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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守仁和胡琏出了守备衙门,胡琏愤愤不平:“正午时我就发现情况不对,主张撤兵,张苑却坚持追击,最后蛊惑陛下成功,终于酿成之后的惨败,他却不背负任何责任,还想让我们担责!”

    王守仁叹道:“也是我思虑不周,以为鞑靼兵马不足,不会强行接战,结果鞑靼人却鬼使神差派兵来跟我军交锋。重器兄,你可有算出军中损失?”

    问及痛处,胡琏显得很无奈,“出兵五千,折损士兵一千二百多人,马匹……两千余……至于城塞下还有诸多死伤,尚未统计清楚……”

    “唉!”

    听到如此大的损失,王守仁不由叹气。

    这次失败必然有人要承担责任,而朱厚照作为皇帝肯定不会让自己背锅,如此一来谁都有可能成为替罪羔羊。

    胡琏又道:“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最后反击杀伤鞑靼人约有四百余,之前骑兵交锋时杀敌也有六七百之数,可惜尸首未带回来,所以这个数字有待商榷!”

    大明军功,始终要见到首级,现在回来的将士禀报说杀了那么多敌人,但尸体和头颅全都没带回,什么证物都没有,如此一来数字只存在于口头上。

    王守仁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已是黄昏时分,虽然雨早停了,但依然乌云密布,当下叹道:“却不知这次有多少人为此担责,重器兄,你我……”

    胡琏道:“责任我们共同承担,回去我就上疏跟陛下请罪,明日陛下不是要接见臣僚?到时候大不了请辞归乡……”

    王守仁本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显然不觉得一个请辞就能解决问题。

    二人正要离开,却见前面过来几人,远远地被他们的侍卫给拦住了。

    “谁?”

    王守仁问了一句。

    等定睛看清楚,才发现来人中为首那个是朱厚照最近很宠信的宣府副总兵许泰,许泰得到放行后过来,恭敬地行了个礼:“两位大人,末将有事启奏。”

    “什么事?”

    王守仁跟胡琏对视一眼,没猜出许泰前来拜访的目的。

    许泰道:“末将要跟两位大人参劾宣府总兵白玉,他平时便仗势欺人,欺压军中良善,非法侵占官兵军饷,之前领兵出城更是临阵脱逃,导致兵马群龙无首,终于迎来一场惨败!若让他继续留在军中而不治罪,会让将士离心离德……”

    王守仁大概听明白许泰的意思,这次朝廷不是要找替罪羔羊吗?主要责任应该由领兵的白玉来承担,如此方方面面都好交代。

    作为白玉的下属,许泰抢先来告白玉的刁状,意思是要跟白玉划清关系,同时也有取而代之的意思。

    当然许泰也可以去找张苑参劾白玉,但问题是白玉是张苑的人,再加上朱厚照要听身边人和军中两方意见,所以便来找王守仁和胡琏参奏,以往一举奏功。

    王守仁道:“回去再详谈,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说完,一行人往中军辕门而去。

    ……

    ……

    朱厚照从城头上下来,惊魂未定,以至于连接见军将和官员的心都没了,回到守备衙门时,整个人还在回想之前城头上的遭遇。

    朱厚照念叨:“若是迟一步,那些鞑子杀进城来,可能朕就要当太上皇了!”

    丽妃一直守在旁边,看着朱厚照的反应,多少体会出小皇帝之前的紧张,不过她又有些可怜眼前的少年,说是有多少雄心壮志,但到了危急时刻就原形毕露。

    “陛下,这不怪您,都是白总兵领兵交战不力!”丽妃道。

    朱厚照一摆手:“丽妃,话不能这么说,朕调度不当才是关键,当时王卿家和胡卿家都劝说朕不要追击,可是朕觉得不追击无功而返会让朕颜面扫地,才做出错误决定,其实……唉!最该怪罪的人是朕。”

    皇帝这番话,让丽妃觉得难能可贵,面对失败居然主动承担责任,说明小皇帝至少有担当。

    可惜的是朱厚照这番话不会在公开场合说,只是在自己的妃子面前说说罢了,最后的责任人还是要在官员和将领中选定。

    丽妃道:“陛下,总归最后还是取得胜利,王大人亲临角楼,督促炮兵作战,胡大人又指挥火枪骑兵反击,把猝不及防的鞑子打死不少。”

    朱厚照叹息道:“鞑子或许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如果当时不是王卿家运筹帷幄的话,指不定会出现怎样的恶果……哎呀,朕不知为何突然这么疲累,头痛欲裂不说,眼皮子还打架,不行,我得先上床休息!”

    恰好这时小拧子从外面进来,禀告道:“陛下,已按照您的吩咐对那些大人说过了,他们各自回了。”

    朱厚照道:“人都走了吗?这样也好,希望他们没有怪责朕。”

    小拧子想了下,道:“不过白总兵仍旧跪在守备衙门前院,似乎是在向陛下请罪。”

    朱厚照恼火道:“朕让他们走,自然也包括他在内,为何要留下来?真是烦人!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吧。”

    以朱厚照的性格,遇到问题总想逃避,最省心的是眼不见心不烦。

    就在小拧子准备出去传命时,丽妃突然道:“陛下不可!”

    “爱妃,朕乏了,你就算想说什么也等明天再说可好?”朱厚照对丽妃没了耐心,忍不住出言怨责。

    丽妃摇头:“陛下,就算忤逆您,妾身也要说,这位白总兵领兵交战,吃了败仗归来,本来就该被夺去职位,若他继续留任,又知明日会被追罪,今天夜里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来!”

    朱厚照皱眉:“朕又没说要怪罪他,朕都说了,这次最大的责任人是朕。”

    “但陛下没接见臣子,没对他们说明,这位白总兵又怎会知晓?”丽妃道,“这位白总兵,定会在心中猜测,认为明日陛下就会定他的死罪……这才是最危险的事情!”

    朱厚照问道:“那爱妃你觉得当如何?”

    丽妃道:“既然他主动领罪,若陛下不闻不问,会让军中上下以为陛下不能做到赏罚分明,所以……该发配还是要发配!”

    ……

    ……

    无论朱厚照多有担当,最终还是要找替罪羊,这个人正是亲自领兵出城交战的宣府总兵白玉。

    朱厚照降罪的理由很简单,连你自己都知道有罪,也知道朕要降罪,那朕为何要对你法外开恩?

    如果对你不加惩戒,回去后你狼心狗肺要报复朕,那朕不是要置身险境?

    当白玉被拿下,交由锦衣卫侦讯时,所有人都知道,这次战败最大的责任人找到了。

    白玉领兵出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按理不需要承担战略决策失误的责任,但原本需要负最大责任的皇帝要找人来帮他背锅,如是奈何?

    张苑在守备衙门旁的院子里得知白玉被捉拿归案的消息,对他来说触动不小,良久身体依然颤抖个不停,倒不是生气,而是害怕。

    此时张苑身边只有许泰和臧贤,他的反应尽数落在二人眼中。

    “公公?”

    许泰不明就里,以为张苑因愤怒而要怪责谁,出言问询。

    张苑只能用一种霸道的口吻掩饰内心不安的情绪,怒道:“之前不是调查清楚了,说城外鞑子兵马不多,怎么突然出现那么多鞑子,而且还是一个王子领兵……这军中上下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许泰望了眼臧贤。

    此时臧贤一副老神在在的神态,显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许泰有些无奈,明白张苑是对他发火,只得勉为其难道:“公公,调查情报之事并非末将负责,到底谁在公公您跟前胡说八道,只要稍微查一查就清楚了,那人一定是鞑子细作!”

    张苑未置可否,再次打量臧贤,但他这位智囊依然没有说话的意思,当即恼火地道:“一定要查清楚,咱家要知道是谁在传假消息,再者要弄清楚城外鞑子有多少人……”

    “卑职领命!”

    许泰不想在张苑这里待太久,赶紧领命离开。

    等人走后,臧贤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公公相信这位许副将?”

    “什么意思?”张苑皱眉。

    臧贤道:“以小人所知,适才许副将离开守备衙门后,先去见过王大人和胡大人,说是检举白总兵图谋不轨,过后才来公公这里,在公公面前没提半个字……他心中偏向谁,难道公公看不出来?”

    张苑皱眉,开始思索臧贤所言。

    臧贤继续道:“现在白总兵已被陛下查办,就算不死,职位也将不保,那下一步谁更有机会当上宣府总兵?”

    张苑道:“你是说姓许的吃里扒外?”

    臧贤点了点头:“许副将接近公公,不过是想以公公为跳板,有机会接触陛下,现在他心愿达成,陛下对他信任有加,时常带在身边参谋军机,便不觉得公公有多重要了。如今他去接近王大人和胡大人,用意非常明显,就是要靠两位掌兵大臣支持,更进一步!”

    张苑脸色漆黑:“这小子,之前看不出他竟如此狼心狗肺,咱家把他引荐到陛下跟前,他不感恩图报,还没等过河就开始拆桥了?”

    臧贤道:“以小人所查,其实城外鞑靼兵马并不太多,此番乃是鞑靼三王子带几千精骑突然杀至,白总兵猝不及防才遭致大败……这个鞑靼三王子不懂见好就收,试着攻城,结果折损不少人马,咱们才算挽回一些颜面,不然的话就是场彻头彻尾的大败。”

    “你的意思……”张苑眉头皱起,显得非常疑惑。

    臧贤笑道:“陛下现在心情不佳,为何不以延绥那一战为例,变大败为小胜,宣传一下陛下的丰功伟绩呢?”

    张苑眼前一亮:“你想让咱家把黑的说成白的,向陛下报捷表功,以此振奋城中将士军心,鼓舞那些不明就里的百姓士气?”

    臧贤再次点头:“真正上城头目睹战况的人不多,再者就算站在城头上,看到的也是最后的反击战,鞑靼人丢下几百具尸体后狼狈逃走,至于城北四十里外发生的那次战事,有谁知道详情?回头鞑靼人一定会把尸体收走,咱们就算定个诱敌深入然后挫败强敌,不也说得过去?”

    之前张苑满是担心,但仔细思量后便明白臧贤所言极为高明,情绪转而变得振奋:“就这么办,咱家即刻去面圣,跟陛下把话说清楚,让陛下高兴高兴!”

    ……

    ……

    张苑心急火燎去守备衙门,但跟之前一样,依然被拒之门外。

    张苑急道:“咱家有紧急军情告知陛下,若传达不及时致城池失守你们担待得起吗?就算你们不敢放行,也该进去通传一声才是!”

    长久在朱厚照身边做事,张苑明白一个道理,要想面圣先把问题往大了说,总归朱厚照对下人还算仁慈,就算事后知道不符实情基本也不会降罪。

    侍卫不敢怠慢,赶紧进去通传,再由小拧子告知刚刚醒转的朱厚照,然后朱厚照让小拧子出去迎张苑入内。

    路上小拧子问道:“张公公,鞑子卷土重来了?”

    张苑没有回答,那不屑一顾的神色好似在说,这种事也是你这样的奴才能过问的?

    进到里面,朱厚照已在用晚膳。

    处理完白玉,又眯了一觉,朱厚照的心情好了许多,毕竟找到替罪羊,摇摇欲坠的城池如今也是固若金汤,朱厚照恢复了以往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鞑子什么情况?又杀到城下来了?”朱厚照的问题跟小拧子基本相同。

    张苑看了看旁边的丽妃,又看看小拧子,意思是说话不方便。

    朱厚照察觉到张苑那怪异的目光,一摆手,丽妃和小拧子识相离开。

    等房间内只剩下朱厚照和张苑后,张苑才凑上前道:“陛下,老奴是来恭喜陛下的。”

    朱厚照皱眉:“你是诚心消遣朕是吧?今天有喜事么?大明官兵折损巨大不说,还差点连城池都丢了,朕也险些出意外,你是说朕没死值得庆贺是吗?”

    张苑多少有些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把之前臧贤说的那些话用自己的言语说出来,“……陛下,这一战是以小败诱敌,把鞑子引到城下,伺机反击,然后取得大胜啊!”

    朱厚照的脸色更加难看,喝道:“张苑,这种鬼话你都说得出来,你是想让朕当个不负责任、空口说白话的昏君吗?”

    张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老奴也是为您颜面,还有三军将士军心思量!想之前那场失败,距离城塞太远,除了当事者外,有谁会知道具体战况如何?倒是在城墙下,咱们的火枪兵和火炮大发神威,毙敌数百,又伤了鞑子不少人,这可是有目共睹的事情,这比之前延绥的捷报更有说服力!”

    虽然张苑所说的话非常不靠谱,朱厚照听起来也心烦意乱,却没有出言驳斥。

    在不计损失的情况下,这一战大明取得的“战果”的确是要比之前延绥那一战大多了。

    但问题在于明朝自身损失数倍于敌,这种战果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张苑仍旧不屈不挠:“就算那些出征骑兵知道情况,也不敢随便张扬,他们领到赏钱就会闭嘴,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还有赏赐,他们谁敢乱说话?至于白总兵那边,也请陛下饶他一次,暂时将他的权力架空便可,至于领兵重任可交由胡大人和王大人,如今陛下不急着出兵,等各路人马齐聚张家口堡后,咱们再杀出去,把场子找回来!”

    张苑虽然识字,但文化造诣不深,说出来的话粗鄙却浅显易懂,入朱厚照之耳倒是非常中肯。

    朱厚照把手里的筷子放下,用怀疑的目光望着张苑:“这样做……真的可行?朕担心王卿家和胡卿家他们会反对。”

    “这怎么可能?”张苑道,“出师不利,责任谁都有,这一战还是王大人和胡大人力主推行的呢,说责任,他们责无旁贷,现在陛下不追究已算法外开恩,还给他们奖赏,他们疯了才会把实情说出来?再者说了,他们也要考虑军心和民心稳定,若他们敢胡言乱语,说明他们不是忠臣,为了自己所谓的节操和名誉,连大明朝廷的根本利益都置之不顾,这种臣子要来何用?”

    朱厚照挠了挠头,之前他还苦恼不已,被张苑如此一开解,瞬间就想开了。

    “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并非朕好大喜功,朕也知道这次我们失败了,不过朕为了军民士气考虑,嘉奖那些有功将士并不为过。”

    “对啊,对啊。”张苑兴高采烈道。

    朱厚照点了点头:“这件事朕不想就此决定下来,你先去跟王卿家和胡卿家商讨一下,让他们上个请功奏本,然后朕再做决定!”

    “嗯?”

    张苑一时间不明白,为何要王守仁和胡琏上请功奏疏。

    不过随即张苑就醒悟过来,朱厚照这是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不欲以自己的名义行黑白颠倒之事,而是让王守仁和胡琏来当这个罪人,这样事后他可以推说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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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苑领了皇命出来,当即去见王守仁和胡琏。

    此时胡琏已回到城北的中军营地,张苑略一琢磨,决定先去见资历老一些在他看来更好说话的王守仁。

    王守仁在城中也没有专门衙门,只是在城南大营以军帐作为自己的临时衙所,得知张苑前来,王守仁并不觉得有多意外。

    夜色凝重,王守仁亲自出营迎接,张苑脸上带着一付生冷勿近的漠然,见到王守仁后轻哼一声,好似眼前的宣大总督开罪了他一样。

    王守仁没有在外面谈话的意思,直接带着张苑进到自己的帐篷,还未及见礼,张苑便已开始声讨般叱问:“请问对于此战,王大人觉得自己应该承担多大的罪责?”

    上来便问罪,王守仁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

    王守仁虽然不及胡琏年长,但在朝中资历却深多了,再加上他出自官宦世家,对于官场的规矩远比一般人明了透彻。因此,他并未主动揽责,神色波澜不惊地回道:“该多少便多少罢!若张公公前来兴师问罪,只管将陛下的御旨说明,在下绝不会推搪。”

    张苑有些惊异地望着王守仁,但见对方桀骜难驯,突然心里来了一股火,喝道:“此番出战,乃是王大人力主促成,如今出了状况,王大人你实在没理由开脱,只是现在尚不到问罪时,毕竟这一战尚未有最后定论!”

    “没有定论?”

    王守仁皱眉问道:“莫非陛下又有了新的出兵计划?”

    张苑走到帅案前,堂而皇之地坐在属于王守仁的位子上,手里摆弄着帅案上摆放着的一方镇纸,摇摇头道:“出兵是不可能了,陛下没理由在士气如此低迷时轻言出兵,为今之计,是要等各路人马齐聚之后,再说出塞与鞑靼人决战的事情。”

    王守仁看着张苑,并不主动接茬,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司礼监掌印是带着目的而来,只是他暂时没看懂对方在这里东拉西扯有何用意。

    张苑道:“责任该是谁的就是谁的,白总兵已为他的带兵出征失败承担了罪责,不过目前此次战事胜负不明,陛下不好归罪,只能暂时将白总兵的职位褫夺,让他好好反省几天,然后再以最终战果定夺!”

    听到这里,王守仁忽然明白对方的意思,张苑一再表示战事胜负不明,说明皇帝不想将这次的失败搞得人尽皆知,更很可能要为此番失利找理由开脱。

    对于京官和内陆任职的官员来说,或许对于这种虚报战果的情况不太了解,以前王守仁也不明白其中的弯弯道道,不过如今他已在西北官场混迹了几年,对于什么都门清,暗自揣摩道:

    “连之前延绥一战出击失败,都能被朝廷宣扬成一场‘大捷’,此番还是陛下亲自披挂上阵,又怎会轻言失败?其实最初不惩罚领兵的白玉而想将事情拖到明日,便是陛下想把事情拧过来吧?”

    张苑见王守仁不言不语,当即恼火地问道:“王大人对此便不做任何评述?”

    王守仁道:“此番出战失败,本官自然有责,如今陛下有何决定,本官听着便是,哪里有资格评述?”

    张苑故作高深,点了点头道:“王大人这是要明哲保身啊,其实咱家又何尝不是?这场战事的结果不是尽如人意,谁心里都不好受,但这也不代表做臣子的就可以袖手旁观……要不这样,王大人,你跟陛下上一份奏疏,这件事就此揭过,你看如何?”

    王守仁吸了口气,心想:“原来张公公找我,是为了让我上疏,却不知写这份奏疏是他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王守仁问道:“本官不明,这份奏疏该如何个上法?”

    张苑笑了笑,道:“这场战事最初出兵时虽有折损,但后面的反败为胜也不能就此抹杀,所以……王大人应该知道怎么上奏吧?”

    有些话,本来张苑应该说清楚,甚至应该把这件事是皇帝亲自安排的都言明,不过张苑现在学聪明了,不想落人把柄,说话时拐弯抹角,让王守仁自己去琢磨。好在他的暗示已经非常清楚,但凡在边军待久了的人都明白张苑在说什么。

    王守仁面有难色,问道:“刘公公的意思是……要把此战说成反败为胜,而不提之前折损?”

    这边张苑不肯把话题挑明,王守仁自然要问清楚,到最后理算整场战事得失的时候,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若他找不到证据是张苑让他这么做的,那意味着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骂名就需要王守仁自己来承担。

    张苑站起身,走出帅案,伸手拍了拍王守仁的肩膀:“王大人要如何上奏,可就不是咱家能决定的,但王大人要记得,此时涉及龙威,王大人也不希望军心涣散,接下来的战事没法打吧?呵呵,咱家先回家等候王大人的佳音,告辞了!”

    ……

    ……

    张苑话说一半,便不再说下去,而且他还不打算去见胡琏,等于是把一切都交托给王守仁。

    张苑的意思很明白,王守仁也听懂了,在他看来非常为难,最后实在没辙,只能连夜去见胡琏,把事情的原委告知。

    北大营中军大帐,王守仁和胡琏并排而坐,王守仁把张苑来见的事情详细说明,胡琏越听脸色越难看。

    末了胡琏厉声道:“这张苑明显是要推卸责任,此番张家口出兵迎敌,从战略上来说根本没问题,一则可以探明敌情,二则伺机以小胜鼓励军心士气,只是因为鞑靼三王子突然领兵出现才导致失利,此事具有一定偶然性,况且我们已成功预见到战局不利,建议撤兵,只是因为张苑坚持才落得一场大败!”

    王守仁摇头:“关于鞑靼三王子的事情我们不知原委,但既然达延汗让他的三儿子到宣府来,必然有后续安排,我们还是应小心应对为是!”

    胡琏皱眉道:“那也不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可不这么做又能如何?”

    王守仁语气中多有无奈,“现在出战胜负与否涉及陛下颜面,张公公来见,其实把话已经说得很明白,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推脱,才来请教重器兄你。”

    胡琏冷笑不已:“张苑想推卸责任,咱们可不能如他所愿,干脆照实上奏便是!”

    当胡琏把话说完,王守仁无奈摇头:“无论我们如何上奏,奏疏都会经过张公公之手,若不合他心意的话,又怎会将我们的奏疏送到陛下跟前?再者,他在来见我之前,曾去面圣,他对我所暗示的那些话,很有可能是出自陛下授意!涉及陛下颜面,如果我们不加理会的话,必然触怒陛下,为自己招惹祸端,同时忤逆犯上也非仁臣所为。”

    胡琏脸色冷峻,沉思半晌之后,叹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只能顺了张苑那权阉的意思,将黑白颠倒?”

    说到这里,胡琏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王守仁根本不像其说的那样是来跟他商议事情的,而是前来跟他打一声招呼,甚至有意以二人联名的方式上疏,等于是把责任分摊开来。

    胡琏心里先是一阵不舒服,但随即一个激灵,警醒自己:“伯安不是这种人,他一定是想跟我商议出一个好对策。”当下道:“伯安你可有好办法,诸如如何上疏,或者是把上疏送往京城?”

