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最初的时候一片雄心壮志。
如同在六月十二那次他亲自指挥出兵跟鞑靼开战一样,都属于雷声大雨点小,到最后变成军中上下一起漫无目的等待。
朱厚照没有大吃大喝,简单对付着吃了一点干粮,便又到城楼上等候,翘首观望,心中的焦虑逐步加深。
众官员和将领已退到楼外等候,只有丽妃、小拧子和张苑这样的亲随可以留在他身边听候命令。
转眼午时过去,朱厚照终于忍不住,把张苑叫过来问道:“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朕已经等不下去了,不想眼巴巴地待在城楼上晒太阳!朕要领兵出城,只待确认鞑靼人的踪迹,立即杀奔而去。”
张苑急道:“可是……陛下,到现在都没有鞑子的消息,如此匆忙领兵出塞,是否太过仓促?”
朱厚照态度异常坚决:“那也不能在这里干等……传令三军,随朕出征,不破鞑靼誓不回师!”
张苑平时对朱厚照言听计从,不过这次他却一反常态,“噗通”一声跪到地上,苦苦哀求道:
“陛下,请您三思而后行啊……出兵可是关乎我大明社稷安危的大事,如果连鞑子踪影都找不到,那真是危机四伏,吉凶难测,因为鞑子可能会有什么阴谋诡计突然杀出来,如同十几天前的那次战事。”
朱厚照本来态度坚决,但在想到六月十二那次失败后,身体突然僵了一下。
丽妃也走过来劝谏:“是啊,陛下,臣妾也认为应该先等军情传来……胡大人和许将军都非平庸之辈,就算鞑靼人有什么阴谋诡计,他们也必会查出来,陛下要御驾亲征也不用急于一时。”
平时朱厚照咋咋呼呼,行事武断,但在面对难以抉择的问题时却缺乏主见。当身边两个亲近的人都竭力劝阻,他忽然想到出征后四顾茫然,并不符合兵书“知己知彼”之言,开始迟疑不决。
“这么等下去,不知要干等到什么时候……上次出兵至少知道鞑子营地在哪儿,可现在连敌人丁点儿消息都没。”
朱厚照生气地道,“看看你们做的好事,开战前连对手基本情报都没掌握,枉费朕御驾亲征!现在感觉,朕就是在陪你们瞎胡闹……若沈先生在这里,何至于如此?”
当皇帝提到沈溪,在场众人心中都升起异样的感觉。
丽妃道:“若沈大人在的话,一定能提前做好防备,不过沈大人出征前应该想到过这些,特意留下胡大人和王大人在陛下跟前效力,这些人能力不俗,但到现在都没调查清楚鞑子军中的情报,可见……”
虽然言语中,丽妃是在帮张家口堡的官员和将领开脱,但其实主要是为张苑进行无罪辩解。
对旁人来说或许对情况不是很了解,但丽妃很清楚现在张家口堡周边情报不畅,有很大原因是因为朱厚照出兵遇挫后下了不出兵的旨意,而张苑把这旨意变本加厉到连派斥候也一再要求不得距离城池太远,终于导致现在讯息失灵。
总之出现如今的局面,并非鞑靼人迷惑工作做得有多好,也并非胡琏和王守仁等人有多无能,而是决策者不通军事,皇帝不作为和得势太监胡乱调遣有关。
……
……
等候仍旧在继续。
朱厚照没有休息,坐在城楼露台上往远处看。
情报源源不断传回,但没有任何关于鞑靼动向人的情报,一直到未时过去,朱厚照才重新把官员和将领召集起来,此时他已经无法忍耐这种煎熬,再次提议亲自带兵出城。
“陛下……”
陆完上来便总结一番,“以目前情况看,从张家口堡往北一百里,都没有鞑靼人活动的迹象……非但是大股人马,甚至连营地都遗弃很久,从胡重器反馈的情况看,可能鞑靼人在十天前就已撤兵!”
张苑冷笑不已:“陆侍郎可真会言笑,十天前就撤兵?十天前他们还在跟我大明开战,而且被我们击败了呢!”
对外的说法,是大明取得上一次对鞑靼战事的胜利,但在场都属于消息灵通人士,自然知道真相是什么,他们不会附和张苑的说法,以多打少伤亡还远比敌人大的战果居然说成“大捷”,在很多人看来非常具有讽刺意味。
陆完虽然是后来的,但他对情况很了解,并没有逐条反驳张苑的话,因为他知道捷报是皇帝钦定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振奋军心士气,此时指责张苑无异是打皇帝的脸,于大局无益。
陆完道:“正是因为鞑靼兵败,才有可能仓皇撤兵,否则如何解释百里内没有鞑靼兵马活动迹象一事?非但如此,如今连鞑靼斥候都不见踪影,好似整个张家口外从来就没有鞑子来过。”
朱厚照皱眉看着陆完,问道:“陆卿家,你说的这一切可属实?朕……咳咳,当日出兵虽然得胜,但之后不是报告说鞑靼各路人马持续往宣府方向增兵,准备与我大明决一死战吗?”
陆完先看了旁边瞪着自己的张苑一眼,再度拱手道:“自上一战后,城中派往北边刺探情报的斥候数量急剧减少,微臣听闻他们只是在城池周边十多里的地方活动,鞑靼增兵的情报从何而来?是谁报告说鞑靼势大……简直不知所云。”
张苑一听便知道陆完是在针对他,声音顿时提高八度喝问:“陆侍郎,你这话是何意?咱家报告陛下,也是根据军方奏禀,王大人你说是否如此?”
到这会儿,张苑自然想到要把责任往王守仁身上推。
但王守仁不是傻子,心想:“这几日已经探查到鞑靼军情有变,对方很可能早就撤兵,只是因为无法派出斥候而不能提前得悉,现在张公公的意思,明显是想让我当替罪羊。”
王守仁拱手行礼道:“陛下,自上一战结束后,微臣所知军情甚少,至于鞑靼集结的战报是如何而来,微臣并无所知。”
“你!”
张苑没想到关键时刻王守仁会反水,怒不可遏,“王大人,你这是推卸责任!”
“够了!”
就在几名大臣和太监间推诿和互相攻击时,朱厚照已经忍不住心头的怒火,爆喝一声。
在皇帝开口后,现场重新安静下来。
朱厚照满面愠色:“看看你们,都是朕的股肱,是大明重臣,在军情上互相推诿扯皮,你们当朕是个昏君,会被你们蒙骗,是吗?”
就算很多人没说,但心里却在想,难道不是?
朱厚照气恼地说道:“既然一百里范围内没查到鞑子动向,就把侦查网扩大到两百里,把所有骑兵分散派出去,将口外彻底扫荡一圈,朕不相信鞑子在上一战结束后会匆忙退兵……既然之前说鞑靼可汗都往这边来了,没道理会轻易撤走!”
在场鸦雀无声,各自都有盘算,显然朱厚照的军令只能暂时缓解争吵。
王守仁奏请道:“请陛下即刻下旨,命令城里城外的骑兵全部出动,撒网式调查情报。但为防止中鞑靼人奸计,建议以百人为一小队,一旦发现鞑靼人以回撤报讯为主,不可力战!且……距离太远的话,情报可能要过一天以上时间才能完全传回!”
“朕可没那么多时间等候!”
朱厚照大手一挥,“就到今晚,今天不把鞑靼的情况彻底查清楚,朕不会回去休息,三军将士也不得解除盔甲,要随时准备开战!鞑子一向狡诈无比,朕就不信他们这次能插翅飞了!”
……
……
大明在张家口堡以北地区扩大了搜索鞑靼兵马踪迹的范围。
先是五十里,再到一百里,再到二百里,随着探查距离变大,需要耗费的人力和物力成倍增加,同时消耗时间也是以几何倍数增加。
一直到天黑,各处不断有消息传来,但最多只是查到鞑靼兵马驻扎过的营地旧址,或者是鞑靼部落活动过的痕迹,而越来越多的消息表明,鞑靼人撤兵至少已经是五天前发生的事情了。
朱厚照没有回避大臣和将领,随着时间推移,他的脸色逐渐变得漆黑,渐渐地开始沉默不语。
传报的人不再经张苑传递,而是直接汇报到朱厚照跟前,旁边大臣终于能听明白是怎么回事,每次都是张苑问那些传令兵问题,朱厚照坐在那儿,好似已经怒火中烧,但始终没有发泄出来。
“……既然西边有消息,那就多派人手往西边去!”
终于在天彻底黑下来后,有消息说在张家口堡西北方向发现鞑靼兵马活动过的迹象,但最后弄清楚只是鞑靼人撤兵的方向,而非是看到鞑靼兵马驻扎的营地。
张苑终于看到些许希望,赶紧吩咐人去做,但其实不用他下令,前方自然会安排人手顺着蛛丝马迹找寻。
等传令兵走后,张苑对朱厚照道:“陛下,您看……鞑子在西北方向。”
朱厚照没好气地呵斥:“等查清楚再说!”
如此又过了两个时辰,转眼到了二更天,关于“鞑子在西北方”这个情报仍旧只是停留在最初的状态。
不过此时,一个吸引人眼球的消息传来。
“陛下,有延绥千里急报!”传令兵几乎是横冲直撞过来,说话的声音粗犷浑厚,气喘吁吁,一点都没有面圣时的庄重。
“你是谁,滚出去!”
张苑居高临下看到有人越过侍卫径直冲到城头,当即出言喝止。
因为所有人聚在一起,朱厚照站在人群中央,略微蹙眉,一摆手道:“让他上来吧。”
随即那人十分莽撞地进了城楼并爬上楼梯,很快出现在朱厚照眼前。来人年约四旬,满身尘土,一身铠甲有些破破烂烂,却是个老兵,朱厚照当即问道:“你说什么急报?”
来人道:“回陛下,小人张老五,乃是延绥信使,三日来换人不换马千里急报而来……小人自榆林卫城送来急报,三边总制王大人奏禀,兵部沈尚书所部已于近日抵达延绥镇北方草原,后方尾随有鞑靼兵马不下十数万,正往延绥杀奔而至。决战在即!”
此人正是当初由沈溪从泉州带回来,一直在延绥担任基层军官的张老五。
张老五一番话,让在场之人皆都惊叹,所有人此时都只有一个直观的想法:“哎呀不好,这是中了鞑子调虎离山之计。”
当张老五将后背上的信筒拿下来,准备呈递朱厚照时,张苑跳了出来,亲手将信筒给截住。
张苑怒喝:“好你个胆大妄为的东西,不但敢在陛下面前来胡言乱语,蛊惑圣听,还想借机刺杀陛下!来人,将刺客拿下!”
随着张苑一声令下,马上有侍卫冲上二楼,正要动手时,朱厚照暴喝一声:“住手!”
全场静寂一片。
在场所有人都看出来,张苑明摆着想按住延绥信使的消息,伺机继续蒙蔽朱厚照的耳目,但就算能看出来,也没人敢出来当面指责,在场唯一能惩罚张苑的人,只有皇帝自己。
朱厚照一摆手:“去查看过,没问题的话,送到朕面前来。”
小拧子闻言低头细步上前,将原本由张苑按住的信筒接过拿在手上,似乎又怕出什么问题,先走到城楼楼梯口,在侍卫的保护下将信筒打开,确定里面的信函没问题,他又带着信函折返回来,呈递到朱厚照面前。
小拧子道:“陛下,乃是三边总督王大人的上奏,确定无误。”
朱厚照先是恶狠狠地瞪了张苑一眼,然后一把将王琼的奏疏抓在手上,打开来,一边看一边脸色急转直下。
在场之人都能感觉到那股压抑的氛围,大多数人都在想这一场劳而无功的出兵到底该怎么收场,但似乎又是一个无解的局。皇帝不但没有如约出兵援救沈溪,反而把各处兵马抽调到宣府来,从宣府出兵援救沈溪,就算是机动能力最强的骑兵,不眠不休行军也要十天以上,根本没有驰援的可能。
朱厚照很快把奏疏看完,没解释奏疏上到底是什么内容,环顾在场之人问道:“你们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沈先生所部的消息?”
张苑知道自己已经无可避免要被朱厚照怪责,当下道:“陛下,都怪鞑子狡猾,让军中之人以为他们是要以宣府为主战场,谁知道沈尚书他……还真能完成战前制定的作战计划呢?”
本来这件事最大的责任人是朱厚照,但作为皇帝当然不会承认这件事跟他有关,朱厚照一拍桌子,怒吼道:
“若非延绥上奏,朕到现在都不知,鞑子只是以少量兵马牵制宣大、偏关之地朝廷兵马!区区不到万人袭扰就天天向朕讨要援兵,一个劲儿夸大鞑子兵锋难挡……朕养活你们有何用?!”
盛怒之下,朱厚照根本不顾仪态,怒气满盈却不知该如何发泄,因为眼前的事情实在是太打击人,又太过荒诞不羁,鞑靼人只是靠一些散兵游勇就把他骗得团团转,又在他眼皮子底下打了胜仗,鞑靼人撤兵后他依然懵然未知,还把各处人马调集过来要搞什么大决战。
“陛下息怒。”
张苑率先跪下来,其余文官武将也赶忙跪下。
这会儿终于到了分摊责任的时候,下一步就是要被问罪,每个人虽然都在感慨这件事,但同时也在为自己的遭遇而发愁,就算本身关系不大的,也会想到皇帝会因此而迁怒到很多人身上。
朱厚照根本不想去看张苑,到现在这个地步他终于知道谁是有能力的,谁又是在浑水摸鱼装大头,他看着陆完道:“陆卿家,你之前分析鞑子有可能撤兵,不幸真被你言中了,不过现在基本确定鞑子是在宣府装腔作势,他们真正的目的……还是要集结所有兵马跟沈先生一战,你看……”
陆完心想,这会儿终于想起我来了?之前我进言的时候,是谁对我说的话完全不予采信?
陆完正色道:“陛下,如今各路人马都无法驰援沈尚书所部,应该优先确保沈尚书能平安返回延绥镇才是……只要沈尚书这路人马安然无恙,此战尚可以从长计议。”
朱厚照好像听到什么至理名言一般,一拍大腿道:“正该如此,赶紧派人去通知延绥,让他们务必要确保沈先生能平安带兵回延绥,这一仗暂时不忙打,等朕统率人马抵达延绥后,再开战也不迟!”
听到朱厚照的话,在场很多人不由发出感慨,皇帝完全不懂军事,到此时仍旧在瞎下命令。
陆完继续道:“陛下,以微臣看来,即便沈尚书能平安抵达延绥,今年也不宜再开战,如今已经马上到七月,再开战的话很可能要持续到十月之后,那时西北冰天雪地,将士恐怕无法承受。再者,鞑靼此番若追袭沈尚书所部不成,定会撤兵,远遁大漠深处,今年再想与之主力决战……又会难上加难。”
张苑呵斥道:“陆侍郎,你怎么老在陛下面前拆台?陛下乃真龙天子,想开战就开战!”
“你个狗东西闭嘴,没听到是朕让陆侍郎进言?”朱厚照对太监根本就缺乏尊重,此时他心中气恼不已,不接受是自己战略失当,第一个迁怒的对象就是张苑,他开口骂人说话非常难听,让张苑听到后第一感觉是朱厚照想宰了他泄愤。
朱厚照继续对陆完道:“这些都是后话,暂时先不论鞑子战略安排如何,不知陆侍郎有何良策,能保证沈先生平安回延绥?”
陆完神色间显得非常为难:“臣并不知延绥是如何上奏的。”
朱厚照这才想起,传信之人只是当众把沈溪所部将要抵达延绥的事情说出来,细节完全没提,当即拿起王琼的奏疏递给陆完,言辞恳切道:“陆卿家你先看看,还有王侍郎和王卿家也过来瞧瞧,一同帮朕参谋一下。”
此时的朱厚照显得异常无助,即便他是皇帝,也感觉到自己犯下大错,这会儿把所有希望完全寄托在眼前这些文臣身上,至于武将和太监他一个都不想信任,而丽妃也识相地退到一边,不出来掺杂意见,以免被皇帝记恨,遭文官弹劾。
等陆完、王敞和王守仁三人把王琼的奏报看过,简单商议后,由陆完跟朱厚照做出最后的总结。
陆完道:“陛下,以延绥之意,之前从三边抽调五万人马,导致内部防御空虚,此番又是鞑靼十数万大军压境,延绥不敢随便出兵以免得延绥城塞有失而令神州遭劫。所以现如今只能靠沈尚书所部自己的力量……”
朱厚照先是傻眼,随即疑惑地问道:“王琼书信上是这个意思吗?朕之前怎么没看到?”
等奏疏再送还到朱厚照手上,朱厚照把后面那些疏忽的细节看清楚,本来就是深夜,再加上他之前看到关于沈溪所部即将到延绥的消息后便无心将后面内容看下去,便没留意王琼的诉苦。
显然王琼并没有能力去驰援沈溪,并非只是谢迁不肯派兵这么简单,在上奏之中,王琼也就压根儿没提谢迁半个字。
“混账东西!”
朱厚照骂道,“王琼身为三边总制,理应在有大战到来时承担起应尽的责任,否则朕安排他在三边是做什么的?沈先生领兵是要从延绥之地撤回关内,他不派兵驰援,难道指望旁处的人去驰援?”
王敞出面解释道:“陛下请息怒,三边不能出兵,也是因为鞑靼来势汹汹,若因驰援沈尚书而令三边有失,那关中和中原之地有被鞑靼劫掠的风险,且在我兵锋受损的情况下,要伺机反击并非易事,战火可能会牵连到内关,甚至京畿一线。”
朱厚照道:“这是什么话?你的意思是想说,朕就不管这件事,任由沈先生去送死,朕和三边都坐视不理?”
在场没人愿意出来说话,但显然陆完和王敞的意思大概便是如此,哪怕是沈溪这路人马全军覆没,也不能让三边出状况,在这些谨慎人眼中,一路人马的折损并不能影响朝廷大局稳定,从这点上说,陆完和王敞等老臣其实跟谢迁没什么区别。
没人回答,朱厚照便明白这些人的意思,怒吼道:“不行!谁都可以死,哪怕是中原被鞑子占了,亦或者是折损千军万马,也不能让沈先生有事!朕要平草原,除了沈先生能帮到朕之外,就再没人尽职尽责……看看你们在宣府的表现,昏聩无能之至,朕现在就是要保沈先生,哪怕付出再大的牺牲也值得!”
朱厚照算是彻底发作了。
之前只是惊愕和惋惜,甚至还很自责,但现在看到一群沈溪亲手提拔和任命的下属都在推他们的上司去送死,他自然而然忍不住心头那股邪火。
陆完带头跪地劝谏:“陛下,不可因小失大!”
“请陛下三思!”
在场文臣武将不少,连太监和丽妃都跪下行礼劝诫,一时间整个城楼内只有朱厚照一人站在那儿,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朱厚照脸色阴沉,这种压抑阴沉的气氛让他大动肝火,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来反驳眼前这班人。
张苑突然开口道:“陛下,就算不驰援沈大人,总该清楚沈大人军中的情况如何,那干脆就下旨到军中,让沈大人只身一人撤回延绥,让全军保他一人回延绥镇,这样总该可以了吧?”
朱厚照闻言不由看着张苑。
之前在朱厚照眼中,张苑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是导致这场战争战略失当的罪魁祸首,不过当他说完这番话之后,朱厚照突然又把张苑看作是有大才之人。
朱厚照道:“对,就是如此!赶紧派人去传报延绥,哪怕是延绥不能派兵驰援沈先生的兵马,也要先保证沈先生能安全归来,沈先生可是朕平草原的希望,也是我大明能保证西北长治久安的大功臣,谁都可以有事,唯独他不可以!”
即便都知道朱厚照胡闹,但在听到他这番话后,在场人还是不免咋舌。
皇帝居然公开下令让兵马主帅临阵脱逃?
为了保一人而弃三军,大概这种命令也只有朱厚照能下得出来。
有人便在想:“即便拼着三军折损保沈之厚回延绥,他有脸活在这世上?恐怕也是个自裁以谢天下的悲惨下场吧?”
即便朱厚照做出让沈溪舍弃三军自顾逃命的圣旨,但此时由张家口堡传回延绥,再通知到沈溪本人,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六月二十四,夜。
沈溪所部正在快速行军中,此时他们距离榆溪河已不到二十里。
“……大人,前方斥候查清楚了,河岸边停靠有船只,大概四五十条船,除此外河流上下游都发现大批鞑子兵马,河对岸未出现援军……”
军队急行军,沈溪对于情报刺探异常重视。
不但有原本云柳负责的斥候刺探和传递消息,甚至马九也开始肩负重任,不过他指挥的轻骑只负责前方的情报,为大军排除危险并指明方向。此时所有斥候只能查探到部队周边三十里左右的情况,因为鞑靼人已把对沈溪所部的包围圈压缩到这个程度。
沈溪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夜深人静,下蛾眉月半悬于天空,星河灿烂,原野上不时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声,一种大战在即的肃杀氛围笼罩着整支队伍。
沈溪下令道:“船只已在榆溪河北岸备好,让弟兄们加快脚步,谁跟不上便是懦夫!”
