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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军临时营地遭遇鞑靼人突然袭击。

    不过由于外围堑壕的存在,鞑靼人没法直接冲击明军驻扎的城塞,刚开始只能远远地放冷箭,在城塞周边不断迂回,试图造成大明营地的混乱。

    沈溪所部进驻官山卫遗址已经一下午时间,构筑起了较为完备的防御体系,入夜后城塞周围按照纵深堆砌了大量柴禾堆,遇袭后先是外围火堆点燃,然后往中心城塞又次第燃起几十个火堆,明军对鞑靼人的动向可谓了如指掌。

    这么一来,当鞑靼人在外围放冷箭时还好,明军根本就没反应,可一旦对方越过第一道堑壕准备冲击城塞时,立即就会引来堑壕以及城墙上明军以火铳发射的密集弹雨的攻击。

    鞑靼人一方面要躲避前面水泼般袭来的子弹,一方面又要注意地上那弯弯曲曲的堑壕和陷马坑,骑兵的速度完全发挥不出来,瞬间倒下一大片。

    鞑子指挥官见状,匆忙吹响号角,敌人骑兵只能狼狈地丢下几十具尸体后撤。

    等鞑靼骑兵完全退回外围,明军阵地上又再次沉寂下来,如此几个反复,到黎明时鞑靼人终于不甘地退去。

    沈溪没有安排人马追击,明军营地内恢复了安宁。

    晨雾中,沈溪登上城头,极目远眺,脸上浮现满意的笑容。昨夜他并未临阵指挥,只是在中军大帐中远远遥控,明军这一系列应对举措是平日经常训练的科目,此时施展开来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在大量杀伤敌人的基础上自己却无一死伤,还能充分节省弹药,让沈溪大感欣慰。

    确定鞑靼人已撤出二十里开外后,张永和马永成均长长地松了口气,临战官兵也终于可以缓口气,好好歇息。

    按照规定,昨夜进入堑壕和上城头迎敌的仅为全军一半官兵,此时养精蓄锐的另外一半官兵迅速上前接过了防务,撤下来的官兵聚集到了伙房处,等候吃早饭然后回营房补上一觉。

    沈溪到各处逛了一圈,所到之处士兵全都夹道迎接。

    确定全军没有伤亡后,沈溪回到中军大帐,此时唐寅、胡嵩跃、张永和马永成等人已在帐中等候。

    “大人,此番鞑子来袭,留下了两百多头颅……可惜鞑子太过狡猾,稍有损伤就后撤,没办法扩大战果!”胡嵩跃显得很遗憾,似乎对战果不太满意。

    张永在旁嘟哝:“此地危机四伏,少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鞑子头颅得再多有何用?当机立断就此撤离,安全返回关内才是正理!”

    因为鞑靼人的头颅代表着军功,将士最看重这个,故此听到张永的话,全都怒目相向。

    马永成问道:“沈大人,您看现在怎么办才好?听声势,鞑子昨晚至少出动上万兵马,等其完成集结,下一次袭击可能比今日更加严重。”

    胡嵩跃道:“怕什么,鞑子再来,我们也能应对自如。如果不是沈大人严令不得追击,那些鞑子一个都逃不掉!”

    张永骂道:“看把你能耐的,胡将军,你这是要上天哪!”

    太监说话本就尖酸刻薄,胡嵩跃早就知道张永的秉性,只是微微扁了扁嘴,并没有出言争论。

    这会儿所有人都看向沈溪。

    因为大部分将领还在各自岗位上坚守,能到中军大帐来的没有几个,胡嵩跃得令后也会前去传达,此番不过是作为将士代表前来见沈溪。

    沈溪道:“鞑靼人前来袭击我军营地,说明他们已经明确我们的位置,只是不知道我部虚实罢了……以昨日攻营人马的素质,应该是达延部主力,如此说明鞑靼人主力很可能就在周边一百里内。”

    “嘶……”

    就算是胡嵩跃,听闻这话也忍不住吸了口凉气,倒不是说他怕了鞑靼人,而是觉得鞑靼人已杀到眼前还懵然未知,如芒刺在背。

    沈溪稍微压了压手:“不过也不用过分担心,以本官所知,鞑靼目前不敢全面攻打我军,因为他们对我们的实力没个准确的概念……”

    张永嗓子异常尖利,嚷嚷道:“这有啥不清楚的?跟了一路,恐怕连咱有多少人、多少牲口都一清二楚,就差咱露出破绽,一拥而上了!”

    马永成有些尴尬:“张公公,还是听从沈大人吩咐吧……沈大人言之在理,鞑靼人昨夜恐怕只是试探,如果真要全线进攻,恐怕这会儿已经围过来了,可见对我军还是心存忌惮,想多看看形势发展再决定下一步动向。”

    张永这才缄口不言。

    旁边唐寅问道:“沈尚书,您不是已调查清楚鞑靼人动向吗?趁着鞑靼人三心二意,我们是否该考虑撤兵的问题?从这里快速往南,从高向低,就算中间经历山峦叠嶂,那也不至于用来时那么长时间,快些赶路的话,咱们七八天就能回到关内!”

    张永连忙道:“对对,唐公子说得对,沈大人您可要好好考虑下这个建议。”

    沈溪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如果就此撤兵,岂不为天下人轻视?只是跟鞑靼打了一小仗便撤退,完全违背了当初的战略部署……若各路人马已如约设好包围圈,我们没有按照既定计划诱敌,那就是欺君之罪!在座诸位可承担得起这个后果?”

    “哎呀,沈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张永急切地道,“鞑子都杀到眼前了,以咱们的微薄兵力,此时不撤兵更待何时?”

    沈溪摇头:“就算撤,也只能往云川卫、东胜卫故地走,把鞑靼人往西引……现如今陛下统领的中军可是在宣府,若因为咱们失职导致宣府出什么状况的话,责任不是你我能承担的!”

    张永还想说什么,却被马永成拉了一把。

    马永成道:“沈大人所言极是,那就按照既定计划,一路往西……不过咱们要兵贵神速,一点儿都不能再耽搁了!”

    沈溪微微点头:“那是自然……现在让昨夜御敌的将士好好休息,午时前拔营,向丰州进发!”

    ……

    ……

    至午时,太阳当空,沈溪所部离开官山卫旧址,向西转进。

    鞑靼人在确定明军是撤走而不是故意诱敌设伏后,大批斥候进入明军遗弃的营地,将大致情况调查清楚,立即回去跟指挥昨晚袭扰战的达延汗次子乌鲁斯博罗特汇报。

    乌鲁斯博罗特骁勇善战,在达延部中地位很高,相对于兄长图鲁博罗特更得达延汗亲睐,主要是老大图鲁博罗特自小便喜文厌武,不善弓马,这跟草原上崇尚强者的风俗格格不入。

    达延汗这几年一直致力于统一草原,其采用的战略是联合之前那些在与大明作战中损失惨重的部族,先行扫灭那些在战争中没多少损耗的部落,迅速补充自身损耗,再逐渐把之前联合的部族蚕食。

    到了今年,达延汗先后扫灭卫特拉、癿加思兰等部族,就要完成统一大业,突然大明军队就杀进草原。

    如果是旁人领兵的话,达延汗并不会有多顾忌,直接就会发兵,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一仗再说,不过当知道明军主帅是沈溪时,达延汗却犹豫了,生怕自己重蹈覆辙葬送察哈尔汗部精锐,失去对草原各部族的压制能力。

    同时,听到沈溪领兵杀来,草原上各部族人心惶惶,首先接近大明大同关隘的部族仓皇北迁至阴山、大青山以北,然后就是河套地区的永谢布、鄂尔多斯、土默特等部族相互间开始频繁接触,商量对策。

    一切的根源在于沈溪这个名字,过去不到十年时间里,让草原各部族折损了太多人马,记忆深处充满了恐惧。

    当手下百户把大明营地内的状况告知,乌鲁斯博罗特脸上露出沉思之色。

    旁边一名长相儒雅的千户主动建言:“济农大人,这次明朝人马主动撤兵,可见他们已心生惧意,正是衔尾追击的好机会,我们可以分兵,从几个方向发起突击,一定能将眼前的明军歼灭!”

    乌鲁斯博罗特冷冷地凝视那千户一眼:“昨夜还有人跟我说,明军没有防备,夜袭可以一举奏功……敢问有谁杀了大明士兵吗?”

    “未有!”

    鞑靼人生性耿直,不会虚报军功,虽然夜色中不知道流矢是否取得杀伤,但只要没见到明军士兵的尸体就不算有战果。

    乌鲁斯博罗特恼火地道:“明军没什么损失,我们却折损了三百多精锐,他们昨天还是活蹦乱跳的勇士,就因为你们的鲁莽而丢掉性命,这件事若被大汗知道,一定会怪责我没有听从他的指示,贸然出兵!”

    “现在大汗的人马还没向我部靠拢,这边草率用兵,若被明军所败,以后有何面目在草原立足?”

    那儒雅千户不甘地道:“可是……济农大人,我们怎么可能会失败呢?明军孤军深入,没有援军,主动权牢牢地掌握在我们手上,只要精心策划,不难一战将其消灭,就此清除悬于我草原部族头上的阴霾,扬我察哈尔汗部的威名!”

    “该死!这种话光靠嘴巴说是没用的,之前已查明,深入草原的明军数量足有数万,光牲口就有差不多五万匹,这是一股庞大的力量!你们觉得,曾经数次战胜我草原部族的明朝统帅沈溪,会对我们的突袭没有防备?”

    乌鲁斯博罗特说完,围绕周边的那些个千户、百户都不敢吭声。

    乌鲁斯博罗特环视一圈,叹息道:“此次夜袭徒劳无功,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把详细情况告知大汗,让大汗知道明军来者不善,他们绝对拥有与我们一战的能力……现在我们的任务就是远远缀着这路人马,等大汗到来后听从命令行事即可。”

    “可是……济农大人,我们并不知道大汗几时才会赶来与我们会合啊!如果明军就此逃回关内去了呢?岂不是坐失良机?”之前那名千户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乌鲁斯博罗特冷笑道:“明军千里迢迢来到草原,只是为了跟我们打个照面,然后逃走?如果是别人我信,但对手是那个曾击败过我的沈溪,事情就绝不会如此简单……听从我的命令,静观其变吧!”

    ……

    ……

    沈溪领兵撤退,具体行军路线是沿着两汉时丰州故道向西行进。

    此时草原上已正式进入雨季,原本是晴空万里,走不了多久就会迎来瓢泼大雨,冷暖交替之下,军中伤病号增多,非战损失急速增加,严重拖累了行军速度。

    又走了两天时间,仍旧没有鞑靼兵马来犯的迹象,不过以斥候调查的情报看,鞑靼人一直尾随在后,将士们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状态。

    五月二十九,兵马来到一条宽阔的大河前面,前进路线受阻。

    虽然军中准备有大量羊皮袋,可以快速扎成羊皮筏子,然后并排成浮桥渡河,但面对水面辽阔且水流湍急的大河则显得无能为力,当斥候把情况告知沈溪后,沈溪骑上快马来到河岸上查看情况。

    张永和马永成等人也都乘坐马车而来,等看到前方横亘着一条宽达一里的大河时,这些急于要回到大明国境的人脸色都极为难看。

    张永皱着眉头道:“沈大人,现在时值盛夏,草原上雨水多,就算小小的沟渠也会泛滥为大江,难道您在出塞前就没查过这片草原的地形地貌?莫不是咱要顺着这条河继续往南行?”

    沈溪脸上的神色极为轻松,摇头道:“向南走的话恐怕不行,以本官所知,这条河乃是大黑河,为黄河在河套地区的最大支流,沿河土地平坦、肥沃,春秋战国时便得到开发,到两汉时已是有名的粮仓,惜唐安史之乱后荒废,沦为草原部族的牧场,本朝一度重新开发,可坚持不到百年便又撤离。”

    “根据情报,大黑河周边草原部族不在少数,不过因为战争爆发,这些部族大多已经迁徙走……大黑河由北向西南,最后汇入黄河,要是咱们顺着河往南走的话,河面只会越来越宽!”

    马永成惊慌失措地道:“沈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如果咱们在这里渡河的话,以如今手头的资源,怕是十天半个月都无法全数渡河,背后鞑子铁骑随时都会杀来!”

    张永也很着急:“看来只有往上游走,到了河面窄一些的地方才有机会渡河。”

    沈溪没有回答,看着宽阔的河面,好像有心事。

    恰在此时,胡嵩跃带人过来跟沈溪汇报情况,“大人,末将已派人去查过,方圆数里内没有船只,连舢板都没找到一块……不过北边五里外有片树林,要不咱们派出部分兵马前去伐木,如此加上咱们军中储备的羊皮袋,可搭建浮桥过河!”

    张永苦笑道:“胡将军,你不是开玩笑吧?如此宽阔的河面,湍急的水流,浮桥几时能搭起来?别到最后十天半个月都没法过河!”

    胡嵩跃看都不看张永,只是用请示的目光望着沈溪,想知道主帅的意见。

    沈溪抚摸着下巴,看着河对岸良久,终于开口了:“咱们还是顺着河一直走,看看前方是否有渡口!若是本官没记错的话,这条河是在东胜卫旧地的君子津汇入黄河,咱们有大把空间腾挪!”

    尽管张永和马永成均有意见,认为不过河的话难以摆脱追兵,不过眼看没有过河的希望,临时伐木的话又太过浪费时间,只能听从沈溪命令行事,当然他们心中更期望沈溪能幡然醒悟,由原路返回大同,但又知道鞑靼人一定会派出兵马截断归途,一切迹象表明只能往草原腹地走,才能伺机往南返回大明。



    这天沈溪所部沿河走了十多里便停了下来,就地驻扎,因为是背河扎营,等于是四面中有一面能基本保证安全,设防时可以忽略一个方向。

    不过张永不放心,扎营时特地找到沈溪,提醒他留意河上的情况。

    张永道:“……咱们是没办法过河,可鞑子在此经营日久,想必有办法从河那边过来,适逢丰水期,船只顺流而下,转瞬就可在河岸登陆,到时候鞑子前后夹击,我军危矣……”

    此时沈溪身边簇拥着大批人,汇报手头的工作。没人在意张永说什么,即便军中上下都在担心归途不安稳,但将士们对沈溪依然充满信心。

    也正是因为有沈溪坐镇,这路人马才没有出现人心离散的状况,士兵们都觉得只有跟着沈溪才能确保平安无事,哪怕没得到军功也能安然返回大明国土。

    入夜后,营地内异常安静,为确保防御措施到位,沈溪亲自到营地中巡查,跟随他一起的是王陵之和少数几名侍卫。

    士兵们对沈溪很敬重,尽管军中士气不高,但没出现一个逃兵,谁都知道如今远离大明国土,就算想逃也没处逃,还不如跟随曾经立下无数战功的沈溪,博取个前程,同时身边有袍泽跟自己并肩作战,也不会觉得孤单寂寞。

    巡逻结束,已是深更半夜,沈溪让王陵之等人先回去休息,独自回到中军大帐,适逢云柳和熙儿前来复命。

    领军进入草原后,沈溪对于鞑靼人的动向更为关注,同时还密切注意大明九边各地军情,尤其是正德皇帝亲自坐镇的宣府之地的情报,是重中之重。

    “……大人,陛下颁旨决定于五月三十出兵,但是否能如期上路还是未知数,如今三边以及大同、宣府等地都有鞑靼兵马袭扰,各处风声鹤唳,恐怕难以按照既定计划行事。”云柳说话时,脸上满是郁闷。

    让云柳最担心的事情终归是发生了,鞑靼人有了迅速而猛烈的反应,而大明军队出塞的决心远没有战前预计的那么强烈。

    沈溪摇头道:“这本就是意料中的事情,这场战事系陛下和我一力推动,旁人对这场战事并不热衷,现在鞑靼只要稍微做出进犯的态势,各地便会龟缩防守,怎会在意孤军深入的某一路人马的死活?”

    云柳低下头,没有说话,熙儿不解地问道:“早知如此大人还坚持领兵出塞?”

    沈溪笑了笑道:“这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若不分兵且以其中某一路人马为饵,鞑靼人会主动一战吗?既然是我亲手制定的计划,危险自然要由我自个儿来扛,至于结果如何,又另当别论。”

    云柳道:“所以大人早就预计到会有今天的结果?”

    沈溪苦笑:“终究还是高估了陛下临战时的决心和勇气……从目前的情况看,我部短时间内想得到援军已无可能。”

    说话间,沈溪走回帅案后,看着面前摊开的地图道:“我们现在距离大明说远不远,但是回去的道路已断绝,只能一路西进再南返,这一路鞑靼人都在尾随,随时可能与我部短兵相接……”

    “有着这些年的恩怨纠葛,鞑靼人不可能让我领军平安返回大明境内,只要能够集中兵力歼灭我这路人马,对于鞑靼人来说就是伟大的胜利,而对大明来说这样的损失基本也可接受!”

