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回到中军大帐。
唐寅和荆越赶来汇报,荆越道:“两面靠水的地方就是不一样,五千多人构筑防御工事,用了一个时辰,就用沙袋、堑壕和鹿砦把营地给围了起来,不过大人,咱好像把自己困在一个笼子里,连条逃路都没有啊!”
沈溪见荆越发牢骚,便知道此前唐寅在他跟前吹了耳边风。
唐寅在军中虽然没官职在身,但因为喝过的墨水多,胸有丘壑,遇到事情能拿出解决的办法,军中将士对他还是蛮佩服的,毕竟能跟在沈溪身边做事,才华是不缺的。
沈溪道:“只要再派人盯着河面,咱们就可以彻底放心了……以咱们现在装备的武器,鞑靼人杀来,会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荆越笑了笑,不想出言顶撞。
一边的唐寅问道:“沈尚书就不怕鞑靼人趁夜在外围修筑工事,将我们彻底困在这个河湾三角地道?”
沈溪哈哈一笑:“鞑靼人怎么知道我们没能力过河?实际上咱们带的羊皮气囊完全可以组装成羊皮筏子渡河,但如此的话许多牲畜和辎重无法运走,对下一步战事不利!”
“不知你们发现没有,追兵现在距离我们越来越远,袭扰远未有刚开始那么频繁,因为我们已经到了永谢布部族的核心区域,地主至今没现身,咱们身后那些鞑靼人就该考虑一下其中是否有诈!现在鞑靼内部形势错综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
沈溪老是喜欢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荆越听了一脸茫然。
唐寅却明白,沈溪这是想混淆视听,遇到复杂的问题军中上下的脑袋瓜就不够用了,自然不会考虑沈溪这么做是否合理。
军中善于思考的人本来就很少,这次沈溪带兵长驱直入鞑靼腹地,并不需要唐寅这样有头脑的人来指点得失,有些事情想多了就会迷惘,进而产生担忧,然后演变成恐惧,到最后人心就散了。
唐寅看明白这点,不由叹了口气,心想:“能跟沈之厚出来打仗的人,估摸都想着赚取军功,根本就没工夫考虑是否被人利用!难道沈之厚自己就不怕死么?为何到最后,我也宁愿装糊涂,听信他的鬼话?”
入夜后,士兵们开始放浪形骸。
除了少数兵马警戒外,其余官兵都得到暂时休整的机会,之前多日连续行军,让军中上下疲累不堪,此时终于可以放松身心。
篝火一堆堆生起,士兵们放下所有思想包袱,或躺或坐,又或者围着火堆载歌载舞,各个地方的方言吵成一片。军中粮食本就充足,今天敞开供应,沈溪又下令让伙夫把几十匹或伤或病的托马宰杀,用香料和孜然腌制马肉,然后放到火堆上炙烤,部分闽粤籍的官兵乘坐新组装的羊皮筏子,下河撒渔网捕捞起肥美的河鱼,和着马骨炖了肉汤,士兵们的晚餐异常丰盛。
身处他乡,将士们勾肩搭背,凑在一块儿谈天说地。就在所有人撒欢闹腾时,人群突然一阵慌乱,随着尖锐的哨子声响起,几百名火铳兵迅速在营地后方结阵,因为此时河面上有船划了过来。
因为只有两艘小船到来,再加上士兵已做好防备,沈溪下令让船只靠岸。
等人从船上下来,将士们才知道原来是鞑靼人派来的使者,但并不是后面跟着的达延汗部所派,准确的说这些人是永谢布部的使者。
沈溪作为主帅,自然不会去迎接,张永带人先去沟通,随即心急火燎到中军大帐跟沈溪汇报。
“……沈大人,真让您猜中了,鞑子内部矛盾重重,那些永谢布部的人终于坐不住了,前来跟我们联络,说是可以跟咱们一道对付跟在咱们队伍后面的那些鞑子,同时还说会提供足够的船只搭建浮桥,让我们顺利渡河!”
张永显得很兴奋。
本来这路人马处在众敌环伺的状态下,但现在按照永谢布部来使的说法,大明在草原腹地找到了盟友,一起联手对付强大的达延部,让战争局势发生根本性的逆转。
沈溪道:“张公公相信那些蒙古人?”
“呃……”
张永有些犹豫,不过很快便笃定的道,“咱家实在想不出他们有什么理由诓骗咱!想鞑子内部还在内乱中,如果永谢布部的人不跟咱合作,他们就会被达延汗所灭,如果听从我们的话,那以后这片草原永谢布部就是主人,他们可以对我大明朝贡,毕竟咱大明没有在草原上修城塞重设卫所的打算!”
沈溪笑了笑:“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那就让永谢布部的使者来见吧。”
“好嘞!”
张永比任何时候都热心,匆忙去传永谢布部使者来见。
永谢布部使者很快便出现在沈溪的中军大帐内,陪同这些使者前来的是张永和马永成两位,另外荆越和刘序等人也跟着一起过来,只是王陵之等将领依然在尽职尽责提防鞑靼人来袭。
“沈大人?你就是大明兵部尚书沈溪?”
永谢布部使者中有人会说中原话,此人三十岁左右,身高体壮,衣着华丽,有着一脸浓黑的大胡子,他身后跟着的几人相对年轻许多,衣衫有些破旧,一看就是侍从。
沈溪没有显得太亲热,站在帅案后点了点头,一拱手道:“在下正是沈溪,有事请尽管说!”
“原来你真是威名赫赫的沈大人。”大胡子很激动,“久仰大名,这些年就连我们部族也有很多勇士折损于你手……”
刘序厉声喝问:“怎么,你是来报仇的?”
那人一愣,随即摇头道:“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的汉名叫孛来,我来此的目的是想跟沈大人说,我们部族愿意臣服大明,换得大明军事援助。”
来人把用意一说,张永和马永成等人都长长的松了口气,在他们看来拉拢一方对付另一方非常关键,对大明是否真的有利他们不在乎,至少跟永谢布部结盟,能保证自己可以平安撤回长城以南。
这件事的最终决定权在沈溪身上,张永和马永成满脸期待,刘序和荆越等将领也都忍不住看向沈溪,显然对结盟的事情非常赞同。
沈溪笑着问道:“你说你叫孛来,来自永谢布部族,你的族长是亦思马因还是亦不剌?”
永谢布部始于蒙元时期木华黎及后裔统率的“下投五军”,元朝灭亡后阿鲁台以他率领的阿速卫残军、汗庭养鹰人和弓箭厂工人组成的阿苏特部起家,收拢蒙古化的西夏人唐古特部以及南下的布里亚特、巴尔虎和晃豁坛等部族,形成以阿苏特部为龙头老大,共同以汉语“云需宫”为部族认同的永谢布蒙古人。
阿鲁台被明成祖朱棣消灭后,永谢布部先后臣服脱欢、也先等蒙古统治者,当时曾有“得永谢布部得草原”的说法,可惜在连续战乱中,永谢布部分裂成一个个小部族,实力严重削弱。
后来癿加思兰再次统一了永谢布,将其划分为阿速、哈喇嗔、舍奴郎、孛来、当剌儿罕、失保嗔、叭儿廒、荒花旦、奴母嗔、塔不乃麻等十营,癿加思兰死后,永谢布十营被癿加思兰的亲弟弟亦思马因掌握,然后被达延汗敕封为国师。
后面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鞑靼进攻大明失败,亦思马因与达延汗决裂,双方开始数年的战争,永谢布部经历连续的战乱,实力再次受到严重削弱。
书归正传,孛来精通汉语,但对于汉语中一些人的称谓,因为音译不同,没法马上确定下来,等求证一下才能肯定:“国师亦思马因在年初时已病逝,现在右部人马,归昔日也先太师后裔亦不剌国师拥有。”
亦思马因病逝的消息并没有传到大明境内,以至于沈溪听到后心中稍微有些惊讶。
亦不剌所在的乜克力部属于瓦剌分支,成化六年迁入河套地区,成为永谢布部的一部分。现在亦不剌派来的使者说亦思马因病殁,无论是否属实,至少说明亦不剌已经得到永谢布部内部十营支持,实际上控制了蒙古右翼三万户。
沈溪问道:“亦不剌?什么时候当上的国师?得到达延汗准允了吗?”
孛来显得很傲气:“亦思马因族长本是国师,现在他把族长之位禅让亦不剌族长,当然亦不剌族长就是国师,如果不是因为巴图蒙克不顾草原各部族协定出兵,我们自会向他提出,但现在已不需要了,如果大明朝廷承认我们,那我们宁可做明朝承认的国师,而不需要巴图蒙克的敕封!”
张永一看这架势,非常高兴,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凑到沈溪耳边道:“沈大人,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趁机把他们收拢过来,咱可以利用他们的力量对付达延部,他们手里至少有好几万人马。”
沈溪没有回答张永,一摆手:“不管谁承认你们,我们需要见到亦不剌族长的手信,否则我不会相信你说的话。”
孛来没想到身处危险境地的沈溪会不相信他,道:“我们的人马就在附近,一共有五万精骑,而追你们而来的达延部不到两万,只要我们两边携手,一定可以获胜,我不知道为何沈大人会怀疑我们。”
张永一听兴奋异常:“你们的五万人马已在河对岸了吗?”
沈溪瞪了张永一眼,张永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该插嘴,毕竟在场负责接洽的人是沈溪。
果然,孛来看到张永的兴奋后,感觉此番出使已是胜券在握,显得很振奋:“对,我们的人马就在河对岸,我们有足够的船只,无论沈大人决定是在河这边打,还是要到河对岸去,我们都可以配合!”
“沈大人,您看……”
张永看着沈溪,脸上满是期待,完全不顾眼前是什么场合。
沈溪道:“回去跟你们的亦不剌族长说,此番本官出兵草原,你们永谢布部本也在打击的目标中,不过念在你们有心报效朝廷,本官给你们一次机会,与我军联合作战。但你们的诚意稍显不足,我如何能确定你们不是跟达延部有了私下勾连,故意吸引我领军过河,试图两面对我军进行夹击呢?”
孛来扯着嗓子道:“不会的,巴图蒙克侵犯了我们了右翼的利益,我们怎会跟他们合作?”
张永也帮着说和:“沈大人,其实这位孛来使节说的话很有诚意,您看还是可以信任他们。”
沈溪道:“张公公,这里到底是你说了算,还是本官说了算?”
张永看了看在场之人,发现没人帮他说话,当即灰溜溜退到一边。对面的孛来道:“这位公公一看就是明眼人,知道我们不会损害明朝的利益,我们跟巴图蒙克仇深似海,不可能结盟,只有臣服大明一途。”
沈溪先是一摆手,又接着摇头:“口说无凭,当初你们永谢布部,曾败在我手上,在你们心目中,我是你们的仇敌,你们会轻易跟我们结盟?呵呵,我不相信。”
“沈大人……”
张永又要插话,却被马永成阻拦。
显然张永这会儿归乡之心太过迫切,以他的年岁,已可还乡颐养天年,只是因为之前曾跟沈溪打过几次仗,朱厚照愣是把他给抓过来当监军太监,让他接受不了的是沈溪居然带兵深入草原,到了现在这样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鬼地方。
孛来显得很着急:“我们怎样才能得到沈大人的信任?”
沈溪道:“来一份投名状吧!”
“我不明白沈大人的意思。”
孛来道,“相信我回去跟亦不剌族长说了,他也不会明白你的意思,如果你不信的话,我们可以约个地方再谈。”
沈溪一摆手:“我不需要跟你们的族长谈,我想你们应该知道现在带兵尾随我的达延部将领是谁吧?”
孛来迟疑了一下,没有说出来。
沈溪道:“我不做别的要求,想让你们设计把这个人引去跟你们谈判,你们设伏把他杀了,我便可以相信你们,的确没有跟达延部勾连。如果你们做不到的话,请恕我不能听信你们的一面之词!我要看到那个人的首级!”
对于明军将士来说,根本不知道尾随的鞑靼兵马是谁统率的,但显然孛来知道。
孛来眼睛中闪动着光芒,道:“这件事我不能做主!”
沈溪笑道:“所以你可以回去请示亦不剌族长,如果他同意的话,我相信他要完成这件事不太难,因为以本官所知,带兵而来的达延部将领年轻气盛,没有多少头脑,你们族长也早就想杀他,对吧?”
孛来没有回答,不过从他的脸色看,沈溪没有说错。
这种情况让张永和马永成等人觉得很不可思议,沈溪居然对一个异族头领亦不剌的心理把握得如此清楚。
“那好,我回去后会把沈大人的话带给族长,希望族长能做出合适的选择,如果我们把首级带来的话,沈大人就相信我们,跟我们合作,是吧?”孛来道。
沈溪点头:“大明的目的,是消灭有野心的达延汗,这个人不但想统一草原,还想跟我们大明作对,之前他统率草原各部杀到我大明京城脚下,是我们难以容忍的,当我们诛除达延汗后,大明不会派流官治理草原,如果你们永谢布部能效忠大明,以后每年都进贡,并且保持边境相安无事,那大明愿意册封永谢布部为草原之主!”
“不行!”孛来的态度很坚决,“我们亦不剌族长并不是黄金家族血脉,没资格当草原之主。”
沈溪笑道:“大明陛下说他有资格,他就有资格,实在不行的话你们可以扶植一个傀儡,巴图蒙克妻妾众多,我记得没错的话,他有个儿子刚出生不久……总归你们亦不剌族长多考虑一下我的建议,你只管把话带回去,这是他最好的机会,如果错过了,你们将同时面对我大明和达延部双重打击!”
孛来抱胸行礼:“那我便回去跟族长说!沈大人,告辞!过几天我们或许还会再见!”
……
……
孛来带人离开。
等人走后,张永彻底发作,朝沈溪嚷嚷。
张永道:“……沈大人这是哪里来的自信,连陛下都没做决定,你凭什么承诺?他们既然来寻求合作,为何我们要设置门槛?不管他们是否心诚,先合作再说,总归没有坏处……”
此时众将领出了帐篷,唐寅留了下来,同时在的还有马永成和刚探知情报回来准备向沈溪奏报的云柳。
张永发脾气,但没人敢说话,连马永成也静默不作声。
以前马永成的地位比张永高,但现在不同,以军中的声望,还有朱厚照的信任程度而言,张永都在他之上,平时马永成可以倚老卖老让张永听他的,但现在他便宁可让张永出来唱白脸。
沈溪站起身来:“你们以为现在亦不剌统领的永谢布部会跟几年前相比?”
张永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对这些草原部族他本来就不了解。
沈溪再道:“达延汗之所以敢发动统一草原的战争,是因为他知道,过去这几年战事,除了达延部外,其余各部族损失惨重,当初永谢布部辉煌时,可以上战场的骑兵数量有七八万甚至十万之众,但经历连续战乱,如今能凑出一万多人马就算不错了……说什么五万兵马陈兵在河对岸,光靠吹牛的话,谁都会!张公公不知情最好不要胡乱带节奏,让狄夷看了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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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永很着急,他希望能早些跟永谢布部结盟,以便有更多的资本跟尾随而来的达延部兵马进行较量。当然,他最希望看到的结果还是不交战,直接带兵返回大明。
不过沈溪似乎对结盟的事情不那么上心,但也没直接拒绝亦不剌派来的使者,甚至开出非常过分的条件,让亦不剌递“投名状”。
张永被马永成拉走,回二人的营帐去商议事情,至于沈溪这边则显得很轻松。
唐寅没急着离开,摇头道:“沈尚书,您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现在这一系列操作愈发让人看不懂了……在平常人看来,鞑靼内部分化对立,您应该好好利用才是,岂能跟现在这般一来就狮子大开口?”
沈溪摊摊手:“伯虎兄你怎么会有如此看法?难道我提出的要求,不都切合实际吗?难道你对鞑靼人就没有丝毫怀疑?这事儿来得毫无征兆,突然永谢布部派人来来说要投靠朝廷,还让我完全相信他们,这种事换作你会直接应承下来?未必吧!我只能通过自己的方式试探一下他们的真实目的!”
唐寅道:“看来沈尚书早就知道咱们背后的追兵是谁统率的吧?”
沈溪点头:“乃是达延汗的二儿子,如今担任鞑靼人的济农,这个官职大意是副汗或者亲王,权柄极大,如同咱们汉人的丞相一般。”
唐寅惊讶地问道:“沈尚书想让永谢布部出面把达延汗的二儿子给杀掉?这……这怎么可能?这个二王子既然知道大明跟永谢布部有合作的可能,必定不会上当……沈尚书如此做,完全是把原本矛盾重重的两个鞑靼部族推向合作,怕是下一步咱们就要被前后夹击了!”
沈溪笑了笑:“那就静观其变吧!其实我也很好奇,鞑靼这次内斗会发展到什么地步,也许永谢布部头领亦不剌真的会听从我的建议,而他也真的有本事把达延部二王子给杀掉呢?伯虎兄累了,早些回去休息,今晚绝对不会有战事,等一觉睡到天亮,看旭日东升,这对你我来说将是非常惬意的事情。”
唐寅撇撇嘴,好似在说,你的追求也太低了。
不过唐寅的确没有继续跟沈溪找麻烦,本来这件事跟他的关系不大,以他现在的身份无权干涉沈溪的决定,就连张永和马永成两个监军最后都默认了,沈溪是给他面子才会听他建言。
唐寅离开后,沈溪终于可以轻松些,拿起地图来写写画画,因为很多东西跟史籍以及后世的地图不同,只有亲身到过草原见到后才能对地图进行调整。
就在沈溪专心致志绘图时,云柳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在沈溪帅案前站定,没有吭声,怕打扰沈溪的思路。
沈溪没有抬头,语气平和地问道:“护送永谢布部使节的事情已做好?”