    王守仁摇头道:“以我所想,陛下肯定是要求尽快便将战事结果公之于众,宣于九边各处,若拖延下去,必然会有各种流言蜚语滋生,所以……无奈之举便是顺从张公公的意思,把这场战事渲染成先诈败,当诱敌深入城下时被我军打败,我大明赢得一场毙敌近千的大捷。”

    “这……”胡琏非常不情愿。

    虽然胡琏跟王守仁一样,都有明哲保身的想法,但毕竟胡琏在朝中的时间比较短,而且他一路晋升可说顺风顺水,没遭遇到那么多的挫折,所以行事更为“刚直”。

    王守仁道:“若重器兄不想如此上奏的话,就由我单独上疏陛下吧。”

    虽然胡琏也知道王守仁是要跟他共同进退,蕴含有胁迫之意,但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摇头道:“这件事既不是伯安你一人的责任,岂能让你独自承担?上疏之事,还是联名为好,即便有什么事,我们也可以共同面对。”

    王守仁闻言站起来,恭恭敬敬对胡琏行礼。

    虽然在这里,王守仁有拉胡琏下马的意思,但这基本是皇帝的用意,王守仁心里隐隐有些自责,暗忖:“重器兄你可莫要怪我,既然陛下有意要把战事结果扭转,也只有你我共同进退才可,否则仅我一人具名,奏疏显得不伦不类,公正性受到质疑,回过头来陛下还会怪责你不识时务……我们还是共进退!”

    二人商议过后,由王守仁把奏疏写好,故意隐去战事第一阶段骑兵蒙受的巨大损失,把最终战果说成明军在正德皇帝英明指挥下以诱敌深入的方式赢得一场大捷。

    ……

    ……

    张苑一直在家中等候消息,一直快到三更,臧贤才匆忙来报:“公公,王大人和胡大人已联名上奏!”

    “当真?”

    张苑本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从跟在臧贤身后的太监手里接过奏疏,详细看过,可惜以他的学问不能完全看懂,胡琏和王守仁文字造诣很高,一份总结书洋洋洒洒上千字,引经据典,还不打标点符号,张苑费劲看了半天没看明白,无奈地交给臧贤。

    张苑问道:“这上面怎么说的?”

    臧贤看完后仔细解说一番,又道:“他们这份联名上奏,完全按照陛下吩咐的意思来处理的,没有任何问题。”

    张苑笑道:“那便好,这两位总算识相,别跟沈之厚学就可!安排一下人手,护送咱家去面圣!”

    即便自己所在的院子距离守备衙门不远,但张苑依然怕出什么意外,在这种时候,几步路也需要有人护送。

    张苑连夜去见朱厚照,等到了守备衙门,张苑才知此时朱厚照正在休息,而且身边只有丽妃侍寝,这让张苑觉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心道:“陛下平时都是夜里有精神,这怎么大晚上的还在睡觉?”

    张苑怕朱厚照随时都会醒来,干脆在守备衙门后院找了把椅子坐下来,耐心地等候消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快到天亮时,小拧子过来推了推张苑:“张公公,陛下醒来了,您有事可以进去启奏。”

    张苑稍微整理一下衣衫,然后入内面圣,但见朱厚照正在穿衣,丽妃站在旁边帮朱厚照打理,当丽妃侧头看过来时,那双眼睛里所带的光彩,让张苑觉得很危险。

    “陛下,王大人和胡大人两位联名请功的奏疏已递上来,陛下可要御览?”张苑行礼问安后马上将消息相告。

    朱厚照回身看了一眼,示意不需要丽妃再帮忙,丽妃识趣地退到一旁。

    朱厚照昂首阔步地走到桌子前,随意地在垫着凉席的木椅上坐下,小拧子已为朱厚照斟好茶水。

    “他们的奏疏怎么说?”朱厚照语气平淡地问道。

    张苑又四下看看,拿出昨夜让丽妃和小拧子回避的目光,朱厚照摆摆手:“有话直说便可。”

    张苑无奈,只能如实把奏疏中的内容说了,这些内容臧贤为他详细解释过,张苑禀奏完把奏疏呈递到皇帝面前,朱厚照一摆手道:

    “既然王卿家和胡卿家已经请功了,朕还能说什么?这份奏疏朕准了,今日便行颁赏。”

    “陛下,您不看看?”张苑心下觉得不妥,又不知哪里不对,觉得皇帝似乎是在逃避什么。

    朱厚照皱眉:“朕很累,不想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由你来代朕朱批便可……没事的话,你可以退下了!”

    张苑再去看丽妃,但见那女人目光中的冷色更甚,心道:“定是这妇人在背后搞鬼,之前不知陛下为何要带她在身边,现在总算看出来了,她就负责在陛下耳边吹一些枕边风,这祸国殃民的苏妲己不得好死!”

    被朱厚照下逐客令,张苑没办法留下,只能俯首领命而去。

    等了大半晚上,只是让他回去朱批御准,张苑自然不甘心,但问题是现在朱厚照对他也并非完全信任,尤其是在涉及军机大事上,因这次出击遇挫,朱厚照对这次战事中参与谋划之人也产生怀疑。

    张苑退下后,小拧子也识趣地出门,从外面把门关好。

    丽妃道:“陛下,臣妾也该告退了。”

    朱厚照一把将丽妃揽在怀中,微笑着说道:“爱妃不必走,留下来跟朕说说话,有时候朕觉得跟你说点心里话,朕才能心安,那些奴才和臣子,总归跟朕隔着两肚皮,唯独你……”

    丽妃微微摇头:“陛下抬举臣妾了。”

    朱厚照道:“朕一直没问你,你觉得这次的事情……朕是否有做错?朕现在要为此战表功,连王卿家和胡卿家都赞同并上疏……唉,朕就怕回头有人会骂朕好大喜功,明明失败了还非要说胜利,这不明摆着欺骗天下人,青史蒙羞吗?朕觉得自己有罪……”

    眼见正德皇帝在自己面前惺惺作态,丽妃没有细想是为什么,赶忙道:“陛下如此做不过是为日后着想……现在战争刚开打,昨日战事不过是道开胃菜,而且最后的确是大明用枪骑兵和炮兵反击取得一定胜果,军心也得以振奋。如此规模的战事,对于大局的影响微乎其微,既如此,当然要宣传胜利来振奋军民士气,为后续战事蓄力!”

    朱厚照笑着点头:“爱妃说得对,这么一场小规模的战事,死伤多少人,其实没人在意,对战争结果的影响,也不在于双方损失多大……而在于大明军民士气是否能得到振奋!朕这么做仅仅是顺应需要,管他结果如何,只要百姓认为这场战事我们得胜便可!”

    丽妃点头赞同,眼神里满是爱慕和钦佩,让朱厚照看了一阵得意,又道:“朕之前还有怀疑,鞑子可能是要牵制宣府兵马然后攻打别处,或者是跟深入草原的沈尚书统率的兵马交锋,现在看来,鞑子完全没有避战的意思,那也意味着他们要把宣府作为交战的重点,朕调兵到宣府来的策略没有错!下一步,朕就要等各路人马齐聚,到时候便可以从容出兵,杀那些鞑子个片甲不留!”

    “陛下,眼前的鞑子或许是达延部的偏师呢?您是否再考虑一下?”丽妃委婉地劝谏。

    丽妃心如明镜,知道事情并非朱厚照说的那样,但又不能直接点破。

    朱厚照道:“朕不相信鞑子随便派几个鸟人来,就能让大明精锐损失惨重!现在只是个什么狗屁的三王子,之后估摸就是鞑靼可汗……哼哼,一定要让他们见识一下朕的厉害!”

    见朱厚照偏执的想法已根深蒂固,丽妃就算揣着明白也只能装糊涂,就在于她不能去挑衅朱厚照的权威。

    丽妃心道:“也不知沈之厚现在人在何处,如果被他知道陛下听信谗言,以数万雄兵面对几千鞑靼人都停伫不前,不知会作何反应?沈之厚在行军打仗上表现出来的能力,可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对此他会全无预料?那他出兵草原的目的又是为何?”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突然换作晚上睡觉,朕还有些不太习惯,这马上天就要亮了,要不爱妃你去安排一下助兴节目?”

    丽妃一怔,看了朱厚照一眼,不太明白为何皇帝又有了吃喝玩乐的兴致。

    丽妃道:“陛下,暂时没法安排节目,您昨日不是让臣妾把后院的女人全部送走了么?”

    朱厚照笑道:“那时是为迎战,不能分心,但现在看起来短时间内不可能再跟鞑子交手,要等各路人马到齐,这段时间怎么也有十天半个月,朕这些日子总不能在这小院干坐着无所事事吧?嘿嘿,你想办法把节目安排妥当,朕对你的办事能力很放心。”

    丽妃这才知道原来朱厚照又要不务正业,起身行礼:“陛下有吩咐,臣妾这就去安排,不过可能要让陛下等上半个时辰,才能把人找来……”

    “快去快去……”

    朱厚照迫不及待地催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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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家口堡一战结束,鞑靼兵马先是在距离张家口堡仅仅只有十里的地方驻扎,等到夜色降临,鞑靼人又撤出十里重新扎营,队伍显得异常散乱,根本没多少心思用在防守上。

    问题就在于鞑靼三王子巴尔斯博罗特对军旅之事并不十分精通,再加上最后不自量力攻城导致兵马折损而影响士气,军中普遍不想攻打张家口堡这样的坚城,在得知可以撤退后甚至连掩护的后军都没留下。

    扎完营进入中军大帐,巴尔斯博罗特这才记起要派出斥候盯住张家口城门,防止明军趁夜前来偷营,于是开始调兵遣将。

    如此一夜相安无事。

    到天亮时,巴尔斯博罗特正准备升帐商讨攻城事宜,忽然传令兵来报,说是国师苏苏哈派人前来问询情况。

    使者一来便以强硬的口吻道:“……三王子,大汗严令汗部兵马不得跟明军主力交锋,为何三王子要违背大汗命令?”

    巴尔斯博罗特年轻气盛,怒颜相向:“你算什么东西,也有资格教训我?”

    就在巴尔斯准备把来人痛打一顿解气时,军师洛谢特过来拉住巴尔斯博罗特的衣袖,劝他止怒,又对使者道:

    “你既然是国师派来的,应该知道,三王子昨日带兵突击明军,大获全胜,现在明人的尸体还在外面摆着呢。”

    来使道:“杀伤多少明军根本毫无意义,明朝人口以千万计,死这么点儿根本无足轻重,你们又无法掠夺粮食物资,反倒是连续大战下来白白折损近五六百骑,对汗部来说却是巨大的损失……国师下令,三王子必须撤出张家口堡五十里外,且不得再有任何战事发生!此事国师会详细告知大汗,交由大汗定夺!”

    “你敢威胁我?”

    巴尔斯博罗特又有些忍不住,当即发作,“本王子在这里跟明军开战,取得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苏苏哈居然敢拿父汗要挟我?就算是国师,也没这资格,他不过是我父汗喂养的一条狗罢了!”

    洛谢特劝道:“三王子消消气。”

    来使被巴尔斯博罗特威胁,根本就不为所动,就算达延部内也分成诸多派系,这个人本来就不归巴尔斯博罗特统辖,对于达延汗这个不得志的小儿子并没有多少敬畏。

    在草原上,一切以实力说话,王亲贵胄若是没有军队和部族支持也不会拥有崇高地位。

    来使傲然道:“国师的话我已带到,三王子是否听从无关紧要,不过三王子这里做的一切,都会原原本本汇报到大汗跟前,所以这里我还是奉劝三王子收敛些……明朝皇帝就在你前方的张家口堡内,手下人马数万,下一步他会抽调数十万大军云集宣府,到那时敌我双方实力对比悬殊,最好的选择便是撤兵……你的任务只是牵制,并不是表现自己。若你想要攻城,面对明军的火枪火炮,吃亏的只会是你自己!”

    说完,来使连句告辞的话都不说,直接转身往帐外走去。

    “这个狗东西……”

    巴尔斯博罗特当即要追上去打人,却被洛谢特和几名侍从给拦了下来。

    等帐内只剩下洛谢特和巴尔斯博罗特,洛谢特道:“三王子,其实国师说的话没有错,大汗差遣您领军到张家口来,并非是跟明军交战,前面关塞内不但有明朝皇帝,还有很多谋臣和勇将,只是昨日领兵那人没什么本事,三王子后来统率兵马攻城,不也出了状况?城头上指挥调度的人已查明,乃是明朝的宣大总督王守仁,之前他领兵跟我们多次交战,我们都败给了他。”

    巴尔斯博罗特很不甘心,板着脸默不做声。

    “还是撤兵吧。”

    洛谢特劝道,“三王子初次领兵就击败数千明军骑兵,大涨我草原部族志气,定能让大汗刮目相看,如果继续打下去,可能真要遭遇一场惨败,若是一仗牺牲上千草原健儿,一则三王子脸面挂不住,另外大汗也会生气,实在是得不偿失。”

    ……

    ……

    六月十二,明朝军队跟鞑靼人在张家口堡北门外打了一仗,从伤亡数量论,明朝军队战败无疑,不过明朝这边从皇帝到军中将士没人承认这是一场失败。

    大明朝廷派出快马四处宣扬明军在张家口堡又取得一场歼敌上千的辉煌大胜,明令颁赏有功将士,最后关头再次出城破敌的枪骑兵和城头负责开炮的炮兵,得到的赏赐最为丰厚。

    奉命领兵出战的白玉暂时被软禁,虽然他名义上依然是宣府总兵,不过身上的差事已由副总兵许泰担任,许泰突然成了朱厚照身边的红人,甚至可以时常去面圣,跟皇帝讨论军情。

    之后几天,两方人马在张家口堡一线保持相安无事,明朝在经历出击失利后,不敢再轻易用兵,从斥候反馈的情报看,鞑靼人也是按兵不动。

    双方形成对峙的态势。

    在朱厚照想来,目前鞑靼人的兵力不足以攻陷张家口堡,笃定对方没有后续行动是在等候援军到来,朱厚照的战略意图已跟军中上下说明,等九边各处兵马抵达宣府后再选择开战,那时将会是大明与鞑靼人的决战。

    张家口堡出击“凯旋”的讯息,于六月十五中午传到延绥。

    三边总督衙门,王琼带着文书去见谢迁,谢迁看到后将邸报放到一边,抬头打量王琼,问道:“德华,你相信此战得胜了?”

    王琼摇摇头:“宣府来的犒赏公文中,并未提及此战具体损失,以之前获得的情报看,双方骑兵在张家口外有一场殊死搏杀,至于结果如何……难说,不过现在一切都应以朝廷颁布的结果为准。”

    谢迁本想抨击几句,但想到宣府战果也是如此,便感觉自己说话没有底气。

    “唉!”

    谢迁叹了口气道,“都怪老夫,是老夫开的先河,非要命令骑兵出击,结果自身损失比对手大多了,难道陛下那边也是这种状况?此前不是说陛下在张家口堡并无领兵出塞的意向么?怎么突然选择出城跟鞑靼人打一仗,还弄出个大捷来?真让人看不懂!”

    王琼道:“那谢阁老,下一步咱们当如何应对?”

    “坚守!”

    谢迁的回答异常直接干脆,“无论张家口那边是真的获胜,还是杀敌八百自损两千,总归三边没有出兵的道理。到现在都没有沈之厚的消息,全当沈之厚在草原上已遭遇失败,这一战就不用指望他了,一切看宣府最终的战果吧!”

    这边谢迁摆明一种态度,无论最终战果如何,都不会出现在三边之地,关键是看宣府那边与鞑靼人大战是怎么个结局。

    两年平草原的国策是朱厚照和沈溪所定,此番也是这两位领兵,沈溪出塞后便音信全无,皇帝则在调兵遣将,连延绥的看家骑兵都调去了宣府,如此一来,战争只能在宣府一线爆发,谁都不会强行勒令三边出兵跟鞑靼人作战。

    王琼本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习惯性选择了沉默。

    谢迁道:“德华,这几天老夫心力交瘁,军饷调拨以及分配粮草物资之事老夫已办妥,若是没有紧要的战场情报传来,就不必再来烦老夫了……老夫现在只需要等宣府那边出结果!”

    王琼无奈点头,行礼后告退。

    ……

    ……

    王琼回到正衙,心情多少有些忐忑。

    面前一大堆案牍,他却完全静不下心来批阅,坐在那儿发愣半晌,突然想到什么,对一边的幕僚吩咐道:“派人去通知侯副总兵,本官要见他。”

    外面阴雨连绵,王琼心神不宁之下无心于案牍,在正衙内来回行走,偶尔到门口看看雨势,蹙眉思虑着什么。

    一直过了半个多时辰,延绥副总兵侯勋才姗姗来迟。

    在总兵吴江和副总兵林恒带兵驰援宣府后,侯勋便暂时协理延绥军务,但本身侯勋在资历和能力上并不足以胜任这个工作。

    “大人,您找卑职有事?”侯勋到来,神情有些局促不安,怕王琼因为他平时做事不周全而对他有所怪责。

    王琼道:“这两天关于草原上的战报极少,到现在还没有兵部沈尚书的消息传来?”

    侯勋迟疑了一下,道:“之前有消息说沈尚书曾出现过,但……这两天又没音信了,也没听说草原上有何战事发生……但……”

    侯勋说话吞吞吐吐,最后好像记起什么,欲言又止。

    王琼皱眉道:“你可是有什么事情没有告知本官?”

    侯勋抱拳行礼:“有个消息,卑职也不知是否跟沈尚书有关,因为是北边过境的牧民传来的,未必能作准……卑职听闻,说是他们的汗部出了状况,似乎是可汗的一个儿子死了,鞑靼人正在哀悼,至于那个王子是怎么死的,却没更多消息传回。”

    “那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死了个鞑靼王子?”王琼皱眉问道,“为何之前没有任何线报?”

    “这个……”

    侯勋显得很为难,毕竟调查情报这种事,以前他可不会管,所有情报都是直接呈送总兵吴江,他没资格过问。

    王琼见侯勋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由再次问道:“那是否有可能,是沈尚书带兵跟鞑靼人交战,把这个鞑靼王子率领的兵马给击败了,甚至那领兵的鞑靼王子也战败而死?”

    侯勋点头道:“是有这种可能。”

    王琼无奈摇头,显然对侯勋说的话并不怎么采纳,侯勋好似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并不能完全赢得王琼的信任,又补充道:

    “卑职之前便有听军中的人说,沈尚书率领的兵马不多,定下的策略是诱敌深入……仓促下跟鞑靼人在草原上交战的可能性不大……”

    王琼打量侯勋,问道:“这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侯勋发现自己失言,低着头不再言语。

    王琼叹道:“一直让你调查沈尚书的消息,现在暂时先放放,接下来你着重查明鞑靼王子战死的消息是否确切,再顺着这条线,多探知草原上的情报,现在鞑靼人对信息封锁太严重,以至于草原上的消息很难传递过来,如今北上南下的商旅几乎绝迹,只能多问问那些南下逃难的牧民,你注意善待这些牧民,如此就能从他们口中获悉更多有用的消息。”

    “是,大人。”侯勋领命。

    ……

    ……

    京城,建昌侯府,张延龄才刚得到宣府发来的文书。

    正是晚饭时,张延龄在一个妖艳女人的侍奉下饮着美酒,一边侧头跟跪在地上的黄玉说事。

    “……陛下打了胜仗,这是好事嘛,看来没有沈之厚陛下同样可以打胜仗,那以后朝廷是否有沈之厚这个人,已无关紧要。”张延龄笑道。

    黄玉跪在那儿,不敢抬头跟张延龄对视,主要他怕见到什么不堪入目的事情,到底张延龄怀里的女人衣衫不整。

    黄玉耷拉着脑袋:“听从宣府过来的商贾说,这位沈尚书出塞后就失踪了,而后鞑子就把各关塞给牢牢看住,好像关门打狗……很多传言说沈尚书已兵败自尽,就是没法确定消息是否属实。”

    “那一定属实!”

    张延龄不屑一顾地道,“战场上有常胜将军吗?沈之厚是打了几场胜仗,也不知他撞了什么狗屎运,每次都让他逢凶化吉,但得意而不可再往,这次他得意忘形,居然领兵深入草原,面对四面八方袭来的鞑子,他不败才算有鬼了!”

    “对。”黄玉笑道,“姓沈的死了,侯爷终于可以报仇雪恨……”

    “啪!”

    张延龄伸手把身边杯盏悉数扫到地上,“霹雳吧啦”声中摔了个粉碎,怒气冲冲地道:“什么报仇雪恨!他有那资格让本候记挂于心吗?再者说了又不是本侯亲自动的手,这口恶气哪里出了?”

    黄玉试探地问道:“沈尚书的府宅还好好地在京城里,要不咱们去放上一把火?”

    张延龄张开巴掌就是一耳光打过去,只听“啪”的一声,黄玉脸上出现一个清晰的掌印,张延龄破口大骂:

    “老是放火、刺杀这种低级的主意,难道你就不能想点别的?现在沈之厚还没落罪,若是他因罪被陛下责罚,本侯自然会让他府上鸡犬不宁,这会儿动他的府宅,不是又被那些言官拿到把柄?”

    “侯爷,没人知道是您干的。”

    黄玉摸着脸,冤枉地道,“再者说了,这京城内外都是您的人,就算放了火,也没人敢把侯爷您怎么样……”

    张延龄一摆手:“就算没人说,也有大把人认定是本侯所为,这个节骨眼儿上本侯可不想落人话柄!若沈之厚死了,要纾解这口气也不在这一时间,本侯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做……之前让你把京城内所有买卖接过来,把货栈都查封,你可有办到?”

    黄玉扁着嘴,委屈地道:“不是小人不办事,侯爷,说来奇怪,就算封了那些货栈,市面上还是有人出货,咱售卖的商品的价格一直提不上去,唯一的办法便是把那些小商小贩都抓起来……”

    张延龄皱眉:“市面上有那么多货么?非要到早晚两市,把那些卖生活必须品的小贩抓起来?你就没查过,他们从哪里拿的货?”

    黄玉道:“好像是……在侯爷您下令查封货栈前,有人把货给散出去了,那些小商小贩都是那会儿进的货,现在他们都是直接从家里提货,线索全断了。”

    “那就把这些刁民全抓起来!”

    张延龄怒吼道,“直接送到顺天府……不对,押送至京营衙门,定他们个罪……就说他们囤积居奇发国难财,先杀几个,看谁敢跟本侯作对!”