    熙儿显得很气愤:“如此说来,朝廷已准备牺牲大人?”

    沈溪笑道:“没有谁愿意置身险地,但关键时刻总要有人站出来做出牺牲。之前在九十九泉,鞑靼人向我们发起夜袭,但过后便相安无事,足以说明他们没有准备好……”

    “诚然,我们内部确实出现了问题,但鞑靼人就一团和睦么?这几年鞑靼人连续内战,他们也是内忧外困……这辽阔的草原上可不是只有达延部,现在我们脚下就已不是他们的地盘,而是亦不剌部的牧场,要到这里跟我们作战,各方都要琢磨一下其中的利害关系,万一有人在背后捅上一刀呢?”

    本来云柳和熙儿非常担心,可当沈溪分析清楚当前的情况时,两女脸上均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神色。

    此前她们只看到大明王朝跟草原部族间的敌对,以及大明内部的隐忧,却没有看到鞑靼人也存在各种问题,仔细想一下沈溪的话,她们便知道,其实鞑靼人要孤注一掷打一仗也不是易事。

    沈溪道:“如果换作三四年前,鞑靼内部联盟较为稳固,我们断不敢如此孤军深入,不过现在情况不同,达延部为求完成彻底的统一,跟很多部族交恶,彼此龌蹉不断,这会儿我们突然杀到草原腹地,谁都不想主动跟我们交战,哪怕最后歼灭我部也是惨胜,就算强如达延部也无法维持对其他草原部族的战略优势!”

    “鞑靼人最希望看到的,其实是彼此相安无事,他们的目的不是歼灭我们这路人马,而是防备我突起发难,他们对我领军深入草原难以理解,所以才会在后面紧盯着,尽量把我军推给其他部族来解决。”

    “达延部最愿意看到的情况,是我带着人马撤回关内,还希望我在沿途歼灭亦不剌、永谢布、土默特等部族,以便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

    ……

    九十九泉,距离前几日沈溪驻扎的官山卫旧址不远的官山之巅,此刻旌旗招展,帐篷林立。

    九十九泉对于鞑靼人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当年成吉思汗在征西夏途中驾崩,窝阔台继汗位,立即向金王朝用兵。当战火在关中地区燃烧,烽烟在伊洛间翻滚时,窝阔台率部到了九十九泉,设立议事台,此地便成为征灭金、夏等王朝的指挥中枢。

    时隔三百年,九十九泉地区再次飘扬起黄金家族的战旗。

    达延部王帐内,巴图蒙克高坐在上,即便领兵在外,条件简陋,但作为孛儿只斤家族唯一合法继承人,也必须体现出高人一等的地位,几个王子,还有国师、将领等排成两排站在台阶下,等候巴图蒙克训话。

    等人差不多到齐了,巴图蒙克环视一圈,稳健地站了起来,双手微举,前方台阶下所有人都下跪行礼。

    巴图蒙克再一摆手,人们才站起来,再次恢复成左右两个队列。

    微微颔首,巴图蒙克满意地坐下。这时站在右列首位那人出列,正是早前曾侵入大明京畿地区的达延部大将苏苏哈。

    虽然当年苏苏哈对上沈溪时遭遇败绩,不过后来达延部征服草原各部族的系列战争中,苏苏哈立下汗马功劳。

    国师亦思马因“叛变”,本来接替国师位置的应该是亦不剌,但达延部此时已不承认那些不肯臣服的部族头领,巴图蒙克亲自委命苏苏哈成为新的蒙古国师。

    不过苏苏哈始终只是武将,谋略上无法跟亦思马因相提并论,巴图蒙克之所以让苏苏哈担任国师,也是不想有个权谋过人能跟他分庭抗礼的人物出现,如此一来苏苏哈这个国师完全沦为傀儡。

    “……大汗,以二王子回报看,明军主帅沈溪所部兵马正往西撤走,此时该部距离我们不到三百里,如果我们集结兵马星夜兼程追赶,三天内可以把他们截下来,这是大汗报仇雪恨的最好机会……”

    苏苏哈挥舞着拳头,双目赤红,目光中满含仇恨,这也是因为当初鞑靼曾一度侵入大明京畿重地,眼看就要拿下京城,却在面对沈溪的援军时遭遇惨败,导致草原部族就此一蹶不振,并有了此后数年的内战。

    “父汗,儿臣愿意领兵消灭沈贼!”

    苏苏哈话音刚落,他身后队列中一名年轻将领走了出来,此人乃是巴图蒙克的三儿子巴尔斯博罗特,因年纪不大上一次对大明作战中没机会上场,几年过去如今已年满十七,武勇过人,巴图蒙克早有重用这个儿子的打算。

    巴图蒙克一抬手,不许巴尔斯博罗特继续说下去,显然是不想让儿子去跟沈溪作战。

    但有些话却不能在大庭广众下说明白,巴图蒙克道:“以本汗所知,明军往亦不剌部去了吧?”

    在场人等义愤填膺,叫嚣声四起。

    跟以前汗部大会不同,以前汗部大会由各部族的人聚集在一起共商大计,但在达延汗开始统一战争后,各部族头领已不敢再出席汗部大会,如今王庭基本只有达延部唱独角戏,把一切拒绝统一的部族当作仇敌看待。

    因此,当巴图蒙克提及亦不剌时,在场人立即站在达延部的立场,抨击这个不肯接受统一的“叛贼”。

    苏苏哈道:“大汗,之前两次我们跟亦不剌部交战,均获得胜利,现在亦不剌部已逃往云内周边,我们正好趁机掩杀过去,先灭明军,再灭亦不剌部,然后一举将永谢布、土默特等部族降服!”

    “对,歼灭明军,一统草原!”在场人等均振臂高呼。

    巴图蒙克对手下的反应不太满意,摇头道:“怎么,你们认为轻轻松松就可以消灭明军,铲平永谢布、土默特等部族?亦不剌虽然两次战败,但依然保留一定实力,至少可以集结出五千骑兵,问题就在于其背后有永谢布、土默特等部族支持。亦不剌非常善于蛊惑人心,谁知道跟明军暗中是否与之有勾结?这次明军突然杀进草原,进入察哈尔腹地,然后往永谢布、土默特等部族的领地转移,这其中分明有鬼!”

    巴尔斯博罗特嘟着嘴道:“父汗,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儿臣就不信这些跳梁小丑能阻挡孛儿只斤家族的铁骑!”

    就在此时,帐帘掀开,从外面进来一人,一边咳嗽,一边说道:“三弟,难道父汗的用心你看不出来?父汗不希望你跟沈溪统领的兵马交战,此人阴险狡诈,如果他提前跟亦不剌勾连,再联合永谢布、土默特和鄂尔多斯等部族,在河套地区设下圈套,我们不察之下很可能会中计,届时候明朝皇帝带领兵马自宣府杀出,汗部将会非常危险!”

    所有人都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一名满面胡渣的男子走过来,所有人都弯腰行礼:“大王子!”

    来人正是巴图蒙克的长子图鲁博罗特,也是汗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因为巴图蒙克本身不过四十出头,他的长子只有二十五岁,但以草原人短暂的寿命来说,二十五岁已算人到中年,图鲁博罗特在上次大明京师之战中负伤,这几年中身体一直不好,已基本不会再出来领兵,因此二王子乌鲁斯博罗特也就频频跳出来表现自己,现在连老三巴尔斯博罗特也想好好表现,作为巴图蒙克与满都海哈屯的儿子,他们都希望自己能够继承汗位,毕竟他们身上都流淌着黄金家族的血液。

    对于图鲁博罗特的出现,巴图蒙克似乎并不怎么高兴,有些事他不想说得那么明白,但现在大儿子却当着这么多达延部权贵的面把事情挑明。

    图鲁博罗特走到达延汗面前,恭敬行礼,巴图蒙克一摆手,图鲁博罗特站在了武将那一列的最前面,位置比苏苏哈还要靠前,苏苏哈自然而然往后退了两步,以示恭敬。

    巴图蒙克道:“乌鲁斯博罗特统领的人马,一直远远地缀着明军……之前传报说明军顺着伊克图尔根河(黑河)往西南方向走,他们的主帅,你们都记得,就是当初在榆溪河击败汗部与火筛部联军的年轻将领沈溪,现在他已是明朝有数的大官,深得明朝皇帝的信任,他领兵数量虽不多,但实力不容小觑,以我们自大明内部获得的情报看,他出塞主要承担着诱饵的作用,想吸引我们主动出兵攻打他,明军其余兵马则与之配合,形成包围圈,最终消灭我们汗部!”

    “啊!?”

    在场人等听到这话,脸上都露出震惊之色。

    草原人素来崇尚武力,此前沈溪一直是他们挥之不去的噩梦,此刻听到沈溪出兵另有打算,心里都生起一股寒意。

    巴图蒙克继续道:“明朝人打仗全靠使诈,这个沈溪就是其代表人物,但无可否认他的军队战斗力很强,当年他领兵在土木堡击败逆贼亦思马因统领的兵马就是明证,我们必须小心谨慎!当然,本汗始终坚信,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汗部!”

    “胜利属于大汗!”

    所有人都赶紧出言附和。

    图鲁博罗特问道:“父汗准备派苏苏哈国师,或者是三弟去跟沈溪交战?”

    巴图蒙克摇了摇头:“本汗要亲自领兵剿灭沈溪这路人马!你们中间,部分人会跟我一起去与沈溪交战,顺带拿下永谢布、土默特和鄂尔多斯等部族,其余人等则分别领军阻挠明军援军到来!明朝试图设立包围圈,对我汗部实施分兵合击之策,我们不会让他们得逞,必须确保全程只跟沈溪一路人马,最多加上亦不剌部交战!”

    苏苏哈道:“大汗,微臣去何处?”

    巴图蒙克看了苏苏哈一眼,微微摇头:“国师,你的任务是领兵去宣府,阻挡明朝皇帝的军队,我拨给你一万人马,巴尔斯博罗特再领一万人马,加上察哈尔南边数千部族兵马,相信你们能阻挡明朝皇帝北上的路!”

    苏苏哈显得很不甘心:“大汗,当初微臣领兵败给沈溪,实在不甘心……我想亲自把仇报了!”

    巴图蒙克不喜欢手下顶撞,闻言眉头皱了起来。

    图鲁博罗特见状喝斥道:“苏苏哈国师,大汗让你领兵阻挡大明皇帝,是对你最大的信任,你有什么不满足的?就你想消灭沈溪,我们都不想吗?如果不是这个人,我们或许已经进入大都,大汗重新做了中原之主!”

    “唉!”

    巴图蒙克微微叹了口气,抬起手臂,账内所有人全都安静下来。

    巴图蒙克道:“明军敢深入草原腹地,显然是有备而来,这次跟以往不同,那时他们只是想取得寸功回去振奋军心,但此番他们是想踏平草原,野心实在太大,如果我们不能做到上下一心,都想着报仇雪恨,建功立业,那这场战争的结果很可能就是我们落败,草原就此不得安宁!”

    苏苏哈恭敬行礼:“大汗,微臣知错。”

    “知错就好。”

    巴图蒙克继续道,“汗部精锐都会征调出战,如果兀良哈人愿意听从调令,那就充分利用他们的力量,如果他们敢暗中跟明朝人眉来眼去,就直接把他们的地盘给抢了……图鲁博罗特,现在划拨你一万精骑,前去援助你二弟,替本汗做好交战前的准备工作……记住,可以放明军往南走,但绝对不允许他们跟亦不剌部连成一体!”

    “是,父汗!”

    图鲁博罗特俯首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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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底,宣府周边形势迅速恶化。

    张家口堡等十余处城塞堡垒遭遇鞑靼人袭击,鞑靼出动的骑兵数量明显增多,而且有两次还出动了回回炮、云梯、井阑等器械,虽然只是试探性攻城,但这已经足以让大明朝廷紧张不已。

    没过多久连京城都已经知道宣府遭遇了严重危机。

    “……都说叫皇上别去了,你看结果如何?宣府如今烽烟四起,下一步怕是就要告急了,以前刘大夏那老家伙贸然出兵的教训没吃够?自以为兵强马壮,但其实也就能守个城,鞑子有过折服过?每次觉得已把鞑子打怕了,可一出塞照样落败……”

    寿宁侯府内,张延龄冲着兄长不断发表感慨。

    这些话幸灾乐祸,张鹤龄听到后很不满意,不过却没说什么,只是听弟弟在那儿唠叨。

    张延龄说了半晌,最后总结了一下:“……只要战火别烧到京城来,别的什么事都好说。”

    张鹤龄板着脸喝问:“你怎么知道战火一定烧不到京城?”

    张延龄笑道:“这不皇上还在宣府么?如果战火真烧过来,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宣府出事了,你说谁来继承皇位?别到时候大明京城找不到皇储,还得那些外地藩王自封为皇帝……那时候才热闹呢!”

    说到这里,张延龄咧嘴直乐,仿佛这件事跟他无关,有好戏可瞧。

    张鹤龄喝斥道:“看你这鬼样子,怎么觉得你是在幸灾乐祸?莫不是你自己有当皇帝的野心?”

    “大哥,你这是数落我不是?这种话你平时老让我少说,怎么现在反倒自个儿说起来了?如果被朝廷知道,咱们兄弟吃不了兜着走!”张延龄笑着打趣。

    张鹤龄没想到有一天弟弟会教训自己,这让他更为不满,黑着脸道:“前方战事自有陛下和谢阁老,还有兵部那帮人操心……且问你,陛下离京这段日子,城里市面那些走私货,是自何处而来?”

    张延龄本来很高兴,突然间脸色有些不好看了,迟疑一下,道:“兄长,你非要把什么事都问清楚么?”

    张鹤龄道:“之前已三令五申不让你做违纪犯法的事情,你却屡教不改,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你能承担责任?”

    “能出什么事?不就走私些货物么?从外面运货进城,反而能互通有无,让京城百姓的生活更好些……这种事就算皇上知道了,也不会怪责,反而要褒奖我呢!”张延龄覥着脸道。

    这让张鹤龄更加怒不可遏,站起来指着弟弟道:“你若只是运一些货物进城,我不跟你一般计较,但你现在居然调动士兵公然侵占城里商家的货栈,私吞货物……你知道这些商家背后都站着谁吗?简直是猪脑子!”

    “这件事已有言官参劾,姐姐派人前来传话,我才知道你胡作非为……你赶紧收手,否则连姐姐都帮不了你!”

    “大哥,你说实话,不会是你去告诉姐姐的吧?不然怎么会有人前去向太后娘娘通风报信?”

    张延龄有些恼羞成怒,当即指责兄长。

    张鹤龄冷笑不已:“怎么,知道怕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现在姐姐每日都会询问朝廷事务,尤其关心军情。你以为姐姐跟平时一样养尊处优不问外事?如果京城出了什么问题,责任可是要姐姐来承担……”

    “你赶紧把侵吞的货物还回去,做点儿私货买卖尚不至于为陛下所恶,但现在你干的这些事情简直是无法无天,就算陛下不在,也很快就会知道你的罪行!”

    张延龄脸色阴晴不定,内心羞愤异常。

    张鹤龄继续道:“京城如果有人做私货买卖,你可以派人去抓捕,但切不可滥用职权……我已上疏朝廷,说京营为了维持城中治安,不得已对一些不法商贩采取行动,只要弄清楚没有犯罪,一律会发还货物!为兄已为你处理好一切,如果你还执迷不悟,出了什么事由你自己承担!”

    “大哥……”

    张延龄还想说什么,却被张鹤龄伸手阻止,根本就不想听这个弟弟任何解释。

    张鹤龄瞪着张延龄:“你可以回去了,我已经命令京营官兵不得掺和地方事务,尤其不得涉入关系民生的行当……如果你再想胡作非为,那些士兵也不会听从,你可别让为兄为难!”

    张延龄恼火地道:“兄长,你傻啊,有银子不赚,想当初咱张家何等奢富,现在呢?银子归了国库,你当我是为了自己?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张延龄大喊大叫,却发现兄长根本无心听他说话,只能起身愤愤然而去。

    张鹤龄看着消失在门背后的熟悉背影,恼火地道:“这个弟弟,我没跟他算账他倒先摆起架子来了!哼,张家迟早要毁在他手上!”