云柳点头:“是的,大人,卑职派人跟随他们过河,试着查看河对岸的情况,不过这些人有很大可能会被永谢布部扣下。”
沈溪摇头笑道:“不会,他们如果选择扣人的话,意味着合作告吹……这次选择权在我们手上,我可以决定是否跟永谢布部结盟,如果他们违背盟约,对他们来说后果非常严重,因为不需要我动手,光是达延部的压力就能让他们的部族分崩离析。”
云柳神色迷惑:“大人如何知道现如今永谢布部内部出现极大问题,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沈溪微微摇头:“这只需用脑子想想便可,对永谢布部现在剩下多少人,我不关心,我只知道他们的力量根本无法跟达延部相比,事实上如果不是朝廷向草原用兵,永谢布部撑不过今年。对他们来说当前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跟我们结盟,要么撤兵到更西的地方,躲避达延部的锋芒……”
云柳面色古怪,思虑了一下才问道:“那为何他们不能归顺达延汗呢?”
“呵呵!”
沈溪脸上又浮现笑容,“在许多人看来,草原上哪个部族衰弱了,就可以选择投靠那些强大的部族,许多时候的确如此,但对于曾经是草原决定性力量的永谢布部来说,如此只会加速自己的灭亡,因为当前达延部大势已成,绝对不允许草原上还有一支不受控制的部族力量,永谢布部投靠达延部,最大的可能是被分拆,达延汗会委派他的儿子去掌控,原先的永谢布部贵族会被彻底清洗一遍。”
“亦不剌不想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他人手上,所以自封为国师,取代曾经的亦思马因掌蒙古右翼三万户,本来达延汗只需一份委任状,便大致可以让亦不剌安份,但达延汗所做事情已经说明他对永谢布部的态度,宁可安排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人当国师,也不会给亦不剌任何声望上的便利,因为达延部最终的目的是要彻底消灭永谢布部,而不是逼迫他们臣服。”
云柳凤目圆睁,显然不能完全理解沈溪说的这番话。
沈溪笑了笑,道:“你不必纠结什么,只需要知道,现在要么亦不剌选择刺杀达延汗的二儿子,要么选择带领整个部族西迁,此外没有第三条路可走,这就足够了!”
云柳重重地点了点头。
沈溪没法对云柳解释太多,其实历史上的永谢布部在达延汗即将一统草原时,曾提出归顺,当达延汗派出二儿子乌鲁斯博罗特往永谢布部出任右部三万户济农时,为亦不剌谋杀,之后亦不剌在与达延汗的决战中彻底落败,选择西迁亦力把里、朵甘都司等地,并没有依附达延部。
从方方面面的情况看,亦不剌根本不可能臣服达延汗,虽然沈溪不知道因自己出现而产生的蝴蝶效应,历史是否会重演,却在尽力安排历史往相同的方向发展。
沈溪心想:“这个乌鲁斯博罗特根本没有他父亲的头脑,只是个近乎莽夫似的人物,如果亦不剌把乌鲁斯博罗特杀了,就可以让永谢布部跟达延部彻底交恶……就算永谢布部已不具备跟达延部抗衡的实力,但至少瓦解一个可能成为对手的势力。至于达延部之后要怎么对付永谢布部,那就不在我考虑范围之列!”
……
……
当晚河滩之地一片宁静。
士兵们难得过了一个太平无事的夜晚,清晨太阳从东方的地平线升起,天地间一片详和,出来晨练的沈溪很喜欢这种安宁的感觉。
“大人。”
荆越出现在沈溪身前,恭敬行礼。
天亮时军中将领便起来带兵操练,此时官兵已晨练完毕回帐整理内务。因沈溪没有安排行军计划,军中上下对于下一步动向存疑。
营地中升起袅袅炊烟,安静的氛围又提升许多,沈溪收回看向河对岸的目光,冲着身边的荆越道:“老荆,行军准备工作完成了吗?”
荆越显得很为难:“大人,斥候回报说,鞑子在咱们后方五十里左右的区域内驻扎,如果咱们顺着这条河流往东南方行进的话,最近处距离鞑靼营地不到二十里,这……怕是不那么稳妥。”
沈溪笑问:“怎么,怕跟鞑子作战?”
荆越苦笑道:“倒不是怕打仗,鞑子再多咱也不怕,不过现在不是河对岸的鞑子还没消息传回来么?指不定他们就按照大人吩咐的那样,把跟在咱们身后的鞑子首领给杀了……”
沈溪微微点了点头,没继续说出兵的事情,默默在河岸上走了一段路,才侧过身吩咐:“老荆,既然你觉得现在行军有所不妥,那就暂时按兵不动……传令三军,做好随时迎战的准备。”
“大人,要打仗了?”荆越吓了一大跳。
沈溪拍拍荆越的肩膀:“连你都说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当然需要主动做一些安排,就算不会真正开打,也吓唬一下鞑靼人,你说呢?”
“末将不是这个意思……”荆越有些着急了,他没想到自己几句话就让沈溪改变主意,居然把开拔行军改成留在原地备战。
沈溪道:“照我的话去做吧,不用紧张,这场仗打不起来。下午日落前看看是怎么个情况,有可能会连夜行军,让将士们有个心理准备。”
荆越得到沈溪的答复,稍微放下心,但他去传令时还是忐忑不安,以至于刘序和胡嵩跃等人问他情况时,不敢正面作答,只说这是沈溪的安排。
吃过早饭,全军将士集结,分批次进入防御阵地,纵深部位上百门火炮按照队形展开,随时准备应对鞑靼人攻营。
沈溪亲自到各部督战,将士们士气大振,沈溪所到之处,欢声雷动。
到了中午时,沈溪下令官兵分批次撤下来,回营吃午饭和休息。
张永找到阵地上,对沈溪道:“沈大人,您这一连串动作真让人看不懂,咱在这里对着空气演练什么阵势?鞑子根本没有来袭的迹象。”
沈溪笑问:“如果我们不做出点儿举措,怎么会让追赶的鞑靼人觉得我们是想在这里跟他们决一死战?进而心生忌惮?又怎么让他们笃定我们没有跟亦不剌部勾连?”
“你……!”
张永瞪着沈溪,就差叱骂了。
沈溪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亦不剌顺利除掉率军跟在咱们身后的达延部大将,如果下午鞑子撤兵,说明亦不剌得手了,咱们可以轻松上路;如果他们没得手,咱就在这里等着,大不了按照张公公你所言,跟亦不剌结盟,让他们派船铺设浮桥,把我们接到河对岸去!”
……
……
午时刚过,有斥候到中军大帐禀告,说是在营地以东二十里列阵的达延部人马先是一阵骚乱,然后狼狈撤退。
张永和马永成等人一直都在中军大帐等候消息,听到这消息,多少松了口气,马永成问道:“沈大人,这是何意?鞑子怎么突然撤兵了?”
沈溪放下手上的案牍,微微一笑:“或许是永谢布部成功刺杀了达延部二王子呢?”
张永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因为暂时没有更多消息传来,中军大帐内的人只能继续等候。
到申时,斥候来报,鞑靼人再次撤出三十里,绕过昨日驻扎的营地,继续向东撤。
马永成此时有些信沈溪的话了:“鞑靼人那边应该是出什么变故!”
沈溪点头:“出了变故就好,就怕一潭死水,什么动静都没有,那才可怕。先等着吧,看来今日不用急着赶路了,鞑靼人都撤了,咱们行军还有何意义?先听听永谢布部的使者怎么说吧。”
张永好奇地问道:“沈大人确定是亦不剌动手了?万一是……”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马永成使眼色制止,毕竟中军大帐中还有他人,在将领面前质疑主帅乃是军中大忌。
张永和马永成选择回帐休息,一直到日落时分,鞑靼人再次向东撤出三十里,距离明朝营地已有八十里之遥。
鞑靼人原地驻扎,当天没有继续东撤的意思,如此一来,沈溪要从三角河滩地带继续向南撤兵也就不会再有任何阻碍。
一直等到天黑,对岸的亦不剌终于派人过河来跟沈溪接洽,使节仍旧是昨日的孛来,这次同时来的还有几艘船,运了一些箱子,好似是贡品,不过代表沈溪去迎接的马永成非常小心,让人把箱子全都打开来检查过,确定没有危险品后,才带着孛来到中军大帐跟沈溪见面。
这次中军大帐内聚拢的人更多了,连前一日未与会的王陵之等将领也都来了。
孛来一来便兴奋地道:“沈大人,我们不辱使命,已经把你想杀的人给杀了,这是他的首级!”
说着,孛来让人把一方木匣拿出来,打开后只见里面有一颗首级,在军中这东西非常常见,就连唐寅看到后也没有过激的反应。
马永成上前检查了一下,对沈溪道:“沈大人,是有颗首级在里面,但不能确定是什么人。”
孛来一听有些恼火:“这位公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怀疑我们没有完成沈大人的交托?我们已经顺利把巴图蒙克的二儿子给杀了,连首级都在这里,你们再有怀疑的话,就是说我们用心不诚?”
沈溪笑道:“只是有所怀疑罢了,不过本官相信你们!”
说是相信,不过沈溪还是上前仔细看过,但里面除了一颗首级外,的确瞧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张永道:“杀了就好,那咱们就是盟友了,你们什么时候把船只派来架设浮桥?”
对于张永来说,不在意达延部二王子是否真的死了,只要能跟永谢布部结盟,一切都好说,他要的是能尽快过河,鞑靼人撤兵是一回事,自己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又是另外一回事。
孛来则显得很惊讶:“跟我们要船只架设浮桥?不是说好要一起攻打巴图蒙克派来的人马?亦不剌族长已准备领军渡河,跟沈大人联手向达延部开战,趁着巴图蒙克主力未至,我们必须快刀斩乱麻!”
沈溪未置可否,这次马永成却提出质疑:“沈大人,现在可不能确信眼前这颗人头一定属于什么二王子,毕竟只是他们永谢布部的人一面之词。这位孛来使节,你先把话说清楚,你们是怎么把鞑靼二王子给诛除的?”
孛来道:“亦不剌族长去信给巴图蒙克的二儿子乌鲁斯博罗特,说准备开一个联席会议,商议如何出兵攻打明朝兵马,为保险起见,约定会面的地点在大黑河中央位置,如此双方都不吃亏。”
“乌鲁斯博罗特中计赴约,我们派出水鬼凿沉了对方的船只,又对着河面放箭,乌鲁斯博罗特不会游泳,在水上挣扎时被我们的人擒获,抓上岸后直接砍掉了他的脑袋!”
因为孛来讲述的事情太过容易,说完连张永都忍不住皱眉头。
王陵之诧异地问道:“杀一个鞑靼王子,有这么容易么?”
孛来非常气愤:“分明是我们设下的计策好,总归完成沈大人交待的任务,如果再不能结盟的话,那我们就要对你们宣战!我们永谢布部的尊严不容亵渎!”
沈溪笑着摆了摆手:“本官早就说过了,相信这就是达延部二王子乌鲁斯博罗特的人头!”
马永成担心地道:“沈大人,还是慎重些为好,如果鞑靼人暗中商定好,用一个假的鞑靼二王子首级来蒙骗,回头等我们跟达延汗的人马开战时反戈一击,那……”
张永道:“马公公,你可别危言耸听。”这会儿他已经不顾一切选择相信永谢布部,至于马永成则深谙兵不厌诈的道理,觉得亦不剌派来的使者说话不靠谱。
甚至连沈溪手下将领也都觉得,杀达延部二王子没那么容易,作为一部主将,不可能这么轻易被亦不剌设计除掉。
沈溪一摆手:“既然选择合作就不能有任何猜疑,本官给予永谢布部考验,就是想让双方建立起足够的信任,不留任何退路,既然永谢布部已完成任务,那我们的合作从现在就生效,我代表我们陛下,册封亦不剌族长为蒙古国师,统领蒙古右翼!”
虽然沈溪代表皇帝来宣布圣旨有僭越的嫌疑,不过在这非常时期,没人觉得沈溪说这话有什么不妥。
随即沈溪又改口:“这件事虽然没有完全定下来,但本官回去后便会上疏,事情很快就能厘定,绝对不会有错漏。”
孛来恭敬行礼:“那在下先谢过沈大人,不知道沈大人准备几时出兵?”
沈溪道:“本官并不暗算在这里跟达延部开战!”
“什么?”
孛来显得很惊愕,道,“沈大人,你分明是言而无信!我们已经投递了你所谓的投名状,把巴图蒙克二儿子的首级带来,你怎么能说不开战呢?”
沈溪义正词严:“以本官查知,乌鲁斯博罗特虽然死了,但他的父亲,也就是巴图蒙克正率达延汗部主力往刺勒川丰州滩而来,他麾下有五万精骑,后续还会有大批人马增援,敢问永谢布部可能派出两万人马与本官配合作战?”
孛来本来信誓旦旦说永谢布部有五万精兵,可当沈溪提出让永谢布部调两万人马配合作战时,孛来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沈溪道:“永谢布部在之前几次战事中被达延部抓住破绽,连遭败绩,损失惨重,现在一些归附的部族公然倒戈,而本官亲率人马,又是长驱直入草原腹地,这里对本官来说也算是人生地不熟……”
孛来嚷嚷道:“但沈大人也不能说走就走,我们可是有盟约的!”
沈溪点头:“本官说过的话,从来都是言而有信,本官说过要跟你们永谢布部结盟,就算是到我们陛下跟前,也不会更改。不过本官需要带兵往我大明延绥镇方向撤,只有等延绥地方兵马,还有我朝陛下统领的中军杀来,才有机会把达延汗击败,你们永谢布部也才能拥有草原上的话语权……”
孛来想了下,气愤地道:“沈大人是利用完我们,甩手不管了?”
沈溪道:“本官希望你们永谢布部能跟本官所部一起南下!沿途我们可以相互呼应,如此巴图蒙克的人马不敢贸然发起进攻,如果在这里开战,相信亦不剌国师也会看到局势对我们非常不利……请问在这里开战有什么好处?”
孛来环视了一下在场众人,神色犹豫,显然也拿不定主意。
沈溪再道:“孛来兄弟,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我是把你们当作自己人看待才会如此规劝……相信亦不剌国师能看到,如今这里已不适合你们部族生存,你们暂时得迁徙到距离大明更近的地区,等跟巴图蒙克的战争结束后,才能返回故土。请亦不剌国师放心,只要他这次能坚定不移跟我们大明合作,那在战后他跟我们大明都是受益者,他可以得到我们陛下的册封,甚至可以出任蒙古大汗!”
孛来摇头:“沈大人,你说的话很动听,但你见到巴图蒙克的人便远远避开,我们如何相信你?”
这话引起沈溪手下的极大不满,荆越出来道:“你有什么资格不信任我们大人?我们大人领兵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莫说是巴图蒙克的人,就算是你们永谢布部的人上来试试斤两又如何?”
“不得无礼!”沈溪喝令。
孛来虽然骄傲,但在明军营地里,却不敢随便发脾气,就算是被荆越威胁,也没说什么。
孛来道:“那请允许我回去跟亦不剌族长说明情况,看他如何决定,我们永谢布部现在都听从国师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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孛来带着乌鲁斯博罗特的首级和贡品箱子乘船离开明军营地。
为了体现出对永谢布部的重视,这次沈溪亲自送孛来上船,这也让孛来心中平添几分信心。
当船只远去,河对岸隐约闪现火光,显然永谢布部对这次和谈满怀期待,派人留在河边等待消息。
沈溪站在河岸上,马永成过来建言:“沈大人,有些事还是需要预作防备,怎知永谢布部不是跟达延部暗中勾连?仅凭一颗首级,并不能证明鞑靼部二王子已伏诛……”
沈溪微笑:“亦不剌已到穷途末路,没有任何道理跟达延部合作,就算那颗首级为假,亦不剌也仅仅是想向我们输诚,仓促间找一颗首级应付了事。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他敢找假的首级冒充,肯定会担心大明翻脸,到时候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绝对不会这么愚蠢!”
“可是……”
马永成还想说什么,却被沈溪伸手打断:“马公公的担忧,本官也想过了,只是本官通盘考虑后,认为达延部和永谢布部之间无法配合无间,一方装作投诚,还献上本官之前指定的人的首级,另一方则默契退兵……如今他们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我方被压缩在狭窄的河湾三角地带,若真想对付我们,干脆调动兵马从水陆两线实施夹击,不是更有效?”
马永成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不由点了点头。
沈溪再道:“而且我没同意让他们跟我们一起出兵攻打达延部,以亦不剌派来的使节的态度看,他显然也不想冒这个险,也就是说,其实永谢布部的战斗并不是很强烈,他们更愿意支持我们跟达延部交战,而他们坐收渔翁之利便可。”
马永成叹道:“还是沈大人考虑周全,本来咱家所想,不如趁着敌军立足未稳,跟永谢布部人马联手冲杀,一战定胜负。但听沈大人分析,原来您早就对永谢布部有所怀疑,所以干脆选择撤兵。”
沈溪不想对马永成解释自己为何要撤兵,巴图蒙克统率的汗部主力现在何处他还懵然无知,毕竟草原上情报传递不像中原内陆那么通畅,所以也就没办法有针对性地做出决策。
沈溪道:“跟亦不剌谈妥后,下一步就要抓紧时间撤退,要是达延汗知道他儿子被我们和亦不剌联手杀死,必定会疯狂报复,那时他可能会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对付我们身上……如果我们不能第一时间撤回延绥,就可能在草原旷野上跟达延部五万精骑交锋。”
马永成一听非常紧张:“这么说来,确实该把着眼点放到撤兵上,沈大人是准备今晚连夜撤,还是明日一早?”
沈溪想了下:“总归要先等跟永谢布部商定好合作事宜再说下一步行动……如果就这么草草撤兵,亦不剌还以为我们是利用他,届时愤怒之下,说不一定会跟我们打上一仗,实不可取。”
马永成全力支持:“那咱家这就回去准备,希望今天晚上便能达成盟约,明日一早便撤兵,从这里回大明延绥境内可能要走千里以上,这一路可说凶险万分哪。”
……
……
张永和马永成回各自营帐去了。
沈溪没有跟两个老太监计较,心想:“这次陛下派来的两个监军太监虽然都是刺头,但基本没有阻挠我做决策,实属难能可贵……毕竟这次出兵非比寻常,若是一般人在鞑靼兵马压迫下恐怕早就精神崩溃,哭着喊着要逃回关内……”
沈溪返回中军大帐,这会儿军中将领基本都在,此时他们精神振奋,因不费吹灰之力就让跟在后面的鞑靼人撤到八十里外,这意味着就算绕道灰河上游再向西进发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荆越道:“沈大人,咱撤兵大概几日能回到大明关塞内?”