    到最后,张延龄已经失态。

    “是,是,侯爷,您消消气,小人定会把事情做好。您可别气坏身子。”黄玉一脸委屈之色道。

    ……

    ……

    就在朱厚照调集大明边陲各路人马往宣府集结,跟鞑靼三王子所部形成对峙时,草原上沈溪已率领兵马顺利由君子津渡过黄河,进入东套地区,并且过了原东胜卫下辖的五花所故地,准备找到以前大明控制东套地区的官路,动身南返。

    就算沈溪所部消息通畅,但也无法得知更多关内的消息,至于朱厚照跟鞑靼人一战,更是完全懵然不知。

    此时摆在沈溪眼前的,已不再是三边以及宣大之地有多少兵马准备驰援他,又或者是那个曾经构想中的包围圈是否形成,而在于身后数万鞑靼追兵愈发迫近。

    “后方八十里有鞑靼骑兵数千……”

    “左翼四十里有鞑靼骑兵袭扰我斥候……”

    “前面四十里有数百鞑靼骑兵游走,试图阻碍我军兵马通过……”

    几天下来,全都是关于鞑靼追兵的消息,本来沈溪派出的斥候,能距离本部百里左右活动,但到现在已经被压缩到六十里范围,也就是说,沈溪走到哪里,最多也只能知道周边六十里的情况,更多的消息只有靠他对战局的分析和判断。

    如此一直到六月十七,沈溪已经在草原上走了一个多月时间。

    这天兵马终于抵达传说中的官道,其实这条路早已荒废,沿途有一些哨卡和驿站,经历几十年风沙侵蚀后早就跟周边戈壁沙漠融为一体,士兵行走其间,发现除了后方追兵外,还有更迫在眉睫的问题,那就是水源告急。

    东套地区有很多荒漠戈壁,比较出名的就有库布齐沙漠、毛乌素沙地等,过了黄河后,军中缺水的情况就一直没有断过,士兵们到了有水的地方只能尽量多携带一些,但因为夏天天气燥热难耐,再加上东套周边干旱少雨,以至于沈溪麾下将士一路上只能尽量少饮水,以供应马匹所需,但不吃饭或许能忍受,长期不喝水对于士兵来说那就是惨痛的折磨。.com

    “……大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当晚大军在一个破旧的驿站附近驻扎,荆越、胡嵩跃带着马昂等人过来找沈溪诉苦,“咱们找了个没水的地方驻扎,就算派人去周围探查,还是没找到水源,连口水井都没有……这鬼天连点雨滴都没有,怕是明日官兵中就会有人被渴死!”

    沈溪自己嘴唇也干裂,行军到东套地区后,跟他预想中的情况有一些差异,以至于行军中频频遇到问题。

    沈溪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轻松些,道“今年夏天,雨水的确是少了一些,或许是老天不可怜我们吧……不过有线报传来,说是折道往南走个三十里左右就有条河,到时候军中饮用水应该能得到补充。”

    胡嵩跃睁大眼道“大人,你不会是使出望梅止渴之计吧?”

    荆越骂道“老胡,你居然质疑大人?大人,既然再走三十里就有河流,咱们不必继续留在这儿吧?赶紧走,将士们也可以早点解渴。”

    沈溪面色多少有些担忧,对于后有追兵前有堵截的情况,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事到临头还是有些忐忑,当即道“让士兵们把剩下的水喝了,好好休息一下……我这边还要等后续情报传来才能下达拔营的命令……”

    得到前方有水的消息,荆越等人兴高采烈地离开去做准备,沈溪则埋首打量面前摊开的军事地图。

    唐寅一直站在旁边,沈溪接见武将时没跟他搭话,他也不好意思出来说什么,等胡嵩跃等人离开,唐寅才凑上前“沈尚书预料中,鞑靼人跟永谢布部的人应该打上一场,所以会留一段时间让我们南下,却不知永谢布部的人躲得很快,过了黄河便没影,到现在我们却被鞑靼人步步紧逼……”

    沈溪望着唐寅“唐兄似乎对什么都很清楚?”

    唐寅摇头轻叹“也是这几天无所事事,只能多思虑一些军旅之事,以在下估量,永谢布部的人根本就没过黄河,而是从黄河北边直接往西逃走了,他们的目的是避开跟达延部交战,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沈溪淡淡一笑,问道“那你如何看待鞑靼人的追兵只是缀在后面,而没有选择与我们开战?”

    一时间唐寅瞠目结舌,无法回答。

    沈溪再道“跟当时达延部二王子领兵来挟制我们的情况相同,如今鞑靼人马围追堵截,却不选择与我们开战,还不断地制造麻烦,分明鞑靼主力不在我们身后……由此可见,达延部似乎是要先灭掉永谢布部,再来跟我们决战,如此免除后顾之忧。”

    唐寅突然显得很振奋“那意思是,蒙古人这会儿正在内斗,那沈大人为何不加紧时间行军,早些赶回大明境内?”

    面对唐寅的诘问,沈溪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好像在思索什么问题。

    唐寅突然一慌,矢口道“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沈大人你出塞的目的是跟鞑靼人决战,所以哪怕现在有机会从容返回关内,你也不会走……我没说错吧?”

    沈溪微微摇头“想回中原哪里有那么容易?此前鞑靼人一直有一支两万人左右的骑队,斜插到我们的左前方,只要我们调头往南,必定会跟他们遭遇,开战的话很可能会陷入三面被困的境地,唯独只有往西走才可安然无事……现在不是我不想调兵往南,而是怕鞑靼人提前跟我们遭遇进而爆发战争。”

    “不可能!”

    唐寅断然否决,“鞑靼人已在内讧,达延部跟永谢布部的交锋必然会牵制他们极大的精力,以你沈尚书的能力,在没有遇到鞑靼主力的情况下,还不能领兵突围而出?你……你这是在找理由搪塞……让这么多人陪你送死,好狠的心哪!”

    沈溪看着唐寅,目光复杂,最后却无奈摇头,叹息道“或许真不该把唐兄带在军中,没想到这一路,两个监军温驯如羔羊,反倒是你提出的意见最多,让人头疼啊……”

    唐寅瞪着沈溪,好似在说,你不否认吗?

    沈溪再道“你能看清楚局势,这很好,你说的对,如果现在我要铁了心南下突围,自然有极大的机会杀回去,就算有部分人马可能死在塞外,但此前我向陛下进献的作战计划,我这边是完成了的,我率领的军队在既定时间抵达预定地点,只是大明各军镇人马没有往延绥集结,最终导致合围破产,事情怪不到我身上……我完全可以抽身事外,但大明却在这一战中无功而返……”

    “这样不是很好吗?”唐寅道。

    沈溪厉声道“那唐兄你可知策划今日战事,我用了多长时间?你又可知道,这次若无功而返,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要等多少年?或者干脆在我有生之年,草原不得安宁,我大明未来几十年仍旧要每年调拨数以百万石粮食,还有上百万公帑来应付北关战事!那到底是现在付出一些牺牲换得大明长治久安重要,还是做缩头乌龟继续耗费国力,让更多百姓因为食不果腹饿死来得划算?你唐兄是否有思虑过这些?”

    唐寅眉头深深皱起。

    沈溪道“唐兄若是为了自身的安全,从开始就不该跟我进入草原,既然你选择随军,便应把自己当做军中一员。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自身利益……罢了,我想不需要对你过多解释,你愿意听便罢,你若不想听,你可以选择离开军中,自带干粮往南走,目标小的话有很大的几率能平安返回大明境内。”

    唐寅脸上露出个难看的笑容“沈尚书的意思是已经放弃在下,任由在下自生自灭?”

    沈溪摇了摇头,道“选择权在你手上,我不会强迫留你在军中,因为军队本来就不是你唐大才子应该留的地方,军人有自身的使命,而你唐寅没有!他们没有选择的权力,但你有!”

    唐寅来回踱步,好像在思考沈溪给他的两种选择,沈溪在旁看着唐寅,等待对方作最后的决定。

    “唉!上贼船容易,下贼船可就难了,你让在下走,那就是让在下当一个懦夫,以后有你沈尚书在的地方,那我唐某人就要避开,一辈子当个碌碌无为的庸人?”唐寅说话时的语气,并非之前利益当先的市井俗人,更像是有雄心壮志的俊杰。

    唐寅再道“现在本人已经没有选择的资格,你沈尚书好似通情达理,但若是从开始便对军中上下,甚至是在下说明你要做的事,相信没人会愿意跟你上贼船。这就是贼船,你沈尚书无须否认,因为这条船上的人,可说是九死一生,即便你沈尚书再神勇,也无法以你一人之力来对抗全体鞑靼人,最终你还是需要这些人来为你效命,实现你的宏愿!”

    沈溪摇头道“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他们不需要思考未来会遇到什么,这是主帅需要考虑的事情。”

    “但你也不能以这种欺瞒的方式把人拉到你军中!”

    唐寅生气地说道,“你沈尚书觉得自己很伟大,是吗?唉!事已至此,跟你再探讨这些问题也无济于事,那便安心等待结果吧,希望这场战事不会太过惨烈……有那可能吗?”

    沈溪眼中的唐寅,已经变成一个多愁善感怨天尤人的闺中妇人。

    连沈溪都觉得唐寅很可怜。

    沈溪道“唐兄还是回去看看,军中防务是否做好,有些事我不能亲自去,便劳烦唐兄代劳,到半夜后兵马会继续起行,一直到有水的地方才会停下来。唐兄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养足精力上路吧!”

    ……

    ……

    六月十八,凌晨,沈溪所部行进三十里后,终于来到了一条河流边,暂时解决了饮水短缺的问题。

    不过新的问题随之而来,那就是三个方向的鞑靼兵马有合围的迹象。面前这条只有一百多米宽的河流是屈野川支流,深不过膝,过河很容易,但再往前便是鄂尔多斯地区有名的屈野川,河面辽阔,贸然过河会陷入进退失据的情况,一旦遭遇突袭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沈溪只能下令全军再次驻扎。

    张永、马永成和众多将领聚集在中军大帐中,愈发紧迫的战争形势,让整个会议氛围显得十分凝重。

    “……沈大人,咱还是加快步伐往南走为好,过了前面几里地的大河,就快到大明地界了吧?咱已经在草原上转悠了太多时候……”张永上来便打退堂鼓,他从开始就不支持沈溪在草原上跟鞑靼人开战。

    马永成也在旁帮腔“现在驻扎,等于说在坐以待毙,与其等死,不如直接突围过河,不是说南边也就万八千的鞑子?”

    “对,大人,咱们急行军到前面的大河,然后快速抢渡,突围回关内吧!”

    这次不但是张永和马永成在说,连荆越、刘序等沈溪的嫡系将领也这么提议,显然他们对于未卜的前途充满迷茫,在求生欲支配下所有人都想尽早回到大明境内。

    面对一双双迫切的眼睛,沈溪显得镇定自若“难道你们确定鞑靼人不会在屈野川下游渡河,在我们南下路上设伏?”

    没人吱声。

    沈溪继续道“那你们又能确定,我们以现在的兵马数量,可以突围成功?”

    马永成道“那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沈溪点头道“马公公说的有几分道理,本官能理解你们现在归心似箭的心情,但你们要知道,现在我们周边有多少鞑靼人马……诚然,前面只有数千不到一万的兵马,但在我们后方两个方向,可是有鞑靼兵马近四万,他们之所以迟迟没有出手,是因为他们在等待机会,一旦我们贸然过河,定会遭来鞑靼人迅猛的攻击,如此开战会让我们处于首尾不能相连、腹背受敌的悲惨境地!”

    为今之计,沈溪只能尽量跟军中将领分析战局,让他们接受现在务必稳中求归的计划。

    尽管沈溪在军中威望很高,但这次他的话没有得到所有人认同,在场人各有心思,尤其是那些本身没有跟沈溪立过太多军功的人。

    张永问道“那沈大人,咱现在当如何?就在这里驻扎,驻步不前?不及时转向岂非是坐以待毙?”

    “对啊,大人,您要及早做出定夺。”胡嵩跃也跟着发表看法。

    沈溪环顾在场所有人,最后肯定地说道“南下是必然的事情,不过要等待时机,本官要刺探鞑靼军中的情况,下一步可能是分批次过河……总归过了屈野川后,前方就只剩下榆溪河这条拦路的屏障,不过到那时,应该会有大批朝廷兵马驰援,量鞑靼人也不敢在榆溪河与我军一战。”

    众将听到过了屈野川后前面归途只剩下榆溪河,立即放下心来。

    沈溪道“尔等各自回去歇息,行军半宿,将士们都累了,再者一定要做好防备工作,营地周边不得有任何懈怠,防止鞑靼人突然来袭!”

    ……

    ……

    军事会议结束,沈溪总算松口气。

    他也只是暂时松口气。

    军中上下给他的压力,让他意识到再难把南下的事情拖延下去,但现在鞑靼主力还没跟上来,这多少让沈溪有些失望。

    扎营后,士兵们大多蒙头大睡,连日赶路让人疲累不堪,只有轮值的士兵在巡防,不过精神头也明显不如以往,沈溪巡查完营地,再次回到中军帐门前,自己也是疲累异常。

    “大人。”

    云柳和熙儿出现在沈溪面前。

    沈溪一抬手,示意二女不需对他行礼,问道“达延部和永谢布部的战事结果如何?”

    云柳忧心忡忡地说道“因为主战场在黄河以北,斥候探查不到那么远的地方,暂时没有消息,不过以这两天鞑靼兵马南下的数量猜测,达延部很可能已经在这次战事中获胜。”

    沈溪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目光深邃,怔神半晌后才道“既然战事已经结束了,那达延部主力为何没有即刻南下?我们脚下的土地,已经是当年那场败局的起点……”

    云柳知道沈溪所说的“败局”,是指当初刘大夏领兵八万出征草原,结果也是在东套地区遭到鞑靼人合围,结果大败,酿成之后的京师保卫战。

    沈溪道“鞑靼人对我们脚下的土地,甚至比我们大明自身还要熟悉,他们有理由畏战吗?或者鞑靼人不敢跟我一战,要一路护送我们南下,返回大明境内?”

    “大人……”

    云柳提醒了一下,觉得沈溪似乎想得太多了。

    沈溪摆了摆手,道“唉,不去想了,该如何便如何吧。鞑靼三路人马都过了黄河,又没有永谢布部的人在旁给我们拉仇恨,也没人为我们提供架设浮桥的物资,一切只能靠我们自己。”

    “请大人吩咐。”

    云柳感到沈溪有用得着她的地方,主动请命。

    沈溪道“云柳,下一步,可能需要你去做一件事。不是去刺探情报,也不是去前面架桥铺路,而是要你提前回一趟延绥镇,把这边的情况告知谢阁老和王总督,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

    云柳惊讶地问道“大人是让卑职去请求援兵?”

    沈溪满面深沉之色,点了点头“算是吧,以我们现在的兵马数量,要彻底将鞑靼人击败不是什么容易事,所以我更需要来自延绥的援兵,三边总制王德华跟我算是旧交,首辅谢于乔也在城内,他们大概会给我面子,派出兵马与我军协同,跟鞑靼人会战。”

    云柳面色非常为难“大人,之前不是已经查到,三边调兵数万往宣府去,怕是……延绥周边无兵可调。”

    沈溪苦笑道“不试试,又怎么知道结果如何呢?若他们真想牺牲我来维持边境安稳,那也由着他们,不过他们迟早会后悔,所以你去了之后,直接见谢阁老便可,你也不是第一次去见他,当初诛杀刘瑾时,多亏有谢阁老里应外合,这次希望他能跟诛杀刘瑾时那般态度坚决!”

    ……

    ……

    沈溪先一步派出云柳带领人马回延绥。

    从屈野川一路沿着旧官道南下便可以抵达延绥镇驻地榆林卫城,按照沈溪的要求,云柳轻骑简从,把沈溪这一路的颠簸辗转告知谢迁和王琼,同时请调人马出击,完成跟鞑靼人的决定性一战。

    即便沈溪不太看好延绥会派兵驰援,不过他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派出云柳,以沈溪看来,谢迁怎么都要顾念一下旧情,即便在施政理念上二人有极大的不合,但在沈溪看来谢迁怎么也不会见死不救。

    就在沈溪派出云柳回延绥求援的同时,达延汗巴图蒙克的主力人马已经过五花所,距离沈溪所部距离不过一百多里。

    “……大汗,沈溪的人马暂时尚未过屈野川,只要咱们星夜兼程,一天一夜便可以追上,杀他个片甲不留!”

    巴图蒙克面前,众多达延部贵族都是义愤填膺。

    他们刚借住哀兵的态势跟永谢布部大战一场,在九原城故地附近击败亦不剌部主力,亦不剌最终只能带不到二百骑往西逃窜进大漠,不知所踪。

    达延部没有追赶,在简单整理战利品后,马上折道南下,于大树湾渡口过了黄河,往另外一个跟巴图蒙克结下“杀子之仇”的沈溪所部方向追赶而来。

    “大汗,咱们即刻出兵吧,不灭明军,我们便不休息!”

    “对,对!”

    汗部王帐内,所有人都是慷慨激昂。

    巴图蒙克二儿子乌鲁斯博罗特的死,让达延部上下出奇地团结一心,也让巴图蒙克原本并未完全坚定下来跟明军开战的心也逐渐明确了方向。

    “不能让二王子的血白流,不但要杀了沈溪,还要杀进明朝境内,让他们的士兵和百姓血债血偿!”

    “乌啦啦!”

    众多人都在热血沸腾发表看法的时候,巴图蒙克的目光仍旧显得异常深邃,他没有马上发话,把事情最终确定下来,跟他一样缄默不语的只有他的长子图鲁博罗特。

    等营帐里吵闹声稍微小了点,巴图蒙克看着在场之人,大声道“明人非常狡猾,他们本希望通过派出一路人马到草原上,吸引我们兵马追击,再设伏跟我们决战,但显然他们打错了算盘,明朝皇帝刚愎自用,并没有派出兵马前来驰援,到现在明朝皇帝还调集人马往宣府赶去,简直是背道而驰……如今那边只有国师、巴尔斯和一些附属部族的兵马,总共不过两万多人罢了!”

    “还是大汗神机妙算,明人没有预料到我们的行军动向。”有人出言恭维。

    巴图蒙克一抬手,打断那人的阿谀之言,道“不管如何,现在各路兵马牵制明朝援兵的任务已圆满结束,必须趁着沈溪这路兵马没有返回关塞前,跟上去,然后将其一举歼灭!以我们十万雄兵,要灭掉这部分明军并不是什么难事,我已经找到了对付火炮和火枪的方法。”

    “大汗英明!”一群人显得无比振奋。

    巴图蒙克看着旁边的大儿子说道“图鲁,你是我达延部雄鹰,更是未来的天可汗,就由你带兵为前阵,从侧翼绕过屈野川,彻底阻断沈溪所部兵马回归榆林卫城的道路。”

    图鲁博罗特看了看自己的父亲,不太理解为何突然派他去担当先锋,这跟之前巴图蒙克跟他说的话大相径庭。

    不过他还是恭敬领命“喏!”

    。

    经历六月十二那场失败后,朱厚照又恢复之前在宣府时的作派,成天跟一群女人鬼混。

    甚至他还搬出之前所住的守备衙门,换到张家口堡城南一处三进院宅子,如此方便城池告破时逃跑。

    丽妃利用江彬的关系,为朱厚照找了不少吃喝玩乐的东西,女人更是不断往宅子里送,再加上钱宁和张苑也在为朱厚照的胡闹添砖加瓦,以至于朱厚照把张家口堡的宅院当作临时行在,再也不接见军政大员。

    朱厚照怕丢人。

    因为他的固执和坚持,才有了六月十二那场惨败,虽然对外宣称获胜,但此战主要经手人都非常清楚战争的结果,连朱厚照自己都无法否认这场战事是大明吃亏比较多。

    颜面受损,朱厚照只能龟缩在宅院中,一心等候九边各路人马齐聚宣府,展开他胸中酝酿日久的复仇之战。

    由于对自己能力不自信,朱厚照还做出一项决定,就是把原本留守京城的兵部衙门搬到宣府镇的张家口堡来办公。

    留在京城的两个兵部侍郎王敞和陆完,悉数被征调到宣府。

    朱厚照的想法非常简单,此前御驾亲征或许只需要他来当统帅,再添几个官员在旁辅佐,即可打出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但在经历张家口堡这场失败后,朱厚照突然意识到自己未必能统筹全局,既然胡琏、王守仁、张苑、戴义这些人在军事上未能给予他很好的建议和指导,那他就需要更有能力的人担当重任。

    如今兵部尚书沈溪出征草原音信全无,自然是指望不上了,那就干脆把两个兵部侍郎调来宣府,之前朱厚照还想把五军都督府的一些宿将叫来,但仔细一想这些人都是勋贵出身,养尊处优惯了,平日也只是执行命令,远不如作战略决策的文官来得可信。

    如此一来,朱厚照便下诏让兵部把衙门搬到张家口堡,还限定时间让陆完和王敞务必在六月二十前抵达,给二人留下的赶路时间只有六天,把两个老臣折腾得够呛。

    至于张苑,战事结束后他的权宦生涯迎来了一个非常舒服的空窗期,朱厚照什么事都不管,而且随着皇帝把朝廷军政大权往张家口堡集中,张苑手头的权力大增,捞银子的手段也多了起来,每天到他府上拜访的军将络绎不绝,虽然最终只有极少数人能见到他,不过即便没法参见的那些中下层将领也会老老实实把银子送到。

    光是六月中旬,张苑从宣府和张家口堡往京城运的银子就不下十万两。

    久历宦海,张苑也开始学会“投资”,学着刘瑾那一套,拿出一些银子给朱厚照置办吃喝玩乐的东西,甚至连朱厚照住的宅子,也是他通过手段找来的,虽然是靠权力窃夺,没用银子,但还是费了他一些心思,专门找来几十名能工巧匠,每日为朱厚照住得更舒适服务,至于地方上本来已被守备衙门禁绝的娼门生意,也被张苑重新支起摊子,城里城外源源不断有女人送到皇帝住的宅子中。

    朱厚照现在又过回曾经那种日日做新郎的生活,浑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

    ……

    六月二十,下午。

    风尘仆仆的陆完和王敞终于星夜兼程抵达张家口堡。

    二人这一路极少乘坐马车,几乎都是纵马狂奔,每天休息的时间不超过四个时辰,到张家口堡后已是疲累不堪,脸色灰扑扑的,异常憔悴。

    两个兵部侍郎到底不是青春少艾,能做到现在的官职,他们在朝中都磨砺了几十年,一把老骨头在路上快要颠簸散架了,但到了张家口堡后还不能停歇,必须马不停蹄去见驾,结果到了地方才被侍卫告知皇帝没有兴趣接见他二人。

    王敞和陆完面面相觑,大为费解,不明白皇帝这么心急火燎让他们赶到张家口堡来是为了做什么。

    等他们见过王守仁后,大概才明白过来,原来只是因为皇帝在他力主出击的战事中遭遇挫折,需要在张家口堡成立个战时指挥部,参详军机,又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坐镇,便把两个兵部侍郎拉来充数。

    “……伯安,现在张家口外的情况如何,鞑靼人最近可有进犯的举动?”

