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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太监走远,沈溪摇了摇头,再次拿起望远镜向远处仔细看了下,发现鞑子营地里没有任何动静,于是派人叫来刘序简单交待一下,便下了高台回后方营地去了……他知道鞑靼人就算要发动下一波攻势,也需要先行准备,不会贸然动手。

    沈溪边走边琢磨:“第一场战事获胜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用厚盾和铁甲硬抗热兵器的思路本来就是错误的,鞑靼人最擅长的就是骑兵突袭,看来下一步他们就会采用这个老办法!”

    回到营地,沈溪走入中军大帐,还没来得及坐下,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大人!”

    马昂来到沈溪跟前,拱手道,“末将已派人检查过了,河上那些木船有的没烧干净,捞起来修复后还可以使用,大概可以修复四五条船。要是再配合我们军中的羊皮筏子,一次可以运送一两百人过河……”

    沈溪脸色一黑,皱着眉头问道:“这不是刚打了胜仗么?怎么老想着逃跑?你说说看,这些小船能够把我们的火炮以及弹药运过河去吗?要是将士没有趁手的火器,面对鞑子骑兵突击,就算过了河能保命吗?”

    “再者,过了河的人倒是一时间安全了,但留下来殿后的人怎么办?难道任由他们被鞑子屠戮?你去跟军中将领把事情说明白,让他们把心思全都给我放到抵御鞑子上!只要我们再打两三场胜仗,鞑靼人就会认怂撤兵,城内也会派援军驰援!那时候班师,不比现在灰溜溜逃跑强?”

    “是,大人!”马昂领命而去。

    沈溪这边正要坐下来查看此前指挥作战期间累积下来的情报,唐寅走进中军帐,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

    唐寅一来便急切地问道:“沈尚书,听说渡口那些烧毁的船只可以修复,搭载官兵过河,不知可有此事?”

    沈溪板着脸道:“伯虎兄,你从哪里听到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传闻?我现在明确告诉你,是有几条船修好了,却无法满足全军过河,现在大家伙儿只能上下一心,把前面的鞑子打痛才会有生路!伯虎兄如果没什么事情做,可以去帮忙督造第四、第五道防线!”

    唐寅摇头苦笑:“在下对土木工程一窍不通,本打算在沈尚书跟前出谋划策,但您……似乎根本不用人提建议,在下在营中完全是多此一举!此来是想问一下沈尚书,之前您说要派人回榆林卫城请援兵,这件事……”

    沈溪一摆手:“容后再议!”

    唐寅突然显得神神秘秘,凑上前小声问道:“沈大人可知关内一些消息?”

    “不知。”

    沈溪看着煞有介事的唐寅,问道,“难道伯虎兄你知晓?”

    唐寅笑道:“还真让你说对了,在下恰好知道那么一点……却说榆林卫城说是三边总制管事,但现在好像这位王总督事事都听从谢阁老安排!本来谢阁老派援军驰援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好像,谢阁老对沈尚书你有一定成见,所以拒不发兵!”

    沈溪皱眉问道:“这些事情,你从何处知晓?”

    “这个沈尚书你就别管了,就说我说得对不对吧!”唐寅显得高深莫测,一脸神秘地问道。

    沈溪大概明白了,唐寅根本不是听说到什么,而是自个儿琢磨出些门道来,故意跑来试探。

    沈溪没好气地道:“眼前战事已让人焦头烂额,我哪里还有心思去想榆林卫城内谁支持出兵谁不支持?伯虎兄,你若真的在意这些,回头我找个机会让你回榆林卫城,亲自到三边总制衙门去问问,你看如何?”

    唐寅尴尬一笑,他这才发现在沈溪面前耍小聪明根本就是自讨没趣。

    ……

    ……

    一直到黄昏时分,鞑靼军中都未有动静。

    此时明朝营地内有条不紊地进行轮休,几乎在帐内睡了一天的官兵在饱餐一顿后调上前线,分批次进入战壕,整装备战。其他部队和民夫则撤下来休息,总的来说部队官兵精神饱满,有信心迎接一场血雨腥风的考验。

    为了防止鞑靼人偷营,沈溪命令前线官兵在阵地前方一里范围内堆了二十多个火堆,只要鞑靼人发起夜袭,这些火堆就会被引燃。

    而在火堆前面一里地内,沈溪派出十多名斥候,在鞑子丢弃的厚盾和铠甲堆下方挖掘出浅坑来,人躲进去,再铺上茅草做伪装。

    这些斥候彻夜不能睡觉,只要发现鞑子踪迹,立即拉动附近几个地雷的引线,用连绵不决的爆炸声提醒大明官兵引燃篝火,防止鞑靼人利用夜色掩护靠近。

    天亮前,这些斥候会撤下来,由始至终他们都不能乱动弹,避免被鞑子发现。

    眼见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下,巴图蒙克依然没召集将领开会,好像忘了他说过的当天要进行第二战的话。

    图鲁博罗特到了汗部大帐,只见巴图蒙克正在研究地图,不由走过去问道:“父汗,外面的人已等得心焦,他们想知道下一步计划是什么,如何才能打好接下来的战事!”

    巴图蒙克回身看着大儿子,图鲁博罗特能清楚看到父亲眼睛里密布的血丝,迅即意识到,达延汗此时也在经历内心煎熬。

    巴图蒙克叹了口气,用不确定的语气问道:“图鲁,你真觉得为父应该坚持下去,必须除掉沈溪才能班师?”

    图鲁博罗特道:“父汗,我不认为有任何理由撤兵!难得造就现在的格局,沈溪所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关内明军也已放弃对他的救援,难道父汗想半途而废?”

    当图鲁博罗特说完这话,不禁有些后悔,毕竟他这是在公然质疑自己的父亲。

    但巴图蒙克并没有怪责儿子,摇头道:“为父在想,之前很多人跟沈溪交战,包括曾经不可一世的亦思马因和亦不剌,但他们最终的结果如何?你也跟沈溪交过手,你觉得在他手里能讨到多少便宜?这一战又有多大胜算?”

    图鲁博罗特道:“如果双方势均力敌对战,我们的确不好赢他,但现在我们占据绝对的优势,如果就这么撤兵,那黄金家族颜面何在?以后成吉思汗的子孙又如何统治草原?”

    “嗯!”

    巴图蒙克点了点头,道,“你所说也有几分道理,但为父心里就是有些隐隐不安,毕竟汗部连年征战下来,能够集结的精兵也就眼前这么多了,要是在这里葬送太多,照样不利于汗部统治。”

    “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为父就决定,战斗到底,要是付出极大的代价能够生擒沈溪,让他成为我的手下……何愁汗部不能入主中原?”

    “父汗,您不会对敌人也生出仁慈之心吧?沈溪怎么可能投到父汗麾下?”图鲁博罗特惊愕地问道。

    巴图蒙克道:“事在人为,如果我们想入主中原的话,接纳沈溪归降绝对是最好的选择……为父想劝降他!”

    图鲁博罗特眼睛睁得溜圆,显然不能理解父亲的决定……即便他已设身处地想问题,还是觉得巴图蒙克的思维太过天马行空,很难成功。

    但接下来当阿武禄出现在图鲁博罗特面前时,他便明白自己的父亲要做什么了。

    阿武禄神色间显得极为倔强,她站在草原上两个最有权势的大人物面前,也没有丝毫低头服软的意思,抬着她那高傲的头颅,目光中甚至蕴含着对巴图蒙克父子的鄙夷。

    “父汗为何要把昭使带到这里来?”图鲁博罗特诧异地问道。

    巴图蒙克道:“她现在已经不是什么昭使,最多……算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不过不管怎么样她也曾是为父的女人,还是你亲弟弟的母亲!”

    图鲁博罗特打量阿武禄,站在草原继承人的角度,一旦巴图蒙克亡故,那继承者会继承巴图蒙克所有的财产,也包括非图鲁直系亲属的女人,这也是阿武禄为何要在巴图蒙克父子面前保持倨傲态度的原因,因为她的命运始终被眼前两个男人操控在手上。

    阿武禄问道:“可汗是想让我去明朝营地见沈溪,劝说他投降?”

    当阿武禄说出这话后,图鲁博罗特神色不虞,显然不愿让这个女人去明军营地,于是直接提出自己的看法:“父汗,这女人心思狡诈,又曾背叛过您,您为何还要让她出使?如此岂不是给她再一次背叛您的机会?”

    巴图蒙克显得很自负:“即便她想这么做,也要有那胆子才行!难道去了对方营中,就能通过出卖我飞黄腾达?你不要忘了,她的孩子,也就是我儿子,你的弟弟,就在我们营地中……难道她想让自己的儿子当奴隶?”

    图鲁博罗特没有再出言质疑,而阿武禄则显得很气愤:“可汗,你是拿自己儿子的前途来要挟我?”

    巴图蒙克道:“你在明朝土地上长大,应该知道儒家思想讲究尊卑贵贱,中原之地贱民生的孩子,不可能跟主人拥有同样的地位,哪怕他的父亲是主人也不行。你的情况,跟他们类似,你不过是我抓回来的一个女奴隶罢了!”

    阿武禄满心气愤,但还是竭力压抑怒火,没有在汗帐内发作。

    巴图蒙克道:“图鲁,你派人用硬弩把信函送至明军阵前,告诉沈溪,稍后我会派出使者造访,然后你就派人送她去明军营地!”

    “父汗……”

    图鲁博罗特显然不想接受这个差事,他对阿武禄始终充满怀疑,根本不赞同巴图蒙克派这个浑身是刺的女人去明朝营地,觉得用收买拉拢等手段,并不足以达到促成沈溪投降的目的。

    但等巴图蒙克并不顾及他的感受,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直接转身离开,到此时图鲁博罗特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挑战父亲尊严的资格,最后怒瞪阿武禄一眼,大喝一声:“还待在这儿做什么?跟我走!”

    阿武禄轻哼一声,迈开步子,走到了图鲁博罗特身前。

    作为汗部继承人,图鲁博罗特不会把自己的后背交给这个女人,他怕对方会对自己不利……这女人最恨的人便是他,因为这女人想让儿子当草原继承人几乎都疯魔了,不然的话她此前也不会背叛达延汗,选择与亦思马因合作了。

    “你最好老实点儿,否则我会杀了你!”图鲁博罗特在走出门口后,发狠话威胁阿武禄,但阿武禄懒得理会他。

    在阿武禄心目中,真正称得上对手的只有巴图蒙克,根本不会把一个羽翼未丰的王子看在眼里,而且在她心目中,身体虚弱的图鲁博罗特命不长久,不管是病死还是其他死法,终归要死,不然的话她儿子没法继承汗位。

    ……

    ……

    日落时,榆溪河战场的消息终于传到延绥镇治所榆林卫城。

    三边总制衙门,谢迁跟王琼待在一起,焦急等待,却迟迟未得到前线消息,这让谢迁焦躁不安,不知多少次来到窗前翘首以盼。

    等侯勋亲自把榆溪河前线的战报带来时,谢迁甚至比王琼更迫不及待询问情况。

    “两位大人,以目前得到的消息看,鞑子采用了铁甲阵攻击沈大人麾下阵地,但最后无功而返!”侯勋道。

    “呼!”

    谢迁听到这消息,长长地吁了口气。

    中午刚过,他便听说榆溪河北岸炮声隆隆,显然是正式开战了,但战果一直没有传来,因为随着战事开启,关塞外鞑靼骑兵加大了对边关的骚扰力度,斥候根本无法穿过鞑靼人构筑的严密封锁网接近榆溪河。

    王琼追问:“具体战果如何?鞑靼人只是暂时退去,还是已经撤兵了?”

    侯勋道:“还没有更多消息传来,但以目前情况看,鞑靼人并无继续进兵动向,但也未撤走!”

    王琼皱了皱眉,显然是为情报获取不畅而忧心,他转头对旁边若有所思的谢迁道:“谢阁老不必太过忧虑,这场战事看来我大明军队暂时胜利了!”

    谢迁摇头:“只说鞑靼无功而返,却不知双方具体伤亡如何,现在又没法派人去问明情况……眼看就要天黑了,是不是利用夜色掩护派人把陛下御旨传到榆溪河北岸沈溪的营地中?”

    王琼非常为难,苦着脸问道:“谢阁老,既然首战获胜,还有必要传御旨吗?若沈尚书只身离开,那失去指挥群龙无首的这路兵马很可能会遭致全军覆灭的命运!”

    谢迁板着脸喝问:“既然是陛下交托,我等一切按照圣谕办事即可……再说了,这乃是你的职责,不是吗?”

    言语间,谢迁对王琼的质疑很反感,他的意思就是一切要听从他的安排,而不是说要遵从圣旨行事。

    王琼没有跟谢迁争,冲着侯勋道:“侯副总兵,你马上派人去刺探前线情况,就算多折损人手,也不能跟现在一样连前线具体战果都不知情,再找人把陛下御旨传到榆溪河北岸的军营中!”

    “是,大人!”侯勋领命退下,但他并不急着离开,要等王琼出房来单独对他下达指示。

    侯勋离开正堂后,王琼对谢迁道:“谢阁老,现在沈尚书所部首战告捷,其实延绥镇已具备出兵驰援的条件,且深夜中鞑靼人也会收缩防守,我军实在不必如此费心防守……趁着夜色掩护,我们可以先领榆溪河南岸的滩头,为沈尚书撤兵创造条件!”

    “嗯!?”

    谢迁诧异地看着王琼,似乎奇怪王琼为何会质疑他的决定。

    王琼不依不饶:“鞑靼人在榆溪河南岸的兵马,不过数千,若派出大批将士出塞,夜色下不知我方虚实,鞑靼在榆溪河南岸部署的人马迫于威胁,只能选择撤退,而北岸鞑靼要过河则必须经上游,如此我们便有充足的时间占据南岸有利地形,再派人扎木排结浮桥,迎接兵马过河!”

    谢迁一摆手:“德华,你不必再说了,当务之急是保证城塞安稳。老夫一直奇怪,为何鞑靼人会对沈之厚所部围而不打,即便开战也只是点到为止,老夫就怕他们采用围城打援的战术,最终目的还是要攻破延绥镇……否则他们重兵压境目的是什么?目前安守才是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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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夜幕降临,明朝营地逐渐安静下来。

    初战告捷,斥候也派出去了,士兵们分批休息,精神状态比起刚到榆溪河时好了许多,一切都在往良性方向发展。

    戌时三刻,沈溪召开军事会议。

    并非每个将领都出席这次会议,沈溪并不打算跟手下商议什么,只是把人凑一起将自己的意思传达下去。

    会议没过多久便结束,刘序主动留了下来,等人走光后才问道:“沈大人,现在我们继续打下去,其实胜算不大……现在有了修复好的木船,再加上羊皮筏子,咱们可以想想办法,分批次过河,能活多少是多少?”

    沈溪厉声喝道:“刘老二,本官提醒你,你这是公然质疑三军统帅的决定,未战先怯,扰乱军心,每一条都是大罪……念在你是跟随本官多年的老人,不想跟你计较,这种话你别再说了,若让我从旁人口中听到,别怪不给你面子!”

    刘序行礼告罪,随即黯然离开。

    沈溪有些担心,这个时候了还有人跟他说撤退的事情,且还是从受重用的高级将领嘴里说出来的,让他心里很不好受。

    “好不容易创造出这么个绝境,让军中上下团结一心,拼死作战,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出纰漏才好……”

    沈溪在心底琢磨了一下,还是有些不放心,当即站起身来,准备再次到前线坐镇指挥,顺带可以到战壕中闭目休息一段时间。

    就在这个时候,朱鸿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份书函:“大人,这份信是鞑子用劲弩射来的,好像是要劝降。”

    “鞑靼人劝我投降?”沈溪一脸惊讶。

    等打开书函看过,沈溪才知道对方还真有劝降他的意思,而且表明马上会派一名使者过来,让沈溪这边放行。

    朱鸿道:“大人,这种人可不能让他进营地来,如此会扰乱军心,不如直接射杀!”

    沈溪看了书函内容,发现对方的劝降书函中对于使者身份有些讳莫如深,不由皱起眉头,挥挥手道:

    “先听听对方说什么,或许能藉此了解对方的用兵思路……之后有使者过来,直接把人送到这里来!”

    本来沈溪打算离开营区,但既然对手主动出招,他只有接着,便在这中军大帐中会一会鞑靼人的使节。

    不过他已经非常疲惫,有些睁不开眼,便坐下来休息。

    鞑靼使者到来前,唐寅和马九相继到了中军大帐,却什么都没说,安静地站在一旁,好像是等待沈溪发布命令。

    ……

    ……

    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外面有人传报说鞑靼使节到来。

    等朱鸿和马九去把人带进来,唐寅正坐在木箱子上打盹儿,听到声音睁开眼,忽然觉得情况有些不对,站起身来往帅案那边看了一下,只见沈溪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大人……”

    朱鸿本想叫醒沈溪,又有些不忍心。

    来人怒喝一声:“沈之厚,这就是你迎接使节的礼数吗?”

    唐寅听出这是个女子的声音,大感诧异,朱鸿更是吃了一惊,之前搜身时他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没想到这个鞑靼使节居然是个女人。

    沈溪闻言睁开眼,先打了个呵欠,然后抬起头,打量来人几眼,不由笑了起来:“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曾经在土木堡出使过在下军中的老相识么?呵呵,怎么,这次是谁派你来的?达延汗?好像上次是亦思马因委派你到在下营地做使者的吧?”

    说话间,沈溪站起来,说话口吻轻松而又熟稔,就好像碰到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

    阿武禄怒目而视,有用眼神把沈溪杀死的冲动,倒不是她对沈溪有多仇恨,而是觉得沈溪对她不够尊重,这让她很反感。

    如同当年高宁氏出现在沈溪面前时的态度一样,越是傲慢的女人,越见不得有本事的男人对自己轻视,这在她们看来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阿武禄道:“正是巴图蒙克差遣我来劝降,如果你能回头是岸,便可在汗部享受荣华富贵!”

    “放屁!”

    朱鸿已经忍不住破口大骂,“哪里来的疯女人?不想活了,是吧?”

    沈溪一摆手,打断朱鸿的话,继续微笑着说道:“你回去后跟达延汗说,本官乃大明兵部尚书,就算死也要做大明的鬼,怎么可能做出背祖忘宗的事情?呵呵,难道到现在他还觉得自己有获胜的机会?怎么本官记得,初战可是我们获胜了呢?”