    ……

    ……

    宣府,关于京城建昌侯张延龄借掌京营之机大肆敛财的事情,传到张苑耳中。

    张苑本出自张氏外戚,但随着权力提升,他对张氏外戚的恨也与日俱增,就在于是张氏兄弟让他变成太监,失去享受正常生活的乐趣,他对张氏一门的骄横跋扈一直有怨言,此前是敢怒不敢言,但现在他执掌司礼监,位高权重,手上又有张氏外戚的把柄,便想好好利用一下。

    不过这会儿宣府上下最关注的事情,还是长城各关隘鞑靼犯境之事。鞑子兵马众多,各关隘频频告急,张苑把各处奏报的鞑子数量大概相加后,得出仅宣府之地就有鞑靼兵马三万上下的结论。

    其实在鞑靼主力未至的情况下,真正犯境的部族兵马可能连五千都不到,但由于各地守军胆怯,奏报中把犯境的鞑靼兵马尽可能往多的报,张苑不懂哪些是叠加计算的,只是简单进行汇总,便得到一个可怕的数字。

    五月二十九晚上。

    夜色深沉,张苑琢磨是否要去给朱厚照奏报军情。

    这会儿正好京城御史言官弹劾张延龄作奸犯科的奏疏传来,张苑想一并奏报,于是把谋士臧贤找来详细问过,不想臧贤对此并不看好。

    “……公公,就算您不去跟陛下禀奏,陛下也断不会在明日出兵,何必多此一举?下午的时候,您不是已去过行宫?”

    臧贤的意思是让张苑隐忍不发,尽可能不去烦扰朱厚照,哪怕知道现在这个不靠谱的皇帝正在吃喝玩乐。

    张苑道:“可现在军情终于趋于明朗,鞑靼主力已往宣府汇聚,这会儿咱家不去面圣的话,几时再去?”

    臧贤有些迟疑:“公公您看,寇边的鞑靼兵马是否有可能实际数量并不多,但地方奏禀数量刻意夸大?以小人所知,现在鞑靼主力应该不会出现在宣府……”

    “你怎么知道的?”张苑皱眉。

    臧贤苦笑一声:“陛下正在宣府,本地集结的大明官兵二十余万,再加上地方巡检司的兵马,总兵力超过三十万,鞑靼人就算胆子再大,也不可能选择宣府作为突破口,无论是大同,又或者偏关,再或者三边各处,反倒被鞑子盯上,破关而入的可能性更大。”

    张苑恼火地道:“咱家是问你具体对策,而不是听你唱反调……咱家自然会斟酌到底哪种可能性最大,不需要你来说!”

    因为臧贤所言很不合心意,张苑说话口吻非常严厉,就好像训斥儿子一样,让臧贤很不服气。

    张苑人格魅力几近于无,根本就是个喜怒无常且没什么水平的奸佞小人,没有做大事的气魄。

    臧贤低下头道:“既然公公问,小人便如实说……公公是想陛下不出兵,那就尽可能把宣府周边的军情往大了跟陛下禀报,拿几个地方做示例,说战情已是危如累卵,让各地人马往宣府勤王!”

    张苑皱眉:“奏疏很多,咱家没法调出最紧急的那部分,你有什么好办法?”

    臧贤听出来张苑这是不想拿奏疏说事,因为张苑读书少,对奏疏的解读存在一定问题,希望仅仅靠说辞就能说服朱厚照,而不是靠实证。

    臧贤迟疑了一下,又道:“那就陛下最担心什么,公公便说什么!公公可以说已经有了沈大人的坏消息,现在宣府非常危险。不过,若是被陛下察觉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嗯,这倒是,咱家可以说沈之厚进兵遇挫,正灰头灰脸往关内撤退,鞑子士气大振,已把目标对准宣府,想迫使陛下屈服。就算日后沈之厚顺利逃回关内咱家也不怕,因为他打胜仗的可能微乎其微,带着一万多人就想平定草原?回来后肯定灰头土脸,而这边陛下已在宣府打退了鞑子的进攻!”张苑道。

    臧贤心想:“有这样欺上瞒下的臣子,大明能好了就怪了!”他嘴里却道:“公公若要进呈参劾两位国舅的奏疏,可要思虑清楚,这会儿陛下牵挂京城安稳,不会惩治两位国舅爷,导致自乱阵脚;若战争胜利的话,陛下更不会惩罚自己的亲舅舅,所以……”

    张苑皱眉:“咱家真的不能参劾建昌侯违法乱纪的行为?”

    “这个……还是要看公公您自己的选择。”

    臧贤竭力撇清关系,免得事后被张苑追究责任,分析道,“只要陛下把精力放在宣府战事上,公公的目的不就达到了?至于两位国舅爷在京城做什么,也影响不到公公的利益……公公可以派人回去劝谏,让他们收敛一下,说如果有下次的话,便会把奏疏交给陛下,以此当作警告!”

    张苑满意点头:“就该这样!不然的话他们吃不到教训,不知道朝廷现在谁在当家!”

    ……

    ……

    五月三十,夜。

    朱厚照并未跟往常一样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吃喝玩乐上。

    朱厚照难得关心起军事来,根据之前张苑、丽妃和小拧子等人奏禀的情况,他把宣府周围的形势大致标注到军事地图上……这份地图还是大军离开京城时沈溪送给他的,上面对西北地形地貌标注得一清二楚。

    小拧子站在旁边,见朱厚照一直盯着地图,目光深邃,似乎全身心都投入到当前的战事中去了。

    至于皇帝是一时兴起,还是准备长考,小拧子不清楚,但有一点他知道,那就是朱厚照无心来日出兵,到现在准备工作都未完成,军中上下人心涣散。

    许久后,朱厚照问道:“小拧子,你觉得朕明天是否应该领兵去张家口堡?从宣府过去的话,没有多远,听说那边已经有上万鞑子攻城!”

    小拧子不想背负任何责任,在决策上哪里敢随便掺和?当即下跪:“陛下,奴婢不懂这些,没办法给出建议……要不,陛下宣王、胡两位大人入行宫商量?”

    朱厚照叹了口气:“自打在居庸关跟沈先生分兵开始,朕就觉得脑袋里一团浆糊,怎么到了宣府后一切都跟朕之前的预想大相径庭呢?”

    小拧子心道:“可不是?您老到了宣府后一头扎进行宫享受声色犬马,对您老来说只是换个地方找乐子,先前制定的出兵计划你一概不执行,到现在连沈尚书出兵日期都没查清楚,还说要打胜仗,那可真是稀奇透顶。也是沈尚书有先见之明,没有跟陛下合兵一处,不然的话一世英名可就毁了!”

    朱厚照不知道,连信任有加的近侍太监对他都有抵触情绪。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朱厚照叹息道:“不过这样也好,朕没有出兵,也就是说不会犯错,只要能在宣府把鞑子抵御在关外,朕照样可以扬名立万!”

    小拧子提醒道:“陛下,您九五之尊,天下身份最显贵的存在,需要那些虚名作何?”

    朱厚照道:“怎么,九五之尊就不需要好名声了吗?历史上那么多皇帝,有明君也有昏君,不过更多是籍籍无名,朕不希望史书评价朕的时候说朕是个不务正业的昏君,朕要为自己正名!”

    小拧子不说话了,有些事尽在不言中,显然他心底不觉得朱厚照是什么明君圣主,只是平时这么逢迎而已。

    朱厚照也不想从小拧子身上求得答案,继续去盯着面前的军事地图,看了半晌后突然想起什么:“现在沈先生所部兵马在何处呢?难道真如张苑所言,沈先生故意藏起来,然后等开战后突然杀出,让鞑靼人措手不及?”

    说着话,朱厚照看了小拧子一眼,小拧子低着头不敢回答,因为他对沈溪具体用兵手段完全不了解。

    朱厚照不满地道:“朕在问你话呢。”

    小拧子回答:“陛下,奴婢哪里知道这些,恐怕只有军中宿将才能解答,陛下要不派人去总督衙门问问?”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一问三不知,朕不知道留你在身边有什么用,去倒杯茶过来!”

    到这个地步朱厚照发现小拧子最大的作用,也就帮他端茶递水,其实这本来就是小拧子的职责,作为近侍太监,只要把皇帝服侍好就行了,没有管理朝政的资格,只是朱厚照平时窝在豹房或者行宫,需要有人为他参谋事情,才会问小拧子,要是旁人他还觉得跟自己不是一条心。

    朱厚照从小拧子手中接过茶杯,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看地图,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急切地问道:“之前沈先生定下的出兵计划是怎样?”

    小拧子一怔,随即又摇头,就算有些事记得,这会儿也要装不知情。

    朱厚照回过头,诧异地问道:“你不记得了?”

    小拧子摇头:“奴婢哪里有资格过问这些?陛下您不妨翻阅一下沈尚书之前的奏疏?”

    朱厚照皱眉:“那你可记得,胡琏胡卿家之前上奏,提及沈先生出兵的具体时间?”

    小拧子咽了口唾沫:“陛下,这只是胡大人片面之辞,陛下您教训过奴婢,让奴婢别随便乱说,奴婢不敢……”

    “说!”朱厚照喝斥。

    小拧子这才低头答道:“五月十一。”

    “十一?”

    朱厚照回过头来,仔细打量地图上大同镇周边的情况,喃喃道:“如果沈先生出兵已二十天的话,那他最可能走哪条路?往北,进入草原,然后在察哈尔腹地折道西行,如果按照既定计划,朕应该出兵自宣府往西……二十天可以走多远?”

    小拧子摇摇头表示不知。

    朱厚照道:“那沈先生现在很可能在前往河套之地的路上,这会儿鞑子人马开始骚扰我各路边塞守军,意思是说,鞑子很有可能想阻断我们去援救沈先生,然后把沈先生所部一举歼灭?”

    小拧子眼睛瞪得老大,更不敢去随便揣测什么了。



    就在朱厚照感觉自己的思想走入极端,是时候悬崖勒马时,突然有太监进来通禀“陛下,张公公求见。”

    朱厚照的心神瞬间被拉了回来,皱眉道“他来作何?难道是说来日出兵事宜?宣他进来吧。”

    因为张苑突然到来,朱厚照没有继续顺着之前的思路往下深入。

    过了一会儿,张苑进到殿内,看到朱厚照不是在吃喝玩乐,而是对着军事地图跟小拧子单独召对,不由感觉一阵紧张,揣测朱厚照很可能打定主意要出兵了。

    朱厚照道“张公公,有事吗?”

    张苑赶紧行礼请安,朱厚照一摆手“有事说事,不要废话……明日一早,朕要亲自领兵往张家口堡去。”

    张苑大惊失色“陛下,您为何突然要出兵?这……一切都没有着手准备,这……可如何是好……”

    朱厚照皱眉“朕早就定下明日出兵,怎么到你这里就成了没准备好?你之前没有传达朕的御旨?”

    张苑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紧忙道“因近来鞑子频繁犯境,边塞告急,老奴以为陛下不会贸然出兵,所以才没有准备!”

    朱厚照恼火地道“就知道你没用!朕不用准备什么,直接领兵到张家口堡,宣府这段长城修得还不错,鞑子没法进入宣府周边……如今鞑子多在关外活动,朕留在宣府这里能做什么?朕要亲自上城头,督促将士跟鞑子交战。”

    朱厚照天性尚武,旁人不知,张苑却了解,因为当初张苑跟朱厚照一起上过正阳门和西直门城头,见识过朱厚照跟鞑靼人战斗的“英姿”。

    朱厚照再道“朕要轻兵急进,率领自京城带来的人马前往张家口,至于宣府边军……可以暂时留守!”

    张苑紧忙问道“陛下,您明日一早便要出兵的话,将士们猝不及防,恐怕难以如期成行啊!”

    “既然没准备,那就赶紧去通知,还有半宿,时间会来不及?”朱厚照厉声喝道。

    张苑本是来说事,但现在朱厚照突然发神经要出兵,完全把他的计划打乱,一时间心慌意乱,生怕朱厚照到了张家口堡还不满意,要继续领兵出关进入草原之地。

    “陛下,三思而后行……”张苑不知道怎么劝朱厚照,只能愁眉苦脸地尽最后努力。

    朱厚照一抬手“张公公,你现在要做的是听命行事,既然定下出兵计划,朕就不会轻易更改,如此天下人都会说朕言而无信……将士们还等着跟朕建功立业,现在马上传命军中,按照既定计划行事……朕现在要休息了,如此明日才有精神带兵往张家口堡。”

    张苑看了看旁边低头一语不发的小拧子,目光中带着少许愤恨,觉得是这家伙挑唆皇帝。

    张苑道“陛下,既然您坚持要出兵,老奴不敢阻拦,不过老奴有事启奏。”

    朱厚照这才想起,张苑不是他召来的,这也意味着张苑前来觐见本就有事情,当即道“说吧!”

    张苑道“陛下,您之前不是让老奴把宣府周边遭遇到的鞑靼兵马数量统计下来么?老奴已经算清楚了,一共是四万多鞑子……”

    此时张苑脑子里全都是臧贤所提建议,要阻挠朱厚照出兵,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宣府周边敌人的数量夸大,这样皇帝就误以为宣府已成为此战主战场,不敢再提出兵草原……既然已经把鞑靼主力给吸引过来了,那出塞到天时地利皆不在大明的地方开战,不是自找麻烦么?

    朱厚照惊讶地问道“有什么多?之前不是说,只有万儿八千吗?”

    小拧子在旁干着急,他得到的消息是宣府周边鞑靼人可能连五千之数都不到。

    张苑神色紧张,额头上汗珠一颗颗渗出来“这不后续有大批鞑靼人马前来?老奴绝无虚言。”

    朱厚照点了点头,没有怀疑张苑的话,道“来多少都一样,正好让朕大显身手,如此朕更不能留在宣府城里了,朕要亲自上城楼督战!”

    朱厚照要引兵往边塞,似乎宣府已不是他表现个人英雄主义的舞台……朱厚照对于吃吃喝喝玩女人的事情腻味了,想换个娱乐的方式,这次盯上了鞑靼人。

    ……

    ……

    皇帝一句话,就让宣府城不得安宁,无论是以张苑为首的司礼监众太监,还是跟随朱厚照来宣府的将士,都没想到大半夜会被叫起来整顿行装,整个城池都暂时处于兵荒马乱的状态。

    好在沈溪安排给朱厚照辅佐领军之人是宣府巡抚胡琏。

    胡琏带兵经验丰富,把军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收到来日出兵的圣旨后,胡琏不敢有丝毫怠慢,在司礼监太监戴义和高凤的陪同下,亲自来到城中各营地,把调兵命令下达。

    因为是皇帝御驾亲征,圣旨高于一切,即便胡琏认为不宜仓促出兵,但也只能听令行事。

    胡琏于城中军营走了一圈回来,已是五更天,整个人非常疲累,不过他还不能休息,又把对各路人马的安排写成奏疏,让戴义和高凤带回去交给朱厚照。

    等戴义和高凤离开,胡琏松了口气,正要稍事休息等天亮亲自督促出兵,侍卫进来传报说王守仁前来拜访。

    胡琏在巡抚衙门正堂见到王守仁,王守仁一来便紧张地问道“重器兄,明日一早陛下便要发兵?”

    胡琏叹道“到昨晚行宫那边都没反应,我还以为陛下会改变出兵计划,中军这边准备不足,大半夜折腾得鸡飞狗跳……好在陛下没有征调宣府边军,应该不会对宣府防务造成太大影响。”

    王守仁这才知道原来胡琏是突然得到调令,当即道“乍闻出兵,的确很仓促,如今朝廷仍旧没有得到沈尚书于草原发回的消息吧?”

    “嗯。”胡琏微微点头。

    二人一路往内,到了内堂花厅,分坐于茶几两边,由于下人俱都安歇没有茶水,但王守仁并不在意这些礼数,二人接下来要谈的事情关系重大,其他一切皆可忽略。

    胡琏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王守仁听完感慨道“陛下御驾亲征,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确保圣上安然无恙即可。”

    胡琏微微颔首,问道“伯安可有做出安排?”

    王守仁显得很为难“以目前的情况看,宣府地方兵马需驻守城塞,机动兵力极为有限,不过若有鞑靼人马过关南下的话,维护陛下安危才是当务之急,不管怎么样都会抽调兵马支援中军。所以我等需定下万全之策,以防变生不测……”

    胡琏马上明白,王守仁是担心从宣府到张家口堡这段并不长的路上发生意外,诸如鞑靼数万兵马绕过外长城防线,突然出现在宣府侧翼,这种可能性虽小,但由于之前已经有鞑靼国师亦思马因做到过,并不能完全排除风险。涉及皇帝安危,一旦出事会动摇大明国本,怎么慎重都不为过。

    二人详细商议,做好应急预案,比如说援军驰援方向,若遭遇敌人銮驾是往张家口堡还是撤回宣府,如果被困当如何……

    因为二人都知兵,商议对策时能引发共鸣,很快便把事情大致商议完,王守仁这边终于松了口气。

    对于王守仁来说,朱厚照离开宣府对他而言其实算是一种解脱,不过前提是銮驾能平安抵达张家口堡,至于皇帝到张家口堡后如何应对当前错综复杂的局势,虽然他也很关心,但总比皇帝留在宣府行宫捣乱强许多。

    王守仁道“德华兄,明日出兵,你必须得抓紧时间赶路,斥候会随时把最新消息传递到军中……速度快的话,一日即可抵达张家口堡!”