    陆完对军情非常关心,他属于那种实干家,到了地方后知道自己肩负的重任,立即就进入工作状态。

    至于王敞,则端着茶水优哉游哉,斜靠着椅背闭目假寐。主要是他实在太累了,发现无法面圣后,王敞最希望做的事情便是去休息,而不是留在这里继续向王守仁询问军情。

    王守仁道:“两位侍郎大人可能有所不知,以这些日子调查的情况看,张家口堡外鞑靼兵马的数量,连同那些散兵游勇,数量仅有一万之数……在我大明兵马齐聚张家口堡这个节骨眼儿上,鞑靼人肯定不敢有进犯动作。”

    “噗……”

    王敞眼睛陡然睁开,一口没喝下去的茶水,几乎完全喷了出来。

    “咳咳!”

    王敞因为被茶水呛着,咳嗽半天,在陆完的帮助下,好不容易平复气息。

    陆完再次坐下后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张家口堡外鞑靼人马仅有一万?这数字……是如何推算出来的?没有去禀告陛下么?”

    王守仁非常无奈:“之前按照沈尚书定下的策略,此次跟鞑靼人的战争主战场当在延绥以北的河套之地,之前陛下也明了其中诀窍,只是因沈尚书自大同镇出塞后便消息断绝,陛下不确定沈尚书的计划能否顺利施行,又听信小人谗言,以为鞑靼人将战略重心转到宣府一线,才酿成今日局面。”

    这边王守仁已经说得很清楚,不过在王敞和陆完听来,却觉得非常不可思议。王敞睁着红通通的眼睛问道:“陛下御驾亲征,就在军中,怎会全不知情?有谁能阻碍圣听,以至于到现在都不能将真实情况上奏?”

    受到质问的王守仁,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其实他见朱厚照的次数不少,进呈实情的机会不是没有,但在经过最开始努力后,他跟胡琏便放弃挣扎,以至于到现在皇帝的耳目视听近乎被张苑完全控制。

    陆完见王守仁面色不佳,当即劝说:“汉英,你莫要为难伯安,陛下是个什么状况,朝中谁不知晓?伯安和重器能维持现在的局面已属不易。不过以鞑靼的兵马数量,却敢出兵迎击且能占据上风……实在让人理解不能。”

    王守仁道:“按照之前设想,出兵有助于陛下了解鞑靼人的战略布局,奈何听闻鞑靼汗部有一名王子暴毙,涉及到汗部内的权力纷争,再者当前鞑靼军中领兵者乃是一位王子,此人立功心切……唉!”

    陆完和王敞因为忙着赶路,资讯不畅,再加上王守仁透露的很多内容都属于“小道消息”,未经过官方的公文传递到京城,以至于陆完和王敞听到后非常惊讶。

    陆完问道:“鞑靼王子暴毙?这可稀奇了,看来很多情况我们都不了解,需要伯安你来解说一二。”

    王敞本来已非常疲惫,但在听了王守仁的话后,困意全无,跟陆完一样用期待的目光打量王守仁。

    王守仁大致把之前出战的前因后果详细解说了一遍,陆完听完后连连点头:“看来此战是我军落于下风。伯安,你且说那鞑靼王子暴毙之事,或许是此番与鞑靼人战事的大利好,将来或可凭此扭转战局。”

    王守仁摇头苦笑:“都只是一些传闻,做不得准,如今草原上的消息已被完全封锁,鞑靼兵马虽不多,但陛下严令不得出兵,各处城塞都以坚守为主,即便知道北边鞑靼人不多,但就是无法将这些厌物撵走,宣大之地始终不得安宁!”

    到了这里,王敞不再有兴致听下去了,再次打起了呵欠。

    陆完瞟了老友一眼,起身道:“既然如此,等面圣时,我等再跟陛下言明……伯安,我二人自京城远道而来,实在是困倦不堪,便先去歇息了,一切等恢复精神后再说。”

    王守仁赶紧给二人安排住处,又亲自送二人前去驿站。

    谁知还没走出辕门,便见有八抬大轿过来,等轿子落地,里面的人出来,才知来的是如今炙手可热不可一世的张苑。

    “这不是兵部两位侍郎大人么?”

    张苑脸上带着一股奚落之色,好似在嘲讽陆完和王敞庸碌无为,当官毫无建树,随即施施然走了过来。

    即便陆完和王敞对张苑都不待见,但按照规矩他们还是得向代表皇帝的司礼监掌印行礼,王守仁自然也不例外。

    张苑一摆手:“免了,原本应该是咱家给三位大人见礼才是……陛下得悉二位侍郎到来,还带来兵部一些属官,非常欣慰,特传口谕让咱家送一些慰劳品过来……抬进来吧。”

    随着张苑话音落下,十几名侍卫把几口大箱子抬进门来,打开后却发现里面都是些简单的生活用品。

    张苑指了指箱子,笑着说道:“这些都是陛下隆恩,两位大人可要领情啊。”

    陆完先是行礼谢过,再出言问道:“张公公,我二人到宣府来,不知能否早一步面圣?有很多事情,需要跟陛下当面奏明。”

    张苑脸上的笑意不减反增,扁着嘴用阴阳怪气的腔调道:“陛下正在研究战情,没有时间见二位,不过这几天你们可以到军中走走,现在张家口堡内外各路兵马集结,喧嚣日甚……陛下的意思,是在下月初开战,居中调度全仰仗两位大人了。”

    张苑说话夹枪带棍,隐隐有胁迫和要挟之意。

    陆完早就知道张苑在宣府的作派,用只手遮天来形容也毫不为过,到这里已有心理准备,所以当张苑把意思挑明,他便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当下恭敬行礼:

    “张公公有礼了,完成陛下交托之事,乃是我等义不容辞之责,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张公公海涵。”

    王守仁和王敞不像陆完这般处事圆滑,只是生硬地跟在陆完身后作揖了事。陆完一心息事宁人,三人中以他地位最高,由他代表三人说话乃是理所当然之事。

    “知道就好。”

    张苑看得出眼前三人表现出的敬而远之的姿态,加之在他看来沈溪提拔的这帮人都是“硬骨头”,从来没有给他送过礼,收拢到麾下的可能性不高,且陆完和王敞在抵达张家口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见王守仁,使得张苑对两位兵部侍郎的态度非常差,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王敞属于老狐狸,见状上前一步:“张公公还有何吩咐?一并说了,我等也好预做准备,之前出塞一战打出我大明风采,张公公居中调度劳苦功劳,我等还得向您多学习才是。”

    “王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张苑用尖利的嗓子喝问。

    王敞正要插科打诨,却被陆完使眼色阻止。

    陆完拱手行礼:“之前大捷,乃是陛下御驾领兵取得,张公公在陛下跟前有辅佐之大功,我等也是闻听捷报后才赶往宣府,若有孟浪之处还请张公公勿怪责。告辞。”

    说完陆完便跟张苑告别,显然是意识到对方来者不善。在初来乍到的情况下,陆完不想跟当权太监起冲突,所以希望尽快结束这没营养的对话。

    张苑脸上隐有怒气,不过他没有发作。

    王守仁一直沉默不言,他跟张苑接触久了,眉角间呈现出的都是回避之色……他没有陆完和王敞那样的资历,属于年轻后进,无论他在宣府有着怎么样的职位,这里的对话都没有他插话的余地。

    “张公公,有机会再行拜访,向您多学习。”

    王敞脸上仍旧带着狡黠的笑容,在他想来,自己与张苑这样的老太监相处已非常有经验,无论是早前的萧敬,又或者是刘瑾,他都曾接触过,张苑到底不如二人能力强,资历也不深厚,所以他就只是把张苑当作普通的司礼监掌印看待,没有拿出应有的尊重。

    王敞的态度,让陆完觉得非常危险。

    张苑轻哼:“咱家不跟你们一般见识,咱家只是代陛下前来传话,若你们能把军务处置妥当,不劳烦咱家,咱家还求之不得呢,但要是你们跑来求助于咱家……那时就得看咱家是否有心情指导了!走好,不送!”

    言语间,张苑俨然把自己当作张家口堡的主人,拿出的态度是你们到了我的地盘,就得乖乖听命行事,因为这里一切都是我说了算。

    王守仁没有任何赘言,陆完笑着拱手作别,王敞脸上也挂着笑容,王守仁告了个罪便送二人离开,至于张苑则摆出胜利者的姿态站在那儿,眼睛瞄着往远处走的三人,看起来漫不经心,实则是对无法控制眼前几人感到懊恼。

    王守仁送王敞和陆完进了驿馆,到房间后已是私密场合,陆完小声提醒道:“伯安,如你之前所言,陛下身边有人包藏祸心,以你现在的境况务必小心行事。”

    因为陆完和王敞都跟王守仁父亲平辈相交,所以他们说的这番话,好似长辈教育晚辈。

    王守仁点头道:“在下自然知道如何自处,两位侍郎大人到了张家口堡,也要一切小心。陆侍郎,王侍郎,告辞了。”

    王敞和陆完没有挽留,也没出门相送,看着王守仁离开。

    “看看伯安,刚过而立之年便已能独当一面,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了。”陆完突然感慨一句。

    王敞笑道:“怎么,全卿兄,你当自己已届迟暮之年,想要把事情交给年轻人去做,自己忙中偷闲?”

    二人对视一笑,却又隐约从对方目光中看到一丝担忧。

    陆完叹道:“只是不知现在之厚如何了,或许他还在草原上,过几天便会有消息。”

    王敞这次没有接陆完的话茬,脸上也满是为难之色,显然不想在沈溪是否出事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

    ……

    ……

    王守仁回到营中,发现张苑还没走。

    张苑属于不请自来,说是来传旨,但以王守仁的感觉,这位张公公或许未将两位兵部侍郎到来的消息跟皇帝言明,传旨不过是为前来营中找个由头罢了。

    “伯安,你怎么才回来?莫不是又跟两位侍郎密议大事?”张苑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说话尖利,咄咄逼人,让人听了非常不适。

    王守仁自己的地方被张苑占了,也没动气,恭谨行礼:“两位侍郎大人远道而来,自然会有一些事情商议,不过只是一些简单的军务,在下将宣大之地当前面临的情况,跟两位侍郎大人详细陈明。”

    “呵呵。”

    张苑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放开腿站了起身,走到王守仁面前道:“伯安,咱不是外人,话便直说了,陛下现在无意出兵,各路人马调集到宣府后,你要居中协调妥当,莫要在城塞内外出什么状况,剩下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做事前先跟咱家请示一下,咱家会指点你怎么做。这样你好做事,咱家也能跟陛下交差……你做事稳重,深得陛下欣赏,咱家对你很放心。”

    王守仁道:“在下不明白张公公之意。”

    张苑有些羞恼,心想:“我这话说得还不够明确?难道非让我跟你说,让你听我的,做我的门客?”

    张苑态度转恶:“你若不以陛下所想行事,就会做多错多,之前胡重器已多次被陛下斥责,你不会不知吧?你跟胡重器不同,他只是观政进士出身,没有显赫的地位,也没有背景和人脉,你则不同,你有一位赋闲在家的父亲……难道你不想让你父亲重回朝堂?以陛下现在对谢阁老的态度看,你觉得谢阁老能在首辅位子上待几天?”

    王守仁微微皱眉。

    即便这已不是张苑第一次向他宣示显示亲近的态度,但这次的拉拢力度却让王守仁多少有些始料不及。

    王守仁最惧怕的事情,自然是皇帝跟前一**佞蒙蔽圣听,以至于指挥调度再出问题,出现比之前更严重的惨败,但现在张苑有矫枉过正的意思,便是对他收买拉拢,利用他这个相对有经验而且能做实事的人来出谋划策。

    本身这件事,在王守仁看来并非是张苑操弄权柄。不过张苑挑着陆完和王敞来到张家口堡的当口收买他,甚至拿出他父亲王华回朝入阁作为交换条件,让王守仁有些看不懂。

    王守仁心道:“张苑应该很清楚,以当年刘瑾之势,仍旧无法拉拢家父和我,他凭何有这般自信?或者是他现在病急乱投医,想找个人分担他肩上的重任?可他现在正得宠,连圣听都可以蒙蔽,对全局或许无能为力,但对宣府之地却把控得严严实实……”

    张苑奚落道:“怎么,伯安你觉得跟咱家合作,辱没了你们王家的好名声?不屑为之?”

    王守仁这才行礼:“在下并无对张公公不敬之意,本都是为陛下做事,不分内外,不过……现在张家口堡军务并不归在下管辖,在下执领一军,能做的事情太少,或可为陛下参详……也只是进献一些拙见罢了!”

    张苑一听有戏,笑道:“哈哈,都是为陛下做事,分那么详细作何?咱家这边正缺人手……不对,不是人手,是真正有见地并可以随时随地出谋划策之人,而你伯安可以说是几百年来少有的奇才,当重用之!”

    “不敢当。”

    王守仁谦逊地说道,“有沈尚书在,谁人敢担当这名声?”

    张苑脸色瞬间不好看了,“沈之厚?呵呵,他现在还能留着命就算不错了,还指望他?左右不过是个骄纵的年轻人,目空一切,莽撞领兵出塞至今,音讯全无,能讨得了好?而你伯安则已收敛锋芒,成熟内敛,正是陛下需要的治军人才,若是跟你父亲能同时在朝,为陛下效命,必会成就一段佳话……你父亲的资历,足可出任当朝首辅,而你……呵呵,做个兵部尚书也是绰绰有余吧?”

    说话时,张苑一直打量王守仁,想知道对方有何反应。

    不过王守仁神色波澜不惊,不喜不怒,如此一来张苑没法知道他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

    张苑见王守仁一直不表态,有些不耐烦了,但没有拂袖而去,而是一定要得到王守仁的答复。

    张苑问道:“伯安,咱家都对你说了那么多,你不该表示一下么?”

    王守仁面色深沉地摇了摇头:“在下不知该如何答复张公公,若接下来真遇到什么情况,在下定会通知张公公。”

    “不是通知,是商量,或者你听咱家的行事也行。”张苑笑着说道,“也罢,看你这模样也是疲乏了,回头早点答复咱家,咱家也免得去劳烦他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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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北局势又平静下来,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兵马集结,不代表一定会发生恶战,至少接连好几天再无鞑靼人犯境的消息,鞑靼人跟明军在张家口堡一战,也是朱厚照御驾亲征以来除开延绥外,唯一有正面交锋的战报,自那以后口外鞑靼军情就开始变得捉摸不定。

    今天传来消息说鞑靼人在张家口堡北三十里转悠,明天可能就后撤至百里开外,后天又传出别的什么消息。

    朱厚照下达不许出兵的御旨,也就意味着,除非他颁布新的开战圣旨,否则各路人马就要守在关塞内按兵不动,就连派往北关外的斥候数量也明显减少……鞑靼人有意开始针对明军斥候,不过几天时间,隶属于宣府镇的斥候折损数量就超过三百人,以至于后来斥候都不敢离开长城一线太远,带回来的消息多自相矛盾。

    即便是陆完和王敞这两位兵部侍郎到了张家口堡,对于当前混乱的局面也没有丝毫改观和促进。

    朱厚照不接见官员和将领,也就意味着下面的意见无法忠实地传达到他耳中,即便可以从别的渠道得悉一些情报,但以朱厚照的自负,全然不觉得张家口堡外只是鞑靼人派出的散兵游勇。

    朕堂堂大明皇帝,注定是要功在千秋的圣君明主,居然只是败在几个虾兵蟹将手中?这绝无可能!

    巨大的心理反差,让朱厚照接受不了鞑靼人从未把宣府当作主战场这个事实,在他亲自策划出兵失利后,说是要等后续人马到来后再报仇雪恨,但其实不过是自我逃避的一种方式,他觉得面见官员和将领会让自己丢人,所以干脆故技重施,躲起来自娱自乐。

    与此同时,延绥镇治所榆林卫城,王琼已多次跟手下的幕僚和将领探讨宣府镇发生的战事,因为王琼能获悉的宣府情报只是只字片语,所以他也无法确定张家口堡之战是否跟朝廷宣扬的那般大获全胜。

    “……形势还是不容乐观。”

    日常例会上,王琼面对延绥镇诸多将官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各路人马调往宣府,若鞑靼主力在倒也尚可,就怕鞑靼人只是派出少量兵马袭扰,等我大军出塞时突然撤走,往别处袭我边陲要塞,到那时就怕地方军备空虚以至于城塞有损。”

    延绥游击将军张亭道:“就算鞑靼主力自宣府撤走,后续袭击的也只是在大同镇或者偏关一线,暂时到不了延绥,三边之地可保太平,那我等便不必太过担忧。”

    “对!”

    在场附和的人不在少数。

    王琼环视在场众将官,心中不免有些难受,暗忖:“这些将领,没有一人有冲锋陷阵杀敌立功的想法,只寄希望于鞑靼人不要到自己防区撒野便可……连最渴望军功的武将都抱着如此心态,也难怪过去几年我大明一直打胜仗,却总是无法扩大战果,也解释了为何鞑靼人屡败屡战,就在于鞑靼人知道我大明官将心态,未战先怯,所以才屡屡前来挑衅。”

    副总兵侯勋问道:“大人,是否需要从地方征调巡检司人马到边塞补防?”

    王琼摇头:“暂且各城塞和堡垒,防守人马已足够,再调巡检司官兵参战反而会因为沟通不畅出问题,暂且三边之地尚未有鞑靼人进犯的消息,便先保持原样,守好各自防区,不出问题即可!”

    侯勋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这一幕落进王琼眼中。

    会议结束后,王琼特地将侯勋留了下来,叫到总督衙门后堂,和声细语问道:“之前你有话要说?”

    “呃……”

    侯勋面色中带着几分迟疑,谨慎地道,“王大人让卑职去调查关于鞑靼王子暴死之事,大概已经有结果了……听北边过境的人说,有大股鞑靼人往西开了过来,好像是往永谢布部的地盘杀去,但这跟朝廷所说的鞑靼主力兵马出击方向……并不吻合。”

    王琼本来已经端坐下,闻听这消息之后霍然站起,紧张地问道:“你是查到,有鞑靼人……也就是达延部主力往西前来?可是在延绥正北方向?”

    侯勋仍旧显得很为难,苦笑道:“大人,卑职没有查清楚,所以不敢乱说话,现在获取的情报很少,只是听自延绥北关外迁徙过境的牧民说,有一部明军在草原上行动,不是一个而是很多人都这么说,所以卑职觉得不可能所有人都在撒谎。”

    “在草原上行军的大明军队……那不就是沈尚书率领的兵马吗?”王琼神情激动,捻须而叹,“不出所料的话,沈尚书已经完成既定的诱鞑靼兵马深入的任务,下一步就是往延绥而来。”

    侯勋摇头道:“许多事情卑职未查清楚,卑职还听说……鞑靼主力跟在我大明兵马身后,但有此说法的人,许多时候又自相矛盾,有说双方兵马相隔十里八里却未交战,有的又说双方曾在黄河以东地区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拼杀,所以卑职脑袋也糊涂了,不知道该信谁的才好。”

    王琼道:“还有呢?”

    侯勋凝眉努力思索:“卑职了解的这些消息都是牧民提供,有部分是在其被边军擒获后逼问口供所得,不排除信口开河的可能……还有人说我大明军队跟草原上某一部族结盟,然后联手与追兵作战,说是杀了几天几夜,连河流都染红了,但问及细节,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听到这里,王琼的脸色变得异常深沉。

    王琼想在脑子里把这些散乱的消息连成一线,从而能整理出一个清晰的脉络来解释那些未知的事情。

    侯勋继续道:“卑职曾想过派人过榆溪河去查探,谁料现在榆溪河正值涨水期,骑兵过一次河非常麻烦,且近来在榆溪河北发现大批鞑靼斥候的踪迹,他们来无影去无踪,好像不是来延绥挑衅的,想抓个活口逼问也没法做到……昨天好不容易有名神箭手射死一个,拉回尸体来后发现是达延汗部的怯薛军精锐。”

    “怯薛军?达延汗的禁卫?”

    王琼自言自语两句,突然用冷目看向侯勋,问道:“你知道这么多消息,为何不早一步前来通知本官?”

    侯勋一看王琼咄咄逼人的姿态,以为是要兴师问罪,赶紧解释:“大人,这些都不是什么详细的战报,只是一些……小道消息,卑职没查清楚前,哪里敢对大人您禀报?就怕这些消息会引起军中不安,所以想进一步查探清楚再说。”

    王琼点了点头,道:“你比吴总兵会办事,至少你还能查出点东西来,算是不错了……唉!”

    说到最后,王琼不由叹口气,好像对吴江和侯勋都有不满。

    侯勋自知不是什么能人,脸色涨得通红,尴尬地说道:“为朝廷做事,乃是卑职义不容辞之职责……卑职一直担任副职,少有承担实务的时候,经验不足,这几天连那位鞑靼王子暴毙的事情也没查清楚……哦,好像有人说,那位鞑靼王子乃是达延汗部的二王子,至于名字下官没记住,叽里咕噜的非常难记。”

    王琼看着侯勋道:“如果死的真的是达延汗部的二王子……这问题就复杂了,这个二王子乃是达延汗亲自任命的济农,据说将来会接管蒙古右翼各部族,如此一来明军跟右翼部族联合起来跟达延部兵马开战,也就解释得清楚了,只是这场大战到底什么结果,你可要查清楚。”

    侯勋面色非常为难:“大人,现在消息太少了,那个传递消息的牧民,自己也说明从未靠近达延部和明军营地,只是在黑山附近看到河流的水是血红的,还有许多尸体,便以为发生大战,所以快速过黄河南逃。还有人说根本没看到什么淌血的河流……”

    “唉!”

    王琼再次叹了口气,道,“那意思是,众说纷纭?不过既然草原上的牧民都能突破封锁往南边来,为何我们就不能有斥候到北边去刺探消息?传令下去,若有能带回有价值情报的官兵,无论是谁,本官一律连升他五级!”

