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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没错,他的确曾画了一幅山水人物画给叶名溯,叶名溯还对画中人物颇为向往,但沈溪自认从未说明那是他画的,更别说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就算那时叶名溯多留了个心眼儿,也不可能相信以他一个八岁的孩童,能作出那等作品吧?

    沈溪摇摇头:“这其中应该有什么误会,我的确学过画画,但画工拙劣,却不知为何叶县令要在玉娘面前如此抬举于我?”

    玉娘冷冷一笑:“是否抬举,一试便知

    。叶县令曾言,沈公子无论才学画工,都无人出其右……另外,沈公子年纪轻轻,就曾作出两幅赝品,送给宁化上一任的韩县令,就是现如今的南京工部员外郎韩协韩大人。”

    沈溪一听不由暗暗吃惊。他没想到才两年多没听到韩协的消息,这位曾经的七品县令,如今已经是南京工部的从五品院外郎,这升迁速度——着实不一般啊!

    此外,他作赝品给韩协之事,别说叶名溯不知道,连韩协本人恐怕都不清楚,如何会被玉娘得知?

    “玉娘,你莫开玩笑了,在下的确曾卖了两幅画给韩县令,但那是有人找在下寄卖的,其中原委不便详说,但绝对是真迹。连画画这门手艺,也是那人教我的。”

    “哦?”

    玉娘笑吟吟道,“沈公子,那不妨当作交换。若你肯为碧萱姑娘作画,那这件事奴家便当烂在心里,绝对不会对外人提及,但若沈公子……嘻,就算沈公子不肯承认那是赝品,不知那两幅画是否经得起检验呢?”

    沈溪心说这回还真是入了贼窝。

    他怎么就想着要跟苏通来教坊司见识一下?结果这玉娘好像对他知根知底一样。虽然胁迫的事情并不是很大,让他作幅画,也非很难。问题是可一就可再,万一以后玉娘以这件事一再勒索他。又当如何?

    玉娘见沈溪犹豫不决,微微一笑:“沈公子,你切莫以为奴家是言而无信之人,若公子肯作画,那奴家不但将此事守口如瓶,还会给沈公子报酬作为感谢。至于笔墨之用,奴家也会代为准备,就看沈公子何时有时间过来作画了。”

    沈溪叹了口气。现在他是骑虎难下,既然玉娘对他的底细这么清楚,想逃避是躲不掉的。

    沈溪道:“平日家里看得紧,每日去学塾读书,抽不开身,学塾逢九而休,到时我自会前来。”

    玉娘颇为满意,点头道:“随时恭候大驾。”

    之后她亲自送沈溪下楼。

    对面宴客厅高崇等人,半晌没见玉娘进去招待,聒噪起来。派何公子出来催促。玉娘没有送沈溪出门口,半道即过去跟何公子交谈。

    沈溪出得门来,郑公子等人还没走远。

    “沈公子。刚才玉娘找你何事?”郑公子背着苏通,上前问道。

    沈溪看了他背上昏迷不醒的苏通一眼,回道:“没什么要紧事,还是赶紧送苏兄去找大夫吧。”

    众人找来马车,七手八脚把苏通塞进车厢,载着去看过大夫,用过针灸后苏通仍旧不见转醒,但他的体脉一切正常,料想只是饮酒过度。加上被打,一时昏睡不醒。等酒醒自会好转。

    郑公子等人送苏通回家,苏通的妻子亲自迎出门来。却是个长相清秀气质贤惠的小家碧玉妇人,见到丈夫一身酒气还被打得遍体鳞伤,那妇人颇为心疼,问明情况,妇人让家仆背苏通进门,临别对郑公子等人千恩万谢。

    离开苏府时,郑公子突然没来由地说了一句:“苏兄可是娶了一房贤妻啊。”

    沈溪心里犯嘀咕,果然这时代士子的作风品味与众不同,都喜欢赞叹别人的妻妾。之前苏通表示郑公子娶了一房美妾,现在郑公子又羡慕苏通家有贤妻,半斤八两,都不知道他们除了作学问之外,是在琢磨些什么东西

    。

    紧赶慢赶,沈溪好歹在入夜前回到药铺,周氏又是一顿数落。最后还是惠娘帮忙说和两句,周氏才作罢。

    ……

    ……

    几日后,正好学塾休沐,这天沈溪早早准备好画笔和颜料,前往教坊司为碧萱作画。

    到这个时候他依然没想明白,事情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玉娘的理由,是叶名溯曾对她有所言及。

    叶名溯最初见到《幼学琼林》和沈溪送的那幅画后,就对他很留意,或者是曾经问了字画店的苏掌柜,从那里得知一些情况,再加上叶名溯自己的一些调查,得出所有字画均出自沈溪之手,而且是赝品这么个结论。

    这解释看似合情合理,但沈溪却觉得事情远没那么简单。

    叶名溯是宁化知县,不可能有那么多闲心关心个小娃娃的事情,再者以沈溪对自己作赝的自负,相信叶名溯追查不出什么。这似乎足以说明,玉娘那番话完全出自试探,不管那两幅画是否沈溪所作,又无论是否赝品,沈溪都不敢让外人知晓。

    从这点上,沈溪就知道这玉娘为人处世有多老辣。

    “只是让我画幅画,至于如此吗?”沈溪在去教坊司的路上,还在那儿自怨自艾。

    当初沈溪作赝,也是没办法的事,他也知道作赝被人查出来后果很严重,但那时家境实在是没办法供他读书,他只是想赚点儿钱让全家人有个出路。若非他去卖画,不会因此而结识惠娘,不会有银子租院子,让两家人从相识到相知,更不会有银子为老爹开茶肆,因此做起说书的行当,继而想到印刷说本和连环画这么好的赚钱点子。

    沈溪在这件事上从未后悔过,只是旧事重提,他还是感觉自己的短处被人拿捏住了,这或许会对他日后做事有所掣肘。

    沈溪最担心的是玉娘言而无信,但不知为何,他对出身风月之所的玉娘。却颇为信任。或者是那日玉娘与高崇的一番针锋相对之言,令沈溪对这女人改变了看法。

    沈溪本来可以从后门偷偷摸摸进教坊司,但他一想。自己是正大光明来的,又不是做贼。何必遮遮掩掩走后门?

    他大摇大摆进了教坊司正门,此时刚过中午,里面没什么客人,连头戴绿巾的知客都有些无精打采。

    知客见到沈溪进来,依稀觉得眼熟,上前询问,沈溪将自己的来意说明。

    “沈公子请到楼上等候,小人这就去请玉娘出来。”

    知客匆忙往后院去。沈溪才知道玉娘并没住在这四周的小楼里,而是在后院另有住所。沈溪刚走上楼梯,玉娘已经进到天井中,抬起头看向站在二楼围栏前的他。

    “沈公子果然信守承诺。”玉娘上得楼来,对沈溪聘婷施礼,或者是职业习惯,她对所有人都这么客气。

    沈溪道:“今日我还要早点儿回去温习功课,请快些开始。”

    玉娘微微颔首,却打量沈溪手上拿着的画笔和颜料,惊讶地问道:“这是……”

    “要作画。普通的毛笔不太好用……这些都是教我画画的老先生专门传授制作的,没什么问题吧?”

    玉娘笑道:“自然没有,沈公子稍候。我这就去知会碧萱,一会儿就在碧萱姑娘的房间里作画

    。”

    沈溪只能先等候,见玉娘没下楼,而是到二楼正南方向靠东边的屋子前敲了敲门,很快门从里面打开,碧萱出现在门口。

    另一边的房门也“吱嘎”一声打开,却是当日见过的熙儿在往外瞅,见到沈溪,她脸上露出明媚的笑容。

    沈溪这才知道。原来这里的“头牌”,都住二楼。他心想:“难怪那日惊鸿一瞥。正好看到有姑娘出现在二楼窗口,原来那儿本身就是她们的房间。”

    玉娘很快便对碧萱交待完毕。随之过来请沈溪,一起进到房间里。

    屋子布置得素朴雅致,一点儿都不像是风月场所的闺房,倒好像是一间客栈的上等客房。

    入目处不见红绿这些鲜艳之色,唯一与客栈房间不同的是,里屋有一方梳妆台,上面摆着铜镜,但却没有胭脂水粉,只有一条眉笔。

    “碧萱姑娘爱干净,这里没什么好招待的。”玉娘笑道,“她还在里面换衣服,奴家这就让人送些茶水点心过来。”

    说完玉娘转身出门。

    只剩下沈溪和碧萱,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沈溪颇为尴尬。

    他毕竟才是个十岁少年,这里屋和外屋之间连道门都没有,虽然碧萱换衣服是在里屋的屏风后面,但他只需走上几步,就可以进去将屏风掀开。

    这种旖旎的场合,沈溪只能尽量收摄心神,但里面换衣服窸窣的声音还是传了出来,引人遐想。

    不多时,碧萱换好衣服,以一身粉绿色的束腰襦裙走出来,从装扮上来说比那日多了几分轻快明媚,少了一点质朴,却也把女孩子的体态完美地展示了出来。

    “沈公子安。”

    碧萱走出里屋,到了桌前,恭敬地对沈溪行礼。

    沈溪赶紧起身回礼,不知该说点儿什么才好。

    此时玉娘亲自端着茶水和点心进来,看到这一幕微微一笑:“碧萱初来乍到,尚不适应这里,却不知沈公子乃是未成年的少年郎,也不习惯这等场合。你们这一见,倒像才子佳人初识一般,姑娘羞臊,公子拘谨。”

    玉娘连调笑的话,都这么不着痕迹,信手拈来。

    沈溪还没说什么,碧萱已然面颊微红:“玉娘取笑了。”

    玉娘把茶水和点心放下,意思是沈溪可以随意取用,但沈溪哪里是来享受的?他把画笔和颜料归置好,问道:“不知玉娘可有将画架和画纸备好?”

    玉娘笑道:“沈公子还真是敬业,这才刚来,就准备开工了?也好,我这就让人搬来。碧萱,你站好姿势,让沈公子入画,若你姿势摆得不好,画得丑了,以后很难在这汀州府立足。”

    碧萱轻轻一叹:“落入风尘中,白玉蒙垢,奴不求立足,碌碌终生或许更好……让玉娘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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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萱自带一股书香气息,沈溪觉得她在这点上跟同样出自书香世家的谢韵儿颇为相似。

    但谢韵儿很幸运,她并非官宦之后,就算她祖父和父亲因为落罪下狱,也未牵涉到谢家女眷。

    碧萱命运则悲惨了许多,家人蒙难,连她自己也不能幸免

    。

    沈溪不知道碧萱姓甚名谁,更不知她背景如何,只觉得她身上有股忧郁的气质,那是对身世的感怀,和对未来生活的迷茫。

    随着画架搬来,画纸备好,一切准备就绪。沈溪仔细检查过,纸张都是用三层宣纸压成,品质极佳,同时备有上好的徽墨。

    但墨汁这东西,容易沾染衣袖,玉娘并未亲自红袖添香,而是让一名婢女来为沈溪研墨。

    “麻烦,找一些水来,把这些颜料也勾兑了。”沈溪对那丫鬟道。

    丫鬟用询问的目光看向玉娘,玉娘使个眼色,嘴里喝斥:“真不懂事,沈公子说的,你照做就是。”

    丫鬟被骂得低下了头,匆忙出门备水,但她根本不懂如何勾兑颜料,沈溪干脆自己动手,很快准备的一些基本颜色的颜料便勾兑好了,沈溪也是求符合场景,所勾兑的都是作肖像画必须的颜色,还有碧萱身上衣服的粉绿色。

    玉娘本不想多打扰,但她见沈溪准备工作做得如此细致,与之前她所请的那些画师作画方式截然不同,不由想见识一下。

    那边厢,碧萱已经站好,亭亭玉立,稍稍低头,少了一股神采和气质。沈溪瞄了一眼。摇摇头:“我作画可能比较慢,玉娘,可否让碧萱姑娘坐在窗口看着外面。我慢慢画?”

