这种既无标点符号又晦涩难懂的文章便头疼,扬扬下巴,问道:
“你只管说,此役杀了多少敌人,大明将士折损多少,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别怪朕惩罚你!哼哼,不说这奏捷的事情,朕还想不起来,之前你派人跟朕奏捷算几个意思?战事刚开打你就报捷,简直是目无君父,欺君罔上……你活腻了是吧?”
刘瑾已从京城的眼线获悉,朱厚照对当日他提前报捷之事不予追究,以为回来后“动之以情”,再加上朱厚照被胜利冲昏头脑,也就不计较他那点小过失,谁知道朱厚照锱铢必较,好像不想放过他一样。
刘瑾咽了口唾沫,避重就轻:“回陛下,王大人的奏本后,已陈明宣府捷报情况,此番歼敌两三千,就连俘虏都有数百人,而大明将士折损不足一提……”
“什么不足一提,到底是多少?”朱厚照厉声道。
这下刘瑾不敢隐瞒了,心想:“陛下如此生气,看来是知道前线具体折损情况……哼,多半是沈之厚那小子在背后搞鬼,趁机挑拨陛下跟我的关系。”
刘瑾道:“共计折损一千六百多人!”
“砰!”
朱厚照又是一巴掌拍在桌上,勃然大怒。
不但刘瑾再次跪倒在地,连钱宁和旁边几名太监也都跪地,但听朱厚照在那儿咆哮:“哼哼,我大明军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鞑靼兵马溃不成军,居然还折损这么多人……刘瑾啊刘瑾,你汇报战情真会避重就轻,说什么杀敌两三千,其实不过两千出头,折损一千六百多人,你居然说不足一提?枉费朕对你的信任!”
刘瑾非常别扭,也很纳闷,心里琢磨开了……这剧本不对啊,不是说陛下力排众议召我回来,继续当司礼监掌印吗?陛下应该对我和颜悦色,对我的过错一笔带过才对嘛……但此时陛下明显不想善罢甘休啊!
钱宁恭谨地道:“陛下,既然最后是以我大明胜利告终,刘公公些许过错就不用再提了吧?咱大明朝疆土广阔,人口丰茂,不在乎多折损几人……草原上贼寇没几个,若是能一个换一个,那咱也有赚。”
“放屁!”
朱厚照毫无君王的体统,说话粗俗不堪,“朕视麾下将士如手足,岂能轻易折损?跟鞑子打仗,不是比死伤人数,若是能以人口数量决定战争胜负,历史上就不会有那么多外夷入侵,甚至将中原王朝倾覆,衣冠南渡的事情!”
钱宁根本没什么学问,被朱厚照这一教训,不知该怎么搭茬。
朱厚照道:“也罢,总归是打了胜仗,不再是虚报战功……孙秀成人呢?可有押解到京城受审?”
刘瑾跪在地上,听到孙秀成的名字,感觉一个头两个大,战战兢兢回道:“陛下,孙贼在开战前,逃离宣府,之后曾在偏头关一线发现其踪迹,但……”
朱厚照冷冷打量刘瑾,问道:“但被他逃走了,是吗?”
刘瑾不敢回话,不断地磕头。
朱厚照生气道:“你是怎么办事的?奸贼孙秀成虚报战功在先,跟鞑子勾连在后,居然就这么放他逃走了?当初你可是跟朕保证,他乃大明一等一的能臣,结果能成这般模样?”
面对朱厚照的斥责,刘瑾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朱厚照很生气,在那儿“呼哧”“呼哧”喘了半天气,最后待气息稍微平顺,才道:“朕对此番宣府之战的结果很不满意,幸好兵部调遣王守仁、胡琏和王陵之等人去边关,这才稳住战局,不然依靠孙秀成等奸贼,指不定会发生何事!刘瑾,你让朕很失望!”
刘瑾非常懊恼。
他一心回来跟朱厚照表忠诚,彰显功劳,但之前构思无数遍的话,面对盛怒的小皇帝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钱宁倒是很识相,道:“陛下请息怒,我大明军队最终大获全胜,实乃天大的幸事。刘公公也算有功之臣,不知他回来后,该作何安排?”
朱厚照皱眉:“朕要怎么安排这奴才,需要跟你汇报?”
“臣不敢!”
钱宁替刘瑾说了句话,马上被朱厚照嘲弄,只能低下头,不敢再多嘴多舌。
朱厚照沉思后,才对刘瑾道:“你这奴才,虽办事不牢靠,但至少有点儿苦劳,朕之前的账没跟你算完,你回宫闭门思过吧,等朕想好该怎么处罚你才好……在这之前,你不用到朕身边伺候!”
刘瑾心里纳闷,以他对朱厚照的了解,居然看不透小皇帝这是唱哪出。
“难道陛下已不再信任我?还是说有人在陛下面前攻讦挑拨,使得陛下不准备对我提拔重用?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谢陛下隆恩!”
尽管刘瑾非常担忧,但还是恭敬磕头。
朱厚照站起身来,直接离开,留下一句:“谢朕什么?谢朕惩罚你吗?你这个惹祸精,给朕找了多少麻烦?朕现在不想跟你计较,要先去歇息了!”
随着朱厚照话音远去,人消失在后厅门口,显然今日不准备回宫。
钱宁对刘瑾道:“刘公公,请多担待些,陛下有言,您不得在圣驾前侍奉,如此……您最近切莫到豹房来。”
墙倒众人推!
刘瑾刚回朝就体会一把什么叫世态炎凉。
先前钱宁对刘瑾恭敬异常,但在朱厚照表现出对刘瑾的愤怒和不满后,钱宁便“公事公办”,这话在刘瑾看来纯属没事找茬。
刘瑾瞪眼:“陛下只是说,咱家暂且不要到他身边侍奉,几时说不许到豹房来了?”
钱宁到底对刘瑾有所忌惮,摇头苦笑道:“刘公公怎么理解都可以,但若让陛下见到您的面,怕是后果难料……刘公公早些回宫去吧,等一切安顿下来再说。”
就算刘瑾再生气,也不敢随便发火,毕竟钱宁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在他急需人援助的时候,得罪钱宁实在没必要。
“哼!”
刘瑾表达出一丝不满,拂袖而去。
刘瑾走后,钱宁也在纳闷儿:“不对啊,刘公公回朝是陛下一再坚持的结果,为何此番接见竟与我之前的预测大相径庭?”
就在钱宁百思不得其解时,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本以为是刘瑾回来,等他看过去,才发现来人是张苑。
“张公公?”
钱宁怔了一下,随即想到,刘瑾回来这么大的事情,跟刘瑾素来不对付的张苑不可能不来一探究竟。
张苑没有入内,毕竟这里已是豹房内院,不得传召,随意进出谨防被朱厚照怪罪。
钱宁迎出门,问道:“张公公前来所为何事?”
张苑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问道:“刘瑾不是回来了么?陛下没见他?”
之前一段时间,钱宁对张苑的态度有些冷淡,主要原因是刘瑾即将归朝,钱宁决定把筹码压在刘瑾身上,但现在看到朱厚照对刘瑾的态度,让他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一定疑虑,不得不降低姿态:“刘公公已面圣过,这会儿已回宫去了……陛下让他闭门思过。”
“嗯?闭门思过?”
张苑自以为对朱厚照很了解,这下也不知为何会如此安排了。
“陛下对姓刘的信任有加,不然也不会违背那么多大臣的意愿强行把他召回来……现在姓刘的回来了,陛下却搁置不用,这是又要闹哪出?”
钱宁道:“此乃陛下安排,在下没有任何遮掩……张公公要入内觐见陛下吗?”
张苑摆摆手:“咱家只是听说刘公公归来,作为同僚,自然要过来见一下,熟络一番,未曾想竟错过了。”
这话说出来,张苑自己都不信,钱宁更是嗤之以鼻:“胡说八道,怕是你故意避开刘瑾,过来探听虚实……哎呀,我真笨,为何要把真相告诉你?”