    “是,大人。”

    侯勋抱拳行礼,道,“卑职所知道的情况都已跟大人言明,不知大人是否还有别的事吩咐?”

    “下去吧,赶紧去查,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来报,不要等本官问你才说!”王琼急急忙忙跟侯勋说完,顾不上做别的,连忙去见谢迁。

    ……

    ……

    王琼告知皇帝在张家口堡取得一场“大捷”后便未再去见谢迁。

    谢迁的病到现在仍未痊愈,再加上这位首辅大人明显有对军务有懈怠之意,王琼不敢贸然打扰,但这两天他忽然觉得有事不去跟谢迁商议,久而久之对方就会失去对他的信任,即便他自己才是三边主帅,但遇到不容易决断的事情还是应该主动请示,如此也显得礼重。

    本来谢迁不接见的态度异常坚决,让人出来跟王琼打招呼,意思是让他自行做主。

    但在王琼坚持后,谢迁也没有再拒人于千里之外,拖着病躯在东厢房书房会见王琼。

    王琼见礼后便把之前侯勋报告给他的事情,详细转告谢迁。

    谢迁听完咳嗽几声,道:“德华,你是想说,之厚现在已快要到延绥来了,你要派兵出塞去配合他的军事计划?”

    王琼没有回答,但其实意思很明确,按照既定计划,现在到了延绥镇出兵的时候,只是预期中其余各军镇的人马没到赶来罢了。

    谢迁见王琼不答,又道:“那你现在怎么能确定,传闻是事实,不是鞑靼人刻意营造出来的假象?”

    突然间,王琼好像理清了思路,问道:“莫不是谢阁老觉得,现在这种情况是鞑靼人有意营造出来的,让我们往这方面联想?”

    “咳咳!”

    谢迁又咳嗽了几声,道,“事情到底怎样,至少现在没有准信,如此那你就不能贸然出兵……不要拿朝廷刚出兵时下发的军事计划说事,现在陛下不是已更改回来了,把主战场挪到宣府去了?就按照陛下最新的意思办事即可!至少此时此刻鞑靼主力没来,沈之厚的兵马也没来……等求证后,证明沈之厚真到了延绥,再商议对策也不迟。”

    谢迁的态度明确,那就是真相未明之前,依然以坚守为主。王琼虽然有些不认同,却不能跳过谢迁自行做决定,如此也就作罢,告辞离开。

    谢迁没有出门送王琼,这里本来就是在三边总督衙门内,送来送去没有必要。这衙所规模要比普通官衙大一些,西北军务向来繁重,朝廷对于统筹西北军务的三边总督衙门多有修缮,就算再有贵客入住也有空闲。

    “谢阁老,王大人已经离开了,您是否要用饭?时候不早,您也到休息的时候了……”

    王琼对谢迁在延绥的生活可谓照顾得“无微不至”,尤其是谢迁生病后,拿出一种比下属和朋友更着紧的态度来对待,甚至可比之学生,谢迁充分感受到王琼对他的尊重,心里想:“到德华这里来当差,比在之厚那小子身边做事轻松多了,若是之厚现在当三边总制,指不定被那小子气成什么样子。”

    谢迁咳嗽两声,道:“把晚膳送进来,这里便没你们什么事情了……再送壶热茶过来,还有早前去城南接的山泉水,老夫晚上要煎汤药……”

    说是自食其力,但其实谢迁早就已经习惯这种被人照顾得无微不至的舒适。

    公务上有王琼找人帮他处理,私事又有王琼帮忙打点,谢迁在延绥就如同个太上皇一样,连延绥地方事务都要听从他的调遣,谢迁早已经忘了自己是因为得罪皇帝才被发配到延绥来当差。

    谢迁吃过晚饭,正准备喝一会儿茶,再服下汤药后去休息,此时突然下人跑进来通禀:“谢阁老,总督衙门外面有人求见,说是您的一位故人,王大人让小的进来跟您通传一声。”

    “老夫在这里没什么故人,让其离开吧!”谢迁显得很不耐烦。

    谢迁抵达延绥后,登门求见的人数不胜数,他平时做事低调,说话办事也只跟王琼一人商谈,也是他意识到只要王琼听他的话整个三边都不会出什么乱子,那些中下层官员前来觐见,无非就是请托送礼,让人不厌其烦……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实在没必要和这些人客气。

    现在有人前来拜访,他自然不想见。

    下人完全听从谢迁的吩咐,正要转身离开,谢迁突然喝道:“等等!”

    “谢阁老还有事吗?”下人有些不太理解。

    谢迁老脸横皱,暗自琢磨:“如果是三边官员前来拜见的话,不用我说话,德华便会把人阻挡在外,或者下人过来的时候便会告知是谁又因何前来,现在德华居然让人来请示我,来者究竟是谁?”

    谢迁看着那下人问道:“外面……来的是谁?”

    “不知道。”

    下人回答道,“不过好像是军中人士,有兵部的通行官碟,自榆林北门进城后总督府才知道情况,王大人也不知来者是谁,所以先来请示谢阁老您。”

    谢迁脸色阴郁,摆摆手道:“那就先把来人的身份问清楚,再来跟老夫回话。”

    “是,是!”下人匆忙离开。

    本来谢迁的心情很轻松,却不知为何,随着思绪被牵动,人也显得踟躇,好似已经预料到有大麻烦在逼近。

    ……

    ……

    当下人把军中信物带来给谢迁过目,再把人带到谢迁面前时,谢迁眼睛里充满了一种费解而复杂的情绪,他凝视着来人许久后,才摆摆手让下人退下,甚至亲自过去把房门关上。

    来人谢迁认识,在倒刘瑾那场近乎宫廷政变的大事件中,这个人代表沈溪先行到京城跟他商议对策,把沈溪抉择原原本本通知之人。

    却是云柳。

    “云侍卫?”

    谢迁跟云柳虽然已算是旧识,但他并不知道云柳是什么身份,只当是沈溪身边亲随。

    谢迁对云柳最大的印象是——这个人不简单,之厚身边藏龙卧虎。

    云柳行礼道:“卑职见过谢阁老。”

    谢迁一抬手,显得很果断:“你是从哪里来?沈之厚现人在何处?你到这里来又是奉了谁的命令?”

    云柳如实回道:“是沈大人差遣卑职前来见谢阁老……沈大人如今在草原上,大概还有五天左右可以抵达延绥,所以先行派卑职来城内请求出兵协同,与鞑靼决一死战。”

    谢迁听到这话,脸上呈现一抹苦笑,随后表情越来越凝重和难看。

    半晌,谢迁才背对着云柳问出一句话来:“他在草原上行军,至今依然安然无恙,莫不是言笑么?他是如何到延绥来的?太荒唐……简直太荒唐了……”

    云柳听了谢迁的话,并不能完全理解对方此时的心情,在于谢迁既是提出问题,却又好像对沈溪充满了不信任,更好似在感慨等等,情绪复杂难测,加之良久没转身看她,让她无法知道谢迁心中所想。

    云柳只能按照沈溪对她的交托,如实回答:“卑职带来沈大人的亲笔书函,请谢阁老阅览。”

    说话间,云柳便把书函呈递过去,却被谢迁伸手阻拦。

    谢迁侧身斜望云柳,一摆手:“他的事情,老夫不想多加干涉,三边兵马调动并不归老夫管辖,你应该去见三边总督王总制。”

    云柳道:“但沈大人明确跟卑职说明,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见到谢阁老,把书函送到谢阁老手上,至于别的事情……沈大人并未交托卑职去做……”

    “这小子……”

    谢迁突然没来由说了一句。

    似乎是意识到在沈溪手下面前质疑和轻视沈溪不那么妥当,所以他也就随口一说,声音不大,而后将沈溪的书函拿过来,却迟迟没有打开。

    谢迁抚摸着信封,问道:“草原上开战了?”

    云柳回道:“卑职离开军中时,尚未有大规模战事发生,不过沈大人利用鞑靼内部矛盾,以永谢布部领主亦不剌设计诛杀达延部二王子乌鲁斯博罗特,并由永谢布部派出船只协助我部人马过了黄河,之后永谢布部与达延部在黄河北岸开战,因达延部封锁消息太过厉害,使得最终战果迟迟未能获悉,但大人从一些细碎情报分析,永谢布部已失败并且西逃。”

    “呵呵……”

    谢迁忍不住呵呵一笑,不过却是苦笑,笑容中透露出的苦涩让云柳看了有些莫名其妙。

    谢迁道:“他从来都只知道表现自己,难道不知道陛下已调集各路人马往宣府去了?那意思便是……宣府那边的鞑靼兵马,并非是达延汗部主力?”

    “正是。”

    云柳回答得很干脆,“达延部以其三王子巴尔斯博罗特和蒙古国师苏苏哈带领一万本部人马,外加一万多地方部族人马袭扰宣府和大同沿线,目的是牵制陛下亲自统领的中军,而达延部本部主力一直跟随我部人马西进,在达延部与永谢布部交战结束后,达延部本部主力已动身南下,快速追赶我部,沈大人推测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便派卑职来延绥求援。”

    谢迁用厉目打量云柳,喝问:“三边被抽调十万精兵往宣府,又如何能驰援他?”

    云柳惊讶地问道:“不是五万人马么?”

    本来谢迁对云柳的来意有所怀疑,他怕沈溪手下已投靠鞑靼人,又或者防止情报外泄,故意说延绥抽调十万人马,但云柳却不知谢迁有试探之意,在她看来沈溪和谢迁都值得完全信赖,否则沈溪在遭遇危难时也不会想到让她来向谢迁求助,所以在谢迁面前无任何避讳。

    谢迁黑着脸道:“看来他什么都知道,这一切不会都在他的算计之内,早在他领兵出塞前,便已经全都计划好了吧?”

    云柳道:“沈大人带兵出塞后,也未料到鞑靼人会全程跟踪和阻碍,连情报都无法传递到关内,所以沈大人最初也不知关塞内的状况,一直到近来因鞑靼袭边人马阵型散乱,有机可趁,才有更多消息传到草原上,沈大人得悉后也做出很多安排,其中便包括让卑职回延绥求援……”

    对于云柳而言,她觉得自己的职责就是把沈溪所部的真实情况原原本本告知谢迁,再从谢迁这里求得援兵,知道什么便说什么。

    因为实在太过直言不讳,让谢迁很难怀疑她所言的真实性。

    谢迁听了半晌后,问道:“那他下一步的打算,不是返回关塞内,而是要以现在延绥残缺不堪的兵马,去跟鞑靼主力正面交战?他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

    云柳听谢迁的话,心中不由一阵紧张,暗忖:“为何听谢阁老的话,好像是不愿意出兵?不对啊,旁人的生死谢老能不顾,沈大人是他的孙女婿,也会置之不理?”

    云柳道:“沈大人说过,这场战事实在是无可避免,尤其是在鞑靼二王子被杀后,鞑靼人更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一定会引兵南下,沈大人统领的兵马虽装备精良,但基本上都是步兵,要撤回关塞内尚需时日,鞑靼人很可能会追上,并且在延绥以北区域发生激战……”

    她还想继续帮沈溪解释,却被谢迁伸手打断。

    谢迁闭上眼,摇头轻叹:“不是他想不想开战的事情,而是延绥没有能力一战,谁也未料到鞑靼人会在宣府虚晃一枪,若各路人马都能过来驰援,这一战当然可以打,但问题是现在各路人马非但没来,还抽调走三边大批人马,让老夫支持他在延绥之地跟鞑靼决战,这是要让老夫当大明的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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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迁的态度非常不耐烦,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这种冷漠是云柳始料未及的,在她心目中,谢迁一直都是个有担当且有情怀的朝廷栋梁,跟沈溪形同父子,又有师生之谊,在涉及江山社稷稳定的大局面前绝对不会做出甩手不理的事情来。

    但偏偏谢迁现在的态度,让云柳感觉到对方不想帮忙。

    “谢阁老……”

    云柳还想继续说项,却被谢迁伸手阻拦,沉声道:“老夫知道你想为你效命之人争取老夫的理解,但你要明白,老夫的责任不是陪他打什么胜仗,而是守御疆土,老夫可以借调船只和马车,让他可以快速撤回关内,但要让延绥出兵则万万不能。”

    说到这里,谢迁态度坚决,意思表达得非常明确。

    谢迁不愿意出兵相助,其实跟沈溪对云柳提前交待的情况不谋而合。

    云柳心道:“为何大人在我出发来延绥求援前,就已有谢阁老拒不出兵的心理准备?难道早就猜到谢阁老不会调兵往援,所以即便我能在延绥镇见到人,也只会无功而返?为何大人不让我去见三边总督王大人?”

    “你走吧!”

    谢迁背过身,负着手,语气异常冷漠,“回去告诉他,让他别想立什么旷世奇功,灭鞑靼这种事,既不是他应该肩负的责任,也不该成为我大明的负担。就算他把鞑靼灭了又如何?鞑靼灭了,不是还有兀良哈和瓦剌人?我大明不可能在草原设置卫所,那种苦寒之地何必去守御?”

    云柳心里非常失望,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那儿聆听谢迁教诲。

    谢迁回过身来,正色问道:“是否延绥不派出援兵,他依然会一意孤行,领兵跟鞑子决战?”

    对这个问题,谢迁目光中满含期待,觉得云柳能回答他,哪怕对方只是个负责传令的使者而已。

    云柳面色凄哀,道:“现在不是我家大人是否愿意一战的问题,是不得不战……鞑靼十万大军正在背后追赶,可能在卑职于谢阁老面前汇报事情时,大人统率的兵马已跟鞑靼先锋对上了。若是我家大人身处危难,谢阁老是否依然见死不救?”

    说到最后,云柳已经不再只是单纯跟谢迁汇报事情,更多地是在质问,用她自己的方式。

    谢迁受到质疑,不由怔住了,他对这个问题似乎没多少防备。稍微沉默后,谢迁忽然明白过来,摇头叹息:“无论沈之厚出于什么目的开始这场战争,又在行军中途发生了什么,这是他失败计划中的一个组成部分,如果要让整个大明冒着巨大的危险来为他的战略失策负责,这将是对大明不负责任!”

    谢迁的话,在云柳听来冷血无情。

    谢迁续道:“连老夫都不否认,他乃是大明开国以来少有……甚至是前所未有的奇才,以他的能力足以铭记于史册,但他需要的是沉淀,而不是一次次一意孤行,若如今仍旧是先皇当政,绝对不会容许他做出如此不可理喻之事……”

    “既然是当今圣上同意他出兵,那现在他请援的对象也不该是老夫,而是圣上,这才是他为自己战绝决策失误寻求破局的正确作法。”

    “可是……”云柳很着急。

    在辩才上,她自认不能跟谢迁相比。

    虽然恨谢迁不出兵相助,但她对此却能够理解,因为谢迁是站在民族大义家国社稷百姓安危的立场上说的这番话,不过就算谢迁说得再有道理,云柳也只能理解为对方根本是不近人情。

    简简单单的拒绝,就可能会把沈溪推向死地。

    在云柳心目中,沈溪不但是大明的兵部尚书,是她的上司,更是她的男人,是她未来的倚靠。

    她不容许谢迁对自己的男人如此绝情绝义。

    “没有什么可是!”

    谢迁说出的话仍旧显得异常冷漠,为了防止自己心软,他甚至不去正视云柳,用坚决的口吻说道,“他若想回来,以他的头脑绝对能平安归来,哪怕全军覆没只有他一人得归,老夫也会上疏陛下为他求情,甚至可以拿这条命来为他抵罪,求陛下法外开恩,但若是让老夫拿千千万万百姓的福祉陪他冒险,绝对不行!若此番他不能平安回来,老夫不会继续在朝为官,从此归隐山林,为他守墓都行!老夫会代表天下苍生,感谢他曾为大明所做的一切!”

    说到这里,谢迁情绪多少有些激动。

    尽管一再隐忍,但他眼角还是流下两行清泪,至于这两行泪因何而来,是替沈溪惋惜,还是生气,又或者是其他什么更为复杂的情绪,非常人能够理解。

    不过论到心中的伤心和绝望,云柳自认比谢迁多,她伤心的是谢迁的薄情寡义,更有对沈溪未来命运的担心。

    在她看来,论固执谁都比不上沈溪……沈溪绝对不会苟且偷生,只身独自逃回大明,而她也决定回去跟沈溪并肩作战。

    云柳行礼道:“既然谢阁老已有所决定,那卑职便告退……卑职会将阁老的话,悉数传达给我家大人知晓。”

    说完,云柳转身便要离开,面对一个怎么都不肯出手相助的老顽固,她已失去应有的尊重,就在她走到门口时,谢迁的声音传来。

    “你先等等。”

    谢迁出声叫停,想把云柳留下询问一些事。

    云柳回过身充满期冀地问道:“谢阁老还有别的吩咐?”

    “你……”

    谢迁迟疑再三,叹息一声道,“唉,你还是帮老夫带一封信过去吧,光靠你嘴巴说,老夫不觉得他会就此改变心意……他性子倔,老夫从来没见过像他那般顽固天真之人,若是他总成功还好,只要有一次失败,那历史只会记得他不光彩的一面而不会铭记他曾经建立的功业……就算老夫想替他开解,言官也不会,因为他做的那些事太过特立独行。”

    云柳突然发现,其实谢迁还是心怀仁慈的,至少在对沈溪的态度上,谢迁内心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绝情,只是站在民族大义的立场上,不敢冒险出兵。

    “谨遵谢阁老吩咐,卑职会把书信传到大人手中。”云柳道。

    ……

    ……

    云柳拿信离开后,谢迁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处于失神状态。

    他手上端着熬好的汤药,却连药水洒了都浑然不觉,也不知过了多久,甚至连烛台上的红烛都快燃尽,谢迁才回过神来,因为此时王琼进入到他的书房内。

    “谢阁老。”

    王琼看到谢迁的神色,便知道有要事发生。

    他过来的原因,也是听手下汇报说谢迁在东厢房接见了一位自榆林卫城北门入关的特使。要是三边军镇来的使者,断不可能从长城外入城,那这位特使有很大的可能是自草原而来,于是便来探明情况。

    谢迁这个时候才留意到手里的药碗不知何时倾斜的,药汁撒了一地,他稍微整理一下,本想站起来,却没什么力气,瘫坐在椅子上,神情非常沮丧。

    “德华,老夫有之厚的消息了!”谢迁平息了下心情,才幽幽说道。

    王琼一惊不老小,瞪大眼睛问道:“谢阁老是说,沈尚书已从大同那边带兵过来?那鞑靼人马……”

    “也跟来了。”

    谢迁详细解说,“乃是鞑靼汗部主力,由达延汗巴图蒙克亲自带兵,大概有十多万人马……此前鞑靼内部出现战乱,你所说的永谢布部已经被巴图蒙克给消灭了!”

    王琼仍旧一脸震惊之色,迫不及待地问道:“那谢阁老,沈尚书几时带兵回来?是否安排人马前去接应?”

    谢迁抬头看着王琼,目光中呈现异常复杂的情绪,道:“你觉得此时三边应该调派人马去跟他一起胡闹吗?”

    如果谢迁这话是疑问句,王琼或许会给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答案,但谢迁把沈溪精心筹谋的军事行动形容为“胡闹”,间接地把谢迁的倾向说了出来,让王琼意识到,谢迁不会赞同出兵配合沈溪作战,哪怕之前谢迁曾说过要先等消息确切后才会用兵。

    现在有了消息,谢迁也不会履行承诺。

    王琼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才好,思索半天后问道:“沈尚书领兵往延绥……却不知几日能抵达?”

    谢迁道:“按照他派回来的使者的说法,大概四五天,或许还有可能更短。”

    王琼显得很紧张:“那……就咱们就什么准备都不做?沈尚书领兵在草原上行军数千里,必定人困马乏,且军中以步兵为主,若跟鞑靼骑兵拼速度的话定然不及,再者……即便沈尚书可以一路翻山过河,毕竟还有榆溪河横亘于前,现在正是夏天涨水时,他的人马要渡河不那么容易啊。”

    谢迁看着王琼:“你为他担心这个作甚?他一路东来,路上经过的河流不知几许,难道会被区区榆溪河难住?榆溪河再宽阔,水流再急,总没有过黄河那般凶险吧?”

    “这……行军途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榆溪河乃是榆林卫城的母亲河,从城里划船可以直达上游渡口,既然是举手之劳,为何不襄助一把,非得见死不救?再说了,在河套地区与鞑靼人决战,乃是战略布局,我延绥兵马就在左近,不出兵的话,岂非落人口实?对朝廷又作何交待?”王琼提出异议。

    在这种涉及袍泽生死存亡的大事上,王琼没有一味听从谢迁吩咐,有着自己的主见。

    而这种主见在谢迁听来却非常烦心,哪怕之前他说过一切都由王琼这个三边总制来做主,但还是不愿把调度大权拱手相让。

    谢迁有些恼火地道:“是老夫坐视不理吗?鞑靼人就在城外,你派舟楫出去,不是白白给鞑靼人送礼?要是船队出了情况,你说救援不救援?到时候进退失据,不是更麻烦?”

    说到这里,谢迁语重心长地道:“此役乃是陛下还有各路人马未按照既定计划行动到位,沈之厚失策在先,现在既然已出状况,为何他不能抛弃辎重,分散突围,逃回关内?若想平草原的话,以后不也有机会,非要在这种极端恶劣的条件下强行开战,让三边之地陷入险境!这西北边民安危,谁来负责?”

    王琼无可奈何。

    无论他所持态度如何,在出兵这件事上,必须要听从谢迁的命令,因为谢迁是当朝首辅,在很多事情上拥有决定权,甚至关系到王琼未来在朝廷的发展走向。

    王琼再有主见,也不可能跟沈溪一样与谢迁对着干。

    所以当他明白谢迁不可能同意三边配合沈溪用兵后,只能赶紧回去调查情报,以确定沈溪所部几时能回来,随时做好接应准备。

    云柳离开总督衙门,心情非常糟糕,但她有不敢有任何怠慢,因为沈溪还给她安排了别的任务。

    “大人让我在城内找寻舟楫等搭建浮桥的物资。”云柳心中非常着急,“一时间去哪里筹集?还需要民夫划船到渡口铺设浮桥……谢阁老只是说会帮忙,但似乎没有具体落实到行动上,难道我要去见三边总督王大人?”

