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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图蒙克的脾气忽然变得暴躁易怒。

    巴尔斯博罗特大概明白,父亲是因为战事着紧,之前两次攻打明朝营地无功而返,心烦意乱所致。

    以前在他眼中,达延汗无所不能,作为儿子他以父亲为最大的荣耀和榜样,处处都在模仿巴图蒙克,以前的巴图蒙克也绝对是战场上英勇无畏的英雄,从来都是奋勇向前,从不退宿,这也是为何达延部都以巴图蒙克马首是瞻。

    但现在的巴图蒙克,失去了那种耀眼的光芒,让巴尔斯博罗特心中一阵失望。察觉到父亲的愤怒,他不敢在汗部大帐久留,告退出来。

    等出了门口,巴尔斯博罗特刚走出几步,便见到国师苏苏哈迎上前来轻声问道:“怎么样了?三王子,大汗决定几时出兵?”

    巴尔斯博罗特显得很恼火:“父汗不知怎么了,盯着那张破地图看来看去,就像上面有朵花怎么都看不腻似的,真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敌人就在眼前,进退无门,早一步出兵,一劳永逸解决对手,不是更好么?”

    苏苏哈感受到巴尔斯博罗特的急躁,微笑着说道:“或许大汗有别的用意……大汗深谋远虑,他那前瞻性的目光是我等所不及的,因此最好不要随便揣测大汗的想法!”

    巴尔斯博罗特这才回过神来,瞄了苏苏哈一眼,语气不善:“国师来此作何?也是来跟父汗请战的?但似乎国师前两战都有参与,而且都没有奋勇向前……这回不会还想跟着参和进来吧?”

    本来苏苏哈是在给巴尔斯博罗特递橄榄枝,既然已经跟图鲁博罗特交恶,他便想和巴尔斯博罗特亲近一下,反正巴图蒙克没死,未来是谁继承汗位还不一定,但他没想到,这小子会给他使脸色。

    不过苏苏哈马上就想明白了,之前巴尔斯博罗特领兵于张家口堡取得胜利,苏苏哈非但没遣使祝贺,反倒警告对方不要违背达延汗的命令,自行扩大与宣府明军的战争规模。之后巴尔斯博罗特赶回汗部,刚在金帐露面就被巴图蒙克斥责,如此一来自然会以为是苏苏哈告了刁状。

    苏苏哈心想:“之前乌鲁斯死了,我觉得图鲁登上汗位没有任何问题,自然不会对你这个三王子有好脸色看……谁曾想大王子会那么不识相……”当下苏苏哈叹道:“三王子,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我们应该一切往前看……”

    “如今草原最精锐的力量都在这里,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价取得下一战胜利最为重要,我想帮三王子你取得战功,在大汗面前扬眉吐气!”

    “真的吗?”

    巴尔斯博罗特不疑有诈,觉得苏苏哈态度还算真诚,可以信赖。

    巴尔斯罗洛特现在试图拉拢一批汗部权贵对抗大哥,随着二王子乌鲁斯博罗特逝去,他的野心也在迅速滋生和蔓延中,觉得自己也很有希望问鼎汗位。

    苏苏哈大笑道:“大王子行事刻板,对手下缺乏宽容心,且在战场上做不到身先士卒,足见其天性怯弱,让人鄙夷!还是三王子有大汗风范,气魄过人,勇猛无畏,我不帮你,难道去帮那无能之辈?”

    这话入耳,巴尔斯博罗特一阵飘飘然,释然道:“既如此,那咱们就找个地方好好谈谈,下一步该如何荡平明军!”

    ……

    ……

    决战尚未进行,鞑靼内部便因嗣位人问题起了纷争。

    这种矛盾随着掌握兵权的国师苏苏哈意志摇摆不定而变得扑朔迷离,达延部在两战都未得胜的前提下,上下人心也没之前那么齐了,使得很多人在其中浑水摸鱼。

    不过对于明军来说,就基本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明军将士虽然也有士气低落的时候,但对沈溪一直都是尊崇有加,全军上下基本可以做到令行禁止,团结一心,劲儿往一处使。

    忙碌一天后,明军阵地前沿终于整理出来,鞑靼人的尸体大多烧成了飞灰,避免了发生瘟疫的可能,偶尔有残余尸体遗留在战场上,但已无法对骑兵冲锋形成有效阻碍。而那些战马的尸体,则被明军的炊事兵抬到河边,开膛破肚,切割成一块块马肉,用盐腌制起来,马骨则和着之前在草原上采集的蘑菇和野菜炖成汤,让士兵随意取用。

    临近天黑,沈溪升帐议事,进行战前最后动员。

    与会将领士气倒是挺高的,但在谈到下一场战事时,每个人脸上都忧心忡忡,他们并不是怀疑沈溪治军的能力,而是觉得援军始终不至,军中携带的粮食和弹药毕竟有限,坚持不了多久,对总体形势不那么乐观。

    开会时,连王陵之这样平时都很少说话的人,也发起了牢骚:“……我们在这里跟鞑子拼命,可三边军队在哪儿?为何连个大明骑兵的影子都没看到?要是觉得此处鞑子势大,他们不想冒险,至少可以在其他地方牵制性地发动进攻,至少要让鞑子心生顾忌……”

    连王陵之都想早些结束战事,平安返回榆林卫城,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王陵之属于好战分子,平时眼里只有打打杀杀,难得他会对当前形势做出一个相对清晰明朗的见解。

    所有人都看向沈溪。

    王陵之在众人中地位比较高,主要是因为他的英勇善战经过实战检验,连皇帝都佩服王陵之的武勇,给他冠上个“小王将军”的称谓,军中没人敢跟王陵之叫板,因其力大无穷,单兵能力在军中可说无人能敌。

    王陵之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沈溪言听计从,这会儿既然连小王将军都有了意见,只有沈溪能说服,插嘴是给自己找麻烦。

    沈溪道:“援军不来,难道我们就不作战了?我们战斗力如何,只有自己清楚,外人有个直观的印象吗?你们自己设身处地想想,如果你们是三边守军,面对数万鞑靼兵马,敢放弃城塞前来驰援?再者就算他们来了,也只能在榆溪河南岸摇旗呐喊,能真正帮到我们什么?”

    刘序若有所思:“末将听闻,当初兵部刘尚书撤兵到榆溪河北岸,眼看覆没在即,沈大人率牛车阵紧急驰援,当时也没过河,用火炮有效支援了刘尚书,最后扭转战局,转败为胜,鞑子落荒而逃!”

    胡嵩跃没好气地道:“能一样吗?当时刘尚书的军队距离河岸多远,咱们距离河岸又有多远?就算榆溪河南岸再出个牛车阵,也没丝毫用处……我们军中的火炮数量比整个榆林卫加起来都要多!需要他们架炮支援?”

    沈溪一抬手,打断众人的争论,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只能根据当前形势做出军事调度,鞑靼人很可能在今晚全面出击,所以让全军上下提高警惕,营地中轮休的将士听到号角传来,也必须毫不犹豫前往战场!最后……此番鞑子杀来,终于到了我们试验新武器的时候了!”

    ……

    ……

    夜幕降临。

    榆溪河北岸一片平静,呈现出暴风雨前的死寂。

    战争随时都会开打,明军士兵已回归第三、第四、第五道阵地,全都躲入堑壕中,一部分进食,另一部分则倚着坑壁闭目休息。

    眼前和谐宁静的场面只是暂时的,一旦命令传来,他们就要抛开一切私心杂念,趴到沙土袋墙下方的射击口,向着前方射击。

    战前动员会结束,胡嵩跃和刘序等人出得帐篷,心里都带着几分疑惑,因为沈溪提到了新武器,对于军中大多数人来说,基本是一头雾水。

    “咱们军中装备的火炮和火铳已经算得上新武器了吧?”刘序突然问了一句。

    胡嵩跃摆摆手:“还是等以后问大人吧!既然是军事秘密,这种事不好说,也不能说。眼看鞑子就要全面进攻,咱们这几道防线太过简陋,为什么不在第五道防线后继续挖掘新的堑壕,加大防御纵深了?哎……如果有一道城墙保护就好了!”

    几人回到前线阵地,部分官兵还在进食,那些围坐在一起的中下层将领见到胡嵩跃和刘序过来,纷纷起身迎接。

    “将军!”

    一群人向二人行礼。

    沈溪军中阶级分明,谁的职务高,就理所当然得到尊重,跟其余军中建制混乱互不统属大相径庭。

    胡嵩跃先跟将士们打了个招呼,再回头对刘序小声道:“这些兔崽子,来自天南地北,各种口音都有,可到了沈大人手下就能拧成一股绳,真他娘的不容易……到现在还没听说有逃兵。”

    刘序诧异地问道:“那位唐先生不就是么?可有消息传来?”

    因为唐寅突然离开营地,军中传言不断,说这个没用的书生趁着第二战前线激战正酣时抢夺羊皮筏子过了榆溪河,去向不明。

    “简直胡说八道!”

    胡嵩跃不屑地道:“别人瞎说可以理解,怎么老二你也跟着起哄?唐先生冒着风险回榆林卫城求援,却被无端污蔑,想那唐先生才高八斗,乃是沈大人找回来出谋划策的师爷,岂能那么窝囊?榆溪河南岸至少有上万鞑子骑兵,唐先生只带几个随从便潜回榆林卫城,沿途可比咱留在营地更加凶险。”

    刘序释然点头:“原来如此,我就说唐先生不是这种人嘛,如此看来沈大人也想请延绥镇派来援军,只是城里边压着不肯调派兵马罢了……等回去后,老子一定要向朝廷弹劾那些尸位素餐的昏官!怎么说沈大人都是掌管全国兵马的兵部尚书,咱们这些人在沈大人麾下打过的胜仗,比整个三边都要多,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来驰援?”

    胡嵩跃义愤填膺地抱怨道。

    恰在此时,马昂带着几名侍卫过来,看方向要去中军大帐那边。

    虽然马昂到军中时间不长,但因为是沈溪亲自提拔,刘序和胡嵩跃这样的老人不敢随便拿捏,从某种角度讲,马昂更像是沈溪的嫡系。

    “老马,作何去了?”胡嵩跃随口问了一句。

    从岁数上来说,马昂很年轻,属于少壮派将领,也就比王陵之年长两三岁,跟胡嵩跃和刘序这样的老兵油子没法比。

    但因为军中将领都有外号,胡嵩跃平时觉得自己不老却被人称呼“老胡”,有些不厌其烦,便称呼年纪更小的马昂为“老马”,以显得自己年轻。

    马昂的军职没有胡嵩跃和刘序高,闻声当即恭敬行礼:“两位将军,卑职奉命把最新情报传给沈大人……沈大人在阵地前方增设了几十处隐秘的暗哨,防止鞑子夜袭!”

    胡嵩跃笑道:“增加暗哨而已,完成后还需要跟沈大人复命?你是找机会巴结沈大人,获得一些便利吧?”

    本来胡嵩跃只是开玩笑,马昂送妹妹给沈溪做妾在军中属于秘密,没人知道这么私密的事情,马昂也从来不会对军中人说及。如此一来,这话在马昂听来蕴含有讽刺之意,虽然他官职低,但属于那种起点很高的人,一直都在钻营关系,打从心眼儿里看不起胡嵩跃和刘序这样没有文化的大老粗。

    马昂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木着脸道:“大人亲口吩咐的事情,卑职完成后自然要复命……或许大人有新的安排呢?两位将军,卑职先去一步!”

    说完马昂不再多言,急匆匆往中军大帐而去。

    胡嵩跃看着马昂远去的背影,啐了一口,骂骂咧咧道:“这小子,眼里只有大人,咱们都似乎无关紧要一样!”

    刘序笑道:“还看不出来吗?这位可是大人提拔的亲信,跟咱从死人堆里出来的大不一样!”

    “就是!”

    胡嵩跃扁扁嘴,带着不屑道,“他能跟咱比?最多是来跟着一起分功劳吧!这几战没见他有什么表现,倒是每次跟大人汇报时积极……不过这小子挺好玩的,见闻广博,他说的许多事情咱都闻所未闻!”

    刘序摇摇头道:“不然呢?大人总不会放一些无能之辈在军中……你看着有些人本事不大,却各有专长,单说之前那位唐先生,刚到军中时咱不也在背后说他的坏话?看看现在如何……唉!”

    胡嵩跃和刘序颇有感触,即便他们没觉得马昂有什么本事,但依然断定对方在军中有无可替代的作用,只是他们暂时没有发现罢了。这个认知不是他们对马昂有多了解,而是对沈溪有一种盲目的信任,觉得沈溪做的一切都有理由。

    二人通过中间交通壕到达第三线阵地,准备一左一右背道而行,各自回到自己分管的阵地。

    眼看便要作别,但似乎二人并不着急。

    沈溪军中,军职的替代和责任划分非常明确,就算胡嵩跃和刘序不在,他们的职责也会有副职替代。

    沈溪这支部队各司其职,谁出了问题,或者暂时失去联系生死不明,自会有人站出来替代,这种责任的划分会明确到军中最后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老兵指挥新兵,直至全军覆没。

    大战在即,鞑靼人暂时没影子,胡嵩跃和刘序更珍惜眼前相处的机会。

    “老二,鞑子就快杀来了,你看咱们是否需要有个约定?谁在这一战中身死,另外一个活着,回去后就帮忙照顾对方家中老小,免得死那位在阴间有牵挂?”胡嵩跃平时大大咧咧,但涉及生死,突然变得婆婆妈妈起来。

    刘序笑了笑,问道:“老胡,你丫居然怕起死来了?”

    胡嵩跃没有气急败坏,平时被人瞧不起时他很容易翻脸,这次却显得很平静:“这是怕死吗?指不定最后死的人是谁!老子这些年打的仗不少,跟大人以前基本都是九死一生,终于赚得一身军功,家里再不用发愁了,但就是……唉!眼下这般光景,仿佛又回到土木堡时那般心灰意冷,这种日子可真煎熬,就当是交代后事吧!”

    刘序道:“就算你我间不说,也会做的,何况还有大人在。就算大人不在了,朝廷也不会亏待咱们军中的弟兄!”

    胡嵩跃眉头皱了起来,摇摇头似乎有些不确定:“朝廷会这么做么?”

    二人对视一眼,眼里多了几分怀疑,他们自然明白大明朝廷的尿性,制度很好,但要落实却很困难。

    沈溪定下的制度,那就是金科玉律,沈溪会带头执行,但大明朝廷推行的制度则会根据人情和某个人的意志而改变,作不得准。

    “总归帮衬下,就算出了事,相互间也别忘了照应彼此家人!”刘序拍拍胡嵩跃的肩膀安慰。

    本来压抑的氛围,突然缓解,胡嵩跃哈哈一笑:“刘老二,你平时挺坚强一个人,现在却发现你就像个婆娘……回头你家婆姨再生个女儿,咱儿子娶了,结个亲家,到时候咱俩就是一家人了!”

    刘序不屑地撇嘴:“你个大老粗,大字不识几个,跟你结亲?若是沈大人能给联个姻啥的,那才是祖坟冒青烟,跟你……省了吧!”

    说完,刘序满脸不屑,转身去了。

    胡嵩跃追上去几步,不满地抗议:“刘老二,你把话说清楚,凭啥不能结亲?就沈大人的孩子好,老子的孩子就是老鼠洞里的耗子,是吧?你刘老二认识的字多,也没见你考个秀才啥的,说穿了也是白丁!”

    “你丫再胡说八道,信不信老子撕烂你这张臭嘴?”刘序回过头来,怒视胡嵩跃。

    本来一团和气,可以互托身后事的老友,突然在某个问题上吵翻,二人撸起袖子大有大干一场的架势。

    此时一人大大咧咧过来,朝顶在一起的二人身上看了一眼,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径直去了,让二人很没面子。

    过去这位正是军中最不好惹的王陵之,平时王陵之跟谁都不熟稔,旁人找他搭茬,也总爱搭不理。

    “有本事,跟小王将军结亲去。”刘序撇撇嘴。

    胡嵩跃啐道:“就好像谁稀罕一样,如果你这边真出了事,回头就让你婆娘把闺女嫁过来……到时候你人都不在了,看谁能做主!”

    “你敢!”

    刘序厉声喝道。

    “谁怕谁!”

    胡嵩跃懒得搭理,转身往自己负责的阵地去了。

    .m.



    夜色凝重,直到亥时到来,这场备受瞩目的战事都未开打。

    决战已无可避免,鞑靼营地中,兵马调动频繁,任务已具体分配到各万户、千户,达延汗准备动用四万大军全面冲击明军防线,一举打垮明军的战斗意志。

    作为战争主导者的巴图蒙克,此时并未外出鼓励军心士气,留在金帐内看着地图发呆,显然是一些事情没想明白。

    “大汗。”

    这时一名怯薛军统领从营帐外走了进来,大步来到巴图蒙克身后,恭敬行礼,“兵马已准备妥当,随时都可以发起攻击……如今只等大汗一声令下。”

    巴图蒙克面带忧色,“到现在本汗都未弄清楚沈溪意图……你能看懂吗?”当他转过身看向来者时,那人发现巴图蒙克的眼睛里满是血丝,脸上添了很多皱纹,显得苍老许多。

    这名怯薛军统领同时也兼任汗部必阇赤的职务,也就是帮助大汗处理政务的官员,会读书识字,有一定见识。

    仔细思考一番后,他才说道:“若是大汗觉得今日不宜开战,不妨让将士们先回去休息……大汗,您也应该歇息了,只有拥有一个良好的精神状态,才能应对各种突发事件,打好接下来一仗。”

    巴图蒙克轻叹:“看不懂沈溪的布局,本汗哪里敢合眼啊?当明军把阵地前的杂物清扫干净后,我便知道对方已准备好一切,专等我们的马队冲锋……不出意料的话,明军阵地已经布置了一个天大的陷阱,专等我们往里面跳……这一战,我们很可能会失败。”

    “这怎么可能?大汗,对面的明军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这名必阇赤分析,“明军是一路被我们赶到榆溪河北岸河湾地带的,阵地也是匆匆构筑,事前没有任何准备,所以随着沙土袋耗尽,对方后续防线形同虚设……另外,关内明军没有任何动静,这也意味着沈溪所部没有外援,在这种情况下,对方故弄玄虚,分明是在耍诈!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没用,只要我们的骑兵发起冲锋,明军失败是必然的事情!”

    “使诈?难道是空城计?”