这边张苑要走,钱宁跟上前,问道:“陛下刚提拔两位阁臣,现在内阁有五位大学士,外面都传言,谢于乔会退下去,你可有听闻?”
张苑道:“此乃朝廷大事,跟咱家何干?钱千户只需管好锦衣卫便可……咱家不多打扰,这就回宫去了!”
钱宁没有送客,站在哪儿目送张苑远去,心里有些不爽。
“什么人哪,以为我想探听他的想法?不过是想知道两位国舅爷的态度,你张苑最多是国舅爷跟前的一条狗罢了!”
“这张苑着实让人厌弃,但现在刘公公被陛下疏远,我该怎么办才好?不行,不行,我一定要为自己争取,一直当个锦衣卫千户算哪门子事?一直依附别人可不是好事,再不为自己筹谋,将来怕是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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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苑离开豹房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宫。
此时他地位卓然,已经不需要天天回宫当差,偶尔甚至可以离开京城,到周边府县走一圈,为自己置办产业,并不担心被朱厚照怪责。
毕竟张苑要监管内库,他早就准备好了,若朱厚照问及,他便说是去采办宫中所需物品。
“真是奇怪,陛下让姓刘的回宫闭门思过,并不准备即刻启用,到底是为什么?”
张苑带着不解,让车夫调转马头前去兵部……在他看来,能解答他疑问的,只有能干的侄子沈溪。
等张苑的马车停到兵部门口,此时衙门刚打开,时间尚早,刚刚换班的值守士兵有些懈怠,不过见到张苑后,马上站直身躯,换上一副恭敬的神色。
“张公公,这是什么风把您老吹到兵部衙门来了?”听到传报,负责接待的兵部官员赶紧出门,迎上前巴结。
张苑没好气地道:“吹得是什么风,你们没闻过味来吗?沈尚书可在里面?”
官员笑道:“沈尚书今日休沐,怕是不会到衙门来!”
“嘿,什么时候休不好,非要今日?他这是有意要跟咱家作对!”张苑语气不善,带着一股恼火,径直往马车去。
张苑离开后,值守的校尉走过去询问:“大人,您看这张公公可是奉皇命来见沈尚书?”
“鬼才知道。”
官员回道,“也不看看现在陛下对沈尚书有多信任,隔三差五就会派人来,甚至沈尚书面圣,也远比那些阁老、部堂容易,这充分说明咱沈尚书乃是朝中一等一的宠臣,陛下对咱兵部寄予厚望呢!干活干活!”
一群人振奋精神,继续当差。
而张苑上了马车后,却有些不太想去沈家。
“上次去,竟然碰到我那弟妹……弟妹可是个多嘴多舌的长舌妇,若被她把我还在世,甚至还在宫中当执事的消息说出去,朝廷必会掀起一场波澜。但不去的话,今日就不能跟我那侄子商量刘瑾的事……”
反复权衡后,张苑还是决定去沈宅。
不过他让下人在半道停下,买了顶斗笠,这才继续上路,甚至连太监的衣服也换下,穿上一身蓝色的士子直裰。
到了沈宅门前,张苑往四下打量一番,确定没人注意,这才下车过去敲门。
开门的依然是朱山,她探出头,往张苑身上看了一眼,惊讶地问道:“你不是……”
张苑马上用斗笠遮住脑袋,冷声道:“知道咱家是谁,便知咱家是奉皇命而来,现在有要紧事见沈尚书……你速去通禀!”
朱山迟疑了一下,回道:“我家大人不在府内!”
“胡言乱语!”
张苑骂道,“你个没长眼睛的东西,不知咱家的厉害,是吧?你家大人今日休沐,不在府上在哪儿?快进去通禀!”
朱山是个犟脾气,就算知道眼前这不男不女的家伙不好得罪,火气一上来也就不管不顾了,道:“不在就不在,你爱去哪儿找便去哪儿!”
说完,朱山头缩了回去,“咣”一声将大门给关上。
“你!”
张苑没想到沈家一个丫鬟也如此霸道无礼,愣在当场,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嘴上嘟哝道,“我这大侄子真是稀罕人,门房不找男的,偏偏找个不懂事的丫头堵门,不过……这似乎算不得小丫头片子,块头不小,力气更是惊人……难道大侄子不想见客,所以特意找个瘟神在这儿挡着?”
张苑没办法进门,也没心情再敲门,因为他觉得,沈溪真有可能不在家。
回到马车上,他还在嘀咕:“这小子八成在外面有什么图谋,不然为何被我碰上两次他外出未归?这件事得好好调查一下,若是能查出个子丑寅卯,咱家就掌握了这小子的把柄,看他以后不听命行事?”
“老爷,接下来往何处?”马夫问道。
张苑恼火地挥挥手:“还能去何处?回宫回宫,今儿可真晦气,走哪儿哪儿不顺。哼哼,好在姓刘的日子也不好过,咱家心头才舒坦些!”
……
……
沈溪的确不在家。
他昨晚腾出时间陪了一下惠娘和李衿,今天早上接到刘瑾入城的消息,立即去谢府见谢迁,商议应对之策。
之前沈溪已在谢府吃过一次闭门羹,这次前来,谢迁态度终于好了些,似乎是觉得挽回了颜面。
谢迁听说刘瑾回京直接去豹房,皱起了眉头:“这阉人,面圣如此轻易?”
沈溪道:“到底是陛下跟前的宠臣,面圣自然没有任何问题,就是不知陛下对其如何安排……若陛下让他继续执掌司礼监的话,恶果今日便会体现。”
“你是说……”
谢迁顿时紧张起来,“刘瑾回宫后,立即就会批阅奏本,对朝事指手画脚?”
沈溪摊摊手,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谢迁自问自答:“也是,刘瑾回朝,必然会想方设法收拢权力,你小子不提前想一下对策?既然知道刘瑾回朝,为何不加以阻挠?”
沈溪苦笑:“难道谢阁老依然坚持认为,我应该找人刺杀他?”
因为说的是作奸犯科之事,就算谢迁心中认为应当如此,也不好直接说出来,迟疑半响才道:
“本来老夫打算在家多休养几日,现在看来,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反倒让阉党有了喘息之机……老夫这就进宫,看看姓刘的阉人回朝后会做什么文章!”
沈溪拱手:“那学生……就恭送谢阁老了!”
……
……
谢迁火急火燎入宫,径直到文渊阁,见这儿太平如常,梁储、杨廷和二人,在王鏊带领下审读过往票拟,至于焦芳则未现身。
“谢少傅,您来得正好,这里可能会有许多说得不尽不详之处,需要你来补充!”王鏊见到谢迁,便想把教导后辈的事情转交出来。
谢迁环视四周,问道:“孟阳呢?”
“孟阳?”
王鏊怔了怔,回道,“孟阳这些天告病在家……内阁这边无太多事情,您几日没来,怕不清楚内情!”
谢迁嘟哝道:“我没来,孟阳也没来……难道知道今日刘瑾那厮会回来,跑去迎接献殷勤了?”
王鏊道:“谢少傅说什么?”
谢迁看了梁储和杨廷和一眼,一摆手:“老夫听说刘瑾回宫,特地来看看……就怕刘瑾那奸贼重掌司礼监,回来便大做文章。”
梁储和杨廷和对视一眼,脸上都带有回避之色。
儒家讲究中庸之道,二人未归附阉党,却也没跟阉党起正面冲突,毕竟以前二人在翰林院和詹事府任职,大抵跟阉党保持了一个和睦相处的局面,相安无事。
现在一入内阁,便面临刘瑾回朝的境况。
谢迁在二人面前表露出对刘瑾抵触的态度,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入阁就代表了文官的利益,需要跟谢迁一道对付刘瑾。二人没有那种热血澎湃的期待,而是琢磨怎么才能避免麻烦上身。
到底已经不是轻狂年少,能当到翰林学士,甚至入阁,都已年老成精,以二人的态度,最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王鏊道:“刘公公回宫了?这边没消息传来啊……我等一早便入宫了……对了,刘公公几时入的城?”