官兵们连续强行军下来已经极度疲累,但当他们得知河边已有载他们过河回家的船只后,一个个均是精神一振,迅速加快了步伐。
“先到的可以先过河,后到的只能后过河,谁落在最后则由谁来负责殿后!”沈溪再喝道。
“得令!”
沈溪身边一直都有一支专门用来传令的骑兵队伍,他们背着小旗纵马在军中前后溜达,用呼喊的方式让三军知道沈溪下达的军令。
沈溪传令后,这些人便前前后后大喊大叫:“船只已备好,谁先到榆溪河岸边谁先过河,谁后到谁殿后……”
沈溪骑在马上,自己倒不怎么累,旁边有马匹往这边靠近,他侧头一看,却是胡嵩跃和唐寅两位。
“大人,鞑子距离我们不到三十里,这会儿差不多也就二十四五里的距离。”胡嵩跃过来后对沈溪道,“后续还有大批鞑子往这边杀来,黑压压地看不清楚有多少人,不过从其规模看应该是鞑子主力。”
沈溪点头道:“达延汗率领的中军已赶到,他们全部加在一起,大概有七八万人马之多。”
胡嵩跃道:“后边的弟兄让我来跟大人请命,派人去袭扰一下鞑子,或者在地上埋设地雷,炸他们一轮,好生挫挫他们的锐气!”
到了这会儿,沈溪手下这些将领已不再是庸才,在沈溪没有下达反击命令时,他们便已有了对策。
沈溪道:“地雷可以埋设,能延迟敌人行军总是好的!但要给弟兄们打招呼,动作尽量麻利点儿,而且最好轮换去埋设,避免弟兄们连续埋雷被鞑子追上……现在前方船只已备好,简单布置些地雷拖住敌人行军进度便可,不要把简单的事情弄得复杂化!”
“是,大人!不过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就算兵马悉数抵达河岸,可是鞑靼人追得太紧,根本就来不及架设浮桥,要是用船来回轮渡的话,可能最后只有一两批人能过河。”胡嵩跃紧张地说道。
沈溪往旁边的唐寅身上看了一眼,显然这种情况不是胡嵩跃自己琢磨出来的,而是有人在背后指点,这个人多半是唐寅。
沈溪道:“没办法搭建浮桥就不忙建,我们先稳住阵脚,能运过去多少是多少……以我们现在携带火器的犀利程度,全军在河岸上列阵抵抗,鞑子能奈我何?”
“对,我们带的火器威力巨大,只要鞑子敢出击,我们就让他们有来无回!”胡嵩跃精神一振,马上带着沈溪的意思传达给后面督军的刘序和王陵之等人。
这次唐寅没有跟着胡嵩跃往队伍后走,而是策马往沈溪身边靠近,然后一起前行。
“怎么了,伯虎兄,你不去后方看看鞑靼人距离我们有多远?”沈溪笑着问道。
唐寅恼火地道:“好一招画饼充饥之计,但凡是能用到的招数,都被沈尚书你轮着用了个遍。”
兵荒马乱,马蹄声阵阵,即便是大声说话也难传远,没人在意沈溪这边跟唐寅说什么,就连传令兵也有意落在后面,避免打扰主帅说话。
沈溪笑道:“伯虎兄,你这回可说错了,画饼充饥是拿不存在的东西说事,而现在河上的确有船只,我这么说没错吧?”
唐寅瞪着沈溪:“现在是有船只,但相信兵马抵达时,船只一定就没了……你沈尚书什么时候改了主意,要带这些将士平安回到榆林卫城?这根本就是沈尚书设下的阴谋诡计罢了!”
沈溪看着唐寅,笑着说道:“幸好不是每个将士都有伯虎兄的头脑,不然都在心底瞎揣测,我的队伍就不用带了……这种事你只是推测,既然船只都已经在那儿摆着,我怎么会断了将士们的生路?”
“伯虎兄,别多想了,如果你不想到队伍后方,便加快速度往前走,你骑马的总比两条腿跑得快,你可以先上船只过河去等候,看看我是否有施展阴谋诡计。”
唐寅本想直接这么策马往前,但想到沈溪之前用的一些手段,便没有这么做。
“你沈尚书莫要瞧不起人,就算在下知道你打的是什么盘算,也不会揭穿你,更不会自己先行逃走,你现在这么做,让将士有动力往河边赶路,那是你有本事,等下到了地方你烧毁船只断了士兵的逃生路,那也是你的本事!在我看来,恐怕鞑靼人不但不会烧那些船,还会留着,这就好像围城战中的围三阕一!”
沈溪脸上挂着恬淡的笑容,这也是他几天来难得看到的洒脱的笑意。
“不管伯虎兄你怎么说,我全当你是在言笑,不过连续急行军下来有人陪着说说话也不错……最多一个时辰就能抵达河岸,与鞑靼人的战事在所难免,到时候本官会在后方指挥战斗,若伯虎兄挂念家中妻儿,不如早点过河……我可不是挤兑你,一切随你的心意!”沈溪笑道。
唐寅侧过脑袋,不想跟沈溪继续对话。
“驾!”
沈溪鞭策座下马匹,加快步伐往前,至于周边人也是加快脚步,但行军始终保持有条不紊。
……
……
此时沈溪所部后方不到三十里的地方,达延汗巴图蒙克所部已追了上来,并且他已经见到长子、作为先锋官出征的图鲁博罗特。
“父汗。”
跟沈溪与唐寅在马上对话一样,图鲁博罗特跟巴图蒙克的对话也是在骑马前进中进行。
达延部上下知道沈溪所部即将抵达榆溪河北岸,不敢有丝毫懈怠,也是加速行军,防止沈溪领军逃脱。
巴图蒙克侧头看着大儿子,说道:“前线的情况,为父都已知晓,沈溪所部人马距离河岸不过十里左右,下一步他们就想通过从榆林卫城逆流而上送到渡口的船只过河,而河对岸仍旧没有明军出击的报告!”
图鲁博罗特道:“回父汗,我已派出五千人马先一步过河阻截,即便沈溪所部侥幸过河,也绝对逃不回关塞内!”
“很好!不枉费为父对你的信任!”
巴图蒙克对大儿子的评价很高,“这次不得去烧毁明军在榆溪河上的船只,只要他们的人马到了河岸边,必然有贪生怕死之辈抢夺船只,届时明军必阵脚大乱。到那时只要我们的兵马往前稍微突击一下,他们就会崩溃!”
“是,父汗!”
图鲁博罗特对巴图蒙克非常敬重,同时也认为父亲制定的这个战略非常适合。
恰在此时,突然有快马往这边过来,等抵近后那人喊道:“大汗,明军在榆溪河上的船只忽然起火!天佑大汗……”
虽然军中上层明白怎么作战才能减少自身损失,可对于普通将士来说,根本不懂什么叫困兽犹斗,也不明白攻城时围三阕一的道理,他们只知道河上的船只是明军逃回关塞内的最后希望,只要那些船只被烧毁,那明军便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听到这个消息,鞑靼军中无比振奋,一个个骑手活力十足,发出“喔喔”的嚎叫声,不过对巴图蒙克和图鲁博罗特来说,脸上就不那么好看了。
“怎么会这样?”
巴图蒙克之前还对大儿子的安排很欣赏,但在得知这消息后,只能认为大儿子坏了他的大计,当即怒目而视。
图鲁博罗特委屈地道:“父汗,我绝对没有派人去烧毁明人船只,甚至没派人去干扰他们在河上输送船只,又怎么可能会派人去纵火?莫不是国师苏苏哈和三弟巴尔斯过来,碰巧做的这些事?”
巴图蒙克见图鲁博罗特的神色,便感觉儿子没有说谎。他往旁边的幕僚身上看了一眼,大声问道:“国师和巴尔斯现在何处?”
“回大汗,国师和三王子所部正在我们东北边行军,距离我们不到十里,不可能越过中军到往南边。”幕僚回道。
巴图蒙克的脸突然抽搐一下,摇头道:“我明白了,烧毁船只的,一定是明人……对,是沈之厚下令这么做的,他想在榆溪河北岸跟我们殊死一战!他怎么如此疯狂?给他机会逃走,他都不知道好好把握?”
“不可能的,父亲,他如果选择留下来,除了死亡没有别的选择,而且以他的能力,足以逃过我们的搜捕,返回延绥,他有什么必要这么做?”图鲁博罗特显得不可理解。
“背水一战……背水一战!”
巴图蒙克自言自语,“汉人的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一个很神奇的将军,叫做韩信,背水一战正是他创造发明的,乃是激发将士斗志,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们一直以为是明人战略失误,难道不是?沈溪早就计划好这一切?”
……
……
鞑靼人得知榆溪河上船只起火的时间,甚至比沈溪军中更早。
沈溪这边得知情况时,前军人马已距离河岸不到五里,他们用肉眼发现河上火光冲天,大惊失色,立即通过快马传达给主帅沈溪。
“……大人,河上出事了。河上船只,被人纵火烧毁,但河岸边并不见鞑靼人身影,却也不知是为何!”
当马九亲自带人到沈溪面前时,此时沈溪的中军距离河岸也不过才七八里路程。以当前的行进速度来看,再用半个时辰,全军便可以抵达河岸。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对于全军上下而言几乎是致命的打击,至少沈溪身边那些传令兵和侍卫都有种无助的绝望,神色惊惶。
沈溪却仍旧镇定自若,一挥手道:“暂时顾不上别的,马上传令后军,让其防止鞑靼人突袭,本官亲自到河边去看看!”
如此境况下,沈溪果断做出反应,一边吩咐让王陵之等人负责后军掩护,自己则带马九赶到榆溪河北岸。
等沈溪快马抵达河边时,此时河上船只已基本烧成骨架,榆溪河两岸并没有大批鞑靼人活动的迹象,对面也是空无一人。
马九紧张地问道:“大人,并不见延绥镇派出援军接应。”
沈溪微微点头道:“我早就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船只虽然送了过来,但连看守河岸的人都没有,又如何能指望他们能派出人马协同我们过河?”
马九问道:“那大人,接下来当如何?”
沈溪回头看了眼,已经是后半夜,前军官兵陆续抵达河岸,这些使出吃奶的力气赶到榆溪河边的人,以为自己能第一批过河,结果看到河上的火焰便灰心丧气,有种想跳下河直接游过河去的冲动。
沈溪神色凝重,吩咐道:“军中有很多会水的士兵,若不及时阻止的话,他们可能会当逃兵,现在河对岸必然会有大批鞑靼人阻截,就算这些人过河去,也是必死无疑。”
“请大人示下。”
马九这会儿倒是保持冷静,跟沈溪出征次数多了,对于死亡没有那么深的恐惧,在他看来,应付各种困难环境也是为将者的基本素质。
沈溪喝道:“传令三军,刀斧手已在河岸准备,士兵一律不得私逃,现在前军变后军,立即前出河岸四里修筑防御工事!”
当沈溪下达命令后,马九才发现河岸上似乎有一些不同平常之处,因为河堤上摆着一捆捆麻袋,只需要填装土堆砌起来就可以变成很好的防御工事,就像有人提前在这里准备过一样。
马九来不及多想,马上带着沈溪的命令传告军中各处。
就在沈溪带领侍卫在河边巡防,禁止有人跳河潜逃时,荆越、马昂等人从前军过来,他们也是在听说河上船只起火后,匆忙赶来向沈溪请示。
“大人,现在我们连退路都没有了,军中很多人都是旱鸭子,这可如何是好?”马昂神色惊惶,他是北方人,属于下水就找不到北那种。
荆越则是南方人,就算闽粤军中有一部分人以前不会水,后来也都专门训练过,以他的水性,过眼前这条一里宽的河难度不大。
二人从马背上下来,看到河上的光景,都显得颇为沮丧。
沈溪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琢磨过河的事情?鞑子既然放这把火,肯定有后续动作,全军先暂时在河岸建立防守阵地,再派人去榆林卫城请求援兵……我们有那么多的火器,还怕鞑子不成?”
马昂领命而去,荆越则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没有即刻离开。
沈溪道:“老荆,还记得咱们在南方打海盗时的情形吗?现在不能按照平常的路子走,必须抓紧时间在河岸上修筑防御阵地,你去负责,再把老胡和刘老二他们叫来,他们在构筑防御工事上很有一套!”
荆越紧张地问道:“大人,要不您先过河吧……军中有多余的羊皮袋,很快就可以组装出几条羊皮筏子,我们找人护送您过去。”
沈溪拍拍荆越的肩膀,说道:“老荆,你当我是什么人?既然选择带你们出来,就必须同生共死,不抛弃不放弃,血战后就算战死当场也值得,可若是当逃兵,就算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大人……”
荆越听到这话很感动,双目含泪。
沈溪道:“接下来抵达河岸的人会愈发增多,不能让军中出现逃兵,必须稳定好河岸边的局势,只有不出现逃兵才能确保不吃败仗,固守待援。”
“大人还有别的吩咐?”荆越道。
沈溪指了指北方:“鞑靼中军距离我们大概只有二十里不到,加上周边环伺在侧的鞑子骑兵,大战一触即发……鞑子多半会趁着我们立足未稳发动突袭,你先带两千火枪兵,前出道第一道防御阵地,等所有兵马进入防御圈后,立即开始大面积布置陷马坑、铁蒺藜、拒马和埋设地雷,一切按照之前的训练来!”
“是,大人!”
荆越显得很果断,有沈溪在身边,他便有动力和方向,不需要自己思考什么,一切按照沈溪下达的军令做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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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所部人马,大概在寅时三刻左右,全数抵达河岸。
与沈溪预料鞑靼人很可能会趁着明军在河滩上立足未稳发动攻击不同,鞑靼人在距离渡口大概十里左右的地方便扎营,双方营地间的距离不到五里,明军被极大限度地压缩在榆溪河北岸河湾地带。
这形势,跟当年刘大夏领兵出征遇挫,在榆溪河受阻不得南下的局面几乎一模一样。
不过当时刘大夏手上至少有五六万兵马,而沈溪这次加上民夫也只有一万五千人,当然沈溪军中的武器装备要比当年的刘大夏好得太多。
发现河上船只起火后,沈溪马上下令全军原地抢修防御工事,沈溪军中有不少人都是跟他从土木堡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些士兵在那场以弱胜强的大战中没学会别的,就学会挖坑了。
榆溪河北岸地质松软,并不是晚秋入冬时的冻土,在这里挖坑比起当年在土木堡挖坑容易多了。
沈溪抵达河岸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组织防御,跟土木堡之战不同的是,这次没有现成的土堡作为倚靠,沈溪只能尽可能把篱笆扎牢,壕沟尽可能多地挖,然后拼命给鞑靼骑兵制造各种障碍。
之前士兵们不知沈溪为何要带那么多麻袋,到了现在才发现,原来这些轻巧又不占地方的东西全都能用上。
抵达河岸尚未到天明这段时间,所有士兵都用随身携带的“工兵铲”去挖掘战壕,不到一个时辰内,第一条防线便已成形。
整条堑壕由西北到东南共四里长,坑深约五尺,宽度约为九尺,上面再堆砌三尺高的沙袋,基本上底层每一个沙袋间都露出高半尺,宽一尺的射击孔。
由于渡口正好处在榆溪河河湾中心部位,所以这道堑壕呈现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几乎把所有陆地方向完全堵死,鞑靼兵马就算想要绕道发起攻击,也只能在榆溪河上想办法。
“大人……已在堑壕前设置拒马、陷马坑、地雷和铁蒺藜……”荆越前来汇报防御阵地构筑情况。
此时沈溪没有想如何过河的问题,而是留在防御阵地前沿现场指挥,为官兵出谋划策,排忧解难。
第一线防御阵线虽然因为赶时间显得有些粗糙,但实用性方面一点都不弱,关键在于堑壕前方大量额外的防御措施,大批黑火药制造的“土地雷”就不说了,后世抗日战争期间就算没学过化学的普通农民也都会制作,单说这个陷马坑,直径大约十多公分,深约为三四十公分,坑底插有削尖的竹刀和钢刺,表面铺设干草做掩护,骑兵只要经过其间,马蹄很容易踩空掉进去,轻则马腿折断,重则竹刀和钢刺直接刺穿,战马当场就废了,而掉下战马的骑兵连步兵都不如,只能任人鱼肉。
沈溪点了点头,问道:“现在各个部队全撤回来了吧?”
荆越道:“负责殿后的小王将军和刘老二所部人马都已撤回,后面应该没有其他部队了,就算有些许掉队的官兵,也能在斥候引导下通过战壕前方的危险地带!”
沈溪抬手下令:“这就好。前期挖掘战壕的官兵即刻进入阵地休息,炊事兵埋锅造饭烧开水。后续部队以第一道堑壕为基准,每隔一百步就挖掘一道堑壕,堑壕与堑壕之间以交通沟相连,其他地方全部布设地雷、铁蒺藜和陷马坑等设施,若是第一道战线告急,所有官兵通过交通壕退到第二道堑壕,然后炸毁交通壕。目前暂时先挖掘三道堑壕,等挖掘完毕大家伙儿才能休息。”
在沈溪下令后,第一批官兵终于可以进入堑壕休息,由于实在太过疲倦,官兵们很快便倚靠着坑壁沉沉睡了过去。
其他官兵就算再累再饿,也知道修筑防御阵地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0全都咬牙坚持,整个榆溪河河湾地区,迅速成为了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
见部队完全按照自己的吩咐行事,没有出现一例偷奸耍滑的现象,沈溪大为欣慰。这时胡嵩跃带着人过来请示:
“大人,鞑子主力在我们北边五里地左右扎营,河对岸也发现大批鞑靼骑兵活动的迹象,似乎现在过河……也难以安全回到榆林卫城了。”
沈溪神色冷峻,点了点头道:“把这消息传给军中所有官兵知道,就算他们从这里逃到河对岸也是个死,不如留下来拼死一战,或许能挣得一线生机!”
“是,大人!”
胡嵩跃领命而去。
不多时,王陵之和刘序等将领也过来了,询问沈溪下一步计划。
“接下来我军当以固守为主。”
沈溪对王陵之说道,“你们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保证第二道、第三道战壕快速完成,另外在面对榆溪河的环河阵地没有完成前,将所有马车送到河岸边,形成车阵,防止对岸的鞑靼人过河!你们这些将领把事情安排下去,便可回帐休息,养精蓄锐!”
“大人,趁着鞑靼人立足未稳,我们是否可以派出一支轻骑,前去袭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如此被动的情况下王陵之居然还有主动迎战的打算,这让沈溪有些意外,不过现在不是鼓励主观能动性的时候,他一摆手道:
“战局发展到如此地步,我们已处于绝对劣势,哪怕偷袭成功,对改变整体战局意义不大,因此实在没有出击的必要,当务之急是守好河湾防御阵地,以不变应万变!”
王陵之道:“可是……骑兵一旦被压缩到狭小区域,没了机动性,很难再发挥出威力。”
沈溪厉声道:“我们的骑兵是普通骑兵可比吗?他们每一个枪法都出类拔萃,哪怕不骑马,也是优秀的火枪兵,守在阵地上,照样可以给予鞑靼人巨大杀伤,何必去冒险?我们只需拼死守好每一道防线,只要没死,就要浴血奋战,来多少鞑靼人就射杀多少……一定要避免肉搏,就算最终形成近战格局也要拿出我大明健儿的血性,拼死一击!”
由于沈溪态度坚决,王陵之没有再争辩,很快便跟刘序离开。
随着时间流逝,东方曙光乍现,三道阵地逐渐成型,不知不觉背水一战格局已成,战略决战势在难免。
鞑靼人也是连续急行军,此时人困马乏,眼见对手已被关入囚笼,也就不着急进攻,双方在黎明前陷入对峙状态,这给了沈溪所部足够的构筑防御阵地的时间,官兵也得到有效休息,不至于刚开战就无以为继。
就在沈溪检查第三道堑壕构筑情况时,张永和马永成两个监军太心急火燎出现在沈溪面前,他们是最后一批抵达河岸边,由于担心落在鞑子手上,连吃奶的力气都耗光了,一到营地中央便瘫倒在地,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才缓过气来。
“沈大人,怎么回事?为何还不组织大军过河?”
因为张永和马永成抵达河岸时,河上船只已烧完倾覆,他们没看到船只起火,只当是沈溪有意拖延过河,此时精力稍微恢复便来找沈溪麻烦,说话语气很冲的正是之前两次给沈溪担任监军的张永。
沈溪没有回答,旁边刘序代为解说:“两位公公不知河上的船只被鞑子烧了?鞑子逼着我们只能背水一战,这会儿谁还有心思关心过河的事情?”