    胡琏点了点头,叹道“此前我把问题想得太简单,现在还是关内行军,需要考虑的事情就那么多,要是出塞赶路还不知如何……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陛下做事磨蹭,正好避免脑子发热深入草原腹地,为鞑靼所趁。”

    “另外,现在军中士气还算不错,不过若真遇敌的话,不知会有怎样的结果,实在让人担心!以现在所查,宣府周边鞑靼人马其实不多,陛下到张家口堡后,对当前的战局应该能看得更明白,想必会做出合理的安排!”

    说到这里,胡琏与王守仁对视一眼。

    二人都知道现在最迫切的问题是朱厚照领兵出塞,但涉及皇帝安危,都不敢言。是否按照既定计划驰援沈溪,在二人这里讳莫如深。

    王守仁突然叹道“也不知眼下沈尚书人在何处,草原上的消息几乎完全断绝,但由鞑靼人来犯便知草原上很可能已开战,现如今九边各处未派一兵一卒驰援,沈尚书很可能已陷入重围。”

    胡琏摇头苦笑“照理说,鞑靼内部人心不合,而之前沈尚书定下的出兵计划中,多走那些小部族的领地,想必会让达延部投鼠忌器……但鞑靼在对外作战时出奇的上下一心,就怕沈尚书这招离间计未必能成,鞑靼骑兵行动迅捷,一旦知道沈尚书行军方向,骑兵两三日内便可杀到,而沈尚书所部仅有不到三成骑兵,又带着那么多粮草辎重,会严重拖慢行军速度!”

    王守仁道“正因为如此才让人看不懂……沈尚书之前用兵可谓算无遗策,为何这次却如此偏执领兵入草原?如果先皇在时,绝对不会容许他以身犯险,可如今的陛下……唉!”

    二人又都默不做声,他们知道朱厚照现在对沈溪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在这种信任下,沈溪做什么决定都会被朱厚照采纳,出现眼前的危机也就不足为奇。

    ……

    ……

    宣府行宫内乱成一团。

    太监们忙着帮皇帝收拾东西,丽妃这边也不得清闲,好在不需要她亲自收拾,自有下人代劳。这次她也在伴驾的名单中,也就是说她也会到张家口堡直面凶残的鞑靼人……不过她希望随侍朱厚照跟前,如此一来她也会有更高的话语权。

    趁着太监宫女忙碌的时候,丽妃从自己的院子出来,派人把小拧子请到幽静的花厅,小拧子这会儿也是焦头烂额。

    丽妃道“……拧公公,不是说陛下暂且没有出兵的打算,怎么突然又要走了呢?”

    小拧子愁眉苦脸地道“这个奴婢也不是很清楚……陛下今日晚膳后突然说要看军事地图,一看就是几个时辰,连提前安排的助兴节目都取消了……后来陛下接见张公公,简单说了几句就决定出兵,非常仓促。不过听陛下话里的意思,大军会驻扎在张家口堡,短时间内不会出塞。”

    丽妃点头“陛下这是想亲临一线,近距离观察鞑靼人动向?”

    小拧子凑上前,低声道“丽妃娘娘,这是好事啊,陛下到张家口后,定会知道关外实际上没多少鞑靼人马,那陛下下一步就可能领兵出塞,沈大人也就有救了。”

    说话间,小拧子脸上带着些许犹豫,显然他不知该支持朱厚照出塞好,还是留在张家口堡。

    丽妃微微一笑“拧公公又怎知沈大人需要陛下驰援?”

    “呃……”

    小拧子不再说下去,他因自作聪明已吃过不少亏,就算知道丽妃不会针对他,也不自觉留个心眼儿,双方暂时是盟友,将来可就说不准了。

    丽妃道“沈大人既然敢这么做,那一定留有后手,或许外间所传,他出塞后藏起来等陛下被鞑靼人围攻后再出现救驾也是有可能的,只要最后得胜,哪怕利用的人是皇帝又如何?失败了怎么都会被人唾骂,成功后谁又会在乎他用的什么手段呢?”

    小拧子用诧异的目光望着丽妃,怀疑这话居然出自丽妃之口。

    丽妃又道“既然明日一早就要出发,我等还是先做好辅佐陛下在张家口堡迎战的准备……其实对陛下而言,平草原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或许在陛下心目中也不觉得这件事有多容易,陛下更希望的是,他留在关内,已经有人把事情干妥了,最后只需把千古明君的名望留给他便可。”

    小拧子道“丽妃娘娘啊,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啊。”

    “话虽刺耳,但实情如此。”

    丽妃道,“拧公公你不也一样?你也希望最后打胜仗的是沈大人?最好陛下一直留在城塞中,这样陛下的安危就不会出问题,你也不需要以身犯险,而大明可保太平……得胜后皆大欢喜,如此没人在意这场仗是否陛下亲自打的,功劳始终会记到陛下身上,那时你也能得到赏赐。”

    小拧子面色尴尬,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承认丽妃言之在理。

    丽妃笑了笑“不但你这么想,其实连我也希望看到这一幕……既然有沈大人这样的旷世奇才在,谁愿意自己冒着生命危险上阵杀敌?谁都巴不得在后方龟缩着,只等领功劳便可!”

    。



    转眼进入六月。

    随着雨季正式降临,草原上的气候越发诡异多端,前一刻还是烈日当空汗流浃背,下一刻就会倾盆大雨气温骤降,冷得直打哆嗦。

    因为是沿着河岸走,将士们不用担心饮水问题,这也是出关后军中上下一直牵挂的问题,总是担心前面的路途会出现戈壁滩和沙漠,一旦连续缺水数日不需要鞑子动手自己就先完蛋了。

    人生地不熟,大明放弃这块膏腴之地已经有七八十年时间,前途存在太多未知数。

    但最让军中将士纠结的,还是随时可能会爆发的战斗。

    鞑靼人一直尾随在后面,距离不过五六十里,斥候基本打探清楚了,这一部尾随的鞑靼兵马数量约为五千,这么短的路程完全可以在两个时辰以内杀过来,也就是说战斗随时都会爆发。

    尽管沈溪传令军中不必紧张,但连续几天下来,将士们的恐慌情绪在蔓延中,晚上睡觉都不得安宁。

    一连走了几日,尾随的鞑靼骑兵没有离开的迹象,反而有逼近的趋势,而其余方向也开始报告有鞑靼骑兵逼近,甚至连河对岸都能看到鞑靼哨探的身影。

    因为河面很宽,即便是劲弩射过去也未必能命中中标,再加上沈溪严令不得对河对岸的敌人做出反应,以至于鞑靼斥候愈发嚣张,时常做出一些挑衅的动作,基本上每天都能看到三四拨鞑靼斥候。

    六月初三,士兵们不知自己走到了何处,更不清楚自己几时能返回大明地界,开始变得烦躁起来,这种虽然没有战斗,但每天都处在担惊受怕状态的生活让他们寝食难安。

    胡嵩跃、荆越和刘序等几名将领在每天下午例行的军事会议结束后,留下来跟沈溪反馈军中的情况。

    “……大人,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现在手下那些兔崽子都不安生,鞑子一直在后面跟着,他们不主动打,那咱们就折返回去跟他们拼了,不就几千鞑子?以前又不是没打过,绝对不用怕这些家伙……”

    荆越情绪激动,脏话连篇。

    旁边刘序和胡嵩跃虽然没吭声,但他们觉得荆越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

    沈溪微微一笑,问道:“我们出兵草原是为了做什么?”

    一个简简单单的问题就把三人给问住了,在没人回答的情况下,沈溪继续道:“我们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诱敌,现在敌人被我们吸引,背后有五六千鞑子跟着,既不开战,也不撤走,单纯就是盯着,你们可知这是为何?”

    刘序道:“他们一定是怕了大人,所以不敢轻易来犯。”

    沈溪摇头:“你这话,只能说猜中两成吧!鞑靼人虽然几次败在我手上,但这不代表他们没有一战的勇气,最多只是有些忌惮而已。在没有摸清楚我们虚实的情况下,他们没理由跟我们交战,因为我们脚下这片土地,并不属于达延部,而是……亦不剌部的地界!”

    胡嵩跃有些不太明白,“大人,什么拉不拉的,难道草原上的鞑子不是一伙的吗?”

    普通人搞不清楚草原部族的派系划分和各自盘踞的地界,在他们看来,出塞后面对的鞑子都是敌人。

    而在沈溪胸有丘壑的人心目中,对于草原各大势力的强弱以及当前格局多有留意,鞑靼内部各种纷争和矛盾,恰恰是沈溪提出打这场战争的前提。

    沈溪把如今草原上势力划分大致介绍了一下,然后在军事地图上做出标识,将领们看过后,大概明白过来。

    荆越道:“难怪,鞑子内部居然分成这么多势力,意思是说他们现在还在打仗,所以咱们出塞后不在最大的达延部地盘盘桓,他们就不敢轻易对我们开战,因为他们怕我们跟这个亦不剌部联合,是吧?”

    沈溪点头:“他们是有这方面的担心,但这不是他们不开战的主要原因,其实他们更多是在试探,等候河套地区各部族的消息反馈,更加重要的是,他们也在布局,相信现在鞑靼汗庭已派遣兵马去进攻大明关塞,形成全面开花的战略态势,如此一来,三边和宣大之地各路人马就不能按照既定计划出塞,此前制定的战略就此泡汤!”

    “啊!”

    在场三人都大吃一惊。

    沈溪道:“你们不用惊讶,之前我没在升帐时说这事儿,也是考虑到这件事影响太大,可能会让将士们对于接下来的战事有所担忧,但既然你们来问,我也就跟你们实话实说,你们毕竟是我最信任的人!”

    刘序问道:“那大人,咱们下一步当如何?继续往西?为何我们不直接往南,返回大明?”

    “对啊,大人,援军都不来了,我们还诱哪门子敌?就算把敌人引诱过去,也是徒劳无功啊!”胡嵩跃在旁说道。

    因为荆越此前是打着请战的名号来的,此刻不好意思提撤退的建议,不过当刘、胡的问题出口后,他连连点头,显然是深以为然。

    沈溪道:“如果你们是鞑靼人,看到我们仓皇南返的话,会如何想?”

    “呃……”

    三人面面相觑,随即明白过来,刘序叹道:“大人是怕鞑子有过激反应,提前选择动手吧!咱就这么往西,到适当的地方再南下,这样鞑靼人就不会有所怀疑。”

    沈溪点头:“目前与鞑子交手并非良策,毕竟亦不剌、永谢布等部族在旁虎视眈眈,即便我们能够全歼跟在我们后面的五千达延部精锐,自身也会有损耗。这个时候,亦不剌、永谢布或许会跳出来捡便宜,我们南下之途将危机重重。相反,如果三方保持一个均势,随着达延部援兵不断到来,亦不剌、永谢布等部族肯定会越来越忌惮,到时候形势说不一定会逆转。”

    三人听了连连点头,之前他们还一心来求战,但在沈溪说完后,三人退缩了。

    刘序道:“大人说得对,这个时候与跟在咱们身后的鞑靼人开战没有任何意义,咱就一路慢悠悠往西走,与鞑靼人各部族相安无事……两位说呢?”

    荆越有些不甘心:“大人,咱就这么回去,功劳怎么算?”

    沈溪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功劳?能活着回去就算不错了,谁知道现在朝廷各路人马被牵制成什么样子了?鞑靼人只需要出动一两万骑兵沿着长城一线袭扰,就能堵住我几千里防线上的兵马,你们还想立大功?”

    沈溪态度突然转变,让在场三人始料不及。

    不过仔细回想沈溪的话,他们连连点头,觉得这次出征就算失败了跟自己没关系,责任全出在懦弱的大明官员身上。

    刘序义愤填膺:“大人带着我们出塞,危险不说还很辛苦,那些公侯高官,一个个养尊处优,可能就几个鞑子骚扰一下,他们就吓得瑟瑟发抖,龟缩在堡垒中不出来,还向朝廷发告急文书。咱在军中久了,这种事不是司空见惯?”

    刘序抨击大明官场昏暗,迅速引起荆越和胡嵩跃的共鸣。

    胡嵩跃道:“那些家伙畏鞑子如虎,一点儿血气都没有,把我们推到危险境地……幸好我们追随的是沈大人,那些鞑子惧怕沈大人的威名不敢打,如果换作旁人领兵,早就一拥而上了!”

    “对!”

    荆越跟着附和,“沈大人威名赫赫,震慑住了那些鞑子,不然就咱一万多人,还不够那些鞑子塞牙缝,都是大明那些官将无能!沈大人回去后,一定要把那些家伙参倒,以后看谁还这么孬!”

    沈溪点头:“你们说的对,当务之急我们要安全返回大明地界,跟陛下取得联系,然后做下一步安排……你们放心,只要能顺利回撤,我会跟陛下上奏表彰你们的功劳,能够在鞑子的地界来去自如,你们都是英雄!”

    在沈溪鼓舞下,三人感觉自己颜面有光。

    他们自己也是这么想的,能在其他人不敢涉足之处恣意走一圈,回去后也有了吹嘘的资本,看看,我们跟着沈大人在草原上到处“闲逛”,鞑子非但不敢开战,还沿途“护送”我们,这是何等的风光?

    在沈溪分析下,胡嵩跃、刘序和荆越心悦诚服,安心回去安排巡防事宜,一场危机就此解除,沈溪心中多少带着一点庆幸。

    夜深人静,沈溪仍旧没有休息。

    云柳前来奏事时已是三更天,沈溪仍不觉得疲倦,手上拿着纸笔写写画画。

    “大人……”

    云柳进来后招呼一声,沈溪没有抬头,随口道:“这么晚了,你可以先休息,有事明早再说也不迟。”

    云柳道:“大人不怕鞑靼人突然杀来?”

    沈溪摇头苦笑:“当然怕,虽然已经做好防御措施,但如果鞑靼人孤注一掷的话,我们依然会损失惨重,下一步将举步维艰。”

    云柳担心地道:“可是大人,如此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今天我们派往东边的斥候,死伤惨重,看样子……鞑靼人主力已追杀过来,大战随时都会爆发……”

    沈溪一抬手,没让云柳说下去,“鞑子主力来了又如何?这正好遂了我的心意,让鞑子坠入我的计谋中!”

    “但是……陛下的援军没跟来啊……”云柳急了,如今诱敌之策已无实现的可能,沈溪的坚持没有任何意义。

    沈溪问道:“你认为我手下的兵马,不足以战胜鞑靼人?”

    “是!”

    云柳回答得很直接,“卑职认为,眼前的人马数量根本不够,如果我们守在城塞,怕是也没法阻挡鞑靼人攻城,何况现在只是在无险可守的草原上?”

    沈溪笑了笑:“这就好。”随即他把案几上平摊着的画纸拿起来,递给云柳:“你看看吧。”

    云柳拿在手上,详细看过,准确说来这是一份简易地图,好像是关于不同地形的一种设阵方式。

    沈溪问道:“你觉得哪种阵势更适合我军对敌?”

    “大人!”

    云柳这才明白纸上画的是什么,她没有继续看下去,反而打量沈溪,目光中满是惊疑。

    沈溪面色稍有不悦:“看懂就说,如果没不懂,或者你不想思索,我也不勉强。大半夜的考虑这些事情,太折磨人。我也累了,这会儿不希望你劝我,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我就没有退缩的打算。”

    云柳轻咬着牙:“大人还是执意要跟鞑靼人开战,甚至大人出兵前就已经做好没有援兵的打算,是吗?”

    沈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不过他接下来说的话近乎于回答:“有些事,你可以知道,但还有的事情即便不知你也不该问!”

    云柳道:“大人为何如此偏执呢?大人为大明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屡次把自己置于险地,究竟是为何?难道大人觉得这么为大明牺牲值得吗?”

    又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沈溪道:“明早还要赶路,你该回去歇息了,或许是我的问题太复杂,让你为难了。”

    “大人,您的功劳已经够大了,哪怕就此安于平凡过一生,历史也会铭记您的名字。平定草原的事情完全可以等几十年,甚至交给后人去做,那不是大人的责任,大人应该当一个好官,让天下黎民百姓过上好日子,这才符合百姓对大人的期望!”

    云柳已经难以控制情绪,说话时带着哭腔,真情流露,让沈溪倍感无奈。

    沈溪挥手道:“别说了。”

    “卑职要说。”

    云柳的眼泪流出来,“大人做的这一切,实在太不值得了……大人制定的作战计划很好,但没人执行,大人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可陛下和朝中大臣领情吗?甚至连各地守军也都不管不问,一心观望,哪怕只有几十个鞑靼人犯境骚扰,他们也装出大军压境的迹象,向朝廷求援,拒不出兵,为此不惜牺牲大人!这样的朝廷,有必要如此效忠吗……”

    说到最后,云柳已泣不成声。

    沈溪笑了笑,道:“也许在你看来,我行事太过疯狂,明知各路人马不可能驰援,仍旧顽固己见,执意带着兵马出塞,面对数倍甚至十倍于己的敌人,还置身于不利于我军发挥的地形中……但你要明白,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鞑靼人不可能与我们一战!只有让鞑靼人觉得他们必胜,才会上钩。这也是我被迫做出的选择,实非所愿!”