谢迁不想跟王鏊解释,道:“老夫这就往司礼监掌印房走一遭,你们是否同行?”
杨廷和道:“谢少傅若要让我等同行,自然不敢拒绝。”
谢迁没好气地看了杨廷和一眼,似乎怪其没骨气,皱眉道:“老夫单独前去便可,济之继续教导他二人,老夫去也!”
带着一种傲气凌人的态度,谢迁转身离开,前往司礼监。
待人走后,梁储问道:“王尚书,谢少傅作何如此急切?”
王鏊摆摆手:“于乔一向如此,既为同僚,习惯便可,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梁储和杨廷和又对视一眼,他们听出来了,王鏊现在也有点儿两面派的架势,倒不是骑墙做墙头草,而是在阉党和文官集团中选择中立,两不干涉。
……
……
谢迁这边急着去探问刘瑾的消息。
刘瑾这会儿刚安顿好,没资格去司礼监问政,在朱厚照调配他新差事前,他就是宫里一个赋闲的普通太监,要说地位是有,但说权力则未必了。
刘瑾星夜兼程,旅途劳顿,本要去歇息,但因朱厚照的态度,内心惶恐不安,尤其是在知道自己在宫内党羽,诸如魏彬等人已被文官集团给拉下马来后,更觉惶恐不安。
“这司礼监不在我手,御马监、内行厂、西厂和锦衣卫俱为外戚把持,若说文官可以应付,外戚有陛下和太后信任,我怎么跟他们斗?”
“陛下对我态度突然转变,莫不是太后和国舅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又或者沈之厚在背后搞鬼?沈之厚将我扳倒有什么好处?就算我倒下,照样有外戚把持朝政,他沈之厚能应付得了?”
刘瑾心下担忧,不由想找人商议。
这次回来,张文冕跟他一道。之前张文冕着实吃了些苦头,但直到被官军营救也不知道掳掠他的是鞑靼人还是贼匪,心中却把这一切归罪于沈溪,若不是为了对付沈溪,他也不会前去宣府,结果半道出事。
孙聪和焦芳等人,一直就在京城,遇到想不通的事情,刘瑾自然想去问一下这些人的意见。
还没等他出门,便有人前来拜访,刘瑾正奇怪是谁这么不识时务前来打扰他的清静,等见到人后,态度才转好些……正是曾去宣府,代表朱厚照传召他回朝的太监宋起。
宋起素来都是以老好人的面目出现,脾气好,不太跟人争,却跟刘瑾走得很近,见到刘瑾后,显得很是仰慕,行完礼后和颜悦色道:“刘公公可算回来了,您对陛下真是忠心耿耿啊。”
刘瑾正为宋起打扰自己出宫恼火不已,当下耐着性子道:“为人臣子,对陛下忠心理所当然,难道宋公公对陛下不忠?”
“不是,不是,刘公公您误会小人的意思了!”宋起赶紧解释,“刘公公当日收到陛下圣旨后,回去后对着陛下的圣旨顶礼膜拜,小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回京述职时将此事如实告知陛下。”
“嗯?”
刘瑾一怔,没想到自己装模作样的表演会起作用。
这是他非常希望看到的结果,有人帮他在朱厚照面前表忠心,远比他自己做什么说什么更有说服力。
刘瑾本来对宋起有些厌烦,听到这话,脸上终于显现笑容,道:“对陛下忠心实属应当,咱家能有今天,全靠先皇和陛下拔擢,宋公公也应当铭记在心才是。”
说这些话,刘瑾不是想表明什么态度,而是他想知道朱厚照在得知他的忠心后有什么反应,此时他心里越发纳闷儿了:“既然陛下知道我对他忠心不二,为何还对我持这般态度?”
宋起道:“刘公公真是人臣表率,那日小人对陛下提及此事,陛下感慨万千,说若这世上臣子都能有刘公公忠心,何愁外夷不平,四海不宁?”
刘瑾本来还在担心,现在却似乎体会到了朱厚照的“苦心”。
“难道陛下是以退为进,先对外戚和文官做出个妥协的姿态,回头等事态平息再提拔我?”
想到这里,刘瑾无比激动,之前的担心变成窃喜。
但刘瑾演技过人,眼睛居然红了,故作姿态地擦了擦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几滴泪水,哽咽道:
“咱家乃发自肺腑,可不是为了让陛下知道,陛下如此抬举,实在让咱家无地自容……呜呜……”
说到最后,刘瑾居然又是泣不成声。
宋起笑道:“刘公公这是作何?陛下对您信任有加,乃是大好事啊……小人那日也是无意中看到刘公公您拜圣旨之举,发现刘公公其心纯善。陛下力排众议将您调回京城,就是看重您的忠心,当然更重要的还是您的能力。”
“对了,刘公公可有去面圣?不知陛下给您安排了什么差事?”
刘瑾还在那儿惺惺作态,听到宋起的话,顿时醒悟过来,宋起前来也有目的,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些好处。虽然他恨那些蝇营狗苟的小人,但打从心眼儿里觉得宋起这件事做得漂亮,至少没有加害之意,当即叹道:
“陛下也有难处,他让咱家先回宫闭门思过,咱家正好好反省一下之前所作所为……让陛下为难,便是为人臣子的过错。”
“这样啊。”宋起脸上泛起一抹失望,本以为刘瑾回朝就会飞黄腾达,他的好日子也就来了,谁想竟是这样的结果。
刘瑾道:“宋公公,咱们别在这儿叙话,进去再说吧……对了,宋公公是几时回来的……”
为了得到京城更多的消息,刘瑾决定先问问宋起。
到底之前宋起去见过朱厚照,这世上能面圣之人已经很少了,面圣后跟朱厚照说正事的更是少之又少,像钱宁这样跟朱厚照见面总是说风花雪月的人,刘瑾压根儿就不想多问。
刘瑾接待宋起,再送其离开,心里已有底气。
“看来是我多虑了,陛下对我仍未失信任,之前一番态度,不过是故布疑阵……这样也好,朝廷上下包括宫里这班人,知道陛下对我态度不善,定各自筹谋,如此就能看出到底谁对我忠心,谁对我只是利益驱使,我要好好鉴别一下这些人!”
想到这里,刘瑾嘴角显现一抹冷笑,显然很多人,都已在他的报复和除之而后快的范围内。
“现在该回去好好问问克明和炎光,看他们对此是否有好的见地……咱家回来,必当让那些得罪过咱家的人不得好死,看看这些人能蛮横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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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回朝,京城暗流涌动。
第二天,沈溪得到豹房内一些消息,原来刘瑾回朝并没有被朱厚照重用,而是被“打入冷宫”。跟刘瑾胡思乱想半天后才醒悟过来不同,沈溪从一开始就知道,朱厚照这招是想稳住朝臣,而非真的要冷落刘瑾。
胡琏晚刘瑾一天回朝,沈溪需要对其所率兵马妥善进行安置。
朱厚照已着手准备举行庆祝大典,礼部尚书周经已多次入宫跟朱厚照商议,因为具体事项尚未落实,沈溪还不知道庆典如何安排,不过预计会在三五天后举行。胡琏统帅人马中,京营将会归建,而地方换戍京师的兵马则依旧驻扎城外,所带鞑靼战俘和首级,经司礼监、内阁和兵部派人清点后存于营中。
当天沈溪没有出城,胡琏作为主帅,举行庆典前会继续统帅人马,沈溪只需派人跟胡琏接洽即可。
忙活一天,眼看已是黄昏时分,沈溪正要回家,兵部衙门来了不速之客,却是阔别一个多月的刘瑾。
刘瑾的到来,多少让沈溪出乎意料,毕竟此人目前正被朱厚照勒令在宫中闭门思过。
但因没人监管,就算刘瑾出宫也无人对其惩戒,而且他还可以推说军中尚有监军事项要办理,来兵部似乎顺理成章。
本来沈溪不会对刘瑾有何礼遇,但因他正好要出门归家,在门口迎头撞上,就算不是出门来迎接,礼数却到了。
刘瑾态度恭谨,上来便对沈溪行礼:“哎呀,这不是沈尚书吗?本以为沈尚书公务繁忙,即便来兵部衙门也未必能见到本人。”
刘瑾身后带了两名随从,虽然二人沈溪都没见过,却推断必然是刘瑾的左膀右臂,也就是孙聪和张文冕。
沈溪心道:“你刘瑾带两名心腹谋士闯我的兵部衙门,胆子不小,不怕我把你扣下?”