    玉娘允诺,让丫鬟搬了椅子到窗口。碧萱坐下来,依然显得有些紧张。但等她看向窗外,目光落到缥缈浩荡的汀江河面时,不自觉地流露出悲伤和忧郁的气质,这正是沈溪要找的感觉。

    沈溪提笔就要把这一刻的感觉定格于画纸上,可是玉娘却死死地盯着他,让他一时难以下笔。

    “玉娘,不知可否到旁边等候?”沈溪转头问道。

    玉娘白了沈溪一眼。好像在说,你小子真多事。但她也知道不能影响沈溪作画,只好站起来,走到一边去了。

    这时沈溪才提起画笔,在画纸上把碧萱的容貌和气质呈现于画纸上。

    一般的画师,最多只能画出人物的容貌,用毛笔作画,仅能勾勒出线条,缺少光线明暗处理,最后让人拿来与真人对比。能有几分相似都不易。但沈溪的画,已经不单纯是追求“像”,而是要表达人物的情怀和气质。他下载猫的是活生生的人,而非一幅死气沉沉的画作。

    沈溪画得很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画已经基本完成。

    此时的碧萱,还在看窗外的风景,脸上的神色变得自然许多,或者是因为登高望远,让她心境变得开阔,内心的迷茫也得到一些开解。

    “作好了。”沈溪突然站起来道。

    正在琢磨沈溪这个人的玉娘听到后愣了一下。不由起身往这面走,嘴上道:“慢工出细活。沈公子如此敷衍,是否……”

    她的话很快顿住。因为她见到了纸上那个惟妙惟肖的“碧萱”。

    那是她生平仅见的唯美画作。

    画中的女子,跟碧萱简直一模一样,七分侧脸,正好是观察女人最美的角度,容貌娟美,连美人的情怀也跃然纸上。玉娘甚至觉得,这是照着真人的模子刻上去的。

    “哎呀,这……可真稀罕死个人了。”

    玉娘显然没料到沈溪的画工能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她头也不抬地对碧萱招招手,道,“碧萱,你快过来看看。真是神了。”

    碧萱走过来,当看到纸上另一个自己,就好像从铜镜里看到自己一样,不由瞪大了眼睛

    。

    一个美丽的玉人坐在窗口,眺望远处,无论肌肤的颜色,还是身上衣服的色彩,又或者是周边景物的描绘,都与实际场景别无二致。她带着难以置信的目光打量过后,伸手轻轻掩住樱桃小口,眸子里多了一些晶莹的东西。

    “玉娘,这真的是我吗?”碧萱喜极而泣。

    玉娘由衷地赞叹:“这可不就是你,你看这……我都不知该怎么形容才好。沈公子画工果然不同凡响,难怪叶县令在见到云柳后黯然叹息,感情是找不到如画中那股飘然于世俗外的仙子气息。”

    沈溪脸色尴尬:“玉娘谬赞了。在下画已经作完,是否可以回去?”

    “不急不急。”

    玉娘笑道,“沈公子何必急着走呢?本来说一定要给沈公子报酬,但奴家听说,沈公子是商会的少东家,家里不缺钱,不如坐下来,让碧萱敬你一杯酒……茶水,当作是报答,如何?”

    沈溪看了碧萱一眼,料想这女子心高气傲,不由摇头:“只怕怠慢了碧萱姑娘。”

    碧萱面上涌现一抹羞红:“应该是小女子的荣幸才是。”

    说着往里面走,边走边道,“奴家这就去换衣……”

    玉娘笑得合不拢嘴:“可惜沈公子年纪尚轻,若是年长几岁,怕是碧萱今晚就会自荐枕席了呢。”

    那边碧萱走到屏风前,回头轻责:“玉娘,你又来调笑人家。”

    女儿家的羞态毕现,倒让沈溪真的觉得她好像对自己有几分意思。但他赶紧把这想法收起来,前些天熙儿对苏通的态度就是最好的例证,这些风月中人,会有各种各样的手段去笼络男人。

    换言之,就算她真的对自己有意又如何?

    他不过十岁孩童,有心无力。就算年长几岁,这碧萱终究是风尘女子,与他不是一路人,若是投入感情进去,长相厮守永无期。只会令他凭添烦恼,还是早些就划清楚界限,泾渭分明的好。

    玉娘等纸上的墨迹干了。把画纸取下来,拿着画下楼去。不多时就传来外面女子“叽叽喳喳”议论的声音。

    虽然对外营业时。这里的姑娘都是一个个风尘女子,需要以声色娱人,但她们毕竟也是风华正茂的女子,见到有趣的新事物,难免觉得好玩。

    等碧萱再从屏风后走出来,已经换上一身朴素的衣衫,这才是她平日里习惯的穿着。她走过来,亲自为沈溪倒茶。她的手法很独特,应该是学过一些茶艺,等把茶泡好,再将茶杯举起来奉到沈溪面前:“公子请品茶。”

    沈溪淡淡一笑,把茶水接过来品尝,的确是上好的香茗。虽然不是有名的茶叶,这种泡法泡出来的茶水也很香。

    就在沈溪看着碧萱,令碧萱有些不知所措时,门打开,玉娘重新走过来。身后却跟着一人,正是沈溪之前见过的熙儿。

    “沈公子,熙儿姑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

    玉娘话刚说了一半,沈溪摆摆手:“玉娘曾言,我只要画一幅画即可,玉娘可不能言而无信。”

    玉娘没想到沈溪回绝得这么干脆,剩下的话,也就不好意思再说出口了。

    倒是熙儿琼鼻稍微一皱,喝道:“你这人好生无礼。”

    沈溪摇头:“在下只是不作画而已,谈何无礼?”

    熙儿冷冷一笑:“那日里你说‘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当我没听到?不过是个少年郎,会作画而已。不通人情世故,难道你害怕不给你酬劳?”

    玉娘板着脸责备:“熙儿。不得对沈公子无礼。”

    沈溪有些悻悻然,他没想到熙儿不但耳朵灵,而且记仇。那****不过是随口一句嘀咕,所评断的又是客观事实。

    苏通之所以被打,有很大程度是因为熙儿装委屈从中挑唆。

    沈溪正色道:“熙儿姑娘,这‘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在下从未听过,至于熙儿姑娘为何非要赖是在下所说,在下也不知为何。”

    “你再说一遍!”

    熙儿是个急性子,听到沈溪这般睁着眼说瞎话,已经忍不住,就想上前“教训”沈溪。但被玉娘瞪一眼,熙儿马上气势弱了,赶紧退到后面。

    玉娘走过来道:“沈公子不肯为熙儿作画,那是她福薄,没这等缘分。奴家不会强求。”

    沈溪笑道:“让在下为熙儿姑娘作画也不是不可,只是薪酬上……”

    熙儿眼睛一亮,想到自己也可以如同碧萱一样,跃然纸上,似乎花多少银子她都不在乎。

    “你说,多少银子?”

    沈溪伸出五根手指:“五十两。”

    “啊。”熙儿大惊失色,“五十两,你作何不去抢?你……你……”

    说着她赶紧拉玉娘的衣袖,意思是让玉娘过去“讲价”。

    玉娘笑着问道:“熙儿来这里时间不长,她平日性子高傲,很少出来陪酒应酬,手头不宽裕,不知公子是否可以少收一些?”

    沈溪摇头道:“市场价格,一手交钱,一手画画,少一个子儿,我也不会在画纸上留下一笔。”

    熙儿怒气冲冲,瞪着沈溪的目光如同要杀人。

    但最后她哭丧着脸,哀求地看着玉娘,意思是她很喜欢,想让玉娘帮忙出点儿银子。玉娘却坚决地摇了摇头。

    熙儿最后一咬牙,道:“五十两就五十两,不过现在没有,你……你下次来再画好了,我会准备好银子。”

    这话不但让沈溪觉得不可思议,连玉娘也有几分吃惊,玉娘问道:“熙儿,你从何得来五十两银子?”

    熙儿却轻哼一声,连解释都没有,转身出门而去。

    玉娘无奈摇摇头,走过来面含歉意:“沈公子见谅,熙儿总是小孩子脾气,管教不得。”

    沈溪笑道:“听玉娘的意思,在下也是小孩子脾气,无从管教?”

    玉娘愣了愣,这才意识到沈溪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孩子”,一时不由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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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熙儿愤愤不平地去了,就算她心怀不满,却无计可施。这画人物肖像的技术系沈溪独有,别的画师没他这么高超的画艺,再加上沈溪本就不靠画画维持生计,物以稀为贵,沈溪要定价几何,那是他的自由。

    卖方市场,强求不来!

    沈溪却在琢磨,熙儿说现在没钱,回头就能得来五十两银子,按说这可不是笔小数目。汀州府毕竟不是两京和苏、杭繁华之地,而她又不是什么天下闻名的才女名妓,就算是苏通这等出手阔绰的客人,给她二两银子的赏钱足够令她欢天喜地,要赚到五十两,那可能非要卖艺也卖身不可

    。

    就算卖身,在教坊司高抽成的前提下,她能不能分到五十两还是个问题。

    但这不是沈溪所需要操心的事,若熙儿真能给他五十两银子,他并不介意画幅画,宫廷画师画幅肖像也赚不了这么多钱。

    玉娘倒也言而有信,沈溪画完碧萱的肖像画,她果真不再说及旧事。玉娘让人准备了菜肴,且让碧萱陪沈溪喝茶聊天。

    碧萱到汀州府接待的第一个客人,不是别人正是沈溪,虽然沈溪这次过来身上分文未带。

    “沈公子,奴家以茶代酒,敬您一杯。”碧萱拿着茶杯,喝酒一般,掩着樱桃小口,将一杯茶饮下。

    她以茶代酒,沈溪何尝不是?

    两个不能喝酒的人,名义上一起吃酒,说起来多少有些荒诞不经。

    玉娘时常进来作陪,还亲自往里面送酒菜,时不时搭茬,想套沈溪的话。她本以为自己年老成精。从小孩子嘴里获取讯息应该很容易,但沈溪却三缄其口,外人知道的。他不介意再说上一遍,别人不知的。休想从他嘴里得到只句片言。

    倒是沈溪问了玉娘一个问题:“……玉娘,我听人说,头些年汀州府地面上,曾有一些落罪官员的亲眷流落民间,不知玉娘可有听闻?”

    沈溪没有说得太直白,他想从玉娘口中探问一下林黛母亲的下落。

    那是小萝莉一直牵肠挂肚的事情,沈溪曾让惠娘帮忙从商会打探消息,但商会中人跟官府向来很少交集。这两年也未曾打探到什么。

    倒是玉娘,本身就是官家中人,再加上这教坊司迎来送往,从来都是探知消息的好地方。

    玉娘想了想,似乎想到什么,但旋即又摇头:“沈公子见谅,奴家并未听闻。”

    沈溪没有办法。

    才刚认识,就算给人家作了幅画,以玉娘的心智也不可能对他推心置腹。

    沈溪出来久了,怕回去被周氏怀疑。没多做盘留就起身告辞,碧萱亲自送他到教坊门口,目光中带着一些复杂的神色……并非是眷恋。

    沈溪虽然具备风流倜傥公子的一些特质。诸如文采,相貌也颇为不俗,但沈溪毕竟只是个十岁孩童,距离她意中人的条件缺少了最基本的东西,那就是年岁。

    就算她再欣赏沈溪,也不会拿个十岁孩子来作为理想中可依托终生的对象。

    本来她怕的是在教坊司被老牛啃了嫩草,现如今,她自己倒先盯起人家英俊不凡的少年郎,她自己想起都觉得可笑。

    等沈溪走了。玉娘走过来,含笑问道:“碧萱。你觉得这沈公子如何?”

    碧萱有些失神,听到这话面色一红:“玉娘说的什么。我不太懂。”

    “装什么糊涂啊,问你沈公子的才学为人,你以为是让你私会情郎?”玉娘轻笑着,“就算你想,人家怎会看上你?府试的案首,将来的秀才公,应该能中举人取进士,况且……岁数摆在那儿呢。”

    碧萱轻轻一叹,道:“如同玉娘所言,只可惜他是个少年郎。”

    玉娘也略微叹息:“这沈家公子,将来必定是让万千女儿家相思牵挂的人物,你莫多想,你与他之间……”

    碧萱嘴角涌现一抹苦笑,言辞中带着几分凄凉:“有些话不用玉娘点醒,我知道分寸

    。他与我,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本非一路人。”

    ……

    ……

    沈溪去教坊司,本来就是瞒着家里人,因为周氏做月子,药铺上下都很忙,没人理会他。

    可有些人他还真瞒不住,比如说林黛和陆曦儿。

    沈溪刚带着他的画笔和颜料回到药铺后院,陆曦儿就缠上来问道:“沈溪哥哥,你去哪里了?也不陪人家玩。”

    “这不回来了吗?玩什么啊?”