所有将领均看向沈溪,显然这是大家伙儿都关注的事情。
沈溪叹了口气,心想:“当全体将士一心归去时,已无战意可言。如何才能调动他们杀敌报国的积极性?”
沈溪微笑道:“大概半个多月吧,不过半道上要过黄河,可能耗时要长一些。”
荆越嘿嘿直乐:“这鬼地方,刚来时还觉得新鲜,景色雄奇壮美,但连续赶路下来,看到的基本都是同样的景致,早就厌烦了,人也疲累不堪,回去后得好好休息下……出来一个月,人困马乏,也该咱回去风光一把了!”
“对,对!”
将领们开始撒欢畅谈,尽情说一些跟战事无关的话。
沈溪不忍心斥责他们,想到来日可能遭遇的惨烈的战事,心中多少有一些愧疚,毕竟他利用了眼前这些人的信任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沈溪尽量平复心情,和声道:“诸位,今晚将是咱们在这里驻扎的最后一天,明日天不亮咱们就继续撤退,这一路不会停歇,咱们把武器辎重带好,尤其是弹药,路上随时都有可能与追击前来的达延汗部交战,不得有任何懈怠!”
“得令!”
虽然荆越等人私下里嘻嘻哈哈,但在大问题上一点儿都不含糊。
这些人都跟沈溪打过仗,虽都是老兵油子,但胜在韧劲十足,吃苦抱怨过了,就把一切抛诸脑后,听从沈溪吩咐完成未走完的路。
“散了吧!”
沈溪说完向外甩了甩手,众将领嬉皮笑脸勾肩搭背离开,等人走完后,沈溪整个人轻松许多。
沈溪正要回到帅案后坐下,本已走出帐门的唐寅突然折返回来,毫不客气地来到沈溪旁边的马扎上坐下。
唐寅耷拉着脑袋,神色间很是不忿:“突然觉得沈尚书你就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欺瞒那么多人,到现在你都不肯告诉他们未来要遇到什么……”
沈溪诧异地问道:“告诉他们什么?伯虎兄这话实在让人费解!”
被唐寅骂沈溪也不着恼,他明白对方猜到一些事,却不肯承认。
唐寅道:“军中将士哪个不是爹生娘养的?如果只是为了某些人的理想便需献出生命,未免太过强人所难……希望沈尚书能记得今日的话,把将士们平安地带回去,否则就算在下身在阴曹地府,也不会原谅沈尚书今日的欺骗!”
沈溪没有跟唐寅争辩,笑了笑道:“伯虎兄累了,居然开始胡言乱语,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咱们便要动身返回大明!”
……
……
亦不剌最终接受了沈溪的提议,没有丝毫犹豫,再次派孛来过河,送上亲手书写的效忠书,还邀请沈溪过河商议大事,不过却被沈溪断然拒绝。
孛来过来的时候已是后半夜,沈溪仍旧选择在中军大帐接见。
除了沈溪精神抖擞外,其余参与接见的人精神状态很差,尤其是张永和马永成,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孛来道:“沈大人不肯过河,是否意味着沈大人要领军沿着灰河往南,不过如此绕路有些远,我们恐怕会先到延绥……沈大人是否帮我们开出一些证明,让守关将士知道我们去意,不对我们生出敌意呢?”
从孛来的话,沈溪意识到,亦不剌也不想跟大明兵马一起走。
明朝兵马才是巴图蒙克此番图谋的主要目标,如果有明朝兵马牵制达延部精兵,亦不剌的部族就有机会安全西迁,总之亦不剌不想以他部族的残余力量跟达延部硬拼,只想在旁捡便宜,白得胜利果实。
沈溪道:“我们的行军路线,不劳贵部费心,我会给你们通关文牒,到了三边任何一地,只要把文牒送上,再交上你们投诚的国书,就算守关将士不允许你们入关,也不会出兵攻打!现在我们是盟友,但这种关系还要等我回到朝廷后,才能正式确立,现在只是口头上的约定!”
孛来有所质疑:“沈大人是在用自己的名誉担保吧?我们相信沈大人,也相信大明,别等到最后翻脸不认人啊。”
沈溪笑着点头:“本官不会言而无信,而且你们自己也能分辨出,我们没有跟你们永谢布部开战的计划,否则的话,以我们的人马数量,还有大量辎重,过河并不是难事,一直不过河是尊重你们部族!”
孛来看到明军中有人乘坐羊皮筏子在河中捕鱼,知道沈溪所言非虚,当即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后双方又进行磋商,并约定好最后的会面地点——延绥镇驻地榆林卫城。
等商谈结束,孛来再次离开,这次依然是沈溪到河边送行。
送走永谢布部的使者,军中上下算是彻底放心了,除了眼前少了个心腹大患,还除掉跟在后面的达延部兵马的将领,局势朝着对大明有利的方向发展,将领们士气高昂,除了负责巡防的人,其余全都回去安然睡觉。
沈溪也收拾心情回到寝帐。
此时寝帐内,云柳和熙儿早为沈溪准备好蒸腾着热气的洗澡水和毛巾,当前条件特殊,领兵将领和士兵可以到河流浅滩处洗澡,沈溪作为主帅则不能太过随意,现在终于有机会好好沐浴一番。
“大人,辛苦了。”云柳走过来,一身女装,显得非常娴静温柔。
沈溪道:“现在算辛苦吗?辛苦的还在后面,此时做的不过是在为接下来那场恶战做铺垫罢了!”
……
……
沈溪继续带领兵马起行,这次他们不是向西,而是折道向南,开始往大明疆土走。
跟永谢布部结盟后,军中监军和将领明显更有自信,行军时官兵们士气比之前提升了许多。
就在沈溪准备往南绕道前往延绥时,延绥地方尚未收到任何关于沈溪要撤兵回来的消息。
谢迁下令下骑兵出击跟鞑靼正面交锋受挫,便一改先前的策略变成坚守城池不出,连皇帝调兵的圣旨都没有遵守,谢迁和王琼分别上疏,跟朱厚照请求不出兵或者少出兵。
当两方上疏送到张家口堡为张苑见到后,张苑喜出望外,在他看来这是对付谢迁和王琼一次非常好的机会。
“……这两个不识相的老东西,陛下让他们发兵往援宣府,是给他们面子,他们居然敢上疏讨价还价,不是找死吗?咱家这就去跟陛下禀奏,好好惩治一下二人!”张苑在跟臧贤大概商议后,便带着两份上疏去见朱厚照。
平时张苑得到奏疏面圣,基本不会带上文本,光靠一张嘴去说,一方面是因为他知道朱厚照懒得看这些东西,另一方面则是为了编造谎言,信口胡说。
但这次情况不同,他要攻击谢迁和王琼,必须拿出“证据”来,而现在证据就在他手上,巴不得朱厚照把两份上疏好好看一看,定谢迁和王琼大不敬之罪。
可当张苑到了守备衙门,却被侍卫挡在前院。
后院较为逼仄,总共只有几个院子,却要住进大批太监和侍卫,一般人非请半步不得靠近。张苑抬头看了看天色,冲着阻拦他的侍卫喝斥:“咱家有要紧军情禀告陛下,你们敢阻拦?”
侍卫非常为难,哭丧着脸道:“张公公见谅,这是陛下亲口吩咐,小人哪里敢抗旨不遵?陛下此前专门派人前来传话,说要跟重要人物讨论军国大事,所以……任何人都不得进去打扰。”
张苑一听马上慌张起来,暗忖:“本以为是陛下没起床怕人打搅清梦,所以才不让人进去,原来陛下是在里面见大臣……却不知是哪个不识相的东西居然敢到这里来进奏军情?难道他就不怕咱家对付他?”
“让开,咱家要进去!”
张苑可不管这些侍卫的阻拦,不顾一切往里面硬闯。
就在侍卫们左右为难,不知是否该动粗时,里面一个人走了出来,冷笑着看向张苑。
张苑打住脚步,没有再莽撞往里面冲,因为他知道当着这人的面冲撞禁卫,自己要吃大亏。
来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钱宁。
钱宁笑道:“张公公,想必手下跟您提醒过了,陛下正在里面接见重要人物,不能让人进去打扰,张公公明知故犯,非要为难陛下的侍卫,难道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张苑一怔,暗自琢磨:“这次我来告谢迁和王琼不尊上谕的罪状,若是我自己也硬闯让陛下心生不悦,陛下自然也就不把我告的状当回事,还是要慎重些,不能让钱宁逮住把柄。”
张苑板着脸解释:“咱家是怕有人对陛下不利……这张家口堡到底不是京城,甚至连宣府行宫都比不上,这小小的守备衙门,若有人对陛下不利的话,你钱指挥使可是能承担责任?”
钱宁笑道:“张公公不必吓唬人,陛下的吩咐,我遵照命令办事便可,至于张公公你……呵呵。”
看着钱宁那得意的嘴脸,张苑气急败坏,不过他没办法解决对手,只能在那儿干生气,他本想问钱宁到底朱厚照见的是谁,几时才能见完准许他进去,但因钱宁嚣张跋扈的模样太过刺眼,张苑不再跟钱宁废话,干脆转身离去。
张苑回到私宅,臧贤心急火燎过来:“公公,刚得到消息,说是宣大总制王守仁王大人到了张家口堡,赶去面圣了。”
张苑怒斥道:“怎么不早说?”
臧贤一愣,显然不明白张苑为何如此生气。
张苑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王伯安来做什么?他不会是来跟陛下告状的吧?”
“这个……”
臧贤摇头道,“暂且不知,不过听说王大人带了两万多宣府精兵过来,可能陛下之前发出的调兵令生效了,王大人为表忠诚才亲自带兵前来?”
张苑脸色凝重:“这点咱家之前倒是没想过,陛下自九边各处调兵,张家口堡自然会来一些平时跟咱家不对付的官员和将领,那些粗鄙武夫好应付,但各处文官督抚……”
臧贤虽然见惯张苑喜怒无常,但一时间捉摸不透张苑在想什么,赶忙分析道:“张公公,其实您不必太过担心,这位王大人的衙所本来就距离这边近,亲自过来不足为奇,不过其他地方的督抚不可能到张家口堡来,带兵的最多是总兵和副将等,这些人绝对不敢对公公有不敬。再者说了,九边跟您作对的督抚,不就两位王大人,还有个胡大人吗?”
“已经有三个,两个还是总制,管着那些巡抚,就算剩下那个巡抚还是陛下宠信的领兵大臣,这还不够吗?”张苑气急败坏。
臧贤道:“公公放心,这些人威胁不到您。”
张苑这才想起来朱厚照见客的事情,把情况大概一说,问道:“如此说来,面圣的人是王伯安?”
“呃……”
臧贤稍微琢磨一下,点头道,“照理说应该是他,不过因为公公没进去亲眼见过,谁知道是不是呢?”
张苑气恼道:“这么下去可不行,一堆人跟咱家有成见,而且现在王伯安和胡重器二人都在张家口,他们现在还有了直接面圣的便利,若咱家再不做点什么,他们会不断在陛下面前说咱家的坏话……一次两次陛下还不会采信,但时间久了,陛下依然会对咱家产生怀疑。”
臧贤一边点头,一边心想:“这是您老平时攻击沈大人和谢阁老他们的套路吧?可莫要以为你这一套会轻易被别人沿用,那些人面圣机会少得可怜,哪里有工夫攻击你?”
张苑道:“刚才咱家被钱宁阻挠,面圣受挫。等天黑后再去一趟,你帮咱家罗织王伯安的罪名,就说他擅离职守什么的,等见到陛下后一并参劾!”
臧贤非常为难,不过看张苑态度坚决,知道没法回避,只能赶紧拟定奏疏。
张苑握紧拳头:“让你们这些人联合起来对付咱家,咱家让你们不得好死!”
……
……
朱厚照见完访客,已经天黑。
这次张苑再来,终于可以不用通报便直接面圣,朱厚照一脸疲态,显然之前见客耗时太长让他不厌其烦。
张苑心里抱怨:“该死!这会儿旁人刚见过驾,陛下正心不在焉,怕是弹劾官员效果没预想那么好。”
“老奴参见陛下。”张苑跪下来磕头。
朱厚照一摆手:“都说了多少次了,私下见朕不用下跪,真是麻烦!有事就说吧!”
为了体现自己对皇帝的忠心,张苑学会每次面圣都下跪磕头的习惯,而且心底里也不打算轻易更改,他小心翼翼站起来,试探地道:“陛下,刚得到三边总制王琼王大人,还有到延绥治理军饷的谢阁老上奏,他们……提出,让陛下不征调三边兵马到宣府来参与会战!”
“嗯?”
朱厚照皱眉,没说什么,不过怒色已跃然脸上。
张苑道:“老奴不敢耽搁,赶紧把奏疏带来交由陛下过目……请陛下御批,是否应该遵照两位大人的意思?”
张苑学精明了,不掺和进自己的意见,只是把事情说出,让朱厚照自己去感受,然后做出决定。
尽管朱厚照心情烦躁,但还是把张苑递来的两份奏疏拿在手上详细看过,他先看谢迁那一份,等看到谢迁的确不想调兵往宣府时,也就懒得去看王琼那一份。
朱厚照怒道:“怎么回事,难道朕说的话不好使?朕已安排好,要在宣府跟鞑子进行决战,他们为何还要这么说?”
张苑本想直接攻击二人,但一想又不合适,不由想到臧贤之前的交待,便试探地道:“陛下切勿动怒,或许两位大人另有思虑!这不两位大人说了,从三边到宣府路途遥远,调兵过来至少一个多月,就算骑兵快一些,也要大半个月才能抵达……而且三边防守区域辽阔,若调兵出来以至于后方空虚,可能会生出变故……”
说话的时候,张苑一直打量朱厚照的反应,当他发现皇帝一张脸涨得通红时,也就放心了。
张苑心道:“原来要火上浇油,并不一定要跟随陛下的语气去强调什么事,说反话效果反而更好。”
朱厚照一拍桌子,“不管有千般理由,抗旨不遵就不对!立即下旨,着令三边即刻调兵,五万人马一个都不能少!违抗者严办!”
张苑道:“陛下,如此是否会……”
“张公公,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你只需要为朕草拟圣旨,然后下达地方便可!”
朱厚照气恼地一挥手,“圣旨一定要在最短时间内送到,还要派人督促各地出兵,如果哪个地方少一兵一卒,相关督抚就要担负责任,朕至少调动二十五万人马在宣府,谁都不能阻碍!”
张苑巴不得这么做,但还是一副为难的样子,苦着脸点头道:“老奴这就去吩咐,陛下,您可千万莫要生气,免得龙体违和,您可是老奴和天下百姓的凭靠啊!”
……
……
王守仁带兵到张家口堡南边的营地后,第一时间入城面见君王,跟朱厚照禀明军情。
随即王守仁离开守备衙门,去见早前随驾抵达张家口堡的胡琏,这也是二人在宣府作别后首次会面。
尽管张家口堡和宣府相去不远,情报传递相对通畅,但因有张苑从中阻挠,使得王守仁和胡琏间的联系几近断绝,二人又不敢私自联络,免得张苑更有理由攻击二人图谋不轨。
王守仁到了胡琏帐中,此时胡琏还在城中巡防,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到上更时分才回来。
“……重器兄你可真辛苦啊。”王守仁见到胡琏,便觉得胡琏比之前更显瘦削和沧桑,不由自主感慨一句。
胡琏神情中带着一抹苦涩,请王守仁坐下。
等茶水奉上,胡琏把相关人员屏退,显然是想单独跟王守仁叙话。
胡琏道:“经我所查,鞑靼虽然在张家口堡外集结重兵,但统领兵马的并非是鞑靼小王子本人,但无法确定是哪位亲信,而外面盘踞人马数量也远没有传闻中那么多,大概只有两万上下,不过因为鞑靼人分兵频繁袭扰我边塞,使得各处烽烟不断,敌军数目也被无限夸大。”
王守仁皱眉:“在下也察觉情况不妙,鞑靼人再怎么骄横跋扈,也不可能在我兵锋极盛时强攻宣府,这太不明智了,恐怕这路鞑靼人马的目的就是牵制我大明在宣府地区的军队,让陛下不能领军出塞。”
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浓浓的担忧。
胡琏问道:“伯安你可知悉沈尚书的消息?”
王守仁微微摇头:“听重器兄的意思,张家口堡这里也没有沈尚书讯息?这……情况不太妙啊,按照常理,鞑靼人安排如此局面,牵制意图明显,应该是要图谋沈尚书所部,难道草原上已经开始交战?”
胡琏摇了摇头,面色凝重起来,显然他跟王守仁都想到一个问题,为何鞑靼人一直在宣府周边骚扰,就是不撤军?
答案是要么沈溪与鞑靼人主力的作战尚未结束,此时双方正在草原腹地打得个不亦乐乎;要么是沈溪已兵败,鞑靼人可以集中精力打宣府,趁着战胜沈溪的势头跟大明决战。
胡琏叹道:“这个鞑靼小王子,野心不小啊。”
听到这话,王守仁不由叹气,苦笑道:“鞑靼小王子便是如今被称为达延汗的巴图蒙克,已大致完成对草原部族的统一,若非大明在今年出兵,鞑靼只需要剿灭右翼的永谢布部和左翼的科尔沁部,即可达成目的。所以沈尚书出兵策略没错,只是在出兵后……很多事不能朝预期发展!”
胡琏不再言语,他的担忧比王守仁更甚。
王守仁问道:“重器兄查到的狄夷军中情况,可有跟陛下奏禀?”
胡琏无奈摇头:“说了有用吗?现在不但张公公刻意封锁一切关于鞑子的消息,陛下自己也对当前情况有了定论,况且我没有证据能表明关外鞑靼人到底有多少,所以……”
王守仁心想:“重器分明是不想惹祸,或许跟之前一次上奏陛下无功而返有关,陛下对身边阉人如此信任,谁又敢在陛下面前犯颜直谏?”
胡琏补充道:“更着紧的是,至今未有沈尚书消息传回,到底鞑靼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看不太懂。伯安,你之前去面圣过,陛下可有对你做出安排,比如说出兵援救沈尚书?”