“里面说话吧!”
沈溪没有回礼,以他的身份,的确没那必要。
司礼监掌印太监就算再荣耀,刘瑾不是还没官复原职么?一个没有具体职司的太监,跟一个正二品的兵部尚书之间,有着不小的差距。
况且沈溪知道自己跟刘瑾间素有积怨,就算毕恭毕敬,刘瑾也不可能跟他冰释前嫌,索性随心而为。
刘瑾带着孙聪和张文冕进入衙门口,一路上碰到不少散班回家的兵部官员。
这些人见沈溪跟刘瑾走在一起,都很惊讶,有些人甚至揣摩,沈溪之前在朱厚照面前帮刘瑾说话,今日又跟这个阉党头子同行,很可能沈溪已跟刘瑾达成某种默契,甚至沈溪已暗中加入阉党行列。
一般的兵部官员就算见到这种情况,也不会说什么,熊绣则气愤难当,若非忌惮祸及家人后代,他恐怕已忍不住要冲出去跟沈溪和刘瑾理论了。
……
……
雅致的办公房里,沈溪在书桌后坐下,往临窗的一排椅子指了指,道:“刘公公请自便吧!”
刘瑾看到沈溪高高在上的姿态,心里很不爽,但他对沈溪的倨傲完全没辙,他知道沈溪现在地位如何,就算他全盛时,也根本压制不住,更何况他才被发配出京后相当长一段时间才回来。
刘瑾没有客气,当即坐下,用太监特有的公鸭嗓子道:“沈尚书贵人事忙,听说除了要负责宣府前线战事外,还要兼顾兵部、军事学堂事务,甚至连陛下草拟诏书,都需要沈尚书代劳……”
话说得非常自然,听起来像是恭维,但其实是跟沈溪叫板示威。
就沈溪理解,刘瑾分明是提醒他,你小子别以为咱家不知道你在京城做了什么,咱家在你身边可是安插有眼线的,就连你帮皇帝草拟诏书之事,咱家也一清二楚。
沈溪不动声色,反问道:“刘公公在宣府时不也很忙吗?”
“嗯?”
刘瑾一时间不明白沈溪说什么。
沈溪解释道:“能对本官在京城一举一动如此了解,刘公公管的事情可真宽,这能不忙吗?”
刘瑾被沈溪话语呛了一下,脸色瞬间转黑,道:“沈尚书这话听起来好似在消遣咱家……咱家在边塞一心帮陛下打理军务,不曾过问京城之事,此乃咱家回朝后,从旁人口中听来的。”
“旁人?”
沈溪笑了笑,看了刘瑾身后的张文冕和孙聪一眼……这两位就是你所说的旁人吧?
刘瑾早就知道沈溪不那么好相与,就算他再老谋深算,每次在沈溪面前都讨不到任何便宜,只能冷冷地道:
“沈尚书,你我同殿为臣,有些话咱家不绕圈子,这么说吧,咱家回到京城,难得有闲暇,想跟沈尚书做一点小买卖。”
沈溪微微眯眼,打量刘瑾,道:“若涉及朝堂之事,劝刘公公免开尊口!”
“随你怎么说!”
刘瑾道,“咱家跟你明言吧,咱家前来拜访是想跟沈尚书合作,一起将国舅安插在朝中的势力连根拔除,恢复朝野清明,你看如何?”
沈溪心说,这阉狗可真敢说,居然当面就跟我提合作,你觉得我会答应你?
“国舅乃皇亲国戚,刘公公口口声声为朝廷办事,怎会跟国舅的人产生冲突?还有,刘公公要说明白,到底哪些官员属于国舅势力范围?”
刘瑾冷冷地瞪着沈溪,问道:“沈尚书需要如此明知故问?”
沈溪坦然道:“是否明知故问,刘公公应问你身旁二位,他们对于朝堂形势最为了解,如果刘公公觉得来找本官商议一番,就会让朝野认为本官跟你之间有什么勾连的话,那刘公公可以打消这念头,早些回去。”
刘瑾忍不住看了张文冕一眼,在这种需要人出谋划策时,他更相信张文冕。
可惜张文冕鬼主意虽多,但跟沈溪之间身份却存在巨大差异,在兵部衙门当着兵部尚书的面插嘴,沈溪完全可以找人把他拖出去暴打一顿,还没处伸冤。
毕竟张文冕身上没有官职,属于一介布衣,只能无奈地向刘瑾使眼色。
刘瑾好似看懂张文冕的意思,回过头道:“沈尚书难道就笃定将来不会有求于咱家?”
沈溪道:“那刘公公说说,本官会有何事相求?”
刘瑾脸上露出狡诈的笑容,道:“沈尚书所作所为,咱家可是查的一清二楚,沈尚书恐怕不能保证自己一干二净……利用朝廷的信任,在地方营商,中饱私囊,如今沈尚书家产,怕要富可敌国了吧?”言语中,隐隐透露出一抹威胁。
奈何这种话,对沈溪来说根本不起半点儿作用。
沈溪轻笑:“刘公公准备要挟,让本官屈从,跟你合作?”
刘瑾摇头:“没有谁屈从于谁,咱家回朝,必然不能跟以前的权势相比,而你沈尚书也不想做事阻力重重吧?有外戚当道,无论你沈尚书做多少事情,就算将来趁了陛下心意,带兵扫平草原又如何?功劳不照样被那些皇亲国戚瓜分?你沈尚书做到首辅,意义又何在?”
别的时候,沈溪或许会否定刘瑾的话,此时却无从辩驳,刘瑾所说很多都是事实。
刘瑾见沈溪沉默不语,信心大增,继续说他的歪理,“况且,扫平草原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自古以来,历朝历代能人异士辈出,有谁不想平草原定外邦?但中原王朝疆土,始终无法延伸到长城外,外邦照样崛起,中原王朝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抵御外寇……你沈尚书天赋异禀,不会参不透这些情况吧?”
沈溪吸了口气,道:“刘公公这一说,本官茅塞顿开,突然间脑海中好似涌现很多思路……”
刘瑾冷哼:“知道咱家说得对,那就该听从……不管以前咱家跟你之间有什么恩怨,现在我们矛头应一致对外,先解决外戚擅权的问题。自古以来,太监能成大事者,一个都没有,但外戚乱国却比比皆是!沈尚书熟读史书,应该明白这层道理吧?”
沈溪笑了笑,心里却在想,话虽如此,但你刘瑾却是个特例。
自古想当皇帝的太监少得很,你刘瑾却想着怎么位极人臣,甚至冒出不臣之心,不过你现在暂时没那权势罢了。
你要我听你的,当我傻啊?
沈溪道:“若本官说不肯合作,刘公公便要赖在兵部衙门不肯走?”
刘瑾眉宇之间露出煞气,道:“你爱合作不合作,咱家大人大量,不想跟你一般计较!沈尚书,你别忘了,以前你害得咱家好惨,咱家现在好不容易回朝,请你帮个小忙,不算过分吧?”
刘瑾不依不挠,似乎看准沈溪跟外戚党之间的对立,再加上沈溪曾在朝中帮他说话,促使他回朝,觉得有机会跟沈溪合作。
面对死皮赖脸的刘瑾,沈溪脾气算是不错了,至少没有撕破脸。
沈溪道:“刘公公要对付外戚,还是回去跟心腹手下商议吧,本官乃兵部部堂,不想理会太多朝廷纷争。至于刘公公所说,本官害得你好惨,此事不知从何说起……”
“本官一心帮朝廷做事,若有人违背朝廷典章制度,还想让本官包庇,那绝对不可能……刘公公莫不是想说,本官秉公处置就是蓄谋加害吧?”