    巴图蒙克闭上眼,仔细思考,良久后才摇头:“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就好了……就怕事与愿违,本汗领兵多年,拥有如此大优势,却第一次没有自信,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打,要么撤兵,由于我们拥有机动方面的优势,明军奈何我们不得。但若是选择开战却又失败的话……”

    有些话,巴图蒙克没法宣之于口,但其实不用说,大家都知道,现在的达延部根本就输不起。

    这几年草原连年内战,达延部四处出击,得罪的部族太多了。

    一旦汗部主力葬送在这儿,那接下来必然是群雄崛起抢班夺权的局面,草原将永无宁日。

    这名怯薛军统领用坚定的口吻道:“大汗请放心,这一战我们定会得胜……请大汗下令,即刻出兵,我愿意冲杀在前!”

    “我累了!”

    巴图蒙克突然板起脸,挥挥手道,“黑夜里出兵,难以掌握明军动向,他们的火器可以毫无顾忌往前射击;而我们的骑兵却因视线受阻互相踩踏,弓弩没办法瞄准,实在是弊大于利!”

    “之前我下令全军备战,不过是想让明军上下不得安宁!他们白天休息好了,做好夜战的准备,我偏偏要让他们的打算落空!”

    “大汗的意思是……”这名达延汗的心腹将领请示道。

    巴图蒙克一摆手:“本汗要休息了,命令所有人回帐篷休息,等明日天亮时再发起进攻,那时明军上下最为疲累,反应要比平时慢许多……传令下去,除了留下部分兵马警戒外,其余人等皆解散,不得有误!”

    ……

    ……

    鞑靼人精神饱满等候开战,不想金帐那边传令下来,让所有人休息,并且把开战时间定在了次日清晨。

    虽然战事又延后,但对鞑靼人来说无疑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他们终于可以确定具体作战时间,而不是一直在等候。

    距离天亮还有不到三个时辰,可以让人恢复部分精神,鞑靼人抓紧时间回帐睡觉,基本上没人卸甲,就连睡觉时也无比警醒,生怕一觉醒来明军已冲杀进营地……经历两场大战下来,任何一个鞑靼人都能感受到面前敌人的强大,沈溪统领的明军是他们遭遇过的最强大的对手,他们也能感受到无形的压力。

    而于此时,榆溪河对岸的鞑靼人营地内,图鲁博罗特也在三更后才得知开战时间被定在来日清晨。

    虽然照理说图鲁博罗特应该去休息,但他怎么都睡不着,心中藏着的事情太多了,再加上大战在即,心情激荡,根本合不上眼。

    “明军到底有什么手段?”图鲁博罗特望着夜空,整个人陷入沉思,“照理说沈溪已经穷途末路,就算他手段高明,可以用部下生命拼掉我们一部分人马,但结局却无法更变……他有什么理由坚持?”

    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望着河对岸,他所在的位置,距离明军营地也就两三里左右,中间隔着条榆溪河。而他背后,则能清楚地看到榆林卫城的轮廓……对于此时的图鲁博罗特来说,沈溪是一道怎么都解不开的难题。

    很快他又想起阿武禄,那个给了他结盟条件,让他动心的女人。

    “阿武禄对明朝的了解,远比我更深,她应该知道沈溪的动向……她对沈溪有那么大的自信,却是为何?难道这一战我们注定会输?”

    图鲁博罗特整个人陷入遐思的状态中,当晚他并不打算休息,坐在营地一处角落,屁股下垫着牛皮,吹着凉爽的河风,陷入到一种空灵的状态。

    ……

    ……

    榆林卫城,子时快过去了,王琼才得到斥候传回的线报,得知当晚不会再有战事发生。

    达延汗部虽然上下一心,但此次出征兵马中并不所有人都属于达延部,有许多以前被整合进达延部的小部族的人,此时他们打起了小算盘,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一旦达延部战败,说不定自己的部族又可以独立出去,恢复传承。其中一部分人甚至把情报卖给明朝,换得赏钱以及盐、茶等生活必需品。

    当然,这些暂时归附达延部的人都处于军队中下层,对于汗部高层的情况并不十分了解,否则的话王琼也不会到此时才知晓鞑靼人动向。

    “明早开战!届时鞑子将全军出击……那也就意味着,明日之战很可能是榆溪河北岸最后一战!”

    王琼对一直等候命令的副总兵侯勋说道。

    侯勋请示:“那大人,我们当真什么都不做?”

    王琼面色冷峻,面前一堆公文,显然是他太过关注前线战事,无心处置。叹了口气后,王琼道:“如果这一战沈尚书能得胜的话,我们自会出兵,否则……就只有等待,哪怕沈尚书失败了,我们也只能作壁上观!”

    “太难受了!”

    侯勋道,“明明战场距离这里也就十多里路,但还是……唉!”

    王琼道:“这一战关乎未来几十年大明边境安危,非同小可,希望沈尚书能获胜,但机会渺茫。历史上虽然也有很多以弱胜强的案例,甚至每一次都可以铭记于史册中,但始终微乎其微!”

    侯勋有些担心:“可是……沈大人在陛下心目中拥有无可替代的地位,要是我们近在咫尺,却眼睁睁看着沈大人出事不救援,陛下怪罪下来当如何?”

    王琼叹了口气道:“唉……谢阁老说过,要是陛下怪罪,他会主动揽责,因为一旦之厚出事,他也无心朝堂,会选择致仕归乡,为之厚及阵亡将士树碑纪念!”

    侯勋追问了一句,“那大人,是否将此事请示谢阁老?”

    王琼却摇头:“不必了,谢阁老已睡下,等明日战果出来后,再汇报也不迟!”

    ……

    ……

    榆溪河明军营地,中军大帐里灯火通明。

    沈溪也在查看情报,自打领军以来他便动用一切手段,搜集一切可资利用的讯息,现在得到的最新反馈,也是鞑靼人暂时偃旗息鼓,虽然他尚不能确定鞑靼人发起攻击的确切时间,但以他估算,大概天明左右便会开打。

    就算沈溪足够笃定,依然心怀疑虑,因为这算是他人生中最关键的一战。

    “得胜固然好,若是失败,我也不能等死!”沈溪心里突然多了一丝自私的想法,“我来这个封闭守旧的时代走一遭,难道就是为了轰轰烈烈死去吗?”

    不过当想到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他的军中将士后,沈溪心中多了一股豪情壮志,“有这么多人信赖,而且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就算最后功败垂成,也是无憾吧!”

    沈溪走出中军帐,门口马九和朱鸿正守着,见到沈溪他们赶忙站起来。

    沈溪一摆手:“时候不早,你们为何不去休息?”

    马九道:“还要等斥候传回情报,再者鞑子随时会攻来,无心睡眠。”

    朱鸿也道:“大人安危最为重要,时刻都得有人近身保护。”

    沈溪轻叹:“鞑靼人已下令全军休整,战事必然要等一段时间才会重新开启,你们也跟其他官兵一样先去休息……接下来的战事会很残酷,如果开战了你们却困得睁不开眼,恐怕瞌睡虫会传染给我,进而影响我们大家的发挥!”

    沈溪这番听起来有些儿戏的话语让朱鸿迟疑了:“可是……大人您还没休息。”

    沈溪笑了笑:“白天我已睡过,接下来一战我很可能会亲自披挂上阵杀敌,我们已经没有退路,这次也算是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战!”

    马九和朱鸿不知为何眼前的沈溪会如此感性,望着沈溪那张憔悴的俊脸,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去吧!”

    沈溪再次挥挥手,“两个时辰后,到帐门前来集合,跟我一起上战场!”

    马九皱眉:“大人,小人不是很困,容小人等候在此……请大人恩准。”

    朱鸿道:“卑职也是如此。”

    沈溪摇头:“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但问题是我现在不是跟你们商量,而是命令,我也一样要休息。再不去的话,军法处置!”

    在沈溪的死命令下,马九和朱鸿不得不去歇息。

    二人没敢离开太远,抱着兵器,躲开沈溪的视野后,便绕到中军大帐后面铺上茅草躺下睡觉,就这样还不忘把耳朵贴着帐篷,这样一旦沈溪有动静,他们就能及时做出反应。

    沈溪打了个哈欠,他也有些困倦了,左右看了看,当下带着一种遗憾的心情回到帐内,和衣躺下不久就睡着了。

    失去知觉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太苦太累了,这一战后,我再也不会踏上战场,除非为我自己而战!”

    ……

    ……

    寅卯之交,正是这个季节鄂尔多斯地区一天里最黑暗的时候。

    鞑靼人已整装待发,领兵者正是他们的领袖,也是这二十年来草原上叱咤风云的人物,达延汗巴图蒙克。

    当巴图蒙克一身戎装出现在校场,所有鞑靼人都沸腾起来。

    巴图蒙克是草原公认的雄主,但他已经很久没有亲自上战场,此番换上戎装也是想告诉军中上下,他将以一个战士的身份跟鞑靼所有勇士并肩作战。

    “大汗!”

    “大汗!”

    平时能见到巴图蒙克的人不多,此番现身,让军中上下群情激奋,纷纷大声呼唤他们心中的王。

    为了此次战事,巴图蒙克特地设立祭台,在数万火把的映照下他登上高台,主持祭天仪式,而他身后是数万鞑靼将士。

    鞑靼人清一色的骑兵,士兵们已经骑在马背上,胯下的战马几乎是陪着他们成长,基本可以做到人马合一,所以即便是在如此密集的情况下,骑兵阵型仍旧井然有序。

    巴图蒙克登上祭台,下面从将领到士兵均振臂高呼,虽然祭天仪式没有开始,但能见到草原之主,便是对军心士气的极大鼓舞。

    国师苏苏哈和三王子巴尔斯博罗特作为侍者,跟随达延汗一起登上祭台,带领十二名怯薛军力士现场宰杀牛羊祭祀。

    原本祭祀活动议程非常繁琐,不过为了能及早开战,巴图蒙克化繁为简,当他亲手把宰杀好的牛头和羊头摆在香案上,并且点燃祭天的香烛后,鞑靼人的欢呼声已达到最高峰。

    “长生天会庇佑我们,天上的雄鹰会为我们指明道路,战马将是我们的战友和最好的兄弟,我们用祭品向天神腾格里祈求,让苍狼与白鹿的子孙可以自由地驰骋在草原上,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巴图蒙克声音浑厚,他的话语被很多人听到,不过即便如此,校场稍微靠后的人也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但前面的人呼喊后,后方的人自然会跟着一起大呼大叫,声浪此起彼伏。

    当巴图蒙克转过身时,手上已拿起象征权力的节杖,他郑重地把节杖交给巴尔斯博罗特和苏苏哈,因为这二人是当天负责打头阵的将领。

    巴图蒙克道:“长生天会庇佑你们,成吉思汗的勇士!只有用敌人的鲜血,才能报答腾格里的庇佑,如果你们失败了,请记得自己的许诺,用你们的生命来献祭!这是你们报答长生天的最好机会!”

    苏苏哈大声道:“愿意为长生天付出生命!”

    巴尔斯博罗特的说法则显得很特别,喝道:“儿臣愿意为父汗驰骋疆场,踏平明军营地!”

    草原上并非人人都信奉长生天,特别是蒙元帝国建立后,更是各种宗教并存。不过巴图蒙克为了统一草原,再次拾起古老的信仰,让草原上所有部族都信奉天神腾格里。不过他儿子则只想为父亲奋斗,因为在巴尔斯博罗特心目中,只有达延汗才是真正的神,其他神仙不过是幌子。

    巴图蒙克没有责怪巴尔斯博罗特对神明不敬的话,把节杖交出去后,转身继续对着香案方向。

    当苏苏哈和巴尔斯博罗特联手把节杖举起来时,祭台前又是欢呼声一片。

    “踏平明军营地,让草原雄鹰在中原土地翱翔!”苏苏哈似乎很懂得抢戏,代表巴尔斯博罗特喊出这番话。

    巴尔斯博罗特怒目相向,对苏苏哈的表现很不满,不过苏苏哈却好似没看到一样,正当巴尔斯博罗特准备好好表现一下时,他却突然转过身来,亲手将节杖交到巴尔斯博罗特手上。

    意思好似在说,我一切都听从你的安排,你才是这一战的主导者。

    “上战马!”

    巴尔斯博罗特意气风发,大喊一声。

    尽管他已用尽全力,但毕竟只是少年,声音既不粗壮也不浑厚,听到的人很少。

    等巴尔斯博罗特跳下祭台,跨上战马时,部众已摩拳擦掌,显然他手下都是好战分子。

    苏苏哈也从祭台上下来,等他也骑上战马后,所有人又都看向还在面对香案默念着什么的巴图蒙克,此时只有这位草原上的王者才有资格下令出兵。

    全场重新安静下来,只偶尔传来微弱的马蹄声,还有战马的响鼻声。

    巴图蒙克好像在进行某种很神圣的仪式,良久他才重新转过身来,旁边已有人把带着刀鞘的马刀呈递到他手上。

    巴图蒙克抽出马刀,高高举起,大喝道:“为草原而战!”

    “为草原而战!”

    “乌啦啦!”

    声音振聋发聩,每个鞑靼骑兵都被这种热血感染,心中升起无比的豪情,每个人都想建功立业,为自己和家族取得荣耀。

    巴图蒙克喝道:“上战马!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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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图蒙克是草原上真正的王者,号召力毋庸置疑,而他所在祭台前方明军的精神领袖则毫无意外是沈溪。

    不过沈溪却并不像鞑靼人那样在战前开个动员会,搞什么祭天的大阵仗,目前所处环境也不容许他做出如此形式化的举动,对他来说,振奋军心士气的最好方式莫过于打胜仗。

    当然,被逼得走投无路也是让明军上下一心的重要原因,当将士们知道没有退路,为了自己和家人只能苦战到底时,斗志非常旺盛。

    即便沈溪没搞那些虚的,但当他拿着火枪登上竖立在第五道防线后的高台时,周围依然响起官兵们震天的欢呼声。

    此时天刚蒙蒙亮,基本能看清楚东西,沈溪手上拿着两样东西,一把火枪,还有一部望远镜,而他身边所带随从屈指可数。

    “大人,鞑子已完成集结,马上就要发起进攻!估摸有三四万骑兵!”刘序策马过来,站在高台下仰头说道。

    沈溪语气没有巴图蒙克那般慷慨激昂,对眼前的战事他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无需用口号来鼓舞将士的斗志。

    “严阵以待!”

    沈溪的命令很简单,说完冲着刘序挥了挥手,大概意思是我已经知道鞑靼人动向,无需你来通禀。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仅仅是守在阵地内,等鞑靼人发动进攻便可。

    当刘序退下前去传达沈溪命令时,明军防线各处窜起冲天的焰火,在天蒙蒙亮能见度不高的时候,这是传递命令的最好方式。

    士兵们看到焰火的眼色,也就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此时营地里休息的官兵,已悉数进入第四、第五道战壕待命。而前方第三道防线上,每个士兵都有两把枪,手中持的是最新装备部队的燧发枪,旁边还放着一把备用的火枪……之前列装的佛郎机铳已退居二线,按照沈溪吩咐,只有当鞑靼人杀到近前时,才可以使用佛郎机铳,否则一律用射程更远、精度更高、射速更快的燧发枪应战。

    将士们填装好弹药后,全都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只等射击命令到来。

    “师兄!”

    军中最为骁勇的王陵之,此时并没有在第一线领兵,按照沈溪下达的命令,他必须待在沈溪这个主帅身边听从调遣。

    “嗯!”

    沈溪微微点头,不想多理会。

    王陵之委屈地道:“师兄,既然已经是最后一战,为何还让我留在这里?我请求到一线阵地带兵作战……一定听从您的命令,不会擅自带兵冲出阵地!”

    沈溪皱眉看着王陵之,神色凝重。

    王陵之满脸热切地望着沈溪,眼中满是哀求之意,战斗欲望非常强烈。

    “好吧!”沈溪终于点头允诺。

    王陵之一听兴奋不已,显然对于能上阵杀敌期待多时。

    王陵之正要离开,沈溪突然道:“先等等,这个……你拿着吧!”

    说到这里,沈溪从腰间逃出一样东西,王陵之好奇地打量,问道:“这是什么?”

    “枪!手枪!”

    沈溪介绍道,“这可不是一般的火铳,在近处使用,射程虽不远,但能连续发射六次!关键时刻能救你的命!”

    “啊!?”

    王陵之惊讶不已。

    沈溪改良的燧发枪不过是在点火装置上想办法,搭配方便装填的制式子弹,使得整个射击流程简单许多,只需要上弹后瞄准,扣动扳机便可,速度很快,但王陵之此前还从未见过可以连续发射的火器。

    王陵之从沈溪手上接了过去,然后从枪匣里拿出手枪,仔细端详一下,这才问道:“这东西可靠吗?”

    沈溪指点道:“瞧,这里是保险,只有打开它,才能连续发射,如果子弹打完了,可以把这东西取下来,扣动这里……装满子弹,再把这东西重新装回去……”

    王陵之瞪大眼睛,显然有些不得要领。沈溪见状摇头,接过去演示了一下,王陵之这才大概明白过来。

    此时沈溪给王陵之的防身武器,正是一把左轮手枪,配备的也是制式子弹。

    虽然沈溪并非学理工,但作为幼年玩具的左轮手枪,原理简单易懂,主要特征是枪上装有一个转鼓式弹仓,内有六个弹巢,枪弹装在巢中,转动转轮,枪弹便可逐发对准枪管,扣动扳机会触发弹仓联动待发,连续进行射击。

    虽然小时候的玩具枪是塑料的,但该有的部件都有,沈溪几乎没什么费力气就仿造出来了。可惜的是,由于冶金技术不过关,铸模也有一定困难,螺旋线膛枪管非常难以制造,使得这种武器没法批量生产。

    沈溪道:“因为时间太过仓促,这种枪弹仓和枪管、枪机间的闭合存在缺陷,会明显漏气,导致射程太短,只能作为防身之用……你要记得,若遭遇近战不要死拼力气,保命要紧,不要怕颜面受损!”