王守仁道:“莫说出兵草原,陛下甚至连沈尚书名讳都未曾提及,现在军中普遍在传,说沈尚书出塞后打了败仗,还有说沈尚书通番卖国的,各种消息都有,视听混淆之下,陛下还会相信事实?”
“如果可以的话,咱们还是派人去草原上打探消息,一定要弄清楚沈尚书如今下落,胜败先不论,至少要了解发生了什么!”
胡琏摇头:“难!”
一个字评语,便让王守仁意识到胡琏似乎不太愿意配合。
王守仁未勉强,点了点头:“若不知沈尚书消息,我等只能听从陛下吩咐,继续抽调兵力至宣府,把本次战事重点放到张家口堡,若能在跟鞑子的交战中获胜,此战目的也就达到了!”
……
……
王守仁跟胡琏的商谈没有取得实质性结果。
双方内心都有些回避,在援救沈溪和听从圣谕之间,他们更倾向后者,作为大明文官,明哲保身惯了,沈溪在草原上遭遇麻烦已是无法更改的事情,即便二人再关注也无济于事,因为兵马调度大权并不在他们手上。
此时张家口堡守备衙门内,丽妃收拾心情换上男装出来,在小拧子和几名侍卫跟随下,到了临近守备衙门的一处别院,里面有丽妃派出去查探消息的廖晗,以及小拧子找来的几名本地商贾。
“参见拧公公!”丽妃不想泄露身份,所以来人只当小拧子是主事者,廖晗站在一边不敢随便乱说话。
小拧子一摆手:“行了,不必多礼,几位说说吧,草原上可有关于兵部尚书沈大人的消息?”
小拧子说话非常直接,根据丽妃吩咐,他找来宣府周边跟北方有贸易的商贾打探情报,因为开战在即,商贾商机断绝,再加上朝廷有可能会盘剥地方,这些人需要寻找靠山,这会儿正好有消息说有宫中要人刺探消息,他们自然凑了过来。
能巴结上皇帝身边的红人小拧子,已算这些商贾的造化。
一名四十多岁的老掌柜走了出来,“鄙人姓栾,据手下所言,沈尚书出塞后便向北进兵,之后就没了消息!”
小拧子皱眉:“往北进兵?这算什么消息?走的哪条路,走了多远,路上是否遭遇鞑子……把话说清楚才有赏!”
老掌柜没法一下子回答小拧子这么多问题,支支吾吾白天也说不明白,就在小拧子行将发火时,丽妃出面说话:
“这位老人家,既然你说是你手下告诉你的情况,却不知你那手下现在何处?亦或者是你胡编乱造欺骗拧公公?”
老掌柜大惊失色:“绝非如此啊……拧公公,鄙人再有胆子,哪里敢欺瞒您老人家?”
“谁是老人家?”
小拧子皱眉,脸上带着无奈的笑容。
本来小拧子板着脸一副要杀人的模样,听到这里,和颜悦色许多,如此老掌柜胆气足了些,道:
“据老夫所知,当时碰到沈尚书的位置是在土城……沈大人没有为难咱们买卖人,不过吩咐,不允许做回来后乱说,之后沈大人便继续领军往北,大概是往宣德卫旧址去了……”
小拧子不知该问什么,看向丽妃。
丽妃追问:“几时的事情?”
“这个……”
老掌柜有些迟疑,考虑良久才道,“大概是五月十八、十九的样子,那时距离朝廷说的沈大人出兵不过三两天时间,所以鄙人以为手下胡说八道,并未当真。”
丽妃点头:“那便是了。”
因为沈溪真实出兵时间跟朝廷公布的出兵时间有五天之差,使得很多情报显得不对称,就算有人探知消息也不敢随便上奏,因为事情太过匪夷所思,时间跟里程完全对不上,连他们自己也对此持怀疑态度。
丽妃自言自语:“怪不得到现在没一点消息,感情有消息却没人敢上报!”
小拧子问道:“你们还有谁有沈尚书的消息?只要查实重重有赏……”
因为老掌柜说了关于沈溪所部的情况,本来还有人想瞎编乱造,这会儿也都不敢作声了,廖晗在旁道:“拧公公,卑职派人去查过沈大人的消息,但因为此地是宣府,沈尚书是从大同出塞的,这边商贾基本是从张家口到草原,想知道更多消息也难。”
丽妃一看这架势,便知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讯息,当即摆摆手,意思是不用再听了,转身往里屋而去。
小拧子点头:“既然没查到什么,你们就继续去查,如果有人敢对你们的人或者货物动歪脑筋,只管跟咱家说,咱家会为你们做主!”
“拧公公福泽庇佑,我等铭感于心!”
老掌柜带头跪下来向小拧子磕头。
小拧子道:“不用多礼,咱家又不是官员,你们不需如此多礼……以后好好为咱家办事便可,先下去吧。”
小拧子在百姓面前的确少有摆架子,他要摆架子主要是跟朱厚照身边人,因为没有架子就意味着没有尊严和地位。
等小拧子把人打发走,带着廖晗一起进入里屋,只见丽妃在一张潦草的军事地图上画着东西。
“五月十八、十九就过了土城,这位沈大人行军速度倒是不慢,他走这么快的目的是什么?难道真要封狼居胥,做一点样子欺骗世人?”丽妃凝眉沉思,喃喃自语。
(本章完)
从大黑河往南,道路并不是很好走,将士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只有沈溪清楚,如果按照现在的方向继续走下去,大概六七天时间就能到大同镇,大致位置是团山附近,可由兔毛川直接入关到大同右卫,这次行军就会有个结果。
但沈溪不准备返回大同,不涉及鞑靼人沿途阻挠的问题,主要是因为他亲手制定的军事计划未完成,此时返回无异于会落人口实,同时也会让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军心士气就此泄去。他打算继续带领兵马到河套之地,完成既定计划,至于关内明军是否会按时出现在约定地点,并不在考虑范围内。
走了两天,过青冢,也就是传说中的昭君墓,便到灰河上游水位较浅的区域,沈溪下令渡河。
因为军中带有大量羊皮袋可轻松组装成羊皮筏子,只需再寻找木板搭设桥面即可,浮桥轻松成型,鞑靼尾随的人马并没有上前来袭扰,经过一天一夜折腾,全军终于安全渡过灰河。
沈溪抵达灰河西岸,已是六月初九下午,兵马没有继续行进,而是选择留在河滩地带休息,一方面拆卸浮桥同时给羊皮袋放气需要时间,另一方面得调查永谢布部的位置,防止出意外。
傍晚时分再次有士兵用羊皮筏子在灰河上捞鱼,沈溪在河岸上慢步,对岸的情况尽收眼底,唐寅过来跟沈溪汇报军情,顺带问了一句:“沈尚书,您对鞑靼人的情况了若指掌,不知现在鞑靼主力距离我们有多远?”
沈溪微微摇头:“大概两百里左右吧。”
唐寅眼前一亮:“如此岂不意味着我们现在彻底安全了?为何不直接往东南走,返回大明疆土,而要继续西行?”
沈溪打量唐寅:“伯虎兄说的话,我怎么听不太明白呢?西去不照样可以回大明?难道伯虎兄对周边地形很了解?”
唐寅看着南方,在夕阳的光辉照射下,巍峨大山映入眼帘:“虽然在下对塞外地理不是很熟悉,但沈尚书那份军事地图在下却看过,知道从这里再往东南方向走大概四五百里,就能返回大明朝境内,可沈大人却执意要往西走,分明别有所图!”
沈溪看了看周围,发现没什么人听到,这才放下心来,蹙眉道:“伯虎兄的话,实在让人费解,你可知道我们出兵的目的?”
“知道。”
唐寅道,“沈尚书一心打胜仗,说带着大家回大明,不过是欺骗将士让他们放下戒心……再往西南走,便是成祖时设的东胜卫旧地,此后必会过黄河,看起来似乎一直是向南走,但一段时间内会距离长城越来越远……由此可见,沈尚书为达成目的,不惜利用将士们的信任!”
沈溪看着唐寅,脸上露出苦笑:“伯虎兄为何把我说得如此不堪?从出兵开始,我们的目的就是绕道草原,引诱鞑靼人前往河套地区,如果敌人不上当,我们在延绥入关也没人有话说。”
“但要是现在我们就折身回大同,请问把既定军事计划置于何地?完成了陛下和朝廷的交托么?现在朝野已有人造谣,说我出兵后就找地方藏了起来,坐视陛下带兵跟鞑靼人交战,还有传言说我投敌卖国,此刻回大同,岂非落人口实?连自己制定的计划都没完成,还有何脸面要求旁人按计划行事?”
唐寅并非不讲理之人,仔细思索沈溪的话后,点头道:“沈尚书要继续往西走,无可指责,不过在下想问一句,不知几天能到延绥镇?”
沈溪语气平淡:“最多一个月吧!”
唐寅苦笑道:“在下早说过,不会干涉沈尚书决定,不会出去乱说,但也请沈尚书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尽可能多地把将士带回故土,绝不能让所有人都成为草原上的孤魂野鬼!”
沈溪听了连连摇头,心想:“素来玩世不恭的唐大才子,几时有如此责任心和胸怀?他的意思不会是想提醒我,把他安全带回去吧?”
因唐寅为人处世跟以前相比有了很大的改观,沈溪没再跟他争辩。
唐寅明知沈溪“不安好心”继续领军西行,却没有出言点破,而是跟随兵马一起走,足以说明唐寅没有恶意。
回到中军大帐,沈溪特地让唐寅留步,让对方看一下他绘制的军事地图。
等唐寅仔细看过,惊讶地问道:“原来沈尚书早就知道我们走的是什么地方,连路线都提前设计好了?”
沈溪摇头:“难道伯虎兄没发现,我标注的只有我们走过的路?我只能根据大概记忆,知道我们现在到了什么地方,把方向和路线记录下来,至于前路……依然吉凶未卜!”
唐寅又详细打量一番,叹了口气:“看来从这里到延绥,还要走很远。”
沈溪笑问:“伯虎兄想打退堂鼓了?”
唐寅看着沈溪,断然摇头:“走到现在,若再说放弃的话,等于之前的路白走了,在下理解沈尚书的决定,如果连我们这路人马都不能取得寸功,指望其余人马……唉,说句难听的,怕是几十年也未必会有什么进展,能守住疆土就算不错了!”
沈溪夸赞:“看来伯虎兄对大明边疆形势有自己的独到见解。”
唐寅一抬手,打断沈溪的恭维,“边疆怎么样,不用沈尚书说,其实都摆在明面上,大明自太宗后,便已转变策略,由攻转守,朝廷要按照当初对待北元的方式开战,只有沈尚书这样让鞑靼人惧怕的人领军才可。”
沈溪道:“伯虎兄这是抬举在下。”
唐寅问道:“那下一步,咱们便要前往黄河渡口过河吗?以在下所知,东胜卫西南方的君子津渡口水势较为平缓,历来是渡河首选之地。”
沈溪点头:“是。可惜东胜卫城早就不在了,现在具体什么样子,没人知晓,更不要说君子津是怎生模样……照理说东胜卫故城以及君子津地理位置重要,永谢布部会派专人打理,不应荒废才是……一切等过去后再说吧。”
“永谢布部不是跟我们结盟了吗?”唐寅问道。
沈溪摆摆手,没有回答唐寅的问题。
让唐寅看到他亲手绘制的军事地图,已算推心置腹,他不会再跟唐寅探讨更多关于行军的问题,同时沈溪自己也需要静下心来琢磨,如何才能在未来长达一千多里的行军中,不跟鞑靼人起正面冲突,保证未来真正决战时,自己所部占据有利地形。
……
……
就在沈溪所部过灰河时,巴图蒙克的人马也渡过了黑河,直接杀到敕勒川丰州滩地区。
这片地区土地肥沃,地形平坦,灌溉便利,地理上称为前套平原、土默川平原,如果历史没改变的话,再过七十多年,驻牧于该地的达延汗之孙——俺答汗召集各族能工巧匠,模仿元大都,在此破土建设具有八座楼和琉璃金银殿的雄伟美丽的城池,大明朝廷赐名“归化城”。
几天前巴图蒙克得知二儿子被突入草原的明军跟永谢布部联合设计诛杀,大为震怒,没有直接南下跟沈溪交战,而是带兵过了大黑河,径直杀到永谢布部核心领地,可到了地方才发现永谢布部已西迁,敕勒川地区只剩下一些想浑水摸鱼的小部族。
巴图蒙克本来是一个很有理智的人,不过盛怒之下却下达屠杀令,对于那些诚心前来归附的小部族没有丝毫留情的意思,直接下令灭族。
六月初九,夜。
巴图蒙克开完汗部大会,挥退左右,独自留在中军大帐内,黯然神伤。
一直到二更时分,巴图蒙克长子图鲁博罗特一边咳嗽一边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巴图蒙克见到大儿子,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一边转过身背对门口方向,一边用手擦去眼角的泪痕。
“……父汗,现在外面传言四起,说父汗违背诺言,明明对天盟誓不屠杀主动投靠的部族,现在却恣意屠戮敕勒川地区的牧民,必会带来恶果。”
除了图鲁博罗特外,没人可以这么指责达延汗,也是因为巴图蒙克对满都海哈屯诞下的几个儿子非常信任,尤其是对图鲁博罗特亲睐有加,因为按照蒙古长子继承制传统,未来会由图鲁博罗特继承他的汗位。
巴图蒙克没有回头,厉声喝道:“这些部族曾依附永谢布部,算是亦不剌的半个帮凶,现在亦不剌带领族人迁走,他们想占据这块肥沃的牧场,再谈归附之事,实属狼子野心……此等人见异思迁,根本没有忠诚可言,一旦我们撤兵他们绝不会诚心投效,我为何要留着他们?”
图鲁博罗特解释道:“但罪魁祸首始终是亦不剌,还有那个明军将领。”
突然间巴图蒙克沉默了,营帐内安静得可怕。
过了许久,巴图蒙克转过身来,眼睛显得异常深邃,一种恐怖的力量在他身体周围凝结。
巴图蒙克一字一句地说:“谁做的恶,必须由其本人承担,亦不剌也好,沈溪也罢,他们的下场只有一个,死……明朝皇帝已不可能出兵援助,如果不趁机除掉沈溪,他会阻挠我统一草原的大业!不过图鲁,你弟弟死了,难道你不伤心?”
图鲁博罗特突然意识到,达延汗对他产生了怀疑。
众所周知,巴图蒙克今年三十八,他这些儿子年岁普遍不大,三儿子如今不过十七,真正能跟图鲁博罗特争夺继承权的只有二儿子乌鲁斯博罗特,从达延汗敕封乌鲁斯博罗特为济农这一尊崇的身份,更改继承人并不是不可能。
但如今随着乌鲁斯博罗特被杀,图鲁博罗特作为达延汗长子,继承权变得前所未有的稳固。
图鲁博罗特赶忙为自己解释:“孩儿自然伤心,但不会表现出来,孩儿会化悲愤为力量,替弟弟讨回公道……父汗可以委命我为先锋,让我亲手解决那个万恶的明军将领,为乌鲁斯报仇!”
巴图蒙克尽管对长子有所怀疑,但最后还是断然摇头:“你弟弟之死已无可挽回,我不想再因一些变故失去你这个长子,带兵尾随明军之事,我会交给旁人!”
……
……
六月十二,延绥再次得到圣旨,朱厚照仍旧下令三边需要调兵五万往宣府,并且强调不得有任何拖延,王琼非常为难。
也就在当天,他收到来自北方的斥候传回的消息,这也是开战后第一次得到沈溪所部的讯息。
王琼不敢有丝毫怠慢,赶紧去向谢迁“求教”,在这节骨眼儿上,他宁可把决定权交给谢迁,这样即便事后出了问题,他也会是文官集团力保的对象。谢迁再怎么专横跋扈,也没到推卸责任的地步,所以只要谢迁决定的事情,事后不可能会迁怒他人。
谢迁听到圣旨内容,面色沉重,他老脸蜡黄,即便知道皇帝没有就之前的出击失败而怪责,甚至给予奖赏,心病依然没有痊愈。
谢迁咳嗽几声:“之前上疏之已明确说过,三边防务不容有失,陛下突然调兵宣府,等于说延绥、宁夏和甘肃三镇均会出现兵力空虚的情况,宣府周边有鞑靼人袭扰,难道这里就没有吗?调五万人马……咳咳,延绥怎么可能一下子抽调那么多人?”
王琼试探地道:“谢阁老,陛下龙颜大怒,下旨斥责三边调兵不力,若继续拖延,难免为小人所趁,很可能会在陛下跟前攻讦谢阁老和在下……”
谢迁打量王琼:“那你的想法呢?”
王琼犹豫一下,道:“以在下看来,宣府并非此战主战场,最后的大战可能仍旧如之厚此前所言,在三边周边展开……既然陛下要调兵,何不以地方屯田老弱兵士为主,驰援宣府?”
谢迁没有怪责王琼,开始思考如此行事的可行性,半晌后点头:“倒不是不可,但陛下可是要征调延绥最精锐的骑兵……”
王琼道:“骑兵的问题,倒也好解决,谢阁老不妨想一下,骑兵的主要用处在于紧急驰援,以及主动出击。三边一下子抽调五万人马,哪怕只是各卫所用来屯田的老弱,也会使得地方防备空虚,再想出击已无可能,骑兵短时间内派不上用场!”
等王琼把话说完,谢迁脸色多少有些难看,因为之前正是在他力主下派骑兵迎战鞑靼人,结果遇挫而回,如此正好印证了王琼说的骑兵暂无大用的说法。
两千打六百,结果居然旗鼓相当,自损还在狄夷之上……
这样的战果,让谢迁就此打消出兵赚取战功的想法,此时对于王琼的建议,自然是大为认同。
“嗯。”
谢迁微微点头,意思是这件事可以商议。为了避免王琼紧咬不放,他有意转变话题:“德华,你之前不是说有两件事吗?还有一件是什么?”
王琼神色迟疑:“斥候得到了一些关于兵部沈尚书的线报!”
“你再说一遍,关于谁?沈之厚吗?”