一时间,刘瑾哑口无言,心想:“我带了两名谋士,却不能当面问策,竟叫这小子嚣张跋扈,大折面子……可谁叫我亲自上门来求他帮忙呢?”
沈溪已有些不厌其烦:“天色已晚,本官要回去歇息了,若刘公公想留在兵部衙门,请自便……”
“只是本官听闻陛下勒令刘公公闭门思过,刘公公却未听圣谕自行出宫,这件事若传到陛下耳中,怕是不好解释。本官非长舌妇,就怕刘公公明目张胆在公开场合亮相,事情迟早会传到陛下耳中。”
“多谢沈尚书提醒。”刘瑾说了一句,站起身来,看样子他也不想在兵部衙门久留,但嘴里却不依不饶。
“沈尚书,你莫得意,咱家回朝,看似被陛下冷落,谁知将来会如何?若咱家重掌司礼监,不一定会忘记你加害之仇,咱家从来都是恩怨分明!得罪咱家的小人,咱家一个都不会放过。”
面对刘瑾的威胁,沈溪不由皱眉。
这老家伙,简直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你得圣宠,好似我失宠一般?你有本事把这话拿在皇帝面前说说,看他会怎么处置!
沈溪没有回答,只是站在那儿,见刘瑾转身拂袖而去,不由蹙眉沉思起来。
“这阉人,不会是想提醒我,让我不要跟外戚合作吧?”
沈溪心里大概有数,“刘瑾对我示好,拉拢却不得,又怕我暗中跟外戚合作针对他,所以便出言威胁,好似帮了他,他得势后就不会对我下手一样!但在这个问题上,偏偏我真要借用外戚的力量!”
“谁叫刘瑾现在跟朝中各大势力格格不入呢?若我帮他,那才是傻,只有刘瑾被铲除,朝廷势力才会重新分配,而张鹤龄和张延龄兄弟就算想控制朝局,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毕竟他们能力相对有限。”
“如今朝廷最大的危害,还是刘瑾,而不是外戚党!”
……
……
刘瑾离开兵部衙门,气不打一处来。
他气呼呼上了马车,张文冕劝慰:“公公息怒。”
“息什么怒?姓沈的小子,分明是不给咱家面子,咱家和颜悦色跟他说话,姿态放得越低,越被这小子欺辱!这口气,咱家实在咽不下!”刘瑾在车厢里落座,嘴上如连珠炮一般抱怨个不停。
孙聪跟着上了马车,坐到刘瑾对面,道:“公公来此之前,不是已料到会吃沈尚书闭门羹么?”
刘瑾道:“闭门羹是一回事,见面被他言语挤兑则又是另一回事。你二人不是说了,如今最好的方法,就是利用姓沈的小子对付外戚和他们的爪牙张苑么?现在被拒,又是怎么个说法?”
张文冕跟着上车,坐到车驾的位置,隔着车帘对刘瑾道:“之前以为沈之厚能看清楚形势,不敢硬撼公公,却不知他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难道他不知,外戚党崛起后,对他的威胁更大?此人不会是暗地里跟外戚勾结在一起了吧?”
“什么?”
刘瑾怒从心头起,“这小子暗地里跟张氏一门勾结?”
孙聪摇头叹息:“炎光这话说得有些过了,文官最注重的便是名声,如今外戚不得人心,朝廷清流之士都不肯跟外戚沾上关系,免得辱没名声,沈尚书有何胆量敢跟外戚合作?就算他想,谢首辅怕也不会准允,说到底,沈尚书是谢少傅的人。”
张文冕一边驾车,一边道:“这可说不准,听说公公离朝这段时间,连谢少傅都驾驭不了沈之厚,沈之厚在朝会上公然忤逆谢少傅的意思,在陛下面前为公公说好话……”
“我本以为他是想利用公公摆脱谢于乔的控制,但现在看来,他宁肯几方都得罪,也不肯跟公公合作……这小子性情古怪,难以揣测。”
“哼,就算再难也要把沈之厚的底牌搞清楚,咱家在朝多年,好不容易成为司礼监掌印,控制朝政大权,咱家可不想将手上权力拱手让人!”
刘瑾气呼呼地道,“此番回去,立即把咱家以前提拔重用的那些人召来,咱家要一个个训示,如今已到生死存亡之际,若这些人不肯跟咱家共患难,那就直接赶走,眼不见为静!”
孙聪探头看了张文冕的背影一眼,这才回道:“知道了,回去后,我就派人分别去通知,让他们来见公公。”
刘瑾握紧拳头,显得杀气腾腾:“早晚将姓沈的小子剥皮拆骨,这家伙是咱家心腹大患,有他在朝一日,咱家就不会有舒心日子过……你们记得,回去后,想尽一切办法除掉他,去找最好的杀手……多少银子都在所不惜!”
“是!”
这次回话之人,变成了张文冕。
应付朝堂之外的事情,张文冕可比孙聪经验丰富多了,而且更得刘瑾信任。
(本章完)
沈溪回到家时,正好碰到兴冲冲前来表功的王陵之。
胡琏非常懂人情世故,自个儿在城外军营坐镇,却把沈溪最信任的王陵之给调了回来。
在沈溪看来,胡琏这么做还有一层原因,那就是王陵之作战虽然勇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但却不善于练兵,确切地说是不谙世事,倒不如荆越和马九这些人更懂人情世故,容易打交道。
沈溪带着王陵之到自己书房,王陵之笑呵呵地道:“师兄,这次我又立下大功了,应该会被提拔重用吧?”
“你的意思是……”
沈溪瞟了王陵之一眼,“之前朝廷没提拔重用你?”
王陵之嘿嘿干笑两声,伸手摸了摸后脑勺,沈溪看到后连连摇头,叹息道:“看看你都多大的人了,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醒事啊……在你离开京城这些日子,令尊到处找媒婆,准备给你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赶紧回去见令尊,这两天让他带你走一圈,找个称心如意的媳妇儿。”
正在憨笑的王陵之听到这话,不由傻眼了,赶紧叫道:“师兄,不能这样,不是说好建立功业就不用再谈亲事吗?”
“废话!”
沈溪没好气地喝斥道:“我可从未跟你允诺过,你也老大不小了,看看我都有儿有女了,你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你父兄该有多着急?”
“今晚本想留你在府上吃一顿,但看这架势,你还是回家去吧。等你亲事定下来,我再设宴款待……若朝廷对你有所颁赏,我会派专人前去通知!”
“师兄,你这是害我,你知道我跟那些大家闺秀……没话好说……师兄,不是说好了我跟你,还有小嫂子一起过日子……”
不管王陵之怎么抗议,一律无效,沈溪叫来朱起,让他带王陵之出门。
朱起笑眯眯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王将军,您看我家老爷已吩咐过了,您就……”
王陵之轻哼一声:“师兄还是觉得我是个累赘,我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就是想证明自己有本事,师兄却总轻视我。”
沈溪站起身来,打量王陵之那一张看起来棱角分明的脸,摇头道:“根本是不搭边的事情,你有本事跟你成家立业间并无冲突。朱老爹,你驾车送他回王家,前两日他爹还派人来,问这小子什么时候回来,说是要跟他谈门亲事,看看……就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
朱起尴尬一笑,低下头一语不发。沈溪说这话,就好像是一个长辈在训斥子侄,他作为一个下人,没资格接沈溪的话。
王陵之气呼呼甩门而去,出门时差点跟外面正探头往里面望的朱山撞在了一起,朱山立即出声抱怨:“被鬼迷眼睛了吗?也不知道看看路……”
“撞你怎么了?有本事你也撞我啊!”王陵之在那儿叫板。
这下可将朱山惹恼了,沈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听王陵之“啊”的一声,这位被正德皇帝朱厚照称赞有加的“小王将军”,被看起来比他秀气多了的朱山倒栽葱一样给提起来。
王陵之下盘落空,无法借力发力,整个人被朱山举起来后虽然拼命挣扎,却徒劳无功。
“哎哟,放开,放开。”
王陵之拼命交换,闻声追出去的朱起见状,赶紧喝斥,“闺女,你在做什么?快放下,快放下,得罪了王将军,你不想活了?”