“鞑子烧船?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就算延绥镇送来的船只烧毁了,我们不是还有一些羊皮筏子吗?至少让咱家和马公公先过河去吧?”张永一听急了,这都已经到了榆林卫城眼皮底下,船只说烧就烧,等于说费了半天劲逃到家门口,却发现家门上锁了,只能被动地遭受贼寇击杀,憋屈感异常强烈。
沈溪道:“张公公和马公公切勿着急,即便现在能过河,榆溪河南岸也有大批鞑靼骑兵活动,而榆林卫城的援军却一个都没出来,若这会儿过河,怕是送死的可能性更大!”
张永整个人都在怔神中,随即嘟囔道:“完了完了,累了这么多天,还是难免送死?这是什么世道啊!”
马永成问道:“沈大人为何提前没侦测到榆溪河边发生的情况?要是派人保护船只不就没事了吗?”
沈溪轻叹:“之前派了人马回去请求援兵,船只也是因此而来,但至于为何船来了援兵却未至,导致渡船悉数被鞑靼人焚毁,本官也不知是何缘故……不过想来只有两方面的因素,一是援军被鞑靼人拦截,另外便是延绥拒不出兵,只是提供了船只……谜底只有等战事结束后才能知晓!”
张永之前基本保持对沈溪的客气,但此时再也忍不住,发作道:“什么等战事结束后才知道,你是想让咱家死了后亲自去问阎罗王吧?哼,你以为阎罗王会跟咱家说这些?咱家就算死也要在大明的土地上……”
此时此刻,张永已完全失控,整个人陷入癫狂状态。
刘序皱眉:“张公公,若是旁人也就罢了,您是监军,无儿无女,为何也这么贪生怕死?再者说了,您可是从土木堡九死一生回到京城的,平白多了这么多年的寿命,也该知足了吧?”
张永骂道:“知足个屁啊!就是死里逃生一回,才知道活着是多不容易,你们都是正常人,死了自然没什么,大不了投胎做人,可咱家跟马公公呢?”
这话说出来后,刘序等人不由皱眉,太监跟普通人是有不同,不男不女,身体都有残缺,但这和死亡有什么关系?
这时马永成解释道:“宫中传言,太监一旦死在异域,便是孤魂野鬼,便不能投胎转世。”
沈溪有些无语了:“张公公,马公公,现在大家都好好地活着,说什么孤魂野鬼?没人愿意死在这里,本官家里还有娇妻美妾,有父母需要孝敬,有儿女需要养育,求生欲望不比你们弱多少!放心吧,只要肯拼死一战我们还有机会,难道张公公忘了军中装备的大批先进火器?”
张永冷笑不已:“沈大人,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自欺欺人了?你那些火器再厉害,能以一敌百?咱们后方可是几十万鞑靼追兵,你手下才几个虾兵蟹将?”
“张公公!”
沈溪厉声喝斥,“本官念在你心急也就不计较你胡言乱语之责,但你最好管住你那张臭嘴,我们背后根本只有三四万鞑靼追兵,我将士加起来差不多近两万,彼此兵力差距并不大,加之咱们的将士个顶个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最后的胜利必然属于我们!至于虾兵蟹将,把这个称呼送给鞑靼人正合适!”
张永被沈溪喝斥得一愣,随即意识到此时不是拆台的时候。
马永成也赶紧劝说:“张公公且冷静,还是听从沈大人安排,此刻已是山穷水尽,就算再着急也没用。沈大人,您赶紧派人回延绥通知,若能及早派来援军,或许鞑靼人会因为我大明兵强马壮而撤兵……之前的计划不是说陛下统领的中军也在往这边赶路么?”
沈溪轻叹道:“现在各路大军一路都没来,只有我们这部分用来诱敌的兵马独自应敌……作战计划乃本官制定,也得到陛下赞同,谁曾想会没人执行?现在我们只能自求多福,至于鞑靼人是继续追击,还是撤兵,要看我们的决心……就算鞑子打定主意跟我们决一死战,我们最后战败,他们也会付出惨痛的代价,鞑子必须得掂量严重的后果!”
马永成连连点头,道:“对对,鞑靼人要估摸一下这一战是否值得,若是达延部把所有兵力都消耗在攻打我们上,就算最后胜利,也失去对草原的控制权,得不偿失。沈大人用兵如神,且带了这么多火器,鞑靼人未必有勇气跟我们一战!张公公,我们还是协助沈大人做好防御才对!”
……
……
在马永成劝说下,张永没有再跟沈溪计较,怏怏不乐回营帐去了。
张永也明白当前处境,知道跟沈溪说再多都无济于事,但凡到河边看过,就知道河对岸有多少鞑靼人马,除非从榆林卫城派出大批人马扫清障碍,否则这路人马就只能在榆溪河北岸被动防守,过河也没有立足之地。
就在沈溪撤兵到榆溪河边的同时,榆林卫城第一时间得到线报,同时河上船只起火的消息也随之传来。
当天晚上王琼一夜没睡,就在等候北面来的消息,当得知沈溪带领的人马被鞑子包围在榆溪河北岸后,一颗心跟着下沉。
“怎么回事?为何榆溪河上的船只会着火?”
王琼有些不能理解,他深谙兵法,明白鞑靼人不可能彻底断绝沈溪所部的后路,造成当前困兽之斗的局面。
带来消息的副总兵侯勋也显得不可思议:“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说起火就起火,一烧就一片,一条船只都没逃掉……船只起火后,从榆溪河到榆林卫这段路上已有大批鞑靼骑兵在活动,数量过万!王大人,是否要出兵救援?”
王琼皱眉道:“到了这般境况,还如何出兵?鞑子有上万骑兵,也就是延绥镇起码得派出三万步兵才能应对,稍有不慎便会被鞑子击溃,如此榆林卫城将兵力空虚,若鞑靼趁虚而入,我等岂非会成为朝廷的罪人?”
侯勋道:“但若不出兵的话,沈大人这路人马当如何?”
王琼没法回答侯勋的问题,在总督衙门正堂来回踱步,神色间显得异常矛盾,半晌后他终于打定主意,下令道:“你且回去传命城中将士,一定要守好城塞,本官再去问问谢首辅的意思!”
遇事不决时,王琼只想到谢迁,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承担这场战事失败的责任,他先让侯勋回去,自己则急忙去见谢迁,本以为谢迁早已睡下,等到了东厢房才发现谢迁屋子里的灯亮着,显然也是无法入眠。
“谢阁老,在下有事求教!”王琼在门口道。
“进来说话!”
谢迁走到门口,亲自把门打开,随口招呼一句。
王琼抬头细看,发现谢迁的脸色异常憔悴,双目中全是血丝,王琼瞬间明白此时谢迁内心也非常纠结。
“谢阁老,深夜来访的确很冒昧,不过……事关重大,鞑靼人已杀到榆溪河河岸,沈尚书所部也恰好退到榆溪河边,但河上突然起火,而且火势一经蔓延便不可收拾,所有船只均被烧毁!”王琼神色苦恼地说道。
谢迁叹息:“不出意外的话,烧船的事情是之厚悄悄派人做的,只有他才有动机这么做!”
“什么?”
王琼悚然一惊,一时间消化不了如此言论。
谢迁一摆手,请王琼入内,一边走一边用失望的口气道:“若论对之厚的了解,这世上少有人比老夫更在行,若是延绥出兵援救,他定会领兵过河,但现在请援却没有得到援兵,只能行烧船之举,否则麾下将士会抢夺过河的机会,离心离德,他便无法驾驭全军,也就无法等到关内的援军。”
王琼略一思索也就了然,继而问道:“那是否派出人马驰援?在下算计过城内兵马,在保证基本守城的情况下,可以派出三万兵马驰援,扫清回延绥的障碍,如此可为沈尚书所部提供个安稳的后方,到时候两岸携手可从容制作浮桥,尽可能把河对面的兵马接回来!”
王琼把他的想法和盘托出,但神色间很不自信,问题就在于鞑子在榆溪河南岸那一万多骑兵。
谢迁坐下来,抬头看着王琼,问道:“德华,你的计划是不错,但你是否想过,这三万步卒能否应对南岸鞑子源源不断的进攻?要是在接应任务没达成前,咱们自身反倒溃败,对于战局有何影响?”
王琼本身就对这个问题异常纠结,闻言眉头紧皱,连连摇头。
谢迁轻叹:“还有个问题,鞑靼兵马已紧逼河岸,一旦之厚组织大军分批回撤,鞑靼人必定会趁机发起猛攻,到时军中人心大乱,将士必然会哄抢过河的机会,到时候之厚就算再有本事,也回天无力。”
“但是……”
王琼苦恼地道,“若不派出人马,等于是坐视友军遭受猛攻而置若罔闻,一旦沈尚书所部全军覆没,朝廷怪罪下来谁能承担责任?”
谢迁摇头道:“至少现在不是还没失败吗?就算要派出援军,至少要先保证城内安稳……鞑靼现在正是兵锋强盛的时候,这会儿派出人马驰援,非但于战局不利,救不回河对岸的人马,反而可能会让鞑靼人趁虚而入,威胁关塞安稳,榆林卫城不容有失!”
王琼还想说什么,却被谢迁伸手打断。
谢迁道:“德华的心情,老夫能理解,但你要看清楚局势……还是先看看情况吧。若是之厚能在河对岸打几场漂亮的胜仗,把鞑靼人的锐气给磨去,还是有机会让他全身而退,却不是现在。如今咱们唯一能做的,便是把榆林卫城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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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卫已是一片大战在即的景象。
将士已做好守城准备,不过做无用功的可能很大,因为这场战事的焦点并不在榆林卫城,而是榆溪河一线。
鞑靼人用来恐吓关内守军的骑兵很早便由榆溪河上游过河,渗透到了榆林卫城周边,延绥镇段边塞烽烟四起。
延绥镇上下谨守王琼命令,未派一兵一卒出塞。
此时榆溪河北岸,除了沈溪所部正在连夜构筑防御工事,鞑靼人也在短暂休息后,开始了备战工作。
鞑靼兵马齐聚河套,整个榆溪河以北已有七八万鞑靼兵马,而且这次鞑靼出兵跟以往不同,以前基本是草原上所有部族的联军,人多势众,但这次出兵的则完全是达延部人马,作为附庸的部落人马在其中所占比重极低,且基本作为民夫和奴隶调用,其中有一部分还是永谢布部战俘。
鞑靼营中,象征至高权力的金帐已搭建好,以达延汗为首的汗部会议正式召开。
达延汗长子图鲁博罗特,汗部贵族以及军中万户、千户等,都出席了这次会议。
达延汗巴图蒙克出现时,汗部群臣已等候多时,此时所有人情绪高昂,尤其是鞑靼军中得知沈溪已被困在榆溪河北岸无法南下时,乐得合不拢嘴……在鞑靼贵族和将领看来,这是他们连续多日追赶的成果,意味着沈溪和他率领的兵马死期将至。
“大汗!”见巴图蒙克走到宝座前,所有人都恭敬行礼,脸上洋溢出一种请战立功的狂热。
巴图蒙克环视在场之人,一摆手道:“国师和巴尔斯为何还没到?”
图鲁博罗特回道:“父汗,国师和三弟已抵达营地中,不过他们的人马还需要安顿,得迟些时候才能前来金帐议事。”
“嗯。”
巴图蒙克微微点头,接受了大儿子的说法,随即手一挥,朗声说道,“把军事地图拿出来!”
巴图蒙克的话,让在场之人有些不太理解,鞑靼人大多不识字,所有将领都“勇”字当头,谁更勇猛谁就更有地位,至于军事地图,除了可汗和少数幕僚能看懂,旁人少有明白其中含义的。
这样也造成一个结果,那就是汗部会议通常不会出示什么军事地图,这不是鞑靼军中的标配。
但随着巴图蒙克命令下达,营帐中进来十二名提着灯笼的侍女,随即金帐内被照得透亮,随后四名士兵把一张很大的绢布摊开来,挂到木架子上。
跟以往复杂深奥的军事地图不同,这次只是一个大概的平面图,连那些不识字的将领基本都能看明白。
巴图蒙克对图鲁博罗特道:“图鲁,你跟他们介绍一下情况。”
图鲁博罗特走到木架子前,用手上的马鞭指着上面两条几乎平行的弯弯曲曲的黑线,大声说道:
“这就是榆溪河,也即是我们前面十里的那条河,明军就在岸边驻扎,而我们的人马位于上方……上面是北。”
“哦。”
经图鲁博罗特这么一解释,很多人脸上露出恍然之色。
图鲁博罗特继续用马鞭指着代表榆溪河两条平行线上面的一个圆弧形的半圆,道:“这就是明军营地外围,距离渡口纵深约五里。由于榆溪河在这一地区拐弯,所以上游和下游有一段最近处距离仅为四里的地方,这便是他们第一道防线所在。明军撤到这里后,便大肆修筑防御阵地。”
马上有人出列道:“大汗,趁着明军立足未稳,正是出击的好机会……我们应趁其防线未成形,一次将其冲垮……只要能近身,我们横扫天下的精锐骑兵就能轻松获胜!”
“对!”
在场鞑靼群臣眉飞色舞,均跃跃欲试。
这样的请求,已不是图鲁博罗特能够回答,他侧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希望得到达延汗首肯。
巴图蒙克皱眉道:“明军打仗跟我们不同,他们一贯靠阴谋诡计,还有那些奇淫技巧的兵器取胜……如果我们正面与之交锋,即便我们能胜利也会折损很多人马,难道你们忘了明军装备有多少火枪、火炮?”
当达延汗提到明军装备的火器时,就算在场那些自诩英勇无畏的巴图鲁也从心底打了个寒颤,他们跟明军交锋多次,见识过对方火器的厉害,自然知道冒着枪林弹雨进攻的话,他们会很吃亏。
图鲁博罗特道:“父汗说得没错,我们要统治草原,保存实力很重要,要减轻伤亡就不能强攻,需要用智谋,否则就算取胜也会折损太多兵马,得不偿失。现在可以确定明朝皇帝不会援救沈溪所部,到目前为止延绥都没有派一兵一卒出塞来。”
听到图鲁博罗特这么说,在场之人沉思起来,有人道:“如此一来,沈溪和他率领的兵马,已是瓮中之鳖。”
图鲁博罗特点点头:“汗部营地辕门距离明军营地不到五里,骑兵一个冲锋便可杀到,不过明军确实阴险狡诈,他们驻扎后立即动手挖掘堑壕,斥候来报他们在壕沟前方埋下很多火药,还有拒马等,如果我们跟以往一样正面突击,肯定会中埋伏,先期冲杀的勇士很难活命!”
“明人太卑鄙了!”
“他们可真不要脸,为什么不真刀真枪跟我们干?”金帐内一片谩骂声,好像沈溪耍手段跟他们交战不可接受。
巴图蒙克看到在场人的反应,无奈摇头,显然对手下这群只讲武勇而不擅谋略的人非常失望。
图鲁博罗特道:“不能说明人卑鄙,现在我们一支偏师已过河,截断了他的后路,就算他们有船只过了河也回不到城塞,不得不采用一些非常规手段来跟我们交兵……在战场上,杀伤敌人才是最重要的,算不得卑鄙的行为。”
突然间,巴图蒙克的脸色有些冷峻。
虽然巴图蒙克也不认可军中对沈溪和明人卑鄙的评价,但显然这种论调有利于驾驭人心,但现在图鲁博罗特却帮明人解释,会让军中人士对沈溪的鄙夷降低,不是巴图蒙克希望看到的局面。
但巴图蒙克没有出言打击儿子的威信,因为图鲁博罗特是他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暂时找不到人替代,这也是他让大儿子出来说话的根本原因,他想培养图鲁博罗特临机决断的能力,让汗部所有人都认可其能力。
图鲁博罗特继续道:“汗部营地现在位于地图正北方,就是这儿……”
说到这里,他用马鞭在图纸上指了指,又道,“加上我们先期派过河去的人马,我们已经对明军形成四面围困,不过要发起总攻,必须从正面强攻,他们背后和侧翼,暂时无良法。大概就这么多,请父汗示下!”
图鲁博罗特把当前形势说完,便自觉地退到一边,将发言权重新交还给达延汗。
巴图蒙克重新走回正中位置,身后便是那张宽大的军事地形图。巴图蒙克道:“现在到了跟明军决战的时候!”
“乌啦啦!”
在场的人都在呼喊,所有人的激情都在这一刻被点燃。
恰在此时,门口有侍卫来报:“大汗,国师和三王子求见。”
“宣!”
巴图蒙克大喝一声。
不多时,苏苏哈和巴尔斯并肩进来,他们都没卸下盔甲和兵器,跨步往正前方走来。
“参见大汗!”
二人抱胸行礼,脸上都满是振奋之色。
尤其是巴尔斯博罗特,因为此前在张家口堡打了胜仗,这对他来说是非常值得自豪的事情,虽然以前在征服那些小部族的时候也立过军功,但功劳没有这次那么大,所以他觉得自己会得到父亲赏识。
巴图蒙克微微点头,脸色有些难看,一摆手,示意苏苏哈归位。
苏苏哈站到队列中去了,巴尔斯博罗特则伫在那儿不明所以。
巴图蒙克生气地问道:“巴尔斯,本汗是否曾跟你说过,让你去明朝边塞骚扰,绝对不允许跟明军正面开战?”
“父汗……”
巴尔斯博罗特听出来了,父亲要怪责他,这是他万万不能忍受的……自己打了胜仗,就该得到表扬,怎么反倒批评起来了?
他自幼接受的教育便是打胜仗光荣,打败仗可耻。
巴图蒙克见三儿子一脸不高兴,当即训斥:“你可知本汗为了今日一战策划多久?草原上那么多人在为全歼沈溪所部而奔走,那么多孤儿寡母在等着我们凯旋的消息,若是因为你一意孤行而造成汗部巨大损失,甚至失败,你说当如何?”
巴尔斯不服气地道:“父汗,我觉得自己做得没错……我领兵取得了一场辉煌的胜利,我让明朝皇帝从九边抽调兵马往援张家口,成功促成明朝三边以及偏关、大同等地兵力空虚,为此次战略决战创造了条件!”
对年轻气盛的巴尔斯博罗特来说,根本不懂隐忍为何物,当自己取得战功却被批评破坏大局时,便忍不住反驳,但这恰恰犯了汗部大会的忌讳。
无论是谁,心里有多大的意见,在汗部大会中就要以可汗的意志为最高指导纲领,不能处处作对。
如此一来,巴图蒙克对巴尔斯博罗特越发失望,而心中暗自窃喜之人,自然便是跟巴尔斯博罗特有直接利益冲突的图鲁博罗特。
因为巴尔斯博罗特已成年,且取得图鲁博罗特此前不曾建立过的战功,他对于这个三弟的崛起非常担心。
“站到一边去。”
达延汗不想跟巴尔斯博罗特过多计较,板着脸喝斥,“现在商讨作战方略,你听从本汗军令便可!”
巴尔斯被巴图蒙克训斥,心里很不服气,又说道:“父汗,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我会亲率麾下兵马突破明军阵地,把那个曾经对我们草原部族犯下滔天罪行的沈溪擒到您面前来!”
“三王子好样的!”
在场有人开始赞美巴尔斯博罗特的英勇无畏。
草原上任何英勇的人都会得到表扬,尽管巴图蒙克斥责了巴尔斯博罗特不遵命令不守规矩,但他之前的战功还是得到军中大多数人认可,很多人觉得是巴尔斯博罗特取得对明朝作战的第一场胜利,劳苦功高。
甚至很多人不明白为何大汗要怪罪一个取得战功之人。
巴图蒙克冷目相向:“巴尔斯,你知道明军阵地有多少防御措施?你又知道明军的火器有多厉害?你还知道以如何方式攻进明军阵地才能尽可能让麾下兵马伤亡减少吗?”
显然巴尔斯博罗特并不具备这样的头脑,被巴图蒙克一系列问题给问懵了,在短暂的沉默后,仍旧显得很倔强:“我不需要知道这些,我只知道草原雄鹰勇猛无畏便足够了,长生天会指引我取得胜利!”
“胡闹!”
巴图蒙克暴跳如雷,“你连敌人是个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就想以莽夫的姿态去攻打明军营地?你当眼前沈溪率领的明军是那些普通明朝关塞可比,是你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地方?”
巴尔斯博罗特道:“父汗,我们的面前只有一条河,除了这条河外,其他都是开阔地,正适合骑兵突击,您为何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到这会儿巴尔斯博罗特仍旧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就在他准备跟巴图蒙克据理力争时,图鲁博罗特走了出来,道:
“三弟,现在不是你主动请命的时候,父汗自会对此战做出详细安排……你既然不通谋略,就不该逞强。”
“大哥,你也觉得我做错了,是吗?”巴尔斯转而怒视图鲁博罗特。
汗部金帐内的气氛突然变得压抑起来,本来还是上下一心跟明军开战,但因为巴尔斯博罗特的到来,让达延部内部开始出现纷争。
图鲁博罗特没有理会鲁莽的弟弟,对巴图蒙克道:“父汗,请您对接下来这场大战做详细安排,我们草原上所有健儿都愿意听从您的指引,踏平面前明军营地,并且杀进长城关隘,获得大量人口和牲畜,壮大实力,最后光复大都,成就大业”
苏苏哈很识相,跟着一起喊口号:“一切听从大汗吩咐。”
“对,都听大汗的!”