谢迁之前在调兵问题上态度模棱两可,整个人显得很疲累,毫无精神可言,但听说事关沈溪后,脸上突然有了光彩,就差伸出双手抓着王琼的衣领问个明白了。
王琼对谢迁的变化非常诧异,连忙道:“是的。本来我们在北方草原上安排的斥候,并未查获任何关于沈尚书的消息,但近来一些东套平原地区的小部落向西迁徙,他们的牧民向我们的斥候提供了情报,原来沈尚书自大同出兵后,先到土城,继而抵达九十九泉,再折道西行……”
“后续呢?”谢迁关切地问道。
王琼摇摇头:“之后便没了消息,大概知道沈尚书沿着草原上一条河流走,中途未传有接战的消息,不过听闻达延汗已调集重兵围堵拦截,战事很可能在过去这段时间已发生,只是消息未传回而已。”
“情报传递太过滞后!”
谢迁气恼地道,“草原上发生什么,都不能第一时间获悉,等知道确切的情况,黄花菜都凉了……”
面前这位首辅大人的表现让王琼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对这场战争没有任何期待的谢迁,对沈溪的表现却有着很高的期待。
所有人关注的焦点都落在沈溪这路人马上,谁都知道,这场战事即便有胜果,也不可能看朱厚照和他领导的中军,最终还是要靠沈溪和他统领的兵马撑起大明这片天空。
王琼道:“因为草原上战争频繁,那些小部落迁徙情况异常严重,之前给我们提供线报的游牧民现在不知迁徙到了何处,以目前的情况看,沈尚书准备从东套地区进入河套,再转而南下往延绥进发,这跟沈尚书之前预定的行军和诱敌路线吻合。所以在下想,若是上疏陛下,告知沈尚书行踪,或许可以把出兵驰援宣府的事情挡下来,再请示陛下,从三边出兵驰援沈尚书,如此有很大的可能将鞑靼兵马击败……”
王琼的设想明显经过深思熟虑,不过他的话话还没说完,谢迁已抬手打断。
王琼问道:“谢阁老觉得如此不合适?”
谢迁打量王琼,叹道:“德华,你觉得就算之厚带兵到草原,鞑靼人有几分可能会调重兵跟他决战?”
这问题让王琼很难作答,稍微迟疑后才道:“这不好说。谢阁老,现在谁也不知鞑靼人的战略,不过以目前情报看,鞑靼人的确有调集重兵围追堵截沈尚书所部。”
当谢迁把问题提出来时,王琼已感觉到,谢迁无意出兵驰援,于是尽可能为沈溪说话,在他看来,沈溪精心绸缪的诱敌计划,已逐渐变成现实,如果因各路人马不配合放弃支援,进而导致沈溪战败,那就太过分了。
谢迁摇头:“以你所言,鞑靼人早就盯着之厚这路人马,却让他行军大半个月都没开战,说明鞑靼人可能已意识到这是个局,所以选择息事宁人,宁可派兵骚扰我边陲各关隘,不让我军出兵驰援,如此避免决战的发生!”
王琼点了点头,觉得谢迁说的话也有一定道理。
“在下之前也有想过,鞑靼内部纠纷不断,达延部要是拼着自身巨大损耗与沈大人开战,在无法整合中小部族的情况下,实属不智。行将统一草原,此时当以保存实力为先,达延汗会尽量避免与沈大人所部决战……不过这么说的话,他们没必要派出那么多兵马骚扰我边陲,这不合情理啊!”
无论王琼持何等立场,都只能选择支持谢迁。他不考虑谢迁所提建议是否合理,就在于王琼始终把自己当作文官集团的中坚,甘受谢迁驱策,一切以谢迁的决定为先。
谢迁不知道素有主见的王琼会迁就自己,觉得是自己的考量是正确的,当即道:“鞑靼人就算要跟大明开战,也会挑软柿子捏,难道他们会觉得沈之厚所部是软柿子?”
王琼尽管不想承认,他还是摇头:“沈尚书统领的兵马,可说是我大明精锐中的精锐。”
谢迁点头:“对,所以鞑靼人知道沈之厚承担着诱敌深入的重任,怎么可能会上当受骗?倒是陛下那边绝对不能出事,哪怕我们派出人马驰援,最后什么都没发生,只要陛下安然无恙,我大明将士也无损失,那这场战事我们就是胜利的一方……你说呢德华?”
王琼心想:“谢阁老的看法,是要保证目前不战的局面,所以无论如何也没法说他留兵驰援沈之厚,我为何要忤逆他呢?”王琼继续点头:“谢阁老所言极是。”
谢迁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所以,调去宣府的骑兵,必须是我延绥的精锐,保住宣府才是当前第一要务。以沈之厚的能力,回兵延绥并非难事,只要他不主动挑衅,鞑靼人也不会犯着他,在没得到援兵的情况下之厚敢跟鞑靼人叫板吗?所以……他出兵不为什么功劳,只要能安稳回来,边陲安安稳稳,那我们为何要奢求打胜仗?守住边陲便好了嘛。德华,你说呢?”
王琼被摆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上,最后只能点头,勉强同意谢迁的说法。
三边调兵了。
由谢迁参谋,王琼拍板定案,派出五万人马驰援宣府。
带兵的是延绥总兵吴江和副总兵林恒,同时还有参将、监军数人,第一批兵马从延绥镇调配,分骑兵和步兵两批赶往宣府,林恒所部第一批出发,以骑兵为主,行进速度会快许多,至于吴江率领的步兵则会后期抵达。
出兵时,谢迁和王琼亲自相送,谢迁在城楼上看着将士远去的身影,沉默不语。
王琼把人马送出城,也来到城头,跟谢迁一起看着东去的队伍,不由叹道:“等各处人马抵达宣府,怕要等到七月中旬了,难道会战要在七月底进行?”
谢迁负手而立,目光深邃:“管他呢,既然陛下主意已定,由得他折腾去……几十万大军云集宣府,至少安全方面不会再有问题,只要圣驾无忧,朝廷也就四平八稳,难有变故!”
王琼面带忧色,但当谢迁看过来时,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相对。
谢迁正色道:“德华,现在三边调离大批人马,更需加紧防御,日后如果再有鞑靼人前来袭扰,不用问出兵与否,只管闭城死守,就算不迎战,朝廷也能理解!”
王琼不由摇头苦笑,因为现在三边兵力空虚,不需要讨论谈出兵与否的问题,只要不战,那就杜绝了失败的可能。
沈溪担任三边总制期间,佛郎机炮和火铳基本配发到每个千户所,以至于现在鞑靼人基本不敢接近城塞,但即便如此,鞑靼人依然年年犯边,就在于大明除了守城厉害,到了旷野上就显得很无力。
王琼本要送亲自谢迁回总督府,不过谢迁摆手示意让王琼先去打理城中防务,自行下了城楼,下面已有马车等候。
副总兵侯勋出现在王琼身旁,王琼收回目光,再次回头望向东方的地平线,脸上再次浮现浓浓的担忧。
侯勋行礼后道:“大人,已按照您吩咐加强城防,就算鞑子调集重兵前来攻城,也不会出状况。”
“嗯。”
王琼脸色阴沉,郑重其事地吩咐,“这几天盯好鞑靼人的动向,如果他们继续前来骚扰的话,也不能完全坐视不理,适当派出骑兵出城列阵,做做样子,只要不跟他们正面交锋便可。”
侯勋琢磨了一下王琼话中之意,诧异地问道:“大人的意思是……虚晃一枪,迷惑鞑子,不让他们知道我们城中防备空虚?”
王琼斜着瞄了侯勋一眼:“有些事情知道便可,不必揭破!让城头的炮兵配合骑兵,总归不能让鞑子靠近城塞五里内,这件事由你亲自负责,遇到事情直接到总督府跟本官禀报,不需理会其他人吩咐!”
侯勋只是个副总兵,本来处在出力不讨好的位置上,结果现在总兵和另一个副总兵离开,他由此掌管整个延绥防务,一时间竟有些不太适应。不过他知道听令行事总没错,而且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知道王琼比谢迁更务实,所作安排也更有针对性,当即俯首听命。
……
……
各处人马都在有条不紊调往宣府。
朱厚照自九边抽调人马,再加上他带到张家口堡的卫戍京畿的部队,合计大概三十万之众。
以前朱厚照觉得开战就得动用百万雄兵,但沈溪解释鞑靼人把所有能上战场的壮丁加在一起也未必能凑够十万,朱厚照便明白三十万规模的会战已经可以决定大明国运。
在朱厚照看来,以张家口堡为依托,自己统帅三十万大军跟鞑靼人交锋,基本可以保证十成胜算。
这些天朱厚照不再闭目塞听,也是因为张家口堡守备衙门实在太逼仄,就后院这么块巴掌大的地方,想不跟外界接触都难。
到这个地步,张苑也终于放弃阻止皇帝跟大臣接触,朱厚照除了晚上仍旧会跟一些女人厮混,平时也会抽出时间跟领兵的大臣见面,私下里还会研究沙盘和军事地图,找来丽妃商议战情。
朱厚照没带谋臣,或者说他跟那些谋臣有嫌隙,再加上前一段时间对大臣不信任引起军中反弹,使得朱厚照只能从丽妃这里听到些许实话,其实连丽妃也不会真心给朱厚照出谋划策,因为朱厚照脾气古怪,只喜欢听一些称赞的话,又不相信沈溪的计划会成功,让丽妃无可奈何。
丽妃最终只是帮朱厚照参谋一下在张家口堡举行会战的可能性,没有过多掺和进具体战略的制定,主要是说一些浅显易懂的东西,把敌我双方的情况向皇帝进行分析。就算如此,对朱厚照来说也是受益颇多。
朱厚照成天嚷嚷御驾亲征,自以为有高人一筹的带兵和作战经验,但其实全都是纸上谈兵,在战略安排上难以面面俱到,甚至到前线他也从来不关心后勤补给以及粮道的问题,这些事全都由王守仁和胡琏等人负责。
到六月初十,朱厚照做好开战准备。
当天晚上,朱厚照把张苑、胡琏、王守仁叫来,同时让丽妃在屏风后旁听,终于忍不住要有一番作为。
当三人抵达时,朱厚照在守备衙门正堂案桌后坐下,简单的君臣之礼行过,朱厚照一摆手:“朕今日叫你们来,是询问一下当前的情况,并准备明天或者后天出兵跟关外的鞑子打一场,让鞑子知道朕的厉害!”
朱厚照突然没来由要出兵,让张苑、胡琏和王守仁不可思议。
张苑道:“陛下,现在各军镇兵马尚未调来,此时出兵……是否太过仓促了?还是等兵马齐全,再跟鞑子交战也不迟。”
胡琏和王守仁虽然没说什么,但大致意思也是如此。
你这个当皇帝的,兴师动众征调各路人马前来会战,结果大军还在路上,你就自作主张开战,这不是拿大明将士的生命开玩笑吗?
朱厚照道:“所以朕得先问清楚情况……现在张家口堡周边,大明有多少兵马?”
这个问题张苑可回答不出来,只能看向一旁的胡琏和王守仁。
王守仁作为宣大总督,只管本地军务,对全局不了解,这件事只能问名义上的宣府巡抚胡琏。
胡琏奏禀:“启奏陛下,张家口堡内原有士卒六千,若再加上民夫的话,有万人,加上陛下亲自带领以及后续抵达张家口堡的人马,一共有七万六千余,在保证城塞安稳的前提下,可以调集五万大军出击!”
朱厚照皱眉:“才五万人?”
显然皇帝对这个数字不是很满意,张苑察言观色,之前他不支持出兵,是怕冒风险。不过只要大军不入草原,朱厚照不离城塞,是否出兵对他没有多大影响,反正这次交战只是在张家口堡以北的旷野上展开。
张苑道:“胡大人,之前张家口堡驻兵不过六千,怎么现在轮到要出兵,就要留两万多人驻防?”
胡琏毫不客气,直接反驳:“六千人马是非战时的驻兵数量,若战时城中兵马数量必然倍增,这样的常识也需要跟张公公您介绍?”
张苑悻悻然,若说朱厚照对军事的理解属于一知半解,到他这里就属于一窍不通,张苑完全是外行,知道自己无法跟胡琏争辩。
朱厚照点了点头:“现在城外鞑靼兵马至少有五六万人之众,若只能动用五万大军,那出兵之事确实应该好好斟酌一下。”
胡琏忍不住要把城外鞑靼人的真实情况说明,王守仁察觉胡琏异动,先一步出面:“陛下,如今鞑靼兵马在关外骚扰,每日边塞烽火不断,扰得百姓不得安宁,的确到了我军出兵迎头痛击以振奋军民军心士气的时候……”
朱厚照显得很兴奋:“王卿家也认为朕的想法很好是吧?朕确实觉得不该让那些鞑子再撒野下去,朕几次到城头,都看到鞑子踪迹,他们就在城外五六里到十里左右的区域转悠,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还以为朕好欺负!”
胡琏和王守仁都不由皱眉,皇帝这番话太像小孩子发脾气了,让人听了心里不是个滋味。
张苑道:“陛下出兵事关重大,得好好斟酌才是……”
之前张苑觉得出兵没有任何问题,但现在王守仁主动提请出城作战,他便觉得其中有什么阴谋,总之是敌人赞成的事情就一定要反对,这便是张苑现在秉承的官场哲理。
朱厚照一摆手:“既然出动人马数量不多,就以机动性较强的骑兵为主吧……先出兵三万试试,如果鞑子把所有兵马调过来应战,朕再做安排,一定要让他们知道朕不是好惹的!”
皇帝这话完全就是小孩子掐架,王守仁和胡琏都觉得太不靠谱了,但相视一眼后依然保持沉默。
胡琏本来意见很大,但王守仁主张出兵,作为盟友在没思量清楚前他也只好同意。
朱厚照晚上还有别的节目,摆手让几人退下,等人走后,丽妃在小拧子的陪伴下走出屏风。
“丽妃,你觉得朕刚才说得怎么样?朕要振奋将士军心士气,让他们跟朕一道取得一场辉煌的大捷!”
朱厚照非常兴奋,就像个孩子一般雀跃表功。
丽妃心里一阵哀叹:“这不就是个孩子吗?”
想到自己所托非人,居然向一个有着童心的少年求得宠信,以她成熟且野心勃勃的心态而言很难接受,不过她非常善于自我开解,随即想到,眼前可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更重要的是眼前之人的儿子能继承大明江山社稷,瞬间丽妃便感觉自己没那么大的抵触情绪。
丽妃笑道:“陛下运筹帷幄,深得兵法精髓,王大人对陛下策略也是十分认可,不过……张公公和胡大人却似乎保留意见。”
朱厚照稍微琢磨一下,点头道:“丽妃你不说朕还没记起来,张苑这狗东西的确想反对,他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奴才,朕从来不会把他的意见当作参考……丽妃,后天一清早,你换上戎装,跟朕一起到城头观战如何?”
丽妃心里直打怵,很不想以身犯险,这场战事跟她本来就没多大关系,不过她还是装出一副开心的模样:“陛下要亲自督战,妾身自然要陪伴陛下左右,护驾君侧。”
“呵呵,爱妃你可真是忠心耿耿,朕就喜欢你这样有见识的巾帼英雄,可惜你不是男儿身,不能陪朕疆场杀敌,不过陪朕一起看到一场胜利,也是你的荣幸了!”朱厚照覥着脸说道。
丽妃心里一阵厌恶,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恭敬行礼,领受朱厚照的好意。
朱厚照对旁边的小拧子道:“小拧子,你赶紧安排銮驾事宜,朕后天要上城头观战,不能出什么差错,至于前期情报工作务必做好,要把鞑子兵马动向调查清楚,朕不想打没准备的仗!”
朱厚照对军事本就一知半解,安排的差事更是让小拧子摸不着头脑。
“调查情报,不该由胡大人和王大人负责吗?怎么让我去做?我哪里有本事去调查鞑子动向?”
虽然小拧子觉得朱厚照的安排非常不靠谱,但还是老实领命:“是,陛下。”
朱厚照兴致很高,把丽妃揽在怀中,道:“丽妃,距离开战还有两天,朕要好好放松一下,等时间一到朕就会非常忙碌,这两天你把节目尽量安排得精彩一些,朕觉得你近来越来越会办事了……”
……
……
胡琏和王守仁离开守备衙门,赶往张家口堡城北的营地,直接到了胡琏的军帐前。
下马车进入帐中,把所有人屏退后,胡琏问道:“伯安你为何突然支持陛下出兵?你明知道现在城内准备不足,此时出兵一定会出现各种问题,各路人马间也缺乏配合……”
胡琏在军中很久,知道他手下带的都是什么兵。
本来就是从各地征调京城换戍的人马,其中湖广、江西、广东等地曾跟随沈溪打仗的精锐,现在已经跟着沈溪出征草原去了,剩下的被他带着到宣府来,各地官兵语言不通,再加上带兵将领分属不同布政使司,骤然糅合到一起,为了利益开始争夺不休。
如此一来胡琏便意识到,手下根本是一群酒囊饭袋,上不了台面,更别说是正面跟鞑靼人交战。
王守仁道:“重器兄之前不是查清楚了,其实关外的鞑靼兵马不过一万上下,甚至有可能连一万都不到?”
胡琏皱眉:“伯安你的意思,是让我军主动出击,试探敌人的虚实?”
王守仁摇头:“试探虚实就不必了,其实以在下这些天的观察来看,宣府周边鞑靼人马的数量跟重器兄查到的情况基本一致,而且这些人马并非鞑靼精锐,也就是说,其中很多人马都只是被达延部拉来壮声势的中小部落人马,根本不可能与我军五万兵马形成胶着之势。”
“所以呢?”
胡琏有些跟不上王守仁的思维。
王守仁显得很坚定:“在下就是想以这种方式让陛下意识到,其实当前的鞑靼兵马并没有多少,等鞑靼人溃败,陛下便会意识到,其实宣府一线鞑靼人马是鞑靼人用来牵制我中军,不让我们出兵的散兵游勇,真正的主战场在旁处!”
胡琏这才明白王守仁的良苦用心。
胡琏叹道:“倒是可行,不过如此是否太过冒险?要知道现在宣府周边鞑靼骑兵数量不少,就算不是达延部精锐,但鞑靼人自小在马背上长大,个人战力毋庸置疑,若一战不下,怕是对陛下龙威有损。”
王守仁问道:“重器兄认为,是陛下的威严重要,还是最后的胜利重要?”