朱山是个在这时代被视为异类的女汉子,在沈家基本就当个壮劳力在用,平时沈溪让她守大门,就是看准她油盐不进的性格。
但凡是有人前来请托送礼,都会被朱山不留情面地拒之门外。
沈溪跟着出门,恰好看到朱山把王陵之高高举起,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是很清楚,但仅就目前的局面,王陵之这个脸丢大了。
朱山听到朱起的话,非常恼火,嗔道:“爹,这个人好生无礼,以前就一而再再而三得罪我,我想好好教训一下他!”
“嗨,我的傻闺女,快把人放下!这位小王将军,是你能随便得罪的吗?”
朱起赶紧过去按住女儿的肩膀,朱山虽然心有不忿,但还是依言将王陵之丢往一边,只听“砰”的一声,王陵之结结实实摔到地上,半晌没爬起来。
朱起没有过去向王陵之请罪,反而到沈溪面前,跪下来磕头:“老爷,小女不懂事,请你饶了她吧!”
朱山站在那儿,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看着自己老爹在那儿磕头,嘴上还嘟囔个不停,心里有种战胜对手的满足感。
她跟王陵之交手次数不多,每一次都讨不到便宜,如今正是王陵之得胜归来,志得意满,自以为天下无敌时,朱山就结结实实给他上了一堂课。
“没事!”
沈溪走过去看了王陵之一眼,并没有伤筋动骨。
这会儿王陵之已缓过气来,但他没有从地上爬起来,而是将头埋在胳膊里,已然是无地自容。
沈溪对朱起道:“朱老爹,带小山下去吧,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以后叫小山别那么冲动,府上来的很多是达官显贵,做事机灵点儿,不要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是,是,老爷,小人谨记!傻闺女,还不走?”
朱起爬起来,扯着朱山就往外走,朱山竟还有些不服气,三步一回头,好像要跟沈溪理论一下,但她那张笨嘴可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能怏怏不快而去。
等人走后,沈溪伸出一只手,招呼道:“怎么,还要我拉你起来?”
王陵之左右看了一眼,垂头丧气地从地上爬起来,满身尘土来不及拍打,便给刚才的失败找借口:
“……师兄,我是不小心,没想到她会偷袭我!”
沈溪没好气地喝斥:“大老爷们儿,输了就输了,找借口做什么?这下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了?看你一天天嘚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已天下无敌,你可知道,你不进步,就意味着会被人超越……”
若是旁人这么教训,王陵之非拿大耳刮子抽不可,但现在是沈溪教训他,他只能老老实实听着。
王陵之佩服的人不多,沈溪无可争议地排在第一个,在他看来,沈溪既是他的授业师长,又是指路明灯,连他现在的官位也是因沈溪提点才得到,再加上沈溪聪明睿智,他这种笨人秉承的原则就是,谁厉害服谁。
“行了!”
沈溪挥挥手,“收拾一下,自己回去吧,别浑身上下弄得脏兮兮的,要让你父兄看到你光鲜威武的一面,不要让他们担心。若是婚事有了着落,回头告诉我,或者我帮你去提亲也行!”
作为王陵之的“师兄”,沈溪觉得有必要留意这小子的婚姻大事,甚至不介意去利用自己的名望和关系,帮王陵之找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
“哦。”
王陵之应了一声,灰溜溜离开沈府。
……
……
王陵之被动挨打,看起来输给了朱山,但沈溪却知道,王陵之输在粗心大意上。
之后沈溪也在琢磨这件事,觉得让王陵之吃点亏不算什么,至少能让这小子醒悟过来,让他积累的傲气降一降,头脑清醒清醒。
第二天一大清早,沈溪刚起来,还没吃早饭,朱起便进屋通禀:“老爷,王家老爷来了,就是小王将军的父亲。”
若是旁人,沈溪恐怕就要拒之门外了,但王陵之的父亲却不同,毕竟同是宁化老乡,两家人过往又有那么多纠葛,王昌聂为人也算忠厚,对沈家有过帮助,沈溪不会怠慢。
“哦?那我出去迎接吧!”
沈溪猜想王昌聂到来多半是要说王陵之的亲事,毕竟他昨日做出许诺,会帮王陵之去说亲,这种承诺他不会轻易违背。
在了门口,沈溪见到王昌聂,此行王昌聂没有带两个儿子过来,只有几个下人跟在身边,一来便向沈溪磕头行礼。
“伯父客气了……我跟凌之自小便是好朋友,您便是我尊长,岂有尊长给晚辈行礼的道理?”沈溪上前相扶,“伯父快请起。”
王昌聂站起身来,他表现出的对沈溪的恭敬实在是发自内心。以前儿子没出息,读书不是那块材料,好在受沈溪启发弃文从武,从此找到人生目标,到现在终于有了一点成就,让王家从普通的小地主家庭,变成拥有世袭官位的士绅中的一员。
沈溪请王昌聂入内,二人到了正堂,沈溪请王昌聂坐下,王昌聂却坚持站着,拱手道:“沈大人,犬子承蒙您照顾,这些年来给您增添了不少麻烦,犬子今日有一点成绩,全都是大人提携之功。”
沈溪没有就坐,笑呵呵地道:“伯父,您实在太见外了,凌之有今天全是他自己有本事,他在宣府当差多年,真刀真枪拼出了今天的前程,反而是我一直在外地和京城做官,不能时时在他身边照顾。”
二人言语中都带着一种谦逊和客气,让沈溪觉得非常别扭。
在沈溪坚持下,王昌聂终于还是坐了下来,随即将自己的来意说明:“沈大人,听犬子说,昨日贵府的朱家姑娘,曾出手教训过他?”
沈溪一怔,不太明白为何王昌聂会突然提起这件事,他不由抬头看了门口的朱起一眼。
朱起站在那儿是为了方便听从沈溪吩咐,听到这话,立即灰溜溜躲开了。
显然朱起把王昌聂当成上门来找人算账了。
沈溪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我府上的丫鬟小山,一直都粗手粗脚,以前跟凌之就有一些过节,多番比试不分伯仲。这次凌之刚从边关凯旋归来,或许是太过疲惫,又或者是分神了,以至于被小山所趁,将他绊了一下。”
没办法,就算沈溪知道王昌聂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但还是特意为朱山解释一下。
王昌聂不怒反笑:“好,好啊,其实鄙人一直都希望找一个能镇得住犬子的儿媳妇,这朱家姑娘就是绝佳的人选……却不知鄙人是否可以跟朱家老爷见上一面,谈谈婚事?”
之前沈溪还不太理解,但见王昌聂一脸期待之色,不由摇头莞尔一笑……兜兜转转,结果还是把王陵之和朱山凑一块儿了。
沈溪心想:“之前怎么撮合这一对都不成,感情是要等王陵之和朱山之间分出个胜负来才行……看来昨日让这小子来府上,实在是再英明不过的决定了。”
沈溪道:“伯父,以凌之现在的身份和地位,找一位普通人家的姑娘,是否有些……”
“无妨,无妨的!”