    沈溪说着话,把东西找地方放好。

    由于现在沈溪不常去印刷作坊,加上药铺需要堆放的东西越来越多,周氏产下双胞胎后,惠娘便做主把紧邻药铺的院子租了下来,沈溪看到地方够宽敞,便在其中占用一间屋子作为“实验室”。他把所有绘画以及作赝的工具,还有各种实验用具用品都放到了里面,由于房间总发出一些怪味,除了他外人很少进去。

    等从房间出来,沈溪对陆曦儿叮嘱一番,不准她把事情告诉惠娘和周氏。

    林黛撅着嘴问道:“又在外面做坏事了?”

    沈溪抬起头看着生闷气的林黛,没好气道:“我是帮你出去打听你娘的下落。”

    林黛眼睛一亮,惊讶道:“你……你没骗人吧?我娘她……”

    沈溪作出噤声的手势:“娘在里面休息,你总不想让她知道吧?等晚上睡觉时,我告诉你。”

    沈溪故作神秘,也是想堵住林黛的嘴,林黛有事相求,就不会随便去嚼舌根子了。

    果然这招很管用,林黛一下午都没怎么说话,总是跟在沈溪身后进进出出,比陆曦儿还要粘人。

    到了晚上,吃过晚饭沈溪刚从后院漱洗完上楼,进到房间,林黛端着水盆上来。耷拉着头,却不好意思开口,踌躇一番才对沈溪道:“给你水。洗脚。”

    “我在楼下都洗过了,你送水来是不是晚了些?”沈溪笑盈盈问道。

    “哼。”

    林黛小嘴一撅。把水盆放下来,“爱洗不洗,熙儿她还在下面缠着孙姨,快把我娘的事告诉我。”

    沈溪坐在床沿,带着一股得意之色:“为夫现在不想说,除非你说两句好听的。”

    林黛此时别提有多委屈了,但她也知道沈溪的脾气,光央求是没用的。小萝莉走到沈溪面前,拽了拽沈溪的衣服,又晃了晃他的胳膊,见沈溪不为所动,她只好把头凑过来,在沈溪的脸上亲了一下。

    沈溪这才释怀,笑道:“看在娘子这么心疼人的份儿上,我就告诉你吧。我从官方人士口中打听到一些消息,就是教坊司,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听那里的人说。头几年,的确是曾拿过几个逃走的钦犯家眷,但岁数和相貌都与你娘不符……你娘应该没事。可能现在在哪户大户人家做工,没人知道她的过去。”

    林黛可怜巴巴地问道:“真的吗?那娘……为何不来找我?”

    沈溪这时候也只能骗林黛让她心安了,小妮子一天天长大,虽然两家人对她都很好,身边还有沈溪和陆曦儿两个玩伴,但小妮子毕竟童年有阴影,沈溪想让她早点儿走出来过焕然一新的生活。

    沈溪叹道:“你想啊,你娘孤单一人,她能顾着自己都不易

    。又去何处找你?人生都是讲究缘分的,若你们母女缘分未尽。这辈子一定还有机会见到,到时候你就可以好好孝敬你娘了……不对。是我们的娘才是。”

    “嗯。”

    林黛大眼睛里蓄满泪水,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把头轻轻靠过来凑在沈溪肩膀上,啜泣了好一会儿,才擦干眼泪。

    小妮子要强,就算她心里难过,也不想把自己懦弱的一面展示给别人看,一会陆曦儿就要进来,她更不想在陆曦儿面前服软。

    到晚上休息时,陆曦儿嘻嘻哈哈总是缠着沈溪讲故事,而林黛则在旁边多愁善感地发呆。

    夜深人静,林黛似乎做起了噩梦,头上冷汗涔涔,沈溪几次起来帮林黛盖被子。

    最后林黛无意识地把头靠过来,直到把手搭在沈溪的身上,觉得似乎有了依靠,才沉沉睡了过去。不过如此一来,沈溪面对“两面夹击”,一宿下来,身体很不舒服。

    第二天早晨,沈溪被陆曦儿一阵“咯咯”的笑声吵醒,却是陆曦儿去了隔壁惠娘的房间,正在跟她母亲撒娇。

    沈溪起来穿衣,却见林黛早就醒了,此时林黛脸上带着一抹奇怪的神色,坐在她睡觉的位置一动不动,就好像一尊小佛像。

    沈溪一看就知道有事发生,以前林黛尿床的时候也曾有过这般表情,可这两年随着年岁增长,林黛已经再也没出现过尿床的情况。

    那就是……

    沈溪好像明白了什么,一个小姑娘家,早晚有一天会经历这一步吧。

    沈溪还不太确定,但他很识趣,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穿好衣服出了门。走出几步后又蹑手蹑脚折返过来,要查证一下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果然,在沈溪走了后,林黛马上从床上跳下来,一把将床单扯下,上面一大块红色的印记。

    小妮子非常紧张,往门口瞧了瞧,确定没人后,她把床单直接塞到怀子里想转移“赃物”,但她发觉床单实在太大,塞进肚子好像孕妇一样,走下楼一定会被人瞧见。

    “小郎,你在干什么?”

    就在沈溪偷看得不亦乐乎之际,惠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但让沈溪吓了一大跳,里面的林黛身体一颤,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正好跟沈溪四目相对。

    “没什么,我就是刚才出门的时候把头给撞着了,揉揉脑袋再下楼。”沈溪随便找了个借口。

    惠娘点点头,未及细问便带着陆曦儿下楼。

    等母女二人走了,林黛一脸愤怒地走到沈溪面前,想大声质问,又不想张扬,刻意压低声音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沈溪摊摊手:“我真的撞着头了,现在有些晕乎乎的,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吗?咦,怎么床单不见了……哎呀,莫不是你昨天亲了我一口,今天怀孕了?”

    小妮子脸上挂不住,一拳头捶在沈溪怀中,恶狠狠道:“要是敢告诉别人,我……我要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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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崇和何公子那群人,在汀州府地面上有官府罩着,可以说是横行无忌惯了,没人敢与他们正面相对,这些人唯独吃过一次亏,就是被宋小城带人打了,此事给高崇等人提了个醒,之后他们再出来必带众多护院,前呼后拥。

    别说是有谁想对他们不利,就算他们看谁不顺眼,也是上去便是一通狠揍。

    用高崇的话说,这是防患于未然。

    苏通和郑公子这些人,就算嘴上义愤填膺,他们却不敢真的对高崇怎样,不然挨顿揍都是轻的。

    可眼下美人哭诉想让苏通为她撑腰,苏通也不能坐视不理,否则大男人的脸面何存?苏通笑着安慰:“待本公子见了姓高的,定与他理论一番。”

    这么说等于是把事情揭过,他可不能拍着胸脯说,这事包在我身上。与高崇等人相比,他是弱者,地位悬殊,正面对着干对他没好处。

    似乎也只有沈溪,才敢耍阴招让高崇吃亏。

    玉娘出门没多久,外面重新传来脚步声,这脚步声显得很轻盈,随即门打开,一名看起来娴静雅致的女子,在众人目光凝视下,缓缓走进宴客厅来。

    这女子,肤若凝脂,秀眉青黛,琼鼻玉耳,黛眉中透着一股清秀,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论美貌有美貌,论气质有气质,可以说是大家闺秀的典范。

    这一出场,就令苏通和郑公子等人看得眼神直勾勾发愣。

    “苏公子。”

    熙儿一声不太满意的轻唤,让苏通六神归位。

    苏通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才对玉娘行礼:“玉娘,这位就是……碧萱姑娘?”

    玉娘轻笑道:“正是。碧萱,你刚到汀州府,这几位,都是汀州府地面上有头有脸的公子,这位是苏公子,这位是……”

    玉娘一一介绍。她的记性很好,有些人她尚属第一次见到,刚才苏通跟她介绍一遍,她就悉数牢记心中。甚至连苏通刚才对诸人家庭来历的介绍也记得一清二楚,给碧萱介绍起来,就好像她与这些公子哥都很熟稔一样。

    既得体,也会让这些公子哥平添好感。

    每介绍一人,碧萱都会欠身行礼。但由始至终都一语不发,看得出来她还不太习惯出现在这种场合。

    沈溪仔细打量,最后摇摇头,心说应该不是当日他与沈永卓见到的小扇遮面的女子。他料想当日所见的女子,可能就是引起高崇跟雷武冲突,而在这教坊内属于“头牌”的云柳姑娘。

    碧萱见礼完毕,并未上前敬酒。

    玉娘满含歉意:“碧萱今日出来见过诸位公子,她初来乍到人地生疏多有不惯,若有招待不周的还请诸位公子海涵。以后诸位莅临,再让碧萱出来敬酒。如何?”

    苏通看了熙儿一眼,念及高崇等人随时可能来,尤其气馁,点头道:“那就按玉娘的意思办吧。”

    玉娘这才引路,与碧萱一起出去。

    等人走了,郑公子突然感慨一声:“这碧萱姑娘,可真是倾国倾城之貌啊。”

    苏通却笑着打趣:“郑兄,你不是才刚纳了一房如花似玉的美妾?怎的如今,却羡慕起这镜花水月一般的碧萱姑娘?”

    郑公子面色一红:“苏公子的消息可真灵通。”

    苏通哈哈一笑,以玩笑的口吻道:“若在下能提前得见。岂会有郑公子的机会?”

    旁边的人一片哄笑声,郑公子脸上虽然也带着笑容,却显得有些牵强。

    沈溪突然想起来,苏通曾问他关于那日买来的三个苗女的下落。料想这苏通应该就是《金瓶梅》中西门庆那种好色之徒,现在他就惦记别人家的妻妾,若真被他拥有权力,那岂非要欺男霸女?

    熙儿在一旁又敬了一轮酒,随后是素儿和秀月弹琴,由熙儿伴舞。

    要说熙儿的舞姿。倒是比她的琴艺好太多了,等她翩然起舞,苏通看得眼睛都直了,等一曲结束,熙儿回到桌前,苏通由衷地称赞道:“熙儿的舞艺,只应天上有啊。”

    熙儿得意一笑:“苏公子是称赞奴家如天上的仙女咯?”

    “正是正是。”

    苏通笑得很是得意,想伸手去揽住熙儿的纤腰,却被熙儿轻巧地躲开,苏通面色不由带着几分不解,明明看上去熙儿对他有意,却为何不给他进一步的机会?

    熙儿脸上带着羞红:“苏公子好生唐突,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呢。”

    苏通这才释然。

    之后秀月和素儿过来敬酒,她们姿色差了些,再加上没有熙儿这样的伶牙俐齿,光彩完全被熙儿和刚才出现的碧萱所掩盖。

    酒宴之上,苏通喝着酒,开始谈天论地。

    美人相伴激发了他的豪情,高谈阔论,似乎要在美人面前激扬文字指点江山。熙儿不断给他倒酒,有意把他灌醉一般。

    沈溪在旁边看着,心说不对啊,再过一会儿高崇和何公子等人就要来了,她这么不断敬酒,是想把苏通灌醉了,好让苏通借着醉意跟高崇等人“较量”一番?

    沈溪想来,高崇等人连京城来的官宦公子洪浊都不放在眼里,说打就打,更别说是苏通这样靠着祖上蒙荫,本身却没什么社会地位之人。

    人不经念叨,沈溪正想着,突然楼下有声音传来:“玉娘,我们高公子大驾光临,出来迎接了。”

    苏通本来还在侃侃而谈,听到这话,突然住口不言,脸色略微变得有些难看。

    玉娘的声音从楼下传来,看得出玉娘对于迎接高公子等人很是恭谨,迎上楼来,却有意避开这边的宴客厅,到了对面楼上。

    不过就算如此,高公子等人的声音还是清楚传来:“……李公子只管当这里是南京自己家里即可,这里的姑娘,我都很熟,一会儿介绍给你认识。玉娘,先叫熙儿和云柳出来陪我们喝喝酒,听听小曲儿。”

    熙儿听了马上用凄哀的目光瞅着苏通。楚楚可怜,像是在哀求苏通为她撑腰。

    苏通脸色更显阴沉,但他并不言语。

    玉娘却在此时开门进来,低声道:“苏公子海涵。这……高公子,我们开罪不起。他让熙儿也过去作陪……”

    苏通也是喝得微醺,此时一拍桌子道:“欺人太甚!”