胡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仔细想了一下王守仁的话,现在皇帝被奸佞欺瞒利用,再加上鞑靼人牵制,宣府这边迟迟不出兵,使得沈溪一路人马陷入险地……
最后胡琏叹息:“既然陛下已做出决定,为人臣子,自然要听从陛下御旨办事,唉!希望这场战事能一切顺利,既能打退鞑靼人,又能让陛下看清楚局势……不过,我这心里还是很担心哪!”
王守仁笑道:“没什么可担心的,若重器兄实在不想领兵出征,后天战事就交给在下负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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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苑一头雾水,不明白王守仁为何要支持出兵,他在出了守备衙门后,头上的皱纹也未缓解。
因为已入夜,张苑除了要安排人通知出兵事宜,再就是把许泰和臧贤叫来商议。
本来没许泰什么事,不过现在涉及出兵事宜,张苑为了保证出兵受他的控制,于是把宣府副总兵许泰叫来商议一下。至于具体怎么作战,朱厚照基本不会管,所有安排全都要臣子来完成,张苑不懂这些,也只能假手于人。
许泰和臧贤得知具体情况后,也有些意外,因为此前种种迹象表明,朱厚照要等各路人马到齐后来一次规模空前的大会战,提前动手让人看不懂。
许泰道:“张公公,后天出兵的话,若有差池,那可如何是好?北关外鞑靼兵马有五六万甚至十万,现在张家口堡的守军数量没到这个数吧?”
听到要出城,许泰先怯战了。
许泰出生于武职世家,曾祖父许成被封为永新伯,祖父许贵袭爵,任羽林军左卫指挥使,父亲许宁袭锦衣卫指挥使,最后担任署都指挥佥事。许泰承袭父职,为羽林前卫指挥使,后考取武状元,擢署都指挥同知。去年,以副总兵协守宣府。
这也就意味着,许泰升官快,一个是家世好,一当官就有爵位护身,另外便是考取武状元,但实际上他带兵作战的经验基本为零,再加上年纪轻资历浅,短时间内很难再有升迁的机会,于是便拼命巴结皇帝跟前近臣,希望另寻跷径加官进爵,而不是立功受赏。
张苑怒道:“怎么,没打仗你就怕了?陛下对你可是寄予厚望。”
许泰多少有些尴尬,自己有多少本事,他很清楚,也明白以自己的身份不可能充作先锋,最多是跟着大部队出城走一走,在皇帝面前混个脸熟。
张苑到现在终于发现许泰不像是有能耐之人,转头看着臧贤问道:“你且说,王伯安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为何主张陛下出兵?”
臧贤有些迟疑,思索半响后试探地问道:“或许王大人是想立下军功?”
张苑生气地道:“王伯安是这样的人?此人做事滴水不漏,如果他觉得出战有危险,定会全盘考虑,岂能说出兵就出兵?咱家当时听他说话,便觉得有阴谋,可惜咱家不知道他到底安的什么坏心眼。”
因为张家口堡外鞑靼兵马数量一直说不清道不明,连臧贤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人云亦云下也认为城外鞑靼人有五六万之众,这严重影响了他的判断,冥思苦想后不得要领,只好道:“这个……请恕小人不知王大人到底有何用意,两天后可以着重观察一下,及时做出应对。”
张苑气恼地道:“这王伯安,突然玩花样,让咱家不得安宁,难道是沈之厚那边跟他暗中联系上了?顺着这条线索查查,及时了解沈之厚在草原上的动静,这都一个月了,依然音讯全无,就算战败身死,也不该跟现在这般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臧贤满面难色:“小人这就去,公公切莫动怒,小人顺着线索查,一定有收获。”
……
……
京城,宣府发回的情报越来越多,不过却没一样涉及到开战。
延绥那边倒传来骑兵主动出击奏凯的消息,百姓知道是一场胜利,但具体如何却众说纷纭,民间对于这一战成果肆意夸大,有说杀敌五千的,也有说杀敌五万的,百姓对于皇帝出征后的情况非常热衷,以讹传讹之下,没人在乎真相。
只有朝廷少数人知道这场所谓的“大捷”只是杀了两百多鞑子,而知道大明损失比鞑靼人还要大许多的则更加稀少。
六月十一,中午,一个消息传到京城,让关注这场战事的人再也坐不住了。
朱厚照提出要在来日,也就是六月十二主动出击,跟鞑靼人在张家口堡外开战,跟之前朱厚照调集各路人马齐聚宣府的消息几乎前后脚传到京城,张鹤龄心怀忐忑,没有招来弟弟张延龄交待,直接入宫去见张太后,详细禀告,试图让张太后阻拦战事发生。
永慈宫内,张太后一副慵懒的模样,端坐于靠窗的凉席上,旁边几名宫女为她扇风。听说儿子要马上开战,张太后无奈地道:“寿宁侯,难道哀家不想让皇上休战吗?可惜鞭长莫及,况且就算可以劝告,但皇上他会听从吗?既然选择了开战,那就由得他吧,只要不亲自上阵便可。”
张鹤龄紧张地道:“太后,如果不阻止的话,或许陛下真会做出披挂上阵的事情……想当初京城保卫战时,还是太子的陛下亲自上城头跟鞑靼人交战的往事,难道太后娘娘忘记了?”
张太后身体稍微颤抖,显然回想起当初的情况,脸上忧色更甚。
张鹤龄道:“陛下任性起来,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都劝不住,只能太后娘娘可以出面阻止……只有您的话,陛下才听得进去。”
张太后幽幽叹了口气:“你实在高看哀家了,如果哀家有那本事的话,早就让皇上回来,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田地?不过既然你来跟哀家提了,哀家自然会修书一封,提醒皇上小心行事,至于他是否会听,又另当别论。”
张鹤龄恭敬行礼,没过多争辩。
张太后马上让人为她起草劝说朱厚照不要冒险的懿旨,即便懿旨不需要张太后亲笔书写,不过最后还是盖上了张太后随身印信,随即张太后让人把懿旨交给张鹤龄。
张太后提醒道:“寿宁侯,你派人去见皇上时,一定要跟他说一声,京城有人挂念他……不但哀家,还有坤宁宫主人……再就是京城防务,皇上不在你一定要严防死守,自先皇时朝廷就对咱张氏一门恩宠有加,你可不能辜负了前后两任皇帝的信任。”
张鹤龄跪下来磕头:“臣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若京城有失,臣弟愿意自刎谢罪。”
张太后摆摆手:“说那么严重干什么?只要有一颗赤胆忠心便可,回去对建昌侯也说明哀家的意思,旁人都可以出问题,唯独你们兄弟不行!”
“臣弟领命!”
张鹤龄继续磕头。
……
……
张鹤龄从皇宫里出来,时间未过未时,他匆忙回家,没等下脚便听过来帮他压轿的下人说张延龄来了。
“他消息倒是挺灵通。”
张鹤龄语气中多少带着一丝不屑,进去正堂,只见张延龄正在那儿调戏寿宁侯府一名丫鬟,那丫鬟模样看起来倒也水灵,可惜此前张鹤龄从未留意过。
张鹤龄没去想丫鬟是谁,这次张氏一门经历大起大落,寿宁侯府和建昌侯府发生很大变化,寿宁侯府内丫鬟更换一大批,概因之前他们兄弟犯错被罚,家产大半被抄没,重新恢复权力后,府上丫鬟数量比之全盛时少了一大截。
“咳咳。”
张鹤龄稍微清了清嗓子,张延龄听见后立即正襟危坐,没有再为难那小丫鬟,小丫鬟见老爷来了,霞飞双颊,连耳朵脖子都羞红了,赶紧行礼退下。
张鹤龄板着脸道:“看你像什么样子?主人没个主人样,居然在堂上跟下人苟且?”
张延龄笑嘻嘻道:“这算什么苟且?不过是逗弄一下罢了,大哥你还别说,这次寿宁侯府找的丫鬟,一个比一个质量好,回头有那看来赏心悦目的丫鬟,咱们兄弟换一换,正好建昌侯府还缺几个美人儿……”
“你说什么鬼话?”张鹤龄怒喝。
张延龄仍旧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大哥动怒了?本来就是嘛,以大哥现在的本事,不过才纳了两房小妾,大嫂便不高兴,这些模样周正的丫鬟留在大哥府上实在是暴遣天物,还不如便宜弟弟……”
“住嘴!”
张鹤龄一摆手:“这种事,不想跟你去说!我刚入宫去见过太后。”
张延龄笑眯眯地道:“小弟就是知道大哥刚去见过姐姐才过府来的,不知你跟姐姐说过些什么?不会只是说前线情报吧?比如说明天皇上要跟鞑子开战?”
张鹤龄黑着脸喝问:“怎么你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一股幸灾乐祸的味道?”
张延龄道:“哪里啊,大哥,你想多了!但既然是陛下主动开战,只能由得他的意思行事,又不关咱们兄弟什么事。皇上又非三岁小孩,他会亲自带兵跟鞑子交手?刀剑无眼,这可不同于城头,那是自家的底盘,皇上没那么笨!”
说话间,兄弟二人坐了下来,张延龄仍旧跷着二郎腿,整个人显得轻松又自在。
“你这脾气,该改改了!”张鹤龄苦口婆心道,“遇到事情,总拿那副吊儿郎当的态度应对,任谁见了都会生气!你啊你……太后已下懿旨,让为兄派人送去宣府,提醒陛下小心谨慎,不得强出头。”
张延龄神色平静下来,道:“大哥应该还没找人送吧?”
张鹤龄道:“为兄现在怕有人作梗,连太后娘娘的懿旨都不能及时送到陛下手中。”
张延龄试探地问道:“大哥是说张苑那狗东西?”
虽然张鹤龄沉默以对,但相当于确定了。
张延龄道:“既然大哥知道会遇到麻烦,就不该去见姐姐……见姐姐有什么用?姐姐不过是妇道人家,只会躲在深宫,有什么事还是会让我们兄弟去办。”
张鹤龄着恼道:“莫不是陛下要出兵,我还要瞒着太后?这次就是想看太后娘娘做如何反应,之前太后派高公公去陛下身边,看起没起到什么作用,军中大小事务基本被张苑把持,现在京城这边得到宣府的情报不多,很多消息都显得严重滞后,反倒是这次陛下出兵的消息传得挺快……”
张延龄道:“大哥是怀疑姓张的狗东西玩花样?别想了,皇上坚持要出兵,那见风使舵的狗东西敢把消息拦截?看着吧,如果皇上得胜还好,若是遭遇败绩,指不定多少人要倒霉,那狗东西自以为得势,若失败再看看,他还不得承担最大的责任?”
张鹤龄微微摇头:“西北军中事务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以为兄看来,鞑靼人不会轻易跟大明军队在张家口堡这么敏感的地方开战!”
说话间,张鹤龄又看着自己的弟弟,“先不说陛下的事情,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几天很多人把状告到我这里来,甚至听说还有人要到宣府去告你的状?”
张延龄一摆手:“说军情就说军情,扯到我身上作何?小弟我并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最多是赚了点儿银子,让人看了眼红罢了。张苑那狗东西在京城安排的一些人,也被我给一锅端了,他人不在京城,还想靠他那些傀儡赚钱,他脑袋被门夹了?以为没人跟他争夺利益?”
“你!”
张鹤龄气恼地指着张延龄。
张延龄道:“大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吧?我跟谁争你都可以生气,现在我是在跟一个奴才争,这可曾经是咱府上的奴才,送到宫里当眼线的,你看看人家现在还记得咱对他的恩情?”
“这狗东西现在翅膀硬了,在朝中广布党羽,又要行刘瑾那一套,刘瑾有本事那也就算了,他算什么东西!这次他在京城找人敛财,被我给发现了……这事不用担心,料他也不敢把事情公开!”
张鹤龄长长吁了口气,倒不是他放心了,而是一种无语的表现。
“难怪我们与陛下联系的渠道一再被挤压,现在你已代表我张氏一门跟张苑交恶,那意味着他会不择手段对付你我兄弟,张苑分明是陛下在刘瑾后培植起来的第二个阉党头目,他乃陛下亲信,你跟这种无耻小人斗法有什么意思?他可以不择手段,那些文官却不行,你把他得罪惨了,意味着我们要被一个小人惦记,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道理你不懂?”
“我不管!现在京城是我们兄弟的地头,那狗东西犯在我手上,我绝对不会饶他!我不能动他,难道动他身边几个敛财的帮凶都不行?”张延龄显得很气愤。
张鹤龄道:“这件事先不提,你现在赶紧叫人把太后懿旨送到宣府,咱现在张氏一门所有权力、财富都建立在陛下当政的基础上,如果陛下出了事,咱张氏也就跟着完蛋大吉。你可记得,陛下身边这些人,你最好别碰,就算再不甘心,也要知道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你要赚钱,为兄不会阻拦你,你就不能偶尔也听为兄一两句?”
张延龄很不甘心,最后一甩手道:“行了,张苑这狗东西咱暂时不跟他计较,大哥这样总该满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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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二是朱厚照提前定下的出兵跟鞑靼正面交战的日子。
这日天刚蒙蒙亮,朱厚照便起床,昨夜他独自安寝,清早起来神清气爽,丽妃早早便过来帮朱厚照更衣,为其穿戴厚重的戎装。
小拧子一路小跑进来,温言细语道:“陛下,早膳已备好,您用过膳再换戎装也不迟。”
朱厚照心情大佳,也不跟小拧子计较,眉开眼笑道:“朕不饿,今日出兵,比什么都重要,吃早饭只会让朕思绪迟钝,还不如空着肚子直接上城头。把张苑叫来,朕要问问他兵马准备得怎么样了!”
小拧子转身快步离开。
这边丽妃终于帮正德皇帝换上戎装,朱厚照对镜而望,意气风发:“爱妃,你觉得朕这一身如何?”
丽妃看着镜子中正德那不伦不类的造型,心里直想发笑,却又不得不出言恭维:“陛下英姿勃发,今日必定能一战功成。”
“欸!爱妃你这说法有问题,俗语云一战功成万古枯,朕怎能做那踩着万千士兵尸骨求取胜利的无道昏君?再者说了,今日不过是试探出兵,能否一战而成,存在疑问。朕不奢求此番就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有场小胜就算不错了……总归要等各路人马抵达,再谈大获全胜之事。”
朱厚照似乎很理智,言辞非常中肯,但在丽妃听来却全都是啰嗦的废话。
“爱妃,你为朕换戎装,辛苦了,你现在也去换上一身……今日你可要陪朕一起上城头观战,不要让朕失望……”
丽妃含笑领命,退下去更衣。
朱厚照独自留在房内,如同个兴奋的孩子,压根儿就坐不住,来回踱步,不时来到镜子前看自己的模样,挺直腰杆左看右看,偶尔摇头晃脑做鬼脸,显得非常得意。
正在沾沾自喜时,张苑匆忙进来,竟未提前进行通报,不过朱厚照正在兴头上,没有跟张苑计较。
“……陛下,兵马已准备妥当,除了守城所用,共计五万大军听候陛下吩咐行事。”张苑跪下行礼后恭敬地禀报。
朱厚照满意点头,当即便要往外走,突然记起什么,吩咐道:“张苑,你去看看丽妃准备得如何了,朕已经迫不及待上城头看看将士们的风采。”
张苑笑道:“应该是将士们瞻仰陛下的英姿才是……老奴这就去瞧瞧。”
张苑到了后院偏屋,由于是奉皇命前来传命,所以未经传报便径直入内。
等他进门后,娇呼声不断。
等张苑定睛看清楚,才知道原来丽妃正在更衣……因朱厚照御驾亲征并未带宫女,平时丽妃需要自己照顾自己,不过到张家口堡后,朱厚照临时安排地方官府找来婢女照顾丽妃起居,这些婢女对张苑不那么熟悉。
来自宫里的贵人正在换衣服,突然有陌生男子闯进来,不由让婢女惊呼失色。
张苑看了眼,丽妃亭亭玉立地站在镜子前,因为守备衙门后院太过狭小,朱厚照住了大屋,留给丽妃的只有一个厢房,里外甚至连道屏风都没有,因为平时除了太监可以进入后院,侍卫皆不得入内,使得丽妃才可以无所顾忌。
丽妃全然不介意身无寸缕,看着镜子里呈现出的张苑那带着邪笑的脸庞,蹙眉喝道:“有何大惊小怪的,张公公又不是外人。”
说着,丽妃挺胸收腹,有意无意地扭动腰肢,好像有意在张苑面前展现一下自己身为女人最得意的地方,这也是她可以在朱厚照面前得宠的根由。
婢女知道眼前的男子是“公公”,才没那么惊恐,毕竟平时后院内也可以见到太监,只是因为张苑看起来魁梧一些,再加上形容猥琐,还有喉结,才让婢女以为是普通侍卫闯进来。
张苑听到丽妃的话后不由冷笑,暗忖:“她分明是讽刺我不是男人……这种女人,如果现在我还有能力,一定不会放过她,可惜……”
想到自己的境况,张苑非常恼恨,面前是一个可以说让天下所有男人都垂涎不已的尤物,但偏偏对方就算赤身露体,张苑却也无能为力。
婢女继续帮丽妃换衣,先从里面的中单白衣开始换起,然后再套外面的戎装,一切都那么慢条斯理,嘴里还在问:“张公公有事吗?”
张苑黑着脸道:“陛下让娘娘快些……陛下早就准备好了,你这里却如此拖沓,就不怕陛下怪罪?”
丽妃转过身看着张苑,针锋相对道:“张公公莫要乱讲话,本宫刚服侍陛下换好衣冠,这才有时间回来换自己的……你想质疑陛下的决定?”
张苑身体一震,一股火气直冲脑门,很想冲着丽妃说一番狠话,但有外人在场,再加上这里距离朱厚照住的地方太近,只能忍气吞声。
丽妃没换好衣服,张苑也不着急走,好像有意饱览诱人风光。
丽妃回身对着镜子,语气幽幽:“你是太监,看本宫换衣裳眼睛都不眨一下,是否太过无礼?”