王昌聂急忙解释道,“朱家老爷一直都在沈府做事,这里可是堂堂尚书府,宰相门房七品官,更何况朱家老爷还是沈府的管家?说出去那也是体面的事情!再者说了,犬子老大不小,能有个媳妇就不错了……实在不敢奢求啊,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听说犬子在军中任职,又看到他粗手粗脚的模样,立即便打退堂鼓,倒不如……”
知子莫若父,王昌聂显然比谁都了解自己的儿子。
沈溪心道:“这年头,世家大族都看不起寒门百姓,就算王陵之在战场上有建树,但始终不是书香门第出身,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宁可嫁给个穷秀才,也不肯嫁给武将做妻子。而那些想攀附权贵之人,又不是王家希望的联姻对象,如此看来,朱山到算得上最好的选择了。”
沈溪道:“不瞒伯父,之前我便曾想撮合他二人,只是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件事便不了了之……先前朱老爹还在这里,我这就把人叫来!”
“一起吧,请!”
王昌聂在沈溪面前,没有丝毫长辈架子,把姿态放得很低,他恭敬起身,陪同沈溪一起出门,在侧院见到还有些慌张失措的朱起。
“朱老爹,王家伯父有话找你说。”沈溪笑着打招呼。
朱起一听头都大了,赶紧过来,正要下跪磕头谢罪,却被沈溪一把搀扶住,沈溪凑上去在他耳边小声道:“是跟小山婚事有关,王伯父是来向你提亲的。”
“啊?”
朱起一时间没明白过来,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沈溪朗声道:“朱老爹,王伯父看中令媛的人品和才貌,想就此提亲,撮合一段大好姻缘,您老看……”
王昌聂恭敬向朱起行礼:“正是如此,请朱家老爷斟酌成全……这是犬子的生辰八字。”
说着,王昌聂将他早就准备好的一张红纸拿出来,上面写着王陵之的生辰八字,明显带着诚意而来。
朱起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的闺女明明得罪了小王将军,怎么第二天王家就跑来提亲了?
以王家现在的门第,再有沈溪帮忙出面说和,想找书香门第的大家千金根本不是难事,怎么也轮不到他那个根本不通文墨,甚至有些憨痴的女儿。
“老爷,这……”
朱起根本不知说什么才好。
沈溪笑道:“既然王伯父要跟朱老爹商议婚事,那这件事我便不参与了,还是让你们两家人自己来谈,希望朱小姐和王家少爷能有一段美满姻缘!”
言下之意,沈溪对这桩亲事非常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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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家里炸酥肉。这一章写得有点儿潦草,抱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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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就算王陵之和朱山之间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但只要王昌聂和朱起觉得合适,那就行了。
王昌聂希望能找一个治得住儿子的儿媳,而朱起则觉得难得有人家不嫌弃自家女儿,对方的公子哥还是大明赫赫有名的将军,这回总算是让闺女捡到宝了……
两个老父亲坐下来商议一番,愈发觉得对方合适,越谈越尽兴,甚至连请媒人的环节都省了。
至于详细婚娶步骤,自然有两家人操持,这样正好省了沈溪出面帮王陵之牵线搭桥找姻缘。
两个见面就掐架的年轻人居然奇迹般走进婚姻殿堂,沈溪觉得神奇之余,又觉得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沈溪没有留在家中,今天他还要进宫见朱厚照,上呈对有功人员进行犒赏的奏疏。
另外便是礼部那边正在筹办的庆典也需要兵部衙门配合,沈溪做为兵部尚书,不能袖手旁观。
此时朱厚照刚回到宫中,又是一夜荒唐,一到白天他便精神萎顿,只有晚上他才生龙活虎,精神抖擞。
朱厚照本要上榻休息,听说沈溪已在宫门等候,便派人传召沈溪进宫。他坐在乾清宫寝殿临窗的龙案旁,拿起本书看着,捂嘴连连打哈欠,显然整个人已经非常疲倦。
张苑道:“陛下,龙体要紧,要不等您休息好后,再传见沈尚书?”
朱厚照擦了擦眼睛,瞪着张苑喝问:“你是想让朕当一个言而无信的昏君,是吗?朕让人去传召沈尚书进来商议正事,你却让朕去休息,居心何在?”
张苑赶紧缄口不言,心想:“陛下这是怎么了,为何总是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这日子没法过了……”
此时张苑还没警觉过来,随着刘瑾回京,他在宫里的地位已直线下降,朱厚照只是暂时把刘瑾搁置一边,若刘瑾重登司礼监掌印之位,张苑无论拥有多少权力,都会旁落刘瑾手中,而且这次刘瑾的报复会来得又快又狠,就算张苑有外戚撑腰,也扭转不了颓势。
朱厚照仍旧在那儿打瞌睡,半晌后,钱宁兴冲冲从外面进来,张苑听到声响,不由扭头瞪了不识礼数的钱宁一眼……这乾清宫寝殿乃皇帝睡觉的地方,也是你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可以擅闯的?
“陛下?”
钱宁眉飞色舞,仿佛有什么喜事。
脚步声近前,朱厚照好奇地睁开眼,瞥了钱宁一下,问道:“何事?”
钱宁屁颠屁颠凑到朱厚照耳边说了几句,朱厚照听了眼前一亮,侧过头问道:“当真?”
就在张苑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时,钱宁笑着说道:“千真万确,这次由山东布政使司衙门协助,总算把人给您找到了……钟家人现在已在京城,由于怕人走丢,臣已派出人手将其安顿好,就等您召见。”
“不急,不急!哈哈!”
朱厚照说是不着急,但脸上已露出急不可耐的神色。
张苑这才知道,钱宁帮朱厚照达成心愿,找到了以前陆羽茶庄的钟夫人,那位算是朱厚照魂牵梦绕的对象,现在知道钟夫人就在京城,朱厚照就好像找回初恋一样开心。
张苑见朱厚照起身要走,心想,陛下这是忘了正事还是言而无信?他本来就心有怨气,这会儿立即出声提醒:“陛下,沈尚书正在入宫觐见途中!”
“沈尚书?”
朱厚照脚步一缓,似在犹豫,最后还是果断地摆了摆手,“等朕回来后再说吧……等沈尚书到来,你就说朕有要紧事,让他先回去,朕回头再召见。”
……
……
张苑在乾清门等候沈溪到来,嘴上嘟哝个不停:“想起姓钱的那副嘴脸就来气,不过只是个太监义子,凭何如此受陛下宠信?前几天还对我毕恭毕敬,现在刘瑾回来了,又开始趾高气扬,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似的!”
他这边正嘀咕,便见远处沈溪在两名太监引领下走了过来。
张苑主动迎上前,道:“沈尚书,不必再往前了,陛下有要紧事暂且离开皇宫,让咱家通知你,你先回去,有时间再行传召。”
沈溪皱眉问道:“张公公这话,不是说笑吧?”
“嘿,你什么意思?你觉得咱家会在这种事情上跟你开玩笑?”
张苑受了窝囊气,心情不太好,立即嚷嚷起来,“沈尚书,你说话可要注意点儿分寸,小心咱家在陛下面前告你一状!”
沈溪看张苑这恶劣的态度,便知道他是在哪里受了气,也没有询问的兴趣,直接回道:“既然陛下不在宫里,本官这就出宫!”
沈溪转身而去,张苑呆滞片刻,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应该向沈溪讨教些应对刘瑾的策略,上次去见沈溪就没见到。
“你……”
张苑拔足欲追,但想到之前自己对沈溪态度不善,这么追上去,怕是要自取其辱。
目送沈溪远去,张苑满腹牢骚,埋怨道:“这小子,不会是故意说话激怒咱家,然后有借口早些离开吧?又中这小子奸计,这下连跟人商议一下都不得!”
……
……
离开乾清门,沈溪准备去一趟军事学堂,看看那边有没有什么最新情报,朱厚照离宫是否与前线军情有变有关,于是准备走东华门出宫。谁想他人刚出左顺门,便见谢迁在文渊阁门前走来走去,一副焦躁不安的模样。
沈溪本想避开,退回去走午门,可惜未能如愿。
“你……过来!”
谢迁远远便看到沈溪,伸出手大声招呼,沈溪只能往文渊阁而去。
谢迁迎上来,往四下打量一番,这才问道:“可是进宫来面圣?”
“是!”
谢迁问得直接,沈溪回答更干脆。
谢迁皱眉问道:“见到人了吗?”