    王陵之再次从沈溪手里接过手枪,放回枪匣,然后看向沈溪,半晌后重重点头,喉咙里发出坚定的“嗯”声,转身而去。

    ……

    ……

    太阳尚未升起,鞑靼人第一轮攻势已然发动。

    如潮的鞑靼骑兵,沿着“V”字型的榆溪河上下游河岸,从两翼朝着明军阵地冲杀过来。

    黎明的曙光中,站在高台上的沈溪,远远看到前方扬起漫天尘沙,以及下方黑压压冲刺而来的鞑靼铁骑。

    “……大人,鞑靼从我防线两翼发动攻击,人马约在一万左右!”传令兵将探查到的消息传到沈溪这里。

    沈溪打量鞑子的马队,一摆手道:“命令炮兵调转炮口,各分出一半向两侧进行压制性炮击……命令火枪手以中线为基准,由堑壕向两翼运动,一定要把鞑靼人这一波进攻给压下去!另外,命令第四道堑壕的官兵,通过交通壕进入第三道堑壕,接替防务!”

    “得令!”

    鞑靼人上来便从两翼发动进攻,而置正中位置于不理,乃是达延汗搞不懂沈溪命令手下清空中路的目的,打算先刺探一下明军的反应。

    张永和马永成站在台子下方,听到沈溪的命令,并不觉得这样的决策有多高明。

    马永成手脚并用爬上高台,尖声问道:“沈大人,你把人马调到两边去了,若鞑靼人从正中攻击当如何?”

    沈溪扁了扁嘴:“你没看到第四道防线的官兵已经向前线运动了吗?况且后方第五道堑壕里还有我军战略预备队,足以应付鞑子任何行动!马监军,本官不想在指挥战斗时被人打搅,你且退下,无须多言!”

    马永成一怔,随即意识到,自己确实没资格质疑,因为沈溪虽然一直独断专行,但领军至今也未失误过,有这样的底气。

    即便马永成觉得沈溪所言未必有道理,但这话出自沈溪之口,情况就大不一样,就选不服气也只能乖乖接受,满脸阴霾地退到一旁。

    沈溪没有理会马永成,下一步更多的情报传来,同时也有鞑靼人在两侧发动攻击的详细情况。

    “鞑靼两翼人马各有三千到四千,合计不过万!”

    “鞑靼人中军依然在向中路缓缓逼近!”

    ……

    马永成听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又道:“看吧,沈大人,鞑子显然未把两翼做为主攻方向,他们的重点很可能是正面突击,不得不防啊!”

    沈溪斜着瞥了马永成一眼:“马公公到底是我大明的监军,还是鞑靼人的监军?怎么老在这里说丧气话?”

    马永成再次为之语塞,但他觉得,这应该是沈溪应对失当后气急败坏之语。就在他觉得沈溪一定会调整兵力部署,把防守重点放到中路时,沈溪仍旧我行我素,不断把中心部位的兵力往两翼调。

    马永成紧张得脸都僵住了,心里琢磨:“鞑子悍然发动进攻,眼看两翼就要接战,等到敌我纠缠在一起,我军无暇他顾时,突然选择从中路进攻,我方应对不及,一个闹不好就是阵破人亡……不行不行,咱家得琢磨一下怎么过河,给自己留条后路!”

    如此一来,马永成没心情继续留在高台上跟沈溪废话,他觉得沈溪压力太大已失去理智,赶紧下台去跟张永商议逃跑事宜。

    等马永成退下,沈溪对侍立身后的朱鸿提醒一句:“把两个监军太监看好,别让他们跑了,影响全军士气!”

    “是,大人!”

    朱鸿早就看马永成和张永不顺眼,沈溪的军令可说正对他的胃口,连忙下去安排人手监视跟踪。

    ……

    ……

    鞑靼阵中,明军的应对也是达延部高层没有想到的,尤其是巴图蒙克。

    当达延汗从斥候那里得知沈溪把防御重点放到阵地两侧时,脸上满是震惊与困惑。

    “沈溪难道看不出我是要正面发起攻击?他把主要防御力量往两翼转移,目的是什么?”

    出于对沈溪的恐惧和尊重,明军作出的任何战略改变,在巴图蒙克看来都不是无的放矢,绝对蕴含有“阴谋”的成分在里面,自然而然就会去想沈溪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旁边一名素来受达延汗器重的必阇赤道:“大汗,既然明军正中位置防御削弱,正是全军突击的好机会!”

    “大汗,下令进攻吧!”继续有人请命。

    巴图蒙克一摆手,摇头道:“之前战略不变,继续命令兵马从两翼进攻……既然明军想让我们居中突击,必定蕴藏有阴谋,我们不能中计!”

    巴图蒙克的话,在达延部众高层听来实在是难以理解。

    在鞑靼人眼里,分明是明军损耗太大,已无法实现对各个方向的防守,只能被动见招拆招,所以才会出现鞑靼人攻击哪个方向,沈溪就把人马往哪里调的情况。

    但现在巴图蒙克居然下令迎难而上,向明军防守最严密的部位突击,这让他们觉得不可理喻,如今敌人防线正中部位的薄弱是显而易见的,这也是他们认为的最好突击方向,可惜的是他们的意愿不能成为军令,一切都要听从巴图蒙克安排。

    随着巴图蒙克下令,鞑靼人继续往两翼增加人马。

    原本两翼各只有三四千鞑靼骑兵突击,随后第二批差不多数目的人马又开始向两边分兵冲锋,如此一来,意味着鞑靼人用于两翼突击的兵马已各有七八千,等于说鞑靼人已经把三分之一的兵力调到了两翼。

    鞑靼骑兵速度非常快,再加上这次是酝酿已久的战略决战,鞑靼骑兵没有后退的打算,都是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往明军阵地猛冲。

    当明军防线纵深火炮声响起时,所有人都明白,此时鞑靼先锋兵马距离明朝前沿阵地已只有一里地左右,而此时鞑靼主力人马,也就是巴图蒙克亲率的中军,仍旧在缓慢往明军防线正中进发,距离还有三里多。

    “轰……”

    密集的火炮声接踵响起,两军开始接战。

    因为明军火炮攻击距离要比鞑靼人弓弩射程远上许多,使得鞑靼人在战斗一开始,便吃了大亏,不断有骑兵连人带马被炮火命中,或者一头栽倒在地,又或者被崩裂开的炮弹炸得四分五裂。

    由于蒙古骑兵队形过于密集,所以这一波炮击下来,损失很大。不过即便如此,两股洪流还是继续冲击明军防线,而且速度还在不断提升中。

    明军火炮持续不断覆盖阵地前方一里左右范围,与之对应地便是鞑靼铁骑滚滚向前,眼看着距离明军防线不到三百米,冲在前面的鞑靼人脸上刚露出憧憬的笑容,连排的火枪射击声在战场上响起。

    一个个鞑靼骑兵从战马上坠落下来,失去主人的战马发出凄凉的悲鸣,继而被横飞的子弹命中倒地。

    枪声如炒豆爆裂般密密麻麻,不绝于耳,鞑靼骑兵如同被狂风吹折的麦浪一样,转眼间就被清空一片。

    其实这种现象很好理解,沈溪在一线阵地放了四千名官兵,两翼各有两千人。新式火枪的换弹时间是五秒钟,也就是每过五秒,就有两千发子弹打出去,在三百步距离上火枪的命中率高达百分之七十,也就是每两枪肯定可以干掉一个人。

    而鞑靼总共用于冲锋的骑兵才多少?如此一来自然会出现排队枪毙的奇观!

    巴图蒙克皱眉看着前方战场出现的变化,就在他思虑对策时,巴尔斯博罗特气急败坏地从前方策马过来,远远地便用不满的声音质问:

    “父汗,不是让我从正面以先锋的身份发起进攻吗?为何两翼的攻击比我们更早,父汗可是改变了之前的作战计划?”

    巴图蒙克打量满脸怒色的巴尔斯博罗特,皱眉不已,心想:“这个傻儿子,我让你打先锋,不过是为了赢得族人的尊重,难道真让你去送死?难道你不知道谁冲得靠前谁就要为后面的兵马挡炮弹和子弹?”

    巴图蒙克厉声喝道:“本汗需要根据明军反应及时做出应对,细节有细微改变有何出奇……滚回你的位置上去,有你冲锋陷阵的时候!”

    巴尔斯博罗特还想继续申辩,几名怯薛军禁卫已上前驱逐,他看了达延汗几眼,随即愤怒地甩了下马鞭,然后策马扬长而去。

    巴图蒙克轻叹口气,脸上流露出对三儿子的失望。

    “大汗,两翼人马损失惨重!”

    斥候反馈回来的情况让巴图蒙克身边的人都慌张起来。

    马上有人请命:“大汗,现在两翼攻击,明军主要人马都调去防守了,这是我们中心开花的大好机会,现在不冲,等两翼突击兵马折损完毕,怕是后续再无机会啊!”

    “是啊,大汗,下令冲锋吧!相信三王子早就好准备了!”

    一众鞑靼人紧张不已,现在巴图蒙克的调度指挥让他们云里雾里,达延汗安排从两翼发起突击,明军也分兵重点防备,甚至把原本负责正中战场的火枪手都调去支援,这会儿明军正中位置防守空虚,巴图蒙克一直坐视两翼人马大面积折损而无动于衷,这让军中上下第一次质疑巴图蒙克的权威。

    巴图蒙克看到那些原本对他忠心耿耿之人的焦虑神色,清楚地感受到他们对自己的质疑。

    他心里很为难:“没看懂沈溪计划前,难道就贸然实施突击?难道沈溪能在防线正中部位不做安排?这么突击,岂不是要冒极大的风险?”

    “大汗,不能再犹豫了,既然我们要一战定乾坤,有什么险不敢冒呢?总归要跟明军死战到底!我们最好是各路方向一起突击,否则我们的兵马数量优势将荡然无存!”又一名心腹分析道。

    这话直接说到巴图蒙克心坎里儿去了。

    他又一想:“的确,既然已决心一举把明军击垮,将沈溪这个妖孽除掉,那就不能瞻前顾后,不然分批次冲击,会步之前两战后尘,且明军在第二战时已是苦苦支撑,我们早前便有能力破明军两道防线,有什么理由害怕呢?”

    “传本汗命令!”

    巴图蒙克突然举起马鞭,大声呼喊。

    周围鞑靼兵都屏气凝神,对他们而言,胜败在此一举。

    “传令三军,冲锋!”

    巴图蒙克终于下达鞑靼军中苦盼多时的命令。

    “呜……”

    号角声响起,鞑靼人终于下达总攻令。

    除了营地内少数老弱残兵,还有伤病员,几乎所有鞑靼骑兵都参与到这次决死冲锋中。

    鞑靼铁骑原本距离明朝营地有三里左右,可以再往前行一段路再发动冲击,但似乎没有人愿意等待下去,总攻命令传来后,负责打头阵的巴尔斯博罗特最先忍不住,带着他无畏的骑兵,直接向明军防线正中部位席卷而去。

    “乌啦啦!”

    鞑靼人群情激奋,他们有着屡次进犯明朝疆土的经验,记忆深处,只要自己一方下定决心死战到底,无论对面是明朝百姓还是军队,都会胆战心惊,没有人敢跟他们硬碰硬。

    胜利似乎唾手可得!

    .m.



    交锋开始。

    鞑靼人两翼人马先行发起突击,各有六七千人,其中又以沿着上游河岸发起进攻的鞑靼兵马较多,因为此处是由高处向低处冲锋,鞑靼骑兵的速度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提升。

    但鞑靼人的突击再怎么凶猛,也必须面对明军火炮和火枪双重打击。

    鞑靼人早就熟悉了明军作战的套路,所以当他们呼啸着突击而至时,已经做好损失巨大的心理准备。

    当然,结果也不出所料,鞑靼兵马刚刚进入明军火炮射程内,漫天的炮弹便落了下来,发出轰隆巨响的同时,迅速地收割着生命。

    尤其是明军新投入使用的开花弹,不仅穿透力强,而且落地后会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气浪翻滚,着弹点数米范围内皆被弹片覆盖,杀伤力惊人不说,战马在遭遇耀眼的火光和猛烈声浪冲击下,极易受惊,不是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士给甩下来,就是在趋吉避凶的本能驱使下调转方向,胡冲乱撞,把鞑子马队搅得七零八落。

    在天亮时能见度颇高的情况下交战,且本身又在旷野上,鞑靼人几乎无处藏身,每当冲锋中的骑兵发现有火球往自己头顶落下,会自然而然躲避,如此一来便给旁的骑兵造成阻碍,更加打乱了鞑靼骑兵的冲锋节奏。

    冲刺进入中后程,尤其是进入明军火枪射程后,鞑靼人越发悲剧了,随着绵密的弹雨袭来,很难有冲刺到明军阵地前一百米距离的鞑靼骑兵,没过多久,两翼阵地前已经是横尸遍野,血流成河,场面非常凄惨。

    就在两翼鞑靼人咬牙冲刺时,鞑靼主力对于明军中心防线的冲锋也已展开。

    鞑靼主力的先锋官,正是之前在张家口堡外迎头痛击明军出塞骑兵并取得一场辉煌大捷的巴尔斯博罗特。

    得益于沈溪的推广,明军装备火枪已经非常普遍,此前巴尔斯博罗特已在张家口堡外见识过明军使用火铳作战的龙骑兵,随着那一战胜利,从巴尔斯博罗特到他麾下普通一兵都产生一种强大的自信。

    这种信心,促使冲锋在前的鞑靼骑兵挥舞马刀,以一往无前的气势进击。

    其余鞑靼人一则没有战胜明军的经验,二来又对沈溪及他率领的军队存在畏惧心理,自信心严重不足,冲刺时往往会情不自禁放慢速度。

    巴尔斯博罗特冲锋在前,倾听着两翼传来的枪炮声,前方明军防线却清风雅静,觉得明军不过如此。

    但他却不知,火器在明朝边军手中,和在沈溪所部手里发挥出来的威力大不相同,问题就在于沈溪对火器的运用更加灵活自如,且沈溪军中对火器的训练度更高,而每次战事沈溪都会预先设计好交战方式,让火器能得到最大程度的利用。

    “乌啦啦!”

    当巴尔斯博罗特带领手下五千骑兵冲锋而来时,明军防线上的官兵能明显感受到强大的压力。

    巴尔斯博罗特所部气势十足,其精神风貌明显要比其余鞑靼人高很多,虽然不及巴图蒙克最为倚重的怯薛军,但已经算得上鞑靼阵中的绝对精锐。

    “大人,鞑子从正面发起突击,兵马数量约在三万以上!”这次过来传递消息的,却是此战沈溪最为倚重的荆越。

    沈溪站在高台上,拿着望远镜仔细观察,冲击防线中段的鞑靼前锋距离第三道阵地不到二里,而且速度特快,如果不是前面两道堑壕因连续大战下来地势凹凸不平,加上还有许多陷马坑、铁蒺藜和尚未来得及拆除的障碍物,这一千米的距离,对于鞑靼骑兵来说大概只需要一两分钟。

    沈溪向荆越点了点头:“可以把新式武器亮出来了!”

    荆越眼冒精光,大声领命:“得令!”

    当其转身而去时,沈溪也麻利地下了高台,马昂赶紧过来请示:“大人,您有何吩咐?”

    沈溪挥手道:“决战已经到来,这次本官要亲自上阵!”

    跟以往不同,这次沈溪一直坚守在战场上,甚至现在还要亲自赶赴一线阵地……沈溪在哪儿帅旗便会移到哪儿,没过多久大明龙旗就飘扬在一线阵地上。

    “喔喔喔!”

    明军上下看到沈溪亲自进入前沿阵地,跟普通士兵并肩作战,忍不住大声欢呼起来,士气一下子爆发到了顶点。

    ……

    ……

    “明军变阵了!”

    巴图蒙克所在中军也在快速向明朝阵地靠近,但暂时还没有发起最后的冲锋。

    巴图蒙克亲率的一个万人队,距离巴尔斯博罗特的前锋前后不到一里距离,对于达延汗来说,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完成最后突击,当自己的儿子率军冲杀出一条血路后,他再亲率马队尾随其后杀进明军阵中……

    设想很好,但战局并没有根据他的预计向下发展。

    巴图蒙克此时也在领军有意识地加速,突然听到明军变阵的消息,有些始料不及,但这个时候变阵已经来不及了。

    巴尔斯博罗特所部冲刺速度已提升到极限,根本刹不住,也就是说这一部分兵马宛若射出去的箭,不是刺穿敌人的身体,就是箭折而损。另外,鞑靼中军也已经全线发动,战场上马蹄声、呐喊声、号角声、战马嘶鸣声交错在一起,此起彼伏,绵延数里的大部队根本不可能停下。

    有一点巴图蒙克心知肚明,那就是仅仅靠巴尔斯博罗特的五千兵马,绝对无法冲破明军防线,这也是他觉得沈溪可怕的地方,就算倚强凌弱,也必须要用人命堆砌出一场胜利。

    当巴图蒙克进一步知悉,明军的变阵,主要是沈溪亲自上了战场,大明龙旗已经出现在了明军前沿阵地正中部位,但中路明军却开始撤走部分火枪兵时,又觉得这根本不算什么有效的应对,应该是没有援军且自身兵力已经运用到极限的明军在做最后挣扎。

    “冲锋!”

    巴图蒙克嘶吼的声音非常坚决,这也是他做出的最后决定。

    鞑靼铁骑如同潮水一般向明军中心阵地涌去。

    当双方距离接近一里时,明军火炮开始发威,仍旧是佛郎机炮弹配合开花炮弹的打击模式。

    甚至明军防线正中部位前方的炮弹覆盖密度,还不如两翼,显得有些稀稀落落,主要喊杀声依然发生在两翼……明军似乎对整条战线的防御力度估计不足,在兵力调拨上出现了致命的失误。

    “乌啦啦!”

    此时的巴尔斯博罗特,完全就是一个莽夫,根本就没想过明军有什么阴谋诡计,他只知道就算头上不断有炮弹落下,不停有手下被炮火杀伤落马,他也没有丝毫懈怠,作为一支军队的主将,他甚至不在队伍的中后段,而是一直冲杀在前。

    五百步,四百五十步,四百步,三百五十步……

    双方距离快速接近,明军火炮密度仍旧没有加强的趋势,眼看鞑靼骑兵已进入明军火枪射程内,鞑靼人都有意识地加紧鞭策胯下的战马,对于他们来说,时间就是生命,只有在最短的时间内接近明朝阵地,才能最大程度减少伤亡,当然冲锋在前的人也是无可避免要送死。

    巴尔斯博罗特好像完全不知道有这么回事,依然坚强地冲刺在队伍前方。

    “冲啊!”