    熙儿趁机火上添油:“苏公子,奴家对您倾慕已久,若那高公子趁机轻薄奴家……奴家还真不如去死呢……”

    沈溪暗自咋舌。这可都是演技派啊,他怎么看,这熙儿都是在利用苏通。

    苏通一咬牙:“玉娘就去说,熙儿正在这边陪我们喝酒,暂且不能过去,若姓高的有意见,只管让他来找我。”

    熙儿脸上带着几分感激,玉娘则为难了。苏通补充道,“玉娘只管去说就是,有什么事。我担着。”

    沈溪心里直犯嘀咕:“苏通要逞英雄,可跟我没关系,要是一会儿真动起手来,不会连累无辜吧?跟高崇这些人没道理可讲,我还是想办法早点离开,免得趟浑水。”

    沈溪道:“苏公子,时候不早了,我看……不如早些离去吧。”

    连郑公子等人也发觉苏通喝得有点上头,他们本来身家地位还不如苏通,更不敢跟高崇等人正面相斗。

    苏通皱眉道:“天色尚早。沈老弟,我说过一会儿送你回去,保管不会延误,你只管在旁边看着就是。”

    沈溪心里暗叹:“别是一会儿我找人抬你回去就好。”

    熙儿这时候显得极为乖巧。又给苏通敬酒,分明是要拿苏通当枪使。沈溪轻叹一句:“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沈溪自以为说的声音很小,苏通等人都没听到他的话,偏偏熙儿侧目瞪了他一眼,好像被她给听到了。

    沈溪心想。我说话声音这么小,你生了一对顺风耳?

    对面宴客厅突然传来一声:“混账!”

    这一声令在场突然安静下来,却有个陌生的声音在劝解:“高兄何必着急,不过是教坊司的姑娘,她既然有客人何必强求?”

    高崇怒道:“在这汀州地面上,还没人敢跟我抢女人。你且说,他是哪家公子?”

    玉娘的声音则小许多,沈溪听不太清楚,应该是在解释苏通的来历。

    随即高崇就带着人出来,还传来玉娘劝阻的声音:“……高公子,有话好好说。”

    脚步声传来,应该是高崇带着人饶过走廊,直奔这边宴客厅而来。这一下,令在场的氛围迅速陷入凝滞。

    沈溪这下可要浩浩考虑是否要避开的问题,他跟苏通同桌而坐,一会儿动起手可能会对他不利。

    “砰!”

    宴客厅的门被高崇一脚踢开,却见高崇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往琴桌前一立,冷冷扫着在场的人,喝道:“哪个是姓苏的?”

    苏通坐在那儿,有些想回避的意思,他估计也没想到高崇仅仅因为熙儿不能过去陪酒就会直接杀过来。

    熙儿却从地上爬起来,给高崇欠身行礼请安:“高公子息怒,其实……苏公子是让奴家过去作陪的,只是……只是等喝完这杯酒。”

    看似是在给苏通解释,但这话听来更像是在煽风点火。

    高崇瞪着苏通,见到苏通坐在那儿连目光都不敢正视他,越发地得意:“就是你?”

    苏通此时也好像豁出去一样,站起身来,怒目相向:“是在下又如何?这风月之所,本就是为寻欢作乐,天下情理,总有先来后到的讲究,莫非高公子仗着人多势众,连理都不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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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通见到沈溪这边似乎有人来请,非常惊讶,随即问明情况。

    沈溪不想言及他曾去教坊给碧萱作画,但那小丫鬟却主动把来意挑明:“是我家小姐请沈公子过去作画。”

    苏通眼前一亮,道:“敢问是哪家小姐?”

    像这般有女子请男子过去作画的事情,甚为少见,就算哪家小姐要出阁,找画师也不可能是小姐亲自派人请,而是家人为其张罗。

    小丫鬟回道:“我家小姐是教坊司的熙儿姑娘,与苏公子认得。”

    这下苏通不由皱起眉头,他疑惑地打量沈溪一眼:“沈老弟,你与熙儿很熟悉?”

    沈溪非常尴尬。

    苏通把熙儿当成禁脔,否则当日也不会挺身而出充当护花使者,为熙儿跟高崇等人据理力争,甚至还因此挨了打。他只得敷衍道:“那日玉娘突然说及让我作画……”

    苏通并未多想,要是个跟他一样的公子哥跟熙儿有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他或者会心生敌意,但沈溪才是个十岁的少年郎,他就算自问学问不及沈溪,但却不会在男人的魅力上败下阵来。

    苏通笑道:“那倒是有趣……这位姑娘,你回去跟熙儿小姐说,今日沈公子与我等有约,等文会结束,我会与沈公子亲自前往拜访。”輸入網址:НёǐуапgeсОМ觀看醉心张節

    小丫鬟不敢违逆,应声之后匆忙而去。

    等人走远,苏通对沈溪做出个“请”的手势:“沈老弟,我等往茶楼一叙如何?”

    沈溪看了看苏通身后,无不是当日与苏通一起去教坊司亲眼目睹他被打的熟人。

    照理说苏通被打,应觉颜面无存,这时候应该闭门自省不会出来举行什么文会,就算要出来,也该尽量避免跟那日的人照面,毕竟男人的面子很重要。

    沈溪有些为难:“我……还要准备月底的考试。”

    苏通笑道:“为兄今日主持的文会,便是商量此事……我听说城里有机会过院试且才学不俗的士子,想与你在月底的考校中一较高下,他们可不是泛泛之辈。”

    沈溪在府试中取得案首,很多人不服气,而往届的童生更加不服气。府试只是过县试之人为得童生名衔而参加的科举预备考试,这次月考,只要没过院试取得秀才功名的童生都会参加,虽然比之府试受众面窄了一些,但考生的质量更高。

    沈溪谦逊地说道:“我刚过府试而已,尚且未有院试的经验,怎能在一众师兄面前献丑?”

    苏通笑道:“自大明开国以来,咱汀州府府试的案首,无一未得生员之名。沈老弟,可不是为兄说你,你府试得案首遭人所嫉,那是才学的体现,为兄羡慕得紧。”

    这时候郑公子郑谦走了过来:“苏兄所言极是,我等可都羡慕贤弟能被人所妒,正所谓不招人妒是庸才嘛。”

    苏通又鼓动一番,让沈溪去跟这些一同参加月考之人照照面,也好提前摸清楚底细。沈溪实在没办法拒绝,只能去请示周氏,得到应允这才与苏通等人一起出发。

    路上苏通心情甚佳,与郑谦等人言谈甚欢。

    沈溪惊讶不已,心想:“难道那日苏通喝得酩酊太醉,第二天什么都不记得了,只当自己摔了一跤?”

    快到相约的茶楼,苏通突然对郑谦道:“何时再到郑兄家里一趟,吃杯水酒?却说前日那顿酒,实在令人回味无穷。”

    见到苏通脸上带着一股怪异的笑容,沈溪不由吸了口气,这苏通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郑谦眼睛笑弯成一条缝:“苏兄若愿前往,在下随时都可,只是……不知几时能到府上做客?”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等文会结束,且随我回府,让内人备好酒菜,你我把酒言欢。”

    苏通说这话时,邀请的对象仅只郑谦,其寓意非常明显,这算是他跟郑谦私下里的“交易”,别人想去也没份。

    沈溪突然感觉一阵恶寒,还好他没娶妻纳妾,不然被苏通盯上,就算恶心也能把他给恶心死。但在当下士子普遍腐化糜烂的风气下,偏偏还是“雅好”,连一些历史留名的大文豪都对此乐此不疲,沈溪没法用他的价值观去批判苏通和郑谦。

    沈溪转了个话题,问道:“苏公子,前段时间你所受创伤,没什么大碍吧?”

    苏通恨恨一叹,拳头握得紧紧的:“姓高的对我之辱,来日必当加倍奉还!”说完脸上不见了笑容,连刚才谈及酒色风月的自在也消失不见,换上的是凶戾之色。

    ……

    ……

    相约之处,乃是一处名为“翠云茶坊”的茶楼,府城城东汀江之畔的一处二层木楼,登上楼台,青山绿水以及城市的喧嚣尽皆呈现眼前。

    这次的文会,算是一次学术交流,参加之人未必需要之前就认识,可以由中间人来作为引介。

    同一个学塾和学馆出来的,又或者是同地域、同宗之人,都可以成为小团体。

    苏通交游广阔,他先丧母后丧父,耽误了好几年才参加县试,等于是留级生,这几届城里稍有名望的考生,跟他多少都有来往,也因为他学问好性子豁达,舍得花钱,别人也愿意跟他亲近。

    整个翠云茶坊的二楼被参加文会的一众士子包了下来,坐了七八桌三四十人,其中以往届考生居多,苏通跟这些人交情反而更好。

    作为文会的发起者,苏通从中代为引介,也与会的士子都知道沈溪就是如今在汀州府被人谈论最多、以两句诗拿下府试案首之位的“小神童”。

    礼节上,这些人对沈溪还算客气,但等照面时的笑脸过去,换上的就是质疑与不屑了。

    沈溪早就料到会被人所嫉,等引介完,沈溪自顾自地坐到了靠窗的位子,优哉游哉看向窗外,欣赏青山绿水,出来走一趟全当消遣。

    接下来就是坐而论道,论的是才学文采,就好像是一场辩论会,但没有确切的辩论题目,可以各抒己见,无论是对于历史人物的看法,又或者是对于学问上独到的见解,都可以说出来。

    就比如说,有人开了个头:“在下前日重读《公羊传》,偶有所得……”然后论述一番云云,别人可以发表见解,也可以另起话题。

    这种文会,在明朝中期没有大的内忧外患,国泰民安士子风气高涨的年景,可以说比比皆是。

    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种文会,基本是同一阶层的人参加,童生跟童生文会,生员跟生员文会,彼此学识水平差不多,让你不会在一群博儒面前瞠目结舌说不出话,也不至于在一群白丁面前感觉对牛弹琴。

    在岁数上,也会形成群体,比如这次文会,大致就是二十岁左右的童生,来年要参加院试的人凑在一块儿。

    沈溪在旁边默默听着,感觉有些不太适应。

    旁人不会主动跟他搭讪,他只需要倾听就可以,而很多时候,就算他有机会搭话也不愿意发言,因为他的见识跟这些人有所不同,这些人对学问的认知,局限性太大,他们被程朱理学荼毒很深,所持主张,很多都不能为沈溪认同。

    一场文会,沈溪前前后后也就是刚开始说了几句“景仰”、“幸会”之类的场面话。

    倒是苏通侃侃而谈,连郑谦等人也争相发言,他们都是应届考生,需要名气来为自己来年院试添砖加瓦。

    考场上,考官还是很注重考生的“修为涵养”,而对于“修为涵养”好坏的辨别,考官总不会亲自一个个考察,要说识人没有三年五载很难明了,最好的方法,莫过于从此人的名气和口碑上探知。

    若是遇到那种风闻不好,甚至被人誉为“癫狂傲慢”之人,就算学问再好,也不会通过考试。

    历史上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沈溪虽然不想跟这些人搭话,但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无礼,否则恶名传出去,对他科举之路不利。

    文会在一种相对友好的氛围中结束,有的考生要回去备考,有的则要为生计奔波忙碌……考生就算再清高孤傲,也要面对吃饭的问题,光靠做学问养活不了自己和家人。

    普通的寒门士子,做不了力气活,只能帮人写写书信,甚至是抄录邸报赚上几个零花钱,运气好的,或者能得到大户人家赏识,去教蒙学孩童读书认字,但作为童生本身无功名在身,最多是教教乡舍、义学,所赚钱根本无法跟秀才办的私塾相比。

    等人散得差不多了,苏通才看着沈溪:“沈老弟今日怎不发言?就像刚才论述文景汉武治国之道,各有所见,或者这不太适合沈老弟吧……”

    郑谦笑道:“也是,下次还是多说说春秋之事,免得沈公子不好应话。”

    在苏通和郑谦看来,沈溪虽然才学不错,但仅限于《四书》、《五经》的知识,对于书本之外的历朝历代历史和实行的政策,并不精通。

    比如刚才众人论述的汉朝文景汉武治国,究竟是文治好还是武治好,对于士子来说,自然是崇尚文治,认为汉武帝穷兵黩武令国力损耗过甚,殊为不智。

    但沈溪却觉得,若非汉武帝有魄力对匈奴一战,或者不会带来汉朝几百年国祚江山稳固。但若无文景之治国力的积累,汉武帝时也不会有对外扩张的国力。

    涉及到历史问题,很多是各有争议,全看个人的认知和理解,不能强求他人认同。

    苏通将走之际,踌躇徘徊,犹豫不决。

    到底是跟沈溪去教坊见熙儿好,还是带郑谦回家共话风月更佳?