沈溪摇头叹道:“陛下有事出宫去了,未曾得见,说是之后再传召相见!”
“嘿!”
谢迁有些不悦,“这满朝上下,要面个圣,比登天还难,你小子倒好,想见就见,见不到回头还会传召……陛下出宫是为何事,你可知晓?”
沈溪摇头:“我也不知情,不过看来,应该不是什么正经事。陛下许久未过问朝事,若谢阁老觉得事情可能跟刘瑾有关,也未尝不是一种很好的推断……”
谢迁恼火地道:“老夫还没说呢,你却先把老夫的话给堵上,是吧?也罢,你且说,此番宣府功劳勘定中,刘瑾位列第几?”
沈溪心想,你谢老儿在这里堵我,不会就为了问这事儿吧?
沈溪淡定地从怀中把奏本拿出,有条不紊打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摇头道:“并不在列。此番宣府有两名监军太监,都乃陛下亲自委命,内宫所出。通常而言,内官功劳由陛下决定,兵部不会越俎代庖。”
“你倒是省事!”
谢迁脸上满是不悦,就在这时,杨廷和从文渊阁内走了出来,匆匆走到谢迁身后,附耳就是一阵低语。
谢迁脸色一变,转身就走,丢下句话:“你最好把奏疏送到通政司,老夫先看过,再送至圣上手中……”说完,便急匆匆进了文渊阁。
杨廷和向沈溪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也进门去了。
沈溪摇摇头,将奏本重新揣进怀里,全当没听见谢迁所言,径直往东华门去了。
……
……
沈溪到军事学堂后,查阅边关情报,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只好返回兵部衙门,悠哉悠哉地过了一上午。
本来中午时沈溪准备回府看看王、朱两家婚事商议得如何了,但想到朱厚照那边可能有什么猫腻,便暂时打消这个主意。
在沈溪看来,王陵之和朱山这桩婚事,应该是成了,不需要他太过操心。
午时刚过,沈溪再也坐不住,带着几名随从离开兵部衙门,准备去豹房看个究竟。路上经过一家茶楼,沈溪见到门脸旁所做暗记,连忙叫人停车,然后直接上了二楼……这茶楼乃是他在京城购置的产业,是手下情报组织的一个联络点。
见沈溪到来,茶楼伙计马上出去传递消息。不多时,来了几名细作,将这两天京城发生的事情悉数告知。
沈溪这才知道,原来朱厚照上午急匆匆而去,是因为钟夫人一家被锦衣卫秘密押解进京来了。
“云统领几时回来?”沈溪问了一句。
一名细作头目回道:“怕还要几日……尚未有确切的消息传回。”
“嗯!”
沈溪未在茶楼久留,知道要获得更为确切的消息应该去问熙儿,这些细作只负责零碎活,了解的消息很片面,这次也是因为他命令下得很急,才匆匆来见。
沈溪下楼后,直接乘坐马车前往军事学堂,到了地方,就见宋小城带着人等候在门前。
沈溪下了马车,好奇地打量宋小城,心里有些纳闷儿……宋小城北上,并没有提前跟他通禀,骤然见到非常突然。
“参见大人!”
宋小城见到沈溪,连忙上前,隔着老远便跪下来向沈溪磕头。
沈溪不由皱眉,虽然他乡遇故知,猛然见到宋小城这样的老部下应该很高兴才对,但宋小城一直在南方帮他打理生意,现在突然现身京城,那就意味着南方的生意没人照看。沈溪对宋小城之外的人,始终不那么放心,毕竟不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找个地方说话吧!”
沈溪没有带宋小城进入军事学堂的意思,随便在附近的街道找了个清静的茶肆,坐下后让小二上茶。
宋小城恭恭敬敬地站在旁边,道:“大人,小人幸不辱命,到京城来跟您复命。”
沈溪有些诧异:“六哥,我什么时候给你下令到京城来了?你不声不响就出现在我面前,江南的生意怎么办?”
宋小城解释道:“之前大人不是让送一批银子到京城么?小人不放心旁人,加上南边生意已稳定下来,便亲自给大人押运银钱……还有就是,这次湖广南边的山区地带种了很多您说的烟草,小人把货送来,请您拿个主意……”
“哦?”
沈溪脸色稍微好转了些,“可有样品?”
“有,有的!”
宋小城很高兴,叫人拿来几片烟草叶子,全都晒得很干,散发出一股浓郁的气息。沈溪接过来,拿在手上看了看,确定没什么问题。
宋小城指着烟草叶子道:“大人,这东西虽说高产,但却没人稀罕,您说可以点燃吸进肚子里去……但味道实在太呛人了,没人敢轻易尝试……这玩意儿种倒是种了,可是没人要啊……”
烟草这东西,后世大行其道,但真正推广开来之前,民众并不认可,没有人会自发地形成抽烟的习惯。
特别是没有进行特殊加工前,烟草点燃后味道非常呛人,普通百姓显然不会接纳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就算沈溪要推广,也要加工后才行,最起码要先以鼻烟的方式逐步进行推广。
沈溪心想:“吸烟有害健康,我这么做,不会是在坑害大明百姓吧?”
宋小城见沈溪神色迟疑,问道:“大人,回头还种这玩意儿吗?现在种烟草的百姓,全靠咱们补贴……绝大多数百姓都不爱种,少部分人感念大人恩德,利用坡地种一些,但反响不佳,大人应及早做出应对啊。”
“行了!”
沈溪一摆手,道,“这件事我会做出妥善安排,你这次来京城,是准备长留,还是要回去主持大局?”
沈溪冷冷地看着宋小城,宋小城不自觉低下头去。
显而易见,宋小城在南方营商虽然风生水起,靠着沈溪的面子,各地官府都要卖他面子,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地位,一旦失去沈溪支持,那各地官府和世家大族就会像饿狼一般扑上来,再大的商业帝国也会坍塌。
又看到马九等人在沈溪身边做事,一个个青云直上,宋小城再也坐不住了,干脆亲自到北方来找个出路。
宋小城道:“一切听从大人安排……大人让小人回去,小人把事情处置妥当即刻南下,不然的话,小人就留在大人身边,誓死效命。”
话说得好听,但入沈溪耳却觉得非常不靠谱,暗忖:
“我身边这些人中,宋小城跟我时间最久,但他只是负责帮我打理生意,我一纸令下就可剥夺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因而感到心理不平衡,准备谋求个一官半职。若我坚持让他回南方,难免会激发他心中逆反心理,不再尽心尽力帮我做事,甚至可能中饱私囊……不如将他留在京城。”
于是沈溪道:“既然到了京城,就先在这边安家……对了,六嫂和孩子都带过来了吧?”
“是啊,我想带他们到京城见见世面,这里毕竟是大明的都城……”宋小城挠挠头,跟当初与沈溪相识时一样,显得很腼腆。
沈溪微微一笑:“那就暂且安顿下来,我让朱老爹帮你找个宅子,有什么事情你尽可问问朱老爹,他对京城的情况非常熟悉,回头我再看看让你做什么……是时候让你进衙门口历练一下,为朝廷效命了。”
“嗯,嗯。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宋小城精神一振,做事似乎一下子有了动力,知道自己可以进衙门做事,意味着不再是个下九流经商之人。
沈溪无比感慨,这年头做生意,就算再有钱,还是拼命想往官场挤,这也大概是为什么那么多官商勾结的事情发生。
当官的有权,而商人有钱,双方各取所需,官员甚至可以私自售卖官位,最常见的便是科举舞弊,还有就是举荐“贤才”入翰林院成为“监生”,从而走上仕途。
有时候官府就算只是给个虚衔,也有许多商人趋之若鹜,为的就是给自己增添一层护身符。
沈溪没有在茶肆坐多久,让宋小城先回客栈把带到京城的烟草妥善放好,自己则带着作为样品的烟草返回军事学堂,准备好好研究一下这东西怎么才能创造出巨大的经济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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