张苑笑道:“咱家没看过娘娘您换衣,却帮其他小主更过衣,连陛下换衣咱家都不避讳,难道娘娘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
丽妃中气十足:“就算本宫有难言之隐,那也只有陛下能见……你算什么东西?”
“你!”
张苑没想到丽妃居然这么喝斥他,就在他不满准备驳斥时,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丽妃施展的诡计,身为奴才,在后院这巴掌大的地方放肆,很容易传到朱厚照耳中。
张苑换上一副笑容:“娘娘莫要嘴硬……希望娘娘永远得到陛下恩宠,若是有一天失势,也千万别落到什么浣衣局的地方,到时候咱家可能会不顾及今日情分!”
说完,张苑满脸倨傲之色,昂着脑袋转身出去,连门都不关。
……
……
丽妃打扮妥当,一身戎装出来,在院子里见到等候多时的朱厚照。
朱厚照打量丽妃,笑道:“爱妃换上这一身,英气勃勃,男子气概十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玉树临风的俏罗成再世,让人瞩目啊!”
丽妃腼腆一笑:“陛下谬赞。”
张苑往丽妃身上看一眼,扁了扁嘴,暗忖:“这种女人根本就是个花瓶,越看越像小白脸,哪里有半点武勇的模样?估摸也只有不学无术的陛下才喜欢这调调……”
一行出了守备衙门,宣大总制王守仁、宣府总兵白玉、宣府副总兵许泰、万全右卫参将赵文远等人已经在外面等候朱厚照出来。
见到皇帝的面,一行人上来行礼问安。
朱厚照先是一摆手,继而四下看了一眼,问道:“不必多礼。胡卿家人呢?”
王守仁上前一步,恭敬回答:“回陛下,胡巡抚往军营去了,今日将由胡巡抚指挥作战,所以不会上城头,只能由微臣陪同陛下到城楼上督战。”
朱厚照“哦”了一声,总算明白过来,点头道:“胡卿家需要坐镇指挥调度,不上城头本为题中应有之意……那行吧,让他好好协调出兵,既然他是沈尚书指派来辅佐朕的,朕对他的能力也算放心,至于你们……”
朱厚照看着白玉和许泰等人,大概意思是,连胡琏都没来伴驾,你们这些武将怎么擅离职守?
王守仁再次代为解释:“今日白总兵等人将不会亲自领兵出城,所以会跟陛下一起到城楼上督战,若陛下有驱驰,可以随时调派他们出城。”
朱厚照点头嘉许:“那就是了,朕还没决定谁领兵呢,你们就能先把自己摘出去?先跟在朕身边,朕若是察觉战局有变化,会临时变阵,到时候就需要你们上阵杀敌!”
白玉和许泰等人听到这里,心里直打怵,军中到他们这级别,基本不用亲自领兵上阵,跟鞑子近身厮杀更属无稽之谈。
谁都知道皇帝跟前才是表现的好地方,哪个愿意拼死拼活带兵出击?
不过好在朱厚照这会儿没给他们安排出兵任务,他们能暂时松口气。
随即銮驾过来,朱厚照见了一摆手,厌恶地道:“今日乃开战之日,朕上銮驾算怎么个说法?为朕牵马来!”
张苑劝道:“陛下,龙体要紧!”
朱厚照瞪了张苑一眼,神色间极不耐烦,张苑一看这架势阻拦不住,连忙让人把朱厚照平时骑的温驯白马牵来。
这白马乃是匹母马,平时养在宫中,精心料理,从未上过战场,非常温驯,朱厚照在宫里偶尔会骑上慢走,基本不会策马狂奔,安全方面没有任何问题。
朱厚照顺利上了马背,丽妃也找了匹黑马骑上,当她用连贯的矫健动作骑上马背后,朱厚照看得目瞪口呆,显然没想到自己的爱妃居然有这一手。
其余将领基本都骑马而行,跟在一马当先的朱厚照和丽妃身后缓慢往城北而去,沿途遇到不少街垒和哨卡。
张家口堡为了确保皇帝安全无恙,设卡盘查分外严格,同时针对地形设有街垒等防御设置,如此当战局不利时可凭靠这些防御设施进行巷战。
张家口堡地理位置无比重要,一旦失守整个宣府镇将直面鞑靼兵锋,同时居庸关和紫荆关也会受到威胁,街垒的设立有其必要性,如此就算城北失守,大明军队依然可以退到城南进行抵抗,城内那些街巷将成为埋葬敌人的坟墓。
朱厚照坐在马上,左盼右顾,无聊之下突然想策马狂奔,连挥几鞭却发现身下的“良驹”怎么打都跑不动,只能耐着性子缓慢往城北而去。
朱厚照上城头前,地方官员和将领已先一步抵达,司马真人和钱宁也在其列。
旌旗迎风招展,大明龙旗高高飘扬,城楼上金色銮座已设好,似乎就怕鞑靼人不知城头上来的是谁。朱厚照抵达,伴随着中和韶乐,开始升座,朱厚照在銮座上坐下,城头上下官员、将领和数万将士一同给朱厚照行礼,场面恢弘。
“诸位卿家平身。”朱厚照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景象,一时间竟然有些激动,说话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城头上的官员和将领听到朱厚照的话,起得身来,随着军旗摇动,下面的将士也都起身,开始在瓮城以及城内列阵,准备出兵。
朱厚照好奇地指着传令兵手里的小旗帜,问道:“那就是旗语吧?”
张苑笑道:“正是,陛下,有旗语传令,做事方便许多,再者现在军中有一种可以望很远的东西,据说叫望远镜,要不陛下拿一个来看看?”
朱厚照眼前一亮:“有这好东西怎么不早说?”
随即朱厚照站起来到处观望,一副猴急的模样。张苑紧忙给朱厚照拿了个单筒望远镜过来,朱厚照拿在手上往远处看了看,点头赞道:“跟沈尚书当初用过的那个望远镜几乎一模一样,应该是沈尚书造的没错。”
张苑本不想跟朱厚照说这神奇的望远镜的来历,因为他知道望远镜是沈溪带到军中的,不想彰显沈溪的功劳,但等朱厚照开口,张苑才知道自己想多了,原来皇帝早就知道有望远镜这么个东西,还在沈溪那里试用过。
王守仁走过来道:“陛下,城中二十万将士,以及五十万军民,已做好出兵准备,请陛下下旨。”
朱厚照一怔,琢磨城里哪里来的二十万官兵和五十万军民,不过再一想,醒悟过来这是虚张声势的做法,鞑靼人在城内必然有眼线,大明出兵的消息要不了多久便会传出去,先把人数往大了说,反正鞑靼细作也不可能详细调查这个数字是否准确,夸大其词会让鞑靼人心生畏惧。
朱厚照点了点头,问道:“鞑靼兵马现在何处?”
王守仁正要回答,张苑抢先一步道:“陛下,要不您问问许将军?”
张苑不知道城外是个什么情况,但他不想把在皇帝面前表现的机会让给王守仁,宁可让许泰出来说话。
朱厚照颔首,许泰从人堆中站出来,恭敬地说道:“回陛下,鞑靼先锋距离张家口二十里,人数大约为三千,我骑兵实施突击的话,可以在半个时辰内杀到!”
朱厚照满意地道:“那好,派出骑兵前去袭击鞑靼人,步兵出城列阵,缓慢前进,协同骑兵作战,一旦有鞑靼援军抵达,保护好两翼,确保骑兵不失!”
朱厚照似模似样安排一番,好似深谙兵法。
王守仁却忍不住皱眉,觉得朱厚照完全是乱来,骑兵出击的同时让步兵前行,很容易前后脱节,不过他没法反对,只得传令:“传陛下御旨,骑兵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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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朱厚照圣旨下达,城内五千骑兵出击。
这已经是张家口堡暂时能抽调出来的全部骑兵,就算在精良程度上不及鞑靼骑兵,但到底是边陲训练有素的精锐,仅仅在声势上,就要比之地方兵马高出一大截。
先是骑着骏马的旗手冲出城门,随后骑兵鱼贯而出,扬起漫天的尘沙,紧接着两个角门也有骑兵杀出,与中间的骑兵一起呈箭矢状向前突进,互相间配合极为默契,光是这酷炫的出场方式,便让城头上叫好声一片,朱厚照忍不住拍着大腿道:“这才是朕倚重的钢铁干城!”
这些骑兵虽训练有素,但最大的问题是,持火铳的龙骑兵数量大概只有一千多,还是临时拼凑起来的。
大明如今训练成型的龙骑兵主要在林恒手下,也就是三边之地,宣府和大同虽然也在推广,但在马背上使用火铳,还得自己填装弹药,对骑手的要求太高,训练工作始终未能顺利展开,加上朝廷战马稀缺,严重影响宣大之地龙骑兵的发展进度。
但持火铳始终不如披挂马刀、弓箭,手持红缨长枪来得威武霸气,站在朱厚照的角度,觉得那些使用冷兵器的骑兵更像是精兵,而后续出来的龙骑兵则平淡无奇,好像一群老弱病残。
骑兵之间相互呼应,继续呈箭矢状往远处冲杀而去。
尘土扬沙,张家口堡北部旷野上昏黄一片,几近遮天蔽日,张苑用他那半瓶咣当响的见识给朱厚照叙讲述张家口堡的地理。
“陛下,您看这张家口堡周边,山峦起伏,堡垒众多,前方又是一片坦途,面前这条有十多里长的直道就是鞑靼人攻城唯一能走的路线,这地形易守难攻,乃是天赐大明的屏障啊!”
朱厚照问道:“那在先皇时,这里怎么会被鞑靼人攻陷的?”
一句话就让张苑哑口无言,瞠目结舌显得异常尴尬,好在朱厚照没去观察他的反应,张苑灰溜溜退到一边不再吱声。
有些人看到这一幕不免幸灾乐祸。
朱厚照拿起望远镜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侧头望向丽妃:“爱妃,你觉得这一战,能否有所斩获?”
此时的朱厚照很希望得到别人的肯定,未待丽妃回答,张苑按捺不住又跳了出来:“定会马到功成!”
“闭嘴!”
朱厚照不耐烦地喝斥一句。
丽妃道:“回陛下的话,以臣看来,若鞑靼人得知大明出兵,定有所避讳,兵法有云,‘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所以臣猜测鞑靼人可能会选择避战!”
朱厚照多少有些扫兴,继续拿起望远镜看向远处,此时骑兵已远去,只能依稀看到点尾巴,步兵则在城北五里开外结好阵势备战。
说是半个时辰可以杀到鞑靼人阵前,但过了一个时辰,仍旧没有任何消息传回,转眼就要到午时,现在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烈日当空,城头上的人要么一身厚重的盔甲,要么穿着官服,火辣辣的阳光直射到身上,无比难受。
众人汗流浃背,都有些招架不住,朱厚照也口干舌燥,脑袋都被烈日暴晒得有些晕晕乎乎了。
朱厚照热得直喘气,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赶紧派人去查,前线战况究竟如何了?是否要派出步兵协同?”
“得令!”
这次传命的人变成许泰,昂首阔步往城下而去。
朱厚照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本来就是夜猫子,喜欢晚上活动,白天阳气盛的时候反而没精神,被烈日一晒整个人便委顿不堪,转眼瞅见城门楼一角有块地方没被太阳照到,干脆让人挪动銮驾跑去躲阴凉。
但随着日头升到正空,很快唯一的阴凉处又没了,朱厚照一边擦汗,嘴里一边嘟囔着什么。张苑察言观色,上前建言:“陛下,要不这样,您先进楼里休息,这边交给诸位大人盯着,如何?”
朱厚照迟疑了,这恰恰证明他不想继续待在太阳地里等消息,随即果断站起:“如此朕就先进去喝杯茶,让将士们也喝点儿水,莫要中暑了。”
虽然朱厚照好大喜功,不过起码的同情心还是有的,看到城外将士的情况比他还要糟糕,如今正值烈日当空,也就大发善心让士兵们去饮水,补充体力。
军令传达下去,朱厚照在丽妃、小拧子、张苑、王守仁和白玉等人陪伴下进入城楼内部,顺着楼梯来到二楼露台上,这里除了阴凉外,北面来的大风呼呼而至,朱厚照突然间感到神清气爽。
“早知如此,在外等着作何?这地方多好,站得高看得远,根本不是下面能够比拟的……想当初在京城跟鞑子交战时,朕还是太子,也是在城楼二楼上等候消息,那时谢阁老陪伴身边……”
朱厚照许久没登上城楼高处,看着眼前的光景,突然想起很多往事,“当时战情胶着,城门眼看就要告破,沈尚书好似神兵天降,带着人马突然杀了出来,把鞑子杀得片甲不留,朕在高处看着,那气魄,当真是气吞万里如虎!”
张苑在旁道:“有陛下亲自指挥今日战事,一定可以气吞山河。”
朱厚照笑道:“朕不求杀得鞑靼人片甲不留,先取得一定战果回来吧,怎么也要比延绥的战果大一些,这样朕也好对军中将士有所交待,你们说呢?”
在旁边几人听来朱厚照的要求实在太低,搞出这么大的阵仗,结果只是求个比延绥更好的战果……
旁人都不接话,张苑笑道:“此战定能得胜!定能得胜!”
张苑把话连续强调两遍,到最后他自己都不太相信,因为今天这架势明摆着鞑靼人没有接招,到现在前方都没消息传来,张苑担心的是后面又闹出个什么鞑靼人设伏致大明兵马损失惨重的战果。
一直到午时,终于有军情传来,这次带来消息的却是之前一直没露面的胡琏。
“陛下,前线传来消息,鞑靼把营地后撤了三十里,远处五十里范围发现有鞑靼兵马调动迹象,是否即刻撤兵?”
胡琏一来便慎重奏禀。
“啊!?”
朱厚照惊讶地问道,“这都半天了还没开战?之前干什么去了?”
胡琏不知该如何应答,张苑出来道:“胡大人,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鞑子撤兵,你命令骑兵追上去便可,咱们有五千骑兵,莫非还怕他们不成?骑兵机动性强,就算遭遇埋伏,也可以从容回撤!”
王守仁赶忙劝谏:“陛下,鞑靼撤兵,有可能是诱敌之计,穷寇莫追!”
朱厚照犹豫不决,大明出兵后鞑靼人后撤三十里,如此一来距离大明张家口堡就有五十里之遥,周边还有鞑靼人活动的踪迹……
朱厚照直觉是其中有诈,迟疑地问道:“现在兵马出城,若无功而返,会不会对将士士气打击很大?”
在朱厚照眼里,出兵一定要取得成果,这涉及皇帝的脸面,马虎不得。
王守仁道:“陛下,此番不过是试探性出兵,只要能将鞑靼人击退,便是胜利,何必冒险前进,为鞑靼人所趁?”
张苑听到后心里不太舒服,他看出朱厚照倾向于继续出兵,便挺直腰板跳出来质疑:“王大人,鞑子撤兵,说明他们怕了,若是此战不能得胜,那陛下威严何存?你这是想让满城军民耻笑陛下吗?”
“闭嘴!”
因为张苑说话太过难听,朱厚照当即喝止。
王守仁见跟张苑起了矛盾,便不再说什么,受父亲影响,在某些事情上他显得太过圆滑世故,能让则让。当然,他也有自己的打算:“虽然继续进兵有危险,但城外鞑靼人马只有几千,遇到我五千骑兵出击,鞑靼人选择回撤,基本不可能会想着跟我大明血拼,接下来应该还会逃,作何为此跟陛下和张苑作对?”
胡琏道:“陛下,骑兵已在城外二十里处停下,正等候您的军令,到底是进兵还是撤兵?”
朱厚照自认有主见,但此时却犹豫不决,一边是本能感觉其中有诈,一边又担心贸然撤兵自己颜面受损,一时难以定夺。
朱厚照看着在场众人,最后目光落到白玉身上:“白总兵,你认为是否应该继续进兵?”
白玉本来在旁看戏,眼前这么多朝中“大佬”,怎么也轮不到他说话,但现在皇帝突然问到他头上,顿时愣住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道:“臣……愿听陛下驱驰。”
朱厚照厉声喝道:“那好,朕决定继续出兵,白总兵担任先锋,带步兵一万前去掩护前线人马,骑兵继续往鞑子驻地实施突袭,若鞑子再次拔营逃跑,则不必追击……白总兵你可明白?”
胡琏一听连忙劝谏:“陛下,若在距离张家口堡五十里开外交战,怕是会出现变故,鞑子既然已撤兵,解除对我边塞威胁,实无追击之必要。”
之前胡琏说这话或许有效,但现在朱厚照已经有了决定再说,好像是故意抬杠,朱厚照气恼道:“朕决定的事情不容更改,胡卿家你安排两万兵马协同,城外鞑子有五六万,这次就要靠骑兵的机动性来获取战果,当然还是要尽量做到见好就收。”
又是模糊不清的军令,决定权在手下官员和将领身上,朱厚照这个主帅显得很不称职。
胡琏看了王守仁一眼,那边王守仁没任何表示,当下只能无奈领命而去。
胡琏心想:“大概伯安是觉得,鞑子本没多少人马,现在我朝兵马军容整齐,正是检验平时训练成果的好时机,就算有一定危险,也不应半途而废。”
胡琏和王守仁都知兵,抱着“鞑靼人不多只是来牵制宣府兵马不可能主动开战”的念头,觉得这一战大有可为,便没有死谏提醒朱厚照不应开战。
白玉疾步跟上胡琏,可怜兮兮地道:“胡大人,您向末将指出一条明路吧!”
胡琏本来就看不起白玉这样逢迎阉宦的小人,此时语气生冷:“陛下有明令,若敌人退却便不得继续追击,见好就收,难道这你都不明白?”
“那怎么个见好就收法?”