    云柳道:“那大人为何坚持要选择一战?”

    “因为我要在大明推行改革,会遭遇重重阻力,不比眼前轻松多少,只有在外部环境足够安全的情况下,才能实施改革,而战争可以让我迅速奠定无比的声望,让我在跟文官老臣的争斗中处于优势,否则的话……我会永远被谢阁老等人压制,在朝中没有话语权,难道只能等三四十年后,才把心中的宏愿实现吗?就算我能等,岁月也不饶人。”

    沈溪语气中带着一股悲怆。

    “这场战争的确很冒险,但如果没有它,我便是个庸人,我不想混混沌沌过一生,哪怕犯险我也要去争取实现心中宏愿……我已隐忍十五年,无法再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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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溪继续领兵西撤,看起来很狼狈,但其实他已经做好决战的准备,只等鞑靼人完成兵力集结。

    此时的朱厚照,已领兵安全抵达张家口堡。

    跟宣府不同,朱厚照进张家口后表现出励精图治的模样,上来便接见军将。

    宣府巡抚胡琏、宣府副总兵许泰、万全右卫参将赵文远、张家口堡守备陆若等人在守备衙门见到一身戎装精神抖擞的朱厚照。

    朱厚照接见时三名司礼监太监在旁,张苑居首,戴义和高凤分站两侧,小拧子和丽妃则躲在帘子后。

    因为胡琏对张家口堡外的形势不太了解,让赵文远呈报。

    初次面圣,赵文远有些紧张,语速缓慢而且说话有些结结巴巴,才说了几句就被朱厚照打断。

    朱厚照皱眉道:“先不忙说细节,只说现在张家口堡外有多少鞑子就行!”

    这问题可把赵文远问住了,作为万全右卫参将,张家口堡只是赵文远辖区内一个堡垒要塞,万全右卫的卫城并不在此,这次他也是听闻銮驾到来,才特意赶来面圣奏事。

    结果到了地方发现,皇帝跟传说中迥异,一来就询问军务,问话还尽挑重点,关于宣府边塞外有多少鞑靼兵马,说不清道不明,从兵部、五军都督府和司礼监等衙门传来的指导思想各不相同。

    赵文远看了站在朱厚照身后的张苑一眼。他早就想巴结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可到现在为止只是送了些礼物到宣府,尚未有机会拜见张苑,暂时没攀上关系,但他却很清楚,司礼监早派人来传话说不想让朱厚照领兵出塞,所以心中有了定案。

    赵文远道:“根据此前数次遭遇敌人的情况看,张家口堡外大概有鞑靼三四千余,后续尚有大批兵马往这边赶来。”

    朱厚照怒道:“为何朕进城后上到城头,远眺关外之地,一个鞑子都没看到?”

    这可把赵文远吓坏了,皇帝生气,不管理由是什么,总归是大事,赵文远不由用求助的目光望着许泰,他跟许泰关系密切,希望能得到许泰提点。

    但许泰也才跟朱厚照攀上交情,皇帝当前两腿直打哆嗦,哪里有胆子站出来帮忙说话?

    张苑出面解围:“陛下,或许是鞑靼人骚扰后先行后撤,咱上去的时候乃是中午,没有看到鞑子踪迹很正常!”

    朱厚照厉声喝道:“如此说来,鞑子只是偶尔前来骚扰一下,并非是要攻打张家口堡……鞑子骑兵来来回回,每天只需要派出几十上百骑,从宣府跑到大同,然后折返回来,如此反复,那如何确定宣府镇关外的鞑子到底有多少人?”

    这个问题,张苑回答不出来,现场气氛极为尴尬。

    胡琏出面解围:“陛下,为今之计当多派斥候出塞打探消息,同时探知沈尚书所部位置才是正理。如果九边各处迟迟不出兵支援的话……就怕沈尚书所部人马会在草原上陷入重重包围,有全军覆没的风险!”

    胡琏话说到了点子上,朱厚照听到后却不高兴。

    因为这话变相批评他没有及时出兵,朱厚照没有答复胡琏,自顾自地道:“现在朕要知道张家口堡外到底有多少敌军,朕带来的兵马,先在城中休整一日,明日便派出斥候……如果鞑子今夜来袭的话,一律不得龟缩城塞,主动派出兵马迎击。”

    “陛下,这样很凶险啊。”赵文远紧忙道。

    朱厚照怒道:“再凶险也要勇于战斗,难道朕带兵马来这里是为作壁上观吗?朕这次不是为了打退鞑靼人而来,而是要平定草原,看看现在是什么个情况,全军上下哪里有一点主动出击的氛围?鞑子都杀到家门口了,各处人马,除了沈先生所部外,就没有出塞迎击的,实在让朕失望!”

    张苑道:“陛下请息怒,调查军情不妨交给诸位将军,陛下旅途劳顿,稍事休息才是正理。”

    朱厚照气呼呼一甩手,果真站起来往里屋去了,连句告辞的话都不说。

    等朱厚照离开,在场几人松了口气,只有胡琏不甘心,另外几人都在庆幸朱厚照没详加询问。

    ……

    ……

    皇帝去休息了,戴义和高凤要到留守衙门旁边的宅子批阅奏疏。

    因为张家口堡内守备衙门占地面积不大,朱厚照能住的只是守备衙门后院,比之宣府行宫根本没法比,城里其他地方也没更好的宅子,就算是尊贵如皇帝也只能将就。

    张苑打定主意要为朱厚照安排“节目”,尽可能稳住皇帝。

    胡琏紧随戴义和高凤离开,张苑则把剩下几人带回自己院中。到了私下场合,几名军将在许泰带领下向张苑恭敬行礼。

    赵文远道:“……公公威名,小人早有耳闻,此前就已备好礼物,随时可以送到公公府上。”

    张苑一摆手:“战争期间,咱家身为内相,岂能随便收受礼物?你们现在应该把视线集中到这场战事上,龙威震怒你们没看到?”

    在场几人都有所忌惮,许泰道:“公公,您说陛下是要领兵出塞,目前只是借道张家口堡,短暂停留一两日么?”

    张苑冷笑不已:“你问咱家,咱家问谁去?这事儿怕是只有陛下自己才知道,陛下的心思常有变化,之前还想留在宣府指挥全局呢……哼,要不是你们没本事,陛下也不用辛苦到张家口堡来,说到底责任应该由你们来承担!”

    言语中,张苑摆出不屑一顾的姿态,虽然这幅趾高气扬的模样很让人心烦,但在场几名军将早就见惯张苑这种人的嘴脸。

    许泰紧张地道:“公公可要给指条明路啊……我们在边关待久了,脑子木讷,不懂揣测上意,陛下要做出何等安排,还有我等如何建功立业,全靠公公您来提点!我等必当把公公当作再生父母,不辜负公公提携大恩!”

    “对,对!”

    赵文远和陆若在旁附和。

    张苑轻哼一声:“你们先不忙想陛下下一步会做如何安排,只管找些女人来,让陛下解乏!”

    陆若听到这话不由吓了一大跳,两件事风马牛不相及,且找女人送给皇帝在普通人听来太过厚颜无耻,张苑却堂而皇之说出来,让陆若觉得不可理解。

    不过许泰和赵文远却不觉得如何惊讶,因为他们对朱厚照的习惯早就有所了解。

    许泰道:“老赵,之前就来信让你准备,可有办好?”

    赵文远神色间满是尴尬:“是有准备……可是小人衙所在右卫卫城,此番仓促前来见驾,女人怕是要一两日后才能送到……陆守备,你能从地方上找人伺候陛下吗?”

    然后三人都看着不明就里的陆若,陆若期期艾艾道:“教坊司……”

    “你说什么?”

    张苑怒道,“竟敢让教坊司的女人伺候陛下?听说这张家口堡的教坊司,军汉可以随意歇宿,那些肮脏的女人不知道被多少碰过,怎可进献给皇上?莫非你想玷污陛下龙体?”

    陆若咽了口唾沫,不知该如何回答。

    许泰道:“陆守备,这样吧,你赶紧回去看看手下妻女中是否有姿色上乘的,最好是大户人家出身,名门闺秀最好,伺候陛下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只要能把陛下伺候好,谁就能加官进爵,你可要把事情做好啊!”

    陆若年岁比许泰还要大,年近四十,女儿都有好几个,身为人父听到这种话,简直觉得侮辱自己的耳朵,当即抗议道:

    “这个……请恕卑职不能从命,事关军心士气,岂能让守关将士妻女清白受污?若要找的话,只能靠商贾人家……”

    张苑冷笑不已:“赵将军,你手下可真讲原则!”随后冷哼一声:“你们看着办吧,天黑前你们必须把女人送过来,否则咱家让你们日子难过……若你们找不出,就把自己的婆娘和女儿洗干净送来!送客!”

    张苑不想跟眼前几人瞎扯淡,直接下达逐客令。

    许泰和赵文远都不甘心这么走,本来说得好好的,却因为女人的事情得罪张苑这个司礼监掌印,怎么都不甘心。

    “公公……”

    许泰正要说什么,臧贤从里面走出来,拦在了许泰面前,不让许泰接近起身往后堂去的张苑。

    许泰无奈地叹口气,狠狠瞪了陆若一眼。

    陆若面色羞愤,低头不语。

    三人终究不敢违背张苑的意思,出了院门,到了外面后赵文远用不容辩驳的口吻道:“陆守备,张公公的话你听到了,不管你从何处找女人,反正天黑前必须办到,不行的话你便去跟张公公请罪!你要死,莫连累我们!”

    ……

    ……

    张苑进入内堂,不多时臧贤到来。

    张苑道:“咱家好声好气对这些人说话,结果什么作用都没有,早该听你的,不给他们好脸色,如此也就识相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受到赞赏臧贤却没觉得多荣幸,张苑实在太抠门了,表扬只限于口头,利益这些一点儿都不愿意分润出来,更不要说提拔谁做官了,臧贤越来越不想在其手下做事。

    张苑又问:“让你提前去跟张家口堡那些将领通气,做到了吗?”

    臧贤道:“打过招呼了,不过最终还要看守备陆若的意思……此人不好应付啊,治军严谨,手下都不敢有所僭越……这次他跟公公您作对便证明他不是那种善于逢迎之人,得小心应对。”

    “哼哼!”

    张苑冷哼道,“给他脸了,如果胆敢不把女人送来……还有拒不送咱家礼物……咱家就去陛下跟前检举他,说他镇守地方不利,褫夺他的官职,下狱法办,到时候他的家人通通都要落罪!”

    臧贤问道:“可是他的族人都在宣府城,要不要先派人去抓到张家口堡来?”

    “不用着急。”

    张苑道,“先看他怎么做,边塞将领通常不能让家人跟在身边,能够留在宣府已算朝廷法外开恩,至少他去宣府述职时能跟家人见上一面,若他不识相,就让他一家子遭殃,看他怎么保持骨气!没本事还想学沈之厚,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跟所有当权的奸佞一个心理,张苑觉得任何端架子称骨气的人都不是好东西,老想把这些人面子给折一下,狠狠踩在脚下。

    张苑做出安排后,一直到天黑,也不见陆若有消息送来,等到上更时分,还是没人,这可把张苑给气坏了。

    微弱的烛火下,张苑气急败坏:“真给他脸了,以为咱家这么好相与?咱家这就去面圣,让他知道后果!”

    张苑不再客气,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谁要得罪他必然会遭到报复,急匆匆去到守备衙门后院,没等进门,就见朱厚照换了身便服,身后跟着同样一袭直裰的小拧子,兴冲冲出门来。

    “张公公?”

    朱厚照见到张苑不由皱眉,似乎意外对方为何会入夜后前来。

    张苑赶紧行礼,将自己的来意说明:“……陛下,以老奴入城后查知,地方守备在抵御鞑靼人上不作为,甚至有瞒报军情的情况!”

    “是吗?”

    朱厚照随口问了一句,似乎对此并无怀疑……他这么轻描淡写去问不是因为将信将疑,而是心思根本不在此,好像谁欺瞒他无关紧要。

    张苑还想继续检举陆若时,朱厚照摆摆手道:“朕准备夜巡城塞,到张家口堡各处走走看看,朕在京城时就听说,此地做买卖的人很多,晚上应该会很热闹吧?”

    张苑一愣,随即意识到朱厚照又准备出去找乐子,急忙劝解:“陛下,现在正是战事发生时,城内就算以前有商贾,现在也关门歇业了,如今陛下带着大军入城,这小小的堡垒内又会剩下多少人?”

    朱厚照道:“不出去看看怎么知道?张公公你跟着一起?”

    张苑道:“陛下……”

    他还想继续劝,随即意识到,既然朱厚照已经穿戴整齐等着出门,再阻挠的话肯定要坏事,以他现在的头脑自然能明白朱厚照出去的目的,绝对不会是为了检查防务,而是要在城中搜寻“猎物”,就是美貌的民间女子。

    张苑瞪了朱厚照身后的小拧子一眼,道:“那老奴陪同陛下您一起出去,这张家口堡内不是多安全……”

    朱厚照笑道:“放心,钱指挥使已经把一切安排好了,朕的安全绝对有保障!”

    听到钱宁的消息,张苑更加来气,心想:“感情又是钱宁和小拧子都知道,就对我保密?陛下还说信任我,骗鬼吧!那他到底信任谁多一些呢?”

    朱厚照再吩咐:“穿这身出去可不行,得换上便装,你赶紧去换过……小拧子,你给张公公找身衣服换上!”

    小拧子对张苑非常抵触,不过皇命在前,不敢推搪,只能低着头带张苑进内换衣服。

    等张苑再次出来,发现钱宁也换了一身便装跟在皇帝身边,张苑心道:“还好丽妃没换男装出来,若是丽妃也来了,等于陛下身边就我一个不知情,那就难堪了……这次幸好被我撞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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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厚照带着一帮人出了守备衙门,到张家口堡城里闲逛。

    张家口堡此时虽然只是宣府数十边关堡垒中的一个,但由于大明朝廷在城北建有跟鞑靼人贸易的马市,草原部族在这里交易急需的农产品、手工业品等物资,所以商业氛围极为浓郁。

    要是历史没有改变的话,到嘉靖、万历年间这里“百货坌集,车庐马驼,羊旃毳布缯瓦缶之属,踏跳丸意钱蒲之技毕具”,成为大明跟蒙古草原联系的纽带,后来在满清时,中原与蒙古地区乃至俄国间的贸易兴盛,中原的丝绸、棉布、茶叶等物品通过张家口堡销往蒙古草原地区和俄国,并输入毛皮、毛纺品、牲畜、土碱等蒙、俄物品,成为闻名遐迩的塞上都会。

    连接张家口堡跟蒙古草原间的张库大道也被称为北方的“丝绸之路”。

    即便正德初年这里未得到有效发展,但蒙古各部族平时上贡给大明的贡品,以及大明回赠的物品,都是走的这条道,就算马市关闭,南北贸易中断时,张家口堡内还是有大量游走于中原和草原之间的商贾,让张家口堡有着不同于西北各边塞的浓郁商业气息。

    连一直久居京城的朱厚照,都听到张家口堡商业兴盛的传闻,等他带人出来逛了逛,欣赏张家口堡的夜市,更觉得这里好像南国一样繁华。

    朱厚照看着前面被灯笼照亮的夜市,不由叹道:“这还是战争期间,换作平时城内应该更热闹吧。”

    张苑道:“陛下,这不您带领兵马刚进城,可能有人想做士兵的买卖,现在应该是这里人口最多最密集的时候,平时怕没什么人。”

    朱厚照斜着看了张苑一眼,道:“这你又知道?”

    张苑低着头不敢再说什么,他发现朱厚照对他有所怀疑,干脆不再去评价张家口堡内的事情,在他看来反正这些事跟自己没多少关系。

    朱厚照在夜市内走了一圈,心生感慨,却又有些遗憾,“怎么走下来,连个烟花之所都没见到?难道张家口堡不兴这个?”

    他看了看张苑,张苑没法回答,而钱宁和小拧子也不明就里,朱厚照随便抓住一个街边的小摊贩问道:“这位小哥,城内为何不见有教坊司和娼馆?”

    那小商贩笑道:“几位是外地来的吧?这就有所不知了,张家口堡内原本有教坊司,但陛下御驾亲征后,为严肃军纪,整顿市容,教坊司便暂时歇业,城内私娼馆也一并禁绝,咱们守备大人清正廉明,治兵有方,行事不拘一格,虽然不知道他禁娼对不对,不过市面倒是太平许多!”

    朱厚照皱眉:“原来如此,多谢了!”