在图鲁博罗特和苏苏哈的号召下,在场人等迅速忘记了之前因巴尔斯博罗特顶撞巴图蒙克而引起的纠纷。
巴图蒙克的脸色终于好转了些,说道:“明军火器非常强大,所以此战我们要稳扎稳打,不让他们的火器发挥作用……贸然出击没用,必须逮住机会,一击破敌!”
在场人等听不懂巴图蒙克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他们见识过明军火器的厉害,在他们的印象中,只有冲在前面的人的身体作为盾牌,才能挡住如同狂风暴雨般的子弹,必须以快打快,绝不能在冲锋半途停下脚步。
巴图蒙克道:“我们身上普通的盔甲,难以抵挡明军火器侵袭,不过之前本汗让人铸造了一批厚重的盾牌和盔甲,此时正好派上用场!来人!”
在巴图蒙克命令下,马上有侍卫抱着厚重的盾牌和盔甲上来,因为比较沉重,每个人都很难把盔甲轻松举起,走路异常缓慢。
近前后,巴图蒙克耐心解释道:“这些盔甲非常沉重,不过却可以有效抵挡明军火器杀伤,我们只需要冲在最前方的勇士穿戴盔甲,再举着盾牌发起冲锋,便可以让明军火器彻底失去效用!”
“大汗威武!”
“乌啦啦!”
金帐内又是一阵群情激奋,每个人都隐约看到战胜明军的光明前景。
巴图蒙克似乎要跟在场之人印证他研制出来的盔甲的效果,一摆手道:“拿明军使用的火铳来!”
随着他一声令下,立即有人带了一把火枪进帐篷,恭敬地交到巴图蒙克手上,却是沈溪研究,根据佛郎机炮原理制造的第一批佛郎机散弹火铳,因为这种火铳最先在明军中装备,也是这几年边军主要配备的火枪,所以被巴图蒙克拿来作为例证。
“现在本汗亲自验证给你们看!”巴图蒙克说着,让人把盾牌竖立起来,旁边的人匆忙闪开,盔甲则通过木架挂在厚重的盾牌上方。
“让开!”
巴图蒙克下令,似乎怕误伤到周边人。
巴图蒙克对于明军装备的火铳很有研究,亲自填装弹药,因为不是燧发枪,需要火绳引燃,众人屏气凝神看着前方,巴图蒙克瞄准盾牌上的盔甲,随着“轰”一声振聋发聩的响声,一枪打在盔甲胸口部位。
不但盔甲安然无恙,就连下方的盾牌也是没有半点损伤,倒是一些弹丸被震开,散落在帐篷地上到处都是,但因为巴图蒙克提前让人躲避开,没人受伤。
“大汗威武!”又有不少人呐喊起来。
巴图蒙克对眼前的演示非常满意,他把火铳丢给旁边的大儿子,冷笑道:“明朝的火器是很厉害,但也有短板,那就是射程相对有限,无法穿透这么厚重的铁板,但因盾牌和盔甲实在太过沉重,打造起来费时费力,所以本汗之前一直没拿出来,连你们也没告之。这次带来的盾牌和盔甲数量不多,好铁只能用在刀刃上,这次可以通过它们,一战取得胜利!”
苏苏哈请命道:“大汗,就请您让我部为先锋……我们族中大力士很多,完全可以拿得起这种盾牌,让他们冲在前面保护后面的勇士!”
虽然苏苏哈属于请命作战,主动为达延汗分担责任,但苏苏哈的话仍旧引起巴图蒙克的反感,因为苏苏哈在达延部内公然分起了族群,好似在对所有人说,他苏苏哈领导的部族才是达延部中最强的存在。
巴图蒙克没有理会苏苏哈的请命,看着旁边的大儿子道:“图鲁,本汗希望这次战事,由你来调遣指挥,前线的事情本汗暂时不管了,本汗只想看到最后的胜利!”
图鲁博罗特似乎早就知道巴图蒙克要安排他担任先锋官,欣然领命:“父汗请放心,孩儿一定会完成您的交托,把明军营地踏平!”
……
……
六月二十五,凌晨。
宣府,张家口堡。
朱厚照早早便入睡,张苑跟陆完等人来到朱厚照落榻的守备衙门求见,却被小拧子阻挡在外。
小拧子为难地说道:“张公公,诸位大人,陛下感染风寒,龙体有恙,早早便已歇下,诸位若是没有来自延绥的军情,还是不要进去惊扰圣驾为好!”
张苑这次没去跟小拧子争论,他看着在场几人,除了许泰、钱宁这样朱厚照身边的宠臣,也有戴义和高凤等随军的司礼监太监,此外就是陆完、王敞、王守仁和胡琏这样的朝中要员,以及谷大用、李兴等监军太监。
可以说这次也是聚集整个张家口堡的实权人物。
在朱厚照生病,或者说因受挫而不下达军令时,此时所有军令将由他们来审阅和下达。
张苑道:“都怪你们,提前不把情报调查清楚,现在好了,陛下被你们给气病了!”
王敞出面道:“张公公这是迁怒于人吧?我们可没惹陛下生气,之前传达御旨说不许派出斥候调查军情,似乎是出自司礼监手笔……到底是哪位公公假传御旨,看来回头该好好查查了!”
“你!”
张苑瞪着王敞,目光中杀意弥漫。
“不必吵了!”
陆完出面说话,“陛下现在染病,延绥那边情况不明,我们此刻在这里争吵不休,难道不是让局势更加混沌难明吗?”
张苑本来心里有气,但此时也不想跟陆完争,他明白在场人中最有能力的就是陆完,而本身陆完便是兵部左侍郎,在尚书沈溪不在的情况下,可以协调全局。
张苑道:“陆侍郎有什么建议,但说无妨!”
陆完直言不讳:“有些话不必避讳,此战到现在,莫说大获全胜,就算全身而退也不那么容易……陛下之前御旨说得很明白,就算舍弃随军出征的一万多人马,也要保证沈尚书可以平安无恙回到延绥。”
“荒唐!”这次说出这话的不是张苑,而是王敞,“为了保一人而舍弃三军,这怎么可能?”
张苑冷笑不已:“怎么,你王侍郎想质疑陛下的决定?陛下说要保沈之厚,就是要保,只要有他在,至少以后还有平草原的机会,而且就目前而言,沈之厚制定的计划完全可行,只是……各路人马没有如期抵达,这责任都在你们身上!”
陆完一抬手:“现在争论责任是谁的,有何意义?咱们要谈的是如何弥补!陛下御旨已下达,不过看来无法及时传达到延绥镇,战事就将发生,以目前的情况看,鞑靼兵马数量最多也就十万,而沈尚书所部则有一万余,若再加上延绥兵马,或可一战!”
王敞道:“不可,若从榆林卫城调动人马往援,延绥将危在旦夕!”
陆完面色沉重:“就算延绥不出兵,也要从其他地方调动人马赶往延绥,以沈尚书的能力,拖住鞑靼人几日应该不成问题,到时候或许有机会可保此路人马平安撤回延绥……如此战争也能有个完美的结局!”
朝廷对榆溪河即将爆发的战争,形成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
没有人愿意为失败承担责任,这个时候,真正能做决定的只有正德皇帝自己,但朱厚照在下达“弃三军保一人”的命令后,便以生病为由不再接见朝臣。
这次倒不是朱厚照装病,而是他真的病倒了,而且病情还挺严重,身体孱弱且茶饭不思,跟之前谢迁的病况基本一样,主要都是因心病而起,同时也伴随有风寒,就算服下汤药也不见好转。
“陛下。”
小拧子从外面进来,到了朱厚照卧房内,平时这里只有丽妃可以常留,至于近侍太监则基本只有送膳送药的时候才能进来。
朱厚照仰躺在软枕上,闭着眼睛,整个人显得很虚弱,听到小拧子的声音后他连眼皮都没动一下,轻声问道:“人都走了么?”
小拧子回道:“走了。”
“咳咳。”
朱厚照咳嗽两声,再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小拧子看了看坐在床边低头不语的丽妃,这才回答:“估摸已快过五更天,天马上就要亮了。”
朱厚照摇头轻叹:“这么快又要天亮了?还没延绥的消息传回来是吗?唉!这一晚上不得安身,刚刚合眼却又好像有什么俗事缠绕,耿耿于怀,难以成眠。”
朱厚照并非没休息,而是他根本无法安心睡觉,一来是因为生病,身体难受,更主要还是因为心有挂牵,自责和悔恨的情绪充斥胸臆,怎么都没法入眠。
同时也跟这些年来朱厚照基本都昼伏夜出有关,突然让他大晚上的睡觉,自然无法安眠。
小拧子劝说道:“陛下莫要太担心,听几位大人说,延绥暂时没有消息恰恰是好消息……鞑子好像并没有跟我大明开战的勇气,不然的话他们早就调集大军跟沈大人开战了,何至于要等回到延绥,快到我大明地界才动手?”
朱厚照叹道:“你不懂,鞑靼人并不是铁板一块,之前沈先生能安全在草原上行走,想必是利用了各部族间的矛盾,同时在兵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他们没把握一口把沈先生所部给吃掉,所以迟迟不动手。”
“而现在眼看着沈先生就要带兵返回关隘了,事关颜面,就算达延汗再消极避战也要搏一把,以赚取他统治草原的威名。同时这也跟朕把九边兵马抽调到宣府,导致延绥之地兵力空虚有关……地方兵马本来就畏鞑靼人如虎,让他们守城还行,出击的话在兵力不如对手的情况下,肯定会瞻前顾后,只能眼睁睁看着沈先生所部被困,不敢派出援兵!”
小拧子听到朱厚照这番话,才知道皇帝已经把延绥那边的形势思虑清楚了。
丽妃螓首靠近朱厚照,温言细语道:“陛下,战事不是尚未发生么?您莫要太过操心,三边有总制王大人,且首辅谢阁老也在那边治理军饷,他们跟沈大人关系非同一般,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朱厚照微微侧头,斜着望了丽妃一眼,问道:“那爱妃,以你的了解,他们会出兵救援吗?”
丽妃被问得一愣,随即想到什么,重重点头:“会的,谁都不想我大明损失沈尚书这样的干臣,陛下固然是不情愿,一手栽培了沈尚书的谢阁老,又怎会情愿呢?”
朱厚照长长地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希望如爱妃你所言……朕也只能寄希望如此,大明三千里关塞,又岂有沈先生一人重要?”
……
……
朱厚照临近天明时,还是睡过去了。
丽妃和小拧子被折腾一宿,又累又乏,便出房来准备各自去休息。
丽妃可以回房多睡一会儿,而小拧子心有牵挂,只能在皇帝卧房门口小寐,就算有太监在旁照应他还是不放心,因为朱厚照随时都可能会睡醒,要是身边没趁手的人便会大发脾气。
“娘娘,您说这可怎么办才好?”
出了门口,小拧子着急地凑到丽妃跟前,苦着脸问道。
丽妃正想着心事,闻言瞟了小拧子一眼,有些不太明白,问道:“拧公公,你这是着急陛下的病情,还是关心沈大人的安危?为何本宫听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小拧子一怔,随即忧心忡忡地道:“奴婢都担心啊……沈大人乃是朝廷股肱,才略过人,也是陛下治国平天下的倚靠,要是他战死疆场,大明将少一根擎天巨柱……陛下的病情也是因为沈大人遇险而起。”
丽妃摇头道:“这根本是两回事……其实陛下的担心没什么必要,沈大人当前的困局或许是他自个儿精心设计的呢?”
“丽妃娘娘,您这话……奴婢听得不太明白,沈大人设计的?他……明明是陛下没有按照既定计划出兵,九边各路也都消极应战,最后陛下还把兵马全调到宣府来,这跟沈大人有何关系?”
小拧子智商明显不够用了,他说出来的话基本都是陈述事实。
丽妃没好气地道:“言多必失,听拧公公的意思,是要怪罪陛下?”
“奴婢并无此意。”小拧子突然醒悟过来,赶紧矢口否认。
丽妃道:“这话本宫听到耳中,不会出去乱说,但若你是在旁人面前如此说,怕是会惹大麻烦。至于沈大人,以他的智计,从开始就定了分路出兵的策略,以其神机妙算,能没想到最坏的结果?或者说,沈大人开始就该想到陛下和各路人马很可能会拒不出兵,这已经不是陛下相信谁的问题,而是陛下身边人,包括张公公和谢阁老等人,根本就没人支持开战,他又跟陛下分开来,其实也就意味着把话语权拱手交给他人。”
小拧子稍微一琢磨,大概明白了一点儿,点头道:“好像……是这么回事。”
“根本就是如此。”
丽妃神色冷峻,昂着头,成竹在胸道,“旁人看不懂沈尚书,但本宫绝对不会错看他,所以你根本不必牵挂,既然沈尚书能创造出如此境况,让所有人为他担心,也能让鞑靼人以为他必死无疑,或许再过两天……捷报就该传来了吧?”
“捷报?”
小拧子大为惊愕:“丽妃娘娘,您这个说法,奴婢……听不懂!如今鞑靼人的兵马十倍于沈大人,在这种情况下您还说沈大人会打胜仗,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拧公公,你不需要懂太多,这些话你不必对他人说,现在没人能搞懂沈尚书用意何在,不是吗?”丽妃道。
小拧子想了下,冲着丽妃点了点头,承认沈溪的确深不可测。
丽妃道:“既然我们都没有沈尚书的谋略,也没有他那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气魄,就不要妄自揣测,只要看最后的结果便可。这两天想必张家口堡这边会跟死水一般沉寂,拧公公只管安心照顾陛下,剩下的事,自会有人完成!”
……
……
大同城。
除了官府和军中人关注与鞑子的战争外,还有人对沈溪面临的情况非常担心。
这个人便是一直留在大同没有离开的惠娘。
沈溪出兵后,惠娘便负责粮草调运事宜,沈溪费尽心思筹措来的粮草,京营押运的只是一部分,其他更多则是惠娘领导的商会在负责打理。
惠娘对自己相公的信心非常强,哪怕沈溪出兵后丝毫消息都没有传回来,惠娘也没有太过担心,因为这在她看来实在再平常不过,可当沈溪遇困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时,惠娘不可避免地还是牵肠挂肚。
恰在此时,李衿从京城抵达大同城,一则是过来向惠娘告知京城那边的情况,二则是辅佐惠娘处理好粮草划拨重任。
“……姐姐,现在寿宁侯和建昌侯在京城闹得无法无天,不但查封了货栈,还大肆抓捕小商小贩,现在又针对我们铺货渠道展开排查,就算我们有足够的粮食放出去平抑粮价,如今也没渠道卖出去。实在没办法,如今官兵到处抓人,我们商会只能倚仗老爷开具的兵部凭条出城躲避,现在京城里粮食价格一下子提高五成……老爷交给我的差事,没法完成了!”
李衿很自责,沈溪临行前安排可说非常周详,为防止战争期间京城物价大幅度上涨,不惜在京城囤积大量粮食,本来一切都控制得好好的,那些囤粮的人损失惨重,不得不随大流抛售粮食。
但在张延龄利用手头的权力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后,情况急转直下,生活必需品价格暴涨,问题就在于李衿背后的靠山沈溪如今不在京城,而张延龄代表了官府,行事不择手段。
惠娘道:“衿儿,你不必自责,其实老爷走的时候也没说一定不能出意外,市场行情起起伏伏,谁能猜测得准呢?”
即便这话是属于安慰性质的话语,但李衿却听出惠娘的回答有些驴唇不对马嘴,显然是心不在焉,只是随口劝说。
李衿疑惑地问道:“姐姐,我刚到大同,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在路途上都没有渠道获取老爷的消息,姐姐在这里长住,可知老爷详情?老爷领兵在外打胜仗没有?”
被李衿如此追问,惠娘的眼泪“唰”地一下便流了下来,显然是再也忍不住了。
李衿有些惊慌失措,连忙站起来,扶着惠娘的肩膀,道:“姐姐,您可别吓唬妹妹,我……老爷到底怎么了?”
“没事!”
惠娘擦擦眼泪,哽咽道,“只是遇到一点小麻烦罢了……老爷此刻率领兵马应该快到延绥了吧?但消息很少,外面的人都在传,说老爷跟他统帅的兵马被鞑靼人困住了,但大明边军拒不往援……但这怎么可能?老爷是兵部尚书,统领全国兵马,还是陛下最信任的老师,他们应该不会看着老爷出事而置之不理。”
李衿一听也紧张起来,着急地问道:“姐姐,你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老爷……之前不是说各路人马会到预设地点埋伏吗?怎么老爷会被鞑子困住?”
惠娘解释道:“我也弄不懂是什么情况,大概老爷制定的战略便是如此吧……本来老爷就是肩负着诱敌深入的重任出塞,现在鱼已经咬钩,不该拉线了吗?”
“前些日子,朝廷调兵往宣府,说是要在那儿跟鞑子决战,违背了老爷的意图,确实存在问题,但谢阁老和老爷旧交三边总督王大人在延绥,应该不会让老爷出事!”
“而且市面还谣传,说陛下下达了保老爷而弃三军的圣旨,这是否意味着,只要老爷平安无事,朝廷甚至可以牺牲三边所有兵马,也会前去救援?”
听了惠娘的话,李衿脑袋也糊涂了,二女相对无言,均陷入痛苦的思考中。
……
……
当曙光降临时,榆溪河北岸已经起了三道圆弧状防御阵地,此时防御体系基本成型,所有官兵都在挖掘好的战壕里呼呼大睡。
明军火炮阵地已在第三道防线两里后的营地中央设置完毕,两百门火炮中有一百五十门向着北方,其他五十门则对准河面,严阵以待。
天亮前,明军的军事会议也在召开中,除了王陵之、胡嵩跃两个在一线阵地负责指挥的将领外,其余中上层将领和谋臣全都出现在中军大帐内。
张永焦躁不安的心情似乎已平复下来,不再跟之前一样不断质问沈溪战略失当,他低着头沉默不语,表情极为痛苦,似乎在为即将到来的恶战感到悲哀。
军中上下士气不高,就连中军大帐内也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沈溪站在帅案旁用木头支架悬挂起的大幅军事地图前,脸色同样不好看。
每个人都脸色蜡黄,眼中布满血丝,看起来模样异常憔悴,毕竟军中上下基本都是一天一夜没合眼。
“沈大人,这样下去可不行,将士们连续行军十多个时辰,又消耗残存的体力挖掘战壕,搭建防御工事,现在全都疲惫不堪……要是鞑靼人趁机来袭,士兵们只能起身迎战,到时候恐怕会一触即溃!”
马永成相对冷静些,再加上他监军太监的身份基本跟沈溪这个主帅对等,有资格提出一些看法。
其余将领就算再疲累也不敢说出来,因为如此做等于是灭自己威风,在袍泽面前丢面子。
沈溪环顾在场之人,朗声说道:“你们困倦不堪,本官也不好受,同时遭罪的还有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连续赶了几天几夜路的鞑靼兵马,所以短时间内我们的对手也不会发起进攻,让军中将士放心休息……”
“之前第一道战壕里休息的四千官兵,现在不都睡了两个多时辰了吗?只要接下来再休息两到三个时辰,精神差不多便可恢复。现在第二道、第三道战壕里的官兵,已经睡着了的不要打扰他们,醒着的则安排他们回到后方营地,到帐篷里好好睡下,目前前线人手基本上够用了,轮班休息才是长久之道!”
张永白了沈溪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都到山穷水尽了,还说什么长久之道?能多苟活一时便多一时吧!大不了最后咱家也拿起兵器跟鞑靼人拼了,杀一个保本,杀两个就赚了……”
沈溪蹙眉问道:“怎么事情到了张公公嘴里,就死到临头了?你怎么知道延绥不会派出援军来?”
“这还用得着问吗?”
张永生气地道,“明摆着的事情,陛下抽调延绥五万精兵往宣府,这消息还是沈大人你透露的,如今延绥周边守备空虚,稍有不慎关隘便会陷落,王琼和谢迁怎么可能冒着丢乌纱帽的风险出兵救援?说来说去,还是你沈大人平时在朝中没做什么好事,得罪的人太多了!”
荆越生气地喝问:“张公公,你怎么能如此说话?”
“咱家这么说已算是客气了,都身处绝境了还没骂娘呢!早知各路人马不会来,就别出这么损的主意,还指望上下齐心伏击鞑靼人?做梦去吧!这场战争之所以失败,全是沈大人的责任,我们都是被你连累害死的!”张永不依不饶道。
到这会儿,张永再次失态,歇斯底里地发泄着心中怨气,当着在场诸多将领的面,不懂得收敛,想到什么便直接说出来。
沈溪摇头轻叹:“事情发展到现在这般境地,谁都不愿意看到,不过以目前榆林卫城得到的反馈看,延绥镇的确无法派出人马驰援!毕竟城内防备空虚,且此番鞑靼人主力全出,共计兵马五万余……”
马永成打断沈溪的话,诧异地问道:“五万之数,便是鞑靼全数主力?”