    巴尔斯博罗特跟在几名骑兵后面,挥舞马刀大声呐喊。此时他率领的人马距离明军防线还有三百多步,刚好进入火枪射程内,突然前方的明军防线陷入一种短暂的沉寂中。

    这种安静非常短暂,就好像是一种节奏的转换,时间之短让人做不出任何反应。

    短时间内,明军阵中连火炮都不再发射,火枪手好像也没有开枪的迹象,整条明军防线经历了大概两秒钟不到的停战状态。

    就在鞑靼人觉得明军有可能是弹尽粮绝引颈就戮时,突然发现好像战场上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那就是在明军阵地上不再是成排的火枪手,明军似乎有意聚拢来,本来是一排排的人,此时变成三五成群,最关键的是他们居然放下了手上的火枪在捣鼓着什么。

    对于鞑靼人来说,根本没有闲暇研究明军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对他们而言,此时最好的应对就是继续冲锋。

    几乎是转瞬间,明军防线上突然传来“哒哒哒”的急促射击声,沉闷而低沉,没有那种火器发射的巨响,带着一种撕裂布匹的声音。

    而冲在最前方的鞑靼人可以清楚地看到,最近的声音来自于明军龙旗所在的位置,也就是沈溪所在方位。

    这声音,正是沈溪面前一个看起来样式古怪的铁架子发出来的。

    伴随着这声音,鞑靼人冲锋在前的几名骑兵,无一例外倒下,他们身上厚重的铁甲似乎完全没起到任何防御作用,全身几乎被打成了筛子。

    而在这几名铁甲骑兵后,便是巴尔斯博罗特,当意识到危险降临时,他目光中露出极大的惊恐,因为他感觉面前几人遭遇到的攻击,完全不是单点发射,好像是某种火器连续不断地射击,这种攻击甚至比连弩更可怕。

    “哒哒哒”

    撕裂布匹的声音还在持续不断传来,此时巴尔斯博罗特已经不再继续往前冲,有意勒住缰绳,让自己胯下的战马放慢速度,而他身侧的骑兵则毫无反应,继续往前冲,而这些人的命运跟之前几人一样,都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直接命中,血花四溅中坠马,眨眼工夫,巴尔斯博罗特面前便倒下一排人。

    一股无形的死亡压力,在鞑靼阵中蔓延开来。

    鞑靼人根本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对于他们来说,明军的火枪和火炮已经是他们的梦魇,而眼前那奇怪的黑色物体连续不断发出的火光,更是让他们觉得自己置身在修罗地狱之中。

    鞑靼人的攻击就像是惊涛拍岸,后面的巨浪推动前面的巨浪向前,整个向前的冲击势头已经无法回头,最前方的鞑靼人就算感受到死亡威胁,也只能一股脑儿往前冲,试图尽量接近前方明军阵地,捣散前方一个个不断射击带走大量族人生命的机关。

    鞑靼骑兵前仆后继,但就像进入到一个死亡的怪圈,没有任何一骑能靠近明军阵地一步。

    骑兵坠马,马匹跟着倒下,形成了最初的阻碍,后续的鞑靼骑兵刹不住脚,直接撞上去,战马前冲栽倒,腾空的鞑靼骑兵还未落地,已经被绵密射来的子弹雨打成筛子,最可怕的是子弹穿透身体后,居然继续飞射,将后面的鞑子骑兵击倒。

    随着死亡的人越来越多,鞑靼人和战马的尸体越堆越高,前进的道路明显受阻。

    “继续冲!”

    巴尔斯博罗特非常机警,发现情况不对,便不再冲杀在前,就算再鲁莽他也意识到继续顶在前面的结果只有死亡,所以此时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让麾下将士冲开一条血路,他再尾随着杀进明军阵中,摘取战功……跟他父亲的想法基本一样。

    鞑靼骑兵继续突击,但每前进一步都成为灾难,终于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在金色光辉的照射下,巴尔斯博罗特终于看清楚明军阵地中出现的古怪兵器。

    那是一种看起来宛若佛郎机炮炮口粗细的畸形兵器,搭在一个架子上,能连续不断射击,发出“哒哒哒”的声响,中间连一点间隙都没有,甚至没有装填弹药的迹象,这大大颠覆了巴尔斯博罗特对于火器的认知。

    事实上,所有看清楚明军新式武器的鞑靼人,此时脑子里闪出的第一个念头是:“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哒哒哒……”

    声响越发清晰,明军火器发出的声响就好像催命符一样,冲在前面的鞑靼骑兵,即便是身着厚甲,但一个人身上连续中上几弹,再强的盔甲也难以抵挡这种蛮不讲理的攻击,随即血花乱绽坠马。

    着皮甲的战马也难以抵挡这种程度的打击,部分战马当场倒毙,也有部分没有立即死亡,巨大的恐惧驱使着它们调转马头,像没头苍蝇一样乱冲乱撞,越发打乱鞑靼人的冲锋节奏。

    “乌啦啦!”

    之前鞑靼人的呼喊还能做到整齐划一,但现在他们只有零星的声音发出,更多的人只是象征性地喊那么一下,就不得不用前面同伴的身体来作为自己的防御盾牌,很多更是主动下马来躲避明军连续不断的打击。

    巴尔斯博罗特的马匹在原地打转,很快他也不得不从马背上跳下来,因为后续冲上来的骑兵数量太多,他这支英勇无畏的部队,在遭遇明军恐怖的打击十不存一后,也改变了之前桀骜不驯的性子……这是让他们既沮丧又绝望的战斗方式,不下马就意味着只有被明军火器射杀一途。

    “三王子,这里有我们掩护,您先撤!”

    巴尔斯博罗特的亲卫挡在身前,用战马的身体作为盾牌,掩护巴尔斯博罗特逃走。

    但随着“哒哒哒”声音传来,这次巴尔斯博罗特前面的几名士兵和他们的战马,都倒在了血泊中。

    巨大的死亡恐惧如泰山般压来,让曾经豪情万丈的鞑靼三王子顾不上别的,只能胡乱从地上抓起一个盾牌挡在自己身后,不顾面前鞑靼骑兵的冲锋,狼狈逃窜……这样的行为在以前正是他所鄙视的,不过相比于被明军火器射杀,他觉得就算是被战马踩中,没什么大不了。

    后续鞑靼骑兵还在往前冲,不过巴尔斯博罗特却撒开腿往后逃,混乱中,没人看得清地上跑的人是谁。

    尾随进攻的鞑靼骑兵不明真相,以为前方不过是明军普通火器的攻击,根本不知道这次冲锋的后果是什么。

    鞑靼兵马连续不断突击,但始终无法越雷池一步,在很短的时间里已经是尸横遍野……



    明军首次在战场上投入使用的武器,在后世看来平平无奇,但在这个时代绝对是划时代的大杀器。

    这种武器正是转轮式多枪管加特林!

    沈溪最初只不过是想改进步枪,但他发现进展太过缓慢,主要在于枪管的膛线很难进行工业化制造,同时铸造子弹的铜这种金属在这个时代几乎就意味着货币,铸造铜质子弹成本太大不说,冶金铸造方面也达不到要求。

    不过很快沈溪便受到制造左轮手枪的启发,开始用大量人力物力来制造转筒式加特林机枪。

    从某种角度而言,这种机枪非常原始和落后,它使用纸质子弹,导致射击时会出现漏气现象,射程不远,同时发射速度也没到太过恐怖的地步,但一分钟射出二百枚左右的子弹仍旧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需用手摇把进行发射,再在连续射击出现高温时更换枪管便可。

    沈溪改造后的加特林机枪数量不多,全军只有五十挺,但纸质子弹却制造了很多,专门生产了近四十万发制式子弹,为的就是今天给鞑靼人挖一个坑然后将其彻底埋葬掉。

    战局往沈溪预想的方向发展,在示敌以弱后鞑靼人果然中计,悍然发动总攻,到这个时候沈溪终于把自己手上最大的王牌祭了出来,在这个特殊的时候发挥出最大的效用。

    早在战争开启前沈溪便训练了一批专门操作加特林机枪的士兵,由荆越统率,自从出塞后就一直没有动用过。

    这种原始的加特林机枪,枪身上有一个可以拆卸的并带漏斗形供弹口的钢制供弹转轮,将金属外包壳包裹的纸质子弹放入漏斗内,射手摇动手柄会带动枪管和供弹转轮同步转动,弹药随即会依靠重力的作用下落进入供弹转轮的弹槽中,在供弹转轮的某一个装有弹药的弹槽与枪膛同轴时子弹会被从转轮送入枪膛,在旋转到预定击发的位置后撞针会击发弹药,并在枪管转到另一个特定位置时将子弹的金属包壳推出枪管,从而完成一个完整的发射过程。

    但如此一来,完成射击就不能再只依靠一两个人,必须要有一个主射手专门进行瞄准和发射,还需要两个人填装和更换子弹,同时更换枪管也得配备专门的人手,再加上搬运弹药箱的人,差不多一个机枪组需要六个人,

    虽然只有五十挺加特林机枪,但沈溪训练出来的专业人士却足足有九百人,共一百五十个作战小组,如此一来随时可以进行轮换。

    沈溪把前沿阵地的火枪手调到两翼,主要目的便是诱惑鞑靼人发起总攻,随后从后续阵地补充来的火枪兵迅速填补空白,专门打那些加特林机枪没有照顾到的漏网之鱼,如此一来整个阵地前方可谓是腥风血雨。

    “更换枪管!”

    连续射击了一分多钟,沈溪明显感觉到枪管温度急速提升,隐隐有些发红的迹象,当即命令道。

    站在沈溪身前的主射手很有经验,将面前的一个档杆拉一把,枪管便自动脱落,马上有两名士兵把新枪管装入固定的卡扣上,然后主射手只需要拉回档杆,完成一次上膛动作即可。

    而趁着这个间隙,供弹手已经麻利地将把打空的金属外包壳取了下来,然后迅速将填装满纸质子弹的一条条金属外包壳插入漏斗之中。

    随后,焕然一新的加特林机枪又可以连续不断发射。

    “哒哒哒——”

    射击前后中断的时间不到五秒钟,接下来又能连续发射一分钟,一次便喷射出大约二百枚以上的弹丸,恣意地收割生命。

    ……

    ……

    战争本来是有来有往,你捅我一枪,我还你一刀,但随着明军新式火器投入使用,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鞑靼人射出的弓箭,在两百步上的威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回回炮等攻坚武器,射程又没有明军的火炮远,很难对明军的防线造成实质性的影响。

    加特林机枪不断地喷吐火舌,鞑靼骑兵就像割麦子般一片片倒下,毫无还手的余地。

    后续突击到前方的鞑靼骑兵肝胆欲裂,惨烈地现状逼迫着他们做出应对,老远便从马背上跳下来,然后以面前堆积成小坡的马匹和同伴尸体为掩护,朝着明军营地进行抛射射击,不管结果怎么样,总归会有箭矢落进明军防线,可以发泄一下心中的怒火,同时也给自己壮壮胆,至于能不能伤人又另说。

    战场局势发生了根本性逆转。

    这场战争鞑靼人原本以为可以在付出巨大牺牲后取得一场惨烈的胜利,但现在看来,他们获胜的机会正在逐渐变得渺茫。

    明军并不局限于守在防线内,沈溪设计制造的加特林机枪,安装在两轮车轴上,跟目前明军中装备的火炮一样可以在马匹拉拽或者士兵推动下自由活动。

    如此一来,就算鞑靼人躲在机枪射程外不动弹,明军也可以自如地推动着加特林机枪缓慢向前突进,由于有组成排阵的火枪兵以及部分盾牌手进行掩护,倒也不怕被鞑靼骑兵接近身前。

    战斗持续盏茶工夫,明军龙旗不但没有后撤,还开始逐渐往鞑靼中军方向缓慢移动,此时巴尔斯博罗特以及他统率的士兵感受到一种无形的恐惧,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最初鞑靼人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态势开战,甚至在进入炮火覆盖区后仍旧前呼后拥地向前冲,但现在还未靠近明军营地,鞑靼人已经开始败退,而明军在战场中段位置居然发动了反攻。

    与此同时,巴图蒙克亲自率领的兵马已经杀到巴尔斯博罗特所部身后,因为是在平地作战,后续人马只能看到前方马队的屁股,对于前线发生了什么了解不多。

    巴图蒙克只知道战况非常惨烈,很短的时间数个千人队已经消失,但就算知道明军使用了新武器,他也没法下令撤兵,问题就在于各路人马同时发起攻击,以战场上混乱的现状,他的命令很难在短时间内传达到战场各处,冲刺中的鞑靼马队难以回头。

    “大汗,三王子败退了!前锋正在溃退中……”

    在所有情报中,这个消息最让巴图蒙克震惊。

    前线人马如果只是大面积损伤,倒也没什么,现在最让他不可接受的是居然前线人马开始逃跑,这意味着明军的火力压制已经到了穷凶极恶的地步,否则以鞑靼人的血性,绝对会用尸体往前堆砌出一条血路来。

    “哒哒哒……”

    巴图蒙克的座驾距离明朝前沿阵地也不过才一里多远,他面前黑压压全都是鞑靼骑兵,巴图蒙克能从马蹄声中听到如同催命符一样的火器发射的声音。

    “继续冲,还等什么?”巴图蒙克根本来不及作出思考,甚至可以说他也不必要思考,目前的战局对他来说想再多都是徒劳。

    既然不能调度各路人马回撤,那还不如一冲到底……

    ……

    ……

    清晨时分,榆林卫城,三边总督衙门。

    谢迁又是一夜无眠,尤其是得知榆溪北岸开战后,更是焦躁不安。

    因为这位当朝首辅知道,这将是鞑靼人最为凶猛的一击,同时也很有可能是沈溪在这世间的最后一战。

    “鞑靼人倾巢而出,不惜一切代价要跟之厚死斗到底,一旦之厚兵败身死,鞑靼人就该举兵往榆林卫城而来,挟大胜之机入侵中原!”

    谢迁瞻前顾后,很多事在他这里根本就想不通,比如说鞑靼人为何一定要跟沈溪死磕到底,远远避开明军,保存部族实力不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事情吗?还有便是沈溪为何在收到正德皇帝“弃三军保一人”的圣旨后没有返回榆林卫城。

    谢迁心中不安,但也没有走出院子,只是在自己的房间内来回踱步,不时地探头往外看看。

    一直到太阳从地平线上窜起来,他期待已久的王琼才姗姗来迟,王琼是以请安为由来跟他说及榆溪河北岸的战事。

    王琼把他知道的情况大概跟谢迁一说,当提到鞑靼人不顾后路全军出击时,谢迁的脸色非常难看,坐在那儿,整个人显得无比懊恼,喃喃自语:

    “若非老夫一直坚持不出兵,鞑靼人也不会如这般肆无忌惮……说到底还是老夫害了之厚那孩子!”

    王琼宽慰道:“谢阁老何出此言?鞑靼之前两战的确是有试探之意,不过如今城外仍旧有鞑靼兵马上万,以防备城内出兵驰援……是以就算城里派出援军,怕也是难以助河对岸的人马过河,反而会因为首尾失顾更易令全军溃散!”

    谢迁抬手打断王琼的话,不想跟对方探讨出兵这件事的合理性,以及到底谁的责任更大。

    谢迁用热切的目光望着王琼,颤抖着声音问道:“那现在之厚,可还有生路?之前派去的人,是否把陛下的旨意传到军中?”

    王琼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以之前回报的讯息看,消息应该已传到沈尚书手中,但沈尚书怕是不能撤……他身为出塞兵马主帅,岂能弃军而逃,独自忍辱偷生?这也非沈尚书的为人。”

    谢迁好像突然找到胸中不良情绪的宣泄点,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道:“为何不可?陛下要保他一人,也是为大明长久考虑……鞑靼人可以不惜折损上万人马来灭他这一路,目的是为何?还不是要除掉他而后快?难道他不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

    看到谢迁失态,王琼多少有些始料未及,他心道:“之前谢阁老一直表明不肯出兵驰援,看来的确是出于公心,站在私人的立场,之厚是他的孙女婿,谢阁老还是希望之厚可以平安无事,哪怕做出独自逃生名誉尽损的事情,也在所不惜。”

    谢迁再度看着王琼问道:“现在榆溪河北岸的战事,到底进行到何等地步了?难道没有任何出兵往援的办法?”

    王琼不明白为何到此时谢迁才想起来要出兵援助,有些迟疑地说道:“之前沈尚书的来信中,可是未向三边求一兵一卒……”

    “那是他早就知道城内不肯出兵!”

    谢迁焦躁不安地说道,“最初他派人回来跟老夫求援,老夫一口回绝了!唉,气死老夫了,他这是想找死吗?还是说他觉得自己有通天的本事,能够力挽狂澜,转败为胜?”

    王琼安慰:“谢阁老切莫着急,我已经派人去前线,战场上有任何变化,消息都会第一时间传回来。正如您老早前所言,一切当以三边安稳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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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清晨时分,远在张家口堡的正德皇帝也是满怀心事。

    朱厚照对着镜子发呆,他精神萎靡不振已持续多日,即便之前已经跟陆完等人安排了详细的出兵驰援计划,但还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老喜欢唉声叹气,挂在嘴边的总是“朕害了沈先生”云云。

    从负罪的角度来说,朱厚照比之谢迁更甚。

    在于沈溪制定的战略,是朱厚照先不予遵守,至于让谢迁从榆林卫城派兵驰援则显得强人所难,毕竟大明的城塞安稳也很重要,谢迁不敢冒风险派兵出塞完全可以理解,因为鞑靼人很可能采取的是围城打援的策略。

    整个九边战场的着眼点都落在沈溪身上。

    丽妃进到房间,小拧子见到后赶紧上前行礼,却不敢打扰朱厚照的思路。

    丽妃脚步很轻,就在她以为朱厚照没留意自己的时候,朱厚照突然打破沉默。

    “爱妃,天都亮了,你来此作何?”朱厚照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好像一夜间变得苍老许多。

    丽妃恭敬行礼:“臣妾担心陛下龙体,特来请安。”

    “不必了!”

    朱厚照抬起手来,似乎是阻止丽妃继续靠近,他知道自己近来精神状态不佳,形容憔悴,不想让丽妃见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丽妃审时度势,站在原地道:“此战沈大人很可能会转危为安。”

    听到这话,朱厚照并没有多少意外,反倒是小拧子有些诧异……之前丽妃曾叮嘱过他,不要在朱厚照面前随便说沈溪的事情,最好连开解的话也少说,免得事后被朱厚照迁怒。

    朱厚照叹道:“沈先生脱险的机会不大,甚至可以说微乎其微,朕知道他的为人,让他舍弃三军独自逃生,绝对不可能。若他真这么做了,以后怕是再难调动兵马……谁会相信一个临阵退缩、丢下自己部下逃命的主帅?”