    阿武禄看了帐篷里一圈,神色间有些迟疑:“可否把这些不相干的人屏退?我说话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

    沈溪断然摇头:“不管你是否对我有敌意,我都不会让他们离开,这么做是为了避嫌,我怕打了胜仗回去后,有小人在陛下面前攻讦我,让我下不来台,还不如现在做事光明磊落些,以免后患……你有话可以直说,总归你我分属对立阵营,不需要避着人!”

    阿武禄生气地道:“既然你不想避开他们,那我就直说了,如果你选择投降的话,可汗会敕封你为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麾下士兵全都可以得到优待,你可以成为一字并肩王,从此以后美女和财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是达延汗许诺的?还要给我封王?”沈溪好奇地问道。

    阿武禄没有回答,反而继续问道:“你是否答应这个条件?”

    沈溪摊摊手:“本官有充足的信心击败你们,为何要答应?等把你们都消灭掉,你们拿什么来封王?到时候汗部是否还继续存在都难说!”

    阿武禄知道沈溪不会轻易屈服,冷笑不已:“那你是不答应咯?也罢,早在出使前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你现在送我回去吧!”

    唐寅一直在旁边听着,当下不由笑道:“你这女人说话可真不客气,到了我们这里来说一些污耳朵的废话,居然还如此趾高气扬,你是觉得我们不会杀你,是吧?”

    “他敢吗?”

    阿武禄晒然一笑,好似故意要激怒沈溪一样。

    沈溪摇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本官领兵这么多年,这信条一直坚持着……再者,来的是个女人,杀了她有何意义?”

    就在说话间,外面传来张永的声音:“……是有信使来吗?不会是延绥镇派来的使者吧?”

    张永和马永成作为监军太监,本来在自家帐中休息,但听说有信使前来,以为是榆林卫来的人,于是急不可耐地穿好衣服,跑来见上一面。

    等见到是阿武禄的时候,张永上下打量一番,皱眉问道:“好像在哪儿见过?”

    阿武禄懒得理会张永,望着沈溪道:“我们可汗给出的条件非常丰厚,如果这样你都不接受的话,分明是找死……我从这里离开,意味着下一战很快就会爆发,如果你有命活着的话,到时候就算跪到我面前,我也绝对不会帮你说半句好话!”

    “大……大胆!”

    张永一听这女人说话态度恶劣,当即喝问,“哪里来的疯女人?”

    唐寅解释道:“乃是鞑靼人派来的使者,似乎以前跟沈尚书见过!”

    张永一拍脑袋:“哎呀,咱家记起来了,当初在土木堡的时候,这女人便来者不善……沈大人,干脆直接把她杀掉算了!这疯女人行事不择手段,曾是我大明子民,却厚颜无耻投奔番人,杀了一了百了!”

    沈溪道:“本官怎么对待使节,不需张公公你干涉……还有马公公,两位刚才听到她说什么了吧?她是前来劝降,但本官没打算接受鞑靼人的条件,决心死战到底,绝不退缩一步,不知您二位呢?”

    当着阿武禄的面,沈溪故意让张永和马永成表态。

    张永没说什么,马永成似乎明白过来,郑重其事地道:“沈大人,这种事还需要问么?跟鞑靼人殊死作战本就是我等义不容辞的责任,就算是兵败身死,也不能让祖宗蒙羞!张公公,你认为呢?”

    张永没好气地道:“难道咱家还会从贼不成?”

    沈溪笑道:“阁下听到了,这就是我们的态度,所以你们尽管派人来进攻……这么说吧,来多少死多少,虽然你们有足够多的兵马,但我们也有数不尽的炮弹、枪弹和弓弩招待,早晚你们会因折损严重而撤兵,到那时就是我们反击的时候!”

    “你回去后劝说达延汗加班加点来进攻,最好中间不要耽搁,就这么一直打下去,不然的话,要等上几日才会让你们感到痛心疾首,时间太长的话实在太过煎熬!”

    阿武禄嘴角稍微抽搐:“沈之厚,你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真以为自己率领的是一支从不会打败仗的铁军?”

    沈溪哈哈大笑:“当年我在土木堡时,情况跟现在差不多,那时我们装备的火枪、火炮数量和质量都颇有不如,依然打了胜仗。现在我拥有更先进的火器,还有忠于我的将士,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手,凭什么害怕?哈哈,难道你觉得我是那种胆小鬼吗?”

    沈溪丝毫没有为难阿武禄的意思,这让张永和马永成略微不满。

    张永道:“沈大人,这可是鞑子派来的细作,谈判是假,刺探我们营地的情报是真,就算你不杀她,也不能轻易让她回去……她可是知道我们营地的情况,你这么做不是自个儿挖陷阱往里面跳么?”

    马永成也劝说道:“沈大人,你还是要慎重考虑,不妨等战事结束之后,再放她回去吧!”

    沈溪微笑着摇头:“如果两军对垒时,连敌人派出的使节都不敢赐见,见到后又不敢交还,只能证明我们心虚,而本官恰恰没有任何畏惧心理,根本不怕她把我们营地的情况带回去!由得她去,至于达延汗是否会相信她,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随即张永和马永成意识到一个问题,两军对垒时,没人相信只靠一双眼睛便能看破对手虚实。

    这就好比是离间计和反间计,沈溪越是让使者带回去摆在明面上的东西,敌人越不会轻易相信,因为担心其中可能有陷阱。

    阿武禄怒道:“我可不是来刺探情报的,你们明人不要把自己的卑鄙心思妄加到旁人身上!沈之厚,你不服从可汗召唤,分明是自取灭亡,等你卑躬屈膝等死的时候,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说完,阿武禄一张脸涨得通红,似乎是出离的愤怒,转身往营帐外走去。

    朱鸿和马九等人赶忙护送阿武禄出去,张永和马永成则没有离开的意思。张永道:“沈大人,您可不能再让鞑子使者进营地来,这样做多危险?现在鞑子不肯撤兵,她已经说了,下一步又会杀过来,咱现在最好是把营地封闭,连只苍蝇都别进来。”

    沈溪一摆手:“张公公说的事情,本官自会分析筹谋,现在营地固若金汤,你以为她能探查到什么有用的情报回去?送两位公公回去歇着!”

    本来唐寅想留下问问沈溪怎么回事,但此时营帐内只剩下他这个可以听候使唤的人,如此一来沈溪送客的指令,只能是对他下达的。

    唐寅无奈摇头,不得不对张永和马永成道:“两位公公,莫要让在下为难,沈尚书主意已定,两位不妨先回去休息,前线战事不劳两位费心,坐等胜利到来便可!”

    张永生气地道:“又不是说战事与咱家无关,胜败可关乎到所有人的生死,咱家提醒他一下,他便翻脸了?哼!”

    虽然言语中多有不满,但张永还算识相,冷哼一声后,便在唐寅引领下出了中军帐门口。

    本来唐寅要送二人回到营帐,却被拒绝了,同时他觉得沈溪这边似乎有些不对劲,便折返回来,却见沈溪站在帅案前,皱着眉头,似乎在想心事。

    唐寅道:“沈尚书,您不必隐瞒了,其实您跟刚才那女人认识,有些交情,她此次前来还有另外的情况相告,比如说带来鞑靼营地的虚实,对吧?”

    沈溪打量唐寅,摇头笑道:“伯虎兄心思缜密,总能想别人之不及,佩服佩服!但有些事联想不能太丰富,如果你觉得她身上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那为何我当时不屏退你们,单独跟她叙话?”

    唐寅想了下,脑子有些糊涂了,只好道歉:“那便当在下多想了!”

    沈溪轻叹:“伯虎兄留在军中能做的事情实在不多……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会派人回榆林卫城当信使?如果今晚战事如期发生,等大战结束,我会派人送你过河,你便就此回关内去吧!”

    “啊!?”

    唐寅脸上满是惊讶之色,一时间不明白沈溪这么做有何目的。

    沈溪转过身道:“带回城的信函,我已提前准备好,如果谢阁老和王总制问你前线军情,你如实回答便可,不过你心中对我的那些猜想,最好不要多言,这场战事我乃是一路被鞑子追赶并最后压缩到榆溪河北岸。”

    唐寅道:“那沈尚书的意思,确定下一战定能得胜?”

    沈溪点了点头:“如果连第二场战事我都坚持不下来,那我也不会留在这里等死了,至少会安排突围。今晚战事应该不会太早发生,很可能会在后半夜,鞑靼人天天吃肉,极少患夜盲症,对于夜袭很有一套,肯定会趁我军中将士困顿不堪时动手!”

    唐寅对鞑靼人几时发动攻击不太关心,道:“在下回城的目的,是要求援?还是带话?”

    “都不是!”

    沈溪淡淡一笑,说道,“无论城里做什么,你都不要干涉,信函我会用蜡封好,即便你失手被擒也不会有人看懂我信中所写内容……你回去后不能立即去总督衙门,而是得先找到联络人,她会把信函中的内容翻译出来!”

    唐寅这才知道沈溪要用暗语向城中传递消息。

    “那在下回城后,就不用再回来了,是吧?”唐寅又问了一句。

    沈溪笑道:“就算能回来,伯虎兄会让自己置身险地?”

    唐寅没有回答,显然他不想再回到这个鬼地方,神色间显得有些回避,过了一会儿才道:“在下只是奇怪,沈尚书为何有如此自信,能让在下平安回到榆林卫城?”

    沈溪摇头:“此行凶险,所以伯虎兄千万别以为这是什么好差事,或许只有等半夜战斗结束,你才有机会上路……你放心,过河后有人接应,不过鞑靼人骑兵活动范围很大,你最好小心些,不要被逮着了,否则的话……很可能要当孤魂野鬼!”

    唐寅瞪着沈溪,心想:“不会是因为我知道你的秘密,故意送我过河去死吧?你堂堂兵部尚书,有这么小肚鸡肠么?”

    沈溪把准备好的信函拿出来,放到桌上:“回头我便安排好人,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回这里。开战后你莫要急着过河,一定要等战事结束,切记切记,只有鞑靼人遇挫时,他们留在南岸的兵马才会军心大乱,防守出现漏洞,如果你想趁着正面交战时于后方过河,基本等于送死!”

    “明白了!”

    唐寅点了点头,随即又问了一句,“谁护送我过河?”

    沈溪道:“你在这里等着,到时候自会有人前来,同时会带上我开具的通行证……记住了,提前到河岸边会很危险,说不一定刀斧手会把你当作逃兵给‘咔嚓’了!”



    阿武禄从沈溪的中军大帐出来,心中仍旧忐忑不安,不过她不想在明朝营地久留,乘坐羊皮筏子渡过中间的战场区域,便骑上留在这里的战马赶回鞑靼大营。

    归心似箭的她根本没有避讳什么,笃定两边不会于此时开战,只身一骑,无论哪边都不会射杀她。

    平安回到鞑靼营地,阿武禄刚刚翻身下马,就被几名怯薛军禁卫给抓了起来。

    “放开我!你们这些低贱的下人,有什么资格对本昭使无礼?”阿武禄大喊大叫。

    没人理会她,这些怯薛军禁卫早就得到军令,直接将她押到汗部大帐门口,借助昏暗的灯笼光芒,阿武禄看到图鲁博罗特站在帐门前,似乎在等候什么。

    “图鲁,大汗呢?”

    阿武禄见到图鲁博罗特后,一点儿都不客气,直接喝问。

    图鲁博罗特打量阿武禄,冷声道:“大汗正在休息,不过大汗说了,如果你平安回来,无须多言,直接把你杀了!来人,动手!”

    阿武禄着实一惊,怒道:“你们做什么?是大汗让我去明军营地当使者……连你们噤若寒蝉的沈溪都没有杀我,你们凭何对我无礼?”

    说话间,阿武禄又被人架起来,这次她终于感到恐惧,就算她之前再不怕死,但这么憋屈地死法让她很不甘心。

    图鲁博罗特冷冷一笑,问道:“大汗交托你的差事,完成了吗?”

    “马粪!谁能保证完成这样艰巨的任务?劝降沈之厚,这不是痴心妄想吗?明军那边已做好迎战准备,我确定沈之厚是故意把自己逼到绝境上,蓄意制造出眼前的不利局面,想诱骗汗部勇士送死!”阿武禄大吼道。

    旁边怯薛军禁卫一听这通抬高对手贬低自己的话,均义愤填膺,不用图鲁博罗特吩咐,便拽着阿武禄准备拉到营门口砍头。

    图鲁博罗特一摆手,喝止一众禁卫,走到阿武禄面前,用手狠狠地捏住阿武禄的下巴,狞笑道: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当初那么多女奴,只有你得到父汗宠幸,甚至为父汗生下孩子,就真以为自己鲤鱼跳龙门,乌鸡变凤凰了?但你别忘了,你只是明朝贱种,根本就不是草原上的女人,不配享有荣华富贵!”

    “呸!”

    阿武禄想一口唾沫啐到图鲁脸上,却没得手,随即她的嘴巴被图鲁博罗特用力捏着,一口牙齿都快被捏碎了。

    阿武禄想说话,却连嘴巴都没办法张开。

    图鲁博罗特脸色稍微有些扭曲:“你还痴心妄想你的儿子得到权位?哼,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你说的那些鬼话,大汗怎会相信?你现在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阿武禄拼命挣扎,但到底是女人,身娇体弱,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

    就在图鲁博罗特准备亲自除掉阿武禄时,金帐帘布突然被人从里面掀开,走出来一个人,却是图鲁博罗特的三弟巴尔斯博罗特。

    “大哥,父汗让你放开这女人,让她进帐去!”巴尔斯博罗特冷着脸说道。

    “不可能!”

    图鲁博罗特有些诧异,瞪着自己的弟弟道,“之前父汗说过要杀了她,现在我就要执行命令!”

    巴尔斯博罗特道:“父汗原话就是如此,除非大哥你要抗命!”

    图鲁博罗特很恼火,他不喜欢这种被人指手画脚的感觉,尤其对象还是跟他争夺储位的三弟,不过他不敢公然违抗达延汗的命令,悻悻地松开手,下巴一甩,那些怯薛军禁卫才不甘心地把阿武禄放开。

    阿武禄又气又急,冲上前去抓住图鲁博罗特的左手便一口咬下去,好像要把所有怒火宣泄在这一咬中。

    “啊……疯女人!”

    图鲁博罗特痛得全身颤抖,忍不住失声嘶吼起来,挥起右手用力一巴掌便把阿武禄扇到一边。

    阿武禄踉踉跄跄一头栽倒在地,待再抬起头来时,额头乌青,嘴角淌出血来。

    即便阿武禄已失去挣扎的能力,依然怒视图鲁博罗特,似乎跟这个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又过了半个时辰,巴图蒙克见完阿武禄,让人将其押走,等图鲁博罗特再见到达延汗时,发现父亲看向自己的目光略带失望。

    巴图蒙克道:“一个真正的男人,不会对妇孺撒气……哪怕本汗很厌恶这个女人,也没有杀了她!你明白是为什么吗?”

    图鲁博罗特低下头,没有出言认错,显然是打从心底里觉得教训一个卑贱的女人微不足道。

    巴图蒙克继续说道:“因为她们不值得我们动怒,我们应该着眼于天下,女人只是私下作为调剂之用……只有当你暂时放下征服天下的野心,才会去看她们,享受温柔对待,不然她们有何存在的价值?”

    图鲁博罗特道:“儿臣不反对善待身边的女人,但这个女人不一样,她简直蹬鼻子上脸,不除掉她难以解儿臣心头之恨!”说完他扬了扬左臂,上面有一排清晰的牙齿印,好在阿武禄咬人前嘴巴长时间错位,没有使上力,否则非撕下一块血肉。

    巴图蒙克微微摇头:“不管她做了什么,都有原因,你不需要想她为什么做这些,你甚至不需把她放在眼里,她激怒你,甚至让你生出恨意,那就代表她成功了。反之,你把心态放平,当她不存在,她反倒会感到失落!”

    “谨记父亲教诲!”图鲁博罗特道。

    巴图蒙克微微点头:“阿武禄带回明军营地的一些情况,沈溪到现在仍旧镇定自若,连为父都被她说动,看来沈溪并不是贸然行事,早在开战前,便已预料到会有现在这样的局面出现!”

    图鲁博罗特皱着眉头道:“父汗之前才说了,不要把女人放在眼里,为何现在又要采信她那些胡言乱语?”

    巴图蒙克看着刚命令怯薛军禁卫挂起来的地形图:“这是为父根据时局做出的判断,并非仅仅只是她臆测之言……你一定要沉下心来,今晚就要发起对包围圈中的明军的第二战,你该把心思放在兵马调度上!”

    图鲁博罗特问道:“深夜作战,我们会有优势吗?”

    “嗯!”巴图蒙克点了点头。

    “姑且不说明人少吃肉,多有夜盲症,只说当前局势……明军的防线的确很完备,在河滩平缓之地,都能构筑起数道掺杂壕沟和沙土袋的阵地,而且似乎他还不怕计划为我们所知,那也就是说,这几道防线肯定有蹊跷……不过,无论沈溪是否做好准备,我们都要趁着夜色掩护杀过去,因为只有夜里他们的火炮和火铳才会失去准头,汗部勇士的生存几率也会大大提升。”

    图鲁博罗特却摇头:“我依稀记得,当初亦思马因也是想趁夜攻陷土木堡,但最后的结果,好像并不是那么乐观。”

    “你偏执了!”

    巴图蒙克道:“当你心中有了执念,就不会听从旁人的建议……难道为父想留在这里跟沈溪死磕?可是不灭了他,如何保证草原长治久安?这一战,还是由你来指挥,不过这次为父要让你打头阵,让所有人都知道为父拿下此战的决心!”

    图鲁博罗特听到这话后不由非常惊讶,突然意识到,父亲好像并不是很在意自己的生死,居然拿儿子的生命进行冒险。

    巴图蒙克叹道:“不要以为为父要送你去死,只有真正有本事的人,才能继承为父的雄心壮志,如果你连眼前的一点小困难都克服不了,为父一直保你的性命又有何用?你且放心,就算你出了事,你的儿子也会继承汗位,你现在必须要证明你有资格来继承成吉思汗的霸业!”

    ……

    ……

    图鲁博罗特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不知道巴图蒙克是否有惩罚他的意思,但他知道这次要面对的困难非常大,就在于沈溪这个人深不可测,连带着他带兵把守的阵地也变成了龙潭虎穴。

    并没有什么战前会议,巴图蒙克在经历前一次厚甲阵冲锋失败的结果,不再想于军中振奋军心士气,一切都以务实的方式进行,只是派人通知各万户,让人知道图鲁博罗特是第二战的领兵人便可。

    “大王子,这回轮到你领兵冲锋了!”