“嗯。”
沈溪点头道,“鞑靼内部,今时也非往日,经历多年内战后,各部族间再也无法形成联盟,此番鞑靼主力基本都来自达延部,总数虽只有五万上下,但都是绝对的精锐!”
沈溪有意把鞑靼人的兵马数量往少处说,就是想稳定麾下将士军心士气,不让他们未战先怯。
马永成显得很丧气:“就算鞑靼人只有五万,可我们的兵马数量也不过一万五六千人,且其中有四五千是民壮……以我们的能力,身处困境,以一敌五有何胜算?”
刘序道:“怎么就没机会了?当年土木堡时,沈大人何止是以一敌五,都快敌十敌百了吧?”
张永破口大骂:“少吹牛,就好像当时咱家不在一样……你骗得了别人,休想欺瞒咱家!”
中军大帐内,争吵不断,沈溪对此不管不问,任由这些人发泄情绪。
马永成觉得情况不太对,看着一脸镇定的沈溪道:“沈大人,现在我们被逼到绝路上了,您不会是想我们自求多福,您什么都不管吧?我们这么多人,可都是以您马首是瞻,连陛下都相信您,咱家也将您当作最后的希望!”
沈溪淡淡一笑,问道:“怎么,现在才想起,本官还在这儿?你们不是要自己争个子丑寅卯吗?”
虽然沈溪说话的声音不大,可当他话音落地,在场鸦雀无声,没人再敢出来随便说话,就连张永也不得不闭嘴。
沈溪继续道:“如今的状况的确不容乐观,但至少我们还有喘息之机,鞑子也没马上攻过来,对吧?”
“现在的局面陷入僵局,鞑靼人也怕我们后方有援军到来,所以不得不把兵马分出很大一部分到榆溪河南岸,向榆林卫增加压力,以防关内派出援军来,而榆林卫也并非就坐视我们等死,若我们在接下来一两战中打出风采,将鞑靼人击退,军心大涨下,何愁援军不至?”沈溪语气显得很坚定。
当沈溪说完后,原本那些死气沉沉的脸,突然有了精神。
刘序道:“大人说得没错,只要我们打一两场胜仗,鞑子锋锐被磨去,他们就不敢随便跟我们叫板,我们别的不行,在这种搭建好阵地的防御战中,正是我们发挥特长的时候,我们手上大批火器可不是吃素的!”
“对!”
旁边一群人附和。
沈溪微微点头:“虽然不知鞑靼人几时发起第一轮进攻,但可以知道,鞑靼人不会久拖,最迟不会到今晚……第一场战事最为重要,若不能得胜,我们就将全军覆没,城内甚至不会派人来收我们的尸体!”
“但如果第一战我们获胜,鞑靼人必然会谨慎发动后几场战事,到那时,城内援军才会出来,我们也会有更大的机会完成绝地反击,甚至取得让世人惊叹的功勋,那时你们可就不再只是提几级的问题,可能直接封伯封侯!”
在场将领听到后,一个个眼神里散发出神采,是那种满带着贪婪的兴奋光芒,狼性被充分激发出来。
张永仍旧不满意:“鞑子一拥而上,我们不败才怪!”
沈溪笑了笑,说道:“张公公这就错了!难道张公公没发现,自打我们驻军开始,鞑靼人连骚扰的人马都不曾派来,任由我们挖掘战壕,还在外面布置陷马坑、地雷、拒马等阻止敌军骑兵突击的阻碍物?其实鞑靼人怕的不完全是我们手里的火枪,更有杀伤巨大的火炮……当初榆溪河一战,鞑靼人正是吃了火炮的亏,才一败涂地,诸位不会忘了吧?”
在场的人基本没经历过榆溪河之战,当然不会有切身感受。
不过几乎所有人都听说过沈溪在那场战事中的神勇发挥,即便那次首功不是沈溪的,但也奠定了沈溪在军中极高的威望,为其日后南征北战频频取得大胜奠定了坚实基础。
沈溪再道:“鞑靼人为求不被火炮杀伤,当然会选择分兵出击的方略,尽量让他们的骑兵分散开来,甚至可能会拿出厚甲和厚盾等防御性强的兵器作为倚靠!以本官前几日调查,鞑靼人虽然轻骑追赶,但他们后方却运来不少辎重。鞑靼人从来都是以战养战,此番又不攻城,为何要带大批辎重?想来,就是他们准备用来对付我们火枪、火炮的厚装甲!”
张永道:“未必吧?或许他们想灭了我们这一路兵马后,再去攻打榆林卫城呢?”
荆越得意地道:“不可能,有沈大人在河岸上带兵挡着,他们还想破城?简直是痴心妄想!”
“对,有沈大人在,他们当然想先对付沈大人,再说其他的!”在场将领纷纷嚷道。
以前是没什么本事的孬种,遇到战事也只会龟缩城内,可现在跟随的统帅是沈溪,那个传说中不败的战神,他们也就一跃而成为大明最精锐的兵马,具备了跟鞑靼人正面叫板的资格,在战场上也得到最高的尊重。
沈溪点头道:“鞑靼人的辎重尚未完全运到,所以大概还要等几个时辰,他们才能把一切布置好,大战才会发生。”
“从现在到战争爆发前,有一段平稳过渡期,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让官兵充分休息,等恢复精神,再在分批次轮换的基础上,继续挖掘第四道、第五道甚至第六道战壕,把战事一直向河岸延伸。”
“这些防线将是我们抵御鞑靼人攻击的有力屏障,若最后所有防线都失守的话,我们也没脸活在这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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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事会议结束,与会人员陆续散去。
沈溪此时非常疲累,跟别人不同,他已经连续熬了几天几夜,虽然行军路途中偶尔会到马车上对付着眯一下,打一会儿盹儿,但到底没有进入过深度睡眠,对他来说快要到身体能够承受的极限了。
唐寅留了下来,他没有官职在身,在军中仅仅是作为幕僚存在,而且是沈溪以私人名义聘请的,并不承担具体事务,赶路又多半是骑马或者乘坐马车,所以目前精神尚可。
“沈尚书,您已多日未曾休息了,得注意身体啊!”
唐寅关心地说了一句,显然是看出沈溪的疲惫。
此时沈溪坐在帅案后的椅子上,低着头闭目养神,听到唐寅的声音,他也没有睁开眼,只是随口回道,“没有人是铁打的,不但军中将士会疲累,连在下也有些扛不住了……难道伯虎兄不想趁此机会休息一会儿?”
唐寅摇头苦笑道:“匆匆忙忙赶到河岸,结果预料中的事情果真发生了,这一切让人既沮丧又失望,根本没心思睡觉。”
沈溪闻言不由睁开眼,抬头看了唐寅一眼,嘴角浮现一抹笑容。
这边唐寅在帅案对面的简易木凳上坐下,看着沈溪问道:“难道沈尚书不想跟我解释一下凌晨河边那场大火吗?只有沈尚书会有理由放这把火,造成我军背水作战、必须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战略格局,我说得对吧?”
沈溪没有回答唐寅的问题,他知道有些事根本骗不了聪明人,索性不多做辩解,如今全军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很多事可以摊开来说,只要唐寅不去跟军中上下揭露,让将士们记恨他便可。
“沈尚书有何可忌讳的?做了就做了,现在就算跟外面的人说,他们又能怎样?全军上下除了跟随你作战,拼得一条生路,还能作何?”唐寅忍不住抛出一系列问题,希望沈溪能够回答。
不过沈溪却始终低着头,无声无息。
唐寅刚开始以为沈溪是在思考如何回答,但过了半天见沈溪一动不动,便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他站起来走到沈溪面前,半蹲下看了一眼,才知道沈溪已沉沉睡了过去,鼻息间带着轻微的鼾声。
唐寅皱眉自语:“这样都能睡着,得有多累啊?明明可以无惊无险回到大明,某人却非要带领全军来这等死地……何必把自己整得这么辛苦?”他本想搀扶沈溪到中军大帐后方侍卫铺的毛毯上躺下,但又知道不能惊动一个睡眠严重不足的人,若沈溪醒过来的话,再想入眠会很困难。
如此一来,唐寅只能回到刚才的凳子上坐下,看着前面睡得异常香甜的沈溪,心里无限感慨。
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就在唐寅百无聊赖之际,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唐寅在路上以乘坐马车的时间多,目前体力尚可,他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口,见马九站在那儿用警惕的目光打量他,当即食指竖到嘴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看到唐寅这番动作,马九先是一愣,随即探头往帐篷里看了一眼,见沈溪似乎睡了过去,当即退后几步。
“唐先生。”
等唐寅跟过去,马九才发问:“沈大人怎么了?末将有事情找他……”
唐寅轻声道:“沈尚书累了,刚睡着,有事你跟我说也一样……你也知道他这几天基本没落枕,好不容易睡过去,如果不是什么大事的话就不必惊扰他了。”
说到这里,唐寅突然紧张起来,瞪大眼睛问道:“不会是前面鞑靼人发动攻击了吧?”
马九摇头道:“没有,末将前来只是把周围敌人兵马分部情况,还有鞑靼营地布局跟大人说明。”
唐寅松了口气,道:“这些事情你不用跟沈尚书禀告,跟我说也一样,等沈尚书醒来后我自会转告。”
马九有些迟疑,不确定是否可以这样做,但马九对唐寅还算比较信任,毕竟从某种角度而言,唐寅是沈溪私自聘请的幕僚,算得上是心腹,而且唐寅文化水平很高,军中将士平时对唐寅也算敬重。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马九心疼沈溪,希望他能好好睡一觉,不然熬下去的话身体很容易出状况。
马九便把大致军情跟唐寅一说,唐寅听完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说,鞑靼人在我们北面布置的人马,其实只有一两万,是吧?”
“目前侦查到的数字的确是如此!”马九回答得很干脆。
唐寅微微松了口气道:“本以为沈尚书有虚言,故意把敌人兵马数量说少些,看来是我多虑了。”
马九用怪异的目光望着唐寅,好似在说,你怎么能怀疑沈大人呢?作为谋臣,你不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当前形势?还有,你不该比我们更信任沈大人的说辞和决定吗?
唐寅感觉到自己说话的时机和场合不太合适,面色略微有些尴尬:“鞑靼人暂时没有攻打我们的迹象,说明沈尚书的判断很正确,我们的对手正在筹措重甲和厚盾来防备我们的火器,需要一定的时间做准备。这段时间官兵们正好抓紧时间休息。”
马九道:“军中将士基本都睡在战壕里,目前民夫已撤到后方休息,等他们恢复精神,便开始开凿环河一线的战壕,力争把我们的防线构筑得固若金汤。”
“费这么大的力气构筑的工事有用吗?别鞑靼战马冲过来,轻易就把我们的防线给冲散了才好……其实最重要的还是我们装备的火器!”唐寅皱眉道。
马九道:“当然有用,若是没有战壕和沙袋,如何能保证我们的士兵不被敌人的弓弩射到?这些防御措施相当重要,只要敌人不近身,我们就有办法杀伤他们。”
唐寅点了点头,然后远远地往营帐里看了一眼,见沈溪还以原来的姿势低头睡觉,这才回过头来:“那就听从沈尚书安排,让将士们抓紧时间睡觉,如此敌人进攻时,我们才有精神应对……”
马九点了点头,随即拱手:“唐先生,既然大人在休息,那末将先去处理别的事情,大人醒来后请代为转告。”
唐寅有一种自己是副统帅的感觉,以前沈溪在军中太过强势,再加上行军路上更多是看那些武将诈唬和表演,以至于他在军中始终处于那种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现在终于可以代表沈溪说话了。
回头仔细一想,好像除了自己外,旁人没这个资格代表沈溪。
唐寅心中多少有些得意:“沈之厚再聪慧,还是请我来当幕僚,就从这一点我便可以在他不在的时候发出调令……若现在我下达个命令,让军中准备好羊皮筏子送我过河当如何……但这么做不是当逃兵么?”
唐寅自己也很纠结,在帐篷外伫立良久,才回到营帐,等他走到沈溪面前时,发现不知何时沈溪已醒了过来,正在伸懒腰。
“沈尚书醒了?”唐寅问道。
沈溪仍旧闭着眼,神色灰暗,黑眼圈明显,显然倦意未消,他打了个哈欠,说道:“刚才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似乎有人在跟伯虎兄絮叨……伯虎兄刚才在跟谁对话?”
唐寅道:“乃是马九,即你从家里带来的那个游击将军,此人说了敌方军情,看到沈尚书还在休息,在下便让他把话说来听听,再由在下转告。”
沈溪闻言睁开眼来,打量唐寅好一会儿,目光好似在说,既然你说要转告,为何不说?
唐寅叹了口气,当即把马九所说如实转述给沈溪知晓。
沈溪又打了个哈欠:“基本不出所料,鞑靼人正在筹备进攻,所以今天上午开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现在派人到榆林卫城,跟三边总制王琼,还有谢阁老见面,或许能够说服他们出兵。”
唐寅听了精神一振,打量沈溪,问道:“你不会是想让在下去吧?”
沈溪笑着摇头:“从这里过河,南边河岸上全都是鞑子散兵,他们必然紧盯着河这边的一举一动,伯虎兄对自己的骑术得有多大的自信,才能在鞑靼骑手的追击下,安全抵达榆林卫城?”
唐寅不由泄气,嘴上嘟哝道:“无端给人希望,却立即又亲手破灭人的希望,沈之厚果然不是什么善类!”
沈溪根本没听到唐寅嘴上的嘟囔,摇头道:“白天不是回去传信的好时机,看来只能等晚上了……不如伯虎兄你入夜后,带情报回一趟榆林卫城如何?”
“当真?”
唐寅再次感觉自己找到一条生路。
谁想沈溪又摇头,把自己先前的话给否定了,“不行,还是不妥当……就算入夜后能见度降低,但鞑靼人有着丰富的夜战经验,不可能会让我方斥候平安回榆林卫城,沟通讯息。让伯虎兄过河,其实跟送死差不多。在下岂能做出这种事?”
唐寅这下彻底恼火了,问道:“沈尚书,你有事直说,不要这么坑人可否?”
沈溪笑道:“伯虎兄生气了?哈哈,还是先看看第一战的结果吧,入夜前肯定会爆发一战,这场战事若是我们能获胜,鞑子军心士气都会受到打击,兵马调度也会出问题,到那时再说派人回城联络之事!”
……
……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沈溪所部跟鞑靼人对峙的局面并未改变。
明军在河岸上修筑前后三重工事作为防守阵地,鞑靼人则开始在沈溪所部营地北边大概四五里的地方结阵。
双方都在进行战前休整,连日急行军后,都没有第一时间开战的意思。
旭日东升,榆林卫城结束前一夜兵荒马乱,各个城门的守军均已做好应战准备,但就是无出兵计划。
王琼一夜未眠,他一直留在总督衙门,尽管很想登上城头亲自查看一下作战准备情况。
“大人……”
正当王琼有些不耐烦时,侯勋终于带着几名侍卫进了总督府,神色间有些紧张。
王琼抿了一口浓茶,让自己脑袋清明些,这才问道:“怎么样了?榆溪河北岸是否开战?”
侯勋回道:“大人,到现在为止,榆溪河两岸仍旧一片风平浪静,不过沈大人确实已无法带兵过河,自长城关隘到榆溪河间有大批鞑靼兵马骚扰,斥候很难活动开,以之前得到的情报看,沈大人现在应该是在北岸积极准备迎战事宜!”
王琼皱眉:“榆溪河北岸属于平原地形,如何能跟鞑靼铁骑交战?那里并无堡垒和要塞……”
侯勋问道:“大人,是否派出一批斥候,绕道敌后查看情况?”
王琼一摆手:“鞑靼人难道会不防备城内派斥候刺探消息?现在我们已处于被动,鞑靼人来势汹汹,现在派人靠近榆溪河,怕也难以把消息安全带回来……现在北岸是否有人前来传递消息?”
“并无。”侯勋摇头道。
王琼有些恼火:“那就是什么情况都没有发生,是吧?继续派出斥候,但不得太过深入敌阵,找准机会刺探榆溪河的情况,去吧!”
在这种境况下,王琼有些失去分寸,态度显得很急躁。
“是,大人!”
侯勋领命而去。
侯勋出正堂门口时,见一名清瘦老者站在那儿,却是首辅谢迁前来拜访,将之前侯勋跟王琼的对话听了一耳朵。
“谢大人……”
侯勋见到谢迁有些意外,连忙上前恭敬行礼。
谢迁一挥手:“侯副总兵勿要多礼,自行去办事吧。”
侯勋作别后匆忙离开,这边王琼闻声后自觉地到正堂门口迎接,见礼后问道:“谢阁老怎么来了?”
谢迁面色倒还沉静,微笑着说道:“怎么,老夫不该过来看看吗?德华,你神色憔悴,满面俱是惊惶之色,可见心乱了……这可不像你平日做派,以前你在朝中可是以果决和镇定著称!”
王琼非常无奈:“谢阁老,在下的确忧心忡忡,之前就未曾想,沈尚书居然会在这节骨眼儿上突然带兵来到榆林卫的地盘,眼看他兵马被困,在下却无能为力……这不是让人为难吗?”
谢迁长吸口气,又缓缓呼出来,道:“不能急躁,大战还没开始,只要之厚前几仗打出威势来,还有机会赢得一线生机,不过……最大的问题依然是城内骑兵不在……”
王琼望着谢迁,很想说,骑兵不是您老特意调去宣府的么?
不过他终归还是没敢出言质疑谢迁,转而道:“如今鞑靼数万兵马陈兵榆溪河北岸,若沈尚书那边得不到救援,只能被动挨打,即便有火器抵挡一时,也无法抵挡鞑靼人持续而猛烈的进攻。且之前得到的情报,说是鞑靼人带了大批辎重前来,却又非井阑、冲车等攻城辎重,载运的应该是厚重的铁甲和厚盾,冲在前面抵挡沈尚书所部的火器攻击!”
“是吗?”
谢迁本来还很镇定,但听到这番话后,脸色也是急转直下。
王琼叹息道:“在下也希望不是,但现在看来则必然如此,否则鞑靼人为何不趁沈尚书统率的兵马立足未稳时开战?若鞑靼人以铁甲和厚盾作屏障,抵挡火器攻击,火器将无法发挥效用,河岸北边营地怕是连一天都抵挡不住!”
谢迁一抬手:“不必如此悲观吧?”
王琼道:“谢阁老,现在是否要城内做出应对?万一沈尚书有失,鞑靼人趁机进犯延绥,此战很不好打……”
谢迁抬头看着王琼:“局面至此,你焦急又能如何?之前不是已把这边的情况告知宣府?等候陛下御旨吧,算算时间今天回信就该到了。”
“再者,咱们距离战场那么远,这跟鞑子的第一战,怎么都轮不到你我来操心!一切都要靠沈之厚自己来克服眼前的困难!”
王琼一怔,随即会意点头。
……
……
王琼跟谢迁坐下来商讨军情,谢迁态度坚决,就是在沈溪跟鞑靼人首战出结果前,城内一定要按兵不动。
不知不觉晌午到了,有快马抵达延绥,同时跟过来的还有得到消息的侯勋。
“大人!”
侯勋带着信使进入正堂。
信使自宣府过来,并不是之前去传信的张老五,而是皇帝派来的人。
谢迁和王琼都站起身迎接,但见那信使进门后便半跪下来行礼:“王大人,卑职携带陛下御旨,前来传达圣谕!”
“拿来吧!”
不等王琼靠前,谢迁便先伸出手。
王琼一怔,但见信使把信筒从背后解下来,没等他打开,便被谢迁一把夺了过去,谢迁不怕信筒会出问题,直接便打开来,从里面滑出一份奏疏,正是之前王琼上奏的那份,谢迁赶忙看后面的回复。
谢迁没有念出声来,几眼便看完,焦点全放在最后的御批上。
看完谢迁没有多余的动作,直接把奏疏甩到王琼怀里,转身往后面的主位去了,王琼尚未及阅览,先对那信使一摆手:“连日赶路辛苦了,快下去领赏吧!”
侯勋没有跟着信使一道离开,显然也想知道正德皇帝下达了怎样的御旨。
王琼粗略一瞥,等看到最后御批后,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回过头看向谢迁:“谢阁老,陛下是什么意思?”
谢迁黑着脸道:“说得还不够清楚么?陛下要以出塞兵马三军覆没的代价,保全之厚一人!”
“啊!?”