    丽妃微微摇头:“臣妾想说的是,沈大人有可能会在绝境中逆袭,转败为胜。”

    “嗯!?”

    朱厚照听到这话,眼睛瞪得大大的,显然非常意外。

    这几天下来,在他面前说沈溪会获胜的人,丽妃还是第一个,之前他接见陆完和王敞等人,没人敢在他面前这么说。

    号称有数十万大军的鞑靼人,把沈溪一万多兵马围困在一个没有退路的地方,怎么看都不可能有任何扭转战局的机会,以至于陆完和王守仁等人也一直跟朱厚照提出如何保沈溪所部部分兵马安全撤回榆溪河南岸并返回榆林卫城的建议。

    至于沈溪取胜的说法,根本就不曾有过。

    丽妃道:“陛下难道忘了沈大人以前的战绩?四平八稳的仗,沈大人反倒不喜欢打,沈大人每次取胜,都是出奇谋,在绝对的劣势下取得辉煌的胜利……相信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小拧子见丽妃主动挑起话题,说沈溪可以取胜,以此来安慰朱厚照,也赶紧道:“是啊,陛下,沈大人可说是旷世名将,不可以常理度之!”

    “呵呵!”

    朱厚照回头看了二人一眼,脸上的笑容有些无奈:“你们的心思,朕能理解,但不必用这些拙劣的理由安慰朕,若沈先生可以平安无事,朕不再有更多奢求!至于取胜的事情,还是留待日后吧。”

    ……

    ……

    正德皇帝精神萎靡不振,在于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心中自责。

    对于别的大臣他或许可以不在意,但对沈溪,身为九五之尊的朱厚照后却始终无法心平气和对待生于死的事情。

    不在于沈溪能力如何,又或者沈溪是什么旷世名将,而是沈溪是他的老师,更是他的朋友,曾经指导过他的人。在朱厚照心目中,沈溪的地位大过朝中任何一名臣子,想到沈溪很可能会被自己害死,便打从心底感到难过。

    与此同时,跟沈溪有着血缘关系的张苑,也就是沈溪的二叔沈明有,也在打听这场战事的结果。

    张苑去向朱厚照请罪无功而返后,便让臧贤多方打探消息,他也怕沈溪出事,因为张苑骨子里还是割舍不下对家人的情感。

    “……这小子,让他老老实实跟咱家合作,可结果呢?非要一意孤行出塞去打什么鞑子,到了草原上还有能囫囵回来的?现在出了事,除了咱家还有谁能救你?”

    张苑似乎忘记了是谁害沈溪到这步田地,在他心目中可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事,觉得一切都是沈溪咎由自取。

    但即便他这么想,也不会真正推沈溪去死,甚至还派人去跟地方官府打招呼,让各级官员多留意沈溪的消息,尽最大可能给予帮助。

    “公公,现在情况不太妙……沈大人和他统领的军队落入鞑子重重包围,怕是再无突围之可能,即便陛下下达让沈大人独自逃生的御旨,他恐怕也是插翅难飞!”说到这里,臧贤神色间带着一抹惋惜。

    本来在臧贤看来,知道沈溪要死的消息,张苑一定会兴奋不已,但当他看到张苑愁容满面后,不由愣住了,细细一想,便可怜起张苑来……在臧贤眼中,张苑没有理由担心沈溪的安危,此时的表现只有一种解释,那便是张苑看清楚了局势,如果沈溪兵败身死,那朱厚照会迁怒到张苑身上,甚至可能会让他陪葬。

    张苑黑着脸问道:“三边就没更多消息传来?谢于乔可就在榆林卫城,他把嫡孙女都嫁给了沈之厚,难道希望自己的孙女年纪轻轻就当寡妇?”

    臧贤摇了摇头,道:“以目前情况看,好像三边延续了此前拒不出兵的命令,这正是谢大人亲口下达!”

    “这老匹夫,简直没有人性!当初看到沈之厚才高八斗,为了拉拢到身边,把嫡孙女嫁过去当妾他都愿意,现在跟沈之厚有了利益之争,又因为出兵与否的问题产生矛盾,便做出见死不救的举动!他还算是个人吗?”

    张苑骂得痛快淋漓,但这话在臧贤听来,却不觉得有多中听。

    臧贤琢磨开了,张公公到底怎么了,为何之前一副恨不能把沈之厚除之而后快的态度,现在却好像跟沈之厚一条心?

    “务必要保沈之厚平安无事,尽最大的努力吧!”张苑安排道,“咱家这次看来是真的做错了,若沈之厚能平安回来,就算让咱家离开司礼监也愿意……咱家确实应该为自己的失策付出代价!”

    “公公……”

    臧贤大声提醒。

    张苑摆摆手:“别劝了,你且退下,有沈之厚的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带来给我。”

    ……

    ……

    当沈溪将新研发的加特林机枪搬上战场后,这场战争的胜负其实已失去悬念。

    唯一要看的,就是鞑靼高层何时才能审时度势下令撤兵,但在鞑靼人发动总攻,巴图蒙克调度和指挥各路人马不畅的情况下,其实鞑靼人已难以形成有效的情报共享,很多士兵不知前线发生了什么,当他们真正见到明军新式火器的威力,便战意尽去,只会在惊慌失措中找地方逃命,整条冲锋的线路已乱成一团。

    巴图蒙克策马来到距离明朝防线一里的地方,立即就弄明白了明军新火器的真正厉害之处,前线败退下来的将领近乎用哭诉的方式跟他说话。

    “……大汗,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前方明军的武器,一直在喷吐火舌,几乎没有停顿的时候,跟噬人的魔鬼一样……太惨了,那些子弹射到人身上,立即爆出一个个窟窿,鲜血就像水箭般射出来,死状非常凄惨……”

    巴图蒙克听到这消息,心中满是惊讶,暗忖:“终于知道为何沈之厚如此镇定自若,居然守株待兔一样等候我们发起冲锋,原来他留了这么个杀手锏……他在前两战中不使出来,原来是在诱惑我们发动全军突袭,然后再拿出新火器对付我们……所以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过河,这一切都是他的阴谋。”

    “大汗,事已至此,还是早些撤兵吧……前方是死亡陷阱,无论派多少人去都不济事!不能再折损人马了,沈溪就是个魔鬼,我们就算再努力也无法取胜!”

    “是啊,大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退吧!”

    “大汗,快撤吧!再不撤人都死光了……”

    巴图蒙克身边的将领,已经没有谁愿意将战事继续下去,他们是发自内心的恐惧,哪怕他们没有亲眼见证加特林机枪的威力,但只需要看一眼前方几乎堆积如山的族人和战马的尸体,就知道自己冲上去也只是白白送死的命运。

    巴图蒙克嘴上嘟哝着:“不可能,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兵器?为何以前明军没有拿出来,他们的皇帝也没有使用这种连发的火器啊……”

    一名怯薛军头目道:“大汗,难道您还看不出来吗?沈溪就是铁石心肠的魔鬼,怎么可能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他们的皇帝?或许他已经想着要带这种恐怖的兵器回去逼宫,坐上皇位。只要战胜我们,少了来自草原的威胁,他就可以杀掉他们的皇帝,谋朝篡位!”

    这个说法说服了巴图蒙克。

    草原上讲究丛林法则,弱肉强食,谁拥有实力,就可以称王称霸。尽管草原上承认黄金家族的血脉传承,但在瓦剌崛起后,黄金家族传到巴图蒙克这一代就剩下达延部这支独苗,更多的部族首领想当草原上的大汗。

    “撤兵吧,大汗!”依然有人在劝说。

    巴图蒙克环首四顾,感觉整个战场变成为了单调的黑白画面,到处都是绝望的嘶喊和痛苦的哀鸣,失去主人的战马乱窜,一副凄凉的残败景象。达延汗心里一阵悲哀,眼前这一切让他绝望,嘴上喃喃道:“难道这一切不可以是沈溪制造出来的假象,其实他们已经穷途末路了?”

    “轰——”

    就在巴图蒙克自言自语时,旁边不远处一枚开花弹落下炸开,炸死炸伤十多名拥挤在一起的鞑靼士兵。

    巴图蒙克此时终于顾不上冲锋了,事实上此时整个鞑靼阵营已经没有人试图再往前冲,各路人马都在躲避枪林弹雨,即便是战场两翼没有遭受加特林机枪攻击的鞑靼士兵,也在狼狈逃窜。

    “没办法了!天不庇佑我草原!”

    巴图蒙克面带悲哀之色,挥挥手道,“传令下去,撤兵!回撤三十里扎营……从长计议!”

    ……

    ……

    鞑靼人开始撤离战场。

    但他们想逃跑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问题就在于他们的骑兵拥挤得厉害,自己把自己的逃生路给堵上了。

    明朝已经开始有持火枪的龙骑兵从正面阵地发动反击,不过只是局部,毕竟沈溪军中的骑兵不到总数的三分之一,不过好在之前几战中,沈溪军中战马基本没什么折损,在需要发动反击时,骑兵也就能发挥出作用。

    沈溪手下这支装备新式燧发枪的骑兵队伍,枪管硕大,所用子弹跟加特林机枪的大口径子弹基本是同一制式,虽然因为口径大以及制造工艺粗糙而导致射程不佳,但由于采用双管制式,一次能发射两发子弹,威力还是相当不错。

    装填弹药的简便,再加上骑兵的机动性,使得这路人马的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因为鞑靼人被加特林机枪给打怕了,这会儿都在争先恐后往回撤兵,把后背留给了明军,也使得这路龙骑兵能发挥出最好的打击效果。

    “砰!砰!砰!”

    鞑靼人本来以为只要撤出明军火铳的射程外便可以,但他们没想到,其实加特林机枪的射程比之他们想象的要长许多,问题就在于沈溪并未在鞑靼骑兵刚进入机枪射程便开始射击,如此也是为了保证能射杀更多的鞑靼骑兵,造成鞑靼军阵的混乱。

    当鞑靼军中开始传来撤兵的命令后,早已吓傻的鞑靼兵,基本是慌不择路,战场成为了互相踩踏和自相残杀的血腥舞台,为了能逃出生天,有的人甚至把挡在面前的同伴推倒,或者挥舞马刀把那些挡在前方的受伤士兵砍翻在地。

    在生与死面前,没有人会记得草原勇士的荣耀,他们就一种想法,那便是逃命,逃得远远的,离开沈溪这个魔鬼,任何阻挡他们逃命的人都会成为他们的敌人。

    就算是沈溪让所有加特林机枪安装在可以移动的两轮车轴上,可以推动着前行,但怎么都没有鞑靼人骑马逃跑的速度快,且面前堆成小山一样的鞑靼人和马匹的尸体,延滞了笨重的加特林机枪的前进步伐。

    鞑靼人冲出由无数自己同伴组成的逃跑障碍,正要想缓口气,然后继续逃跑,那些失去战马的鞑靼人还想抓匹马回来代步,突然明军阵地那边又有变化。

    也就在同时,沈溪阵中突然冲出来一路人马,这些人完全是步兵,手上所拿的也不是新式火器,而是普通的马刀或者长矛,这些人就好像是杀红眼的狼群,胸中带着一股仇恨朝着鞑靼人混乱不堪的阵型冲去,跟明军的龙骑兵遥相呼应。

    等鞑靼人看清楚这些人的穿着后,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便在于这些人两天前还是他们阵中负责打头阵趟地雷送死的奴隶兵,也就是永谢布部的俘虏。

    这些人加入战场后,鞑靼阵中越发混乱,这些有着刻骨铭心仇恨的人会抢夺他们的马匹,用长矛和马刀在鞑靼阵中乱冲乱砍,本来鞑靼人可以轻易将这支乌合之众击退,但现在没有人愿意搏杀,只想着如何逃命……

    ……

    ……

    “大人,我们胜利了!各路鞑子都在撤兵!不对,是仓皇逃命!”

    当胡嵩跃策马到防线正中部位,于沈溪面前把这好消息告知时,沈溪还在安排人手把面前堆成小山的尸体给清理一部分,以便加特林机枪可以顺利越过阻碍,继续收割溃逃的鞑子的性命。

    沈溪好像没听到一样,嘴上骂骂咧咧:“该死,就知道这家伙笨重,机动性不强,却没想到会差劲到这等地步……前面这么多像无头苍蝇一般的鞑靼人,偏偏就差一点射程不能射击,简直窝囊透顶!”

    胡嵩跃一听乐不可支:“大人不必担心,咱们的弟兄已经追击了……大人可以撤下去歇歇,现在已经不需要您亲自出马鼓舞士气了!”

    沈溪瞪着胡嵩跃:“当鞑靼人发现我们的新式武器追不上,你说他们是否还会跟现在一样只顾着仓皇逃命?你怎知道他们不会回头一击?”

    胡嵩跃突然醒悟过来,紧张地问道:“那大人的意思是……穷寇莫追,我们现在已经可以稳守河岸,等候过河了?”

    “混账话!”

    沈溪骂道,“这时候不追什么时候追?眼前不就是一群失去斗志的贼寇吗?简直就是丧家之犬……这些新式武器的作用是压阵,打消鞑靼人的侥幸心理,只顾着逃命……你们手上不是有火枪吗,连那些拿刀的家伙都敢追击,你们为何不敢?”

    胡嵩跃憋屈地回答道:“但两条腿始终追不上人家四条腿啊!”

    “那就让骑兵追!传令三军,但凡是能在战场外击杀鞑子的,军功一律算两份!”沈溪喝道。

    “喔喔喔!”

    没等沈溪的话音落地,沈溪旁边一堆士兵紧了紧手里的兵器,甚至不再听从沈溪调遣,直接往前冲去……这对立功心切的将士来说,面前就像是有金矿银矿一样,谁冲得慢了,那是跟银子和前途过意不去。

    功劳唾手可得,一辈子能碰上一回就算不错了,不抓紧时间怎么行?

    胡嵩跃一看这架势,嘴上嘟哝道:“就知道这群兔崽子一听功劳就不要命了!”

    说完,他高声对沈溪道:“大人,您瞧好了,末将这就调遣各路人马反击,非把那些鞑子杀得片甲不留不可!”

    “片甲不留就不用了!你立即派人过河,回榆林卫城催催,若城里不派遣骑兵前来协助追击,可能会让鞑靼残兵逃回草原深处,以后恐怕再难有这么好的歼敌机会……草原太过辽阔,不如一口气把鞑靼人杀干净,以后北疆也有个清静!”沈溪喝令。

    胡嵩跃好像没听到沈溪的军令一样,自顾自去了……这家伙可不傻,他知道追杀鞑靼人捞取军功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现场声音太过嘈杂,沈溪的话他只听了个大概,而且专检好话听,其他的自然忽略了……连一个普通士兵都可以为了功劳杀红眼,他这样急于向上爬的将领更是视功劳为生命。

    “沈大人传令,全军追杀!杀鞑子!”

    老远就听到胡嵩跃在那儿乱吼。

    沈溪不由怒视胡嵩跃远去的背影,心里有极大不满,不过他大概能理解胡嵩跃等人为赚取战功迫不及待的心理。

    这会儿鞑靼人已经彻底失去反抗的勇气,连建制都没了,争相逃命,军中上下这会儿除了追赶鞑子获取军功,也顾不上其他的事情,让人放下一切回榆林卫城去报信,就跟杀人父母夺人钱财一样让人无法接受。

    .。着笔中文网m.



    鞑靼人的失败已成定局,在明军的猛烈反击下,溃不成军,各路人马纷纷往草原深处溃退。

    巴图蒙克下令撤兵三十里扎营,可一旦大坝溃堤,洪水也就无从谈能收得住,败兵几乎是一泻千里,虽然这不是鞑靼人的联军而只是达延部自己的兵马,但本身达延部也是由一些小部族联合而成,各部族甚至各万户之间也都存在利益纠葛,没有人愿意牺牲自己成就巴图蒙克的霸业。

    在这种时候,鞑靼人唯一所求不过是能活命,什么命令都被抛之脑后。

    沈溪虽然努力调度兵马反击,但因他手头上战马太过稀少,反击显得有些无力,不过好在鞑靼人在战场上遗失的战马非常多,明军杀红了眼,尾随鞑靼人追击,这些无主的战马迅速有了新主人。

    沈溪手下这批官兵大多弓马娴熟,当他们得到鞑子的战马后,立即就从步兵变成了持火枪的龙骑兵,至于他们手上的兵器是否趁手则无人在意,因为只要他们手上拿着火枪,鞑靼人看到后便被吓得六神无主,一丝一毫反抗的心思也不会有。

    刘序原本在第一线左翼抵挡鞑靼兵马,当鞑靼人撤兵后,他立即率领手下步兵发动反击。

    此时刘序也难以阻挡手下官兵的疯狂,这些人简直到了六亲不认的地步,拿起火枪上好刺刀就往前冲,生怕鞑靼人逃走后他们没机会立功。

    可是步兵的双腿始终不如骑兵速度来得快,衔尾追击从一开始,明军官兵便感受到机动力欠佳,好在鞑靼人因后路受阻,互相踩踏严重,在混**中无法发挥速度上的优势,因此明军步兵还是取得不错的战果。

    “又一个!”

    士兵们在杀敌后,便会给自己记数。

    跟以前面对面杀敌,对方的头颅直接记在自己名下不同,眼下是远距离shè击,有些鞑靼人中枪后不会死,只是身上被打出个血窟窿,而且一个人往往中弹多处,哪处是致命伤难以断定,这跟以前弓弩手的尴尬很相似。

    明明杀敌了,但功劳却不一定能记到自己身上,而且之前第二战是夜战,杀敌数千,却没一人能说清楚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

    这次反击战,他们对于自己的功劳就非常在意了,冲杀出去后,先把每次打死的鞑靼人数目记上,有机会的话便把敌人的耳朵切下来当作功劳的见证,不过战场上躺着堆成小山般的尸体,军中显然没法以士兵拿到的耳朵数量来计功,毕竟也有老兵油子浑水摸鱼。

    这是一次整体意义上的大胜,沈溪已经计划好了,计算功劳会以整体功勋计算,平摊到全军每一个人头上,因为不如此的话难以做到公平公正,就比如火炮手,他们比火枪手更加悲催,他们把炮弹打出去后,根本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是被他们直接轰炸死的,而且似乎也没人在意这个。

    “冲啊!”