    国师苏苏哈出现在面前,图鲁博罗特心中一阵窝火。他很不待见这个人,除了国师的敏感身份,还有便是对方刚经历一场败仗,他怒视苏苏哈一眼,甚至没跟对方有任何言语交流,便往兵马集结的校场走去。

    苏苏哈目送图鲁博罗特离开,神色有些不虞,这时有汗部文臣走到他身后,朗声道:“国师,大汗下令,今夜务必拿下明军营地,您统率第二批人马跟在大王子后面冲锋!此战不容有失,否则军法从事!”

    苏苏哈虽然经历过一次失败,但依然不减傲气,厉声喝道:“本国师做事需要用你来提点?我这就去见大汗,亲自听从大汗吩咐。”

    “大汗概不见客!这会儿大汗正在忙别的事情!”文臣顶了一句。

    苏苏哈脸上多了几分愤怒,此时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正在失去巴图蒙克以及汗位继承人的信任。

    “好吧,我这就去准备人马,跟随大王子把明军营地踏平!”苏苏哈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没了以前的锐气。

    当苏苏哈骑着高头大马重新出现在图鲁博罗特面前时,这位汗部继承人已经把人马准备完毕……今晚他率领的人马大概一万出头。

    “国师没有得到大汗的命令吗?”

    图鲁博罗特一来就不客气地喝问,“大汗下令,让国师率领本部人马,跟随我身后,此番我们共计一万五千人,力争一次建功!明早我们在明军营地用早餐!”

    黑夜中,苏苏哈没有看清楚图鲁博罗特那张年轻的脸,但看到了队列整齐黑压压一大片骑兵。

    那是图鲁博罗特即将带去冲锋明朝营地的汗部精锐,达延汗把他麾下最精锐的一个怯薛军千人队都调拨给了大儿子。

    苏苏哈虽然心里不痛快,但还是拍着胸脯道:“连大王子都不怕,难道我和我的部众会退缩?”这话迅速遭来一片鄙夷的目光,显然校场上这个万人队的所有人都在为之前苏苏哈冲击明朝营地未果而感觉不屑。

    苏苏哈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屈辱,这种受万人鄙视的境遇是以前不曾经历过的,他声色俱厉道:

    “此番没有了铁甲阵蔽翼,马队集群冲锋等于是将自身直接暴露在明军火炮、火枪覆盖下,大王子还是小心些为好。”

    图鲁博罗特不屑地扁扁嘴,冷声道:“有劳国师费心,不过这里我要提醒一句,若我战死当场,甚至我率领人马也都全军覆没,国师也要继续领军往前冲,此番大汗没说我们可以回撤,所有人都要做好非胜即死的准备!”

    苏苏哈心想:“简直就是个疯子!你是可汗继承人,身份尊贵,为什么要这么拼命?”

    就在苏苏哈未置可否时,图鲁博罗特已经挥舞起手中的马刀,高声下令:“传令三军,鼓角响起后即刻出兵,谁拖后立斩不赦!”

    ……

    ……

    时间临近午夜,鞑靼人再一次发动攻击。

    此番再没有什么铁甲阵顶在前面,全都是骑兵,不过采用了重装骑兵和轻骑兵的搭配,开战后重装骑兵会冲在前面,为全军开路。

    重装骑兵全员披甲,但铠甲没有统一制式,皮甲和锁子甲都有,头盔则是简易头盔,战马周身披皮质护甲,可以抵挡流矢侵袭,但若是被佛郎机铳中近距离命中的话,这样的保护盔甲起不到任何保护作用。

    至于之前明军新式火炮采用的开花弹,一旦爆炸开来,这种铠甲更是起不到任何防御作用。

    图鲁博罗特负责领兵突击,但不会顶在第一线,因为他知道冲在前面的人注定是送死,只有用第一批人的生命杀开一条血路,后续人马才有机会冲入明朝阵地,一旦进入肉搏战模式,那明军将失去挣扎的勇气。

    “呜……”

    厚重的号角声在黑夜中响起,鞑靼一万多骑兵开始徐徐前行,他们并不着急冲锋,因为两军对垒的中间区域足足有五里宽,只有最后一里才是真正交战之所,明军摆明了不会主动出击,把战马的体力和冲击力发挥在最后一里内,才是此战取胜的关键。

    鞑靼骑兵黑压压地往前压,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甚至近在咫尺都无法看清楚袍泽的脸,不过仅仅只是战马的嘶鸣和密集的马蹄声,就让人感受到一股肃杀萧瑟的氛围扑面而来。

    当鞑靼兵马出营地后,明军营地那边响起了爆炸声,随着焰火升空,一堆堆篝火也燃了起来,这预示着明军阵地已经有了防备……这次不再是一次突袭战,而是黑夜中互相知道底细和深浅的遭遇战。

    “大人,鞑子杀来了!”

    沈溪正躺在第三道战壕睡觉,作为一军主帅,他原本需要保持好仪态,不过在当前战争状态下他早就顾不上这些。

    他更习惯随性办事,连睡觉都以一种不雅的姿势仰躺着。

    当胡嵩跃把情况汇报时,沈溪还有些懵懵懂懂,但随即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三步并作两步挑上战壕,爬上高台,然后拿起望远镜看向远处的鞑靼营地。

    “鞑靼人此番恐怕下定了决心,不拿下我军营地誓不收兵,所以这一战要打灵活些,以尽可能多杀伤敌人为主……要是鞑子攻破我们阵地前方区域,所有人立即放弃第一道阵地,通过交通壕撤到第二道阵地,然后将交通壕炸塌!”沈溪下令道。

    胡嵩跃有些为难:“大人,黑夜中如何调兵遣将?”

    因为夜幕遮掩无法用旗语沟通,使得很多事情无法用简单明了的方式传达军中,胡嵩跃有些无所适从。

    沈溪回瞥一眼:“这还用得着我教你?你不是有一张嘴巴可以喘气么?之前那么多夜间训练都忘光了?”

    当沈溪发怒时,一股强大的气势扑面而来,胡嵩跃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连忙道:“一切按照大人吩咐,卑职这就去传令!”

    沈溪摇摇头,继续拿着望远镜看向远方,但黑夜中什么都看不到,而此时王陵之和刘序等几名轮值将领也都起来全力备战。

    “传令炮兵,听从焰火指令行事……当蓝色焰火升空后便向第一号预定区域开炮,不需要计算火炮的消耗,后续会有人不断将炮弹送到炮兵阵地!”沈溪对传令兵下令。

    传令兵并不需要完全复述沈溪的话,因为各战斗选项已提前传达军中,只需要告诉带兵的中下层将领按照预定方案行事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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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寅在中军大帐听到开炮的声音。

    随即有马蹄声传来,到最后已经是连成片的混乱声响,唐寅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一直在嘀咕:

    “鞑靼人选择在黑夜开战,兵力又数倍于我,且占据速度上的优势,要想成功守下来谈何容易?难道沈尚书想给我留一条生路,活着回关内去报讯?”

    就在唐寅心下忐忑,思考着是否要趁着战事结束前离开营地过河时,朱鸿带着一名年轻男子走了进来,迅速将唐寅的目光吸引过去。

    “唐先生,我家大人命令小的前来引导您过河!”朱鸿说道。

    跟随朱鸿一起来的人,也恭敬地向唐寅行礼。唐寅看了那人一眼,不像是个武夫,好像跟他一样都是军中的文士幕僚。

    “沈大人现在何处?”唐寅问道。

    朱鸿回道:“我家大人正在前线指挥战事,这会儿刚开战,大人无法回来为先生送行……不过大人吩咐过了,战事一结束,便护送唐先生过河。”

    唐寅打量那年轻男子,问道:“他又是谁?”

    来人恭恭敬敬行礼,却什么话都没说,这让唐寅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

    但他还是随朱鸿和那男子一起出来,到了帐篷外面,马蹄声越发明显,似乎连地皮都在颤抖,同时还伴随火炮发射的声音,以及鞑子铺天盖地的喊杀声,不过唐寅仔细辨认了一下,确定鞑靼人尚未杀到营地里。

    “沈大人正在前线指挥。”

    朱鸿看了看北方天空竞相升起的焰火,道,“唐先生完全不用担心,有大人在,这一战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唐寅可不会有朱鸿一样的自信,他带着怀疑之色,往河岸方向走去,朱鸿带着沈溪的手令,唐寅和那年轻男子顺利地来到河岸边,这时候一艘羊皮筏子已准备好,足以载着众人过河。

    朱鸿安排了几名侍卫过来,又对唐寅说道:“这几人会贴身保护唐先生和公子,过河后自然会有人牵马相迎……请务必小心谨慎,小人不能保护唐先生和公子回榆林卫城!”

    唐寅皱眉,心想:“就这么送我过河?对面还有人接应?难道鞑靼人在河对岸的人马都是吃素的?”

    朱鸿又对旁边的人交托几句,大概意思是等战事快结束时再走,而朱鸿没有留在河岸上,急匆匆往前线阵地去了,似乎要赶去保护沈溪的安全。

    唐寅问旁边的侍卫:“他这是什么意思?到底几时过河?”

    侍卫回道:“唐先生,朱将军的话您没听清楚么?要等战事结束,那时鞑靼人的注意力全放到战场上去了,对岸防御力度定会大幅度削弱,现在过河的话很可能要被鞑子弓弩招待,若是水性不好,恐怕就得沉尸河底!”

    唐寅摆了摆手,示意让侍卫退到一边去,他又看了看准备跟他一起过河的年轻男子,问道:“阁下可否通报姓名?就算不告知姓名,至少去意说明?沈尚书为何要在安排在下往榆林卫的同时,带上你一起走?”

    那年轻人似乎很迷茫,摇了摇头,没有跟唐寅对一句话,这让唐寅心中的疑惑更甚。

    ……

    ……

    与此同时,鞑靼人铁骑已经距离明军一线阵地不到一里,并且开始加速冲锋。

    空中不断有焰火升起,照亮大地的同时,也提醒明军上下,鞑靼人距离营地有多远……以鞑靼人铁骑的冲锋速度,要完成一里左右的冲刺,前后不过是几个数的时间,这对明朝火炮手和火枪兵的技术有很高的要求。

    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更多的发射,以击倒尽可能多的鞑靼骑兵,最大程度防止鞑靼人冲杀到第一条防线来。

    即便明军士兵训练有素,甚至经过上一战自信心也树立起来了,但在这种黑夜的环境下完成战事,他们还是显得有些不太适应,毕竟眼下防守的不是城塞堡垒,只是一道堑壕和沙土袋组合成的工事,一旦鞑靼人杀到阵前,不怎么费力就可以轻松冲进战壕,一线阵地官兵没什么底气拦截住鞑靼骑兵。

    “发射!”

    传令兵不断传送指令,基层指挥官大声地吆喝着,此时无论是火枪手还是火炮手,只是机械地完成自己的任务,往白天设定好的区域开火,根本不进行瞄准,甚至连敌人是否进入射程都不知道。

    “啪啪——”

    “轰轰——”

    枪声和爆炸声此起彼伏,把阵地前方打成了一片火海。

    那十多堆篝火,在气浪的席卷下,火星溅射得到处都是,映衬着地上密密麻麻的死人和战马尸体,仿佛修罗地狱。

    不过,鞑靼骑兵不畏生死,玩命地往前冲,马蹄声愈发接近,这让战壕里的火枪兵压力愈发增大,似乎已感到死神降临。

    “继续发射,愣着做什么?”那些基层指挥官气急败坏,甚至出现了拿马鞭打人的情况。

    可是,即便明军的火枪和火炮发射速度很快,但鞑靼人的马蹄声还是在接近,而且丝毫也没有停滞的迹象。

    后方高台上,沈溪依然在用望远镜看着阵地前沿,但只能通过天空爆炸开的焰火以及炮弹爆炸产生的光亮,大致判断局势。

    此时胡嵩跃的声音从高台下方传来:“大人,情况不妙,阵地前的火堆基本上被我军炮火以及鞑靼铁骑踩灭,目前只看到前方黑压压一片影子……我们阵地前已没有多少地雷,陷马坑也基本被填平了,现在只能盲目射击,感觉挡不住啊!”

    鞑靼铁骑逼近,火枪发射出的子弹形成了一张稠密的火力网,冲刺的战马一匹匹倒下,发出痛苦的嘶鸣,后续又有新的骑兵冲上来,敌人就好像涨潮的海浪一样不断冲击沙滩,一浪高过一浪,总归会有明军支撑不住的时候。

    战马奔驰,不时踩响地雷,又或者马蹄陷入陷马坑,到处都是人仰马翻的景象。鞑子只要不死,就顽强地爬起来,冲上去掀拒马,方便后续骑兵继续冲锋。

    鞑子似乎绵绵不绝,这个时候火枪射击逐渐变得杯水车薪,火炮的杀伤面积或许可以,但中间有换弹的过程,压制力有所不足,对鞑靼后续骑兵无法形成更多的阻碍。

    “继续发射!”

    沈溪没有想过离开高台,目前一切尚在可控范围内。

    很快,鞑靼人有一批骑兵越过拒马,冲到第一道阵地前,光亮可及的范围内,已经可以看到鞑子高举着的明晃晃的马刀。

    随着时间推移,明军第一道防线变得摇摇欲坠。

    这个时候,站在沈溪身后没机会上战场的王陵之有些手痒痒,急声道:“师兄,是否可以让我去试试?”

    “忍不住了?”

    沈溪看着前方几百米外的厮杀现场,摇头道,“鞑靼人没有倾巢而出之前,就算我军有一定折损,也必须要忍耐,不然的话就等于前功尽弃!命令第三道堑壕的官兵进入第二道战壕,只要敌人从沙袋墙上冒头,立即射击;后方营地中休息的官兵,分出两千人进入第三道战壕待命!”

    王陵之没有亲自去,自然会有传令兵代劳,他跟沈溪一样继续站在高台上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沈溪面前,已经有多处盾牌树立起来,防止黑夜中被流矢射中。

    此时明军第一道防线,再也不是白天第一战时那般完好无损,鞑子战马迎头撞在沙土袋堆砌的墙上,势大力沉,直接把墙给撞歪了,但作用力与反作用力是相互的,战马仰头栽倒,把马背上的鞑子给甩了下来。

    这些鞑子骑手晕晕乎乎地从地上爬起来,想探头看看沙土袋堆前方是个什么情况,刚一探头,迎接他们的是自二线阵地射来的一粒粒子弹。

    也有鞑子提前加速让战马腾空而起,谁知道马匹越过沙土袋后,找不到落脚点,直接坠落到堑壕中,还没等鞑子骑手回过神来,已被乱枪打死。

    不过,由于鞑子骑兵实在太多了,连续不断冲击下,一部分沙土袋墙给撞开了豁口,但更多的是冲锋中的鞑靼骑兵被流弹打中倒地,堆砌的尸体把沙土袋墙前面的空地给铺平了,尸体越堆积越高,后续鞑子骑兵已经可以直接冲到沙土袋上方,他们顶着枪林弹雨,挥舞长矛或者马刀,居高临下,不断有明军士兵倒下。

    ……

    ……

    时间推移。

    残酷的战争还在继续,战场内外每个人都感受着大战的残酷,就连沈溪也不得不屏气凝神,虽然他之前已有全盘的计划,但战争的发展不可能总是按照设计的那样发展,他需要临场做出改变。

    “师兄,越来越多鞑子杀进第一线堑壕了!”王陵之提醒道。

    沈溪自然看到了,鞑靼人已经有不下几十骑通过撞开的豁口闯入明军第一道战壕,大明官兵装上刺刀的新式火枪和敌人的马刀、长枪已展开正面交锋,不过跟以前明军士兵单兵作战能力差强人意不同,经过沈溪严格训练,此时明军士兵单兵作战能力得到极大提升,不但因为他们手上的火枪既能远射又能肉搏,更因为他们有自信,敢于用刺刀把敌人挑落马下。

    沈溪仔细看了几眼,点头道:“不用担心,还能坚持!”

    明军前沿阵地绵延数里,战场上喊杀声惊天动地,鞑靼骑兵冲击力虽然强大,但架不住来自于明军纵深阵地和两翼的立体打击,许多鞑子刚刚爬上沙土袋,就被第二道防线射来的密集子弹击倒。

    真正死在肉搏中的鞑子很少,绝大多数都是被乱枪打死。

    “乌啦啦……”

    响彻大地的呼喊声持续不断,鞑靼人大部队已靠近第一线堑壕,此时明军阵地已不足以抵挡大批骑兵冲锋。

    沈溪判断了一下形势,大喝道:“下令,且战且退,第一线官兵由交通壕直接退回第三道阵线休整,命令第二线战壕官兵火力全开,不给敌人留一点希望!”

    随着沈溪军令下达,战壕里的明军开始有序向后方撤退。

    由于第二线战壕里的火枪手持续不断射击,所以鞑子骑兵依然是一排排死在沙土袋上,很快便堆砌成一座小山,如此一来倒是成功阻挡住了后续鞑靼骑兵的攻势,给明军回撤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

    ……

    当沈溪下达放弃第一道阵线的命令后,攻进堑壕里的鞑靼士兵数量逐步增多。

    可惜的是,堑壕里并不是天堂,反而更类似于地狱,里面不但有沙土堆作为阻碍,还设有很多栅栏和木架,鞑子骑兵进入其间,行动不便,不时被两翼射来的冷枪给打死,就算想追击明军士兵也做不到。

    沈溪站在第三道堑壕后的高台上,仔细查看情况,等大明官兵差不多由交通壕退到后方时,他侧头对旁边的王陵之吩咐道:“看准时机,把埋设在交通壕和第一线阵地里的火药引爆!”

    “是!”

    王陵之领命,但他哪里能判断是不是好时机?沈溪这么说只是提醒他做好准备。

    与此同时,鞑靼骑兵后方,达延部大王子图鲁博罗特并未进入距离明军一线阵地一里范围,因为他身体状况不佳,再加上也没有送死的勇气,所以只是在后方等候前线消息,骑着马来回转圈。

    “大王子,毅勒千户的人马已经杀进明军营地了!”

    传令兵把前线情况带给图鲁博罗特知晓。

    图鲁博罗特先是一怔,随即心里嘀咕开了:“明军这么容易就放弃前沿阵地?这可不是沈溪的作风啊!”