    作为至高无上的皇帝,朱厚照对普通百姓很客气,这让钱宁等人看到后有些惭愧。

    朱厚照听了那小摊贩的解释,皱眉想事情。

    张苑心想:“陛下现在必定失望至极,何不趁机去攻击一下那陆若?”当即建言:“陛下,这个陆守备不但御敌不力,还僭越做地方官府应该做的事情,他这番举动分明是扰乱民生。”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意兴阑珊地挥挥手:“朕有些累了,回去吧。”

    正德皇帝就像没听到张苑的话,压根儿就不加理会,旁边钱宁走了过来:“陛下,是否需要给您安排一下节目?”

    朱厚照仍旧提不起兴趣,摇头道:“安排的太过刻意,没什么意思,还是自个儿找的有趣味……算了,别坏了城内安宁,大敌当前,被人知道的话会影响军心士气,朕现在已经在战场,何至于要在前线这种地方做出格的事情?”

    钱宁悻悻然退下来。

    张苑用愤恨的目光望了钱宁一眼。

    一行人随即回到守备衙门,刚进去,朱厚照便屏退钱宁,带着小拧子和张苑进到里面,张苑还想继续参劾陆若,恰在此时丽妃迎了出来。

    院子不大,一堆人全凑一块儿了,丽妃诧异地问道:“陛下为何这么早便回来?”

    朱厚照道:“城内跟朕想的不太一样,走了一圈,大致了解了一下民生,便回来了。”

    皇帝大晚上出去了解民生,这种情形听起来就觉得荒诞透顶,丽妃没有揭破,微微一笑:“陛下,沐浴的香汤已备好,请您进去歇息。”

    朱厚照眼前一亮,“哦?是吗?可是按照你之前说的进行安排?”

    丽妃含笑点了点头。

    朱厚照红光满面,兴冲冲往里屋去了,张苑一看架势不对立即拔足跟上,却被丽妃拦了下来。

    张苑喊道:“陛下……”

    朱厚照根本就没有答复的意思,张苑从窗户纸的烛光倒影中见到里面还有旁人,看身段应该是女人。

    “丽妃,你什么意思?”张苑厉声喝问。

    丽妃的脸色非常难看,冷冰冰地回道:“张公公,这就是你为人臣子的礼数?陛下跟前,由不得你放肆!”

    “你!”

    张苑怒气冲冲看着丽妃,随即意识到得罪朱厚照身边一个与自己没有直接竞争关系的女人非常危险,尤其丽妃还这么得宠。

    张苑很不甘心,他本可闯进去,但稍微衡量后果后还是忍住了,愤怒地一甩袖,转身离开。

    ……

    ……

    六月初三,延绥镇驻地榆林卫城三边总督衙门,总督王琼接见主管骑兵的延绥副总兵林恒。

    林恒虽然是沈溪提拔,甚至跟沈溪有姻亲关系,但他跟沈溪的这层关系并不为人所知,本身林恒在对鞑靼的战争中屡立战功,他的晋升之路可说是一个靠功勋拔擢的典型例子,即便是对沈溪有意见的谢迁也没觉察沈溪的提拔有什么问题。

    谢迁跟王琼商议后,决定把林恒找来,商议主动出击的问题。

    王琼接见林恒,谢迁没有出面,躲在帘子后面,偷听王琼跟林恒的对话。

    林恒对王琼的礼数周到,当初朱晖任三边总督时,林恒身为侍卫头子要见总督不难,但现在他已经是陕西都指挥同知,战时为副总兵,要见总督反而不是什么易事,一切都源自于身份的变化,上下级间泾渭分明,几不可逾越。

    林恒在军中声望很高,就在于他能力很强,统辖的又是大明最精锐的一支队伍,由沈溪力主建立的枪骑兵队伍。

    “……林副总兵,本官不跟你兜圈子。近日延绥周边有鞑靼骑兵骚扰,屡次进犯边陲,劫掠人口,造成粮食和牲畜损失,本官在详细斟酌后,决定以你率领的人马为先锋,出城跟鞑子交战一场,你有什么意见?”

    简单见礼后,王琼把目的说明。

    林恒听到这消息,显得很激动:“大人旦有驱驰,莫敢不从。”

    王琼一抬手:“这次出兵非易事,鞑靼每次犯边人马集结起来,少说有数百之众,鞑靼怕我们出兵拦击,在行军上小心翼翼,我军出击的话,必须要取得立竿见影的成效,如此才能振奋军心,为下一步大军出塞做好铺垫……此战断不容有失!”

    林恒领命:“一切听凭大人调遣。”

    “嗯!”

    王琼点头,对林恒表现出的态度很满意,随即对林恒做出详细的安排,林恒一一应了下来。

    来日林恒将率两千枪骑兵在城门口等候,一旦鞑靼人袭来,林恒领军从瓮城杀出,力争全歼来犯之敌。

    之所以把兵马囤于瓮城,在于保险。要是林恒所部力战不支,鞑靼人尾随败军涌进瓮城,也不至于就此杀进榆林卫城。

    林恒离开后,谢迁从后堂出来。

    王琼问道:“谢阁老,此番出击,是否要为后续出兵做好准备?以之前预算时间,沈尚书所部人马应该快到黄河边了吧!”

    谢迁沉思一会儿,才道:“沈之厚在何处,现在没人能给出个准确的答案,何必去想那么久远的事情?如果他能平安回来,这场战事到此结束,毕竟到现在为止陛下对九边都没有任何调遣,他能靠只身之力跟鞑靼人交战已属不易,还能奢望其他?”

    王琼点头,同意了谢迁的说法。

    随即王琼问道:“那谢阁老为何要主张出兵?守在城内,似乎也无不可……”

    谢迁抬头看着王琼:“德华怎么会变得如此瞻前顾后?遇敌难道不应该主动出击谋取战果?老夫虽然不懂军事,但却知道此番进犯边塞的鞑靼兵马不多,老夫想让骑兵出去跟对方打一仗,振奋军心士气,如此你跟陛下上奏时也有话说……”

    本来王琼还很迷糊,但谢迁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想不明白都难。

    显然谢迁是觉得,在皇帝执意推行平定草原国策的背景下,如今九边各地都没有取得寸功,回头皇帝气恼之下一合计,在鞑靼人袭击的情况下,连个主动出兵的人都没有,这种情况太打击人,大明颜面扫地不说,朱厚照自己恐怕也会失去进取心。

    所以谢迁主张延绥出兵,打上几场胜仗振奋下军心士气。

    也是谢迁亲自看过鞑靼人骚扰力度,没太当回事,与其龟缩城塞内自损威名,不如让林恒率领的枪骑兵出去好好表现一下,以人数的优势取得胜利,除了振奋军心,在皇帝和朝廷那边也有交待。

    王琼知道谢迁这层意思后,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他有话想说,但见谢迁态度,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王琼心想:“谢阁老在高处见到鞑靼骑兵,觉得不过如此,才会如此自信派出人马去作战,若真交手,便会知道鞑靼人到底有多厉害!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

    ……

    谢迁一直说自己不懂军事,但在他看来,纯属自谦,因为早在弘治朝他就挂兵部尚书衔,而且前几次大明对外战事的胜利,多少都有他的参与,所以谢迁理所当然觉得自己在军事上还是有造诣的。

    可惜谢迁忽略了一件事,他取得的成绩完全建立在沈溪出谋划策的基础上,若论纸上谈兵,他才算头一号人物。

    谢迁只会动嘴皮子,从来没上过战场。

    六月初四,一大清早,谢迁便在王琼的陪同之下上了榆林卫的北城门广榆门城楼上,陪同他们一起的,还有延绥总兵吴江、副总兵侯勋等将领。

    谢迁登高北望,意气风发,问站在身旁的王琼:“德华,昨日让你准备的骑兵,可有备好?”

    王琼先问了总兵吴江,吴江道:“回两位大人的话,林副总兵的人马已进入瓮城,不过现在尚未有鞑靼骑兵来犯,士兵们正在休整,等鞑靼骑兵到来后,再开城迎敌!”

    谢迁一摆手:“先在瓮城中练习一下,老夫想见识见识。”

    吴江不由用请示的目光望着王琼,到底在延绥说了算数的还是王琼这位三边总督,王琼一挥手:“既然谢阁老已经说了,还等什么,让林将军的人马进瓮城操练!”

    “得令!”

    吴江领命,马上将军令传递下去。

    不多时,但见骑兵鱼贯而出,进入瓮城,林恒的帅旗处于正中的位置,全军一字长蛇展开,快速前进。

    城头上有士兵镇守,见下面骑兵出现,热情迅速点燃,林恒在这种操练中表现出足够的本事,在他的帅旗指挥下,士兵进退有序,在马背上施展冲锋、放枪等技能,表现得整齐划一,让城头的士兵欢呼不止。

    吴江和侯勋等人看到后不由颜面有光,因为在延绥镇内,林恒的骑兵算是最上得了台面的存在。

    谢迁看到后不由连连点头,道:“有如此精兵,何愁我大明疆土不保,百姓不安?”

    王琼笑着点头,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许担心,暗忖:“刚来延绥的时候,我何尝不是跟谢阁老有同样的想法?奈何事实就是那么不尽如人意,跟鞑靼人相比,我们的骑兵终归还是差了些火候!”

    因为鞑靼人没有按照明朝官员的设想前来袭扰,林恒所部在经过操练后,累得不行,便先回城休息,同时也是为养护枪支,更换马鞍等,毕竟现在已是隆夏,士兵们穿着铠甲在日头下连续运动,此时汗流浃背,非常容易中暑。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就连谢迁也不得不进入城楼躲避,当天气温非常高,一点儿风都没有,每个人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这鬼天……”

    吴江小声骂了一句,恰好被谢迁听到,谢迁冷冷瞪了他一眼,吴江吓了一大跳,连刚端起的茶水都放了下来。

    谢迁道:“前几日,鞑靼人一直在城外骚扰叫阵,城内一直没有迎战,如此灭自己威风的事情,地方上是如何做出决策的?”

    王琼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也就是说,谢迁是在质问吴江等武将。

    吴江战战兢兢地道:“回谢大人的话,其实……这是军中一直以来秉承的原则,敌军叫阵时,切不可因一时意气而令城塞有损。”

    谢迁的脸色不好看了。

    王琼出来说项:“谢阁老,其实这些都是朝廷的安排,即便城外有鞑靼人来犯,也应该坚持以守城为主,并以其他城塞的人马驰援,不能贸然用兵。榆林卫城事关重大,切不容有失。”

    只是武将出来说话,谢迁还不觉得如何,但现在是王琼也开始帮腔,谢迁感觉面子有些挂不住。

    恰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悠长的号角声,谢迁连忙站起身来,问道:“怎么回事,鞑靼人来了吗?”

    这问题周围的人可回答不了,吴江吩咐道:“快出去看看,迅速回报!”

    吴江的随从还没出门,便有传令兵进来奏禀:“报……有鞑靼兵马犯广榆门,人马约有上千!”

    因为无法确定来犯鞑靼人的数量,传令兵只能报个大概。

    榆林卫城周边斥候并不负责调查鞑靼人数量到底有多少,能提前探知有鞑靼人来,在军情传递中已经算是圆满完成任务,这跟沈溪亲手建立的情报体系完全不同。

    谢迁一撸袖子:“还怕他们不来呢!今日便让他们知道来犯的下场!还不快安排骑兵进瓮城,准备开战?”

    吴江又下意识看了王琼一眼,在得到王琼的目光授意后,这才紧忙去安排出兵。

    一时间城楼上变得躁动不安,士兵们的情绪也被调动起来,这是上次沈溪为三边总制派兵出击后,数年来第一次有人马主动出击。



    鞑靼兵马数量不多,综合方方面面的情报,大概有七八百骑兵。

    此时林恒已重新率领骑兵进入瓮城,由于刚进行过操练,此时官兵都有些疲累。

    城门楼上,谢迁眺望远处天边一些小点,问道:“怎么能看出鞑靼有多少兵马杀来?”

    王琼解释道:“主要是通过前线斥候以及城墙上官兵目测得出的数字,现在尚不能确定具体数量,不过以现在的情况看,鞑靼骑兵的数量应该不到千人,就算有后续人马,我方出击的兵马也占据数量上的优势。”

    谢迁舒了口气:“如此甚好,不知此番出战胜算几何?”

    涉及具体作战,王琼不太想回答,显然心有顾虑,说高了说低了都不好,随后看着一旁的总兵吴江,吴江想了想,说道:“胜利应该是肯定的,唯一不知道能取得多少战果。”

    谢迁脸上稍有不悦:“既然可以获胜,为何不能确定战果?难道不可以打一场漂亮的歼灭战?”

    谢迁环视在场众人,想得到确切的答案,不过王琼、吴江等人显然没那么乐观,神色凝重,让谢迁分外怪异。

    不过眼前鞑靼人已杀过来,谢迁顾不上考虑太多,直接下令出兵。

    随着瓮城城门打开,林恒率两千骑兵出城迎战,旌旗飞舞,士气高昂。

    谢迁从城楼上往下望,眉飞色舞道:“这位林将军一看就有本事,兵马调动如臂指使,大捷可期啊!”

    王琼和吴江相视一眼,虽有隐忧却没有出言打扰谢迁的兴致,此时城外鼓角争鸣,一场大战已是在所难免。

    吴江站到城头看了一会儿,回身请示:“两位大人,可要移步到瓮城城垣观战?”

    谢迁点了点头,又看王琼一眼,王琼做出请的手势。

    随即一行往瓮城而去,因为瓮城不像城楼这边安稳,为了保证谢迁和王琼的安全,同时跟过去的还一队盾牌兵,防止鞑靼人杀到城下施放箭伤害到两位朝廷大员。

    ……

    ……

    战事一开始,林恒便在护城河北岸列阵,因为夏天丰水期,护城河水满,身后的吊桥也已升起,意味着林恒这两千人马处于背水一战的状态。

    断掉后路的情况下,林恒所部的处境很危险。

    鞑靼骑兵来势汹汹,推进速度很快,等最后所有兵马现身,城头官兵已把鞑靼人的数量盘算清楚。

    吴江道:“两位大人,看清楚了,鞑子不过六百多人。”

    谢迁点头:“六百多鞑靼骑兵,两千人迎战,断无失败的道理。老夫还是那句话,力争将来犯的鞑靼骑兵全歼!”

    吴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此时鞑靼人已杀到距离城塞不过三里的地方,鞑靼人看到主动出击的大明骑兵,迅速分散开来。

    王琼看了几眼,点头道:“谢阁老,看来鞑靼人对我们主动出击没有心理准备,居然变阵为‘一字长蛇阵’,呈一道弧线面对我军。这是前军、后军意见不统一,前面的骑兵刹住脚,而后续的骑兵却继续往前冲,只能向两翼展开所致……哎呀,不对,鞑靼人似乎想要撤退……”

    谢迁诧异地问道:“刚来就要逃跑?”

    吴江道:“鞑子以为咱们会跟以前一样固守城塞,所以想到城下耀武扬威一番就走,谁知道我们会主动出击,大致算出我军兵马数量后,觉得没有胜算,所以才会想到撤走……快看,林副总兵已派出人马发起进攻!”

    谢迁放眼看去,只见鞑靼人阵型散乱,部分骑兵已调转马头,果真有逃跑的迹象。林恒显然也察觉到鞑靼人的动向,果断派出五百人左右的骑兵队伍,像利箭一样朝鞑靼人的长蛇阵中央部位冲了过去。

    鞑靼人散兵线拉得很开,如此一来可以最大程度保证用手里的弓箭对大明骑兵射击。

    明军用来攻坚的骑兵队伍中,有大约一百名全身用甲胄和盾牌严密进行保护的盾骑兵,这些人左手持盾,右手拿缰,严密保护身后的大明骑兵,实施快速突击。等靠近敌阵后,盾骑兵们将会盾牌放置于马背上,改由左手持缰,右手从腰间拔出马刀奋力砍杀敌人。

    “吼!吼!吼!”

    城头上观战的大明官兵开始呐喊助威,一个个热血涌动,恨不能亲自到一线杀敌。

    谢迁扶在城垛上,拨开保护他的盾牌,想知道这次以点击面的冲击是否能把鞑靼人的战阵凿穿,一举将鞑靼骑兵冲散。

    对于大明来说,一战能杀敌六百多鞑子,绝对是一场大胜,如此也算是对西北战事有个“交待”,至少在沈溪崛起前是这么个套路,不过在沈溪几次获得的成果面前,似乎六百人的战果有些不足道。

    “杀!”

    终于,双方距离进入四百步内,战事一触即发,谢迁瞬间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

    ……

    林恒没有亲自带兵突击,手持沈溪送给他的望远镜,仔细观察战局进展,随时准备带兵发起总攻。

    林恒深谙兵法,知道只有冲开鞑靼骑兵的防线,将其截断为首尾不能相连的多个部分,才有机会将这路鞑靼人马吃掉。

    眼看双方即将短兵相接,鞑靼人开始有动作了。

    作为曾经欧亚大陆的统治者,鞑靼骑兵作战经验丰富,应对明军以盾骑兵开道的战术很有心得,没有朝冲在最前方的盾骑兵放箭,而是灵巧地抬起手臂,朝天空放箭,以抛射的方式对明朝突击阵型后方的骑兵发起进攻。

    “交手了!”