    苏通挣扎了好一会儿才道:“沈老弟,要不这样,你我加上郑兄,我们先往熙儿姑娘那里拜访,再一起随我回府饮宴如何?”

    沈溪心想:“你们去教坊司,那是花钱消费,我去则是画画挣钱,性质截然不同。”见苏通和郑谦都在看着他,沈溪笑了笑回道:“苏兄,郑兄,我这次去纯粹是为人作画,并非消遣娱乐。若到了地方,熙儿姑娘不肯通融,那岂不是对不住?”

    苏通并非不识趣之人,他看出沈溪不想让他二人同行,摆摆手道:“无妨,下次饮宴之时,为兄再请沈老弟同去。既然各有事忙,那今日,就此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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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溪要先回家把画笔和颜料带上才能去教坊司,刚走出茶楼门口,有人跟了上来,沈溪心中顿时有些紧张,回头一看对方身着儒衫,稍微松了口气。

    “沈公子,叨扰了。”

    来人很是客气,走上前便点头哈腰,一副阿谀的模样。

    沈溪打量此人一眼,对方个子矮瘦,面色饥黄,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这会儿正兜着手,陪着笑,让人看了顿生厌恶

    。

    沈溪诧异地问道:“阁下是?”

    他并不记得与此人照过面,不过刚才茶楼上那么多人,有的人没留意到也是情有可原的。

    “沈公子切勿惊讶,在下其实是来为城西的蒋公子说和,蒋公子想让沈公子为他作一篇时文,至于酬劳方面,蒋公子不会亏待于你……”

    沈溪这才知道原来是个说客,想来那蒋公子应该跟苏通等人没什么交际,今天的文会没有获得邀请,又或者是不屑于来参加,就找了个穷酸书生过来传话,找沈溪帮忙在这次月考中作弊。

    沈溪明知故问:“却不知是怎样的文章?”

    书生脸上堆着神秘的笑容:“沈公子不懂?其实就是月末的考校,想让沈公子帮忙做一篇四书文,不知沈公子可否借一步,与蒋公子当面商谈?”

    沈溪心说这还真是直白。

    月考是没什么监督,但也不代表可以乱来。

    不过这事儿沈溪还不能明着拒绝,蒋公子是什么来头他尚不知,又或者是有人看他不爽,故意找人“钓鱼执法”,专门等他答应下来把文章作好,再将此事张扬开来。那他的名声也就毁了。

    “回头再说吧。”

    沈溪略一沉吟,道,“在下还有件急事要等着处理。有机会再商谈,如何?”

    来人稍微讶异了一下。看沈溪不像是说谎,这才点头:“那在下回头再拜访。”

    沈溪笑着拱了拱手,便与此人告辞分开。

    沈溪边走边想,老子回头懒得理你。

    毕竟才考取童生不久,此时的沈溪尚且不太清楚如今的文风如何,但这汀州府的士子风气,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浮躁,所有人都想一步登天。

    就比如之前那场文会。这些书生所研究的不是作学问踏踏实实科举,反倒是去研究军国大事,就好像来年他们过了院试,就可以入朝为官为天下百姓分忧一般,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回家拿了画笔和颜料,沈溪对林黛和陆曦儿交待一番,出门往教坊司而去。

    到了地方,才刚午后,此时教坊司周围很是清静。

    知客对沈溪已经非常熟稔,亲自带沈溪到了大门内的天井里。这回并非是玉娘出来接待,而是熙儿姑娘亲自相迎。

    此时的熙儿,特别打扮了一番。秋波顾盼中,沈溪不由心旌动荡。又黑又深的眸子,水波盈盈,就如朗月晨星一样,勾人魂魄。头发拢高翻绾而成的分髫髻,配合她亭亭玉立的身段,盈盈一握的细腰,如天鹅般细白的玉项,洁白无暇细腻光滑的肌肤。更显婀娜多姿,风情万种。

    沈溪好不容易压下心中的旖念。心想:“莫非她真的为了找我作画付报酬,少女变少妇?”

    熙儿见到沈溪。脸上带着几分促狭的笑容:“沈公子可真难请啊,让奴家在这里等候多时,左盼右盼都不到……沈公子是否太不解女儿家风情?”

    沈溪故作不解:“熙儿姑娘说什么?”

    “对牛弹琴。”

    熙儿黛眉轻蹙,她似乎意识到,跟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卖弄风情也是白搭,“上来。”

    转身上楼,语带不屑。

    沈溪四下打量了一番:“玉娘呢?”

    熙儿不屑道:“还真会挑啊,别人看不上,莫非你对玉娘……她老人家有事,今天不在,你上来到我屋子里,亏待不了你

    。”

    沈溪有种要进盘丝洞的感觉。

    这教坊司二楼靠南一边,一共有三间房,一间属于碧萱,另外两间,一个是熙儿的,还有个不用说是云柳的。

    这三个女人应该是这里的“头牌”,沈溪没具体见过云柳的容貌,但想来这女子能引起高崇和雷武的冲突,还能让苏通念念不忘,一直想私下会面,光是这宣传就做得很好,真正的模样不会比熙儿和碧萱来得差。

    想着心事,沈溪进到熙儿的房间。

    刚走进屋子,便有一股茉莉花香扑鼻而来……这是脂粉的香气。房间的摆设,要比碧萱那间更像女儿家的闺房。

    雅致而漂亮!

    墙上挂着彩绸和彩纱,落地的衣柜就有四个,应该是熙儿平日里盛放衣服所用,而绣床上锦被叠得整整齐齐,绣花枕头一看就有揽入怀中的冲动。

    “怎样?本姑娘的房间,不赖吧?”熙儿在沈溪面前不再自称“奴家”,而直接以“本姑娘”相称。

    沈溪微微点头,道:“熙儿姑娘很会布置。”

    熙儿脸上有得意之色:“那是当然,女儿家的卧房若是太过单调,肯定休息不好。”

    沈溪心里却想:“你布置得这么好看,不会是为了吸引男人流连忘返吧?”

    沈溪坐下来,这次连茶水都没有一杯,熙儿摆摆手道:“开始作画吧。”

    沈溪抬头看着她:“熙儿姑娘,是否太急切了些?这作画,总需要酝酿一些情绪,培养下意境……再者说来,似乎你还有什么事忘了。”

    熙儿脸上带着几分薄怒,道:“既然请你来,还能赖你账不成?年纪轻轻就是个小气鬼,以后定然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你等着……”

    熙儿进到屏风后,很快箱子翻动的声音传来,可见她把银子藏得很深。

    “小气鬼……”

    熙儿捧着个小包袱出来,莲步轻移间继续骂着。

    沈溪笑道:“在下本来只是想提醒熙儿姑娘。应该把画架找人搬来,既然熙儿姑娘愿意提早把润笔费送上,在下也就却而不恭了。”

    “你数数。是否五十两?如果觉得不对,可以拿到钱铺过秤。绝不会少你分毫。”熙儿脸上带着几分心疼。

    她既想要一幅唯美的肖像画,又舍不得银子,二者总需要有割舍。看着一锭锭银子,她咬了咬牙,把眼睛侧到一边。

    小包袱里面是一锭锭五两银锭,成色很足,虽然印记被刻意熔去,但一看就是官银。

    明代银锭分官铸和私铸。有五十两、十两、五两、四两、三两、二两和一两等各种规格。一般银锭内铸有收入来源、产地、年份、成色、炉名或银匠姓名等内容的铭文,每锭都有银局名,如“厘金局”、“官钱局”等。

    如果不能解释清楚官银的来历,非常容易吃官司。

    沈溪拿起两个银锭仔细检查过,微微摇头:“这银子,怕是来路不正吧?”

    熙儿一听马上恼了:“此话何意?你是说,本姑娘的银子是偷来的?”

    沈溪笑道:“在下绝无此意,但这银子,是弘治四年所铸官锭,若就这么拿出去使用的话

    。肯定要出问题。”

    “你……你如何知道得这般清楚?”

    熙儿惊讶地看着沈溪。从她的表情看,她应该是早就知晓这银锭是官锭,只是糊弄沈溪不懂。

    沈溪摇摇头道:“熙儿姑娘或者不知。在下一位亲戚就在城里的银号做事。”

    “呸,你当我好蒙?别人都道你是银号少东家,小小年岁,居然对钱这么有研究……怎么样,这银子你收还是不收?”熙儿最后近乎带着威胁看向沈溪。

    沈溪坚决摇摇头。

    这种官银,明显被人刻意处理过,十有*来路不正,其实他把这银子拿回去,还是有办法处理的。就是让银号二次熔铸。但这种事就好像制造伪币,熔官锭。被人知晓杀头都有可能。

    熙儿贝齿咬得紧紧的,拳头握紧。好像要暴打沈溪一通,但她最后还是气得一跺脚:“你等着。”

    说完转身进去,在梳妆台前一番整理,甚至把她头上插的玉钗拔出来,悉数放在锦盒中,最后把锦盒捧到沈溪面前:

    “喏,这是本姑娘的首饰,很多都是我用几两十几两银子买回来的,就算折旧……算起来也该有五十两了吧?”

    沈溪仔细打量首饰盒里面的首饰,没有金饰,但银饰有几件,更多的是玉器和一些精美但不值钱的手工艺饰品。

    看得出来,这些都是姑娘家的心头肉,每一样都保养得很好。沈溪再摇头:“这些东西,拿到当铺去,最多能值十两银子。”

    熙儿这下彻底恼了:“你……你别欺人太甚。我这些东西,都是花很多钱,从不少地方买来的……”

    或者是意识到有些话不该说,她转开话题,“就问你,收不收?”

    沈溪心里疑惑,照理说一个身在教坊司的姑娘,就好像笼中鸟,怎会走不少地方?再加上她那些来路不正的官银,更惹得沈溪怀疑。

    但若说她不是风尘女子,之前她在宴会上陪酒,对苏通表现出那一副笼络男人含羞带魅的模样,又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干一行爱一行……

    “在下很讲原则,说不够就不够,除非……”沈溪突然打量熙儿头上一支步摇。

    却说那步摇,并非金饰,但却是用玉器和银饰所搭配而成,行路之间发出“叮叮当当”轻微的响声,很是动听。

    之前沈溪两次见到熙儿,并未见她戴过,应该是她压箱底的好东西,只是今日要沈溪给她作画,她想把最美的一面呈现出来,这才戴出来。

    熙儿马上发现沈溪目光所及,她的脸上升起薄怒之色,一双眸子冒出烈火似乎想上前去把沈溪撕碎,但最后她还是咬着牙道:“给你也成,但……你要让我戴过这一天,等你作完画,才能把它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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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熙儿是重要配角,笔墨稍微多了一点儿,不过天子交代,这可是很有趣的一个女孩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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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饰和衣服都是女人的命根子,沈溪也没想到自己的画有这么大的吸引力,能让熙儿作出如此巨大的“牺牲”。

    此时的熙儿,几乎是倾家荡产也要为得到一幅画。

    沈溪点头同意。

    熙儿松了口气,等她出门叫丫鬟送画架上来时还在嘀咕:“再不行,难道让我拿肉偿不成?”

    沈溪刚端起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口,听到这话险些把茶水喷出来。他心想:“这丫头还真是荤腥不忌啊,此话岂是一般良家女子能说出口的?”