    显然图鲁博罗特并不相信自己率领的人马能轻易击败沈溪领导的军队,所以对这个情报持怀疑态度,思索其中是否有陷阱。

    旁边随官道:“大王子,咱们后续人马赶紧冲上去,不然会被国师的人瞧不起!”

    图鲁博罗特往身后看了一眼,道:“国师的人马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你们真以为他们会跟上来?最多是来捡现成的便宜!命令全军继续向前发起猛攻!”

    即便图鲁博罗特下令连续不断冲击明军防线,但心里却打定主意,在形势未明前不会亲自到第一线战场,他感觉这场战事不会以如此简单的模式发展下去,等候进一步结果传来。

    图鲁博罗特心里非常忐忑,又有些恼恨:“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为何这次会如此敏感,甚至比初次上战场的时候还要来得紧张呢?难道是因为对手是沈溪,这一战得胜对我的意义太过重大?又或者是我害怕失败?”

    就在图鲁博罗特心中踟躇不安时,又有传令官过来,这次却是国师苏苏哈派来的人。

    “大王子,国师问您为何不赶紧下令全军突击?如此畏畏缩缩,是否要等前线人马都败亡你才会亲自上前线督战?这可是丢我们草原雄鹰面子的事情!”传令官是专门来质问图鲁博罗特的,说话间语气极为不屑。

    “找死!”

    图鲁博罗特身边的怯薛军禁卫无法忍受这种窝囊气,拔刀相向。

    图鲁博罗特一伸手,并没有对那人动怒,心想:“父汗让我制怒,我现在不能被苏苏哈牵着鼻子走,更不能冲动……战后他一定会跟父汗告状,即便此番我领兵得胜他也不会跟我走一路!”

    图鲁博罗特道:“回去跟国师说,若他着急,想早点儿取得战功,可以先一步杀进明朝阵地,本王子需要统筹全局,不需要听人啰里巴嗦!”

    “轰——”

    “轰轰——”

    “轰轰轰——”

    图鲁博罗特的话音刚落,突然一阵连续而稠密的爆响声接踵传来,大地剧烈颤抖,只见明军阵地上蹿起冲天的火光,就连隔着一里多路,依然很多马匹和士兵伴随着空中的火光而坠落在地。

    “怎么回事?”

    因为座驾受惊,图鲁博罗特不得不稳住自己身下的马匹,随后发问。

    马上有传令兵狼狈过来,禀报道:“明军放弃了第一线阵地,撤到后面去了,然后将先前的阵地给炸毁了!”

    图鲁博罗特一阵后怕,勃然大怒:“这就是你们主张往前冲的后果?如果本王子冲动点儿的话,现在怕是已经被炸到天上去了吧?”

    苏苏哈派来的传令官不屑一顾:“大王子是黄金家族传人,兼具血性和勇气,不该如此畏缩!”

    图鲁博罗特往那人身上瞪了一眼,随即下令:“明人已回撤,这番爆炸不过是困兽犹斗,我们再努力一把,就能把他们通通消灭在河岸上!全军冲锋!”

    鞑靼兵马被激发血性,这次甚至连图鲁博罗特也加入到冲锋的行列中,他一边策马前行一边回头大喊:“让国师跟上来,千万别当孬种!”

    .。着笔中文网m.



    明军放弃了第一道阵地,回撤至第三道防线作短暂休息。

    后方火炮阵地上,炮兵此时已打红了眼,以第一道防线为基准展开猛烈炮击,由于鞑靼兵拥堵在狭窄的区域,基本上每一炮落下都能轰死不下十余人。

    至于二线阵地上的大明官兵,任务则更为简单,只需要往大爆炸后一片狼藉的前沿阵地开火即可。

    因为之前的剧烈爆炸,明军弃守的第一道阵地已被炸得七零八落,鞑靼人的骑兵冲到这里再想继续前行非常困难,因为交战区域实在太过狭窄,再加上明军火器无坚不摧,鞑靼人用马匹和士兵的尸体堆砌出暂时的优势,随即便遇到大问题,这些尸体成为骑兵继续前进的阻碍。

    “轰——”

    “砰砰——”

    鞑靼铁骑的马蹄声和士兵的喊杀声,基本被明军火器的发射声掩盖,明军拿出绝境一搏的勇气,每个士兵都尽可能多地向前方射击,他们知道自己背后就是榆溪河,退无可退,即便能侥幸游过河去也只是死路一条,因为河对面没有自己的援军,只有鞑靼人的游骑等候。

    沈溪依然站在第三道战壕后方的高台上,这里距离战场只有不到一百五十米,流矢众多,鞑靼人在前路受阻、无法骑马向明军第二道阵地冲刺的情况下,只能朝前方胡乱放箭,试图大量射杀明军火枪手。

    可惜的是,明朝阵地对于弓弩防备非常完善,不但有沙土袋堆砌的土墙作为基本防御,尚且有壕沟可以躲避,鞑靼人抛射出的弓箭,并不能对土墙后的明军带来实质性的伤害。

    第二道阵线的防御力度,要比第一道更强,两道阵线间照样布置大量陷马坑、地雷、铁蒺藜以及拒马等,而且爆炸后的堑壕形成了天然阻碍,鞑子必须要越过堆成小山一般的尸体,跳入前方的深沟,然后又再重新爬上沟壑,继续向前冲锋,迎接他们的是枪林弹雨。

    没有了战马强大而持久的冲击力,鞑靼人就像被拔掉牙的毒蛇,对明军阵地没有了任何威胁,仿佛陷入到沼泽泥潭中,进退都非常困难。

    “大人,鞑子已经被我们困住了,此时正是反击良机!”

    刘序作为一线指挥官,此时就站在沈溪身后,他手上拿着火枪,不过却不是普通的佛郎机铳,而是改造过后的长管制式滑膛枪。

    沈溪回头瞥了刘序一言,厉声喝道:“严守阵地,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击!先打退眼前的敌人再说!”

    刘序几乎是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得令”,又拿着滑膛枪远距离向鞑子进行射击。

    这一幕看得手里只有马刀的王陵之分外眼红,他委屈地嘟着嘴,恨不能自己也上战场杀敌立功,可惜的是沈溪不给他开后门,没法让他表现一力降十会的近战英姿。

    即便是在黑夜,明军防线由于被连续的火炮打击,原一线阵地前方的十多棵大树迅速干枯并被引燃,就像十多根矗立着的大火炬,把一线阵地前后照得透亮。

    浓烟滚滚,杀声震天!

    鞑靼人就像疯了一般,不断地往前冲,又不断地倒下,尸体堆积如山,战马根本无法逾越。

    去路受阻,鞑靼骑兵无奈之下,只能跳下马,举着大刀长矛继续往前冲,可惜的是迎接他们的是密集的子弹,就算人一排排倒下,仍旧无法接近明军后续阵地。

    鞑子前方的明军第二道阵地,好像是一道任务明确的杀戮机器,恣意地吞噬着生命。

    黑夜中,鞑靼人不知恐惧,一味地往前冲,只是冤枉地送掉性命,除此之外再无用处。

    ……

    ……

    图鲁博罗特说是领军发起冲锋,但他在接近明军阵地半里左右时勒住战马,想观察明军防线的漏洞。

    可是此时由于阵地前的那些大树相继燃烧,由明处向暗处观察,视野会受到严重影响,根本没办法判断形势。

    与此同时,此前专注于轰击一线阵地,未向纵深进行炮击的佛郎机炮,再一次把炮弹覆盖到阵地前方一里左右的范围。

    胯下战马受到惊吓,人立而起,差点儿把图鲁博罗特甩下马来。

    好不容易稳住战马,图鲁博罗特环视一圈,看到旁边不断有侍卫被炮弹命中倒下,他迅速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明军已在第二道阵地后方站稳脚跟,对方不但可以对近距离冲锋的鞑靼兵完成射杀,而且开始兼顾中长距离的炮击。

    “黑夜中,连明军防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都无法了解,继续漫无目的的冲下去,不跟送死一样?”

    图鲁博罗特看不到丁点儿胜利的希望,不由生出怯战之心,他忍不住看向后方,之前专门派人来嘲讽他的国师苏苏哈所部根本就没跟上,好像躲在一旁看热闹一样。

    “大王子,情况不太对……国师所部人马没有跟上,仅凭我们这一个万人队,难以攻陷明军阵地!是否鸣金收兵?”

    图鲁博罗特身边的怯薛军禁卫,基本都是由部落贵族子弟担任,不会跟普通士兵一样冲锋陷阵。

    “大王子,这黑灯瞎火的,根本就不知明军阵地那边是个什么状况,同时由于这些大树燃烧,导致我方在明,敌人在暗,再加上堆砌如山的尸体,骑兵冲击力完全没办法发挥出来……收兵吧!”

    随着图鲁博罗特身边禁卫倒毙越来越多,劝说的人也在增加。

    图鲁博罗特非常为难,但此时他明白,若是就此退缩,回到营中必然会被巴图蒙克轻视。

    念及此,他一扬手里的马刀,大喝道:“继续冲杀,咱们是苍狼与白鹿的子孙,绝不轻言回头!不宰杀掉猎物,猎物就会变成捕食我们的猎人!”

    这会儿图鲁博罗特已没有退路,其实他现在所处的地方就不安全,哪怕只要有一颗炮弹在身边爆炸,以佛郎机炮迸射出的铅弹的杀伤力,他必死无疑……恶劣的情况逼着他必须进攻。

    原本很多人已萌生退意,但现在图鲁博罗特坚持要进攻,他们作为禁卫,只能被迫往那个充满杀戮和死尸的地方冲锋,喊杀声再一次惊天动地……这回是图鲁博罗特的三千多亲随在冲锋,其中包括一千怯薛军禁卫。

    “轰……”

    可惜的是,地势限制了鞑靼骑兵的发挥,还是那个问题,鞑靼骑兵无法冲刺,速度提升不起来,面对枪林弹雨,只能白白送死,随着佛郎机炮弹和开花弹相继炸开,图鲁博罗特的亲随开始一批批倒下。

    很快图鲁博罗特便领军杀到明军第一道阵地前,此时他的面前的战马和鞑靼人的尸体已经堆砌了四五米高,战马根本难以逾越,地上鲜血流淌,血腥味刺鼻。

    此时图鲁博罗特面临两个选择,其一是下马,爬上面前的尸体山,顶着前方枪弹前行,第二就是撤退,择机再战。

    图鲁博罗特终究没勇气撤退,他大喊一声“下马”,然后手脚并用攀爬到上面,结果一串子弹打来,把他的头盔直接掀翻,巨大的冲击力把图鲁博罗特整个人向后推到,顺着尸体山滚了下来。

    几名禁卫亡魂大冒,冲上去扶起图鲁博罗特,才发现他只是两颊被击飞的头盔给擦伤,并无大碍。

    “大王子,撤吧!”

    其中一名禁卫哀求道,图鲁博罗特此时心里被巨大的死亡阴影笼罩,转头一看,身边的士兵已是强弩之末,大批人马躲在尸体山下,不愿意继续往前冲,仿佛前方只有死亡没有荣誉。

    又是一场开局凶险但过程和结果却呈现一边倒架势的战争。

    鞑靼人对于明军防线无可奈何,反而是他们自己的尸体阻挡后续骑兵冲击,这一轮看似毫无悬念的战事却以反向无悬念结束,沈溪领兵就是这样,从不跟人讲道理,胜利总是会站在他一边。

    图鲁博罗特败了,这结果开战前他便能预料到,因为从一开始他就不认为这种冲击有着坚固防御工事的战事会有什么好结果,明军火枪火炮的威力太大,就算是冲上去近距离肉搏,他们也没有丝毫胜算。

    图鲁博罗特没有选择留在战场上死战,尽管心里非常不情愿,但他还是果断选择了撤兵,等人马撤回鞑靼营地时,出击的一万人马,回来连三分之一都不到。

    且回来的人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着点伤势,如果没受伤那说明这名士兵根本没进入明朝火器射程内。

    巴图蒙克亲自到校场迎接,当图鲁博罗特想下跪向达延汗请罪的时候,这位草原上的雄主却没有让儿子跪下来,而是直接一把将他拉起,然后用力地拥抱他,拍拍儿子的后背什么话都没说。

    倒是早一步回来的苏苏哈用讽刺的目光望着这一幕,似乎对图鲁博罗特的失败感到可笑。

    没有人去打扫战场,因为战场是在一个他们靠近不得的地方,明军不会容许他们把尸体运走,那些尸体会成为明军的屏障,再想以骑兵冲击明军防线将会难上加难。

    “升帐,议事!”

    巴图蒙克的命令下达,战前没有召开的汗部会议,要在这一轮战事结束后召开。

    图鲁博罗特作为败军之将,心中非常难过,不过比损兵折将更让他觉得不可接受的是,他很可能面对父亲的指责,甚至威胁到他大汗继承人的位置。

    所有汗部高层都来到金帐,没人在意明军是否会反击,巴图蒙克只是留下几名百户领兵在营寨外警戒,把主要将领都召集起来开会,帐篷内被众多烛台照亮。

    “大汗!”

    会议还未开始,所有人均向巴图蒙克行礼,语气仍旧如之前一般尊重。

    连续遭遇两场失败后,似乎达延部中人的心拧成了一股绳,对巴图蒙克更加期待,这毕竟是北元一百多年来涌现出的最伟大的人物,也是最有机会率领草原各部族入主中原的中兴之主。

    巴图蒙克转过身来,一抬手:“今天没有失败,只是我们付出比敌人更大的代价,把他们的阵地蚕食了一部分,再有一战,我们便可以彻底将明军攻灭!只要沈溪战死,明王朝便再无可能威胁草原,我们可以有数十年休养生息的时间!”

    达延汗这番话,蕴含的信息量非常大,一来巴图蒙克表明继续决战的信心,告诉在场之人不能轻言退缩。

    当然在场之人没谁愿意就此放弃,他们更希望能在巴图蒙克的带领下取得胜利,至少解了心头这股窝囊气。

    二来巴图蒙克表明未来只剩下一战,也就是最后的决战,这一战把沈溪杀死,不会继续进攻明朝,而是会撤兵休养生息,未来可能会统一草原各部,但绝对不会跟明朝开战,未来几十年都会在一种太平日子中渡过。

    苏苏哈不解地问道:“大汗,我们除掉沈溪后,明朝就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挡我们的大军,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完全可以继续向南攻城拔寨,掠夺明朝的人口和牲畜,再往东进,甚至可以俘虏他们的皇帝,攻陷他们的都城!”

    “国师说得对!”

    在场很多人心中郁闷难平,想到战胜沈溪要付出巨大的代价,那就一定要继续扩大战果才行,没人愿意付出巨大的牺牲除掉沈溪,最后的选择却是撤兵,如此会感觉这一战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就算接下来的战斗他们一兵不折损而将沈溪所部全灭,他们也不认为这一战自己赚到了。

    现在汗部损失的兵马,足足有七八千人,这还仅仅只是两战的牺牲,后续要彻底铲除沈溪的营地,可能损失会更大。

    巴图蒙克阴沉着脸:“难道本汗不想入主中原?若是第一战铁甲阵能得胜,或许还有希望,可我们一共才带了多少人马?现在折损便已经数千,攻破对面营地,杀了沈溪,怕是再折损一倍人马都不止!到那时候我们还有兵力继续跟明军交战?明朝只是出了一个沈溪,便让草原健儿损失惨重,要知道就算我们杀掉沈溪,也没法动摇明朝国本,我们还要面对后续明朝兵马轮番作战!”

    在场军将脸色都不那么好看,显然都在为之前的巨大损失而感到懊恼无比。

    在这些人看来,这场战争失败的根本在于苏苏哈和图鲁博罗特临场指挥不当,他们可不会把责任归到达延汗身上。

    当然,也没人傻傻地跳出来质疑,毕竟图鲁博罗特和苏苏哈现在是整个达延部中地位仅次于达延汗的存在。

    却有一人不识好歹,站出来发表看法:“都是因为大哥,临阵退缩,才会让黄金家族的血脉蒙羞!”

    说话这位赫然是三王子巴尔斯博罗特,也只有他会如此冲动,居然在汗部会议时公然指责他的兄长,原因只有一个,在场人中只有他才有机会跟图鲁博罗特争夺汗位,这番指责乃是情理中的事情,因为他希望父亲怪罪兄长,最好是剥夺图鲁博罗特继承人的权力,如此他才有上位的机会。

    “闭嘴!”

    图鲁博罗特没有说话,倒是巴图蒙克厉声喝道。

    巴尔斯博罗特用惊讶的目光望着父亲,似乎很不理解,为何我取得胜利就要被你怪罪,而大哥领兵出现这么大的伤亡,狼狈而归,却要为他说话?

    巴图蒙克道:“图鲁在这一战中,身先士卒,难道你们没有看到他脸上和身上的斑斑血迹?他为我草原各部撼动沈溪的铁桶阵,付出很大……试问除了他外,有谁曾让沈溪被迫放弃阵地,甚至可以杀伤那么多沈溪所率人马?”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其实很多人明白,图鲁博罗特并非没有做错事,只是巴图蒙克强行为儿子辩解罢了,到底图鲁博罗特是未来汗部的继承人,没有人愿意让自己的继承者在人前丢脸,哪怕这个继承者的确犯了错。

    巴图蒙克继续道:“这一战中,我们应该看到,明军阵地并非坚不可破,现在我们已经击破他们第一道防线,第二道防线也已经七零八落,如果他们还想以第二道防线作为凭靠,那下一战我们就可以轻易杀进去。”

    听到这里,在场的人基本上听懂了。

    看起来图鲁博罗特失败了,但今晚的进攻还是杀伤不少明朝人马,同时也让明朝第一道防线彻底失效,而第二道防线恐怕也难以支撑,如此一来,沈溪手里能打的牌已经是越来越少。

    就算图鲁博罗特没有达到达延汗的要求攻破明军营地,但似乎也并非是全无收获。

    巴尔斯博罗特不想跟父亲过多纠缠兄长的功过问题,道:“请父亲给我一个机会,下一战,我会带领我的几千兵马,把明军营地彻底冲垮……我不相信明朝人的阵地是由钢铁铸成!”

    巴图蒙克一时间沉默下来,旁人也都默不作声,似乎在等达延汗给三儿子一个答复。

    半晌后,巴图蒙克才点头:“我给你表现的机会,但你要记得,这一战你绝对不能退缩,否则为父不会饶你!”