    城头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谢迁还想继续瞪大眼瞧,结果一排密密麻麻的盾牌把城垛这边给完全围住了,虽然这里距离交战地很远,但也要防止鞑靼人用床弩朝城头射击……鞑靼人拥有超大号的床弩,可以在一里左右的距离把沉重的攻城铁箭射进墙砖内。

    谢迁只能扒拉开身边两扇盾牌,透过缝隙往远处瞧。

    当发现鞑靼人往高空放箭时,谢迁心里一凉,发现战情似乎不朝着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好在林恒早就有准备,后续人马基本着甲,虽然没有装备盾牌,但只要不是命中甲胄缝隙部位,基本上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

    “杀啊!”

    突击人马距离鞑靼长蛇阵不过二百步左右时,林恒右手一挥,全军开始向前突击,后续一千五百骑同时杀向鞑靼阵营。

    双方距离不过三里,以骑兵的速度,这段路根本用不了多久。

    随着战斗开始,不断有明军士兵从马背上跌落,明军骑兵顾不上救助同伴,继续往前冲,当前锋抵近敌阵时,鞑靼阵中冲出一百余重装骑兵,与明军迎头撞到了一起。

    “开始肉搏了!”吴江紧张地说道。

    这是正德皇帝御驾亲征后的第一战,谁都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开启。

    吴江仔细打量,鞑靼骑兵的战法简单而又粗暴,非常不容易对付。

    鞑靼人的重骑兵也是全身甲胄,比起明军官兵来作战经验更丰富,他们进退自如,相互配合无间,总是能在局部形成以多打少的态势,与此同时,鞑靼的骑射手不断游走施放冷箭,就算明军骑兵身披甲胄,但胯下坐骑却不能全部遮掩护甲,一旦战马中箭倒地,鞑靼人的重骑兵便快马杀到,长刀挥舞,轻松带走惊魂未定的明军骑手的生命。

    一轮交战下来,鞑子骑兵虽然也折损不少,但明军突击官兵牺牲的更多,好在这时林恒率领的后续兵马已杀到,近距离用火铳对鞑靼骑兵进行射击,鞑子纷纷中弹倒地,战事越发激烈。

    此时的局面变成了以命换命,鞑子骑兵弓马娴熟,不断游走射击,大明官兵则是以火铳还击,由于马背上颠簸得厉害,火铳的命中率差强人意,基本是倒下两个才能赚取对方一个,好在明军数量上占据绝对优势,胜利的天平逐渐向明军倾斜。

    谢迁舒了口气,点头道:“只要这么坚持下去,就算我军有些损失,最终能把这路鞑子兵马给悉数留下来,还是值得的!”

    就在谢迁想当然时,突然传令兵来报:“报……城北十里外发现大批鞑靼骑兵身影,数量约在千人以上……”

    谢迁看着眼前的局面,非常头疼。

    “两千人准备齐全,全力攻打对方六百多人,三倍于敌尚都不能轻松取胜,战局处于焦灼状态。如果对方来个三五千人马,我方岂不是一点胜算都没有?这还是大明最精锐的骑兵,如果换作步兵,怕是更没有胜算吧?”

    王琼已下达鸣金收兵的命令。

    在王琼看来,短时间内全歼敌军已经做不到,在鞑靼援军抵达之前,必须要让林恒的人马安全撤回来。

    军事调度上,王琼明显比谢迁有条理多了,安排五千混杂有火铳兵、长枪兵、弓弩兵和盾牌兵的步兵随时待命,同时命令城头的火炮向鞑靼人阵型后方进行炮击,威慑对手,掩护林恒所部撤退。

    谢迁此时精气神全无,没有再下达任何军令,默默地观察王琼和吴江等人处理后续军务。

    显然这伙鞑靼骑兵没料到大明边军会主动出击,他们接到的命令本来就是骚扰,没有攻城的打算,发现纠缠在一起的明军骑兵开始有意识地撤退,而榆林城城头炮声隆隆,声势吓人,鞑靼指挥官生怕中计,赶忙命令全军退出战场,一口气向北跑了两里多,远远逃出火炮的覆盖范围,才重新结成防御阵型。

    等林恒所部人马安全撤回瓮城后,原本高昂的士气消弭不见,士兵们一个个灰头土脸,下马后乱七八糟地靠坐在城墙根儿上,吐着浊气,相顾无言。

    谢迁叹了口气,没有继续留在城垛上,转身往城门楼那边去了。

    王琼留下来安排善后事务,包括跟鞑靼人接洽,双方派人去战场把各自的尸体抬回来,还有就是统计战果和战损,尽快形成书面数据。

    谢迁进入城门楼内,脸色漆黑,显然此次战果与他预期的相差太远。

    过了许久,王琼才回来。

    王琼道:“谢阁老,战果已经统计出来了,林副总兵领兵杀敌一百八十九人,伤敌也有两百余,敌寇损失惨重!”

    谢迁有些惊讶:“有这么多吗?老夫还以为没留下多少鞑子的性命……”

    王琼道:“难道谢阁老觉得在下会欺骗您不成?都是经过整理并核对后得出的数字,主要是近战时士兵手里的火铳给予鞑靼人巨大的杀伤,其实在这一战中我们优势很大,战到最后肯定是我们胜利,可惜鞑靼援军到来……”

    王琼的说法让谢迁心里舒服不少。

    “那我方战损如何?”谢迁问了一句。

    这下王琼不太想回答了,但在谢迁追问下,王琼才叹息道:“我军损失人马为两百三十六人……伤也有三百多……”

    谢迁苦笑道:“意思是我方损失几乎两倍于鞑靼人?”

    王琼没有说什么,脸上满是无奈。

    谢迁问道:“林副总兵现在人在何处?”

    “正在城头跪地请罪,不过以在下看来,此战他表现尚可,就算有过错,但也足以功过相抵,谢阁老以为呢?”王琼主动帮林恒求情。

    谢迁叹道:“本来此次出兵就是仓促间做出的决定,全怪老夫一意孤行,才会有此损失。鞑靼骑兵如此强悍,以沈之厚步兵为主的队伍……在草原上怕是凶多吉少吧?”

    王琼面色为难,不知该怎么回答谢迁的问题。

    谢迁一摆手:“这次的过错不在林副总兵身上,乃是老夫头脑发热,稍后自然会跟朝廷请罪!扶老夫起来……”

    谢迁精神萎靡,整个人显得苍老许多,连站起身来都很费事,在王琼相扶下,谢迁勉强站起,又道:“让将士早些回去歇息,此番交战,他们很辛苦,付出良多……哎,此次失利,对军心士气打击应该不小吧?”

    王琼道:“此战怎么都应该归类为胜利,毕竟有近两百毙敌数目,谈不上失败吧?而且我们大可对自身扬折损秘而不宣,只需将战果彰显……谢阁老不必挂怀,以西北多年来对敌的经验,跟敌军战损比如此接近已属难得,您老没错,林将军那边也是尽力而为,可予以嘉奖!”

    谢迁脸上带着苦涩的笑容,问道:“鞑靼骑兵一直都这么强悍,那之前沈之厚是如何一次次取胜的?这中间是否……”

    谢迁对沈溪取得的战功很是质疑,但旁人或许有虚报的成分,沈溪的军功他可是在京城城头眼见为实,连谢迁自己都不知该如何评述。

    王琼道:“沈尚书几次领兵出战,基本都处于下风,且都是面临生存存亡的危难关头,好在最后都打了鞑靼人一个出其不意,终于转败为胜。谢阁老不必去想沈尚书战功如何,如今他领兵深入草原,形势一点都不比当初好多少,看看他是否又能创造奇迹……”

    谢迁想了下,重重点了点头,似乎是释怀了,可当他跨步的时候,却一个不稳险些摔倒在地。

    “谢阁老……”

    王琼本以为谢迁身体已无恙,谁想转眼就栽倒,险些没扶住,不过最终还是把谢迁扶正了。

    谢迁一抬手:“老夫老了,不中用了……咳咳,唉!”

    这一战让谢迁心力交瘁,让他认清楚一个现实,那就是跟鞑靼人在旷野上交战似乎不是明智之举。



    王琼不知如何劝慰,只能赶紧让人送谢迁去休息。

    安置好谢迁后,王琼松了口气,此时他已回到总督衙门,吴江、林恒和侯勋三名总兵府的负责人都在正堂等候。

    王琼出来时,林恒跪在地上,显然还在为之前的“失败”而愧疚,至于吴江和侯勋虽然没有下跪,不过二人脸色也不太好看,这一战表面上看是打了个平手,但孰胜孰负其实摆在明面上。

    王琼语气平淡:“林副总兵起来说话吧,这次你没错,指挥得当,且取得不俗战果,理应嘉奖才是。”

    林恒显得很懊悔和自责:“末将不敢居功,此战未竟全功,主要还是对鞑靼人的勇猛和韧性估计不足,没有办法一举凿穿敌阵,导致进攻受阻……”

    吴江和侯勋一句话都没说,他们知道这次出城迎战,以众击寡伤亡还比对手大,没有罪过就算好的,哪里还敢贪功?此时他们谁都不愿意站出来帮林恒说项,因为如此做的话可能要分担过错。

    王琼道:“狄夷身经百战,昔日曾靠其精锐骑兵,灭国无数,实力实在是不容小觑。此战还有一个不利因素,在出城迎敌前,将士们刚刚在瓮城操练过,体力还未完全恢复,能有现在这样的发挥,已属不易!吴总兵,对于此番杀敌将士,一律予以嘉奖,且传令军中,此战我骑兵大获全胜,狠狠打击了鞑靼人的嚣张气焰,除此外不得再有其他任何说法……你明白吗?”

    显然王琼是想定个基调,那就是此战明军获得决定性的胜利。

    毕竟城内百姓和大多数将士没见过这场战事的过程,只要稍微包装一下,就可以变个性质。

    虽然其中有瞒报的成分,不过最终战果王琼会详细列在发往宣府的奏疏中,不会隐藏,对外宣扬胜利的目的是为了振奋军心士气,让城里的百姓吃颗定心丸,为接下来的战事做准备。如果让三边军民知道此战实际上是两千打六百,折损比敌人还多,等于是打自己脸,于大局不利。

    吴江领命:“大人请放心,卑职知道如何做了。”

    王琼叹道:“谁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不过歼敌四百,也总算能跟朝廷交待,只是谢阁老脸面不那么好看!”

    在王琼眼里,这场遭遇战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主动迎战反而可以激发城中军民士气,总是龟缩不出,军心动摇是难免的事情,一战打下来还能取得一定战果,这笔买卖其实不亏。

    林恒知道首辅谢迁对自己充满期待,这次出城作战没有取得预期中的大胜,有些惴惴不安,当下道:“请大人带末将到谢大人跟前请罪。”

    “你又没错,请什么罪?”

    王琼气恼地一挥手,“按照本官说的去办,回去后不得把具体战况泄露出去,至于旁的,本官自然会跟朝廷申报,不需要你们来担心!”

    ……

    ……

    吴江、林恒等人回去了。

    如王琼交待,城中军民果然以为骑兵打了胜仗,因为好几年没有主动出出击迎战的经历,军民大受鼓舞,一时间士气如虹。

    出战的骑兵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消灭了多少鞑靼人,听到上司“大捷”的宣传,以为鞑子的伤亡远比自己多,也就坦然接受送上门的功劳,洋洋得意,从瓮城返回城中驻地时,面对百姓的夹道欢迎,不时挥手致意。

    接下来几天,谢迁的情况有些不太妙,莫名生了一场大病,整个人显得憔悴许多。王琼请了不少大夫前来诊病,均持同样的看法,谢迁的病因不在身体,而是心理,急火攻心之下,风寒入体,就此卧榻。

    谢迁身体极度虚弱,精神状态也很差。

    王琼几次前去劝说都是无济于事,谢迁就认一个死理,因为他的原因骑兵才打了败仗,让大明折损了威风。

    王琼实在没办法,到上疏时,干脆不去提系谢迁主持战事,主动把责任揽了下来,上报说这次主动出击是因为鞑靼人屡次犯边,嚣张叫阵,为了杀一下鞑靼人的威风,才不得已迎战,而且最后的结果也是双方各有斩获。

    六月初六,战报发到张家口堡,为张苑所知。

    张苑本来想要针对谢迁和王琼,拿到奏疏后认定这是个难得的打击政敌的机会,但转念一想,或许可以借此机会把朱厚照留在张家口堡,于是又改变了主意。

    朱厚照到张家口后就策划主动出击,但一直到六月初六,一切计划都只停留在纸面上,倒不是说朱厚照在张家口跟他在宣府时一头扎进行宫吃喝玩乐那么荒唐,而是因为张家口堡周边的确集结不少鞑靼兵马,数量已超过一万,各方奏报上来的则有三四万之多。

    朱厚照本要主动出击,但鞑靼人兵临城下,怎么都得把眼前的敌人消灭了才好说下一步安排,而短时间内他又找不到战胜敌人的方法,于是每天都把城中官将叫来商议,一改之前的荒淫无耻作风,显得矜矜业业,励精图治。

    当张苑把王琼的奏报拿到朱厚照面前,说是延绥奏凯时,朱厚照的眼睛马上亮了,急声问道:“延绥那边打胜仗了?沈先生所部已到延绥?”

    听说有胜仗,朱厚照本能地想起沈溪,仿佛除了他的老师外旁人很难获得像样的战果。

    张苑听到后心里不太舒服,解释道:“陛下,乃是三边总制王大人奏捷,鞑靼兵马来犯,王大人派兵主动出击,毙敌近两百,伤敌也有两百余!”

    朱厚照本来满心欢喜,但听到这个数字后脸色僵住了,忍不住皱眉问道:“你再说一遍,杀了多少人?还不到两百?这也算捷报?不会说鞑子一共派了七八百人来,只留下一百多具尸体,且自损数倍于敌,然后就堂而皇之奏捷?”

    张苑神色尴尬,没想到朱厚照对捷报的要求那么高。他仔细又看了一眼奏疏,这才解释道:“陛下,咱自己也有损失,不过没那么大,差不多也就死两百伤三百,跟杀伤敌寇的数量相当!”

    朱厚照怒道:“死伤差不多,还说什么捷报!根本就是失败!咱大明是防守一方,本不该出现大量死伤,想必出兵时咱们占据了人数的绝对优势!”

    这边正德皇帝非常气愤,在他看来自己被人戏弄了,忍无可忍,便冲着张苑发火,不过他的火气却是针对三边官将。

    张苑暗自窃喜,心想:“陛下觉得王琼和谢老儿没本事,那是好事,反正我也不想让他们有好日子过,全看我这张嘴怎么说!”他左右看了一眼,然后凑上前小声道:“陛下,老奴认为,就算这不算捷报,有些事……也可以暂时这么说。”

    朱厚照皱眉:“你这话是何意?”

    张苑故作高深,继续凑上前,有意不让侍立一旁的小拧子听清楚,压低声音道:“陛下您想啊,从开战伊始,这九边各地成天都在说哪里有鞑子犯境,哪里又损失多少人畜,仿佛这一战不是陛下您御驾亲征,而是鞑子主动来犯,您来边疆仅仅是御敌,这让将士和百姓怎么想?”

    朱厚照没说什么,低头沉思,觉得张苑这番话说到他心坎儿上了。

    张苑继续道:“此战说是沈大人打头阵,但不靠谱啊,他带兵出塞后就一点音讯都没有了,现在都在传他打败仗躲起来……总之传言很多,不管是真是假,现在军心动荡,如果被人知道原来三边打了一场杀敌两百自损也有两百的战事,岂不是让军心更为动荡?毕竟鞑子一向都以精悍著称,将士们本来就有畏战心理。”

    朱厚照抬起头看着张苑:“你的意思是……大肆宣扬这次三边出战的功劳,奖赏有关人等,振奋军心士气?”

    “对!”

    张苑握紧拳头,声音比之前大了许多,“就是要让将士们知道,只要主动出击,无论参战人马是敌人的几倍,折损又是多少,但凡能伤敌就是大功一件。另外便是此番对外战报中不说明具体细节……这位王大人的奏报太过详细,得改一改,陛下回诏三边时也要把细节隐去,只是表明功劳,让有功将士得到封赏!”

    朱厚照稍微琢磨,再次点了点头:“听你这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

    张苑被夸赞,脸上多了几分笑容,道:“老奴一心为陛下着想,恰好赶上跟鞑子交战,如今鞑子兵临张家口堡城下,相信他们也知道大明天子在此,便想浑水摸鱼……陛下昭告天下彰显三边将士功劳后,再调集各路人马前来驰援,让鞑子知道咱一战的决心!”