没等王琼说话,旁边侯勋先发出惊愕的感叹。
倒不是说侯勋失礼,而是他听到这消息后,的确被惊着了。
从这份圣旨,足见正德皇帝对此时在榆溪河北岸遭遇险境的沈溪的重视,甚至不惜以损失上万兵马的代价,保证沈溪平安回到关塞内。
如此一来,就算沈溪领军失利也不会被皇帝怪责,甚至这场战争的目的,由平草原变成保全沈溪的性命。
王琼看了侯勋一眼,目光中满含怪责,侯勋立马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王琼对谢迁道:“谢阁老,这件事简直是耸人听闻啊!”
谢迁冷声道:“陛下这是要为自己的战略失策忏悔和做补救!”
因为谢迁的话含有指责皇帝的意思在内,王琼不由看了侯勋一眼,大概意思是现在有“外人”在场,不过谢迁似乎并无顾忌,继续说道:“陛下没有按照既定计划领兵抵达包围圈,反倒是作为诱饵的兵马被鞑靼人包围。出现这么严重的失误,他却只想保沈之厚,意思是下一步他还想出兵草原,再以沈之厚为帅……”
王琼一听谢迁关不住话匣,不由一摆手:“侯副将,你且先到外面等候,之后本督再对你做出吩咐。”
“是,大人!”
侯勋领命,正准备退下的时候,谢迁却道:“侯副总兵又不是外人,难道还有什么话需要避忌不成?莫非你们会去陛下跟前告状?”
如此一来,侯勋又只得留下来倾听两位重臣谈话。
王琼叹道:“谢阁老,您这是说得哪里话?现在的问题是,是否要遵照陛下御旨,把消息传到榆溪河北岸,让沈尚书及早抽身……”
谢迁面色间满是迟疑,显然他自己也无法做出决定。
王琼不敢随便说什么,因为事关重大,他感觉会说多错多,索性保持缄默,把决策权交给谢迁。
过了半晌,谢迁才幽幽叹道:“既然连陛下如此决定,老夫还能说什么?找机会……把这份御旨传到榆溪河北岸去吧。”
之前谢迁再讲原则,也无论皇帝下达“弃三军保一人”的圣旨有多荒唐,但他终归还是选择站到了皇帝一边,倒不是说谢迁对朱厚照有多尊崇,而是因为他心中也没有完全放下。
王琼心道:“无论谢阁老再狠心,始终不想坐视沈之厚这么窝囊死在疆场……但他这么回来,还有何面目在朝为官?”
跟陆完和王敞等人的担心一样,王琼也想到沈溪若独自偷生后将要面对的来自朝野的巨大压力。
即便是皇帝下令让他回来,但作为三军主帅,带着手下遭遇败仗全军覆没,只身逃命,却还是临阵脱逃这一极端恶劣的方式苟活于世,名声算是全毁了。
谢迁面色多有不忍,倒不是说他不忍心沈溪去死,而是也意识到沈溪这么回来的话,将会生不如死……
“侯副将,你还在等什么?赶紧派人把情报传递出去!”
王琼不去想谢迁如此命令是否合适,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遵命行事,现在等于是皇帝和谢迁二人均做出相同的决定,他自然不会随便掺杂自己的意见,冲着侯勋嘱咐:“若白天无法传递消息,就试着夜晚出动斥候,一定要确保把陛下的御旨内容,清楚无误地传递到沈尚书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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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鞑靼营地躁动起来,经过四五个时辰的休息,众鞑靼骑兵基本休息完毕,再次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鞑靼人整装待发,即将开战的意图非常明显。
汗部大帐内,达延汗正在举行最后的战前动员会议,而这次会议中最受瞩目的是即将以先锋身份领兵攻击明军营地的大王子图鲁博罗特。
“……大汗,明军在河湾地带修筑的防线,平淡无奇,根本只是一堆沙土袋堆砌,无法对我们骑兵形成阻碍,他们龟缩在沙土袋后,后边似乎有人继续修筑阵地,看来明军似乎准备在河湾一线和我们对峙……”
随着天色大亮,鞑靼人在榆溪河两岸分别派遣大量斥候侦测,在开阔平坦的原野上,沈溪这边做什么基本上无可隐瞒,巴图蒙克大致知晓明军的布局。
在这次汗部会议中,达延汗没有评价沈溪做的事情,脸色阴郁,旁人都默不作声,只是倾听负责情报的将领把明军详细情况说明。
那将领继续道:“以现在的形势看,明军不可能在短短半天时间内构筑起足以抵御我军攻击的工事,他们堆砌沙袋墙的主要目的应该是为了防止我们弩箭攻击……但此番我们并非是以弩箭进攻明朝营地,且我军骑兵可抛射弓箭,落到其营地造成杀伤,令其正面防御无法奏效。”
巴图蒙克对这名将领的话不太满意,摇摇头道:“分析得太过大而化之,明军构筑阵地绝不可能像他们表现出的那么简单,切不可轻视之!”
图鲁博罗特道:“父汗,我们冲击在第一线的勇士都有铁甲和厚盾保护,明军对我突击兵马奈何不得!”图鲁博罗特这番话似乎是在提醒巴图蒙克,现在不是打击军心士气的时候,一定要在军中营造成一种可以轻易摧毁明军防线、直捣其腹心的印象,增强士兵必胜的信念。
从这点上来说,巴图蒙克对长子非常欣赏,至少图鲁博罗特有着睿智冷静的头脑,不像乌鲁斯博罗特和巴尔斯博罗特那么莽撞。
巴图蒙克点了点头,说道:“总之不可掉以轻心,明军修筑工事,目的是抵挡我们的弩箭,但或许有其他意图,要求我们在接下来的交战中,小心应对。图鲁,你的人马已经准备好了?”
图鲁博罗特显得很自信:“父汗,按照您的要求,已经让前军两千人换上厚重的盔甲和盾牌,唯一不好的是这一身太重了,战马坚持不了多久,冲上七八里路便会力尽倒下。不过,只要重装骑兵能突击进去,一切都值得!”
“不可!”
巴图蒙克断然摇头,“这次我们应该放弃用骑兵突击快速解决战斗的方法,转而以慢打快……因为我们不得不考虑明军在其沙土袋前方布置的那些陷阱,重装骑兵的冲锋阵型一旦被打乱,很可能会导致整体进攻失利!”
“请父汗示下。”图鲁博罗特对巴图蒙克选择的进攻方式不以为然,只是不敢当面提醒和质疑。
在图鲁博罗特看来,虽然沈溪已在阵地外架设许多拒马、陷马坑和地雷,但只要骑兵冲锋够坚决,不到一里的危险区域转瞬即可跨过,根本不用那么麻烦。
巴图蒙克道:“之前不是带了一部分永谢布部战俘在军中么?”
一句话,就让在场所有人明白巴图蒙克要做什么。
巴图蒙克准备让战俘上前趟地雷阵,冲杀在前充当炮灰。
图鲁博罗特有些迟疑了:“父汗,这么做……是否合适?”
巴图蒙克黑着脸说道:“这是本汗赐予他们的赎罪的机会……让他们自行选择吧,如果不听命令直接就地杀掉,反正没勇气为自己搏个前途的废物活在世上也是浪费粮食!”
苏苏哈显得很振奋:“对!永谢布部的人害了二王子,岂能就此罢休?亦不剌见利忘义,居然选择跟明朝合作,可是在他跟我们交战的时候,明军却没有派出一兵一卒援救,现在亦不剌逃走了,就拿他的族人的鲜血来赎罪!”
“父汗,还是让儿臣带兵打头阵吧!”巴尔斯博罗特到这会儿仍旧不放弃,大声请命出战。
巴图蒙克没理会三儿子,继续道:“永谢布部战俘,除了妇孺外,大概还有两千多人,就算老弱也必须上战场,这是他们的宿命,如果他们可以在这一战中存活下来,就赦免他们的罪行,若其中有逃走或者投敌之人,直接射杀,无需客气!”
“乌啦啦!”
金帐内一片振奋,都觉得大汗这个主意非常好,让叛徒打头阵,既可以减少自己人的伤亡,还可以把两个部族间积蓄已久的仇恨彻底宣泄出来,可谓一举两得。
只有图鲁博罗特觉得这么做不合适。
本来草原上就人丁稀薄,永谢布部又是汗庭一直以来的支柱,如果就此灭掉,实在是一件憾事。但图鲁博罗特毕竟只是王子,在达延部中因父亲地位太高,又是大战来临前的关键时刻,他不敢出言质疑。
巴图蒙克继续道:“赐给他们兵器,还有盔甲,让他们在第一线奋战……跟他们说明,只能往前冲,不得后退,谁后退就是个死!”
“是,父汗!”
图鲁博罗特领命道。
……
……
当鞑靼军中开始备战,即将开始发起进攻时,沈溪第一时间得到前线反馈的情况,大概明白战火即将来临。
“……鞑靼厚甲阵已布好,不过这些身着厚甲之人,并没有骑马,且他们并非是打头阵,前面还有两千多身着普通盔甲的士兵,向着我们正面慢慢逼来……”
马九带来的消息很详细,大军西进的路上,沈溪用厚利收买了一批永谢布部的牧民作为斥候,此番这些鞑靼人改头换面,穿着达延部铠甲,自由进出鞑靼营地,把敌人阵中的状况基本弄明白了。
沈溪并没有召集军将前来开会,该安排的已经安排下去,讨论的事情多了顾虑也会增多,反倒会自乱阵脚。
所有准备工作均已完成,只等最后开战。
沈溪皱眉道:“没猜错的话,鞑靼人想以永谢布部俘虏作为前锋,让他们扫清我们在阵地前方布置的拒马、陷马坑、铁蒺藜和地雷!巴图蒙克这么做,简直是想站在草原上其他所有部族的对立面!短时间或许能收到震慑群雄的成效,但就长久而言,人心尽失,没人会再相信他的话,就算那些小部族的人身处绝境,碰到达延部也会死战到底。”
马九为难地道:“那大人,咱们在阵地前面布置的障碍物,不就失去作用了?”
沈溪抚着下巴,若有所思:“此事倒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咱们军中不是有来自永谢布部的斥候吗?此时他们混进鞑子营中,听闻本部俘虏的遭遇,肯定有唇亡齿寒之感,或许我们可以通过他们做手脚……”
“大人是想……”
马九不太明白沈溪的意思。
沈溪道:“既然达延部不想收留战俘,甚至推他们去送死,那我们就接收这批人。我们先让这些斥候暗中通知,让俘虏们有个心理准备,然后等他们开始冲锋的时候,派人乘坐羊皮筏子到榆溪河上下游,用扩音器隔空喊话,让永谢布部的人丢下兵器,向左后散开,然后沿着河面水浅的地方进入我们的防线,如此便可轻松瓦解敌军的头阵!”
“大人,这么做有危险,鞑子非我族类……”马九显得很担心。
沈溪微笑道:“九哥过虑了,生死攸关,谁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我们现在已被逼到绝境上,这算得上是没有选择的选择,难道坐视敌军用战俘把我们前沿阵地的机关都趟平了,然后以重甲厚盾冲击我们的营地?这个险,值得冒!”
“另外,这批俘虏我还有大用,若是此番我们能够战胜达延部,这些永谢布部的人很快就会将达延部的恶行宣之于草原,到时候达延部声名扫地,再想维持汗部的威严,东山再起,就非常困难了。”
马九抱拳行礼:“既如此,卑职这就去安排。”
这边马九刚走,那边胡嵩跃和荆越二人过来,胡嵩跃精神十足:“大人,手下那些兔崽子经过三四个时辰的休整,基本上恢复精力,随时都能迎战。”
荆越也道:“大人,前线火器已准备齐全,随时可供开战之用!是否要把……后续火器调出来?”
当荆越问出这话后,胡嵩跃有些意外,转头问道:“老荆,你说什么?后续还有火器?”
荆越没有回答胡嵩跃,只是看着沈溪,等候回复。
沈溪微笑道:“杀手锏自然要留到关键时候再用,现在才是第一战,我们就把自己的底牌亮出来,让对手有了防备,后续怎么办?还是先留着,第一仗我们就当练兵,先把敌人倚重的厚甲阵破了,挫一下他们的锐气!等后面几战再把新火器拿出来便是!”
荆越不太理解,不过沈溪的命令就是最高指令,当即行礼:“谨遵大人吩咐。”
胡嵩跃满脸都是疑问:“老荆,咱们还有火器没拿出来?不都在军中吗?”
荆越道:“之前一直在中军那几十辆马车里载着……大人不让随便说!不过现在我们暂时没精力顾及这些吧?”
胡嵩跃又用求证的目光望着沈溪,但沈溪神色自若,浅笑盈盈,看不出什么来。这时胡嵩跃突然明白什么,现在的沈溪比之过往更显镇定,就好像之前就已推算到这场战事,为此妥善进行准备,而不是仓促应战。
“去准备开战吧!”
沈溪吩咐道,“今天天气不太好,能见度不高,这对我们算是有利有弊!利是敌人无法从远处窥视我军战法,输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弊则是我们也没办法清楚地发现敌军后续动向,于兵马调度不利。”
“另外,为了保证水源清洁,牺牲将士的尸体一律统一进行安置,不得随便抛入河中。等战争结束,我会为战死的将士向朝廷请功,同时在榆林卫城设立专门的烈士陵园,供后人景仰!”
“大人……”
胡嵩跃听得有些迷糊,怎么战事还没开始,沈溪这边就已经做好得胜的准备?
沈溪道:“各自归位吧,不得有任何懈怠,这场战事,我已经等了很多年,终于有机会一展抱负!”
……
……
午时过去,这时明军士兵已吃过午饭,原本睡在第二、第三道战壕里的官兵,悉数撤了下去,回到三里外的营地继续睡觉,而原本睡在第一道战壕的四千官兵,则分成三批,其中第一道战壕两千人,基本确保每个射击孔前有一人,第二、第三道战壕分别有一千人,作为预备队存在。
饱睡一番,又吃饱喝足,此时一线阵地上的官兵总算有了精气神,当沈溪出现在堑壕中巡视的时候,所有士兵脸上都有了久违的笑意,斗志昂扬。
“大人!”
士兵们见到沈溪后都很振奋,这些年沈溪领兵从无失败的经历,民间都说他是文曲星和武曲星转世,在普通士兵中宛若神明般的存在。也正是因为沈溪在军中,面临如此困境部队里连一个逃兵都未出现,实在是异数。
沈溪走到一处便摆手,示意士兵们不必过来跟他行礼问安,只需坚守各自的岗位即可。
陪同沈溪一道巡视前线的还有唐寅和王陵之,王陵之一向作为先锋官存在,这次他也是守在第一线阵地上,至于唐寅则完全是被沈溪拉来的,本身唐大才子并不情愿出现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走了一趟下来,士兵们精神更显饱满,而沈溪已让人在第三道阵地后方搭建起八处三丈高的木制高台,等战事爆发,这些台子上的官兵会用旗语传递军令,专门的掌旗官又会把军令传达给普通士兵知晓。
“何时战火会开启?”
巡视一圈下来,唐寅不由问了一句。
沈溪没有回头看唐寅,此时他跟唐寅站在其中一个高台上,用手里的望远镜看向几里外的鞑靼军营,可惜今天空气中弥漫着一层薄雾,什么都看不清楚。
沈溪随口答道:“伯虎兄的问题,老天都回答不了你,只有对面的鞑子能作答,要不你过去问问?”
唐寅在旁瞪大眼睛往前方看了看,不觉得沈溪能发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摇头道:“如果沈尚书想让在下前去鞑子营中充当使节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到此时沈溪才放下望远镜,侧身看了唐寅一眼,脸上笑容更盛。
沈溪心想:“你唐大才子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敌营当使节才怪!”
“再说吧!”
沈溪仍旧没有给出准确答案,这让唐寅隐隐有些不安,因为沈溪已不止一次在他面前透露过想让他去当使者的想法,不过究竟是去榆林卫城还是去敌军营地,暂时不明朗。
就在沈溪准备从高台上下来时,刘序快步过来,在下方仰头禀报:“大人,敌军在三里外整顿兵马,似乎有准备进攻的迹象!”
沈溪道:“传令三军,备战!”说完,他快速从木架上爬下来,唐寅跟在后面问道:“沈尚书,这就要开战了?”
“只是备战!”
沈溪回道,“这场战事我们将会很被动,因为我们所有战略都只能根据敌人的行动来进行,主动权掌握在鞑靼人手上,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不需要考虑自己如何,只需要考虑对方来了,我们是否有能力把敌方杀退即可!”
说到这里,沈溪对传令兵一摆手:“传令军中,收紧阵型,保护两翼,各路人马各就各位!”
随着沈溪发号施令,传令兵马上把沈溪的意图传达给高台上负责旗语的人知晓,随即旗语迅速传达到前线官兵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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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在过了正午后,鞑靼人发动第一轮攻击。
达延汗似乎没有试探攻击的打算,上来就倾尽全力,把准备数年的“厚甲阵”给拿了出来,力争一举冲溃明军防守阵地。
所谓厚甲阵,不过是由巨大的钢盾和厚铠组成,整个军阵大概由三千人组成,除了必要的托举钢盾、身着铠甲的力士外,再有便是一千多手持砍刀和长枪,随时准备从保护严密的军阵中杀出来抢夺阵地的用于近战的士兵。
为防万一,巴图蒙克在厚甲阵前增加了一个由两千多名永谢布部等部族俘虏组成的“敢死营”。
“敢死营”的任务是冲杀在前,以血肉为后续“厚甲阵”开辟出一条路,这些人死多少,达延部高层不会关心,因为这些俘虏是巴图蒙克“法外开恩”才免于被屠杀的命运。
草原上弱肉强食,怀柔政策不过是蒙元建立、确定黄金家族神圣不可侵犯地位后逐步推行的一种价值观,随着蒙元帝国消亡,黄金家族统治力削弱,部族间的屠杀事件便屡有发生,尤其是在永谢布部阴谋杀害巴图蒙克二儿子乌鲁斯博罗特的情况下,巴图蒙克此举的确是对永谢布部俘虏的一种仁慈。
但说到要让永谢布部俘虏去打头阵送死,不免有些血腥和残忍,但因这些战俘不清楚状况,一度以为自己得到了“戴罪立功”的机会。
但当沈溪派出的斥候混到鞑子阵中,散播消息,带来的冲击可谓无与伦比,许多人半信半疑,就算那些对达延汗充满信心的人,也都存了一个心眼儿,一旦事情不对便逃跑。
当图鲁博罗特穿上铠甲,准备亲自率领部队攻打明军营地时,国师苏苏哈出现在他眼前。
此时汗部会议已结束半个时辰,因为临时决定增加使用奴隶军团,使得战事往后推迟了半个时辰,不然图鲁博罗特早已踏上战场。
“大王子!”
苏苏哈见到图鲁博罗特非常温驯,上前几步,执礼甚恭。
此时的图鲁博罗特全身披挂,异常臃肿,虽然他并非“厚甲阵”中一员,但为防止明军火器伤到自己,还是在身上着重甲,甚至连头盔也换上特制的钢盔。
图鲁博罗特浑身甲胄加起来足足有五十斤重,走路都有些费劲,往苏苏哈身上看了一眼,皱眉问道:“国师来作何?”
苏苏哈望着图鲁博罗特笨重的模样,有些惊讶地问道:“大王子这是准备亲自上第一线?”
尽管图鲁博罗特并不想去,却不愿在苏苏哈面前落自己的威风,这也是他作为巴图蒙克继承人必须要做的事情,当即昂首道:“我乃黄金家族嫡系传人,难道会惧怕区区明人的枪炮?这次自然冲锋在前!”
“不行!”
苏苏哈断然摇头,语气却很平和,“大汗让我来通知大王子,这次战事不需大王子冲锋陷阵在前,一切交给阿尔洛等前线将领便可,他们自然会完成突破敌阵的任务,而大王子你的责任就是等铁甲兵团攻进明军营地后,指挥后续兵马冲进去,甚至大王子不需亲自上阵,只等麾下将士取得胜利,带着战果出现在大王面前即可。”
图鲁博罗特皱眉问道:“国师这话是何意?”
苏苏哈微笑着说道:“你应该问大王是何用意才是……其实用得着旁人提醒么?二王子出事后,大王子您便是汗部唯一继承人,难道大汗希望你出事?你只需要在这一战中建功……就算让人觉得你建功也可!希望大王子能记得今日我的提醒,日后多加照拂!”
图鲁博罗特是聪明人,当苏苏哈说出这些话后,便明白这是国师在向他示好。
“苏苏哈本身也有野心,之前他便一直积极争取国师之位,而父汗早有废黜国师、启用济农制度的意思,现在甚至国师和济农同时存在,形势已很明显,就是为拉拢族中有权有势的贵族,彻底分国师的权柄。父汗主意已定,他这时跟我示好,不嫌晚了吗!”
“嗯。”
图鲁博罗特点了点头,除此外未有更多表示,显然是不想苏苏哈看到自己的立场。随即他卸下装甲,跟随苏苏哈去见巴图蒙克,这次巴图蒙克在金帐内单独接见图鲁博罗特,甚至苏苏哈都没获准入内。
巴图蒙克一直看着悬挂于面前清楚记录了明朝阵地布局的地图,背对着大儿子说道:“图鲁,你以为为父真的愿意送你上第一线冒险吗?”