    图鲁博罗特闻言一怔,同样的话他记得父亲曾对自己说过,那是在开战前,不过不是巴图蒙克亲自所说,而是派人通知他的,图鲁博罗特也是因为这句话而到最后时刻才下令撤兵,否则的话他的人马不会折损这么多。

    看了眼三弟,图鲁博罗特突然想到,巴尔斯博罗特不过跟他一样,只是巴图蒙克手里的棋子,在巴图蒙克归天前,所有人都得为其效命,至于他死后会把汗位传给谁,没人知道。

    苏苏哈急切地问道:“大汗,下一战何时开始?”

    巴图蒙克道:“在我们完全准备好后!现在明军已站稳脚跟,不过很可惜他们的防线被大幅度压缩,这会儿肯定颤颤巍巍怕得要死……两日内我们便会发动猛攻,现在必须要防止榆林卫出兵援救沈溪,我们得派出人马打援!图鲁,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

    图鲁博罗特本来还在愣神中,突然听到巴图蒙克的话,这才回过神来。

    当他知道自己被安排去打援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暗忖:“难道父亲对我还是彻底失望了?只是时值汗部大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才没有说?”

    “是,父汗!”

    图鲁博罗特的情绪明显不高。

    巴图蒙克一摆手:“各部人马回去准备,今晚好好休息,等醒来后便把昨日的事情全都忘记……距离胜利只剩下一步,如果这一战再失败,那很可能我们连制霸草原的能力都会丧失……但我相信,明朝人已经没有抵抗能力了!下一战,要用沈溪的人头来祭奠我们死去的勇士!”

    “杀了沈溪!”

    有人在喊,声音似乎传至巴图蒙克身后。

    随即有人跟着一起喊:“杀了沈溪!”

    突然间,金帐内又是群情激奋,每个人的目标都一致,便是要除掉沈溪来证明汗部在草原上不可撼动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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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汗部会议结束,只留下图鲁博罗特没走。

    巴图蒙克仍旧在看地形图,上面代表沈溪第一道防线的痕迹已被抹去,巴图蒙克看得很入神。

    “父汗,这次是我错了,我不该下令撤军!”图鲁博罗特上前道。

    巴图蒙克头也不回:“你为何会如此认为?难道你觉得为父是想让你继续冲锋,然后死在战场上?”

    图鲁博罗特没有回答,觉得巴图蒙克语气不再像以前那么和蔼可亲,感到一种强烈的信任危机。

    巴图蒙克叹道:“战前为父勒令你必须冲锋陷阵在前,那是为了激发你的血性,但一个掌权者应该学会审时度势,当你发现前路无法通过时,非要坚持让你麾下将士继续送死,那绝对是不合格的行为,所以你能及时下令撤兵,不顾为父之前的命令,是正确的选择!”

    “可是……”

    图鲁博罗特犹豫了一下,说道:“但我始终没有完成父汗交托的任务。”

    “不。”

    巴图蒙克终于转过身来,凝视着儿子的眼睛,摇了摇头,“若是为父处在你的环境,看到自己手下的尸体已在敌人阵地前堆积成山,依然没有攻破敌人阵地的希望,也会下令撤兵,这是为将者最基本的素质。你完成为父给予的考验,学会了审时度势,这才是为父想要传授给你的东西。”

    尽管巴图蒙克显得宽容大度,但图鲁博罗特却丝毫也开心不起来,他认为巴图蒙克这么说只是为安慰自己。

    “父汗之前叱骂了三弟,但三弟始终是真的取得战功,而我则至今寸功未得,反而折损那么多将士。父汗不怪罪我,仅仅是因为我是汗位继位人,他不想让自己的面子难看罢了!”

    想到这里,图鲁博罗特试探地问道:“那父亲为何还要下令继续攻打明军营地?难道现在撤兵,不是最好的选择么?就算沈溪顺利逃回去,也未必有能力鼓动明朝皇帝继续出塞攻打草原,而且下一次我们可以避开他,总好过于继续折损族人!”

    一听这话,巴图蒙克生气了,转过身不再看图鲁博罗特,语气变得冰冷:“此次你领兵出击,让为父看到明军的狼狈,如果不是因为我们自己人的尸体阻挡骑兵突击的路线,或许就连你的一万人马都可以取胜……既然胜负只是一步之遥,为何要半途而废,放虎归山呢?”

    图鲁博罗特低着头,没有说什么,他不觉得攻陷明军营地有什么必要。

    游牧民族最大的优势是什么?无外乎流动性!可以随时放弃原来的牧场迁徙!就算沈溪回到关内又如何?以明朝的尿性,那次出塞作战不是闹得鸡飞狗跳,世人皆知?有这么个缓冲时间,足够部落进行迁移。

    反正明军不可能长期在草原上驻扎,等明军消耗完粮草自然会撤退,到时候草原依然是达延部主宰一切。

    巴图蒙克道:“现在要防备的,是明军自延绥出兵救援沈溪,不过好在明朝主要兵马都被吸引到了宣府一线,就算派人过来,少说也要半个月,只要我们能在这段时间把沈溪所部营地攻陷便可!我们不能围住不打,因为现在草原上还有不少野心家,比如我们下一步要用兵的科尔沁部……我们在这里多耽搁一天,汗部那边越容易出问题!”

    图鲁博罗特行礼:“儿臣一定会统帅兵马阻挡河对岸的明朝援兵,不会让他们杀到榆溪河边!”

    “嗯!”

    巴图蒙克欣慰地点了点头,道,“你现在不但要学会一个将领该如何做事,更要尝试做一个大汗应做的事情,统筹全局,为整体战局而牺牲局部利益……你跟他们不同,他们要靠军功来获得地位,而你却是赐予他们地位的人,真正需要冒险的事情,你交给旁人做便可!”

    “是,父汗!”

    图鲁博罗特恭敬行礼。

    巴图蒙克摆摆手:“下去吧,天明后便带人马自上游过河,为父累了,要休息。希望明天这一战,可以顺利完成!”

    ……

    ……

    图鲁博罗特并不觉得父亲做的这个决定是为他好,反而认为是因为自己领兵落败有罪而被父亲发配到无关紧要的岗位上,至于过河去阻挡明朝派出的援军,在他看来完全没那必要。

    明军为了城塞安全,根本就没有派援军的打算,而且以图鲁博罗特预料,沈溪这路人马其实根本就不需要援军。

    “沈溪实在太强了!”

    图鲁博罗特回到自己的营帐后,心中一片懊恼,用热水清洗脸上和手上的血迹,然后脱下铠甲,用抹布擦拭上面的血污……周身只有脸上的血是他头盔脱落时擦伤所致,其余的血都来自于他人,此前尸山血海的场景让他有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就在图鲁博罗特准备休息时,突然门口传来侍卫的声音:“昭使,请回吧,大王子不会接见你!”

    “她来这儿做什么?”

    图鲁博罗特赶紧把铠甲重新穿上,心中认定阿武禄来者不善……这个女人对自己怀有刻骨的仇恨,正是因为自己的存在,挡了她儿子登临汗位的路。

    阿武禄的声音传来:“我有事要见大王子,难道需要跟你们解释不成?大王子,我知道你在里面,你不会连个女人都没胆子见吧?”

    图鲁博罗特听到这声音,心中非常厌恶,但还是来到门口,掀开帘子,但见阿武禄被几名侍卫围着,身无寸铁,却倔强地昂着头,好像是这个营地的主人般高傲。

    “让她过来吧!”

    图鲁博罗特走了出去,出言吩咐。

    阿武禄这才被放行,来到图鲁博罗特面前,居然没有打招呼,便直接进入帐内,侍卫想进去把她拽出来,却被图鲁博罗特伸手阻拦。

    “一个女人,还威胁不到我的安全!”

    随即图鲁博罗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刀鞘,觉得随时都可以拔刀自卫,这才放心地走进营帐内。

    阿武禄进到里面,在羊脂灯发出的微弱光芒照耀下,四下打量一番,这才转过身来,冲着图鲁博罗特道:“你身为大王子,草原未来的主人,居住的地方居然如此俭朴,看来你没得到大汗的完全信任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图鲁博罗特忍不住皱眉,他不知道这个女人前来的目的,不过却很清楚这女人前来拜访不可能无的放矢。

    在公开场合,他或许不能把阿武禄怎样,但这里是私人的地方,就算把阿武禄杀了,回头说这女人刺杀他,阿武禄只能白死。

    阿武禄笑着说道:“这还用得着我解释么?看来大王子你的确跟明朝那个荒唐皇帝有差距,你有一定谋略,懂得取舍,可惜的是你身边没有个像沈溪那样忠心耿耿辅佐你的谋臣,你的光芒都被你父亲掩盖,所有人提到草原上的雄鹰,只会想到你的父亲,你连你父亲的一半都比不了!”

    “父汗乃是草原共主,他拥有崇高声望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你竟敢在我面前挑拨离间,想找死吗?”图鲁博罗特厉声喝道。

    阿武禄脸上的笑容不减反增,用嘲讽的口吻道:“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反正我的命已无关紧要,连大汗都不屑于杀我,你能了结我的生命,那该是我的荣幸,因为大汗甚至不允许我自我了断,说那样做的话会杀了我儿子……呵呵,这是一个父亲该说的话吗?”

    图鲁博罗特看着阿武禄,这下更迷惑了。

    他的确有一定头脑,但跟阿武禄相比,就有些不够用了,半天反应不过来对方到底要做什么。

    阿武禄道:“难道你不想当大汗?还是说等个几年,你的那些个弟弟全都成年后,一个二个威胁到你继承人的位置?明天领兵出击之人,可是你的弟弟,不是你!也就是说,要是明天真的攻陷了明军阵地,功劳最大的就是巴尔斯……哈哈,你应该知道大汗的态度了吧?显然大汗对你很失望!”

    阿武禄就好像一个心理学家,一针见血说到了图鲁博罗特心中最脆弱的部位。

    图鲁博罗特眯眼打量阿武禄,一时间不知该怎么面对这样一个舌灿莲花的女人,除了使用暴力外,他也不懂得别的,但之前他用武力对付阿武禄并没有让对方惧怕,现在不知该怎么办了。

    “杀了你父亲,你敢吗?”阿武禄跟图鲁博罗特对视,厉声喝问。

    “唰——”

    图鲁博罗特当即把佩刀拔出,厉目望着阿武禄,喝道,“我要杀了你!”

    阿武禄不屑一笑,侧过身道:“杀了我有什么用?你只会挥舞刀剑吓唬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再恐吓我也没用,对于死亡我没什么好惧怕的,我的儿子不管怎么样都无法当上大汗,但作为母亲却希望他一世富贵,如果你可以满足我的愿望,我会辅佐你……你的弟弟死了,你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是你杀了乌鲁斯?”图鲁博罗特瞪大双眼问道。

    阿武禄断然摇头:“乌鲁斯死在亦不剌和沈溪手上,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不过你弟弟确实是中了我的毒计……之前我暗中买通大汗身边近臣建言,要恢复世祖创立的济农制度,并建议你的弟弟去右翼当济农,大汗权衡后欣然采纳,然后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亦不剌,造成右翼三万户恐慌。”

    “恰好你弟弟领兵追击沈溪所部,我又向亦不剌进言,说乌鲁斯这个人没有头脑,行事循规蹈矩,不知变通,要杀他只需要示弱,表达投诚的意思,然后跟他约定个地点见面,届时只需稍动手脚便可将其置于死地!”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图鲁博罗特举刀对着阿武禄说道。

    阿武禄笑了起来:“是我帮你解除了心头大患,你怎么能怪罪我呢?如果我对大汗说,这一切是受你指使,你觉得大汗是否会相信?”

    图鲁博罗特面露杀机,道:“父汗不会听信你的鬼话!”

    “以前不会,但现在却未必了……你不再是大汗心目中那个完美无缺的儿子,你有勇无谋,且自私自利,骨子里还带着胆怯,让你领军冲锋敌阵你没到敌人阵中便轻言放弃,如果是在疆场上拼杀而未果,不需要大汗帮你说话旁人也会尊重有加,而你……呵呵!现在就是汗部的一个笑话!”阿武禄嘲讽道。

    “闭嘴!”图鲁博鲁特怒斥。

    阿武禄打量图鲁博罗特,声音轻柔:“我是来拯救你的,我的大王子……如果你父亲死了,按照草原上的规矩,我就是你的人,我有什么理由开罪你?面对我这样一个让你恨得发狂的女人,最好的方式,不应该是用男人的方法,尽情蹂躏我,让我对你心悦诚服?还是说你就喜欢狐假虎威,一辈子都生活在你父亲的阴影下?”

    图鲁博罗特虽然跟草原上的汉子一样喜好美色,但绝对不会因此而失去理智。

    这是他父亲的女人,在达延汗没死前他没资格继承,而且就算有资格他也不敢消受,因为他觉得以自己的智慧压不住这样一个有着蛇蝎心肠的女人。

    “要惩罚你的方式很多,比如说你的儿子,如果我当了大汗,会让你和你的儿子后悔在世间做人!”图鲁博罗特威胁道。

    “哈哈哈……”

    阿武禄如同听到一个笑话,笑声很大。

    “作为草原数万里江山的继承人,居然一点儿城府都没有,大王子,你可真叫人失望。你始终没办法跟你的父亲相提并论,你父亲好像光芒万丈的太阳,而你连一颗昏暗的星星都不如,你对我这番威胁,是否可以看作是你拒绝我的投诚,希望我去帮你的弟弟来对付你吗?”

    图鲁博罗特一愣。

    他突然想到国师苏苏哈,之前苏苏哈也对他表露出投靠的意向,但他没有理睬,而后苏苏哈对他便失去应有的尊重,开始处处针对他,他终于明白,如果自己不拿出礼贤下士的态度,只会让那些手头有牌面的人投靠自己的竞争者。

    阿武禄笑道:“怎么,想明白了?还是你觉得如此漫漫长夜,有个女人陪你,会比孤枕入睡要好?”

    图鲁博罗特道:“我对你没兴趣!”

    “你会有的!”

    阿武禄笃定的道,“其实你比你父亲聪明,你知道鞑靼无法战胜明朝,对面的沈溪根本不是走投无路才到的榆溪河,他是故意这么做的,你父亲对你失望,让你过河去阻挡明朝援军,看起来是对你的发配,其实也算是一次难得的机遇,至少在汗部兵败时,你可以带着你的人马逃生,回汗部去重整旗鼓,那时你就是草原上的大汗,所有人都要听从你的号令。”

    图鲁博罗特皱眉:“大战来临前你居然说如此丧气话,不怕我杀了你?”

    “我怕,你来啊?”阿武禄好像示威一样,一步步走到图鲁博罗特面前,抬头用傲慢的目光望着对方。

    尽管图鲁博罗特的身材要比阿武禄魁梧许多,但他就是对眼前的女人无可奈何。

    阿武禄道:“你尽可以继续对我耀武扬威,甚至打我,将我踩在你的脚下,但你今天对我所做的事情,就是将来别人对你做的……如果你是聪明人的话,应该知道跟我合作的好处,而且我不相信一个空口说白话的人……我要感受到你的诚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图鲁博罗特有所动摇,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谋略比不上父亲,想继承汗位驾驭草原群狼,有些没有底气。

    阿武禄咬牙切齿地说道:“做我的男人!而且,必须杀了你父亲,否则的话你永远只是个无能的废物,没人会听你的,你父亲随时会把你继承人的身份给剥夺……我可以给你出谋划策,生儿子,只要你把汗位传给我们俩共同的后代,我可以为你做一切,甚至替你去死!”

    “疯女人!”

    图鲁博罗特这才知道眼前的女人有多疯狂,这次他再没有再发飙,而是直接转过身背对阿武禄。他不担心这个女人会刺杀他,因为他知道阿武禄有野心和图谋,就算杀了他,她儿子也做不了草原之主,他有很多弟弟,这些弟弟的年岁都比阿武禄的儿子年长,而且阿武禄的儿子还是庶出,不管在大明还是草原都没有地位。

    阿武禄道:“我付出了代价,自然要拿到回报,我们这是取长补短,有何不可?你缺乏的是谋略,而我缺的却是一个可以倚靠的男人!曾经亦思马因很有本事,但他不敌你的父亲,连战皆北,到最后我只能回到你父亲身边,但你父亲已失去对我的信任,我只能找新的可以依靠的人!”

    图鲁博罗特道:“那你完全可以留在明军营地不回来,沈溪在你眼中不是最值得托付的人?”

    “哈哈……”

    阿武禄大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你说那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没错,他打仗是很能干,却是个傻子!他的野心,仅仅是征服草原,确保大明北疆太平,根本不是成就霸业,而且就算他想谋朝篡位,明朝官员和百姓也不会同意,说起来他只是个可怜虫罢了,如果他生在草原上,我会成为他最忠实的奴仆,为他做一切,但可惜他不是,他生在大明,深受礼法束缚,一辈子都只能为他的君王效命,不敢越雷池一步!”

    图鲁博罗特对于阿武禄的话没有反驳,他很清楚明人制度,一切都在规矩下办事,谁若有野心就会被当作另类。

    而草原上不一样,这里信奉丛林法则,物竞天择,弱肉强食,谁都可以有野心,而且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阿武禄道:“怎么,你怕了?或者你觉得我没本事跟你合作?你现在不需要对我做出承诺,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永远也不会杀我还有我的儿子,我便可以让你当上大汗……这不是一本万利的事情吗?如此你还会犹豫?”

    图鲁博罗特厉声道:“我不会同意!”

    “你必须同意!”

    阿武禄近乎疯狂,她从背后抓着图鲁博罗特的铠甲,却被一把甩开,阿武禄怒道,“你说我是疯女人,你才是疯子,有我这样一个盟友你都不知道珍惜,只有我能帮你成就霸业,你还想杀我?哈哈,你会死得比乌鲁斯更惨!”

    “疯子!”