    云柳心下为难,只能暂时返回榆林卫城的联络点歇息。

    对于云柳来说,延绥并不陌生,沈溪在这里担任过三边总督,后来还以宣大总督的身份总领西北军务,当时云柳在榆林城几乎可以横着走,这次故地重游,来到之前设下的秘密联络点,安排地方上的线人办事。

    当她抵达联络点后,发现熙儿也来了延绥。

    “是大人让你来了?”

    云柳此前非常迷茫,熙儿的到来让她稍微安心了些,到底有个可以信任的姐妹在旁。

    熙儿道:“是的,师姐,大人让我来通知你一些事,说我们暂时不用回去,只需在延绥把他安排的事情做好便可。”

    云柳一听便着急了:“这是什么话?大人在北边随时可能遭遇战事,我们应该留在大人身边听用才是!”

    熙儿目光中透出一种难以理解的神色:“可这是大人亲自对我说的,大人说了,让我们把铺设浮桥的船只准备好,但要记住在船上装载火药……别的事情不用我们管,大人严令禁止我们回去,说这边的事情更重要。”

    云柳一头雾水:“大人让我们准备铺设浮桥的船只,难道说大人……已确信谢阁老不会同意出兵?”

    “不知道,师姐,大人没对我说这些。”熙儿一脸迷惑。

    如果是旁人说不知,云柳还觉得可能是有意隐瞒,但熙儿这么说,云柳就丝毫不怀疑,就在于云柳对熙儿完全信任,甚至不觉得熙儿有脑子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云柳道:“大人找船只到榆溪河铺桥我能理解,但在船上装载火药是什么意思?难道大人想在渡河后,立即用炸药把船只炸沉,让蒙古人不能从容渡河,以此摆脱追兵?”

    熙儿摇摇头:“不知。”

    云柳显得很着急:“除了这些,大人还有对你交待过别的什么事情吗?”

    熙儿想了下,道:“大人倒是说如何可以找到船只,还说要是船不够的话,可以拿他的书函去找王大人借调,说王大人一定会帮忙。”

    云柳道:“看来大人对这边的事情了若指掌,那我就不用操心了……你还杵着做什么?赶紧照大人的吩咐去办事,情况危急,刻不容缓。”

    ……

    ……

    就在云柳和熙儿于延绥周边筹备船只时,王琼对此洞若观火。

    王琼想出手帮忙,但沈溪既暂时没求助于他,而谢迁那边态度也不明朗,让他不知该如何相帮。

    “……大人,这些船只是否会给蒙古人渡河带来方便?现在虽然不知道北关外到底有多少鞑靼人,但就当前的情况……不时有鞑靼骑兵前来袭击,他们很可能会把船只劫走……”

    已经到深夜,烛影摇曳,延绥副总兵侯勋在王琼身边禀奏,王琼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好似在考虑什么棘手的问题。

    良久,王琼才发问:“沈尚书派来的人,能在两天内把船只筹措好?”

    “这个……”

    侯勋显得很为难,“以目前的情况看,他们只能找到二三十条船,都是小型舟楫,难以顺利铺设浮桥,以沈尚书所部辎重数量……乘坐船只过河恐耗时良久。”

    王琼再问:“那现在延绥镇能够征调的所有船只是多少?”

    侯勋回答:“大人是问军中有多少船只?其实……并不多,之前几次鞑靼犯边,因为榆溪河周边堡垒距离榆林卫太远,便把这些堡垒的兵马撤回,尤其是在之前那次出兵失败后……按照吴总兵吩咐,已把河上民用船只烧毁,即便现在从城内往外调……加上沈大人的人自行筹措的,大概也只有五六十条船吧。”

    王琼脸上神情略微松弛:“五六十条船,加上沈尚书军中所带渡河器材,架设浮桥怎么都够了……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要是鞑靼人趁着沈尚书兵马过河时发动攻击的话,可能会折损巨大。”

    侯勋庆幸地道:“大人,沈大人麾下没有我延绥兵马,就算有折损,也跟我们无关。”

    王琼闻言不由瞪着侯勋喝斥:“难道沈尚书带的兵不是我大明的兵?沈尚书在我延绥治所周边吃了败仗,难道三边可以逃脱干系?”

    侯勋听到这话,赶紧缩头,不敢再言语。

    从某种角度讲,侯勋只是把自己当作延绥镇一员,别的防区的人和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至于从其他地方过来的兵马,功过都跟他无关,这也是因西北各军镇自成体系,很难捏合到一处,王琼这个三边总督尚且不能把延绥、宁西和甘肃三大军镇凝聚一起,遑论侯勋这样的武将。

    “把能调用的船,都给送去,别说是本官赠与的,以总兵府的名义即可。”王琼最后做出如此吩咐,“这件事不能为谢阁老所知,谢阁老对于沈尚书回兵之事似乎有不同意见。”

    “是,大人。”

    侯勋领命,“那大人……是否要准备出兵?这一战……”

    王琼抬手打断侯勋的话,道:“城防得加强,城外兵马都调回来,后方能迁走的百姓尽量迁走……做好战备工作,但没有本官军令,不得出兵!”

    ……

    ……

    深夜时分,榆林卫城突然兵荒马乱。

    王琼下达军令,以副总兵行总兵事的侯勋执行,城中开始加强防备,同时调拨船只给沈溪派来联络接应之人……

    那些消息灵通的大户人家开始做好举家迁徙的准备,至于军中将士则不但加强城防,更要完成对城内街巷的戒严。

    夜深人静,城内一片混乱,完全是大战在即的景象。

    总督府内,谢迁迟迟没有入睡,对着一张已经发黄的军事地图,凝视良久,半点困意皆无。

    “怎么就突然过来了呢?”

    谢迁自言自语,似乎对此很不理解,不明白为何会出现当前这么棘手的状况,“平平安安回来不好?为何要选择开战?这几年边塞相安无事,鞑靼人内斗,就让他们继续消耗去,你这一闹腾,要让多少百姓妻离子散?”

    这时隔壁院子有动静,谢迁闻声站起来走到窗口的位置,但见前面院里人影憧憧。

    “怎么回事?”谢迁从敞开的窗户发问。

    院子里有人回道:“谢阁老吗?军门吩咐,让城中备战,今晚城内会有兵马调动,但请谢阁老放心,鞑子没有杀过来。”

    因为对方说话持关中口音,语速很快,谢迁没有完全听清楚,不过有一点他明白了,王琼已下令备战。

    “这个德华,告诉他不要声张,怎么还是闹腾起来了?”

    谢迁有些恼火,因为天热他没有着外衣,折身回去准备穿上便服,出门找王琼。

    等他穿戴好来到院子里,却没有继续迈出脚步。

    “这么去找他,怎么跟他说?”

    谢迁心下也显得很为难,“他已经答应老夫不出兵,现在老夫连战备之事都要干涉,那岂不是让旁人说闲话?”

    谢迁又负手转身回到屋子,可这次他回来后就再也坐不下了,心里藏着的事情好像比之前更多更杂。

    总督府内很快平静下来,不过外面街道上仍旧不时传来马蹄声,偶尔有火把的光亮将夜空映红,显然外面兵马调动频繁,总督府作为城中防备的中枢,自然会成为兵马调度的核心区域。

    “他又没说这两天便会抵达延绥,如此慌张作甚?他要回来的话,还需要几天时间……唉!”

    谢迁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几次下定决心去找王琼,却又觉得见了王琼不知该说什么。

    “还是去见见德华……不对,这么晚他一定休息了,或者可以等明早再去……”

    谢迁已经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矛盾体,进退不得,刚刚决定的事情转眼就会被他自己给否决。

    心中的忐忑愈发加深,一直到走累了,谢迁才坐下来歇一会儿,随即又站起身,来回踱步,偶尔回到桌子前看看军事地图,很难坐下。

    也不知到几时,外面已经完全安静下来,谢迁困顿不堪,坐下来歇歇脚的时候,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一颗躁动的心这会儿才稍微安定。

    .m.



    延绥镇已是兵荒马乱大战在即的景象,而在宣府张家口堡,气氛依然是一派轻松。

    朱厚照接连几日都是歌舞升平,甚至把钱宁、许泰、司马真人等人叫到他的别院去,一起喝酒嬉闹,完全不顾即将到来的战事。

    战场协调,兵马调度,则由张苑全权负责。

    在张苑看来,自己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甚至可说滴水不漏,最近几天都没有鞑靼人进犯的消息,在他看来鞑靼人已畏战。

    六月二十二,除了路程最远的甘肃和宁夏二镇官兵,其余各路人马基本齐聚张家口堡外,终于到了张苑跟朱厚照请旨出兵时。

    在王守仁选择向张苑虚以委蛇“卖身投靠”后,张苑觉得自己身边的顾问团队空前强大,开始有信心跟朱厚照表现一下自己的能力。

    当日下午,趁着朱厚照醒来,张苑出现在正德皇帝暂时寓居的别院,将这几日军情详细跟朱厚照说明:

    “……鞑靼人已不敢进犯,距离张家口堡最近的营地也在五十里开外,不过宣府和大同其他地方还不时传来鞑靼兵马袭扰的消息,现在张家口堡周边已云集二十万朝廷大军,可以调拨出击的人马也超过十五万,随时可以与鞑靼人决战。”

    “好!”

    朱厚照听到后非常振奋,猛地一拍大腿叫好。

    此时皇帝身边同时听到张苑这番话的,还有丽妃、小拧子、钱宁、许泰、戴义和高凤六人,皇帝的态度明确传达出他坚决作战的想法。

    钱宁笑着恭维:“陛下领兵出征,一定大获全胜。”

    张苑扁扁嘴讥讽道:“这还用得着钱指挥使你来说?自打陛下御驾亲征,鞑子就没有与我大明一战的能力,陛下此番出兵必定马到功成!”

    同样都是说恭维话,张苑却先把钱宁挤兑一番,这让钱宁心下不满,不过跟以往历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地位尊崇不可侵犯不同,现如今朱厚照身边谁有权势完全看皇帝信任谁,就算张苑名义上权力比钱宁大多了,依然拿钱宁无可奈何,反倒是钱宁一心想把张苑拉下马来。

    朱厚照道:“兵马既然已备好,朕这两天就准备出兵……张公公,军中各路大军可都到达?对鞑子军中的情况,是否刺探清楚了?”

    张苑笑着回道:“回陛下的话,在之前陛下调度兵马取得大捷后,鞑子便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根据线报,他们在北关外聚集六七万兵马,老奴计划以宣府巡抚胡大人为先锋,带领三万兵马自左翼进击,再以宣大总制王大人领兵三万,从右翼出兵,而后陛下可亲率十万大军,从正面长驱直入,可确保将鞑子一举攻灭!”

    张苑说出的这番话没多少见地,朱厚照听到后不断皱眉。

    “什么左翼右翼,你把话说清楚,左翼从哪里出兵?右翼又是从哪里出兵?”朱厚照黑着脸喝问。

    显然朱厚照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主,正经起来的时候,很难应付。

    张苑苦笑一声,道:“这个……可以再研究,总归是从三个方向出兵,让鞑子始料不及……”

    毕竟臧贤等人给张苑提的建议不多,在皇帝质问下张苑迅速露出原形。

    朱厚照摆摆手道:“先不说兵分三路出击的事情,现在可以确定鞑子军中的情况属实吧?如果朕带着兵马出击,战场上鞑子兵马突然增多,从各个方向杀出不下二十万大军,那朕当如何应付?”

    张苑这次显得很有信心:“陛下请尽管放心,鞑子绝对不会有二十万人马,达延汗部总人口也未必有这么多呢。”

    朱厚照面带沉思之色:“就算十五万左右,也让朕为难……后续还有多少朝廷兵马前来,莫非只能筹集十五万大军出塞吗?”

    张苑眨了眨眼,马上明白过来,朱厚照这是既想出兵又怕死,所以赶紧进言:“如今只剩下甘肃镇和宁夏镇的三万兵马,由于路途遥远,大概还要半个月左右才能抵达。陛下若一心求战,可将张家口堡周边兵马调来,如此可以再筹措五万大军,加起来就有二十万人,对外可宣称六十万……”

    没等朱厚照说话,旁边的钱宁已反驳道:“若把城内兵马都调出去,遇到鞑子绕击关塞袭击,导致后方失守当如何?”

    张苑冷笑不已:“这世间最好的防守策略便是进攻,既然陛下带领二十万大军出击,鞑子还有胆量攻城?就算再调五万人马,城塞内还是有兵马驻守,鞑子要破城需要时间,届时陛下早就调遣大军杀奔而至,来个前后夹击,胜利基本是唾手可得!”

    “好!”

    朱厚照听完又是一拍大腿,显然对张苑所提建议非常满意,这让一直跟张苑有敌意的钱宁心怀不满,恶狠狠地瞪了张苑一眼,对方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得意神色让他恶心不已。

    朱厚照道:“的确没必要留下那么多人驻守城塞,朕都领兵出击了,鞑子不会把重点放在攻城上,二十万大军足以应对鞑子锋锐,毕竟我们还有先进的火枪火炮,这可都是杀伤力巨大的兵器,鞑子根本无法靠近!”

    虽然朱厚照这话说得颇有自信,但最后还是忍不住看了旁边的丽妃一眼,问道:“丽妃,你觉得呢?”

    之前在场人说话,基本都是竖着耳朵聆听却低头不语,唯有丽妃带着一种古怪的笑容打量在场说话之人。

    涉及军事问题,朱厚照已经很信任丽妃,因为丽妃到宣府后表现出来的见地非常人能及,让朱厚照感觉这个女人智谋过人的同时,也享受到枕边人参谋献策的便利。

    到这种商议军国大事的场合,朱厚照忍不住会询问丽妃的意见,这也是建立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眼前都是朱厚照信任有加的“幕僚”。

    丽妃道:“陛下决意出兵,妾身哪里有什么意见?妾身看来,这次出兵定可大获全胜。”

    以前丽妃的话总能带来一些启发,这次却让朱厚照微微有些失望,但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他主意已定,出兵之事断不容更改。

    以丽妃的智慧,自然知道她说反话非但不会引起朱厚照的警惕,还会失去皇帝的信任,那就不如顺着对方的话说,让一切变得顺理成章。

    朱厚照站起身来,在场所有人部跪下,就算丽妃也没有例外,一干人或单膝跪地,或双膝稽首,毕恭毕敬。朱厚照意气风发,一挥手道:“那好,出兵之事便就此定下来,时间就在后天吧。朕要亲自领兵出击,这次一定杀得鞑子片甲不留!”

    ……

    ……

    朱厚照口号喊得多了,每次都很有自信,但最后的结果却总是不尽如人意。

    安排好出兵日期后,朱厚照又带着丽妃到后院吃喝玩乐去了,完全不顾两日后即将爆发战争。

    这次钱宁、许泰没有得到皇帝邀请,至于司马真人则连之前的军事会议都未获邀参加,更没有机会陪朱厚照花天酒地。

    一干人出来,许泰和戴义等人自然往张苑身边靠拢,张苑看了眼留在外院不打算离开的钱宁,恨恨地收回目光。

    许泰上前恭敬地道:“张公公,陛下安排后天出兵,您老可一定要妥善筹谋,留卑职在陛下面前伴驾为宜。”

    张苑斜着看了许泰一眼,傲慢地问道:“怎么,许副总兵不想冲锋陷阵,取得战功?”

    “没有……没有的事情。”

    许泰显得很紧张,因为有总兵白玉出兵失利的前车之鉴,他不愿意将自己置于险地的同时还有承担罪责的风险,拍着胸脯道,“卑职想在陛下面前护驾……卑职对陛下一片赤胆忠心,天日可表。”

    张苑冷笑不已:“你的忠心莫非只对陛下,对咱家你就三心二意?”

    许泰一怔,随即想到可能张苑知道他这几天经常往胡琏和王守仁那里跑的事情,暗自揣摩,“这不还是为了我能替代业已失势的白总兵为宣府总兵?目前的情况,巴结张公公你一个已不足够,这才多走几条门路……可若是张公公怪责的话,那情况就不好应付了。”

    许泰当即恭维地道:“卑职对公公您忠心耿耿,为此还特意准备了薄礼,稍后便孝敬给公公。”

    当着戴义和高凤的面,许泰没有丝毫避讳的意思,好像送礼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需要躲开他人。

    张苑厉笑道:“收起你的孝心,让咱家看到你做实事……另外,你到底是要充作先锋,还是伴驾于陛下跟前,那不是咱家能够决定的事情,一切都要看皇上是什么意思!这道理你不懂?哼哼!”

    好似是故意在许泰面前摆架子,又或许是因不想留在钱宁的地盘太久,张苑大步往院子外面走去。

    到了大门口,但见陆完、王敞、胡琏和王守仁等官将等候在那儿,好似要候见朱厚照。

    “你们来作何?”

    张苑气呼呼地喝问,“这里是你们能随便来的地方吗?”

    在外面公开场合,张苑即便态度冷漠,至少还能保持面子上的和气,但在朱厚照私下宅院,他则完全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好像他才是这院子的主人一样。

    王敞笑着打招呼道:“哟,几位公公都在哪?哎呀,真是荣幸,能在这里见到几位大驾……这不听闻陛下打算与鞑子决战,我等特地来觐见,询问陛下出兵详情?”

    陆完作为几人中地位最高的官员,却没有言语。

    张苑不屑一顾道:“咱家已经把出兵细节跟陛下详细汇报过了,你们不必再去麻烦陛下,可以就此离开!”

    王敞呵呵一笑,道:“我等来求面圣,陛下是否赐见,自会由陛下圣裁。哈哈,眼看就要日暮,张公公不早些回去歇着?”

    张苑心里来气,同时也纳闷儿:“这些人怎会知道陛下要出兵的事情?消息传得有这么快吗?”

    就在张苑不解时,但见门口出来一人,正是之前参加内部会议的小拧子。

    小拧子出来见到几个司礼监太监都在,心下不免有些惊慌,不过他还是镇定地走到陆完等人面前,朗声道:“几位大人请回吧,陛下吩咐,出兵之事暂不谈,等后天清晨出兵时再升帐议事。”

    ……

    ……

    河套之地。

    沈溪所部人马过屈野川时,大约有两三千鞑靼骑兵前来袭扰,沈溪沉着冷静应对,在河对面设立炮阵,又以排枪斥候,待殿后部队过桥,立即下令烧毁浮桥……此时回收羊皮筏子,一方面太过耽误时间,另外就是鞑靼人很可能会派出大军前来抢夺浮桥,促成大战提前爆发。

    随后沈溪所部开启急行军模式,一路向南狂奔。

    因前进途中,鞑靼兵马急剧增多,围追堵截之势已成,使得沈溪所部行军不能完全往榆林卫方向直线行进,且榆溪河上游水浅处,早有鞑靼两万兵马严阵以待,使得沈溪不得不领军转向,冲着榆溪河下游进发。

    六月二十三,沈溪所部距离榆林卫只剩下一百五十里,快马不过三个时辰便可抵达,但对沈溪所部来说,仍需要一天一夜行军。

    这天日落时分,沈溪所部已是人困马乏,毕竟连续两天一夜赶路,士兵们早就疲惫不堪,沈溪不得不下令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驻扎,这里既没有山也没有河,唯有东方五里外的大片树林。

    驻扎后,官兵从上司处领到巡防轮班表,便各自去休息。

    营地异常寂静,即便是巡逻官兵也都悄无声息,毕竟行军途中没有谁能免除疲劳,两天一夜走下来,是个人便困顿不堪,哪里还有精神交谈?

    而且巡逻官兵明白自己的袍泽正在休息,不忍心打扰战友,同时他们也知道接下来过一个时辰就会换班,那些现在正在熟睡的战友可能只有很短的时间休息便要起来轮班,一直到轮完班才能继续入睡。

    到天亮前,这种巡防会换上五班,平常两班就够了。

    沈溪骑马赶了两天一夜路,精神状态还算不错,因为他年轻气盛,加上习惯了熬夜,几天几夜不睡也无大碍,尤其大战在即,沈溪感受战局紧迫,精神越发亢奋。

    “大人。”

    中军大帐中,胡嵩跃、刘序二人掀开帘布进来,抱拳行礼。

    这两位是暂时轮值守营的三名将领中的两个,此外还有个马昂正在巡防第一线。

    沈溪抬头看了二人一眼,见他们眼睛里全是血丝,当即问道:“有事吗?”

    胡嵩跃和刘序的目光都落在沈溪手中的军事地图上,均露出关切之色,刘序道:“大人,您也是两日没合眼了,明日一大清早还要继续赶路,您该稍微打个盹儿,养精蓄锐才是。”

    沈溪重新低下头,语气平和:“你们可以休息,我却不行,毕竟鞑靼人分别在我们营地周边三个方向驻扎,距离我们最近的三十里地都不到,他们的骑兵杀过来只需要半个时辰,留给我们反应的时间太短了,若这中间出现丁点儿问题,我都承担不了巨大损失。”

    “可是大人也需要休息。”

    胡嵩跃担忧地道,“俺老胡不明白什么大道理,唯一知道的便是这军中的主心骨是大人,若大人累垮了,我们能仰仗谁?”

    “对啊,大人。”刘序也在旁边劝说。

    沈溪一摆手:“你们都想平安回到关内,我的责任就是带你们回去,能打胜仗的话自然会打,但若力不能及……我也不能让你们稀里糊涂地丢掉性命。”

    刘序道:“大人,其实卑职跟老胡前来,是跟大人您请示……不如您就先行带兵返回延绥,至今军中骑兵还算保存周全,您一定可以平安回去,我们可以留下来殿后,掩护您撤走……”

    当沈溪听到这番话,不由抬起头看了看胡嵩跃和刘序,从二人眼睛里看到的全都是信任和真诚。

    突然间,沈溪内心多了几分负罪感,心生感慨:“唉,是我辜负了他们的信任!”

    不过沈溪表情控制得很好,笑着说道:“你们这是把我当作贪生怕死之辈?大可不必如此费周章,无论如何我都会跟你们在一起……老胡,我记得你说过,你出征时婆娘肚子里又有一个崽,要回去看看生下的娃子是男是女,难道你就甘心战死在塞外?”