“儿臣不明白父汗的意思。”图鲁博罗特拱手道,“本来已决定由孩儿领兵出征,为何临时更变?”
巴图蒙克道:“我已对国师说了,你身体尚未痊愈,无法负重冲锋在前,这次出征会由下面军将完成,你的差事就是最后接收胜利果实……你莫要让为父失望!”
图鲁博罗特不知怎么跟他的父亲应答,因为达延汗在族中地位太过尊崇,他根本无法挑战父亲的权威。
巴图蒙克继续道:“这一战能直接获胜自然最好,如果不能得胜,应当机立断撤兵,不能把所有人马都折在里面。为父虽然很有信心,但也要看到我们的对手是谁,那个曾让草原各路人马头疼不已的人,不是那么好对付。以刚得到的线报看,的确是沈溪派人烧毁榆溪河渡口的船只,这也意味着,他很可能是主动断掉后路跟我们打一仗!”
“父亲,这一战若不成,我们还有机会?那么厚重的铠甲和盾牌,耗费了汗部多少资源,要是就此遗弃在战场上,以后很难再组织起这么强大的重装部队!”图鲁博罗特有些激动地说道。
巴图蒙克抬头看了看帐篷的顶部,好一会儿才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大儿子:“为父自然希望以最小的代价拿下这场战争,铁甲阵正是计划多年的秘密武器,能成功的话固然皆大欢喜,部落勇士折损少,我们能够保存绝对实力,用来后续征服草原上那些不愿服从汗部统治的部族。”
“可是,一旦这一步行不通,那还有坚持的必要吗?首先我们要明确一点,保存部族实力才是第一要务,其他都放在次要位置上!付出一定代价,只要沈溪死了,我们不再担心明军会威胁草原,那就是胜利!反之,我们则要慎重考虑接下来的战事,撤退也是选择之一!”
图鲁博罗特显得很失望:“所以说……父汗,您现在并没有入主中原的想法,是吗?”
巴图蒙克没有回答儿子的问题,其实等于是变相承认。
图鲁博罗特道:“我一直以为,父亲是要争做中原之主,草原之主有什么值得好期待的呢?只有入主中原,恢复大元雄风,黄金家族才可以复兴……大好河山就在眼前,我们为何不去努力争取呢?”
巴图蒙克摇了摇头:“如果只是防备明军进攻草原,只需杀一个沈溪便足够,可若想入主中原,则要面对更多的困难,中原有识之士多不胜数,除非我们能得到很多善于领兵的文臣武将投诚,还得趁他们虚弱时才有机会……但这可能吗?”
“我们必须要认清一个现实,只有统一草原,才有机会入主中原,这一天为父可能看不到了!为父唯一能做的,就是替你平定草原,而你的任务就是休养生息,攒足力量,最终一战而定天下,恢复我大元鼎盛时的疆土!”
图鲁博罗特虽然心情沮丧,但也明白这些年连年内战,草原各部族消耗巨大……仅以兵马数量论,早年间草原抽调三四十万大军攻打明军没有任何问题,但这些年随着卫拉特部、火筛部、永谢布部等相继灭族,现在连凑足十万大军都很困难,要攻打拥有数百万军队的明朝非常困难。
因此,图鲁博罗特没有再发表看法,向巴图蒙克恭敬行礼后,便退下去准备出兵了。
……
……
战斗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开始。
跟以前鞑靼人作战不同,这次他们显得很低调,没有大张旗鼓,甚至连冲锋在前的永谢布部“奴隶军团”都拿着盾牌和趁手的马刀、长矛等兵器,以步行方式往明军阵地接近。
鞑靼人舍弃以前惯用的骑兵突袭战术,而是让步兵徐徐推进,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
但显然打头阵的永谢布部奴隶没有那么强的战意,他们几乎是被人驱赶着,亦步亦趋往明军阵地前进。
双方营地间的实际距离不到五里,当永谢布部兵马出击时,双方迅速靠近,明军前线阵地上气氛凝重,第一道战壕里的官兵将火铳搁置在留下的射击孔处,只等一声令下便开枪。
全军主帅沈溪站在第三道战壕后的其中一个高台上,全神贯注盯着鞑靼人的动向。
双方距离逐渐拉近,明军阵地上一片死寂。
气氛肃杀,双方都显得很冷静,好似对这场战事早有准备,只等接战那一刻到来。
鞑靼人的行进是一路小跑,但冲在前面的人不时扑倒在地,当然不是因为中什么埋伏或者陷阱,而是这些人想以这种方式躲避拼死搏杀的命运,等候战事结束皆可,但他们却被掺杂在阵中的达延部军官用棍棒打起来,继续往前冲。
“大人,鞑子来了!”
刘序在此战中,跟唐寅和马昂同时作为沈溪身边传令官听用,不需要到第一线战壕冒险。
此时高台前面,也是盾牌如林,因为要保证敌军重弩不会危及沈溪的生命安全。
“早就算好的事情,有何意外?”
沈溪望远镜不离身,认真打量着敌人一举一动,摇头道,“冲在前面的,不出意外便是永谢布部战俘,他们队形不整,速度拖拉,可见没什么战意,等敌军进入阵地前方一里时,便命令炮兵开或!先把他们阵型打乱,才好浑水摸鱼!”
“大人,不是说要劝降吗?”唐寅问道。
沈溪回答:“就算要劝降,也要先把对方打怕才行,现在这些不是永谢布部精兵,而是失去战斗意志的战俘奴隶,一旦他们觉得胜利可期,肯定会激发骨子里的赌性,希望靠一时冒险获得永远的自由……”
“要是这些永谢布部的战俘玩命突击,就算不会对我们阵线造成冲击,但也会把我们面前这些陷马坑、铁蒺藜、拒马和地雷给破坏掉!后续鞑靼人的厚甲阵会跟着冲过来!所以先要让他们感到害怕!”
刘序望着沈溪的背影,道:“既然如此,何时开炮,请大人下达命令便可!”
沈溪看了看前线阵地两翼,用手指了指:“榆溪河上下游派去喊话的人可以出发了,拿上话筒,让永谢布部的人避开前方死亡地带!不过他们中部分不信邪想建功立业的人,不出意外要死上一批!”
过了大约一刻钟,就算永谢布部的俘虏再磨蹭,依然推进到一线阵地前方大约一里半的位置。
“开炮吧!”
沈溪下达命令,“立即以阵地前方一里为基准,向鞑子冲击阵型腹心开炮!”
唐寅惊讶地道:“可是敌军尚未进入火炮真正射程!”
沈溪放下望远镜,侧头瞥了唐寅一言,大喝一声:“威慑懂不懂?在这里不需要你们质疑,遵照命令办事便可!”
……
……
鞑靼先锋兵马,也就是永谢布部降军尚未到明朝一线阵地一里的火炮射程时,明军营地中央的火炮群便开炮了。
“轰——”
当火炮落到地上,此前埋设的土雷因为被巨大的震动触发,相继发生爆炸,一时间明军阵地前尘土飞扬,轰隆声四起。
永谢布部的战俘本来还对不知何处来的口口相传的做炮灰的传闻半信半疑,依然有着建功为自己摆脱奴隶身份拼一把的想法,但看到这架势后,顿时明白过来,为何大汗会给他们这样一次机会……根本不是让他们戴罪立功,而是让他们送死。
前面的人看到这种情况不想冲,后续的人则在达延部军官的驱使下,推着他们冲,总会有一些人不可避免进入明军火炮打击范围。
此时鞑靼厚甲兵团距离顶在前面的先锋尚有一里左右的距离,而永谢布部战俘就算走得再慢,也正式进入明军阵地前一里之地。
“轰隆隆!”
又是爆炸声四起。
这次不再是以声威来恐吓面前的敌人,而是用死亡进行震慑,本身炮弹击中的人不多,毕竟前线阵地宽广,永谢布部的人在进入明朝前沿阵地后便自动散开,这是他们以前袭击大明边关遭受城头火炮打击后得到的宝贵经验。
因为有了躲避火炮的心得,使得首轮炮火命中的永谢布部战俘不多,但后续被火炮引爆地雷造成的原地爆炸的杀伤效力,却着实让鞑靼人心惊肉跳。
“轰……”
随着一发火炮落地,又是两枚地雷被触爆,弹片飞舞,爆炸覆盖范围内二十多个永谢布部士兵直接被炸飞上天,后面的人还没看到残肢断臂落地,后续又有人因为踩中陷马坑,被坑底的竹刀刺穿脚背,发出凄厉的惨叫,让人心惊肉跳。
这一幕,被立在鞑靼一方高台上的图鲁博罗特看到了。
“怎么会这样?”
苏苏哈也站在高台上,跟图鲁一起负责指挥前方战事,当他发现明军只是用远距离攻击的火炮打击所造成的杀伤,便引起先锋人马一阵混乱时,便体会到身在前线那些战俘的无助和绝望。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图鲁博罗特见苏苏哈满脸震惊之色,不由晒然一笑:“有何好惊奇的?这是沈溪,不是一个籍籍无名的明军将领,我们在跟他开战前,就应该做好万全的准备。”
苏苏哈道:“大王子,看这架势,很难用那些不成器的永谢布部战俘来为我们踏平前方阻碍,难道就这么让身披铁甲手持厚盾的勇士贸然冲进火炮打击范围内?会不会……”
图鲁博罗特厉声喝道:“有厚重的盔甲和盾牌保护,你还怕什么?实在不行的话,国师你亲自带骑兵冲杀,用铁骑把明军阵地前方的机关全都扫除,不是更好么?”
这会儿图鲁博罗特威风八面,说话根本不考虑照顾苏苏哈的面子。
苏苏哈也没想到这个未来的草原之主脾气会如此暴躁,不过想到这场战事是由图鲁博罗特指挥而他只是个旁观者,心里也就释然,暗忖:
“大王子奉命调动铁甲军团,却遭遇如此困境,看来他是担心完不成大汗交托的任务,怕在汗部中丢脸。我去跟他计较作何?如果他这边名誉扫地,至少我还可以去投奔三王子……我又不是跟他争夺储位之人,犯不着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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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头阵的永谢布部奴兵,就算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依然没想到自己会进入如此残酷的阿鼻地狱。
距离明军阵地越近,炮火越密集,引爆的地雷越多,死亡随时都会来临,明军构筑的第一条防线明明就在眼前,却好像远是在天边一样,他们心中泛起一股无力感,觉得自己没有任何机会能杀到前方,因为他们每往前走一段路,都会伴随大批同伴死亡。
恰在此时,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永谢布部语言,有人用震耳欲聋的声音大叫着:“丢下兵器,往阵地两边的河岸走,继续往南,进入明军营地可活命!”
“丢下兵器离开中间区域,往战场两侧的河边走,进入明军营地即可保命!”
喊话的人嗓门很大,甚至不像是正常人发出的声响,至于是谁喊得如此大声根本没人知道。
就在很多人听到喊话还有些糊里糊涂时,明军火炮经过短暂停歇,又开始响彻天地,阵地中又是多处炸开,不少人粉身碎骨。
因为尚未到明军火枪射程内,使得火炮成为威慑永谢布部人马的最大利器,他们不知道脚下到底有什么,只知道地雷、铁蒺藜和陷马坑已葬送不少族人生命,前方火铳射程范围内还有拒马,等到近前搬开阻碍物时,火铳子弹密集射来恐怕又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当意识到自己被达延汗利用后,就算明军不提醒,永谢布部的奴隶兵也会想办法逃生。
前面是死路,而后路也被鞑靼人厚甲阵给堵上了,只能往两侧逃走,而他们也明白现在明军阵地已被达延部兵马包围,这会儿他们就要做出抉择,是往鞑靼营地撤,还是从两侧前往明军营地当战俘。
此时由俘虏组成的鞑靼先锋兵马前进路途被阻断,那些在前线督战的达延汗部军官也被这一轮炮火给炸懵了,到处找弹坑躲藏,众多永谢布部战俘鬼哭狼嚎,抱头往两边河岸地带逃窜。
此时在明军前沿阵地两侧,永谢布部旗帜高高竖立起来,指引着这些炮灰逃走的方向。
那些腿脚快的,或者说从开始就伺机逃窜之人,已先一步发现逃生路线,听从耳边不断响起的族人声音的指引,丢下兵器往明军阵地两边的河岸地带逃窜,当有人指明方向,后续人也就找到求生的方向。
不过出于对明军的畏惧,还是有很多永谢布部俘虏兵退缩了,尤其那些跟在后面冲锋的人,当发现前边出现大量死伤,不假思索转身便往后跑,结果他们遇到的并不是迎接他们回去的微笑,而是漫天的弩箭,顿时倒下一大片。
永谢布部战俘的命运,此时出现转折。
他们原本相信达延汗,并不是每个人都跟亦不剌和永谢布部贵族一样有跟黄金家族斗的勇气,不过当他们发现往前和往后都没有活路时,只能往最后逃生的希望处,即明军防线两翼河岸浅滩地区冲去。
“逃啊!”
炮弹纷飞中,永谢布部俘虏兵炸开了锅,那些督战的达延部军官,这时才记起自己的使命,顶着炮火拿起马刀相威胁,却被周边狗急跳墙的永谢布部的俘虏兵用刀剑或者长枪直接捅翻在地,然后这些人丢掉所有武器,一窝蜂往河边跑。
明军火炮还在发威,不过落点基本都是在阵地前沿一里左右的核心区域,当永谢布部战俘兵一哄而散,由浅滩涌进明军防线后方时,巴图蒙克苦心准备的厚甲阵开始直面明军炮火的威胁。
最初永谢布部俘虏兵往明军阵营逃窜的情况,图鲁博罗特在高台上看得不是那么分明,但快马哨探把消息传回后,他便确定,那些被他们父子当作打头阵趟地雷的先锋,除了部分死在战场上外,其余全都投奔明军了。
“真该把他们千刀万剐!”
苏苏哈闻听这个消息,怒气冲冲道。
图鲁博罗特并没有太过关注这个突发情况,此时他心里存在疑虑:“父亲为了二弟的死,不惜把永谢布部给灭族,现在又驱使战俘打头阵送死,恐怕以后难以再用非战争手段收服别的部族……明军如此轻易便化解两千多先锋人马,后面的铁甲兵团是否真的管用?”
苏苏哈不知图鲁博罗特此时心里在想什么,继续出言宣泄愤恨:“等攻进明军营地后,我会把那些败类都杀了,尸体通通掉在前往和林的道路两侧的木架子上,让他们知道背叛大汗的下场。”
图鲁博罗特听了直皱眉,但他没有理会苏苏哈,此时又有快马来报,说是铁甲兵团已经靠近明军阵地前方一里左右。
“开始了!”
苏苏哈精神变得振奋起来,“大王子,大汗交给我的任务,除了在这里陪您等候结果外,还有便是领骑兵尾随铁甲军团突进到明军营地,所以我不能再在这里陪您了……我要去带骑兵建功!”
图鲁博罗特点了点头,本想提醒一下苏苏哈要小心,但想到这个人的野心和对自己的态度,便一摆手,意思是苏苏哈放手去做,他不会进行干涉。
等苏苏哈下了高台,他的亲信将领已等候多时,苏苏哈从其手中牵过自己的坐骑,直接跳上马背,临走前他对着高台上的图鲁博罗特挥舞了下刚抽出鞘的马刀,本意是想告诉博罗特不破明军阵地不归,却让图鲁博罗特误会国师在对自己示威。
“父亲说的没错,苏苏哈果然狼子野心,如今窃据国师高位,便不把我放在眼里。不过,此去带兵破阵,恐怕要让他头破血流……明军本来就不容易对付,而最难对付的就是这个沈溪,这次战事很可能要以我们付出惨痛代价才能成功,正好杀杀苏苏哈的威风!但我依然想不明白,明军如何对付我们的铁甲兵团?”
图鲁博罗特虽然对敌人的应对有一定畏惧心理,但心里仍旧对父亲摆出的铁甲阵充满信心,尽管此前巴图蒙克曾迟疑,觉得准备很久的铁甲阵未必能奏效,图鲁博罗特在内心思考明军接下来要采用何战术应对。
但显然这不是他的头脑能想明白的,而此时前线战场也在发生变化,由不得他分心。
“报!铁甲兵团距离明军防线不到一里,国师率骑兵尾随其后!”
“报!明军开始进行炮击!”
虽然双方相隔只有五里,且图鲁博罗特还站在高台上,但他却看不清楚先前战场上发生什么,因为当天有薄雾,能见度不高。
图鲁博罗特非常担心,想去跟巴图蒙克请示,可当他刚准备爬下高台时,就见巴图蒙克大马金刀过来,亲自攀上梯子,来到了高台上。
“父汗……”
图鲁博罗特正想向巴图蒙克行礼问安,然后说出心里的疑虑,达延汗却一摆手,示意儿子不要说话。
而下一步,巴图蒙克从怀里掏出一个圆筒状的东西,凑到眼睛前远眺战场,正是他从明朝边军将领手上用重金购得的望远镜。
“看下去,为父到现在还坚信我们的铁甲阵会发挥奇效,克敌制胜!”巴图蒙克随口吩咐道。
……
……
当永谢布部溃兵在阵前倒戈并通过榆溪河上下游浅滩地区进入明军营地后,沈溪甚至来不及派人整理这些俘虏,因为鞑靼人的铁甲兵团已抵达战场,距离明军第一道防线仅仅只剩下一里左右路程。
“轰——”
火炮持续轰鸣,佛郎机炮发射出的散弹如冰雹般砸下,落入鞑子进攻阵型中,但由于每一个鞑子兵都着重甲,且托起巨盾组成巨大的保护屏障,这些炮弹似乎没起到应有的作用。
“大人,看情况似乎不太妙!”
因为距离一线堑壕只有一里,就算是唐寅和刘序用肉眼也能大概看清楚是个什么状况,刘序紧张地道,“敌人那一套行头岂是铁甲那么简单,完全就是移动的堡垒啊!”
“轰!”
刘序说话的时候,后方火炮仍旧在持续不断进行炮击,沈溪亲手训练出来的火炮手,基本上把每一炮都打在鞑靼厚甲阵上空,但鞑子力士把盾牌高高举起,由佛郎机火炮打出的散弹,砸到厚盾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偶尔有漏网之鱼,砸到铁甲和钢盔上也没有对鞑子兵造成伤害。
唐寅显得很镇定:“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现在要杀伤敌人,得靠地上所埋的地雷,我就不信他们头顶钢盔,身着厚甲,手持盾牌,裆下还能有防御不成?到时候地雷炸响,保管他们断子绝孙……”
就在唐寅下定论,鞑靼厚甲阵距离明军第一道阵线已不到四百米时,突然敌军阵中裂开一道口子,从中冲出大批拖着厚重石头的战马。
“轰隆隆……”
马尾巴绑上火把点燃,战马受到惊吓,状若疯狂,拖着石头便往明军防线冲了过去,这些战马通通没有骑手驾驭,完全是自行冲锋。
唐寅一看这架势,瞬间心凉了半截:“不好,鞑靼人玩阴的!”
刘序看到这光景,目瞪口呆,隐约记得这战术好像以前见过,不过用这办法破阵的可不是鞑靼人,而是明人,正是如今立在他身后高台上被鞑子畏之如虎的沈溪。
当初沈溪在土木堡为了打破亦思马因的包围,也是用牲口绑上火把,就这么茫无目地冲锋,最后的结果就是把亦思马因所部打得满地找牙。
“大人……”
刘序已感觉到情况不妙,如果任由这些牲口冲锋,必然触发明军阵前的陷马坑、铁蒺藜和地雷等机关。
沈溪仍旧拿着望远镜看,镇定自若地道:“且看他们表演!”
虽然沈溪这边云淡风轻,但刘序和唐寅已胆寒,情况似乎在往不利于明军的方向发展,那些牲口绵绵不绝,虽然有很多跌入陷马坑里,折断马腿发出哀嚎痛苦倒地,也有一些踩上铁蒺藜栽倒,甚至还有踩中地雷被炸得四分五裂的,但耐不住数量众多,在屁股上的火焰刺激下,亡命冲刺,整个阵地前沿爆炸声四起,血肉横飞,乌烟瘴气。
随着大量地雷被疯马引爆,挡在明军堑壕前的机关慢慢被解除,好在后来战马进入火铳的射程,阵地上的明军开始射击,战马身上冒起一团团血花,呜咽着倒地,转眼间上千匹战马倒在了阵地前沿。
鞑靼铁甲兵团不为所动,缓慢前进,此时陷马坑基本被踏平,地上的铁蒺藜则被细心的步兵逐步清除,地雷也被疯马拖动石块引爆得差不多了,前线似乎已是一片坦途。
……
……
“只要那些埋于地底的爆炸物被扫荡一空,铁甲阵前面就不会再有障碍,国师的骑兵也能一口气冲到敌军阵地中,短兵相接,即便明军还能挣扎一下,也不会影响最后战局。”站在高台上的巴图蒙克,用冷静的声音对大儿子分析。
图鲁博罗特皱眉:“父汗,您觉得事情会这么简单?”