    当张苑第一条建议被采纳后,再说什么朱厚照这边也更容易接受。

    朱厚照道:“调集人马还是有必要的,朕设想调三十万大军至宣府,在张家口外进行一场决战,一举把鞑子精锐歼灭!既然鞑子主动来战,就让他们知道侵犯大明的下场,这样省了出兵草原……”

    “可是沈尚书那边……”张苑语气中带着迟疑。

    朱厚照道:“沈先生暂时没消息传来,有很大的可能是被鞑子游骑封锁了讯息传递的渠道……难道你有什么说法不成?”

    张苑有些迟疑,暗忖:“陛下上来就为我那大侄子开脱,说明未对其失去信心,我还是莫要自讨没趣才好!”当即道:“老奴只是想知道沈尚书下落,陛下既然决定在张家口一线与鞑子决战,他那边出塞也就没了意义,不如想办法召回。”

    “能找到人的话,自然最好!”朱厚照颔首。

    张苑笑道:“那就不妨把调沈尚书回宣府的御旨下发九边各处,一旦他跟朝廷联络,过不了多久便会知道这个消息,如果存有什么不轨之心,也会知道陛下另有安排,如此还不灰溜溜回来?”

    朱厚照迟疑一下,最后心烦意乱地摆摆手:“那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

    ……

    张苑得意至极。

    此次面圣收获巨大,不仅折损了沈溪在军中的地位,还让朱厚照打消出兵草原的计划,暂时把战略重心放在宣府一线。

    调兵令说是由皇帝下达,但其实是由张苑亲手负责,在胡琏无法参与战略决策的情况下,兵部权责基本被架空,一切都由张苑来统筹,从某种意义上张苑已成为西北几千里战线的总指挥,俨然跟当初陪英宗出征的王振一般无二。

    张苑心想:“王振没本事,什么都不懂,以至于将士离心离德,最后打了败仗,我就不同了,身边有人参谋,还懂得拉拢边关将领,如此一来令行禁止,可以做到上下齐心。嘿嘿,这场战争最终获胜的话就是我的功劳,即便败了也跟我没关系,谁叫我只是陛下跟前听用的太监?”

    张苑得意无比,马上回去调兵遣将。

    至于朱厚照又回内宅找女人厮混,就算现在他每天都会接见城里的官员和将领,商讨军机大事,但到晚上依然不忘玩乐。小拧子则没有跟着前去侍奉,先去见过丽妃。

    “……娘娘,大概情况便是如此,张公公看来是要把陛下留在宣府,不会再出兵草原了,至此沈大人已是孤立无援,九边之地再也不可能有兵马出塞与之呼应。当然,如果民间传播的消息属实,鞑子可能已把沈大人所部给击败了……”

    小拧子很苦恼,由始至终,他都坚定地站在沈溪一边,双方算是事实上的盟友。此时小拧子在张苑和钱宁威压下,必须寻找外援才能立足,非常希望强势的沈溪能回来帮他一把。

    丽妃道:“张公公不安好心啊,明知沈大人出兵草原承担着诱敌的重任,但他就是频频在陛下跟前胡言乱语,把那些无中生有的传言拿来说了又说,刚开始陛下或许不信,但谎话听久了,又无人反驳,陛下便信以为真。”

    小拧子急道:“娘娘,咱们该怎么办才好?”

    丽妃苦笑:“拧公公,这会儿你去跟陛下说什么,陛下会采信吗?”

    小拧子不说话了,低着头越发苦恼。

    丽妃继续道:“咱们根本不知沈大人在何处,光靠一张嘴去跟陛下建言,陛下非但不会相信,还以为我们另有所图……陛下平时虽不问政务,但疑心病却很重,这大概是自古以来为人君者的通病吧。”

    “娘娘,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小拧子提醒道。

    丽妃道:“本宫既然在你面前直说,那是觉得跟你一条心,本宫有时也在想,如今能解这困局的人,怕是只有沈大人,就是不知这位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若他真战死疆场,那才叫人无语!”



    朝廷大肆宣扬明朝兵马在榆林卫城下打了个大胜仗。

    六月初八,王琼在延绥接到圣旨后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么一场微不足道的胜利有什么可以宣扬的地方,于是第一时间去见谢迁。

    谢迁知悉后,差点儿从病榻上蹦起来。

    “陛下传旨天下,彰显三边功劳?”

    谢迁也理解不能,不过等他看到加盖玉玺的圣旨后,知道并非出自王琼的安慰,真实情况的确如此。

    王琼道:“谢阁老不必自责,这么多年对抗鞑靼入侵的战事中,边军能取得如此战果,非常不容易。如今各镇兵马除沈尚书所部主动出击外,只有延绥镇出战,且有斩获,在沈尚书如今消息全无的情况下,陛下得知延绥兵马出城迎敌且获得一场胜利,能不彰显?如此也是为了鼓舞大明军民士气。”

    谢迁精神还是显得有些萎靡不振,摇头道:“德华,你不必出言安慰,陛下的意思难道老夫会不明白?不过是现如今西北各处都没取得什么像样的战功,陛下为了表示他推行的国策正确无误,只能拿榆林卫城下这场战事来做文章……唉!或许陛下对这场战事的成败已经有了充分的估量!”

    王琼心想:“谢阁老如此自责,足见他对陛下的忠心以及对大明江山社稷的责任心。”当下道:“不管如此,一切都要以朝廷御旨为准……在下希望能继续得到谢阁老指点,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谢迁摇头:“三边本来就是由你负责,老夫哪里有资格干涉?如今老夫染病,只能卧榻静养,一应事情由你来做主便可。遇到事情你也不必特意来问老夫,自己斟酌着处理吧!”

    说是甩手不管,但谢迁明显不想完全放权,这番话更多是客套,王琼听在耳里,心如明镜,打定主意以后重大决策都来请示谢迁,既显示对当朝首辅的尊重,又能满足谢迁的权力欲,最重要的是保证王琼自己在文官集团的核心地位。

    王琼道:“在下手头还有些公务,先回去处理,晚上有庆功宴,请谢阁老务必出席……无论这场战事结果如何,但既然朝廷定下‘大捷’的基调,咱们只能表现出欣然领受的姿态。谢阁老切勿推辞,所有人可都看着您老呢!”

    谢迁脸色稍微有些迟疑,最后点了点头,“一切以大局为重,老夫知道怎么做了,这次庆功宴,就算拖着病躯老夫也会出席,不让你为难!”

    王琼听到谢迁会与宴,顿时放下心来。

    得到朝廷颁赏,三边总督衙门似模似样地举行庆功宴,之后还会对出战将士大肆颁赏,鼓励军中上下为大明王朝效命。

    王琼深谙官场之道,不会跟朝廷的意思背道而驰。

    王琼心道:“只要谢阁老在三边,一切还是应以他的意志为先,有了这次失败的经历,谢阁老在用兵上会更加谨慎,其实这也是好事,只要三边无失,那无论别的地方战况出现怎样变化,都跟我这个三边总督无关。”

    ……

    ……

    庆功宴如期开始。

    距离延绥得到朝廷颁赏御旨不过两个时辰,衙门这边便把宴席备好。

    这次宴席没有备酒水,选择以茶代酒,毕竟城外敌寇隐患尚未彻底解除,这只是应对朝廷下旨颁赏特别举行的庆祝会,军中只有总兵和两个副总兵出席,主持宴会的是王琼,再加上暂代宣府巡抚之职治理军饷的谢迁,加起来不过五人。

    谢迁拖着病躯前来,总兵吴江殷勤地过去相扶,谢迁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不过此刻终于有了一点精神,显然是知道朝廷没有怪罪的意思后,心里好受许多。

    大家围坐在餐桌边,王琼先把朝廷圣旨宣读,其间没有下跪向圣旨磕头的礼数,到此时众人一直紧绷着的表情终于有所缓和,毕竟此前总兵府那边承受不小压力,尤其是林恒,这几天都在自责中渡过。

    “德华,一切从简,咱们随便吃点儿东西便各自散去吧……现在局势危急,切不可掉以轻心!”

    谢迁面容沧桑,说话时语气低沉,不复开战前的雄心壮志。

    王琼道:“陛下除了下发颁赏的圣旨外,还传令三边调拨五万人马紧急驰援宣府,谢阁老,您看这件事……”

    “五万人马?这是怎么个说法?”

    谢迁一听便有些不悦,好像正德皇帝的这道命令又触到他的敏感神经。

    王琼大概解释:“根据调兵令所言,鞑靼兵马已集结在宣府周边,伺机对张家口堡等处发动攻击,分明是要以攻代守,所以陛下征调各路人马前往宣府集结,准备与鞑靼人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大决战,而从三边征调的数量为五万,其中一万骑兵需先期抵达……”

    谢迁默默听着,神色凝重,显然不支持贸然调兵。

    王琼说完,总兵吴江问道:“王大人,不知延绥镇这次要抽调多少兵马?”

    王琼看了看谢迁,见首辅大人没有吭声,于是发话:“根据调兵令,三边需要从延绥镇征调一万骑兵及五千步兵,从宁夏镇征调两万步兵……”

    没等王琼把话说完,谢迁突然厉喝道:“不可!”

    王琼愣了一下,硬生生把未说完的话给咽了回去。

    四人都看向谢迁,谢迁蹙眉道:“三边在此战中的作用,远比宣府来得重要,岂能说调兵就调兵?若是三边出什么状况,关中大片沃土就要被鞑靼铁骑践踏蹂躏,老夫绝对不容许出现此等状况!”

    “可是谢大人,朝廷已经下旨调兵了啊。”吴江瞪大眼睛,显得不可思议。

    皇帝圣旨已传达下来,地方上向来只有遵命行事的份儿,但到了谢迁这里,却好像有商量的余地,战局整体协调到了三边成为一纸空谈。

    谢迁黑着脸不想说话,王琼也不知该如何说。

    过了半晌,谢迁主动打破沉默:“现在鞑靼人动向尚不明朗,不用急着调兵,老夫会跟朝廷上书,阐明三边保留兵马的意义。当然,该操练还是得操练,地方所有事务不得耽搁,官将各司其责!”

    王琼心想:“谢阁老先前在病榻上还说不问地方事务,让我全权负责,但这才过多久便不记得了?”

    王琼道:“谢阁老,在下这么想的,朝廷从三边征调五万人马往援宣府,的确会对地方防务形成较大的影响,但若是三边一个人都不征调的话,陛下在宣府举行大会战的构想也无法完成,一旦战局不利,责任可能要落到咱们身上。”

    “对,对!”

    吴江赶紧附和,“咱可担不起这罪责。”

    谢迁打量王琼,问道:“所以你想征调部分人马去,既能对陛下有所交待,又能保证地方防务不受太大影响?”

    王琼点头:“之前陛下下旨让各路人马配合沈尚书用兵,出塞设伏,但问题是如今鞑靼主力就在边塞袭扰,显然大军出塞不合时宜,且以宣府所得情报看,鞑靼人调集不下五万铁骑攻打宣府,情况危急啊!”

    谢迁环视在场众人,其实侯勋和林恒两个副总兵没资格跟他对话,而拥有话语权的王琼和吴江又都表示需要配合朝廷行事,顿时犹豫不决。

    反复权衡,最后谢迁还是坚持意见:“这件事需从长计议,征调多少人马,从哪里征,如何保证兵马在往宣府去路上不出偏差,都需要提前规划好……这样吧,老夫先上疏朝廷,跟陛下请示三边不调兵,等候陛下批示到来再说吧!”

    王琼显得很为难。

    就算大明西北的急递铺系统还算通畅,不过消息从宣府到延绥一来一回需要四五天时间,而圣旨中调动的又不完全是骑兵,在长途跋涉的情况下,从大明最西边的甘肃镇肃州卫到宣府城有好几千里路,几时能抵达是个大问题,更别说届时还要整顿兵马,再以一种良好的状态跟鞑靼人对敌。

    但王琼再为难,依然恭敬行礼:“一切听谢阁老安排。”

    庆功宴很快结束,谢迁回去休息,吴江、侯勋和林恒则留下听王琼吩咐。

    吴江愁眉苦脸地问道:“大人,难道陛下亲自下旨调兵,咱就一点不予回应?谢阁老明摆着不想分兵,这次出城迎战,可能让谢阁老胆怯了……”

    王琼狠狠地瞪了吴江一眼,吴江退后两步,不敢再说什么。

    王琼道:“谢阁老已做出安排,本官能如何?既然他说先等等,那咱们就继续观望局势发展,不过在等待的同时,把需要征调的人马准备好,甘肃镇援兵集结到与宁夏镇接壤的庄浪卫城一带,宁夏镇援兵集结到与延绥镇交界的花马池,同时本官会另行上疏,请求朝廷少征调三边人马,若朝廷调令再至,当即便出兵,刻不容缓!”

    吴江非常为难:“谢阁老那边如何交待?”

    “这是你们应该关心的事情吗?”王琼脸色有些不悦,“谢阁老那边,本官自然会去解释,你们只管奉命行事便可。”

    “是!”

    吴江与两位副总兵林恒、侯勋对视一眼,俯首领命!

    ……

    ……

    进入六月后,沈溪所部在草原上行军更为艰难。

    即便沿着河走,不担心水源问题,却同时面对各路鞑靼人马觊觎,敌我虽然始终保持一定距离,没有开战的迹象,但给予官兵的心理压力越来越大。

    鞑靼人似乎一直没有完成兵马集结,沈溪带领兵马沿着大黑河走了几天,因正午太过炎热,很多时候需要早晚行军,扎营设防频繁更加重了官兵的负担,每日行军里程只有五十里左右,很快官兵便处于人困马乏的状态。

    另外,身处陌生的环境,官兵们还面临水土不服带来的各种不适,好在军中药材不缺,真正倒下的人不多。

    将士们心中有股执念,就是要安然无恙返回大明境内,至于这场战事的结果似乎已没人留意,至于他们现在身处何方,也没人管,他们只知道,只要按照沈溪的吩咐继续往前,一定能回到大明疆土内,到时候他们的差事便算完成。

    如此坚持到六月初五,沈溪所部一直沿着大黑河向前,不过这天行军遇到了问题,前方横亘着一条大河,河面很宽,挡住了去路。

    两条大河在此地交汇,兵马无法再前行,只能选择强行过河,或者是往东北方折返,如此等于是走回头路。

    “大人,这里怎么多了条河?”两河合流处,看着面前滔滔的河水,胡嵩跃和荆越等人愁眉苦脸,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本来后面就有鞑靼人追兵,现在面前道路又受阻,只能冒险逆新出现的河流而上,往东南方走,至于最后能走到何处没人知晓。

    沈溪看着宽阔的河面,摇了摇头:“这是灰河,大黑河的一条支流罢了。”

    荆越道:“支流都这么宽阔,要渡河似乎很困难……看来咱们只能沿河而上,看方向,应该是往南边?”

    沈溪打量荆越:“你可知这条河的上游是什么地方?”

    这下把荆越问住了,他挠挠头:“总不能原地等下去吧?要是过上两三个月,秋天到来水面肯定会降下去,就怕那时候不用鞑子跟咱打,咱自个儿就粮草耗尽就此溃散了……”

    沈溪看着面前奔流不休的河流,琢磨下一步走向,“大明对于北方地区少有探索,随着小冰河期发威,西北地区干旱少雨,许多河流在未来几百年中基本不存,不过这条河历史上曾是嘉靖年间明军奇袭鞑靼俺答汗后翼迫使其北迁的灰河之战的主战场,却没想到我会带兵来此地。”

    随后张永和马永成等人在侍卫陪同下到了河边。

    张永急道:“沈大人,前面没路走了,是吗?斥候是怎么探的路?这可如何是好?回头往东,还是往南?”

    沈溪看了看天色:“差不多天快黑了,今天不急着行军,趁着太阳落山前的余光,抓紧时间扎营,并设好防御措施,今晚商议下一步行军计划。”

    沈溪说完,荆越和胡嵩跃等人觉得没什么问题,马永成却震惊地问道:“沈大人,你疯了吗?这可是两面靠水的地方,在兵法中,背水不是什么好的驻军之所,若是鞑靼人攻来,咱连退路都没有!”

    沈溪解释道:“根据斥候回报,这两天跟在咱们身后的鞑靼人距离在原来的基础上又拉开不下二十里,显然是有新的情况出现。另外,背水设营虽然有不利的一面,但只需派哨探盯住河面,防守面积也可大幅度减少。最后,我们不在此驻兵又能往何处?还是听从本官吩咐,就地驻扎吧!”

    张永和马永成再有意见,却没办法反驳沈溪的话,不得不接受军令。

    到了河滩上,官兵慢慢恢复了生机和活力,背靠水意味着狭长的三角形区域内有两边不会有敌军来袭,安排部分人手设置防御阵地后,沈溪又让其他士兵分批去河边洗澡、洗衣服,将士们欢呼雀跃,就好像放假一样,完全不把身后五六十里远的鞑靼追兵放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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