    胡嵩跃笑道:“不但婆娘肚子里有,连小妾肚子里也有,卑职虽然是个粗人,但家里的女人不分大小,只要生儿子那就是大功臣,就算卑职战死疆场,家里好歹留了后,没有后顾之忧。倒是刘老二……嘿嘿,到现在还没儿子呢。”

    刘序的脸色瞬间不好看了。

    平时这些人凑在一起喜欢说一些家事,但在沈溪面前则多有避讳,毕竟沈溪不是他们的朋友,而是上司。

    刘序道:“老胡,你这是找揍,现在咱们是跟大人说正事,你能不能正经点儿?大人……不管怎么样,末将都不怕死,跟着大人才混到今天的功勋,家里良田百倾,虽然末将没儿子,但有闺女,子侄也多,完全不必担心刘家无后的问题。大人尽管吩咐,只要能用到末将的地方,绝对不会推搪。”

    沈溪从帅案后站起身来,走到胡嵩跃和刘序身边,看着两个跟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下属,心里多有不忍。

    沈溪仍旧没有对二人直言,宽慰道:“我们的目标只是平安归去,说那些丧气话作何?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过榆溪河,夏天雨水多,河宽浪急,咱们的渡河工具又丢在屈野川,得重新想办法渡河,暂时不知延绥那边是否有调兵前来援救……如果援兵来了,鞑靼人或许会撤兵,就不用再担心过河是否有船只接应的问题。”

    刘序道:“大人,您已经派人回去请援了?”

    “嗯。”

    沈溪点头道,“我已经前后派了两拨人去求援,不过延绥守备不是那么完善,未必肯调出兵马增援。”

    刘序和胡嵩跃脸上本来还有期待的目光,迅即黯淡下去,胡嵩跃道:“大人,三边总督王大人跟您是故交吧?再者您曾是三边总督,那些将士忍心见死不救?这次不管怎么说,延绥都会出兵吧?”

    沈溪没有回答胡嵩跃的问题,神色冷峻。

    刘序看出一些苗头,连忙道:“老胡,现在军情紧急,陛下中军没跟过来,延绥怎会轻易出兵?再者咱们也不需要旁人援救,过河的问题,不如大人交给末将去做,这营地附近有树林,为何咱们不伐木造船?其实只需把原木用绳索捆绑好,一样可以架设浮桥,如此也就可以平安渡河了……”

    “还是你刘老二想得周到,正该如此。”胡嵩跃显得很兴奋。

    沈溪摇头道:“从这里到榆溪河,就算走直路,也有近一百五十里,我们在这里伐木,怎么运到榆溪河?我们可没有那么多牲口驮运……”

    刘序本来脸上带着笑容,闻言忽然变得尴尬起来,挠挠头不知该如何说。

    胡嵩跃道:“那咱们就去榆溪河岸边再寻找树林?”

    沈溪再次摇头:“鞑靼人不会给我们逃脱的机会……现在敌人有几路人马已从榆溪河上游渡河,往榆林卫方向去了,很可能就在河对岸等着我们,如果延绥一兵一卒都不调拨,即便我们到了河岸,也可能会遇到无法渡河的问题。”

    “这么严重?”胡嵩跃说了一句,随即看了刘序一眼,刘序那责怪的目光分明是在暗示他,又说错话了。

    沈溪坐下来,摊开面前的军事地图继续查看,神色显得异常深沉,摇头道:“从这里往榆溪河这段路,估摸鞑靼人不会选择开战,有很大的可能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当接下来全军面对一条跨不过的大河时,将士肯定士气大降,那时才是他们用兵的良机。”

    “背水一战,咱们跟他们拼了!”刘序突然激发起血性,握紧拳头吼道。

    沈溪淡淡一笑:“我们还有机会,未必需要背水一战,现在就看延绥镇那边的调兵情况,这次鞑靼到底派了多少人马追击,到现在还没查清楚,仅就目前知道的,大概有五万人马……谁知道呢?”

    当沈溪说出连他都不知道鞑靼人有多少人时,刘序和胡嵩跃非常担心。因为在他们眼中,沈溪聪明睿智,从来都是神机妙算,面面俱到,很少有不知情的时候。

    胡嵩跃问道:“大人,那我们现在……该如何做?”

    刘序道:“还能怎么样?赶紧撤兵,明天一大清早就走,到了榆溪河北岸要是没船,大不了跟鞑子血战,若说那些兵蛋子怕死,你老胡会怕么?咱当初可是跟着沈大人从土木堡爬出来的,那是什么鬼地方?根本就是个死人窟!你忘了鞑子有多少人马葬送在土木堡了?”

    即便有刘序的鼓励,胡嵩跃脸上紧张的神色还是无法得到缓解。

    刘序骂道:“怎么你老胡成孬种了。”

    沈溪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别怪他,没有人在死亡面前不恐惧,连本官也担心此番无法平安回去,愈靠近榆林卫,心中担忧愈甚,我现在也想念京城的妻儿,纠结可能再见不到他们了。”

    当沈溪说出这番话时,刘序和胡嵩跃脸上多了几分说中心事的惺惺相惜之色。

    以往他们心目中,沈溪高高在上,敬若神明,不可能跟肉体凡胎一样有亲情、友情和爱情,可当现在他们看到一个真实的沈溪后,反而觉得沈溪的形象更加鲜活,对沈溪的崇拜不降反增。

    “大人……”

    胡嵩跃本想为自己的反应解释一下,但张开嘴后,却不知该说什么。

    沈溪笑道:“怎么,老胡你真的怕了?”

    “没有!”

    胡嵩跃回答得很干脆。

    “那就回去吧,一个时辰后要换防,你们多注意休息,早晨还要继续往南行军,我跟你们一样,希望能平安返回榆林卫,这场战争就当是从来没发生过!”沈溪微笑着,言不由衷地说道。



    沈溪所部营地,已彻底陷入安静。

    转眼四更鼓响,沈溪尽管已经很疲累,但仍旧无法入眠,心中所想非常多,在跟胡嵩跃和刘序交谈后,他念及的事情就更多了。

    左右睡不着,沈溪索性出了中军大帐,带着朱鸿和两名侍卫在营地里漫步,到各处走走看看,稍微散一下心。

    军营中一切如旧,安宁祥和,走一圈下来,沈溪丝毫未平复心中的阴郁。

    “大人,时候不早,您该回去休息了。”朱鸿靠过来说了一句。

    沈溪回头看了朱鸿一眼,问道:“我大哥这几天在军中情况可还好?”

    朱鸿摇头道:“并不好,这几天大少爷都跟着伤兵坐马车,跟他说话也不应答……大少爷毕竟只是个文弱书生,哪里吃得了这种苦?”

    “唉!”

    沈溪叹了口气,突然觉得自己罪大恶极,连家里人都一起坑害。

    不过他再想一下沈家那些陈年往事,便不觉得自己需要有什么负罪心理,用力甩了甩脑袋,叹息道:“我始终是为沈家的崛起而努力……科举难以进仕,若不从军赚取军功,有何上升渠道?”

    朱鸿道:“大人,我知道你是为大少爷好,但就怕他不领情。好在咱们就快要到延绥镇,苦日子就快到头了,相信家里会理解你的苦衷……哎呀,时辰不早,您必须去歇息,不然的话明天没精神。”

    沈溪一抬手,阻止朱鸿继续说下去,语气显得很平静:“还是你早些回去休息,今天我不需要人在旁保护,到了明天恐怕不能静下心考虑一些事,如果现在不思索清楚,那可能永远没机会。天亮后照常走,到时候我会在马车里休息。”

    见沈溪态度坚决,朱鸿没继续坚持,带着两名侍卫离开,只剩下沈溪一人在军营里转悠。

    营地里再次恢复万籁俱寂,沈溪心中突然多了几分落寞,心中默默地感慨:“这么多年下来,我也累了,这一战结束,我该平静下来做一些简单的事情,就算谢老儿再想跟我勾心斗角,我也不跟他争了。”

    ……

    ……

    夜色深沉,一片肃杀。

    在大明放弃河套地区的控制权后,这里便成为鞑靼人最主要的粮仓,此时尚未到秋收季节,原野上阡陌纵横,郁郁葱葱。

    玉米和番薯终于传到了关外,许多土地种植的都是齐人高的玉米,这其中并非完全是鞑靼人种植,也会有汉人的田土。

    这里汉人跟鞑靼人相处还算和睦,即便很多时候需要缴纳沉重的赋税,依然有大把人耕种。

    这里征收赋税的并非是大明官府或者汗庭,而是一些零散的鞑靼部落,这是个弱肉强食的时代,有时候一块土地一年里往往会更换几次纳税对象,只有赢家才能通吃一切。正因为这里出产丰饶,达延汗部才会把手伸过来,以此作为统治草原的根基。

    达延部先锋的领兵人,正是达延汗长子图鲁博罗特,从六月中旬开始他便领军紧紧跟随沈溪所部。

    他的人马距离沈溪所部最近时,甚至不到二十里,每次图鲁博罗特身边都会有一群人请战,但均被他严词拒绝。

    “……如果明军统帅是一个普通人,我会让你们去尽情厮杀,但现在对手是沈溪,那个曾经让我们草原上无数女人失去丈夫,无数母亲失去儿子的人领兵,我不能让你们冒险,不但是为你们自己的生命负责,也是为了最后战争的胜利考量!”

    图鲁博罗特不像他的二弟乌鲁斯博罗特和三弟巴尔斯博罗特那么冲动,性格相对内敛……本来他也很豪放,不过在经历几年前大都之战的惨败后,他逐步意识到,自己的定位应该是鞑靼可汗的继承人,而不是一个只会冲锋陷阵的莽夫,他要做的是征服草原、征服大明王朝、重现蒙古帝国辉煌的枭雄,而要做到这些事情并非他一个人的力量能够完成,需要他不断收买人心,驾驭群狼。

    而他身边云集的部族兵马就是狼群,只有头狼才能带领狼群取得胜利,但不是每只狼都会听从于头狼。

    图鲁博罗特心知,因为二弟乌鲁斯博罗特的死,鞑靼汗位继承人基本已经没有悬念,必然是他来承担,但前提是自己不能步弟弟后尘,兵败身死。所以图鲁博罗特格外小心,他不像巴尔斯博罗特那么冲动带少数人马便跟明军交战,他谨记父亲的命令,要等各路兵马集结后再跟沈溪决一死战。

    可当时间过了六月二十,巴图蒙克出兵的命令仍旧没有传达到图鲁博罗特手里,而随着沈溪所部即将回到延绥,图鲁博罗特十分着急,他迫切想取得一场辉煌的胜利,哪怕他只是个普通的参与者而非主导者,也能奠定他在草原上的权威,为接手汗位打下坚实基础。

    “只有击败明朝最厉害的战神,草原才会安定,我的地位才会稳固,汗部也有入主中原的机会,否则即便父汗统一草原,明朝兵马还是会出击,到时候我们依然只能疲于应对。这次可以靠父亲的睿智,还有明朝皇帝的昏庸将战局扭转,下次就未必了,这是最好的杀死沈溪的机会,一旦错过,以后再想杀他就不可能了。”

    同样的夜空下,沈溪无法入眠独自巡视军营时,图鲁博罗特也没有入睡。

    他一直派人调查沈溪军中的情况,到现在基本上弄清楚明军的实力,当知道对方加上民夫不过一万五千余人时,实在按捺不住出兵的冲动,至于他身边那些将领就更不能忍受这种尾随明朝兵马但不能开战的痛苦。

    “大王子,您就下命令吧,如果咱们再不出兵的话,要不了多久明军就可以安全抵达榆林卫,这里距离榆林卫城已经不到二百里了。”手下军将,一向以骁勇著称的察哈尔左部先锋官杜哈答言辞恳切地说道。

    “是啊,大王子,我们为何要在这里枯等?或许大汗的人马距离我们有一段距离,无法及时传达命令呢?”旁边也有将领发表意见。

    当还要有人请命时,图鲁博罗特伸手打断了这些人说话。

    所有人都用热切的目光望着图鲁博罗特,对于求战心切的他们而言,根本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疲惫,因为鞑靼人都是骑马而来,每个人拥有两到三匹坐骑,比起明军的行军速度快上许多,也不会像明军那样在疲于奔命中渡过每一天,所以士气明显要比明军高多了。

    图鲁博罗特道:“你们以为,我不想出兵?在领军靠近明朝兵马的第一天,我就想跟他们交手,但你们忘了我二弟乌鲁斯犯下的致命失误?”

    当图鲁博罗特提到自己的亲弟弟时,面前一群人纷纷翻白眼,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

    杜哈答啐了一口,说道:“乌鲁斯算什么?他不过是个莽夫罢了,能跟大王子您相比?大王子好比是天上的雄鹰,而乌鲁斯就是只仓鼠,以为自己能得胜,却被那卑鄙的毒蛇给杀死了,我们都替他感到羞愧。”

    “你们居然在我面前,侮辱我的兄弟?”图鲁好像生气了,厉声喝斥。

    杜哈答道:“我们没有对大王子有丝毫不敬,谁是孬种,我们便看不起谁,不涉及到他的身份和地位。大汗让二王子出任右翼三万户的济农,就是一次错误的决定,就算是三王子也比他有魄力,至少三王子在张家口外取得一场大胜!”

    “对!”

    营帐内很多人都在应声赞同。

    图鲁博罗特叹道:“乌鲁斯之所以冒进,是因为他不知道沈溪跟亦不剌的诡计,这几天我派人观察过明军营地,即便他们白天行军很累,但到晚上扎营后,他们的营地总会有数道堑壕和陷马坑、拒马等组成完备的防御体系,并设有秘密哨卡……他们手上有强大的火器,这种火器在沈溪手上能发挥出超强的威力,你们想倒在这种火器攻击下吗?”

    “可是大王子,再不出兵,他们就要逃走了!”杜哈答实在忍不住了,说话的腔调也比之前重了很多。

    图鲁博罗特摇头道:“从沈溪军营到榆溪河,大约有一百五十里路,以他们的行进速度,一天能走一百里便已是极限,这也就意味着至少明天夜里,他们也没办法返回榆林卫城。明军不是神,只是一群凡人,他们能比我们的马匹跑得快?大汗的人马距离我们只有不到一百里,明天应该就能赶上来。”

    他环顾在场众人,继续道:“从这里回榆林卫,看起来不远,或许明军会有骑兵私逃回去,但你们要知道,其中最关键的问题便是榆溪河,那条河曾经是我们的梦魇,多年前我们汗部便有许多勇士战死河边,曾是我们对明朝由胜转败的伤心地,如果这次能在榆溪河取得一场大胜,那我们就可以一雪前耻!”

    “大王子,榆溪河距离明朝堡垒非常近,榆林卫城很可能会派出兵马出塞支援!”旁边有将领提醒。

    图鲁博罗特显得很自信,嘴角露出笑容道:“明朝边军如今都是惊弓之鸟,怎会派出兵马驰援,你们以为他们跟沈溪一样无所畏惧吗?只要沈溪不在榆林卫城,就不会有兵马出塞支援,因为他们知道就算出兵也一定会失败……明军在撤回关塞前,已经把周边所有船只烧毁,他们没有船只去接应沈溪所部,即便能找几条小船来,到时候也只会引起沈溪麾下士兵的争抢,到时候我们用骑兵冲击,定能大获全胜。”

    听图鲁博罗特这么说,在场很多人都放下心来。

    杜哈答道:“那以大王子的意思,沈溪无法轻松领军过榆溪河?”

    “嗯。”

    图鲁博罗特重重点头,“大汗已经派出不下一万兵马从侧翼绕过榆溪河,干扰关内明军出兵驰援,对于关塞内的情况了如指掌,我们只要耐心等待,明军要不了多久便会山穷水尽士气全无,那时就是我们屠杀敌人,享受胜利果实的时候!”

    杜哈答握紧拳头,神情振奋地说道:“末将要亲自杀了沈溪……当初大都城下,就是他带兵杀了我的兄长,我跟他的仇恨,不共戴天!”

    ……

    ……

    达延汗巴图蒙克亲率三万铁骑,距离沈溪所部不过一百里距离。

    当沈溪连续两日行军时,达延汗感觉到沈溪带兵返回关塞的迫切,因而加紧追赶,巴图蒙克试图创造一些假象迷惑对手,让沈溪不能安稳渡过榆溪河,但在沈溪一路强行军后,巴图蒙克意识到沈溪似乎已看透他的安排。

    “大汗,紧急军情……国师所部人马距离我们不到二百里,三王子的人马紧随其后,加上这两路大军,我们中军已有六万大军,足以跟明军决战!”

    当斥候把消息带给巴图蒙克时,达延汗迅速陷入沉思中。

    此时金帐内,巴图蒙克面前正站着一个女人,乃是曾经背叛过他的阿武禄。

    当巴图蒙克知道阿武禄跟亦思马因勾搭成奸时,并没有因怒兴兵,也没有派人去暗杀,因为这是他儿子的母亲,以巴图蒙克的骄傲,不屑于对自己的女人动手。也是此番对永谢布部用兵,他才迎回这个让他爱恨交加的女人。

    “亦思马因死了,现在就轮到沈溪,你还有什么话说?”巴图蒙克把幕僚屏退后,用厉目望着阿武禄。

    阿武禄曾作为巴图蒙克派去军中安抚旁支鞑靼部族的“昭使”,也作为巴图蒙克身边少有的通晓兵事的女人,在达延汗部中的地位一度非常崇高,但巴图蒙克不容许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所以很早就布局把阿武禄拉下神坛,这也是当初阿武禄跟亦思马因勾搭在一起的重要原因。

    汗部的人这几年都没听到任何关于阿武禄的消息,以为她死了,不想此番又重新在汗部现身。

    阿武禄厉笑:“你胜利了吗,大汗?上次你跟沈溪交战的时候,你手下可是有二十多万大军,为何这次把所有人凑在一起,还不到十万人呢?”

    巴图蒙克脸色阴冷。

    显然阿武禄揭到了他的疮疤,巴图蒙克嗤之以鼻道:“几年前,那时草原上还没有内战,所以各部族能凑在一起,联合作战。但即便说是有二十多万人马,没有统一的号令,各行其是,纯属乌合之众,这也是当初大都之战失败的根本原因!”

    “大汗又在自欺欺人吗?”

    阿武禄笑道,神情满是嘲讽,“大汗为何不说,在那次战争中,达延部和那些小部族,折损了差不多十万人马,且基本上都是为沈溪所灭,这个人跟大汗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不过也正是因为他,才让草原上那些强悍的部族受到严重削弱,分崩离析,大汗也终于可以利用各部族的损失,开始兼并之旅,成就如今的自己!”

    巴图蒙克侧着身没有去看阿武禄,似乎是在思索事情。

    阿武禄没有罢休的意思,继续说道:“大汗在那次攻打大都的战争中,是否有留手呢?是大汗有顾忌,没有拿出所有的本事跟明军交战,才灰溜溜逃回草原?莫非大汗这次有了必胜信心,觉得十拿九稳了,才打定主意跟沈溪决一死战?”

    巴图蒙克突然怒视阿武禄,喝问:“你觉得本汗这次跟沈溪交战,会输?”

    “哈哈,那不是一定的吗?大汗以为可以在草原纵横驰骋,无人能敌,但你有沈溪厉害吗?他可以带着明朝人马在草原上肆无忌惮迂回数千里,大汗做了什么?只是派兵在他屁股后面跟着,不敢轻启战端!如果大汗有自信能获胜,为何迟迟不开战呢?”阿武禄脸上,溢出带着讽刺和奚落的笑容。

    她好像故意要激怒巴图蒙克,让对方杀死自己,言辞间处处争锋相对,丝毫也不留情面。

    巴图蒙克语气突然又变得平静下来:“难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我巴不得你杀了我,否则你永远不会让我儿子领兵,虽然我儿子年纪还小,不过他现在已在茁壮成长,等他成年后,你敢让他有这么一个危险的母亲在背后指点,让他领兵为你征战效命?”

    “大汗,别自欺欺人了,你要是害怕就说出来,要是你觉得自己没本事跟沈溪开战,大可放他过榆溪河,这样你们就不会有交集,你依然是草原之主,他也可以在你的地界扬长而去,成就赫赫威名……如此相安无事,不是很好吗?哈哈!”

    到最后,阿武禄又疯狂大笑起来,脸上满是狰狞之色,但即便她再怎么失态,也没有针对巴图蒙克的意思,甚至就算现在给她一把刀,她也不会杀掉巴图蒙克,她知道除了眼前这个男人,没人能给她儿子地位。

    一旦巴图蒙克兵败身死,也意味着她之前的苦心经营都付诸流水,无论是图鲁博罗特又或者是巴尔斯博罗特当上大汗,对兄弟都不会仁慈,这些人都有自己的孩子,大汗的顺位将会因此发生改变。

    巴图蒙克厉目望着发疯一样的阿武禄,喝斥道:“是你跟亦不剌的人商议,害死了乌鲁斯?”

    “是我,就是我……是我提前派人告诉亦不剌,让他知道乌鲁斯现在当上右翼三万户的济农,要去接替亦不剌,也告诉亦不剌只要杀死乌鲁斯选择跟明朝人合作,那他就可以继续做永谢布部的头领。”

    “可是,我怎么都没想到亦不剌那么窝囊,连逃跑都不会,明明先走好多天居然依然被大汗率领兵马追上,最终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但不管怎么样,他逃走了,所以大汗的杀子之仇没有报……不如大汗杀了我,这样大汗就可以报仇雪恨了!”阿武禄望着巴图蒙克,状若疯狂。

    巴图蒙克非常愤怒,但他还是竭力压抑心中的怒火。

    他没有发作,因为他不相信阿武禄说的话,更不觉得阿武禄有能力策划如此阴谋诡计,促成他二儿子的死亡。

    “该是找谁报仇,便找谁,我是恩怨分明的人,亦不剌该死,沈溪也该死……我从亦不剌手下俘虏那里获悉,是沈溪给亦不剌出的主意,让亦不剌拿乌鲁斯的人头作为投诚大明的先决条件,亦不剌被明人利用,现在兵败已失去价值,而他之所以有今天,是因为他分不清形势,不知道该对谁效忠。”巴图蒙克黑着脸道。

    阿武禄连连摇头:“大汗说错了。”

    巴图蒙克厉声喝问:“我哪里错了?”

    阿武禄得意地说:“是大汗没有看清楚形势……为什么沈溪敢领兵到草原上来,是因为大汗要铲平草原各部族,毁去这些部族千百年存续的根基,大汗即便不杀他们,但也剥夺他们部族继续传承的权力,旁人凭什么要遵从大汗的意思把自己的权位彻底抛弃?”