白玉不明就里,现在张苑又在皇帝身边不能去问,眼看就要带兵出击,只能前来求教胡琏。
胡琏摇摇头,没有回答白玉的问题,径直下城楼去了。
白玉显得很犹豫:“既然是见好就收,意思是必须要有一定战果,陛下亲自监督此战,若无寸功便回的话,意味着陛下不好跟城中军民交待……如此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
……
如同胡琏和王守仁预料,本来鞑靼人的确没有跟大明在张家口堡开战的打算。
鞑靼人派出的是三王子巴尔斯博罗特和国师苏苏哈带领的人马,一共两万多骑,自动分成两个派系,苏苏哈的人马在阳和卫、虎峪口、白羊口一线,靠近大同镇袭扰,而巴尔斯博罗特的人马则在东线,也就是张家口堡到万全右卫这条线上游击。
巴尔斯博罗特手下仅有一个万人队,不过加上地方部族兵马,他手下兵马数量接近两万。
而之前骚扰张家口堡的并非是由巴尔斯博罗特带来的达延部主力,而是口外草原上的小部族人马,数量才三四千。
这些小部族本来就是为达延部胁迫,前来袭扰大明边陲,不可能跟明朝军队死拼,在得知明朝兵马出击后,这三四千人马立即选择后撤,同时派人去通知巴尔斯博罗特,让汗部精锐协助他们撤兵。
而巴尔斯博罗特这边得到父亲巴图蒙克的军令,也是牵制明朝兵马,以便汗庭主力跟沈溪那路人马及亦不剌统领的永谢布部开战。
所以这场战事从一开始,大抵上明朝就处于稳胜的状态,王守仁和胡琏支持出兵也是通过对整个战局的分析做出的决定,认为此战是让朱厚照看清楚局势的绝佳机会,顺带打破以张苑为首的地方军将和官员对战场情报的封锁。
不过显然胡琏和王守仁都没料到一件事,那就是巴图蒙克派来的这个三儿子并不是省油的灯,巴尔斯博罗特一心想要在巴图蒙克面前立功,他请命跟沈溪开战却被调到宣府一线本就不甘心,现在得知明朝皇帝派兵出击,哪里忍得住?
“……三王子,大汗和国师说了,咱们兵力有限,只需对明朝边塞袭扰便可,袭扰一次换一个地方,现在明朝出兵,很可能是他们的皇帝察觉我们兵力不足,想以精兵跟我们硬拼,以命换命……而那些小部族跟咱们不是一条心,咱们最好是避其锋芒……”
巴尔斯博罗特带兵往张家口堡一线阻挡明军出兵,达延汗派给他的名叫洛谢特的军师便一直在旁提醒。巴尔斯博罗特年轻气盛,今年不过十七,正是意气风发的年龄,洛谢特的话根本不被他接纳。
巴尔斯博罗特道:“你没得到消息吗?我兄长乌鲁斯已被明朝沈溪,还有亦不剌联手用阴谋害死,我一定要为乌鲁斯报仇,让明人为他陪葬……既然此刻面对的是明朝皇帝率领的兵马,我就让他们血债血偿!”
巴尔斯博罗特之所以会如此坚决出兵,也是建立在达延部内微妙的关系上。
他大哥图鲁博罗特在京城保卫战中受伤,身体每况愈下,年年伤势都会复发,不能亲自上阵杀敌。
图鲁博罗特有一天没一天,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病死了,本来他二哥乌鲁斯博罗特很有机会当上汗位第一继承人,结果乌鲁斯莫名其妙死了,巴尔斯觉得自己距离汗位又近一步,如此不如多做一点事,让老爹对他刮目相看,就算不当太子,也能当个三万户的济农,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切都要听命于人。
洛谢特劝说无效,最后只能放弃。
巴尔斯博罗特本来拥有一万骑,刨除正在宣府其他地方骚扰的兵马,以及那些负责后勤补给不能随便动用的骑兵,亲率三千骑往张家口堡赶去,除了带着满腔仇恨,还有一股对战功的渴望,他要跟父汗证明,自己已不是少年,可以担负起达延部甚至整个蒙古草原兴衰荣辱。
巴尔斯博罗特的决心,跟明军骑兵畏缩不前形成鲜明的对比。
明军骑兵根本没做好跟鞑靼人开战的准备,这次出兵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意思,在鞑靼人撤兵后,营地距离张家口堡足足有五十里之遥,让军中上下对于后方驰援和保护充满了怀疑。
巴尔斯博罗特所部人马,大概会在未时中赶至张家口堡北三十里外,而此时白玉刚领兵过了这一处。
此时张家口方面尚未得到任何有关鞑靼人轻骑突击的消息,不过骚扰宣府边塞的鞑靼人马倒是开始回撤了,显然是想支援口外,如此一来便坐实鞑靼人不可能预先设伏。
“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从城楼内走出来的张苑,跟许泰等人详细询问过军情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旁人不知张苑为何如此笃定,因为他们不知,其实张苑早就知道张家口外根本没多少鞑靼兵马,他支持出兵也是有根由的。
“只要这次得胜,让陛下心中快慰,或许就不再想继续出兵的事情,那时就可以班师回朝了。”张苑心中打着如意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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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过去,炙日灼烧着一切,一阵风吹来,热浪席卷,火烧火燎,让人连呼吸都难受起来,城外严阵以待的大明官兵因中暑而被抬走的人不在少数。
一直到太阳西斜,随着一片片云朵飘来,天地慢慢变得暗淡下来,炎热稍微消减些,到后来乌云密布,竟然慢慢开始下雨。
雨势越来越大,旷野中无处藏身的大明官兵在大雨中淋成了落汤鸡,刚开始感觉通体舒泰,但久了却又觉得透心凉。
城门楼二楼上的朱厚照已靠着椅背睡了一觉,等他醒来时,外面的豪雨仍旧没有停止的迹象。
“陛下,不如您早些回去休息?”张苑过去小心翼翼劝道。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往四周扫了一眼,发现身边熟悉的面庞已不多,此前王守仁等人还守在皇帝身边听候命令,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朱厚照鼾声响起,短时间内没有醒转的迹象,于是纷纷均按捺不住下楼去了。
“外面怎么回事?竟然下起雨来了!对了,前线打胜仗了吗?”
张苑回禀:“还没有消息传来……城外列阵的步兵正在等候中,这大雨没有停歇的迹象,是否先把人调回来?”
朱厚照显得很固执:“怎能轻易把步兵调回来?他们还要掩护骑兵行动,先撤退算怎么回事……朕的安排不是你这样的奴才可以随便更改的,让王卿家和胡卿家等人上来,朕有事问他们。”
张苑被朱厚照轻视,心里很不自在,但还是恭敬领命,就在他准备退下去找王守仁和胡琏时,突然城外一阵兵荒马乱,张苑凑到露台前往远处看了看,因雨势太大,能见度不高,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
朱厚照也听到外面传来的声响,整了整衣冠,然后拿着望远镜来到张苑身边,向远处看去。
雨雾朦胧,即便是用望远镜看城外的情况,也依然一片迷糊。
就在朱厚照抓耳挠腮时,胡琏和王守仁匆忙进入城楼,“噔噔噔”上到二楼,径直到了朱厚照跟前。
王守仁行礼后道:“陛下,从前线传来战报,我军骑兵跟鞑靼骑兵在城北四十里之地开战,鞑子先是从营地出兵迎击,然后周边不断有鞑子援军杀来,我骑兵与鞑子激战,目前战局处于胶着状态。”
“当真?”朱厚照听说后没有丝毫担心,反而眼睛圆睁,似乎眼前的战报正是他一直期盼出现的境况。
张苑紧张地问道:“现在战果如何?”
对张苑来说,怎么打的不重要,只关心最后的结果。
朱厚照手一伸,将张苑扒拉到身后去,再道:“既然战局尚处于胶着状态,那还等什么?快把步兵调上去,这一战不容有失!”
王守仁道:“陛下,我军出击的骑兵只有五千,若鞑靼倾尽全力跟我军交战,恐怕战局于我军不利。城外步兵长久在城外列阵,锐气和精力都大幅下降,如今适逢大雨,若让步兵再急行军三十余里参战,恐怕难以发挥本身战力之十一。若我骑兵撤退,鞑靼人趁机掩杀,猝不及防之下,步兵不知要死多少!”
朱厚照皱眉:“你这话什么意思?就不管了?”
胡琏道:“目前我骑兵与步兵脱节严重,步兵要赶到战场,起码得一个时辰,届时前方战局已定……以之前情报看,鞑靼派出迎战的骑兵数量,跟我军大致相当,再加上从边塞各地逐步回撤的鞑靼兵马,要不了多久数量就可能在我军一倍以上。”
朱厚照暴跳如雷:“什么?鞑子数量比咱们多一倍?不是说朝廷的军队数量上不落下风吗,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王守仁提醒道:“陛下,兵马数量包括了步兵和骑兵,此番追击鞑靼人的骑兵本来就只有五千之数。”
经王守仁提醒,朱厚照猛然记起,其实此番出兵数量并不多,计划中的五万更是以步兵为主,机动性远不及骑兵,鞑靼回撤,步兵不能深入,只能派骑兵追击,结果前后脱节,无法形成呼应,终于酿成当前不利的局面。
当然朱厚照不会承认眼前一切都是他调度无方造成的,当即道:“既然步兵无法发挥作用,外面雨又这么大,干脆撤回城来,同时也避免堵塞骑兵回撤之路!”
张苑诧异地问道:“陛下,大明骑兵还未跟鞑子分出胜负,调步兵回来作何?留人马在外,至少能壮壮声势,让鞑子不敢轻易靠近!”
在张苑看来,鞑靼人只有一万左右,明军数倍于敌,就算骑兵对垒吃亏,但只要和步兵汇合,结成军阵对敌,明军依然可以占据上风。
所以他想把步兵留在城外,如此就算骑兵吃了败仗,最后也可以“反败为胜”。
朱厚照气恼地道:“不懂就别瞎说,现在城外带兵的人又不是沈先生,他们能正面抗击鞑子铁骑冲击?胡卿家已说了,鞑子援兵不断,我骑兵会逐步处在不利位置,由于传递消息有一定延滞,说不一定此刻前方已败战。朝廷兵马正在集结中,这次不过只是试探性出击,何必非把老底赔掉?”
张苑很着急,心想:“陛下这是怎么了?之前他可不是这意思,怎么现在率先打起了退堂鼓?”
胡琏领命:“微臣这就去安排撤兵事宜!”
朱厚照重重点头,胡琏随即下城楼而去,如此一来城内城外再次热闹起来。
城门重新打开后,城外列阵的步兵分批回撤,也就在同时,前线更多的消息传来,每条消息都对大明不利。
朱厚照听到后一阵头疼,问道:“怎么回事?鞑子为何援兵源源不断?大明骑兵与鞑子交手不到一刻钟,就全线崩溃,这也太不经打了吧!”
张苑把听来的消息告知:“陛下,听斥候回报,鞑子领兵的是他们汗部的三王子,此人骁勇善战,咱们的人马刚开始还能与鞑子打个有来有往,结果他突然领兵出现,从中间位置把我骑兵分成前后两段,相互间难以呼应,很快便全线崩溃……这会溃兵儿正在往张家口堡撤退。”
朱厚照紧张地问道:“城外步兵都回城了吗?”
王守仁回道:“正有序撤退!”
“赶紧撤!”
朱厚照催促道,“既然前线吃了败仗,巩固城防才是正理,决不能让张家口堡有任何危机……朕还在这里呢!”
突然间,朱厚照紧张起来,当知道对方带兵的是什么汗部王子,再加上鞑靼人来势汹汹,城外人马未及撤回城内,而城内兵马不多,朱厚照当然怕城塞有失,他这个皇帝被鞑靼人俘虏,步他祖宗的后尘。
就在朱厚照心慌意乱,手足无措时,王守仁则镇定自若,行事有条不紊,无论谁上来请命,王守仁都能适当做出调派,根本不需要请示皇帝。
朱厚照这会儿也似乎对自己的指挥能力信心不足,放权让王守仁调遣三军。
“陛下,远处有骑兵往这边来了。”
小拧子拿着朱厚照的望远镜在露台边缘看远处的情况,察觉到异状后,紧忙朝内喊道。
朱厚照疾步冲了过去,一把将望远镜夺到手中,望着远处半晌,倒吸了口凉气:“骑兵还真退回来了,看架势好像是败了……赶紧让城门洞里的步兵进城,然后让开位置,让骑兵先回城!”
王守仁道:“陛下不必担心,城头有佛郎机炮严阵以待,鞑靼人不敢随便接近城池。”
张苑埋怨道:“王大人,你可真会说风凉话,火器在下雨天能随便用吗?就算点燃引线怕也会被水浇灭吧?”
“对,对!”
朱厚照被张苑提醒,忽然记起什么,“先期回来的骑兵,能进城就进城,后面逃回来的就别管了,务必把城门守好,张家口堡不容有失!”
在这种城塞随时可能会出现危险的关头,朱厚照已顾不上那些骑兵的死活,更在意自身安危,他怕鞑靼人杀进城来让自己做俘虏或者当个冤死鬼,宁可牺牲那些出击后徒劳无功的骑兵。
王守仁道:“陛下,不可,以如今回撤之势看,骑兵队形并不散乱,显然是撤到中途重新排过阵型,尚有一战之力!兵马完全有机会悉数退回城内,避免产生更大折损。”
张苑呵斥道:“王大人,到底是那些士兵的生命重要,还是陛下安危重要?”
这种关键时刻,张苑也怕得要死,之前还是一副雄心壮志要打胜仗,但突然鞑靼人杀来,朱厚照和张苑便以自身的利益为最先考量,再也股不得其他。
好在此时朱厚照多少保持理智,走到露台前,再次拿望远镜向远处看了看:“对,骑兵回撤还算整齐,赶紧让步兵进城,城外有护城河,实在不行的话,就拿火炮轰他娘的……王卿家,下雨时火炮能用吗?”
王守仁显得很确定:“可以!火炮大多安置在角楼内,不惧风雨!”
朱厚照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道:“这就好,这就好,能用火炮还怕个鸟啊?让人把火炮架起来,看到那些鞑子冲过来就开炮……朕倒要瞧瞧他们是否敢攻城!”
随着城外瓮城内士兵挤成一团,终于出现踩踏的状况,后续骑兵抵达城下,急于逃命也开始挤开步兵往瓮城冲,谁都知道只有回城才能保住一条命,一旦城门关闭,就要留下来跟鞑子死战。
后续人马数量众多,大多都是惊弓之鸟,一看就没了之前出征时的英姿,而后续鞑靼人的追兵也终于杀来。
“陛下,鞑子来了,鞑子来了!”张苑非常紧张,指着远处四五里外的鞑靼骑兵蹦起来。
朱厚照紧张地道:“王卿家,让火炮准备好,若是鞑子敢接近,就放炮!如果实在不行,先把城门关闭!”
到了最后关头,朱厚照又犹豫了,他不能确定鞑靼人是否会趁着明军蜂拥进城时跟随在后发起攻城,所以给王守仁下达一个酌情考量的旨意,要是不能确保城防安全,便关闭城门,牺牲那些尚未进城的官兵。
王守仁显得很自信:“陛下请放心,鞑靼人绝对不敢靠近城池,微臣这就前往炮兵阵地做准备!”
朱厚照本不想让王守仁这样知兵的人离开,不过眼下他已无更好的选择,毕竟胡琏已先一步去城下协调人马进城。
“王卿家,现在全靠你了!”
到了此等危急时刻,朱厚照才想起到底谁有本事,用一种信任的目光凝视王守仁,目送其离开。
张苑嘴上嘟哝:“这王伯安,愈发没个规矩,在陛下面前也敢转身就走,看咱家回头不参他一本!”
在胡琏和王守仁协调下,大明兵马悉数撤回张家口堡,即便在中间因为拥挤和踩踏死伤不少,但至少未酿成城塞失守的恶果。
鞑靼两次试图派兵攻打城塞,尾随大明撤退兵马进城,都被城头的明军火炮压制,最后雨势渐歇,明军龙骑兵甚至发起反击,毙敌百骑……乃是在胡琏策划下完成,此战唯一的战果也是由胡琏调度人马取得。
眼看着明朝人马全都进城,城门关闭,鞑靼人自觉撤出城塞十里外驻扎,这次战事算是告一段落。
明军先是大败,最后关头取得一点小战果,最终依然是个惨败。
朱厚照在一种紧张和不安的情绪中回到守备衙门,随即这次战事的相关人员便赶到这里来“请罪”,其中包括胡琏和王守仁,同时还有诸多领军出征的军中将领,其中罪过最大的理所当然是被朱厚照强迫赶去领兵的宣府总兵白玉。
因为朱厚照受到惊吓,加之早晨和中午都没吃饭,到后院便躺下了,以至于那些来请罪的人只能在正院内跪成一排。
张苑心中也有些惴惴不安,不过他还算淡定,在他看来,这次战事他没有过多出面,最多只是在朱厚照耳边吹了一些风,主要责任不在他身上,这也是值得庆幸的地方。
张苑心道:“还好这次没主动承揽指挥人马重责……话又说回来,就算我要指挥三军陛下也不会同意,现在出了问题怎么都赖不到我头上。这样最好,有功劳我可以拿大头,出了过错我则可以躲到一边。”
过了许久,小拧子从后院出来,脸色间异常沮丧:“诸位大人,陛下说头疼欲裂,要先休息一下,诸位先请回吧……等明日陛下会过问军情。”
王守仁道:“拧公公,请跟陛下请旨,如今鞑靼人马驻扎城外,且防备空虚,乃是出兵袭击良机。”
小拧子没说什么,张苑已指责道:“王大人,你是疯了吗?还是说你觉得之前的失败还不够?此番正是王大人主张出兵,结果却出了状况,你是想将功补过?就怕你夜袭鞑子营地不会取得功劳,反而会葬送更多大明将士!”
王守仁瞪了张苑一眼,目光中满是气愤。
小拧子说和:“两位莫要争吵,陛下今日的确无心过问军情,至于王大人所说,陛下不会恩准,请回吧!”
到这会儿,除了王守仁和胡琏还会考虑战局整体得失,其他人都想明哲保身,没人愿意再出兵。
张苑随即便跟小拧子往里去,想要跟朱厚照吹吹风,把自己撇开。
小拧子伸手阻拦:“张公公请留步,陛下明言,今日参与战事之人,一律不得觐见,若谁敢违背,以军法处置……请张公公不要让小的为难。”
张苑一怔,随即意识到,朱厚照连他一起给猜忌上了。
张苑恼火地一甩袖,随王守仁等人一道出了守备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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