    士兵们杀红眼后,也就顾不得计算了功劳,纷纷向前突击,向一切移动目标开枪。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抓住个带盔缨的!”

    好似一语点醒梦中人,既然难以用杀敌多寡来计算功劳,那就不如抓个或者杀个鞑子将领,反正抓到或者击毙的鞑子级别越高,功劳也就越大。

    “那边还有个带盔缨的,他腰间的佩刀很华丽,肯定是条大鱼!冲啊!”

    沈溪的手下变身成一群土匪,眼里似乎只剩下鞑靼将领,至于那些普通鞑子兵都没有放在眼里,如此一来大批人冲上去后,一些来不及逃走的鞑靼兵干脆跪到地上,举起手,缴械投降。

    好在沈溪军中纪律分明,倒也不会做出杀俘的事情。

    刘序在后面大喊着:“把战俘押好,记得把兵器收缴后放到一边去!”

    其实就算他不喊,士兵们也会这么做,经过沈溪严格训练,这批官兵战斗素养极高,即便是在追击战中,也不忘互相配合,基本上是以十人为一小队,协同穿插作战,如此也是防止敌人穷途末路下悍然发动反击。

    以单兵作战能力来说,明军跟鞑靼兵马有一定差别,尤其是冷兵器交锋的情况下。刘序最初也担心鞑靼人会暴起反抗,但在明军纪律严明不杀俘的情况下,失去战马或者受伤的鞑靼人,迅速失去斗志,他们败了,这一仗输得完全没脾气,脊梁骨被彻底打断了,如此一来宁可当俘虏也不想负隅顽抗,因为继续跟沈溪这个他们眼里的魔鬼作对只有死路一条。

    “刘将军,沈大人下令,全线追击!”

    就在刘序准备制止手下的疯狂,叫停追击,回撤至防线上固守,免得出现什么偏差不好跟沈溪交待时,传令兵的话给刘序吃了颗定心丸。

    刘序不由回头看着后方高台上正在不断挥舞的旗帜,仔细辨别了一下确实是全军追击的命令,立即把腰间的佩刀拔出,高高举起来,大喝道:“弟兄们,你们还在等什么?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回去后婆娘和娃子是吃糠咽菜还是大鱼大肉,就看这一战了!”

    “冲啊!”

    在刘序的引领下,后方阵地上执行战术纪律较强的留守官兵,也加入到追击的行列,尤其是那些憋坏了的炮手,他们之前没直接建功的机会,这会儿也把自己装备的火铳拿出来,跟随大部队一起往前冲。

    “先找马,不然追不上鞑子!”

    当刘序越过尸体堆时,发现除了部分被火炮炸懵了茫然不知所措以及受伤倒地不起的鞑靼人,战场上其余敌人都在策马逃窜。

    看到战场上闲置的战马不少,刘序赶紧调兵去收拢马匹,然后再策马追击。

    不过毕竟现场遗留的多是鞑靼人的战马,就算此前受到惊吓抛弃了主人,但现在已经缓过来,本能地抗拒生人接近,如此一来并非每匹马都可以直接拿来用,不过其中还是有一些战马xìng子较为温驯,稍微鞭笞几下就驯服了,乖乖听从新主人的指示。

    刘序自己也抓了一匹马,跳上去后,发现没带马鞭,但这并不能成为他追击敌人的阻碍,他扬起手上的马刀,大喊道:“冲!”

    ……

    ……

    战场上**成一片。

    此时作为指挥官的沈溪,终于可以长松一口气,没有跟普通官兵那般加入到追击的行列中去。

    “大人,河对岸的鞑子也开始败退,下一步想必榆林卫城的援兵就会到来!”马九出现在沈溪面前,将更多消息带来。

    沈溪笑着道:“之前没有派来援军,现在来意义已经不大了,这场追击战,当务之急是得到战马,不过只要衔尾追杀冲进鞑子营地,必然会有大量战马供我们驱驰……鞑靼人打仗通常是一人三马,如此既可保存战马的体力,饥饿时也可以以马nǎi充饥。现在他们跑得急,肯定顾不上营地里那些战马,这回全便宜我们了……接下来,就到我们策马草原的时候!”

    张永和马永成几乎是从营地里连滚带爬过来,他们得知前线又赢得一场辉煌大捷的消息后,还以为是开玩笑,可当他们登上高台往前方远处一望,才知道这并不是虚言,赶紧通过交通壕,越过几道阵地【】来到沈溪身边。

    “沈……沈大人,咱们赶紧撤兵吧,鞑子这一败,想必暂时顾不了太多,这正是全军回城的好机会!”

    即便到了这个地步,张永依然只记得回到安全的地方,连当前大优的形势也不管,因为张永很怕鞑靼人重振旗鼓,然后再派出大军围追堵截。

    马永成则没有张永那么孬,他望着周围堆积成山的鞑子和战马尸体,不禁咋舌。

    “沈大人,这是要追击吗?”

    马永成发现明军旗帜正在滚滚向前,当即好奇地问道。

    沈溪笑着回答:“不然呢,取胜之后就守着不动,等鞑靼人收拾残军,整顿好兵马,再发动下一轮攻势?”

    “回城……赶紧回城啊!”

    张永连忙提议,但他说的话却没人在意。

    沈溪望着远处:“前面乃是一片大好河山……这一仗既然胜了,就要把胜利扩大化,本官想的是策马yīn山,就算没法做到封狼居胥,至少也要促成草原权力更迭,让我们大明的龙旗可以插遍草原各处!”

    “别介!咱先回城,从长计议!”张永还在嚷嚷。

    沈溪根本就不理会张永,意气风发地下达命令:“传令三军,先行攻破鞑靼营地,稍作整顿,便继续追击。后续兵马立即整理手头的牲口、车辆和辎重,带足粮食,跟随我一起踏平草原!”

    “沈大人,你疯了吗?打了胜仗最好是先跟陛下奏捷,着什么急踏平草原啊?就算真要灭掉鞑靼汗庭,也要等陛下发兵,那才是一个臣子应该做的事情!”张永叫嚣起来。

    沈溪回头看了张永一眼,志得意满:“如果张公公不想再深入草原,那就留在榆林卫城吧,反正很快城内收拾残局的援军就会到来……本官要先行一步了!这里已经不是本官施展抱负的舞台!”

    马永成愕然问道:“大人要领兵追击?”

    沈溪脸上露出坚毅之sè,高声道:“我们吃了那么多的苦,转战千里,终于绝处逢生,难道不该扬眉吐气一回?此时回榆林卫城?哈哈,之前怕死,现在难道还怕死?问问军中哪个士兵不想建功立业?”

    “想!”

    周围那些围着加特林机枪的官兵一个个眼冒红光,显然也非常渴求军功,越多越好。

    沈溪道:“但总归要留人在这里跟城内的人接洽,就留张公公吧……一些伤病员也会留下来,俘虏由张公公你带领少量兵马和民夫看着,胜果的清点也全部交给你了!”

    “沈大人不等城里的人来?”马永成诧异地问道。

    沈溪没有回答,而是问道:“马公公你呢?是留下来,还是随军追击鞑靼溃兵?”

    马永成一怔,随即摇头:“就算要追击,也不用急于一时,咱家还是先等城里的人来,沟通好了再走。”

    到了这地步,马永成和张永一样,都想见好就收,不准备继续以身犯险了。

    ……

    ……

    榆林卫城,三边总督衙门。

    王琼和谢迁一样,都在焦急地等候战场上的消息。

    王琼已经连续下了三道军令,加强延绥镇治所榆林卫城各处的防御,长城沿线各堡垒遥相呼应,基本都将火炮和火枪等能用的火器搬到城头上,务求在鞑靼人击败沈溪所部、杀到榆溪河南岸时,能够阻挡鞑靼人的步伐。

    不过鞑靼势大,尤其是在击败沈溪所部后会缴获大量火炮、火枪,到时候用在攻城上,这些东西未必能够保证榆林卫城的周全。

    谢迁神sè严峻,心里没什么底,但嘴上却一直自我宽慰:“榆林卫城好在是王德华领衔,若换旁人来,恐怕此番会城池不保。”

    侯勋派了几波人过来告知前线消息,侯勋本人没来,因为他还要负责城防事务,若鞑靼人开始大规模渡河,意味着前方沈溪已经战败,鞑靼人很可能会借助大胜后的锐气发起攻城,不能不预先做准备。

    好在直到目前为止,鞑靼人攻城的意图也不是很强烈,至少王琼这里没得到任何关于鞑靼人调集攻城器械的消息,所以当前只要重点防备城内出现jiān细开启城门,其他要等具体战报到了再说。

    “……德华,什么时辰了,为何到现在前方依然没有消息传来?”

    谢迁本来没有到正堂这边等候,不过他在厢房苦候半天也没更多消息,心烦气躁,索xìng来到正堂,亲自问王琼。

    王琼道:“谢阁老,以目前的情况看,榆溪河北岸的战事还在进行中,想来沈尚书做的准备还是比较充分的,鞑靼人不太可能轻易便攻破营地!”

    谢迁神情满是无奈,摇头道:“就算坚持得再久,结果会出现偏差吗?之厚直到领兵跟鞑子进行最后一仗,也没向老夫低头……”

    谢迁多少有些不甘,觉得沈溪太过执拗,认为现在这种兵败身亡的结局正是沈溪固执己见的后果,纯属咎由自取。

    王琼道:“沈尚书之前两战取得的军功,足以铭记于史册,鞑靼人在自身折损严重的情况下,就算能战胜沈尚书所部,也未必会继续南下攻打我大明城塞,以之前得到的情报看,鞑靼人撤兵的可能xìng很大……”

    王琼把他头一晚得到的消息原原本本告知,但这些内容没能吸引谢迁的注意力。

    沈溪取得多大功劳,又或者是鞑靼人折损多少兵马,鞑靼下一步动向等等,谢迁早就听腻了,他现在更想知道沈溪是否平安无恙。

    “现在能派斥候出塞获取情报吗?”谢迁问了一句。

    王琼脸上满是为难之sè,微微一叹:“很难!”

    “唉!”

    谢迁又叹了一口气,这次他也不回厢房了,直接到大堂一角的凳子上坐下,仰头看着窗外的天空,整个人处于呆滞状态。

    王琼安慰道:“即便将沈尚书现在的功劳上奏,陛下也会大肆褒奖,昭告天下军民。”

    “但陛下让沈之厚平安无事归来,我们并未做到……想来沈之厚已领军杀了个够本,获取的军功足以让他脱离军队只身回城也没人会指责……他如此坚持作何?”谢迁神sè中仍旧带着不解。

    王琼心想:“谢阁老一直在说沈之厚偏执,其实老少二人都一样固执!”

    ……

    ……

    时间逐渐过去,太阳慢慢攀升到半空,整个榆林卫城还是一片宁静。

    谢迁坐了一会儿便不耐烦了,站起身来走到大堂门口,看向总督府大门方向,不时抬头看看天空太阳的位置,唉声叹气。

    本来王琼想出言安慰,但随即想到谢迁心中的烦忧无法用言语纾解,也就不去给谢迁添堵了。

    两个人都保持静默,一直等到辰时过去,突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有消息传来了吗?”

    谢迁热切地看了王琼一眼,王琼此时已快速站起,大步往门口过来。

    等见到进来的是侯勋后,王琼点头:“大概是有消息了。”

    谢迁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连人都站不稳了,他低下头,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德华,你……你先扶老夫坐下!”

    或许是谢迁太在意颜面,他知道自己未必能承受沈溪阵亡、榆溪河北岸的大明军队全军覆没的消息,所以先让王琼扶他坐下,也是为避免一会儿出现不好的状况后出丑。

    王琼赶紧搀扶谢迁到堂上的太师椅上坐下,谢迁闭着眼,面sè中带着一股极大的无奈,嘴上还在念叨:“老夫知道总归会有这天……将军难免阵上亡……之厚他……他太过自负了!”

    说话间,侯勋已急匆匆到了堂前,他一身戎装,整个人显得jīng明干练,见到王琼后脸sè未有更多变化,甚至没留意王琼身后的谢迁。

    侯勋抱拳:“大人,从前线得知消息,鞑靼人撤兵了!”

    “什么!?”

    王琼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即喝问,“战果何如?”

    侯勋神sè间有些迟疑:“末将已经求证过三次,似乎是……鞑靼人大败而逃,沈大人已带兵反攻!”

    “啊!”

    谢迁本来已经做好为沈溪发丧的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消息震惊到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惊呼出声,随即站起来往前快走两步,急切地问道:“你再说一次!”

    侯勋这才注意到谢迁的存在,赶忙回答:“谢阁老,鞑靼人撤兵了……末将知道的就这么多,没办法回答您更多问题。”

    “事情的确是很诡异,不过以目前调查的结果……鞑靼人在榆溪河南岸的兵马已四散而逃,而北岸枪炮声依然不时传来,战场上硝烟弥漫,清晰可见。如今战事的最终结果还在继续调查核实,但已经有北岸的斥候过河,似乎是准备往南来报捷!”

    谢迁望着王琼,蹙眉求证。

    王琼抚摸着颌下的胡须,问道:“难道是别的地方派出援军来了?甘肃镇、宁夏镇和固原镇是否有兵马调动?偏关和大同可有派出大军出塞?”

    侯勋眼睛中满是迷茫之sè,摇头道:“至今尚未有兵马调动的消息回报,且鞑靼人……”

    侯勋还想在王琼面前分析一下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状况,但随即想到,眼前两位都是朝中重臣,他不过是个副总兵,没资格在二人面前卖弄,也就住口不言。

    谢迁嘀咕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王琼对谢迁道:“谢阁老,看来我们不能在这里枯等……不如先到城头,一探究竟如何?”

    谢迁看了神情复杂的王琼一眼,本来还想说什么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sè的话,但强烈的好奇心却驱使他,必须尽快了解真相,也就没心思继续留在总督衙门了。

    “走!”

    谢迁一摆手,未及跟王琼商议,便径直出门。

    “王大人,您……”

    侯勋有些意外,还想跟王琼请示。

    王琼没好气地道:“还等什么?去城头看看!”

    ……

    ……

    谢迁、王琼在侯勋带人护送下,一路到了城北的镇榆楼。

    榆林卫城于正统十四年修筑,成化九年移延绥治所到榆林卫城,经历成化二十二年和弘治五年两次拓建,虽然不具备后世榆林卫城之雄伟,但也颇具规模。

    榆林卫城北面的城墙依山而建,城门雄伟,城头设有镇榆楼,可以作为塔楼,登高刺探情报。

    等谢迁和王琼登上镇榆楼,鞑靼人在榆溪河南岸的兵马已撤走,前方原野空旷无垠,城池北面的树木几乎被砍伐一空,如此也是防止鞑靼人就地取材建造攻城器具,又或者放火烧林制造浓烟阻隔视线,城头依稀可以看到如白练一般的榆溪河,不过只能看到模糊一片。

    至于战果如何,根本无法从城头一探究竟,但远远可以看到有明军装束的骑兵正往城头而来。

    没过一会儿,连之前进城通报消息的唐寅也在卫兵护送下登上巍峨的镇榆楼。

    “谢阁老、王中丞,听说沈尚书领兵打了胜仗,鞑子败退了?”唐寅一来就迫不及待地问道,现在谁都在求证榆溪河北岸的情况。

    谢迁根本就没空搭理唐寅,目光热切地望着前方,原野上那名过河的大明斥候正在快速接近。

    王琼微微摇头:“暂时尚且不知,有待求证!”

    “肯定是获胜了,难怪啊……”

    唐寅心中无比欣然,以他的判断,这回必胜无疑,脸上满是笑容,“以在下对沈尚书的了解,他故意延缓行军进展,等鞑靼人追上来,又烧船断后,分明是故意创造如此绝境,以便让鞑靼坚定主意,举兵进犯,最后一战克敌!”

    之前唐寅的话,谢迁未加理会,但在这话出口后,谢迁侧过头用慎重的目光打量,厉声喝问:“你说什么?”

    王琼以为谢迁生气了,赶紧帮忙转圜:“伯虎并非此意。”

    谢迁没有听王琼的解释,继续道:“你是说,沈之厚撤兵路途中,故意放缓行军速度,等鞑靼人靠拢?”

    唐寅有些惊疑地望了王琼一眼。

    因为之前王琼详细问询过唐寅沈溪军中的情况,他以为王琼把什么事都告知谢迁,但现在看谢迁反应,才知道王琼很可能在一些关键问题上隐瞒不报。

    唐寅点头:“正是。”

    谢迁的气息随即变得急促起来,黑着脸问道:“那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他就设了个局,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然后让我们陪着他胡闹?”

    突然间,谢迁又对沈溪不满意起来。

    倒不是因为此战的结果,而是沈溪做事的方式,他觉得自己被人利用了,而且沈溪似乎提前就预计到他的谨慎和绝情,并为此布局,这是谢迁万万不能忍受的。

    此时北方那名明军斥候快速接近城池,人影清晰可见,侯勋已安排人手去接应,远远便听到那人大喊:“捷报!捷报!”

    斥候所到之处,城头上的大明官兵一片振奋。

    但这种振奋,却跟谢迁的气恼形成鲜明的对比,有趣极了!



    天气晴朗,榆林卫城的将士一扫之前的yīn霾,每个人都心情奇佳。

    尽管王琼还没下令出兵,不过随着更多斥候将消息传回,这位保守的三边总督也不得不相信,沈溪的确是打了胜仗,而且赢得没有任何争议。

    “谢阁老,看来我们都估算错了!”

    王琼走到谢迁身边,带着由衷的感慨说了一句。

    谢迁也不由长叹一声,然后用幽幽的语气问道:“以一敌十,结果还大获全胜……知道他是怎么得胜的吗?”

    王琼道:“据前线回报,说是沈尚书用了什么先进的火器,可以连续不断发shè,但因为没见到具体模样,一切还不好说,不过鞑靼人败走却是无可争议的事实,沈尚书已领所部兵马往前冲,战场……可能需要我们来收拾!”

    谢迁无奈地道:“取得这么一场足以铭记于史册的决定xìng胜利,天下人定会对他刮目相看,他还需要再冒险追击溃军吗?这一仗取胜后,鞑靼人怕是几年都喘不过气来!”

    王琼未评述谢迁所说的话,在他看来,取胜后自然要追击,这是扩大战果的最佳方式,同时也是为了整体战略服务,沈溪作为兵部尚书,又是此战除皇帝外的实际指挥者,有这个ZìYóu度。

    王琼请示:“那么谢阁老,榆溪河北岸战场的打扫工作……”

    “你带兵去吧!”