    “沈溪知道草原内斗不休,才有胆子出塞来逛一圈,亦不剌也是迫不得已必须要跟明人合作,因为他不合作就会死,他统领的部族也会彻底消失,只是最后他没想到大汗兵锋如此猛烈吧!”

    营帐内,氛围几近凝固。

    巴图蒙克看着阿武禄,轻叹道:“你很有本事,当初你跟亦思马因狼狈为奸时,可有想过今天?或者,你是故意这么做的?”

    这次阿武禄没有回答巴图蒙克的问题,闭上眼睛,泪水溢出。

    巴图蒙克再道:“明天这个时候,我的人马就会把沈溪所部给团团围住,我让你看看,到底是蒙古铁骑更强,还是那些奇淫技巧的火器更厉,本汗要为当初草原上无数的冤死亡魂讨回公道!”

    “大汗还是省省吧,大汗跟普通明军开战或许能大获全胜,但如果对方领兵的人是沈溪,大汗必输无疑!”

    阿武禄睁开眼,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巴图蒙克道:“我会让你亲自见证这一切,你会汉人的语言,我会派遣你去见沈溪,欣赏他的绝望和悲哀,我会让你看着明人一个个被砍下脑袋……如果你想逃避,选择自杀,那我就让你的儿子永远没有机会获得权力!你不是想激怒我吗?我便让你亲自见证草原人这场胜利,甚至让你的鲜血为我统一草原祭奠!”

    阿武禄道:“大汗说过不杀女人,居然用这么卑鄙的方式送我去死?”

    巴图蒙克这次不再回答阿武禄,转身往营帐外走去。

    阿武禄追着巴图蒙克,试图从背后将一身戎装的巴图蒙克抱住,但在门口的时候被侍卫拦下,阿武禄怒吼道:“你想杀我趁早,不必送我去见沈溪,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能拿我儿子的未来要挟我!”

    无论她怎么喊,都无济于事,巴图蒙克已经离开了营帐,消失在夜色之中。

    阿武禄瘫坐在地上,咬牙切齿:“堂堂蒙古大汗,曾经草原上无数人的希望,为了自己的野心却可以让那么多女人变成寡妇,让孩子失去父亲,甚至连屠戮弱小部族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如此还能是草原人的救星?你是个恶魔,最终获胜的一定会是明人,你将为自己的自负付出血的代价!”

    即便巴图蒙克走出很远,但还是能听到阿武禄的嘶吼。

    就好像一种诅咒,让巴图蒙克听了非常气恼。

    一名幕僚出现在巴图蒙克身边,请示巴图蒙克该如何处置阿武禄。

    “任由她去吧。”

    巴图蒙克显得非常豁达,“她一个女人,能兴起多少风浪?这里是草原,女人是没有资格跟男人叫板的。”

    幕僚道:“可曾经满都海哈屯不也……”

    听幕僚提到亡妻的名字,巴图蒙克脸色瞬间冷漠下来,怒视着幕僚,隐隐有杀人的倾向。

    “她是汉人,她能跟满都海相比?如果你再对满都海不敬,本汗会杀了你!”巴图蒙克厉声道。

    那幕僚战战兢兢,不敢再随便乱说话。

    巴图蒙克道:“再过一个时辰,全军拔营……不能再等下去了,如果让明朝兵马逃回城塞,再想杀他不知要等到何时……哼,沈溪那一万多人马根本不具备杀伤力,现在他已经是人困马乏,我们有无数的战马,可以持续不断地发起冲锋,一举将明军湮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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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榆溪河,迅速成为战事的焦点之地。

    云柳和熙儿还在榆林卫内帮沈溪筹措船只,同时准备沈溪点名需要的火药,至于沈溪要做什么,并非云柳和熙儿能理解,沈溪也不想告诉她们。

    六月二十四,天还没亮,沈溪所部已开始继续往榆溪河方向挺进。

    这次一口气要急行军一百五十里,按照既定计划,在兵马抵达榆林河前,中途将不会再进行休整。

    就在同一天早晨,几千里外的张家口堡,同样喧嚣,因为这天乃是朱厚照既定跟鞑靼人决战的日子。

    当天早晨朱厚照起来得很早,丽妃先帮他换上戎装,然后自己也到后院更衣披甲,俨然跟当日朱厚照指挥出兵的场面相同。

    至于张苑则早早下达军令,为了防止有人在朱厚照跟前乱说话,张苑直接把胡琏调派出城去。

    胡琏亲率一万人马为先锋,先行探路,至于王守仁那边,张苑则觉得差不多已经收服妥当,所以还算放心,将其留在朱厚照跟前。

    在朱厚照从正屋出来时,张苑已经等候很久。

    “陛下,车驾都已经准备好……陛下随时都可以登上城楼,指挥作战。”张苑上前用恭维的语气道。

    朱厚照蹙眉道:“朕不要上城头,朕要亲自带兵出征!”

    张苑连忙应声:“是,是,陛下要御驾亲征,不过亲征前总需要上城头将鞑子的军情调查清楚,为接下来的出兵做准备……陛下以为呢?”

    “嗯。”

    朱厚照对张苑的答复虽有不满,但终归没有反驳,在整理身上不那么合身的盔甲后,朱厚照带着丽妃、小拧子往宅院外而去。

    院子外面,钱宁、许泰和王守仁已在等候,却不见兵部两位侍郎以及其他官员将领的身影。

    朱厚照无心去问,直接带着丽妃上了车驾。

    马车往城北方向而去,走了一路,最终停在城北门楼下,此时陆完和王敞等官将早一步在此等候。

    朱厚照从车驾上下来后,不由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会儿才是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下意识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张苑道:“陛下,五更天还没过去呢。”

    “这么早?”

    朱厚照好像对如此早出兵有些不太满意,这时众多官将过来行礼问安,朱厚照一摆手道,“不必多礼,朕今日要领兵出征,暂且先上城头等候前线敌情回报,众位卿家随朕一同上去等候便是。”

    朱厚照近乎是被人簇拥着上了城楼,从城头往下看,城内和瓮城都已经有大批将士准备出征。

    至于城外则一片风平浪静。

    朱厚照指了指远处,问道:“还没派出兵马作为先锋出塞吗?”

    “回陛下,宣府巡抚胡琏胡大人已先带一万人马出征,陛下的二十万大军,接下来会分三批出城,其中陛下率领的中军会在第二批出城!”张苑笑道。

    虽然出兵计划并非张苑制定,但他还是尽量把跟皇帝有关的事情记下来,也是防止朱厚照轻视他。

    朱厚照释然点头,在城头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继续问道:“敌情刺探如何了?鞑子现在是否也派出兵马迎战?对了,鞑子军营距离这里多少里?”

    光是一个简单直观的问题,已经把张苑给问住,他对于军情全然不知,属于旁人教他说什么便说什么。

    不过张苑脑子转得飞快,笑着回道:“鞑子知道陛下要御驾亲征,且知我军兵马强盛必能一战得胜,所以鞑子早早示弱,这两天已撤出五十里开外。”

    朱厚照满意地道:“中间有五十里作为缓冲,这样三军就可以顺利出关外狭道,直抵草原开阔地带,便于我军布阵……如果鞑子不撤那么远,直接堵在狭道前,就怕咱大明几十万雄兵摩肩接踵,反而施展不开呢。哈哈!”

    朱厚照在笑,张苑、戴义和钱宁等人则陪笑。

    随即朱厚照问道:“现在情况如何了,莫非一点鞑子的消息都没有?”

    “回陛下的话,胡大人已带兵出去一个时辰,您瞧现在连他的影子都看不到,如果有紧急军情的话他一定会派人回来奏报,除非这位胡大人……刺探不到什么有用的军情。”张苑下意识地把责任推给别人。

    此时张苑心里有些发怵,因为这两天无论是他手下那些人,还是王守仁给他的反馈,都说鞑靼人好像失踪了一样。

    张苑不由看了旁边的王守仁一眼,心道:“之前王伯安主张派人出城好好打探,最好能走出百里,被我直接驳回,现在不会因此而出什么状况吧?鞑子既然打了胜仗,难道还会当缩头乌龟拒不出兵?”

    可转念一想,张苑心里便稍微安定了些:“鞑子不出兵也好,这样我便可以对陛下说,这是陛下龙威浩荡,把鞑子给吓跑了!边境相安无事,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样我也不用陪同陛下冒险。”

    此时张苑有些得意,觉得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哪怕出现一些变数也完全在可控范围之内。

    朱厚照等了一会儿,突然一阵无聊,转头四顾,问道:“哦对了,之前朕不是让两位兵部侍郎到张家口来调度人马,他们……”

    “陛下,微臣在此。”

    陆完先一步出列,跟随他身后的是另一位侍郎王敞。

    朱厚照指了指陆完,突然想起什么,笑着问道:“陆卿家,还有王卿家,好些日子没见了,看你们身体还算健朗,到张家口后生活可还习惯?”

    陆完和王敞听了心里都有些不太舒服。

    我们到张家口后就被晾在一边,连面圣的机会都没有,我们又不是来享受的,还问生活是否习惯?

    陆完不想回答,王敞接茬道:“回陛下的话,老臣住得还算习惯,只是军情紧急……”

    听王敞提及军情,张苑有些不满意,喝止道:“两位大人,陛下问什么你们便答什么,暂时不需要你们奏报军情……你们又不是斥候,对于前线情况一问三不知,自问会比陛下更强?”

    朱厚照一摆手:“张公公不得无礼,两位卿家乃是朝兵部侍郎,一直深得沈先生器重,在军事上有独到见解,只是因为沈先生到现在没有消息传回,估摸是出塞后出了什么状况,朕不得不把两位卿家请到身边来参谋军机……王卿家,你之前说及军情,想告诉朕什么?”

    本来王敞想借机跟朱厚照告小状,打击一下张苑的嚣张气焰,但他到底是在朝中混久了,一看张苑说话完全不顾忌场合,连皇帝在旁都不许怕,心里便有些发怵,想说的话不自觉改口,道:“如今我大明兵马已出塞,相信很快就会有军情传来,老臣恭祝陛下旗开得胜。”

    “哈哈,好,借王卿家吉言。哈哈!”朱厚照心情大佳。

    因为看不到鞑靼人身影,再加上胡琏那边也没有回报说与鞑子交锋,朱厚照觉得自己手下兵强马壮,一定不会再跟上次一样出现问题,再就是登高望远,心潮澎湃,不由多了几分洒脱。

    可惜的是枯等让人烦躁,朱厚照在城头伫立一会儿,忍不住没话找话,再次看向陆完,问道:“陆卿家,你说说看,当前军情如何?”

    陆完没有像王敞那样敷衍,道:“几日内都不闻鞑靼军情,或许城外情况有变,请陛下及早做应对。”

    朱厚照皱眉,先看了看旁边的张苑。

    张苑已忍不住开口:“陆大人,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情况有变?还有做何应对?这为陛下参谋军机大事,光靠一张嘴随口乱说可不行,这可不是你插科打诨说胡话的地方。”

    这次朱厚照没阻止张苑的“无礼”。

    陆完心中有些气恼,但仍旧保持心平气和,拱手道:“六月十二战事结束后,这十几天再未有鞑靼人进犯张家口的报告,而张公公又极力阻止派出斥候调查塞外百里的情况,以至于到现在只可以确定张家口北边五十里内无鞑靼兵马活动……若鞑子早就撤兵,岂非说明其另有图谋,之前一战不过是虚晃一枪?”

    “大胆!”

    张苑忍不住斥责起来,“陆大人,你这话分明是危言耸听!”

    朱厚照一抬手打断张苑的话,忍不住埋怨:“陆卿家说得很有道理,张公公你别随便乱插话……朕且问,这几天都没有鞑子的消息?”

    他环顾一下在场官将,似乎想求得一个答案,但没人出来回答他。

    张苑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陛下,之前的战事结束后,老奴怕有人贸然出兵再遭败绩会对大明边军将士威名有损,所以就安排固守城池……这正是陛下您做出的安排啊。”

    朱厚照有些惊讶,问道:“朕只是说不让随便出兵,斥候是斥候,他们不去刺探情报,朕在城内当睁眼瞎吗?你的意思是否意味着,这些天没有鞑子进一步军情传来,是吧?”说完他又环顾一圈,还是没人回答,但也变相等于承认这个说法。

    朱厚照脸色漆黑,暴跳如雷道:“感情今天朕要出兵,连鞑靼人在哪儿都不知道,那几十万大军出去后,不是睁眼瞎到处找人?这不是胡闹么?”

    张苑赶紧劝谏:“陛下请息怒,这不胡大人已经带兵出去,他手下人马过万,这么大规模出击,怎么也能刺探到有用的情报……到那时陛下不就知道鞑子安的什么心?”

    朱厚照听到这话,情绪稍微好转些,一甩袖道:“两军对垒,情报异常重要,知彼知己才能百战百胜,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们都不懂?真让朕失望!”

    朱厚照俨然是兵法大家,教训人的时候颇有条理,旁边陆完、王敞和王守仁等人沉默以对,丝毫也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随即朱厚照站起身走到城垛口,侍卫识趣地让到了一边,朱厚照往前方眺望一番,蹙眉问道:“怎么一点音信都没有?莫不是鞑子真的撤兵了?”

    张苑之前一直想找机会上前跟皇帝阐明他的立场,现在终于逮住机会,赶紧凑过去道:“陛下,鞑子撤兵是好事啊,这叫做不战而屈人之兵,陛下龙威所到之处,番邦哪里敢不低头?”

    朱厚照斜着瞅了张苑一眼,破口大骂:“你话说得轻巧,朕是御驾亲征平定草原,鞑子撤军在你口里倒成了好事?那以后朕要平鞑子,只能带兵满草原去找寻鞑子的踪影?那可是他们的地盘,我们去哪儿找人交战?现在朕把话撂在这里,此番一定要跟鞑子在张家口堡决战,若最后结果不是如此,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承担责任!”

    本来张苑满心欢喜,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但在朱厚照说出这番话后内心动摇了。

    朱厚照的态度非常强硬,且已说明必须要在张家口堡决战,而战争的结果也不是为了让鞑靼人撤兵,而是要直接把鞑靼人全灭了,那张苑之前盘算的一切事都要落空。

    张苑心中突然变得异常紧张,心道:“鞑子撤不撤兵谁能控制得了?若鞑子撤兵,莫不是我还要跟着受牵连?”

    朱厚照在城垛之前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站累了,才又回到椅子上坐下,随即把王守仁叫到身边。

    “王卿家,你负责节制宣府和大同军政,这几天你可有收到鞑子活动的情报?”朱厚照问道。

    一时间王守仁很难回答,就在于他这边的消息几乎断绝,无从答起。

    王守仁正踟躇不知该如何作答,张苑又站出来说道:“陛下,王大人有什么情况,都是直接告知老奴,老奴也都将情况告知于陛下。”

    张苑之所以这么说,是把王守仁告状的路径给堵上,同时变相告诉王守仁,我们是一体的,应该共同进退,你别还没过河就开始拆桥。

    朱厚照皱眉问道:“是这样的吗?”

    王守仁行礼:“近来所知鞑靼军情的确太少,一切均已上报,微臣并无隐瞒。”

    当王守仁把这番话说完,张苑那边明显松了口气,此时他又打起如意算盘来:“就算出了事,陛下要怪责,也只会怪责具体经手人,我不过是个居中传话的,只要王守仁承认我这边的话都是他上奏,那出事就该由他来承担,不会怪到我头上。”

    张苑一脸关切之色:“陛下,您看这太阳都出来了,您至今尚未用早膳,不如先到城楼内,让人准备些简单的膳食,吃过再准备御驾亲征事宜?”

    临打仗了还要先吃饭,张苑的话让周围的人一阵厌恶。

    朱厚照正要应允,陆完阻止道:“陛下,战前不适合用餐,乃是怕剧烈运动时身体不适,将士们到现在都未用饭。”

    朱厚照对于这些细节完全不了解,原本已经站起身准备往城楼里走,闻言不由惊讶地问道:“是这样吗?那不是全体将士此时都饿着肚子?”

    张苑死死地瞪着陆完,觉得陆完真是多事,不希望他继续说下去。

    陆完道:“三军将士都在昨夜用过饭,吃饱喝足后到今日,全都准备空腹上战场。”

    “原来如此。”

    朱厚照释然地点点头,“三军将士都没吃早膳,朕作为统兵之人岂能搞特殊化?不过想想也是,如果饱餐后再出征的话,无论是骑马还是快步行走,都会让身体不舒服……看来朕领兵还有很多要学的地方,那就继续在这里等候吧!”

    说到这里,朱厚照重新坐下来,看起来神色平静,但其实已经很不耐烦,毕竟前线什么消息都没传来。

    ……

    ……

    到太阳蹿出地平线,辰时到来。

    朱厚照在城楼上已经等了一个时辰,这会儿越发不耐烦,不过好在等来了前线的消息。

    讯息很零散,每次都不是直接汇报到朱厚照这里,而是由张苑先去问清楚,再过来跟朱厚照说明,甚至有时候还凑到朱厚照耳边细声说,故意不让周围人听清楚具体情况。

    “……陛下,这位胡大人领兵出去两个多时辰,已经往城北走了五十里以上,尚未发现鞑子身影,他说已派出斥候找寻,但老奴觉得,他未必会上心,再者这么分兵很可能会被鞑子分而破之,不宜分兵,不如让他领兵到各处走走……”

    张苑当着在场官将的面讲解军情,掺杂了许多自己的意见,俨然把自己当成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周瑜。

    朱厚照沉思不语,旁边陆完又开口了:“陛下,前军已经出击五十里,后军至今尚未出城,很容易会造成三军前后脱节,所以先锋人马不宜继续进兵,当令其原地驻扎,派出大批斥候往各处刺探军情。”

    张苑恼火地道:“陆侍郎,就你懂,什么都要逞强……这种事需由陛下定夺,岂容你在此胡言乱语?”

    陆完神情自若,不为张苑之言所动,朱厚照抬手打断张苑的话,点头道:“陆卿家说得很有道理,现在前军两个时辰走出五十里,行进速度已很快,如果尚未有敌情的话,实在不该继续前进。传令下去,让胡卿家的人马原地驻扎,先把鞑靼人的情况搞清楚。”

    “得令!”

    传令的活最轻松不过,许泰主动站出来承担,尽可能在朱厚照面前表现自己。

    等许泰往城下去,朱厚照突然想起什么,道:“朕想起来了,胡卿家带出城去的兵马数量不足,那第二路人马也该跟上才是,许将军……”

    朱厚照大喝一声,才想起许泰刚离开,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张苑凑过去道:“陛下您只管说,由老奴通知许副总兵便可。”

    朱厚照点头道:“让许将军带一万骑兵,为第二路人马,接应胡卿家统领的前军,不过让他跟前军间保持距离,不能太靠前,不过他可以在驻扎后把骑兵分散派出去,把方圆几百里内的情况都给朕打探清楚,尤其是要弄清楚鞑子兵马的具体驻扎位置和动向,朕要做到知彼知己!”

    在张苑听来,朱厚照安排得非常有条理,执行起来并不困难。

    但此时他却满怀警惕,问题就在于朱厚照在行军布阵上参考了陆完和王敞等人的意见,对他所说的话置若罔闻。

    张苑在下城楼找许泰传达命令时,心里琢磨开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如果陛下不听我的,就算这场战事取胜,那我的功劳也不大,一定要把最大的军功抢过来。”

    ……

    ……

    许泰作为第二路人马统帅领兵出击。

    尽管许泰贪生怕死不想出城去,但奈何这是皇帝亲自下达的命令,他没有别的选择。

    等许泰这路人马也出城,朱厚照的精神终于振奋了些,因为许泰出兵是在他眼皮底下完成,骑兵队列整齐,鱼贯出城,声势非凡。

    朱厚照在城头上看着,有种检阅三军的畅快感。

    就算没开战,朱厚照也很喜欢这种掌控一切的豪迈。

    可当许泰率领骑兵远去后,城头又陷入死寂,长久都保持风平浪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太阳升起来,朱厚照身体有些燥热,有了上次的经验,他不想在城头上继续等候,环顾一圈后一摆手:“移驾到城楼里去吧,至少那儿不用忍受烈日曝晒,还站得高望得远……几位卿家随朕一起进去吧。”

    到底是六月天,虽然炎夏已进入尾声,但穿着一身厚重铠甲在太阳地里也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所以没人拒绝皇帝的好意。

    一行人随同朱厚照进入城楼,来到二楼上,朱厚照在露台阴凉处高坐,不过这次朱厚照没上次那么不近人情,让侍卫去城下搬椅子上来,以便跟随一起进来的太监和文官可以落座,只有军中的人需要继续站着。

    今天没有风,城楼二楼上依然闷热,每个人额头上都渗出豆大的汗珠。

    朱厚照这边自然有人帮着扇风,他拿着望远镜看了一圈,忍不住抱怨:“这可真是稀奇透顶,怎么出兵这么久,都快到要晌午了,前方依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不会又跟上次一样,鞑子突然从哪个方向杀出来吧?”

    张苑道:“陛下不必担心,胡大人和许副总兵领兵经验丰富,应该早有防备,即便遭遇意外也能临场应变。”

    张苑这番话的意思是把责任推给胡琏和许泰。

    本来张苑收拢许泰的意愿很强烈,但随着许泰得到朱厚照一些“特殊关照”,再加上其又跟王守仁、胡琏等人暗中来往,让他对这个人生出厌恶感,已经不再生出把许泰收拢麾下的念头。

    朱厚照点点头,又继续等候。

    前线依然不断有消息传来,不过这些消息都涉及胡琏和许泰二人所部情况,鞑靼人动向依然成谜。

    如此到中午,仍旧维持旧状,陆完请示道:“陛下,天已近晌午,官兵们已在太阳地里暴晒了近三个时辰,是否让将士分批轮换喝水,顺带吃些东西?”

    张苑冷笑不已:“陆侍郎之前不是说,大战前不能吃饭吗?陛下到这会儿尚未用早膳呢。”

    朱厚照一抬手:“陆卿家说得有道理,这么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让将士先吃饭,不过最好只吃一些流食,比如稀粥这些,既能解饿,又能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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