    等画架搬上来,沈溪亲自把画纸固定好,又调好颜料,那边熙儿看起来有几分焦急:“你……你可要好好画,画得不好……我不会放过你的……”

    沈溪提起笔,望着熙儿含怒带怨,一副愤愤然气不过的模样,总感觉少了些美人入画的唯美。

    沈溪摇了摇头,道:“熙儿姑娘,作画讲究意境,你莫不是想把如今这气恼的模样录入画中?”

    “怎这般麻烦?以前有画师来,他们可没你这么啰嗦。”熙儿的好脾气几乎快被沈溪磨没了,她心里还在为失去那些精心收集来的首饰而心疼,对沈溪态度越发不善。

    沈溪笑道:“所以熙儿姑娘才会请在下来,不是吗?”

    熙儿腮帮子绷得紧紧的,道:“算你有本事,不过以后再也不会给你坑本姑娘的机会了。说吧,你要什么意境?我也学碧萱一样,站在窗口远眺风景?”树如網址:НёǐуапgeсОМ关看嘴心章节

    沈溪摇摇头:“不行,碧萱姑娘的气质,温婉柔弱,从她身上感受到的是为身世而感怀的忧郁,带着一股淡淡的愁绪,让人望而生怜。但熙儿姑娘却是妩媚中带着柔情似水,更兼有女儿家少见的倔强、不屈,区别很大,所以不能套用一个模式。”

    熙儿仔细考虑了一下沈溪的话,怒气稍微消解了些:“真麻烦,不过你话倒是说得蛮中听的……好吧,你只要说本姑娘怎么做就可以了。”

    “躺倒床上去,睡眼惺忪,倚着锦被,最好是罗衫半解……”

    熙儿当即就摸起个茶壶盖子朝沈溪丢过来,端的是出手狠辣,迅捷无比,沈溪赶紧侧头避开,却还是蹭着脸颊飞了过去,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疼。

    “啪!”

    茶壶盖撞在墙上,直接碎成几片。

    “本姑娘算是看出来了,你存心消遣我,是吧?你怎不让我把衣服脱干净给你看?”熙儿气呼呼地叉着腰,“对了,忘了你还是个稚子,就算本姑娘脱了衣服,你又能奈本姑娘何……”

    就在熙儿气呼呼说话的时候,沈溪飞速在纸上落画。

    沈溪要的就是熙儿眼下这种感觉。

    熙儿骂了一通,发觉沈溪根本不鸟她,气鼓鼓地走上前来,惊讶地发觉沈溪已经在画,正要出言阻止,却发觉画纸上的自己已经成型,且容貌举止都很合乎她的心意。

    “这么快……这是刚才的我?”

    熙儿感觉有些不太对,她刚才明明是叉着腰在骂沈溪,但画纸上的人物,却是立在雕栏玉砌之后手拿小扇的美人。

    沈溪边画边笑道:“在下说过了,作画要的是意境,而非刻板的场景,若将熙儿姑娘刚才的模样落在画纸上,在下就算拿到润笔费,恐怕也走不出这屋子了。”

    熙儿脸上带着几分得意,道:“知道就好。喂,我现在是不是要回去站着,摆出跟你画中人物差不多的姿势?”

    沈溪点点头,熙儿这次却是主动到了床边,当床榻是画中的雕栏一样,站在那儿,脸上带着一股傲然。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手上似乎少了把轻罗小扇,赶紧打开柜子找寻,半晌也没找出这么女性化的东西。

    “记得有一把来着,放到哪里去了?”熙儿找了半晌,脸上又露出不耐烦之色。

    沈溪心说,还真是个急性子的姑娘。

    不过沈溪已经不需要模特就可以绘画,下载猫出现的是一个带有几分男性化特色的美人儿,虽然是以熙儿为模版,但沈溪下载猫的人物却是集才貌与傲气于一身的巾帼英雌。

    沈溪满意地点了点头,把颜料和画笔收好,笑着招呼:“熙儿姑娘,你的画作好了,过来看看是否满意?”

    熙儿一听反应过来,匆忙上前,等她看过纸上的美人儿,脸上先是露出喜不自胜的欣然,但很快沉下脸:“若我说画得不好,你是否再画一张?”

    沈溪道:“若熙儿姑娘肯再出五十两银子,在下倒不介意又画一幅。”

    “小气鬼。”

    熙儿轻斥一句,却笑盈盈把画架上的画纸取下来,拿在手上仔细端详,越看越喜欢。

    沈溪提醒道:“画纸容易破损,熙儿姑娘应早些找人装裱起来,挂在墙上或者是平日里保管好。还有,熙儿姑娘,你看是否……”

    熙儿这才意识到,从这幅画画完开始,她头上的步摇已经不属于她了。她把步摇轻轻取下来,在手上摸索半天,那并非是单纯的不舍,而是带着回忆和哀伤,就好像其中有什么故事一般。

    最后,熙儿把步摇放到首饰盒里,递过来道:“喏,这是你的了,但你得保管好,不能丢了,更不能……弄坏。”

    不能丢了,也不能弄坏?这逻辑……

    沈溪把首饰盒与他带来的东西收拾好,行礼道:“在下已经作好画,告辞了。”

    熙儿看着画纸上的自己,有些精神恍惚,连沈溪所言她都没留意,等沈溪说第二遍,她才清醒过来:“哦,那我让人送你出去。”

    说完,她走过去打开房门,脸上多了几分与碧萱一样的愁绪。

    沈溪想来,大约风尘女子,就算平日里无拘无束,也会为茫然没有期盼的将来而感怀。

    ……

    ……

    沈溪为熙儿画完画回到家中,四处瞥了一眼,最后将首饰盒扔到床下去了,他可不想让周氏知道他得来这么多首饰。

    本来沈溪也想把东西拿去当铺当了,但一想到底是女儿家的东西,等有机会还是把东西还回去,当作是卖个人情。

    本来就是跟熙儿斗气的意思,画一幅画就把人家珍而重之的首饰给悉数换来,有些不好意思。

    一晃眼十几日过去,眼看就到六月底的月考。

    为了方便沈溪参加这次月考,冯话齐特别给沈溪放了三天假,让他可以安心回家把文章作好。

    六月二十八这天,是儒学署放题的日子,沈溪早晨起来,准备吃过饭就到儒学署看题目回来作文章。等他来到药铺后院,却发觉到处都乱糟糟的。

    “小少爷,您不知道,昨晚咱铺子闹贼了。”宁儿走过来,紧张兮兮道。

    “闹贼?”沈溪皱眉。

    要说汀州府年前那段时间,的确是闹过乱贼,家家户户都门户紧闭,但那次贼患并未波及药铺。

    宁儿急道:“奶奶和婶婶正在里面商量事情呢,要不小少爷进去看看?”

    沈溪不想搀和进去,他料想惠娘和周氏在清点损失。本来药铺里就没放多少银子,就算失窃也应该问题不大,而银号和商会总馆那边因为安保严密,一般的小贼进去偷,等于是自投罗网。

    沈溪吃过饭就要去看放题,于是先到厨房找点儿吃食。

    结果到了地头,却发觉冷锅冷灶,沈溪顿时有些不满地看着宁儿:“家里闹贼,又不是闹耗子,不会连米也被偷走了吧?”

    宁儿委屈道:“小少爷,你别怪奴婢,奶奶让我们从早晨起来就清点库房的药材,到现在奴婢也没吃上饭呢。”

    沈溪无奈摇了摇头,刚回到院子里,惠娘和周氏从楼上下来,周氏骂骂咧咧道:“这贼居然偷进我们药铺来了,看来应该在后院养条狼狗,或者找人晚上过来守着门,再有人来,非打断他腿不可。”

    惠娘微微一笑,正好看到沈溪,她冲着沈溪点了点头,这才想起来忘了做早饭:“哎呀,光顾着清点药材,连饭都没做,一会儿铺子就要开门了,小郎还要赶着去儒学暑……”

    周氏道:“没事儿,我们随便对付下肚子就是,憨娃儿打小就不是娇生惯养,少吃一顿饿不死他。憨娃儿,听到没,快去儒学暑看题,回来就进房去做文章。你孙姨说了,这次的考试也会设案首,到时候你再给家里争光。”

    沈溪苦笑了一下,这月考又不是正式考试,取个案首又如何,半点儿实际意义都没有。

    家里没饭吃,沈溪只能先去儒学署看放题。

    因为前后有三天的答题时间,且这次月考只是一篇四书文和一篇五经文,考生并不是很积极。

    沈溪到了府学外面,没见多少人过来,题目张贴在门口右侧的公告栏上,没有截搭题,并不是很难,沈溪记下后就回药铺去了。

    他在路上算了下,做完这两篇文章,最多需要两个时辰,这意味着他做完题起码可以休息两天。

    回去时药铺已经开张营业,此时惠娘已去了银号,因为时间早铺子里没什么客人,谢韵儿正在跟周氏说事。

    “……姐姐,你说这事情倒是挺稀奇的,贼人来咱铺子,里外人睡得那么死都没发觉,连奶娘和守夜的秀儿都一点儿风声没听到。这贼的手法这么高超,可为何咱就没什么损失呢?不是说贼不落空吗?”

    听到谢韵儿的话,周氏也在犯嘀咕:“我也挺纳闷儿的,这贼难不成是家贼?”

    说话时,周氏自然看向柜台前的小玉。

    就算小玉平日里不太爱说话,此时她也赶忙辩解:“婶婶,您别这样看我,我们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偷家里的东西。”

    沈溪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从早晨起来就觉得不对劲,不知为何头那么疼,一直无精打采的,现在他反应过来,莫非是昨晚“着了道”?

    他什么话都没说,以回家去做月考题为名,匆忙跑回后巷的院子。刚进到房中,他首先去看床底下,果然不出所料,本来被他随意扔在床底下的首饰盒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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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药铺和沈家院子两边,虽然钱财不多,但柜台里有不少碎银和铜板,惠娘和周氏也各有金银首饰,库房里还有“百年人参”、“千年灵芝”、“鹿茸”这样的珍贵药材。

    什么不丢,偏偏只丢一个首饰盒?

    沈溪料想,就算不是熙儿做的,也是她找人做的。

    若真如此的话,那她就不单纯只是一个风尘女子。

    沈溪心想:“只偷走首饰盒,是否算的上是‘盗亦有道’?不过,以后就算再给我一百两银子,也休想让我去给她们作画。”

    好在家里没遭受损失,那首饰盒沈溪本想找个机会送还,现在人家自己取走,也省了他不少事。

    接下来两天,沈溪安心在家作他的月考题目。两篇文章,沈溪反复斟酌,再三思索……其实就是在混时间。偶尔到院子里走走,或者到药铺后院转转,作出沉思状,谁都不敢打搅到他。

    到六月三十这天,沈溪才把文章作好,当天送到儒学署那边。

    本来就非正式考试,这次的文章,可以翻开书本,甚至拿程文来对比从中挑选优秀段落做个复刻版,而且时间多达三天,参加考试的还都是即将要考秀才的童生,文章质量比较府试而言要高上许多。

    沈溪没奢求自己的文章多么出类拔萃,他对这种与前途和命运无关的考试没太上心,旁征博引务求简单易懂,不会做出在八股文中作诗赋这样特立独行的事情。

    从儒学署出来,正好遇到苏通等人……却是苏通和郑谦约了几个朋友,准备考完月考好好放松一下。

    “沈老弟,看到你正好,本还说等一会儿去你府上叫你,又怕你文章没做完。”苏通笑着对沈溪打招呼。

    旁边的郑谦道:“苏兄莫非忘了,沈兄弟才思敏捷,当日府试他可是第一次放排就出场了。这种简单的题目和文章,又怎会难倒沈兄弟?”

    沈溪苦笑一下。这真是想躲都躲不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陪苏通等人一起进府学交卷,出来后苏通便把他跟郑谦等人商量好的计划说出来:

    “……先往汀江泛舟,这盛夏光景。河风阵阵,怡然自得,到黄昏时,彩霞满天,倦鸟思归。我等再去教坊司,寻花问月。沈老弟,却说那****去为熙儿姑娘作画,最后怎么样了?”