    谢迁一阵晕眩,扶额道,“这小子又是以弱胜强,在天下人都不看好他时取得一场辉煌的大捷,以后恐怕再也没人能阻止他了……老夫一大把年纪,思想跟不上,老是做出错误的判断。与其尸位素餐,不如退位让贤,德华,以后朝堂就是你们年轻人的了……”

    突然间,谢迁面如死灰,犹如风烛残年,越发显得苍老了。

    明军获胜,这次筹划数年的战役,终于有了一个完美的结局,但在谢迁这里却因心力交瘁无法支撑,并没有显得多振奋。

    王琼劝道:“谢阁老,您还是回去歇息吧……这几rì您老不眠不休,别累坏了身子!”

    谢迁抬手阻止王琼靠近,道:“德华,你留在这里,老夫自去,随便找个地方睡一觉便可!”

    因为实在太困倦,也是因为心中紧绷的那根弦突然松弛下来,谢迁的身体一下子垮了下来。

    王琼正准备派人护送谢迁下城头,突然谢迁身子摇摇晃晃,然后直挺挺往下倒,王琼赶紧上前一步将其扶住。

    王琼紧张地问道:“谢阁老?”

    谢迁紧紧地闭着眼,好似失去了知觉,唐寅本来也想过来相扶,但随即想到自己一介布衣根本没那资格,便在旁看着。

    “愣在那儿做什么?”

    王琼对站在旁边的侍卫大喝道,“快扶谢阁老到城楼里休息,再把大夫叫来!”

    王琼对谢迁非常关心,亲自搀扶着谢迁进了城楼内部,因为环境简陋,王琼甚至还需要指派人把几张桌子拼凑起来作为卧榻,然后把谢迁抬上去躺下。

    “谢阁老他……”

    唐寅待王琼把人安顿好,大夫也匆匆赶来诊治,这才向王琼关切地问道。

    王琼摇头:“谢阁老太疲惫了,连续多rì焦虑不安难以入眠……其实谢阁老对之厚非常关心,之前他做的一些决定,自己的良心也备受煎熬!”

    “嗯。”

    唐寅再往城楼里间看了一眼,没有随便评价这位内阁首辅跟兵部尚书沈溪间的恩恩怨怨,然后陪同王琼一起出来。

    ……

    ……

    榆林卫城终于出兵打扫战场。

    不过王琼非常谨慎,亦或者说太过小心,最初只是派了少量官兵带着几千民夫去了榆溪河,怕鞑靼人卷土重来。

    王琼始终难以置信,沈溪如何能绝处逢生,居然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完成逆转之战,就算只是安全撤回榆溪河南岸返回榆林卫,他也会惊叹沈溪的能力,但现在直接取得一场大捷,这更让他觉得神乎其神。

    数以百计的斥候将战场周边百里范围内的情况调查完,终于确定鞑靼人确实已经作鸟兽散后,王琼终于派出更多的人马前去榆溪河北岸收拾残局。

    与此同时,张永和马永成两名监军太监也骑着缴获的战马,在侍卫护送下安全回到榆林卫城,二人在进城下马脚踏实地时几乎是相拥而泣,这种死里逃生的感觉让他们情绪几近失控。

    马永成稍微好一点儿,这是他第一次经历这种时刻在刀尖上跳舞的危险场面,虽然一阵后怕,却觉得应该不会再有下一遭了。

    最激动的要数张永,便在于这位宫里有名的太监在土木堡之战时便有阎王殿里走一遭的境遇,在那之后也是觉得自己不会再面对这种生死牵于一线的境地,谁想这次又经历了一回,还是如同之前那般死里逃生,那种危在旦夕的感觉让他身心倦怠。

    “两位公公!”

    王琼没有去城门口迎接,只是遥遥望着二人从马背上下来,然后登上城楼,这才上前行礼。

    张永夸张地招呼:“德华,你快看看,咱家是在做梦吗?莫不是咱家昨夜其实已经糊里糊涂做了冤死鬼,如今只是魂魄游荡到榆林卫城,来跟你交代后事?”

    “张公公,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唐寅一听大感有趣,笑呵呵地说了一句。

    在唐寅看来,能鞑子重重包围下死里逃生那绝对是值得大肆庆贺的事情,但眼前这位张公公,不但习惯了在沈溪面前说丧气话,现在立了大功回来,居然还在这里说一些逗人发笑的“俏皮话”,顿时觉得张永说话办事不靠谱。

    王琼却能理解张永那种时刻面对生死最后终于安全几近失控的心态,笑着说道:“张公公平安归来,实在可喜可贺……不过两位监军归来,是否意味着沈尚书不准备持续追逐鞑靼残军,很快便会回来?”

    张永一摆手:“咱家哪知道沈之厚是怎么想的?他心眼儿可多着呢,如果早些把军中有什么机枪的事情说出来,咱家何至于rì夜寝食不安?”

    从张永的话中,王琼进一步印证了沈溪军中拥有一种新式兵器,而且是杀伤力极大的火器。

    马永成听出王琼话中之意,相对平静一些,用太监特有的公鸭嗓说道:“沈大人要继续领兵追击,差遣咱家和张公公留下来安排善后,战场需要有人打扫,还有大批战俘需要交接……”

    马永成可不会承认自己临阵退缩不肯继续跟着沈溪完成下一步的军事行动,作为监军,二人的职责便是陪同和监督沈溪领兵,如今如同当了逃兵,不找个借口怎么行?

    不过已经没人在意二人是怎么回来的,王琼也不会相信沈溪会又一次领兵深入草原,在他看来,沈溪不过是完成必要的追击,很快就会折返,如此一来监军太监离开军中也就不值一提。

    “两位公公劳苦功高,想必辛苦了……来人啊,送两位公公到驿站休息!”王琼公事公办地道。

    本来他可以邀请张永和马永成去总督衙门暂住,但想到这两位到底是沈溪军中的人,需要保持一定距离,免得被人说他另有目的,比如说在功劳上动手脚等,便按照规矩让张永和马永成去官驿。

    对于张永和马永成来说,早就巴不得能去有房瓦和床榻的地方休息,只是碍于必须要把交接之事完成,才耐着xìng子来见王琼。

    至于去哪儿安顿,二人并不在意。

    张永仍旧显得很激动,脸上露出感慨之sè,仰天长叹:“未料到还能活着在大明的屋舍里睡觉,老天待咱家不薄啊!”

    说完,张永和马永成互相扶持着下了城楼,上了总督府安排来的马车。

    王琼没有送客,目送城下马车远去,转身回来时便听唐寅在那儿嘟囔:“感谢老天?不是沈之厚吗?这是谢错人了吧?”

    王琼无奈摇头,随即将注意力放到了北方的旷野上。

    ……

    ……

    本来王琼可以亲自去战场看看,但左思右想下终归还是没有离开城塞一步,最后委派副总兵侯勋领兵去了榆溪河北岸查探情况。

    按照王琼的要求,侯勋没有在战场上停留太久,巡视一圈后便将那边的情况带了回来。

    “……大人,战场上的情况实在太惨烈了,鞑子起码战死两万多人,还俘虏上万,现在战果正在清点中,战俘已在往城内押解……”

    侯勋说话的时候,王琼站在城头往下面打量,如同侯勋所说,战果的确斐然……看不到头的鞑靼战俘在大明官兵的押解下,如同一条长龙般往榆林卫城而来,城内已派出骑兵前去接应。

    王琼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对劲,开口问道:“战马呢?俘虏那么多,怎么马却没几匹?”

    侯勋答道:“据留守营地的将士说,沈尚书领兵追鞑子去了,把营地里所有战马都带走了,同时带走的还有战场上缴获的鞑子的战马。另外,攻破鞑子营地时还获得大批优良战马,但目前全部装备到沈尚书军中,没多少留下来!”

    王琼面sè带着些许担忧,觉得沈溪拥有了战马,那深入草原就不再是一种设想,是下一步很可能会做出的事情。

    “战果还在清点中?”王琼问道,“尽快把歼敌和俘虏的数目汇总,然后上报过来!”

    侯勋领命:“是,大人!”

    说到这里,侯勋终于把公事说完了,轻吁口气,然后显得兴奋地说道:“大人,这一战的战果,的确旷世罕见……前两役收割的鞑子透露就有一万二千四百多个,这次又是两万有余,再加上俘虏,也就是达延部差不多损失了近五万最jīng锐的兵马,基本上已失去对草原各部族的统御能力……怕是只有当年京师保卫战的战果才能与此媲美,看来沈尚书又要加官进爵了。”

    王琼没好气地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沈尚书取得再大的军功,有你的份儿吗?”

    侯勋感慨不已,这番话他是发自内心,但见王琼脸sè不善,也就识趣地缄口不言,心里觉得还是沈溪那种能够跟武将打成一片的文官更值得报效,到王琼这里,就算平rì再器重,但终归不好亲近。

    等侯勋走后,王琼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谁曾想,其实这一步只是整体战略中的一环,一切都在沈之厚掌控中,甚至连九边不出兵往援也在他算计里,那岂不是说,他一早便算准,各路人马不会到延绥来?还是说这一切都只是因缘巧合?唉!”

    ……

    ……

    张家口堡内,一片平静。

    榆溪河大战的结果暂时还没传来,朱厚照并未从失落中挣脱出来,整rì郁郁寡欢,做什么事情都没jīng打采。

    如此一来,就算是纾解皇帝胸中的郁闷,也要找人来承担责任,一次政治上的洗牌迫在眉睫,从京城到张家口一线,暗cháo涌动,其中最关键的部分,便是针对司礼监掌印张苑的行动。

    张苑招惹了很多人,再加上他能力不高,为人又贪婪,使得一些人携起手来,联合“倒张”。

    之前一直老实巴交不与人争的戴义,转眼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因为司礼监众太监中,他的资历和威望最高,在朱厚照没做出新的人事安排前,似乎戴义是继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最佳人选。

    “不能让张苑继续为害朝廷,此次出征失败失败,他必须要负全责!”

    私下里很多人跟戴义暗中来往,因张苑没能力将皇帝身边的太监全都控制起来,以至于现在的他跟刘瑾遇到同样的状况,那就是遭到“自己人”的联合抵制。

    戴义作为当事者,没有主动站出来冲锋陷阵,显得很低调;高凤是两面派,也未牵扯进来;主要是李兴在背后推波助澜,同时还有小拧子参与,不过小拧子行事隐秘,通常都是由李兴来主持大局。

    “拧公公,这件事虽然是以戴公公为幌子,但事后还是要您来掌握司礼监,以后我们都听您的。”

    李兴到了小拧子跟前,把他的意思说明白。

    李兴一向善于投机取巧,当发现张苑可能倒台,而小拧子正得势时,便立即做出取舍,毅然选择投靠小拧子。

    小拧子经历几次宦官争权夺利的事件后,已有了应对经验,可以独当一面。李兴在确定自己没资格进司礼监的情况下,只能把希望放在已在司礼监挂职,且在朱厚照跟前很受宠的小拧子身上。

    小拧子问道:“那李公公的目的是什么?”

    李兴拱手行礼:“咱家只是想进司礼监衙门,若是能当个秉笔太监,已是上辈子烧高香了……咱家……小的必当为拧公公驱驰!拧公公才是司礼监掌印的不二人选。”

    李兴一直在出言恭维,换作以前小拧子肯定会很受用,但现在却不一样,在经历很多事,且如今投靠丽妃的情况下,他开始变得多疑善变起来。

    小拧子冷笑不已:“你想进司礼监,并非难事,咱家只需向陛下提请便可如愿。再者,戴公公和高公公年老体迈,迟早会退下来,找人补缺只是早晚的事情。但问题是你现在在御用监做得也不错,单独执掌一个衙门,权柄可不小,为什么会想调到司礼监?”

    “司礼监乃二十四监之首,能进去是小的毕生的心愿,不在乎利益大小,而在于巨大的荣誉感。”李兴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从道理上来说,从御用监掌印太监变成司礼监秉笔太监,不算是提拔,但因为司礼监能接触朝中政务,就算只是秉笔太监地位也会发生质的飞跃,进司礼监意味着就此登上政治舞台,跟朝中文官武将有了接触,无论是从扩宽人脉,还是利益输送上,都跟内宫其他衙门的管事太监有本质的区别。

    小拧子点了点头,又再说道:“东厂那边,陛下也要安排人手,暂时没有好人选,此番也要从新的秉笔太监中调一人出来履职,就看你李公公是否会办事了。”

    “多谢拧公公提拔,多谢拧公公提拔!”李兴干脆跪了下来,向小拧子磕头,丝毫也不顾小拧子的年纪都可以做他儿子了。

    小拧子一甩袖:“你谢咱家作何?现在只能靠你自己,咱家帮不了你太多……你可有想好对付张苑的具体对策?”

    李兴凑上前,谨慎地说道:“小的侥幸获悉,张家口堡几名重臣已将参劾张公公的奏疏写好,且京师那边也有人联名参劾,要让张公公背负责任,到时候戴公公会跟小的一起出面,到陛下面前痛陈张公公擅权武断,隐匿战情不报等罪名!您说陷陛下恩宠有加的沈大人于绝境,将陛下气得几天茶饭不思,张公公不出来担责,谁来承担?”

    小拧子打量李兴一眼,问道:“陛下会听你们的?”

    李兴多少有些尴尬,因为小拧子所说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并不是他们几个想参劾张苑就能得逞的,问题就在于张苑的背后站着皇帝,就算朱厚照觉得张苑做错了事,但总归不会打自己的脸,对于张苑的惩罚,很可能会放到战后去做,但到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李兴道:“拧公公请放心,张公公就算再得陛下信任,也架不住朝中群情汹涌。陛下对于此番御驾亲征被鞑靼人玩弄于掌股之上可是耿耿于怀,京城上百名官员一起参劾张公公,且证据确凿……如此还不水到渠成?”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你们也太乐观了……不过随你们吧,反正咱家不会出面,这件事咱家只会在背地里为你们谋划,或者是在跟陛下单独相处时,为你们美言几句。”

    “这是当然。”

    李兴兴奋地说道,“拧公公乃陛下身边近臣,您说一句比我们说十句都管用,而且除了拧公公外,谁人有那资格担当司礼监掌印?这件事,其实也是在为拧公公谋划!”

    小拧子一摆手:“不必了,你们为自己图谋便可,不要扯上咱家。咱家跟你的目的一样,能当个司礼监秉笔太监,已经是莫大的荣幸。咱家年岁尚轻,将来有的是机会,至于继任司礼监掌印会是谁,就看此番谁在促成张苑下台中立下的功劳最大……你李公公也有机会上位!”

    李兴听到这话,看起来神sè波澜不惊,似乎不为所动,但实际上心中已经掀起滔天巨浪。

    因为无论是戴义,又或者高凤,再或者司礼监其余太监,真正能跟小拧子较量,比小拧子更受皇帝宠幸的人几乎没有。在小拧子明确表示自己不愿意当司礼监掌印的情况下,对旁人来说机会就到了。

    至于那时司礼监的掌印是正印实缺,还是一切要听小拧子背后调遣,没人会在意。只要张苑倒台,这些宦官为了个司礼监掌印的虚名很可能会挣得头破血流。

    “去办事吧!”小拧子道,“咱家要回陛下跟前当差,记得事情不能久拖,这一两天内就要把一切搞定!”

    “是,是!”

    李兴忙不迭应着,然后退下忙碌去了。

    ……

    ……

    小拧子没有回守备衙门。

    朱厚照已住到别院去了,因为守备衙门空间太小,朱厚照住得不习惯,不如别院更轻松自在些。

    尽管此时朱厚照对吃喝玩乐的事情没多少兴致,但钱宁和许泰等人都在暗中为朱厚照筹备,以便皇有帝需要时能用上,不至于仓促应付。

    小拧子进到别院,看到有锦衣卫在跟戏班的人说话,戏班已开始在别院的后花园里搭建戏台。

    他没停留,匆忙进到侧院,到了丽妃所住房间,丽妃看到小拧子后,立即将下人屏退,单独叙话。

    “……按照丽妃娘娘吩咐,奴婢对李兴他们说了,此番参劾张苑的人非常多,说是朝中联名参奏的官员有一百多人,后续还会增加,都是朝中重臣……看来这次非得让张苑来承担战败的责任不可!”

    小拧子对丽妃恭维有加,因为丽妃在这件事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主要决策者其实就是她。

    丽妃点了点头:“只要把该做的事情做了便可,就算最后没达成目的,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两rì陛下对张苑的恨意加剧,不过最大的问题,还是延绥那场战事的结果,只有沈大人得胜,张苑才有转圜的余地。”

    小拧子道:“那他应该必死无疑吧?”

    “非也,非也!”

    丽妃摇头道,“那边的战事太过蹊跷,估摸这两天就会有结果传到宣府地界,所以最好快刀斩**麻,无论沈大人那边是胜还是败,至少阻碍军情传递、欺瞒圣听这些罪名,没冤枉张苑,他也理应为此承担后果!”

    “是!”

    小拧子郑重地道,“奴婢让李兴他们加紧上奏,不要拖过夜。”

    丽妃再度点了点头,望着小拧子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许,娇声问道:“拧公公,你是否觉得,本宫阻拦你做司礼监掌印,是亏待你,让你心中不太舒服,以至于对本宫心生芥蒂?”

    小拧子苦笑道:“娘娘何出此言?奴婢其实能领会您的好意……年纪轻轻就登上高位,还不得被那些朝臣喷死?”

    丽妃叹道:“你能领会最好,你也知道现在朝中那些文臣,眼睛都盯着司礼监掌印的位置,稍有差错就横加指责,尤其你这年岁,要是现在就执掌司礼监rì后怕不是朝中党羽遍布?这正是文官最忌讳的事情。”

    “当然,最为重要的还是,在经历刘瑾谋逆的事情后,陛下一直防着司礼监掌印,就怕再有人擅权,危及皇权安稳,所以最稳妥的办法,莫过于找个人来出任掌印,但实际权力却cāo控在自己手中,这样就会形成微妙的平衡,陛下也会放心。”

    “是!”