    图鲁博罗特不想继续跟阿武禄纠缠,主动往帐篷外走去。

    但这恰恰说明他在逃避,而阿武禄自然明白,眼前这个顽固不化的男人已被她说动,阿武禄道:“你考虑的时间只有一天,如果逾期我会跟眼前这些士兵一起死,到那时你后悔也来不及了!哈哈哈……”

    图鲁博罗特心烦意乱,出了帐篷后脑海中还回荡着阿武禄那疯狂的笑声,心中某根弦被触动,一时无法平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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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军正在打扫战场。

    将士们并没有表现得多兴奋,却也没太过沮丧,因为第二战太过惨烈,明军就算获得胜利自身也付出惨痛的代价,伤亡巨大。

    虽然相对于鞑子的损失,明军的牺牲几乎可以以忽略不计,但晚饭时还活蹦乱跳的战友此时永远离开,甚至因为一线官兵回撤时太过紧急,逝去的官兵大爆炸后连尸体都找不全,越发让幸存者感受到此战的残酷。

    明军阵地前,堆砌了大批人和马匹的尸体,就好像一座巍峨的小山,一阵北风吹来,带来腥臭的气息,中人欲呕。

    战斗结束,战壕里的官兵悉数涌到了一线阵地前的尸体堆旁,只要能够辨认出是属于袍泽的尸体,悉数被搬回,至于鞑靼人的尸体根本没人去动,这时候心力交瘁,谁都没心思去割脑袋换战功。

    到天亮时,各部清点人数,大约一百多人失踪,他们并不是做了逃兵,而是此战中被掩埋在了鞑子的尸体堆下,亦或者泥土下,更甚者被之前那一连串大爆炸给震得四分五裂,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人。

    沈溪在中军大帐坐镇,等候各部汇报,辰时刚过,昨晚部队伤亡的确切数字终于汇聚到他这里来。

    士兵死亡三百八十六人,受伤彻底失去战斗力的有三百二十九人,失踪一百四十四人,至于轻伤者则有六七百,也就是说一线阵地几乎大半挂彩。

    连沈溪身边侍卫,都有多人被流矢命中负伤。

    “……大人,唐先生已过河,但是否顺利进了榆林卫城暂时不知!”

    马九过来恭敬禀报,战争结束的第一时间,护卫便送唐寅过河,刚好在河对岸碰到延绥镇来的信使。

    “这是从延绥镇那边传来的情报!”

    说到这里,马九递给沈溪一份书函,牛皮信封表面浸染上一层血迹,显然为了这份书函顺利送到军中,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沈溪蹙眉问道:“信使还在么?”

    马九摇了摇头:“岸边碰到时便已身中数箭,伤势严重,没法救过来,弥留之际让我们的人把信送到大人手里!”

    沈溪轻叹口气,打开信函,却是三边总督衙门转达朱厚照的御旨,大意是让沈溪放弃三军返回榆林卫城,虽然没说弃三军保一人,但意思表达得非常明显。

    “大人,可是有重要军情?”因事关重大,在沈溪这个主帅查看前,马九不敢让人查看信函的内容,所以他对信中写了什么也是一无所知。

    沈溪把信纸递到火烛前烧毁,摇头道:“没什么大事,只是通知我们延绥镇不会派一兵一卒来援,让我们自行解决眼前的麻烦!”

    “怎么能这样!”

    马九瞪大眼,不满地嘟囔一句,随即征询道:“要不大人……咱们再派人去榆林卫城请求援兵?现在这边已打了两场胜仗,谢阁老和三边王总督岂能坐视不理?”

    沈溪摇头:“九哥,你算是自己人,我对你从来都跟对自己兄长一样,有些掏心窝子的话我只能对你说!”

    马九望着沈溪,眨了眨眼,显然是有些莫名其妙。

    沈溪把信函烧毁后,走到马九跟前,拍拍对方的肩膀:“九哥,当初我们一起去福州,那时的你可比现在开朗豪迈多了,或许是跟我在官场混迹久了,让你逐渐变得拘谨起来!不过这样也好,你跟在我身边,谨小慎微,我也能托付重任。”

    沈溪顿了顿,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九哥,之前你已经跟我多次面临生死考验,这一回我们的命运又捆绑在一起……此番我故意创造眼前的处境,更算准陛下不会派出援军,不是我找死,而是我要制造一个身陷绝境的假象,否则鞑靼人不会全力跟我们作战,军中上下也不会抛弃一切私心杂念进行自救。”

    “此前一战死伤那么多士兵,其实我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要让鞑靼人看到我已经快山穷水尽,下定决心做殊死一击,我们才能迎来更大的胜利!我苦心筹谋多年,等的就是这一战。”

    “至于三边援军,呵呵,一兵一卒我都不需要!”

    ……

    ……

    明军营地。

    中军大帐中,马九心事重重退下,沈溪也有些撑不住,伏案假寐。

    接连几天赶路,在很短的时间内又迎来两场恶战,从沈溪到下面普通一兵都身心俱疲,好在军中各部进行了轮换,此时留守营地的官兵已分别进入前线阵地,近半人马警戒,其余人等则和民夫一起前出到战场,收割鞑子头颅,作为军功见证。

    相比于沈溪以前打的土木堡之战,这次官兵斗志要旺盛得多,问题就在于他们已经打了两场胜仗,对沈溪完全信任。

    尤其面对当前尸山血海的场景,绝大多数官兵都认为鞑靼人不可能再继续冲锋送死了,下一步随着关内援军到来,鞑靼人撤兵几乎是可以预期的事情。

    天光大亮。

    转眼到了巳时,沈溪经过简单休息,觉得精神稍微恢复了些,便到营中看望受伤将士,一排排士兵躺在帐篷中,痛苦地呻吟着,他们见到沈溪后,目光里都露出一抹哀求之色,似乎是拜托沈溪能带他们活着回去,见到家中妻儿。

    这也是沈溪最为不忍心的事情,到后来甚至不敢直视这些士兵的眼睛,因为他心中有愧。

    明明可以避免这场战事,但他却一意孤行,直接导致如今的局面,一开始就让战争进入白热化,让麾下将士提心吊胆过日子。

    如果官兵完好无损倒也罢了,问题是现在损失不少士兵,还有众多人负伤不起,至于是否为大局可以牺牲部分人的利益,这不好说,因为每个人都是单独的个体,他们不是为朝廷为民族大义而活,是为自己及家人而活。

    “……大人不用担心,第二道防线已加固,再加上前面诸多战马和鞑子的尸体充当障碍,下一次鞑靼人冲上来,依然不会讨到任何便宜!”

    沈溪巡视到前线,胡嵩跃和刘序等人赶来汇报工作,见沈溪面色不佳,不由出言宽慰。

    沈溪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眼榆林卫城方向,这才冲着胡嵩跃道:“即刻放弃第二道防线!官兵全部后撤,以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防线阻击敌人……回撤时把前两道工事前的尸体和障碍物给清除掉!”

    胡嵩跃惊愕地问道:“大人,您说什么?这……好端端地为何要后撤?”

    沈溪自然不能说是想诱惑鞑子投入所有兵力进攻,当下解释:“之前鞑子已杀到第二道防线附近,就算加固,阵地前没有了地雷、陷马坑、铁蒺藜等阻断其攻势,留守第二道阵地太过凶险……既如此,不如把鞑子往我防线纵深吸引,再次给予对手毁灭性的的打击!”

    胡嵩跃有些不甘,却无法反驳沈溪。

    旁边刘序问道:“那大人为何要下令清除障碍物?那些可是我们能利用的最大屏障!可以确保鞑子骑兵无法形成冲锋之势!”

    沈溪微微摇头:“那堆尸体山太高了,阻挡了将士的视野……难道鞑靼人不会以此作为他们后续进攻的桥头堡?”

    沈溪的话让刘序和胡嵩跃听了大为费解,二人对视一望,眼里尽是迷茫之色。

    沈溪叹道:“很简单的道理,如果鞑靼人下次进攻,一直快速冲到那些障碍物后面,我们无法用火枪进行攻击,到时候他们在那里构筑防线,然后以回回炮、强弩等向我们攻击,那时我们视野受到限制,等沙土袋墙被摧毁,战壕被填平,鞑靼人再利用盾牌或者厚木板做掩护,步步逼近,到时候我们就难受了!”

    刘序和胡嵩跃到此时才大概明白了些。

    沈溪道:“前面的尸体山对我们来说是把双刃剑,现在能帮到我们,却也会被鞑靼人利用,能够清除最好不过,至少不能让我们的火枪自废武功,明白吗?”

    沈溪这番话错漏百出,问题就在于他有意忽略了火炮的压制作用,夸大了鞑靼人攻坚的实力。但在刘序和胡嵩跃心目中,沈溪从来没错过,现在既然他把用意说明,二人没有反对的道理。

    “是,大人!”

    胡嵩跃和刘序抱拳行礼,然后带兵去清理战场,先把第二道堑壕的沙土袋墙拆了运回后方,再前出把那些没了头颅的鞑子尸体运到阵地两翼,浇上燃油焚烧。

    看着前方浓烟滚滚,一股烤肉的焦臭气息飘入鼻中,沈溪总算松了口气,回营帐时心里还在思索这个问题。

    “军中上下对我奉若神明,我说什么便是什么,我正是利用了他们对我的信任来达成目的,实在惭愧!”

    “他们不会知道,有那些障碍物在,鞑靼人不会全力冲击,只有把道路清光,顺带刺激一下对手,鞑靼上下才会义愤填膺,无所忌惮……唉!”

    “不过这样也好,如果人人都跟唐寅一样会用脑子,那我真没法带队伍!却不知唐寅和永祺二人是否已平安回到榆林卫城,情况可还安好?”

    ……

    ……

    沈溪念叨的两人,终于在千辛万苦后到了榆林卫城下,又过了半晌才进城。

    唐寅此时灰头土脸,身上的文士衫破破烂烂,脖子和手上都有血痕——原来回来的路上,一小队鞑靼人发现了他们的行踪,从后面发起追击。

    唐寅打马前冲,谁想马失前蹄,他一个不小心掉落在地。

    一名奉命护送他的侍卫拼死上前,翻身下马后将他推上马背,用力地击打马股,然后只身杀回去阻止鞑靼人。

    “砰砰——”

    枪声传来,唐寅忍不住回头看,只见那名侍卫射杀了三个鞑子追兵,但自身也被乱箭扎成刺猬,心中又是悲痛又是畏惧。不过好在此时距离榆林卫城已不远,不知道从哪里杀出来一队龙骑兵,远远地就对着鞑子开枪,吓得追兵落荒而逃,唐寅才得以顺利回到城塞下。

    进城时比较麻烦,需要验证身份,甚至要被城门卫搜身,这让唐寅心里很不痛快。

    他朝那些围过来的士兵大吼大叫:“我乃沈大人帐前幕僚,刚从榆溪河战场回来,要到总督衙门传递情报,你们居然怀疑我?这会儿正有上万将士在北边浴血奋战呢!”

    突然间,唐寅有了一种强烈的荣誉感,把自己跟沈溪军中将士捆绑在了一起。要知道他跟着沈溪千里迢迢从大同出塞,绕行千里来到延绥,完成既定的军事部署,他是功臣,而不是那个因为鬻题案被人嘲弄的失败者。

    但就算唐寅再愤怒,依然没辙,该搜身还是得搜身,这也是为了避免鞑靼细作混入采取的手段,一切只能按照规矩来。

    唐寅和沈永祺顺利进城,大批侍卫在后护送,不过唐寅记得自己不应马上去三边总督衙门,而是先得找联络人,把沈溪的信件翻译出来。

    “我不去总督衙门,你们先让我去个地方!”唐寅大声叫道。

    随行带队武官显得很为难:“唐先生,您是沈大人派来的使者,我们对此并不怀疑,但既然您说是来传递情报的,就算要去别处也只能先等见过王大人和侯副总兵再说!”

    唐寅勃然变色:“既然你们知道我是沈尚书的人,应该知道我肩负的使命有多重大……我可以在这里等你们回去请示,然后陪我一起去见人!”

    沈永祺在旁小声提醒:“唐先生,这样不妥吧?好像不能让旁人一起去……”

    唐寅不屑地瞪了沈永祺一眼,好似在说,你有什么资格质疑我?

    那名武官很为难,不过很快他就不再用背负如此大的包袱,因为城内领总兵事的副总兵侯勋闻讯赶来,等侯勋跟唐寅见面行过礼后,武官把唐寅的要求说了出来。

    侯勋有些疑惑,冲着唐寅抱拳:“唐先生,您看……就算沈大人让您回城来报讯,也该先把情报交给末将,由末将去跟王大人奏报……”

    唐寅感到一种被人尊重的荣耀,因为他是沈溪派来的人,冒着重重危险从主战场归来,地方副总兵见了他都要客客气气,甚至自称“末将”。

    唐寅没了之前的颐指气使,解释道:“沈尚书为了防止情报落入敌手,所以特地以暗文书写,我必须先找人将文字翻译出来才行……不然就算我把情报送到王中丞手上,他也看不懂啊!”

    侯勋恍然,笑着点头:“那自然需要先把文字译出……还是沈大人想得周到。不过身在险地不得不小心谨慎。”

    随即侯勋对后面的人摆摆手:“你们还等什么?快陪唐先生去翻译书信!”

    侯勋没有随行,他得先回去跟王琼汇报。唐寅在一众兵丁护送下去见了联络人,并非是云柳和熙儿,乃是本地情报站的一名头目。顺利将文字翻译出来,唐寅趾高气扬去了三边总督衙门。

    到总督衙门所在街口时,远远地唐寅便看到前面有人在列队等候,他不认得眼前几位,因为对方全都身着便服,其中一名老者好似派头很大。

    唐寅不会想到,不但王琼亲自出来迎接,连谢迁也到衙门口等候。

    “谢大人、王大人,唐先生到了!”

    侯勋先去见过唐寅,当唐寅骑马而来,便进行引介。

    唐寅脑子灵光,一听这称呼便知道来人分别是谁谁谁,不由心潮澎湃。

    我唐某人总归也会有一日出人头地,让朝中顶级文臣见到也礼重三分,甚至亲自出门相迎。

    王琼走上前,唐寅拱手:“在下唐寅,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侯勋介绍道:“此乃三边总制王大人。”

    “见过王中丞!”

    唐寅再度拱手。

    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你就是唐伯虎?好大的派头,之前倒是经常听之厚提起,没想到他会带你出塞……你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到了军中能做什么?啧啧!”

    言语间对唐寅很不屑。

    尽管唐寅心中憋屈,却不敢当场发作,因为对方的确有资格讽刺他。

    要知道发话这位乃是天下读书人敬重有加的首辅大臣,文官之首,敢公然在朝堂上反对皇帝意见的谢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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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方说话再刻薄,唐寅也只能老老实实接受,他知道跟谢迁作对没有任何好处,甚至会让自己身败名裂。

    压抑着心中那股激动,唐寅恭敬行礼:“见过谢阁老。”

    唐寅以前见过程敏政,礼部侍郎已经是他落难前见过的最高官员,至于谢迁这样的阁臣在他眼里高不可攀,现在终于有了面对面的机会,却是沈溪赐予他的。

    谢迁摆摆手:“既然专门来送信,那咱们就进去说话……德华,借用一下你的衙门!”对王琼说话谢迁倒是非常客气。

    唐寅明显感受到谢迁对自己的冷漠态度,不过他一点儿都不介意,能见到谢迁本身对他来说就是一种莫大的荣幸,哪里还敢奢求更多?

    沈永祺并未跟唐寅一起入内。

    王琼和谢迁并不知道唐寅身后的年轻人是谁,只当是沈溪派给唐寅的随从,甚至连招呼都没打一声,随后便有侍卫过来引导沈永祺到衙门旁的院子休息。

    唐寅跟随谢迁和王琼进到督抚衙门,路上王琼便问起沈溪军中的情况,谢迁虽然故意走在前面,但也竖起耳朵倾听。

    唐寅简略把出塞后的情况介绍了一下,随后道:“临过榆溪河时,前沿阵地枪炮声依然不绝于耳,不过想来这会儿战事应该已结束!”

    因为现在是辰时三刻,天光大亮,唐寅不相信大战会持续一晚,而且他对沈溪非常有信心,觉得这一战断不会失败。

    就算唐寅不知道最后的结果如何,也自觉替沈溪说话,把自己跟沈溪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王琼释然点头:“天亮前斥候来报,说此战鞑靼人再次失败,不过我大明军队损失也很惨重。”

    听到这消息,唐寅神色凝重,突然替沈溪紧张起来,心想:“之前我还怀疑沈之厚让我过河报信是让我送死,现在看来,他是给了我一条逃生路,自己却留在军中,朝不保夕。”

    唐寅摇头:“前线战况,在下尚不知道。”

    在谢迁和王琼面前,唐寅表现得很谦卑,他这个失去会试资格的举人确实没办法在两名朝中大佬面前耍横。眼前这两位不但学问高,声望和能力也都属于顶尖的存在,就算唐寅这样心高气傲的人,也敬畏有加,不得不夹起尾巴来说话。

    终于进到正堂,谢迁直接坐下,王琼一伸手:“伯虎,你是否可以将信函交出来了?”

    唐寅赶忙把身后信筒内的信函取出,一边双手托上一边解释:“因为书信是用密码写就,所以在下进城后得先找人破译,不然没人看得懂……原件在这里……”

    王琼将原稿和译文接过,没有仔细看,只是稍微比对一下便交给了谢迁。

    谢迁拿在手上先瞟了一眼,重重点头:“的确是之厚的笔迹!”

    原件内容谢迁完全看不懂,不过他能判断上面的文字是否为沈溪亲自书写,再深入看一眼,他连连摇头,上面那些怪诞不经的文字让人看了头晕。

    但在对照译文后,谢迁便明白过来。

    王琼此时顾不上唐寅,直接凑过头去,好奇地问道:“谢阁老,不知沈尚书在信中是如何交待的?”

    谢迁轻叹:“他倒不是来信求援……只是在信中要求,这一两天延绥这边随时等候他的命令,时刻准备出兵……荒唐,荒唐!”

    谢迁说话时没有避忌,觉得这事儿唐寅应该知晓。

    只有王琼明白唐寅是局外人,否则的话沈溪直接让唐寅带回口信来便可,不用再用密码写信,至于之前唐寅说话的语气,也足以说明他对前线的事情不太了解,甚至对沈溪的计划也茫然不知。

    王琼拿过翻译后的信函,看得异常仔细,随即皱眉道:“以沈尚书之意,似乎之后一战他便能大获全胜,甚至可以藉此全线反击,将达延汗也留在榆溪河北岸?”

    谢迁皱眉打量王琼,道:“之厚这番话纯属谬论……难道德华你看不出由头?他这是在振奋三边将士军心士气,希望榆林卫能主动出击……分明是睁眼说瞎话!”

    唐寅听到这话心里不由来气,暗忖:“怪不得城内到现在都不派出援军,感情果真如我之前所料,这位谢阁老根本就不顾跟沈之厚有姻亲关系,坐视他领军孤军奋战……此人当真是冷血无情!”