    沈溪道:“画倒是画了,但连杯茶水都没喝,我就回家备考去了。”

    苏通笑着称赞:“沈老弟,你可真是勤奋好学,为兄不得不佩服你……可惜人越大旖念越多,到了我这年岁,偶尔想静下心来好好温书都难。”

    一行人说笑间。径直往城中汀江码头而走。苏通已经预先准备好了船只,就等着交卷后一起登船游玩。

    对于苏通这样的人来说,年仅二十就已经是一个家业丰厚的家族的族长,妻子娶了,还在筹划纳妾,以后就算屡试不第,也可以靠祖上传下来的房屋和田产收租放贷,把家业一代一代传下去。

    苏通才学好,并不代表他一定要去考取功名,苏通不经商。也非败家子,想把家产短时期内败光是件很难的事情。

    可以说,苏通二十岁就已经完成他的人生目标,剩下的几十年。他大可慢慢追求功名,就算追求不到,也可把希望寄托在儿子和孙子身上,自己可以找朋友吃酒谈天,甚至游山玩水,一辈子衣食无忧。

    人生目标各有不同。二人岁数相差一倍,个人喜好和追求也不相同,其实沈溪跟苏通之间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

    但苏通却主动向沈溪伸出橄榄枝,除了是想结交沈溪这个朋友,也是看中沈溪年纪轻轻,将来可能会有所作为,早些作出投资。

    至于聚会时做什么,他也不会刻意迁就沈溪,这些二十岁左右的公子哥,见面后无非谈的是风花雪月,以沈溪的年岁,根本就搭不上话。

    苏通待人还算诚恳,知道沈溪出来怕家里担心,派了个家仆去药铺那边知会,并保证会送沈溪回去。

    但沈溪却也觉得苏通做事不太靠谱,从上次在教坊司他与高崇起冲突的事情上,就能觉出苏通为人冲动,瞻前不顾后。

    ……

    ……

    一行到了汀江码头,沿途人流如潮。

    因为汀州府商会的成立,使得汀州周边的货物运输越显发达,连带汀江上来往的船只也日益增多。

    此时码头上的货物搬运,已为宋小城为首的帮众垄断。

    之前码头因为抢地盘爆发了几次冲突,商会在拥有钱财和人脉基础的情况下,不再如之前那么好说话,宋小城几经磨砺,做事果决了许多,几次小规模火拼之后,汀州府地面上“水路帮”已基本都为宋小城整合统辖。

    至于“旱路帮”,则因官府还在打压之中,宋小城不敢过多插手,但也收拢了不少帮众,准备在这一任汀州知府及长汀县令卸任后,有一番作为。

    虽然“水路帮”都归到商会名下,但码头上仍旧有地域的划分,“水路帮”下面的堂口,各自分管不同区域,堂口之间井水不犯河水。

    至于码头周围,也是府城内一片有名的货物批发集散地,这里没有墟期和早市、晚市的区分,一年四季每天都会云集大量商贩。

    一众身着光鲜的公子哥从人群中走过,还是很是碍眼,普通的商人和力夫见到都要躲开,这年头社会阶层划分很明确,如果撞在一起,很容易被这些公子哥赖上……苏通等人身上的衣服,足够这些力夫辛苦做上一两个月工,不是他们赔得起的。

    码头边上,有个嚷嚷着招呼客人的声音传来:“算卦算卦,趋吉避凶,为人占卜命理。命运自天定,祸福旦夕至……”

    正是那日在酒肆为几人弹奏三弦的“瞎子”老许头。

    老许头手里拿着个布幡坐在路边,面前摆着一张灰布,上面依稀可辨几个字,无非是算卦所必须要学的周易八卦这些。他仍旧装瞎子,坐在路边。就算喊得大声,也无人问津。

    这明显是找错了摆摊的地方,来码头的人,除了行色匆匆的商贩。其余多是找活计的力夫,哪里有闲钱去找他算卦?这种生意,最好还是城中繁华热闹的开元寺以及天庆观、仙隐观附近摆摊最好,至少善男信女的钱更好赚。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苏通远远瞅见老许头,不由一笑。“沈老弟,不妨过去让他给你算算卦?”

    沈溪摇摇头,他本来就不信这老许头的话,现在老许头落魄到码头来摆卦摊,指不定又是因为私藏赏钱被酒肆中人所恶,只能换地方讨生活。

    苏通也不坚持,他并非愚昧无知之人,本身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对于先天八卦易理这些也不太相信,也就作罢。

    一行人走过码头,上了一艘不大的船。进入船舱。

    苏通有些歉意:“船稍显拥挤,一会儿若见到河面上有大船,只管靠上去,花了银子租下来,让诸位尽兴。”

    船舱狭窄,摆下茶桌之后,一桌想围上四个人都很困难,更别说一行有九人之多。

    临时摆了两桌,有人靠内有人靠外,苏通也让人准备好了棋盘。这些读书人对于下棋都饶有兴致,出来游玩总要找点儿事情做,品茶下棋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顺带可以赏鉴一下沿河风景。唯独不作学问。

    船离开码头,开始在江面行驶,不多时,船只过长汀水门而出,到了城外的河段,河面渐渐变得宽阔起来。

    苏通叹道:“在下曾有幸前往江南。那秦淮和西湖的风月,着实令人唏嘘叹惋。单说那秦淮河,河面尚且没有汀江宽,却满是雕栏画舫,玉人轻歌,若登上花船,还可与佳人双宿双栖,好不逍遥自在。”

    被苏通这么一说,一众公子哥尽皆悠然神往。

    秦淮风月,自古以来就为文人墨客所称颂,很多人只能从诗词中领略江南的浮华。

    就在这时,一艘大船从对面沿江而下,从吃水的深度看,并不是运货的船只,倒好像是来往的客船。

    “船家,靠过去,我们上去一看。”

    那是艘两层的楼船,甲板很宽,若站在甲板领略汀江风景,不失为美事一桩。

    随着小船往大船靠过去,大船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本来大船就是沿江而下,突然见到有小船靠拢过来,匆忙闪避。

    堪堪与小船擦身而过。

    “想找死吗?”

    船上有人喝了一声,这人一看就是粗人,一点儿客气的意思都没有。

    苏通本来立在小船船头,抬头看着大船,险些因为大船掀起的巨浪摔进河里。

    勉强站稳,苏通正要骂回去,沈溪扯了扯他衣角,小声提醒:“是官船。”

    苏通马上住口不言,只能目送船只沿江而下。

    船只前往的方向,应该是先进城,至于是去何处不得而知。事后苏通骂骂咧咧:“官船有何了不起?”

    这话最多是逞强,虽然官船上不一定是官,有可能是官员家属,还可能只空船,但却不是普通人能招惹的。

    郑谦笑着相劝:“苏兄息怒,原本就是咱理亏,本该先问清楚再把船靠过去。那边有艘船,看样子是游船,我们过去就是。”

    苏通这才愤然一拂袖,脸上仍旧有些许不甘。

    等上前问询过游船的具体情况,谈好价钱,一行人到了船边,上面放了梯子下来,众人沿梯而上。

    到了大船上,脚下终于不再摇摇晃晃,大船稳固,还有专门的茶水点心招待,正好是为汀州府出行游玩的士子所准备的游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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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船上不但有茶点,还有酒水和盐卤熟食供应,但苏通惦记着下午去教坊司吃酒,在船上也就是看看风景喝喝茶吃个点心,再下下棋也就过去了。

    沈溪自到汀州府城,还从未到汀江上来观赏沿江风景。青山绿水自然成画,江面匆忙而过的客船,渡口停泊的小船,江边垂钓的老叟,又或者是偶尔可在山野之间见到的农夫,都好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山水画。

    沈溪觉得,他应该带着画笔和画纸出来写生才好,这风景,不入画有些可惜了。

    午时刚到,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天地间灰蒙蒙一片,众人只能躲进船舱里,好好的游船河兴致一下子没了。

    本来说是要等雨停,结果雨越下越大,沈溪趁机说不如回去,苏通眼看这船河继续不下去了,只能让游船返回汀州码头。

    “今日本想与沈公子一同寻花问月,看这情形,怕是要改日再约了。”

    苏通脸上带着一抹遗憾。

    这个时辰教坊司可不会营业,风月之所,都是要等到日落才会打开门做生意,白天里去教坊司显得不伦不类。

    等游船靠上城中央的码头,此时周围已经泊靠了不少船只,但除了几艘比较赶时间而且不怕淋雨的货船还在卸货,别的船只都在等待雨停。

    “看来还是要等等才能走,船上没有雨伞,我们冒雨回去不太合适。”郑谦本想下船,但刚走出船舱,大雨瓢泼而下,半边衣襟很快湿了,吓得赶紧退了回去……这么密的雨,估计打雨伞都够呛,冒雨回去根本不现实。

    旁边有人指着不远处一条船,惊讶地问道:“那不是上午见过的官船?”

    这一说,所有人都看了过去,果然是在游船河途中遇到的那艘官船。由于风大雨大。甲板上不见一个人影。

    “苏兄,你看我们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郑谦突然问了一句。

    苏通瞥他一眼:“既是官船,我们与他们打招呼作甚?莫不是自找麻烦?”

    郑谦却笑道:“我看,这船上好像是女眷。估摸是中午在汀州府城停靠,暂时歇息,没想到遭遇这场雨,令他们只能停在这儿等风雨小些再上路。不上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吗?”

    苏通气不过刚才官船上的人无礼,更没兴致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因此断然拒绝:“既然是萍水相逢,以后都不可能有交集,何必相见呢?”

    郑谦住口不语,沈溪看了看天色,问道:“船家,是否有斗笠?我想下船,等天晴后我把斗笠送回来。”

    船家连忙帮沈溪找斗笠,苏通不解地问道:“沈老弟,这都进了城,码头上也安全。要回去也不用急于一时……我看还是等风雨小一些再走吧!”

    沈溪叹道:“苏兄,你不了解我这等年岁的苦,出来时间稍微久一些,家里就担心,这下雨天,若我还在外面,他们怕我失足落河,指不定会怎样……麻烦!”

    “这样啊……”

    苏通笑了笑,“那在下没法相送了。”

    沈溪赶紧摆摆手:“不用送了,我认得回家的路。这里距离我家不远。”

    与苏通等人告辞,沈溪戴着个大斗笠,在船家搀扶下,小心翼翼踏上船板走了下去。等脚踏实地,回头向目送的苏通等人摇了摇手,随后一路小跑往自家而去。

    但风雨实在太大,沈溪只能用斗笠盖着脸,跑了才一小会儿,身上就已经全被淋湿了。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跑,这时旁边有声音传来:“过来!过来!”

    沈溪侧目一看,只见路边有家酒肆,一个老者坐在靠门的座位喝酒,面前摆着两盘小菜,正是之前在码头边见到的老许头。

    难得有避雨的地方,沈溪不假思索冲了进去。人刚进门,他把斗笠取了下来,整个身子都湿透了,冻得他一阵哆嗦。

    “看你这样子,倒好像是从河里捞出来的。”

    老许头打量沈溪,他装瞎子用的白色东西,已经从眼睛里取了出来,一对眸子铮亮,哪里有一点瞎子的模样?

    沈溪甩了甩身上的水,好奇地问道:“你怎在此?”

    “过来避避雨,顺带吃个午饭,呵,我也难得坐下来当一回客人。”老许头显得意气风发。以其满身补丁的衣服,却坐在酒肆里堂而皇之就着小菜吃酒,小日子过得倒是不错。但以沈溪之前所见老许头的寒酸落魄,他哪里来的钱?

    “不用惊讶,老朽今天运气好,遇到个大主顾。要不然,也没胆量进来喝酒,早就被人赶出去了。”

    老许头说着,摆手示意让沈溪坐下说话。

    沈溪跟老许头坐在一桌,这酒肆一看地方就很偏僻,生意不怎么好,一层的店面,加起来也就六七张桌子,连店家和小二的影子都没看到。

    “这是你的地方?”沈溪问道。

    “老朽若有那本事,还用出去厚着脸皮讨生活?”老许头苦笑着摇了摇头,拿起竹筒里的筷子递给沈溪,“一起吃?”