巴图蒙克没有回答,拿着望远镜的右手抬起,凑到眼前,阻止大儿子继续提问。
显然这会儿巴图蒙克更在意的是战局进程,不会去分析沈溪是否会甘心束手就擒,或者是后续有什么反击手段。
但就在这会儿,巴图蒙克眼睛瞪得溜圆,似乎看到一副他非常不想看到的画面。
明军换炮了。
当鞑靼人的厚甲阵距离明朝前线阵地只有二百米左右距离,进入火枪射程范围,明军把冲在前面的牲口全数解决后,后方炮兵又开始打炮。
只不过这次发射的并不是之前用过的,也是鞑靼人最熟悉的佛郎机炮,而是一种他们以前从未见过的火炮。
倒好像是明军之前采用的最原始火炮,不是往外放铅弹打散弹,而是直接发射单体黑色铁球。
“那是什么?”
即便图鲁博罗特手上没有望远镜,但还是隐约看到双方对垒处高空不断落下的黑色铁球,这些铁球都冒着耀眼的火光,极为夺人眼球。
巴图蒙克根本回答不了儿子的问题,因为他自己也从来没见过,不知道沈溪在搞什么名堂。
大概只有一眨眼工夫,铁球已光临厚甲阵上方。
因为铁球发射的初速和抛物线坠落强度比佛郎机炮弹厉害多了,就算铁甲兵举着厚盾也支撑不住,铁球直接将厚盾砸开一片片窟窿。
“无关大局的东西……”
巴图蒙克在高处看到这一幕,并没有放在心上,就算再多的铁球能砸穿盾牌阵,也只能伤害少数铁甲兵,无法阻挡整个铁甲军团的突击。而只要再向前冲上一百多步,后续骑兵就可以冲击了。
尽管厚甲军前进速度缓慢,但以巴图蒙克猜想,就算整个兵团抵达明朝第一道阵线,明军也不可能会砸出多大战果。
甚至此时苏苏哈率领的骑兵,已经冲到了半路,准备向厚甲军两侧散开,突击明军阵地。
但显然他预料错了。
就在达延汗话音落下时,突然“轰”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传来,这声音即便是在三四里外发出,但瞬间就响彻战场,而随着这道声音,几十名厚甲军士兵被炸飞,他们手上的盾牌和穿着的厚甲,在这会儿根本就是无能为力。
就在同时,明军炮兵把更多的“铁球”发射到鞑靼厚甲军阵型上空。
巴图蒙克通过望远镜看去的时候,甚至身体都在发抖,因为他苦心经营的钢铁兵团,在这些“铁球”面前根本就是毫无防御作用,那些铁球不但会把厚盾砸出窟窿,还会爆炸迸裂开来。
每次爆炸都好像开花一样,锋利的弹片迸射飞舞,恣意地收割鞑靼铁甲兵的生命——明军的炮弹竟然是开花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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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朝以前明军装备的火炮,发射的都是实心弹,先进与否是以炮弹的最大射程来衡量,在野战中实际作用不大,主要作为防守时打击对方投石机、攻城车、井阑等攻城设施,以及进攻时轰击城墙以及城楼,压制守军弓弩所用。
直到沈溪在军中推广佛郎机炮,火炮才开始从点攻击变成面打击,但佛郎机炮身管细长,同时子铳与炮腹间缝隙公差大,造成火药气体泄露,发射出的散铅弹杀伤力相对有限,碰到加厚过的盾牌和铠甲就无可奈何。
当沈溪研发的开花弹第一次出现在战场上,就让鞑靼人吓了一大跳。
这种开花弹实际上就是爆破弹,由专门的长身管臼炮发射,初速比起佛郎机炮高多了,弹道也更平直,为加大侵彻力弹体采用了圆锥状设计,拥有木质锥形信管和木质弹两种在这个时代属于绝对高科技的技术,可谓一鸣惊人。
鞑靼人没料到一个个圆锥形的炮弹威力十分惊人,不仅可以轻易洞穿加厚的盾牌和铠甲,还会发生剧烈爆炸,一枚二十斤重的炮弹可以迸射出二三十片碎片,将十多米范围的人卷入其中,巨大的气浪将残肢断臂掀起来推向四面八方。
连续的爆炸形成一片稠密的火网,整个铁甲兵团都处于打击范围,一时间惨叫连连,到处都是血雨腥风的画面。
“轰!”
“轰!”
随着连续不断的爆炸声响起,鞑靼人明显慌了,侥幸活命的铁甲兵吓得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而紧随其后的苏苏哈也被这通炮火给打懵了,勒住马首,先驻足打望了一下,才又指挥骑兵继续向前冲锋。
此时鞑靼人的铁甲兵已经彻底歇火,无法再向明军阵地前进一步。
明军火炮发射阵地硝烟弥漫,除了五十门发射开花弹的长管臼炮外,还有一百门佛郎机炮也在持续炮击。开花弹打出缺口后,佛郎机炮再次有了用武之地,因为鞑靼厚甲阵中有很多机动性较强的轻甲步兵,在失去铁甲厚盾保护后,这些人几乎完全暴露在明军炮口下。
“父汗,局势不妙,下令撤兵吧!”
高台上图鲁博罗特看到局势逆转,马上向巴图蒙克进言。
一向骁勇善战、就算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巴图蒙克,此时也因过于惊骇一张老脸已失去血色,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力地摇摇头,让自己头脑清醒过来。
显然达延汗不想以这样一种方式结束进攻,他瞥了儿子一眼,随即用阴冷的腔调说道:“如果现在撤兵,那铁甲兵团上下将悉数遗留在战场上,为父多年苦心积累也会付诸东流。”
图鲁博罗特紧张地道:“但父汗也曾说过,第一战很可能会失利,咱们面对的毕竟是沈溪,应以保存实力为第一要务!”
巴图蒙克一怔,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但眼前的局势并不足以让他下达撤兵的命令,因为后续骑兵正在冲锋,而此时厚甲阵距离明军营地只有两百多步,只要骑兵咬牙坚持,这么短的距离转瞬就可以跨越。
骑兵冲击力强大,只要冲进明军阵地,那接下来就将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胜利可期!
“再论!”
巴图蒙克拿起望远镜,继续看着远方。
战局暂时处于胶着状态,不过此时战场的主动权完全不在鞑靼人手里,明军突然使出的开花弹让鞑靼厚甲阵被炸开一道道口子,之前联成一体的厚甲阵被拆得七零八落,这也是战场上鞑子兵不得已做出的选择,因为集中在一起更容易被开花弹一锅端。
加速!
再次加速!
苏苏哈统率的骑兵,要不了多久便会冲进厚甲阵中。
此时撤兵命令没有传达下来,即便苏苏哈意识到眼前的战事对己方不利,但还是调动骑兵继续向前突击,希望通过高速撕破明军防线。
“乌啦啦!”
苏苏哈高高举起马刀,大声呐喊着,不过他没有身先士卒冲杀在第一线,而是停在了火炮射程外,他明白现在不是自己逞强的时候,手下自然会百户、千户在前策马扬鞭,鼓舞全军士气。
转瞬间,苏苏哈的骑兵距离明军阵地已不到一里,相继进入明军火炮打击范围,随着佛郎机炮轰鸣,子母散铅弹不断炸开,鞑靼骑兵被炸得人仰马翻,明军佛郎机炮的密集攻击在此时发挥了效用。
但明军火炮阵始终没法连续发射,中途有上膛和点火的间歇,这给了苏苏哈所部喘息之机。
苏苏哈硬着头皮,继续指挥麾下人马往前冲。
骑兵冲锋速度明显加快,一里的距离对他们而言不算什么,当苏苏哈从扬起的尘土中看到明军前线阵地时,前锋距离明军阵地已不到三百米,此时已跟厚甲兵彻底混在了一起。
“让开——”
“别挡路——”
为了保持强大的冲力,这些鞑靼骑兵根本不敢让自己的座驾慢下来,口中大喊大叫,要是实在避不开,干脆直接撞翻前面的阻碍,踩着袍泽的身体,继续往前冲。
“砰砰砰!”
明军新式火枪“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这也是明军作为近距离防守最厉害的热兵器,比之弓弩箭矢更加精确和优良。
苏苏哈坠在后面,大喊大叫:“不要怕,继续往前冲,速度够快的话,他们射不到两发子弹!”
尽管这道声音淹没在嘈杂的炮火轰鸣和鞑子的呐喊、惨叫声中,不过苏苏哈手下铁骑仍旧策马往前冲刺,鞑靼人的血性展现无遗……后方有数万族人看着,他们不愿意在此时怯懦地当逃兵,避免让自己和家人蒙羞。
鞑靼人其实早就见识过明军的火枪,在他们印象中,火枪这种武器虽然侵略性十足,但发射速度不快,不能像弓箭一样连续射击,主要是装填弹药时间过长,且一人独自完成整个操作步骤很困难,每一轮的发射空隙便是他们突进的最好机会。
但他们低估了面前的明军操练火枪的熟练程度,还有沈溪对于火枪的改良。
此时明军装备的火枪,已不是早前由沈溪根据佛郎炮原理改制而成的散弹枪,而是采用预制纸壳弹的燧发枪。
这种燧发枪前装子弹,以火石燧发代替火绳引燃,让发射速度成倍提高。
作战时,整个一线阵地的官兵分成两个部分,当负责第一轮射击的火枪兵打枪结束,马上埋头换弹。由于这种枪采用的是直接换上集成了底火、发射药、弹头的预制纸壳弹,整个换弹过程不到十秒,而熟手更是只需要两到三秒,所以根本就不费事。
而此时负责第二轮射击的火枪兵,自觉地扣动扳机,将子弹射向目标!
“砰砰砰——”
等负责第二轮射击的火枪兵开完枪进行换弹操作,之前已换好弹的第一轮士兵又开始第三轮射击……
鞑靼人本以为明军最多只有两轮火枪攻击,但随着他们的战马靠近明军阵地,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铺天盖地的弹雨席卷而至,一个个胸口、脑袋溅起血花,侧翻在地。
此时前面的铁甲兵已被明军火炮加火枪的组合给打垮,鞑靼骑兵不得不面对明军组合火力的打击。
明军火枪始终没有停歇下来的迹象,连续不断射击,当冲在最前面那匹战马在明军第一线阵地前哀鸣着倒下时,已放了十轮之多。
这种射击速度鞑靼骑兵可吃不消,以至于没过多久明朝阵地前便狼藉一片,马匹、铁甲、尸体堆成了小山,形成巨大的障碍物,让后续骑兵难以继续突击。
而这股骑兵的统帅苏苏哈由始至终都没敢靠近明军营地一里范围内,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下送死。
“叮叮叮!”
后方响起鸣金声,鞑靼营中终于传来收兵指令。
当这声音传到战场上,对于进退失据的鞑靼人来说,几乎是天籁之音,眼前虽然是一片开阔地,甚至连一堵砖墙都没有,但在他们看来却比任何堡垒都更坚固,同伴留下的尸体数量已无法计算,却连明军外围阵地的边都没摸到……
对普通的鞑靼士兵来说,求生欲望大于一切,当后方统帅觉得他们无法成功时,他们已没有必要再坚持下去,留下满地的尸体、战马、盾牌和铁甲,甚至连手里的兵器也都丢弃,策马往回逃,有人甚至因为胯下坐骑受伤行动不便,干脆弃马跑路。
……
……
鞑靼营地内,此时已没了战前那股旺盛意志,鞑靼人从高层到下面普通士兵都知道自己陷入到一场苦战中。
在他们眼中原本水到渠成的一场胜仗,却在明军简简单单的防御下土崩瓦解,曾经倚为重要凭仗的厚甲阵已彻底葬送在战场上,就算最后死的人只有不到两千,但那些巨盾和厚甲显然不可能再派上用场,残存的厚甲兵更是把身上的累赘解下来直接扔掉,再也不想顶着如此沉重的负担作战。
战事结束,图鲁博罗特陪同巴图蒙克站在高台上,看着苏苏哈所部狼狈回撤。
图鲁博罗特突然好像明白什么,心想:“父亲明明已感到难以获胜,却一意孤行,除了有试探明军防线虚实外,更主要还是想削弱一下苏苏哈的实力,把这个权臣带来的威胁给解决掉吧?”
当图鲁博罗特想明白这点后,便不再觉得父亲行事鲁莽,反而对巴图蒙克的敬佩再次增加。
苏苏哈回到营地,巴图蒙克从高台上下来,图鲁博罗特一直跟在他身后进入王帐,如同跟班一样。
“大汗,我没有攻下明军营地!”
尽管苏苏哈心高气傲,但入王帐见到巴图蒙克后,还是表现出沮丧的情绪,半跪在地上,以忏悔的方式对巴图蒙克说道。
鞑靼营地内兵荒马乱,有几名千户受达延汗指派前去整理残军,防止明军反攻。
但显然明军没有能力攻出来,所以鞑靼人更多是在收拾残局。
旁边很多汗部权贵,看着半跪在地上的苏苏哈,心里充满鄙夷,他们觉得正是苏苏哈的无能才造就这次失败。
“明军将领乃是以狡猾著称的沈溪,手段层出不穷,让人难以应付!所以,这次失利并非是你一个人的过错,不必挂在心上!”巴图蒙克开口说道,没有过多斥责,好像很理解苏苏哈的境遇。
“大汗……”
苏苏哈脸上更显惭愧,甚至不敢抬头跟巴图蒙克对视。
图鲁博罗特看了达延汗一眼,略一思索,便明白父亲为何如此宽容,心想:“明明故意让苏苏哈去当炮灰,现在却又不惩罚他,让人充分感受到父亲的仁慈……父亲这一手可真高明!”
“退下去,好好休息一下,顺带安抚一下受伤将士!”巴图蒙克道。
苏苏哈显得很懊恼:“请大汗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能得胜归来。”
旁边有人怒斥:“败军之将也好意思再要表现的机会?难道大汗给你的机会不够么?都已经冲到明军阵地前了,你只要足够英勇,咬牙坚持一下,就一定能突破明军的防线,杀得他们溃不成军……前后不过一两百步距离,就这么放弃了!丢人啊!”
“住口!”
巴图蒙克不但没有怪责苏苏哈,反而打断帐中传来的风言风语。他环视王账内一圈,道:“如今正是我汗部上下一心,全力对付明军的时候,不得有任何内讧行为,无论战争得胜或者暂时遇挫,都在本汗预料范围内。”
“不管是功劳还是过失,都要等战争结束再去厘定。你们各自回去休整,今日可能还要发动一场进攻!不能让前线战士的血白流!”
……
……
本来一场毫无悬念的战争,却被沈溪硬生生打出悬念来。
明军第一战赢得太过轻松,一切都在沈溪掌握之内,而前线将士并不需要做太多事情,只需要根据旗语完成上峰指令,把自己分内的差事做好便可,甚至这场战事都没涉及流血牺牲,比训练都要来得轻松,没人死亡,只有一人被自己的枪管烫伤,还有二人则是火炮炸膛受伤,但伤情并不严重。
当鞑靼人丢下一地尸体和死伤战马,还有盾牌、厚甲和兵器逃走后,前线阵地上的明军士兵终于可以振臂欢呼,这也是他们久盼的一场胜利,跟着传说中的战神沈溪出征,全在赶路和逃跑,现在终于有机会扬名立万了。
“大人,胜利了!”
统领第一道防线的王陵之和胡嵩跃过来跟沈溪汇报。
二人都神采飞扬,这场胜利来得正是时候,时值沈溪所部士气最低落时,官兵们陷身绝境的情况下却取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不但让将士看到逃生的希望,还看到未来唾手可得的军功。
哪怕现在鞑靼人撤兵,沈溪所部班师,仅仅战场上这些鞑靼人留下的头颅,已经足以让朝廷满意。
沈溪拿着望远镜,继续看着前方的鞑靼营地,嘴角连一丝笑容都没有,好似这场胜利理所当然一样。
“胜就胜了,让第一道战壕的官兵领着民夫出去打扫战场,让第二道、第三道战壕的官兵进入第一道战壕戒备。从营地中抽调两千官兵进入战壕备战。等战场打扫完毕,安排第一线官兵去休息。”沈溪详细嘱咐道。
若是换作从前,肯定有人对沈溪的命令阳奉阴违,但现在沈溪所说一切都是金科玉律,王陵之和胡嵩跃紧忙按照沈溪的吩咐办事。
等刘序和朱鸿等人也离开后,只剩下唐寅还站在高台上看着硝烟弥漫的战场,他手上没有望远镜,能看到的东西相对有限,糊里糊涂地一场大战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结束了。
唐寅好奇地问道:“沈尚书,这场战事,就这么得胜了?”
听到这个问题,沈溪把望远镜放下,侧首道:“不然呢?不过只是暂时得胜罢了,加上永谢布部的人,鞑靼方面损失最多也就三四千人,不过现在营地前多了很多阻碍,鞑靼人不那么容易能冲上来!”
唐寅叹道:“但沈尚书您之前安排人布置的地雷、铁蒺藜和陷马坑,现在基本被对方给破除了吧?相信就算再去埋伏,对面也会用奔袭的牲口破你的陷阱,下一次遇到的就是骑兵突袭,未必能挡住!”
沈溪笑道:“这世间从来都没有攻不破的阵地,我也从来都没说我的防守做得有多滴水不漏,对方手段高明,我很敬佩,现在就要看谁应变能力更强!我的营地摆在这儿,他们有本事就来攻,没本事的话……要么灰溜溜滚蛋,要么继续打,或者就这么干耗着,选择权始终在他们手上!”
唐寅摇摇头,没再说什么,带着一脸复杂的表情下了高台,此时张永和马永成已带着欣然之色来见沈溪,他觉得自己的存在纯属多余。
……
……
虽然唐寅离开了,可沈溪却没感觉轻松多少,因为他还得应付张永和马永成两个监军太监。
“沈大人,可喜可贺,这第一仗赢得实在漂亮!”
张永隔着老远便恭维,浑然忘了之前是谁在说丧气话,脸上的笑容好似堆出朵花来,“沈大人,这一下就灭了鞑子数千人马,还俘虏上千,而我们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看来鞑子已无心恋战,准备撤兵了吧?”
陪同张永和马永成一起过来的还有朱鸿等侍卫,沈溪从高台上下来,摇头道:“张公公未免太过乐观了些,现在鞑靼人还没有被打痛,这撤兵之说从何而来?”
张永笑道:“快了快了,如果咱家是鞑子,一定不会在这里恋战,咱们身后就是榆林卫,那可是三边防御要地,他在这里牺牲那么多人马跟咱打仗有何益?榆林卫随时会派出援军,到时候他们想走都来不及!”
沈溪道:“张公公心思缜密,在下远有不及。呵呵!”
张永听出来沈溪言语中有讽刺之意,不过却不在乎,对旁边的马永成道:“咱家就说,沈大人从来都是战无不胜,走到哪儿都能创造奇迹,你看看这鞑子用什么奇门八卦铁甲阵要攻咱营地,咱就发那么几个铁球过去,他们的铁甲阵就彻底瓦解,他们连最倚重的阵势都被破了,还有什么理由苦战?”
马永成眉头微皱,显然没张永那么乐观。他看了看前方战场,然后侧头问道:“沈大人,您下一步计划如何?莫不是还要在这里继续等待援军,或者静候鞑子来袭?”
沈溪道:“对于我们来说,现在有别的选择吗?还是那句话,我们属于被动挨打,主动权不在我们手中,鞑子想撤还是想战,全看达延汗的主意,若是有人愿意以议和的名义去鞑子营中刺探军情……”
说话时,沈溪故意看着张永,好似有意让张永当这个使者。
张永一听瞬间脸色变了,道:“不可不可,这会儿咱刚得胜,就议和,对方一定觉得我们没有底气打下去,反而更加坚定作战信念……咱不如就这么等着。估摸下一步鞑子就会把榆溪河南岸的人马撤了,到时候就可以派人回榆林卫求援,不如就让咱家和马公公一起去如何?”
张永不笨,让他去敌营当使者,绝对不干,但若是回榆林卫,他则自告奋勇。
当然沈溪也明白,一旦张永这么回去,肯定躲在关内不会再出来,不管长城外发生什么,哪怕自己全军覆没,张永也会高枕无忧在一边看热闹。
沈溪道:“现在这个时候,过了河也未必能回城,还是慎重些好……张公公和马公公赶紧回去休息吧,或许天黑前还有第二战!”
张永脸上露出失望之色,扁扁嘴道:“沈大人真让人扫兴,鞑子明明撤兵了,你却又要准备下一战?唉!”
马永成看出张永再次像个怨妇般啰里巴嗦,赶紧拉了他一把,然后一起回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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