    唐寅天不怕地不怕惯了,就算沈溪是深受皇帝器重的兵部尚书他也从来没怂过,一直是该怼就怼,此时不由抗议道:“谢阁老的话,请恕在下不能苟同。”

    谢迁微微皱眉,侧首打量唐寅,似乎在质疑……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有资格在我面前发表意见?

    唐寅继续硬着头皮道:“在下刚从北边回来,以在下见沈尚书行兵布阵,便知他对此战拥有绝对的信心……再者,沈尚书乃兵部魁首,统领全国军队,他说此战能得胜,哪怕只有极小的概率,难道三边不该遵守沈尚书命令,准备好人马对鞑靼进行反击?”

    谢迁眉头越皱越深。

    王琼倒是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道:“伯虎的话,倒也在理……之厚乃兵部尚书,又是陛下钦定的此战总指挥,他的命令确实不容违背……谢阁老您认为呢?”

    谢迁这下又皱眉看向王琼,似乎在怪责对方在唐寅这样小人物面前居然会说一些掉链子的话,当下强忍心中怒火,冷声道:

    “老夫倒并非不信之厚,他的本事人所共知,但有些事还是要小心谨慎……他现在领军陷入重围,却大言不惭说要反击?这不是糊弄人是什么?”

    有了谢迁这位首辅大臣“定性”,王琼不好说什么,唐寅还想辩解,但他颓唐多年早已学会察言观色,看这架势不由摇了摇头,不敢再出言反驳。

    谢迁叹了口气:“实在难得,之厚以弱敌强,到现在居然两战皆胜,在榆溪河北岸河湾地带站稳脚跟,算是一种幸运!不过接下来鞑靼人不会再用小打小闹的方式跟他交战,必然全军倾巢而出,那时他功败垂成,只有遵从圣命,独自往南岸来一途!”

    王琼没有回谢迁,看着唐寅问道:“伯虎,现在军中可有知晓陛下让沈尚书单独回榆林卫的御旨?”

    唐寅一脸迷茫:“在下并未听闻。”

    王琼不知唐寅过河时刚好撞到延绥派出的信使,当下叹道:“那就是第二战前,御旨尚未传到榆溪河北岸,也不知我们的人是否顺利把话带到……若沈尚书继续领兵死战不退的话,最后一战出了什么差池,该如何跟陛下交待?”

    谢迁已经不耐烦,站起身来:“圣旨已送去,如何选择那是他自己的事情,没人逼他非要死战到底……他觉得自己能得胜,就让他打到底。就算此番侥幸胜利,大明也要休养生息,非要派出大军去荒芜的草原跟鞑子交战?追击有何益处?老夫累了,先去歇息!”

    言语中,谢迁满是不屑,转身离去。

    ……

    ……

    谢迁这边一走,唐寅终于可以松口气,对他来说面对谢迁时压力太大,毕竟谢迁的身份和地位在那儿摆着,相处时就如同面对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让人窒息。

    唐寅这时甚至有些自责,居然当着首辅大臣的面出言顶撞,不知此举是否会对自己的前途造成影响?

    王琼先送谢迁出了正堂门口,折身回来时对唐寅道:“伯虎,你不要见怪,其实谢阁老心中还是非常牵挂沈尚书的,只是为了边塞安稳,才没有派兵驰援,他那是刀子嘴豆腐心……这些天谢阁老寝食难安,到如今都未曾睡过囫囵觉,现在通过你的口知道沈溪安然无恙,终于能够放心回去休息了!”

    唐寅一愣,自己什么时候有资格听三边总督对自己解释?

    王琼显得很是平易近人,一摆手:“别站着了,坐下来叙话吧!”说着,他先到椅子前坐下,唐寅觉得有些别扭,依言乖乖地走到客座前缓缓坐下,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王琼道:“知道沈尚书安然无恙,连我也能稍微放心些……没想到第一战居然赢得那么轻松,不过军中火器数量始终有限,怕是鞑靼人下一步就要全军出击,到时候才是此役关键点!”

    唐寅显得很紧张:“既然知道如此,为何王中丞不马上派军驰援?以沈尚书一万多兵马,便把数万鞑靼人拖住,若再有数万兵马出击,那鞑靼人可说寸步不得进,只能选择撤兵!”

    王琼摇头道:“伯虎,你可能不太清楚现在延绥的情况……陛下从三边抽调五万兵马,其中精锐骑兵更是抽调一空,以至于如今延绥等三卫均守备空虚,且此番鞑靼乃是主力尽出,连陛下都不让出兵,只让沈尚书单独回来,保他一人甚至连一万多大军都可以不顾!”

    “现在出兵,既违背皇命,又让三边犯险,更会让整个中原之地处于鞑子兵锋之下……这责任谁担待得起?”

    唐寅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看来王中丞非常为难!”

    “嗯!”

    王琼点头道,“就是有一点本官始终弄不明白,沈尚书为何会如此失策,没有早一步返回关内?你之前说他在草原上盘桓多日,甚至连鞑靼人内讧于黄河北岸开战时,他都未及时南下,这是何原因?”

    唐寅想了下,回道:“之前沈尚书的意思,是四面八方都有鞑靼人的追兵,最好小心谨慎些。其实我们的行军速度一直不慢,只不过没有最后两天那么赶罢了,士兵们又不是机器,不可能连续高强度行军!”

    王琼再度微微点头,算是同意唐寅的说法。随后他问道:“那伯虎你是如何看待这一战的?”

    唐寅一怔,随即又显得为难地道:“其实若以在下看来,这一战……倒好像是沈尚书故意为之,似乎他有必胜的信念,在下之前曾几次出言试探,他都表露出早就知道关内不会派出援军的意思,甚至连榆溪河渡口的船只都是他指使人烧毁……不过战情紧急,在下始终难以明白,他为什么会把自己逼迫到如此绝境?”

    王琼面色凝重:“经过伯虎你这一说,我似乎有些明白了,这一战鞑靼人并非是十拿十稳可以获胜,或许……真如你所言,从一开始,便已设下局,沈尚书只是在按照既定步骤一步步演进罢了!”

    唐寅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王琼,觉得很有面子。

    跟三边总督这样的封疆大吏平起平坐,这种荣光是他以前不曾经历过的,年少轻狂时的目中无人,到这个时候已烟消云散,唐寅现在更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再者他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么。

    到底是继续桀骜不驯,当一个行走天下浪迹江湖的浪子?还是继续现在的路,跟着沈溪踏入官场,他在心中已经有了选择。

    王琼道:“伯虎先去休息吧,此战无论胜败,并非你我能左右,你跟随沈尚书出征在外,出谋划策,立下军功实属不易,也希望你将来能在朝中继续为民请命……早些休息吧,剩下的事情我自会打理。”

    唐寅听到这话,便明白王琼会上疏表彰他的功劳。

    他心里也在琢磨这件事:“无论沈之厚此战胜败如何,我都会被记下功劳……作为信使,我冒着生命危险回榆林卫城传递消息,这笔功劳已经有了,若沈之厚可以取胜,那我的功劳更大,远比当初以举人之身踏足仕途更有前途!不过不知沈之厚是否能取得这场战事的胜利,可惜我已经无法回去跟他并肩作战!”

    虽然唐寅有自私自利的一面,但现在的他已少了以前的狂放不羁,更着重于实际,也懂得感恩,知道是谁给了他现在的机遇。

    随即唐寅起身,行礼告辞,王琼亲自送他出了正堂,让人为他安排好住处,也住在三边总督衙门内,距离谢迁的居所很近,这也是王琼为了方便前线出现情况时,可以叫上唐寅一起参详。

    唐寅离开正院,王琼叹了口气,似乎对这位大才子的遭遇有些感慨。

    侯勋过来道:“大人,已经打听清楚了,这位唐先生原本是南直隶解元,曾因案子落罪不得考进士,却不知为何他会出现在沈大人军中。”

    王琼望了侯勋一眼,没好气地道:“唐伯虎偌大的名声你都没听说过?他书画双绝,现在市面上他的作品已能卖到好几百两银子一幅……你犯不着找人打听,他的事情几乎是人尽皆知,才学和能力更是让天下读书人佩服,因他狂傲不羁,才自绝于仕途!不过他很幸运,跟沈尚书同年参加会试,有一定交情,才有今日飞黄腾达的机会,若他可以成就一番事业,倒是可以在世间留下一段佳话!”

    侯勋以前的确没听说过唐伯虎,因为他对书画一窍不通,作为一个在边关戍守的将领,平时也不会附庸风雅,是以一无所知。

    不过当侯勋听了王琼对唐寅的评价后,心里多了几分敬佩,心里琢磨开了:“这唐寅好大的来头,虽然是落罪的举人,却能得到兵部沈尚书的眷顾,如今又得王总制赞赏,好像天下人都知道他一样,看来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有机会的话倒是可以跟他多亲近一些!”

    侯勋请示道:“大人,现在已经能确定榆溪河前线战事结束,不知接下来您有何吩咐……如何应对沈尚书的命令?是派出援军,还是依然固守城防?”

    王琼有些疲累了,一摆手道:“还是按照谢阁老所言,先固守吧……本官累了,军中事务你自去打理,本官且去休息!希望今日榆溪河战场可以太平无事!”

    .m.



    榆林卫一片风平浪静。

    朱厚照没有下令延绥出兵驰援,谢迁也不赞同王琼的出兵计划,现在沈溪派个使者回来都没说要请援兵,王琼自然断了即刻兵发榆溪河的念头。

    城内几乎所有人都在关注榆溪河战场的情况,却并非所有人都迫切想去驰援,唯有早一步回到卫城的云柳和熙儿,非常希望能到战场跟沈溪并肩作战。

    “……师姐,已确定是沈大人身边那位唐先生到了榆林卫!此前我们在城外救下的就是他跟大人帐下的书吏……我们的人顺利帮他翻译出大人的密信,他去了三边总督衙门,就再也没出来……”

    熙儿很紧张,难得知道沈溪派人回来,却没办法交流情况,心里自然着急。

    云柳问道:“大人的意思如何……?”

    熙儿道:“问过负责翻译密文的那人,他说大人并没有请援,只说接下来一战得胜后让榆林卫派出人马一同追击鞑靼人!说来奇怪,这次三边总督衙门甚至没把咱破译密文的联络员给看住,甚至有意无意把消息散播出来,好像故意让城里的人知晓!”

    云柳点头:“王大人的意思很清楚,想制造出风声,让城里军民知道沈大人对于此战的决心和勇气,认为沈大人还握有底牌应对接下来的战事。”

    熙儿皱眉道:“但这样也泄露了大人的真正意图,要是鞑靼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王大人这么做是否太过分了?”

    云柳这次却摇头,“战场上的事情本来就虚虚实实,谁能判明真伪?现在城内戒严,鞑靼子细作是否能把消息带出去还难说,就算传到鞑靼高层耳中,也只以为是大人故弄玄虚。另外,如此宣讲的话,也能够振奋延绥镇将士的军心士气,让城内的气氛不至于跟之前几日那般死气沉沉!”

    熙儿道:“可是……师姐,大人到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啊!听说我军第二道防线已破损严重,鞑靼人下一步必然会步步紧逼,直至把营地踏破!”

    当熙儿紧张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云柳凝眉思考,此时的她显得异常严肃,好像已理清一些头绪。

    突然间,云柳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望着熙儿道:“你相信大人吗?”

    “嗯!?”

    熙儿不明所以,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

    云柳摇头轻叹,“大人几时错过?他任何时候都可以说算无遗策,难道会在这次出现偏差?其实在行军路上我们就可以明显感觉到,大人其实成竹在胸,哪怕知道九边各路援军没到,依然处之淡然,有时候对你我训斥,也只是让我们不要多问而已,这说明大人其实早就有了全盘计划!”

    熙儿有些不以为然,嘟哝道:“大人现在身处险境……你居然说他早就算好的?”

    云柳没好气地道:“也许大人就是想要绝处逢生呢?如果你是鞑靼人,遇到沈大人守城,有土木堡的前车之鉴,他们是会避开还是会主动进攻?”

    “道理是一样的,只有当沈大人走投无路时,鞑靼人才会疯狂,他们想要让草原得到安宁,非置大人于死地不可!这或许正是大人想要达到的结果呢?”

    ……

    ……

    或许是沈溪这些年来的表现太过耀眼,亦或者沈溪在绝境中仍旧能打出两场漂亮的胜仗,使得很多人又对沈溪充满期待。

    之前所有人都觉得沈溪被逼上死路,这回死定了。但到了现在,这些人又觉得,沈溪早就计划好一切,胜利在握。

    如此一来,原本在战场上已经被神话的沈溪,又进一步给妖魔化了,让人觉得只要有他在,没有奇迹是不能发生的。

    如今似乎只有沈溪身边的将领才务实些。

    这些将领跟沈溪一样走投无路,并不寄望能一直打胜仗,他们只愿鞑靼人早些滚蛋,如此他们才能平安回到关内。

    第二战的惨烈程度,让很多抱有奢望的人彻底回归现实,他们自己也看清楚了,第一战以零伤亡获得胜利的战斗以后不可能再有,下一场大战,只要鞑子持续不断投入兵力,若没有新的防御手段,战线失守是迟早的事情。

    太阳升起后,明军主动打扫战场,把所有障碍清空的情报,清楚无误地传到鞑靼军中。

    鞑靼人难以理解,为何沈溪要把阻挡他们骑兵冲锋的障碍搬开,好像故意让开一条道路让他们冲锋一样。

    通过观察他们自然得出一个结论,沈溪准备故技重施,用埋藏火药定点爆破的方式对他们进行致命一击,这也就意味着,谁下一波冲得靠前,基本必死无疑。

    巴图蒙克一直到日上三竿才从寝帐出来,此时图鲁博罗特已离开营地,带兵去榆溪河南岸阻挡关内来的明军援军,这也是巴图蒙克亲口下达的军令,就算图鲁博罗特再不甘心也得遵从。

    金帐内,达延汗召来几名汗部高层开会,除了苏苏哈外还有三名万户。

    苏苏哈道:“明人举止太过反常……照理说他们连续行军后又经历两次惨烈的大战,应该抓紧时间休息,就算不休息也应加固防线,但现在……他们居然主动撤到第三道工事后面,根据斥候从南岸观察到的情况,明人第四、第五道防线比起前三道差得太多,只要我们能攻破最前面那道,基本上就可以拿下他们的营地……而且蹊跷的是,他们居然把阻挡我们骑兵冲锋的东西搬开,难道他们想主动出击?”

    巴图蒙克的脸色很难看。

    越是看不懂沈溪这些举动背后蕴藏的东西,他就越谨慎,思虑许久后他一摆手:“不管沈溪做什么,我们只管按照既定计划行事!就当明军已黔驴技穷,昏招频频……或许我们只需要再加把劲儿,就可以拿下对手防线!”

    ……

    ……

    张家口堡,守备衙门。

    朱厚照已连续数日茶饭不思。

    他在为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忏悔,而他选择的方式就是避不见人,甚至连张苑等近侍太监都不接见,平时能接触到他的仅仅是小拧子和丽妃,同时他对吃喝玩乐的事情也失去兴趣,看起来形容憔悴,像是大病一场,但其实主要是心病,整个人提不起精神所致。

    小拧子不断劝说,虽然知道这么做徒劳无益,但对于他这样依附于皇权存在的奴婢来说,能做的事情太少,只能拿出自己的忠心,表达关切。

    “……陛下,您还是进一些饭食吧,这两天看到您消受很多,奴婢心疼啊……若陛下您有个三长两短,大明该靠谁来支撑呢?”

    小拧子说话时不住抹眼泪,跟刘瑾和张苑不同,他哭泣是因为真的难过,习惯了朱厚照的飞扬跋扈和放荡不羁,突然看到皇帝现在这般意志消沉,他打从心眼儿里疼惜,同时也是因为眼前这个没长大的少年是他所有希望所在,不希望就此沉沦下去。

    尽管是隆夏时节,朱厚照仍旧蒙着被子,他抬起头望向小拧子:“小拧子,你说朕是不是很混蛋?”

    小拧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地道:“陛下,您乃是少有的圣明君主,天下人谁不称道您的文治武功?”

    朱厚照一摆手,似乎不喜欢听到这种恭维话,“朕还算圣明?简直糊涂得要命……幸好祖宗给朕留下了一个稳定的江山,也幸好之前有那么多能臣帮忙打理朝廷,否则的话,朕的所作所为甚至不如隋炀帝和商纣王,简直要让自己的国家陷入险地,当个亡国之君!”

    小拧子听朱厚照如此检讨自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本来他可以继续劝说,但理智告诉他最好缄口不言,否则无论是直接否认朱厚照所言,又或者是表示赞同,事后都没他的好果子吃。

    在朱厚照跟前这么多年,这点小机灵他还是有的,因为朱厚照很多时候都是说反话,皇帝并不是断绝七情六欲的神仙,偶尔也会宣泄情绪,千万不要把他情绪化的说辞当回事,哪怕所言是事实。

    朱厚照好似没在等谁回答,摇头轻叹:“朕的确做错了,朕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到面面俱到,其实一切都因为有沈先生在,朕才有信心能平定草原……”

    “可结果怎么样?沈先生领兵出击,不在朕身边,朕就什么都忘了,之前朕还以为是沈先生的计划出了差错,张苑那狗东西老在朕面前进谗言,说什么没人可以做到百战百胜……若是沈先生战死沙场,朕必将背负千古骂名!”

    小拧子劝解:“沈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陛下,您多虑了!”

    朱厚照再打量小拧子,问道:“如果你领着一万多兵马,被鞑子数十万大军包围,有什么活路?沈先生可是没有任何援军的……”

    小拧子发现自己又多言了,心里恼恨:“就听陛下说就好了嘛,我搭什么话?这不,刚一开口,陛下就给我出难题!”

    这下小拧子不再回答,继续低着头,几乎把脑袋埋到自己膝盖上了,他的身体本来就单薄,整个人跪在地上几乎蜷成一团。

    朱厚照没从小拧子这里得到答案,继续忏悔道:“沈先生这样有着绝世才华的人,可说是千古少有,但凡能遇到,都是帝王的荣幸,但估摸上天不会想到,把这样一个人才安排到当下,却遭遇朕这样一个昏君吧!”

    “唉!朕实在是被猪油蒙了心,怎么就听信那些鬼话?若不调九边各路人马来就好了,现在连三边之地最为精锐的骑兵,也悉数调到宣府,那不等于说就算延绥那边想出兵驰援,也没合适的人马?”