    沈溪可不想在这种陌生的地方进食,一则不知道碗碟和吃食是否干净,二则抱着一丝警惕:“我在船上已经吃过了。”

    老许头看出沈溪心中所虑,把筷子收回去,微微一笑:“小兄弟,老朽从开始就看出来了,你与众不同……老朽装瞎那么多年,能一眼就察觉出不妥的,也就小兄弟你一人。”

    沈溪皱眉道:“你怎知我看出来了?”

    老许头脸上带着几分自得:“出来走江湖,若是连基本的察言观色都做不到,绝对混不下去。你沈七公子,年纪轻轻就得了府试案首,以后那真是中举人取进士的命……我那天所言,不过是正常的推断,能得来几文钱赏钱就好,你莫介意。”

    沈溪瞅了老许头一眼,他没想到一个江湖老骗子会对他解释这些。

    他看了看外面的狂风骤雨,一时间有些发愁。

    “小兄弟,难得我们有缘。老朽给你看看面相如何?不收钱,只是随口一说,你若是信,随便赏点儿。不信……呵呵,就当老朽胡说八道。”

    人家客气,沈溪也不能太过无礼。但就这么被一个令人生厌的糟老头盯着,也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沈溪道:“我的面相不用你看,你说会算卦。我倒有个字,想让你测一下。”

    “好。”

    老许头直接伸出手,用食指在酒杯里沾了一点酒,问道,“你说,什么字?”

    沈溪道:“六宫粉黛无颜色的黛。”

    老许头把字写在桌面上,因为笔画多,他光是写这字就用了小半天,随后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这就要你猜了,若能算出一二。我倒不介意给你几文钱,正好身上有。”沈溪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都是周氏平日给他的零花钱。

    老许头盯着字看了半晌,幽幽一叹:“若老朽所料不差,沈大公子与今日老朽所遇到的那位大主顾一样,来找老夫算卦,都是为同一目的。”

    “哦?”沈溪打量老许头。

    老许头肯定地道:“找人。沈公子,不知老朽说的可对?”

    沈溪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这老头子,在沈溪印象里,这就是个跑江湖坑蒙拐骗样样都来的老骗子。可能到这把年岁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花甲之年还要自己出来讨生活。他的人生阅历的确要比一般人丰富许多,只有饱经风霜之人,才更懂得揣度别人的心思。理解一些道理。

    “嗯。”沈溪没有隐瞒,把几个铜板递上,“人在何处?”

    老许头叹道:“不好说,不好说啊。就好像今天那大主顾问的一样,她要找她父亲,但她父亲为官多年。突然失踪,你说这事情不蹊跷?有人让她一路往南找,她还真找来了,我对她的意见只有一个,就是往北。哈哈,沈公子,你知道这是为何?”

    沈溪这一听,突然想起什么。

    中午那官船,是从北方沿江而下,可能就是老许头口中的“大主顾”。

    如果官员突然失踪,在这大明朝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被秘密拘捕,再或者是遭人刺杀。若人已死,尸体肯定转移掩埋,想找到非常困难,但这种可能性不高,毕竟民不与官斗,什么时候杀官都是死罪,最大的可能还是被有司秘密拘捕,所去方向无非是南北两京。

    沈溪想得很透彻,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老许头笑了笑,接着道:“沈公子要找的这位,我从字面上推算,应该也与官家有关,官家的事……的确不好测,会招祸的。就好像沈公子已经明白什么,但却藏在肚子里不说,是同样的道理。”

    沈溪一听立马把铜板收了回去,冷声道:“卖关子可得不到赏钱。你说出来,我谁人都不提,如何会给你招祸?”

    老许头摇头:“这几文钱,不赚也罢。既然沈公子想知道,那我不妨提醒你一句,有些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人生很多时候都是如此,你刻意去找,反而找不到,若无心时,他却偏偏出现在你面前。”

    沈溪心想,这老滑头,说了等于没说,真当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不说算了。”

    沈溪看看外面的风雨小了些,拿起斗笠就走。

    刚出门口,就见码头方向有人匆忙过来,却是一名女子举着摇摇晃晃的雨伞,匆忙往这面一路小跑过来。

    女子好像在找什么人,一直到酒肆外,脸上突然涌现惊喜之色,顾不上整理被风吹乱又遭雨水浸湿的头发,匆忙进到里面。

    与沈溪正好擦身而过。

    “老先生,可算找到你了。”

    女子走到老许头面前,脸色带着几分急切和渴盼,“小女子回去仔细考虑过您说的话,思来想去,却不知到底该往何处,这天大地大,若只往北走,又如何能找到家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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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天子感觉异常疲倦,几次趴在电脑前睡了过去,估计连续的爆发导致身体出了问题,今晚暂时休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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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一连下了几日。

    这几天时间,沈溪最初还去学塾上课,但后面雨水太多学塾屋顶开始漏雨。冯话齐只能让学生回家自习。

    因为大雨连绵不绝,府城沿街的店面基本关门歇业,药铺虽然半开门营业,但生意很清淡,偶尔患了急病的人才会前来问药,周氏和谢韵儿更多时候是坐下来唠嗑。

    但惠娘仍旧不得清闲,既要处理商会的事情,又要跟官府接洽,商讨在周边府县开银号和商会分馆的细节。

    随着降雨连绵不绝,汀江水位暴涨。沿江下游已有府县遭灾。

    本来汀州府城周围的河段还算太平,可大雨一直下,官府那边开始召集人手去河边抗洪救灾,连带商会也跟着出钱出力。

    以前官府有什么事,首先想到的是向士绅纳捐,可随着汀州府商会崛起,官府好像找到一条更为便捷的门路。

    官府找人加修堤坝,需要用到大批沙土包,还要找人挖掘搬运,商会这边有闲着的力夫。官府就直接调用人手,也不给工钱,直接让商会自理。

    府衙为抗洪,狮子大开口一下子便向商会索要两千两银子。同时还从城中士绅手中敲诈了一千多两,合计三千多两银子。

    商会盈利虽然丰厚,但突然要拿两千两银子出来,还是有些吃不消。

    惠娘几天都焦头烂额,一方面是为连降暴雨水旱两路交通基本陷入停滞而着急,更主要的。她要筹措这笔两千两银子的额外支出。

    “……官府这是要我们的命啊。要不……咱干脆把商会解散得了,成天受气都不够,这些官老爷只要张张嘴,我们就要东奔西跑,却没见官差有几个到河堤上去的,倒是走各家催捐走得勤快。”

    周氏脸上带着愠色。

    商会要出两千两,但由于购买地产和办学塾、船行和车马行,商会账上的活动资金如今只有两千多两,接下来要支付沙土袋的费用和发下面力夫的工钱,再加上车马行和船行的日常运营,这笔银子不敢动太多。

    但若要向商会内部纳捐,各家商铺掌柜又百般推诿。

    本来城里出事,一家最多给个几钱或者一二两银子就行了,现在倒好,商会成立,在天灾人祸的时候反倒让商会出大头,许多人都愤愤不平。在他们看来,既然麻烦是惠娘这个商会会长惹出来的,就要惠娘自己承担,大头也应该由惠娘来出。

    这充分说明了商会的性质,可以共富贵但不可以共患难。有钱一起赚,有灾祸之时,一个比一个撇得清。

    谢韵儿倒没什么抱怨,毕竟她在商会尤其是银号没有股份。她轻声问道:“姐姐决定如何处理?”

    惠娘叹道:“我准备……从银号拿出一千二百两银子,暂时填补这空缺。到府城这两年,的确是赚了些钱,就当是回馈于民。”

    沈溪在旁边冷笑:“我看不是回馈于民,是回馈那些贪官污吏吧?”

    “算上我一份。”周氏嘴上抱怨,此时她却没含糊。

    眼前是天灾,官府没银子,要向民间纳捐是可以理解的,但问题在于官府却借此机会敛财。

    高明城虽然治理地方没有什么恶名,但他可不是什么清官,否则高明城哪里有银子去打点关系,为他继续当官铺路?

    从高崇的出手阔绰沈溪也能察觉端倪,一个知府,年俸不过百两,他孙子去一趟教坊司,随便出手就是十两,说他是清官那就有鬼了。

    这年头,官员要敛财,主要来自于受贿和下级的孝敬,以及地方士绅和商贾的进贡,再包括遇到事情后,一些有求于官府的人送出的礼金。

    若要从贪污上入手,基本是从库房开刀,官府每年从城中大小仓库贪墨的粮食和物资,那是一笔极为庞大的数字,朝廷为了应对灾荒布置在地方的仓库。成为蛀虫们重点蚕食的目标。

    眼下高明城借着天灾贪墨一笔,而后他要卸任,仓房要补库,他还会贪上一笔……到时候高明城会以这几年汀州府“天灾人祸不断”的名义。跟商会和城中士绅伸手要钱补库,这其中有很多潜规则和猫腻。

    上一任迁离后库房留下来的,根本就是笔烂账,要下一任去填补,而下一任会以此为理由。伸手跟地方要钱,再把朝廷拨下来的物资悉数变卖,随后又将留亏空给下一任。

    周而复始,就算朝廷知道下面有这么多弊端,想改革也很困难,主要是朝廷缺少改革的勇气和魄力。

    惠娘听到沈溪的话,脸上带着几分无助:“就算明知官府会中饱私囊又如何?商人处在社会的底层,官府就是天,只希望沿江的百姓不会有事……”

    惠娘宅心仁厚,明知道这次要被人宰。她也咬牙认了。

    这让沈溪深刻地认识到,在官本位社会中,家里有个当官的到底有多重要。若他将来真的可以科举进仕,哪怕只是个没有实权的虚官,地方官府也要忌惮几分,谁敢张嘴就跟商会要钱?

    最后惠娘自己认亏,从银号征调了一千多两银子,加上商会众家筹措出来的银子,一共是两千两。

    本来惠娘急着把银子送去官府,沈溪却有不同的意见:

    “……姨。你这么一次性就把银子交齐,官府那边一看咱出银子这么爽快,肯定会以各种理由继续讨要。我们即便要送,也只能分批送过去。最好每次数量都不统一,而且不是整数,其间既有散碎银子又有铜板,这样官府才会觉得,我们是东拼西凑拼了命才勉强凑齐银子,他们以后才不会再刁难。”

    惠娘觉得沈溪这话很有道理。

    其实官府虽然知道商会赚钱。但非经商之人,并不知各行各业盈利几何。

    在高明城那些人看来,就算商会再赚钱,能赚多少?估摸高明城的幕僚也给他仔细算过一笔账,商会能盈利多少,让他开口讨要,最好是将商会盈利的四五成捞到手,这样高明城既有治理洪水的“政绩”,还能捞到钱,可谓一举两得。

    但那些当官的人想不到,商会在这一年多时间里,盈利相当丰厚。光是银号,在放贷差不多一年后,总股本就从最初的三千两扩大到了一万两,而每一股,都能盈利十成以上。以惠娘和周氏在银号中的五成股份,这一年时间里就净赚五千多两银子。

    这还不算因为垄断而产生的印刷作坊和药厂的盈利。

    银号既是银钱和铜板兑换的钱铺,同样还拥有当铺以及现代银行的一些功能。

    在利滚利的情况下,银号所赚取的钱是非常丰厚的。若把下面放贷出去的银子都收回来,惠娘已经差不多可以算是汀州府的首富,而从她开始经营商会,到而今,前后不到三年时间。

    官府那边,如同沈溪所料想的一样,送去的银子,只有少部分被拿来修筑堤坝和赈济灾民,更多的部分是为官府中人贪墨。

    本来若这场雨就这么过去,高明城和他的那一众属官,的确可以皆大欢喜。

    偏偏天不遂人愿,就在汀州府城周边雨陆续停了之后,汀江上游的武夷山地区暴雨骤降,随着山洪暴发,汀江水位不降反升。

    又过了两三天,降雨再次光临汀州全境,河水在几天时间内就泛滥成灾,别说是城外的农田和村庄了,就连汀州府城也遭了灾,大水涌入城中,水位从最初的过膝,到后面过腰,还有继续上涨的趋势。

    高明城这下彻底慌了。

    他本来觉得,这场大水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让他临卸任之前既得到政绩,利于他继续择地当官,而且还大大地捞了一笔。

    未曾想,这场水灾来得太过猛烈,几乎断送了他的仕途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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