    小拧子本想说什么,但突然想到先前的感悟,再次识趣地闭上嘴。

    以前在朱厚照跟前,他是有话就说,毕竟皇帝没有平时表现出的那么不近人情,朱厚照喜欢有人在耳边说一些话,小拧子逐渐有了自我意识,朱厚照在开明程度上,可以说比之成化帝和弘治帝都要好许多。

    但问题也就在于,朱厚照喜欢让人提意见,也容易被意见左右,再加上他对外面的事情不是很了解,得到的消息太过混乱,想法自然也就会偏激,不自觉就会朝对他最有利的方向想。

    如此一来,便有了刘瑾和张苑等人擅权,因为不管朱厚照怎么想,都觉得奴才伤害不到他的利益,而朝中那些大臣则有这方面的隐患。

    朱厚照道:“朕这几天没问过军情,也不知道延绥那边情况如何了,只要沈先生能平安无事,朕愿意付出几百里疆土作代价,就算折损数万人马,也都值得……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像沈先生这样的旷世奇才,莫说朕遇不到,就算未来几百年也未必会出一个!”

    小拧子试探地问道:“那陛下……是否要找几位大人来,问问他们情况?”

    朱厚照看了小拧子一眼,略一思索,微微点了点头,总算有了些精神。

    朱厚照道:“再这么不管不问,也不是办法,还是把王卿家和胡卿家叫来,哦对了,还有兵部两位侍郎,一并请来。”

    “那张公公……”

    小拧子自然要问清楚,他怕朱厚照遗漏张苑,毕竟涉及朝堂事务,任何事都逃不开司礼监这个衙门。

    朱厚照怒道:“张苑?他算什么东西……如果朕不是听信他的鬼话,何至于跟现在一样懊悔?朕心痛啊,居然信错人!回去后朕一定要剥夺他司礼监掌印的差事,打发他去守皇陵!”

    小拧子心中窃喜,不过还是用关切的语气道:“奴婢这就去传诸位大人前来……不过,陛下您还是要用膳,您老饿着肚子,怎么有力气去见那些大人?”

    “嗯。”

    朱厚照一摆手,“行吧,朕先去吃些东西。你把丽妃叫来,让她在外间屏风后听听那些大臣说什么,朕现在只愿意相信她了!”

    ……

    ……

    朱厚照要接见朝臣,其实不会对当前的战局产生任何影响。

    问题就在于张家口堡距离延绥上千里,就算陆完、王敞、胡琏和王守仁等人有再好的建议,也是鞭长莫及,事实上沈溪也根本不需要张家口这边来为他出谋划策,甚至不需要额外的援军。

    路途漫长,张家口这边能得到的消息实在太少,甚至连沈溪被困榆溪河北岸的情报都没传来,就算这些有能力的大臣可以见到皇帝,也难以做出有效应对。

    张苑本来也在期待见到朱厚照,但连续数日未曾传见,心中无比慌张,这天上午听说朱厚照召见张家口堡内众大臣,却没传见司礼监一干太监,他不由慌张起来,因为早前他曾去拜会丽妃,丽妃出来见他时,反馈的讯息是朱厚照很可能要撤掉他司礼监掌印的职务。

    换作以往,张苑对丽妃不屑一顾,但现在却把对方当作救命稻草。

    作为朱厚照出征时唯一带在身边的女人,丽妃头脑清晰,富有智计,无论朱厚照问策,又或者吹枕边风,丽妃可以说是皇帝身边最有话语权的存在,这让张苑意识到自己得有多愚蠢,才会去得罪这么个女人。

    “……你说,这可如何是好?陛下传见朝臣,却根本不通知咱家列席,岂不是说以后陛下再不相信咱家?那些大臣早就巴不得咱家死,他们这次还不逮着机会,狠狠在陛下跟前戳咱家的脊梁骨?”

    张苑得知几名朝臣去见朱厚照,连说些什么都不知道,心里无比忐忑,他最怕的事情不是朱厚照做出新的军事部署,而是怕那些人联手参劾他,再加上朱厚照因沈溪的事情对他不满,失势似乎不可避免。

    更有甚者,他可能会因为一系列决策失误问罪,极端的情况是身首异处。

    张苑这样从市井间爬起来的暴发户,最在意的就是自己手上的权力,得而复失是他不能承受的事情。

    现在张苑身边能出谋划策的只有臧贤一人。

    仔细考虑后,臧贤劝解道:“公公,您大可不必担心,那几位大人好不容易见到陛下,定会抓紧时间跟陛下说及军情,怕是不会有心思攻击您!再说很多调兵遣将的事情,是他们自己做出的决策……”

    张苑怒道:“就是因为他们自己的责任更大,所以才会拼命把屎盆子往咱家脑袋上扣,让咱家当他们的替死鬼!”

    臧贤不以为然,但还是小心翼翼道:“公公的担心有些多余……既然公公担心失宠,为何不去陛下跟前负荆请罪呢?”

    “你说什么?”张苑皱眉道。

    臧贤试探着解释:“之前陛下一直闭门不见客,负荆请罪只会让陛下火上浇油,实在是得不偿失。但现在陛下怒火明显消退,公公此时前去认错,陛下或许能体谅公公一片忠心。”

    张苑咬牙道:“咱家自损颜面负荆请罪,有那必要吗?”

    张苑觉得臧贤说得有几分道理,却又忍不了荆棘上身的苦,还有面子上的损失,心中非常纠结。

    臧贤无奈地道:“除此之外,小人实在没别的办法……毕竟公公未来的际遇,还有小人的倚靠,全在陛下一念之间!”



    张苑听从臧贤的建议,跑到守备衙门外一跪不起。

    朱厚照见过陆完等人后,让兵部对九边军镇发出命令,诸如让林恒所部骑兵快速赶回延绥援助沈溪,再让各处增加人马往援延绥,如此确保沈溪平安返回榆林卫城。

    至于如此是否管用,无论是朱厚照还是那些朝臣,心里都没底,但始终要做一些事他们才会心安。

    张苑从上午跪到下午,一直到天黑时,才等到朱厚照派人出来,也就是小拧子。

    小拧子表现得很客气,恭敬行礼后才对张苑道:“张公公且回去,陛下已知道您来了,说这件事暂时不予计较。”

    张苑眼巴巴望着小拧子:“既不计较,那陛下为何一直拒绝赐见咱家?”

    小拧子摇头:“陛下说了,等战事结束回到京城后,新账老账一起算!”

    “啊!?”

    张苑本来听小拧子口气,还以为朱厚照已经原谅他了,只是碍于面子才没接见,但听到后来,他惊愕地问道,“小拧子,你不是在吓唬咱家吧?”

    小拧子摇头苦笑:“张公公,您说小的有那胆量吗?您乃司礼监掌印,位高权重,小的也在司礼监挂职,按理说是你的手下,您又是陛下股肱之臣……小的不过是转述陛下的原话罢了,您若是不信,小的也没办法!”

    小拧子虽然话说得客气,表现却不卑不亢,其实他内心早就巴望张苑倒霉,因为张苑这个人太过飞扬跋扈,打压皇帝身边这帮近臣比之前的刘瑾有过之而无不及,能力却又差刘瑾太多,让下面的人多少不服气。

    凭什么不学无术的张苑能得到陛下恩宠当上司礼监掌印,我就不行?

    听了小拧子的话,张苑不由闭上眼,眉角间满是失望之色,又再问道:“那陛下可有别的吩咐?”

    小拧子摇头:“莫说是没有,就算是有,张公公您现在也不该问,陛下对您的恨意还没消呢……不过现在很多人帮你在陛下跟前说好话,说不是您一个人的责任,但现在总归需要有个人出来担责!”

    张苑打量小拧子,目光好似在说,那为何不是你出来背锅?

    因为张苑心胸狭隘,所以目光中的意思,很容易便被人查知。

    小拧子神情淡然,之前的战事他根本就没有话语权,以至于就算出了问题,朱厚照也不会把责任推到他身上,就算张苑想捣鬼都不行。

    “陛下只是让小的出来跟张公公知会一声,现在就要回去照顾陛下起居,张公公您赶紧回去想个辙,越能打动陛下越好……小的这也是体谅您老的苦衷,为你着想啊!”

    ……

    ……

    小拧子并未继续跟张苑废话。

    当初张苑得势时,小拧子心烦气躁,不断在朱厚照面前检举揭发,为的是能早日把张苑扳倒。

    现在不同了,张苑终于因为卖弄小聪明坑害沈溪而被朱厚照厌弃,小拧子对待张苑的态度反而变得客气起来,因为如今失宠的张苑已不再是心腹大患。

    皇帝跟前一帮太监中,本来就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拉拢或者敌对都是转眼间的事情,或许过些日子张苑反过来还要巴结小拧子。

    至于张苑倒台后谁崛起,戴义、高凤、李兴、李荣等太监都有可能,就连小拧子都有希望争上一争。

    但到现在为止,小拧子依然有些吃不准,朱厚照是一时之气,回头依然重用张苑,还是要重新选一个司礼监掌印,这些都是小拧子需要考虑的情况。

    所以小拧子现在变得圆滑世故,兼顾各方利益,谁都不得罪。

    只要边塞不出事,皇帝安然无恙,就算沈溪兵败身死,朝廷照样运转自如,以朱厚照懒散的性子过不了多久便会再次出现得势的太监……只要司礼监批红制度不更改,一切都会照旧。

    小拧子没有回去跟朱厚照复命,因为正德皇帝的状况很不好,这会儿已经歇下了。

    当然,睡醒后说不得朱厚照就会把吃喝玩乐的事情重拾起来,这些都是小拧子暂且无法预计的事情,他要做的便是赶紧去跟丽妃商议。

    跟旁人对丽妃的态度只是虚与委蛇不同,小拧子对丽妃却是发自内心的敬佩,打定心思跟丽妃结盟。

    小拧子虽然年纪不大,脑子却很灵活,他意识到:“陛下身边太监来来回回,受宠与失宠都是转眼间的事情,陛下身边的女人也一样,要想长久保持圣宠不衰,暂时得势的太监和女人就要联合起来,如此才可以做到优势互补!”

    等小拧子来到丽妃所住屋子,把门口见张苑的事情大致一说,丽妃的脸色仍旧显得波澜不惊,好像一切都在掌控中。

    丽妃道:“张公公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在是他咎由自取……明明可以顺着沈之厚的意思,把战事进行下去,非要自作主张体现他的存在……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哼,不是跟刘瑾一个结果?”

    小拧子试探地问道:“那丽妃娘娘,您觉得张苑倒台后,该是谁上位呢?”

    丽妃神情慵懒,目光迷离,她半眯着眼睛望向小拧子,“拧公公的话,让本宫听不太明白……你是想说下一个得势的太监是谁?”

    小拧子苦笑:“奴婢正是此意。”

    丽妃微微一笑:“若张公公垮台,或许就是你拧公公上位。不过话又说回来,张苑真的会就此一蹶不振?”

    “嗯!?”

    小拧子显得很惊讶,并不觉得张苑还有翻身的机会,当下问道,“难道娘娘觉得张公公,还可以得陛下宽宥?”

    丽妃道:“陛下确实有怪罪张公公,但自责怕是更多吧?其实说是张公公策划的之前一切,还不如说张公公只是奉命而为,且张公公之前所做的一些事,急陛下所急,从道理上来说,并没有错……”

    “如果最后沈大人力挽狂澜,战胜鞑靼人,凯旋归来,那陛下最多只会在事后稍微训斥一下张公公,叫他以后不要再意气用事……可如此一来,宫里和豹房的权力构成,好像没什么改变!”

    “啊?”

    小拧子仔细一想,可不是如此么?

    张苑要倒霉,是建立在沈溪兵败身死的基础上,朱厚照心中懊恼加上强烈的负罪感,才会把一切迁怒到张苑身上。

    但若是最后沈溪意外胜利了,张苑所作所为没有酿成大害,朱厚照高兴之下说不定会对张苑进行奖赏,因为朱厚照心中其实也明白,这件事张苑的责任并不像外人描述的那么大,更多是在为他背锅。

    小拧子急道:“沈大人身处险地,被数十万鞑子围困,就算逃出来,最后战果也不会是力挽狂澜,取得对鞑子作战决定性的胜利吧?”

    丽妃神色阴晴不定,目光闪烁,好似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半晌后丽妃才重新打量小拧子道:“旁人遭遇这一系列事情,怕是已走上绝路,但若是沈之厚……这位爷是什么人?天下谁又能看懂?或许连现在这一切,都在他掌握中,故意让局势演变至此吧?”

    丽妃的话,更让小拧子惊愕无比,瞠目结舌以对。

    “本宫可不信沈之厚会功败垂成,战死沙场,他一定会平安回到朝堂,就算这一战没办法全歼鞑靼人,我相信他也一定会带领麾下兵马全身而退……这才是沈之厚高明的地方,未谋胜,先谋败,基本可以做到算无遗策!”

    小拧子继续摇头:“丽妃娘娘不该把沈大人过度神话吧?说到底他只是人,而不是神……”

    丽妃冷冷地望着小拧子,问道:“轻视沈之厚的人很多,可最后的结果如何?”

    这问题入耳,小拧子略一思索,顿时哑口无言。

    丽妃再道:“以本宫料想,现在沈之厚确实已被逼到绝路上了,可如此一来,他麾下所有将士也被逼必须跟他死战到底,连逃亡的心思都生不出来……人往往在绝境时才能创造奇迹,而沈之厚以前取得的成功,好几次都是这种绝处逢生吧?”

    小拧子这下更不知该说什么好。

    丽妃突然笑了起来:“拧公公,你可千万莫要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因为这些事,不过只是本宫随便猜想,若你去跟陛下说了,但最后结果并非如此的话……”

    小拧子苦着脸道:“奴婢自然知道哪些话当讲,哪些不当讲。”

    丽妃满意点头:“拧公公其实也不必失望,张苑倒台的几率还是很高的,他就是个无耻小人,别看他现在得势,若沈之厚真出了状况,他的日子固然不好过,但若沈之厚平安回来,今后的日子就好过了么?”

    “嗯?”

    小拧子再度用疑惑的目光望着丽妃。

    丽妃笑道:“这一战,沈之厚完全是被张苑给坑了,按照沈之厚锱铢必较的性格,怕是回来后第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张苑……陛下可以宽宥,但沈之厚却不会!对于张苑来说,他更怕谁?”

    小拧子眼前一亮,惊喜地说道:“娘娘说的对,沈大人出事,张公公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沈大人平安回来的话,就算陛下不对张公公出手,沈大人也会!沈大人怎么会容许这么个敌人在朝中兴风作浪?”

    丽妃点了点头:“所以更要担心的,是事后二人和解,若张苑厚着脸皮央求沈之厚谅解并表示愿意听从驱策的话,情况或许又会不一样。”

    “不会!”

    小拧子显得很笃定,“就算张公公拉得下那脸,沈大人也不会相信他!”

    ……

    ……

    一整天下来,鞑靼人都没有发动一次像样的攻势。

    这是平静的一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晴空万里,能见度极佳,整个战场几乎是一览无遗。

    或许是鞑靼人看到明军正在搬运阵地前的杂物,为了方便下次进攻骑兵突击,就算目睹明军把族人尸体搬运到战场两边集中进行焚烧,都无动于衷。

    鞑靼人养精蓄锐,无论是巴图蒙克给手下的命令,还是沈溪给军中将士打的预防针,都清楚表明下一战将会是艰苦卓绝的一战,鞑靼人绝对会以最精锐的力量发动进攻,胜败即将见分晓。

    此时鞑靼营地中,许多人都在讨论下一场战事应该是白天发动,还是利用夜幕掩护进攻的问题。

    最初鞑靼人觉得,黑夜进攻要比白天更有优势,可以让明军火器找不到瞄准方向,不过经历前一夜战事后,他们的想法改观,因为鞑靼人发现,就算是黑夜中,明军火枪也可以对密密麻麻的马队进行无差别攻击。

    反而黑夜给鞑靼骑兵制造了巨大的麻烦,因为马匹和士兵视野受阻,快速突进中鞑靼骑兵往往会因为同伴的阻隔导致发生混乱。

    尤其当前线逃回来的鞑子精锐骑兵,把大致情况说明后,鞑靼人才发现其实有很多人并不是被明军火器射下马来,而是因为自己人误伤。

    明军躲在沙袋墙后发射火铳,几乎不会误伤自己人,但鞑靼骑兵阵线却拉得很长,前面有很多同伴阻隔,以抛射的方式往明军防线射箭,非常容易射到自己人。

    鞑靼人虽然看起来勇猛无智,也知道吃一堑长一智。

    他们中一些人想把这情况反馈给巴图蒙克知晓,但达延汗根本不想听下面的人说什么,一直到日落前都没有升帐议事,而鞑靼人最怕的就是巴图蒙克下令入夜后开战,这样昨夜的情况或许会重演。

    “父汗,到底几时出兵?我和我的手下都已经急不可耐要立下战功了!”

    图鲁博罗特去了榆溪河南岸,巴尔斯博罗特成为了下一战指挥官,旁人见不到巴图蒙克,却能见到三王子,在他们怂恿下,巴尔斯博罗特于日落前进入汗部大帐,去跟他父亲当面请战。

    巴图蒙克一整天都在研究榆溪周边地形,仿佛要从地图上把沈溪的意图看穿,但无论如何他都没找到答案。

    听到儿子的问题,巴图蒙克甚至懒得回头去看巴尔斯博罗特,更不会跟这个鲁莽的儿子探讨下一步军事计划,因为他觉得巴尔斯罗特还是太过年轻了,根本就不懂战场上谋略的重要性。

    巴图蒙克显得有些不耐烦,摆手道:“到了出兵时,你自然会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回去休息,养精蓄锐!”

    “可是……父汗,如果继续拖下去的话,明朝援军很可能会赶来,那时我们再想灭掉沈溪所部,就不那么容易了……所以,请父汗给儿臣一个表现的机会,不管父汗是否准备全军压上,都让我打先锋,把沈溪生擒回来!”

    巴尔斯博罗特属于典型的初生牛犊不怕虎,他这番话在巴图蒙克听来觉得荒诞可笑至极……沈溪真那么好对付,他还用得着在这里伤脑筋?

    巴图蒙克回过头,厉目一瞪:“让你去准备,听令行事便可!难道想跟你大哥一样,过河去抵御明朝援军?为父现在没有时间跟你解释,再不走的话,莫怪为父对你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