    小拧子嘴上应着,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他觉得只有当上司礼监掌印,才算真正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被人挟制。

    丽妃再道:“李兴这个人倒还不错,为人jiān诈狡猾,又非常贪财,这样的人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他在陛下心目中没什么地位,必然要事事仰仗于你,到时候你可以好好利用他。此人在宫外势力比较广泛,让他来出任司礼监掌印,比让戴义和高凤那些老家伙上位更容易控制,因为那些人有资历,宫里又有人脉,可不是随便就能被你压制的。”

    小拧子不想听丽妃分析这些,问道:“娘娘,您可要给奴婢谋划一下,现在要做点儿什么才好?”

    “等吧!”

    丽妃道,“把参劾的奏疏送到陛下面前,这一点很重要,现在虽然张苑势弱,但他在陛下跟前眼线不少,除了你外,旁人也没有更好的途径能把奏疏呈送上去……你务必记得,不要随便评价,哪怕陛下问你,你也尽量说一些中肯的意见,让陛下对你更加信任!”



    由兵部侍郎陆完牵头,内阁大学士梁储、杨廷和等人联合署名,一百多名大臣上疏参劾张苑的奏疏,经过小拧子之手传递到了朱厚照跟前。

    朱厚照留在别院,本打算清静一下,却被这件事叨扰,非常不耐烦,不过朱厚照没跟以往一样选择回避的态度,这也是丽妃看出朱厚照忧心沈溪兵败身死,自身想做一些改变,留下个勤勉克己的形象,才果断出手。

    因为正德皇帝就算知道张苑是为自己背锅,却不想让历史铭记自己是一个昏君,居然一手把自己的老师、对大明有着巨大贡献的沈溪推进死地,必须要找一个替罪羔羊,帮他把责任扛下来。

    如此一来,历史自然会说,皇帝没错,是有jiān臣蒙蔽圣听,才会有这一系列错误决定和举措。

    朱厚照看到参劾奏疏,立刻将陆完、王敞和王守仁三人叫来议事。

    张苑也是在朱厚照召见陆完等人时,才知道出了问题,但此时他根本无法进到别院见驾。

    “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居然敢在陛下跟前说咱家的坏话?他们活腻了吗?”张苑仍旧是一副嚣张跋扈的模样,似乎是没有感觉危险临近。

    臧贤苦着脸道:“公公,陛下召见三位大人,想来是要商议朝臣联名弹劾您的事情,想必陆大人他们会顺水推舟,把责任推到公公身上……当然,最主要原因还是他们急于找一个替罪羊。”

    张苑怒道:“是不是咱家看起来像背黑锅的,所以他们才会肆无忌惮把屎盆子往咱家头上扣,是吗?”

    臧贤试探地问道:“要不公公您再去陛下所在别院前跪求,请求陛下宽宥?”

    “不可能!”

    张苑气恼地道,“咱家如果现在去,等于告诉天下人,咱家真的有罪,陛下也就会顺应民意降罪……咱家可不想落人口实,这件事咱家没做错,一切军令都是按照陛下的意思下达,既然觉得有问题,为什么当时他们不指出来?事后诸葛亮谁不会做?谁爱背锅谁去背,这次咱家跟他们杠上了!”

    臧贤心里琢磨开了:“您老现在连陛下的面都见不着,怎么杠?怕是现在只能坐以待毙了吧?”

    张苑急切地道:“快派人去通知在陛下跟前服侍之人,让他们把情况原原本本记录下来,及时告之咱家……咱家可不想闭目塞听,快去吧!”

    ……

    ……

    张苑很着急,他怕朱厚照降罪,但其实此时的朱厚照对惩罚张苑的态度并不那么坚决,就算把陆完、王敞和王守仁叫来,也不过是先询问军情,在没得到延绥更多消息的情况下,才顺带提了一下朝臣联名参劾张苑的事情。

    朱厚照道:“……张公公陪同朕到宣府,虽然做事草率鲁莽了些,但始终是因为沈卿家出兵后消息全无,才会昏招频出。你们不必为难他,若此战最后结果大坏,朕也不会就此不理,但最多是将其革职,赋闲在家,又或者调去守皇陵。”

    到了这个时候,朱厚照还在帮张苑说话,让陆完根本就不可接受。

    本着痛打落水狗的jīng神,在参劾张苑这件事上,陆完态度最为坚决,他立即道:“陛下,张公公藏匿军情不报,又令我三军折损,更是荒怠军机,导致九边各处军情传递不畅,如此罪过就算赐死也不为过,怎能坐视不理?”

    在朝中官员看来,对巴尔斯博罗特那一战实际上是败了,还因为张苑阻止斥候出塞查探军情,导致对鞑靼人撤兵的情况完全不了解,才有后来数十万大军云集宣府却无所作为的荒唐事出现。

    如此一来,张苑就该引咎辞职,如此才能安定军心,尤其是在皇帝御驾亲征却被鞑靼人戏弄致使全军士气低落的时候,除掉罪魁祸首乃是振奋九边军队军心士气的最好办法。

    但朱厚照听陆完说不但要参劾张苑,甚至要赐死时,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显然是无法接受。他皱眉道:“就算张公公有错,也罪不至死,你们不过是想找个顶罪的人罢了……难道你们一个个就没责任?”

    陆完恭敬行礼,不再接茬,因为他和王敞、王守仁都能感受到朱厚照对张苑的袒护,或者说朱厚照这是为自己的面子才一再包庇张苑。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小拧子暗忖:“丽妃娘娘果然有先见之明,知道就算现在朝臣群情激愤,给予陛下如此大的压力,陛下依然选择支持张公公……她让我在陛下面前保持中立,看来是最为明智的做法。”

    朱厚照也感觉自己的态度过于强硬了,他本想恢复jīng神面貌,立志当一个明君,如此打击大臣的积极xìng似有不妥,所以又马上拿出一种平和的态度来:“这件事得从长计议,先等延绥那边的消息传来再说吧!”

    朱厚照想要息事宁人,也是出自对自己脸面的维护,他在这件事上犯了很多错,深感自责,虽然张苑没有主动站出来承揽责任,但其实朱厚照已经在想办法替他开脱了。

    跟朝中文武大臣急于找一个担责的人不同,顾念旧情的朱厚照却暂时没有找替罪羔羊的打算,觉得这件事可以拖一拖。

    但陆完的态度也是非常坚决,直接跪下来请求:“陛下,如今军心受损,各路兵马短时间内又无法撤回防地,若鞑靼主力在击败沈尚书所部后长驱直入,全军上下士气全无,又如何能保家卫国?”

    “如今必须要让九边将士知道,此前我大明所犯错误乃是jiān人作祟,蒙蔽圣听所致,如今陛下已幡然醒悟,有罪之人也得到惩戒,全体军民才会重新鼓舞士气,与鞑子死战到底……请陛下明鉴!”

    陆完情真意切,拿出的理由很符合当前的局势。

    朝廷兵马军心涣散,主要原因在于朱厚照来了一次“烽火戏诸侯”,把各路大军都调到张家口堡来,说是要进行大决战,结果连鞑靼人的影子都没看到,而沈溪又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围攻,各路人马算是白跑一趟,除了一身疲累以及坏消息,什么都没得到,换作谁都焦躁不安,自然不觉得朱厚照是值得他们卖命的明君圣主。

    他们会觉得当今天子太过荒唐,连沈溪这样的名臣都用不好,原本规划得好好的战略让他一手给废除,结果迎来的是被鞑子戏弄,颜面无存,以及在民间拥有极高声望的沈溪兵败身死的下场,谁都会为沈溪不值。

    除非朱厚照能做出一些让全体官兵重新对他恢复信任的举措,不然到了跟鞑靼人拼命,誓死报效国家时,有谁肯义无反顾为皇家效命?

    朱厚照脸sè不善,他其实也很犹豫,就算他想偏袒张苑,也必须要看到这件事的深远影响,军心涣散下,很可能就会是山河破碎的结局。反复权衡后,朱厚照忽然想开了,一个张苑其实算不了什么,最重要的还是江山社稷稳定,当即道:

    “难怪你们这么多大臣一起联名上奏,其实是想通过朕惩罚张苑来稳定三军之心,对吧?”

    朱厚照的问题非常尖锐,等于是明摆着质问三名大臣,你们是否想让张苑来当朕的替罪羔羊?

    陆完回答道:“军心稳固,家国社稷得保,牺牲一人有何不可?至于其他的事情,皆可抛诸脑后……请陛下三思。”

    朱厚照长长地叹了口气,一时间找不到任何为张苑回护的借口,沉默好一会儿,才自言自语道:

    “是朕做错了,朕听信谗言,以至于让九边将士被折腾一番,延绥也无法抽调兵马往援,致使沈卿家身处险地……朕要发罪己诏,让天下人知道朕认错的诚意。”

    陆完请示:“那陛下将如何惩罚罪臣张苑?”

    朱厚照将之前参劾张苑的奏疏拿起来,手有些颤抖,这种情况俨然如同当初他被刘健和李东阳等人威逼他惩戒八虎时一样,心里非常不情愿。别人越想给他施加压力,让他去惩罚一些在他看来忠心但不会办事之人,越觉得这是故意为难他,抗拒和逆反心理严重。

    半晌后,朱厚照一摆手:“就按照你们说的办吧……勒令张苑辞去司礼监掌印职务,罚他去守皇陵!”

    “陛下圣明!”

    陆完激动地磕头,好像朱厚照有多圣明一般,但其实他心底对朱厚照的能力还是抱有质疑的,只是身为臣子,他只需要皇帝能按照臣子的意见来办事,至于别的,他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

    ……

    当朱厚照打定主意降罪张苑,不但陆完三人松了口气,就连小拧子也窃喜不已。

    没等他说什么,朱厚照便已经把事情定下来,虽然没有走极端将张苑处死,但将其调去守皇陵,也意味着张苑罪名成立,那以后就是个罪臣,再难进入权力核心。

    如此一来,小拧子就有了上位的机会,他开始琢磨起丽妃的话来,但要让李兴来当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终归还是有些不情愿,矛盾之极。

    朱厚照下达御旨后,全身的力气都仿佛用光了,脸sè惨白,整个人显得异常疲倦。他挥手让陆完和王敞等人退下,随后坐在那儿静默不言,似乎很不甘心。

    “陛下,张公公在外求见。”

    小拧子在得到侍卫传报后,特地过来跟朱厚照请示。

    朱厚照一摆手:“朕就不见了,让他收拾一下,早点儿去为先皇守皇陵……这回在朕跟前当差,他的所作所为确实让朕很生气,他真的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过错了!”

    虽然给张苑定了罪,但从朱厚照的话语中,并不能听出他这个皇帝对张苑有多大恨意,甚至可以说其中还有些同情的意味。

    小拧子默默点头,就在他准备出去把此事告知张苑时,朱厚照突然问道:“小拧子,你觉得朕是昏君吗?”

    这问题小拧子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朱厚照最近总是在自我反省,不断地质疑自己。

    小拧子果断回道:“陛下乃是千古以来少有的明君,又怎会是昏君?陛下登基之后,五谷丰登,国泰民安,乃是少有的盛世啊!”

    朱厚照苦笑一下,不太相信小拧子说的话,不过他也没心情继续问下去,摆摆手,意思是让小拧子出去传报。

    就在出门的那一刻,小拧子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心里非常得意,“所以说得罪谁也别得罪陛下身边得宠的女人,丽妃实在太厉害了,机会可抓得真好,一下子就把张苑那狗贼给扳倒了!”



    小拧子见到张苑,看到对方那副倒霉样,心里便觉得解气。

    让你平时耀武扬威,忘恩负义,忘了当初落难的时候是谁帮你一把,让你对我大呼小叫……

    因为张苑已提前一步得知自己被贬谪去看守皇陵,所以此时如同丧家之犬,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气势,整个人瘫坐在地,半天都没起来。

    “张公公,早些回去吧,陛下不会见你。”小拧子板着脸说道。

    张苑抬起头来,一脸热切望着小拧子:“小拧子,你跟陛下说,咱家就在门外,想当面给他老人家道个别。”

    小拧子断然摇头:“这是陛下亲口吩咐,实在没办法!其实小的也将您的情况跟陛下说了,但陛下拒绝见您,咱们做奴婢的又有什么办法?”

    张苑眼睛里闪动着某种光彩,似乎觉得自己还有办法能保住身份和地位,站起来小快步来到小拧子面前,小声道:“小拧子,麻烦你进去传个话,只要陛下能赐见,咱家给你一万两银子,你觉得如何?”

    小拧子皱眉:“张公公这话是何意?您想贿赂小的?小的可当不起您的这一万两银子……有银子的话,张公公您还是留下来养老吧!”

    或许是怕张苑继续用一些手段威逼利诱,小拧子干脆不听对方接下来说什么,转身往门内走去,张苑想跟上去却被侍卫给拦了下来。

    小拧子快步进了门口,却听张苑在背后大喊大叫:“陛下,西北大捷……陛下,您快来见见老奴!”

    听到这话,小拧子吓了一大跳,回头看了张苑一眼,显然是对张苑说的内容感到不可思议,随即他意识到这会儿并不适合留下,便当什么都没听到,快步进内。

    到里面后,小拧子依然无比紧张,嘴里嘀咕道:“西北大捷?为何这消息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不行,不行,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张苑真有可能会逃过一劫……我得赶紧去跟丽妃娘娘说说!”

    小拧子急匆匆进内见丽妃,等到了地方,发现丽妃正在接见一名锦衣卫副千户,这人小拧子认识,正是刚被提拔起来的廖晗。

    廖晗是丽妃的“干儿子”,当然只是廖晗自己这么说,丽妃根本就不承认,而且廖晗在外人面前也不敢表露出来。

    “娘娘,小的已经把所知都跟您说了,这就告退!”

    廖晗并不知道小拧子跟丽妃间的关系,只大概知道双方有合作,所以不敢在小拧子面前说太多,因为他把自己当作是丽妃的人,最好跟小拧子保持一定距离。

    等廖晗离开后,丽妃呷了口茶,兰花指微微翘着,显得云淡风轻,嘴上问道:“拧公公何事如此惊慌?居然不提前派人进来通传?”

    小拧子道:“娘娘,正如您所料,张公公被陛下罚去看守先皇皇陵,不过……他在外面叫嚣,说是什么西北大捷,莫非是沈尚书那边传来捷报?奴婢怕节外生枝,所以先来跟娘娘商议。”

    丽妃笑着说道:“西北大捷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之前本宫不是跟你说过,兵部尚书沈之厚有通天之能,自领兵以来从无败绩么?这次他又是以弱胜强,杀得鞑靼人大败而逃……这下陛下的心结应该可以打开了!”

    “那小的这就去把好消息告诉陛下!”小拧子一听差点儿笑出声来,准备立即去见朱厚照报喜讯。

    丽妃一抬手,阻止道:“拧公公,你又何必心急呢?这种事,就算要报喜,也不该是拧公公你去……”

    “对,对,应该是丽妃娘娘前去恭贺才是!”小拧子乐呵呵地说道。

    丽妃微微摇头:“我们谁都不能去……道理用得着本宫跟你细说吗?咱们乃是陛下身边的人,说到底,咱们应该从陛下口中得知消息才对,你僭越把喜讯传上去,这么大的事情居然先过你的耳,这就是罪过了……你凭什么比兵部和地方督抚衙门更早知晓消息?”

    小拧子一怔,他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丽妃说的是什么意思。突然间他又变得紧张起来:“娘娘,奴婢明白了,由陆侍郎和王大人他们来上奏才是正理……不过,既然沈尚书无恙,且又取得一场大捷,张公公的罪行也就不那么重要了,很可能会官复原职,之前陛下的话恐怕会收回去。”

    丽妃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还是全靠拧公公办事积极,若非你先一步将参劾张公公的奏疏送到陛下跟前,陛下也不会在巨大的压力下做出如此决定……但既然事情已经定下来,君无戏言,陛下又怎会出尔反尔?”

    小拧子道:“丽妃娘娘,您或许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是陆侍郎说九边军队不稳,需要振奋军心士气,陛下才勉强答应将张公公革职查办,现在沈大人打了胜仗,陛下没道理继续惩罚张公公啊!”

    丽妃再度摇头:“必须要惩罚!此番胜仗,又不是张苑打出来的,陛下凭何要对他法外开恩?这也是由谁来报捷的关键……让陆大人他们报,陛下欣喜之下,下一步自然要靠军队扩大战果,得继续鼓励军心士气,陛下难道要出尔反尔让陆大人他们失望?保一个张苑,对陛下的意义何在?”

    小拧子突然发现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不过丽妃说的道理,他还是能够听明白,觉得简直就是至理。

    “对啊。陛下不但要靠沈大人继续扩大战果,还要靠陆侍郎他们调动兵马,陛下留一个无能的张苑有何意义?”小拧子自言自语。

    丽妃微笑道:“所以说,此番参劾张苑最大的功劳,还是应该记在拧公公身上,若非你先一步将奏疏送到陛下手上,让陛下把事情定下来,最后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往往一盘棋,就靠这一步之先,占领先机后就不再只是一隅的优势,而是全盘的优势,张苑怎么都不会料到,会输在这一步棋上!”

    小拧子高兴地道:“还是娘娘您指点有方。”

    丽妃脸上的笑容突然敛去,神色凝重地道:“你要记得,千万不能让张苑见到陛下,若陛下有意接见,你也要据理力争,现在不是替张苑说话的时候。陛下心太软,张苑平时做事也算劳苦功高,如果被他到陛下面前哭诉一番,那陛下还真有可能收回成命……现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让陆大人去跟陛下建言,让陛下早点儿把新的司礼监掌印定下来,如此张苑就再无翻盘的机会。”

    “是,一切都听娘娘您的。”小拧子道。

    ……

    ……

    小拧子之前便已对丽妃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下对丽妃更是敬若神明。

    连沈溪都没办法扳倒的张苑,居然在丽妃三两下拨拉间便土崩瓦解,这让小拧子更加感觉自己投靠对了人。

    离开丽妃的院子后他赶紧把“西北大捷”的消息传播出去,但实际上无须他做什么,陆完、王敞、王守仁已然再次来到别院,这次跟他们一起前来的还有胡琏、许泰等统军的文臣和军将。

    小拧子把人引到朱厚照暂居的后院,甚至没提前通报,直接就进去跟朱厚照说几位大人又来拜访。

    朱厚照闻言皱眉:“朕传见他们了吗?”

    小拧子“噗通”一声跪下,哽咽地道:“陛下,事关重大,奴婢不得不先请他们进来,陛下……您见了他们便知道奴婢的苦心了……呜呜,西北大捷了!”

    虽然丽妃告诫过小拧子,不要僭越奏捷,但小拧子觉得,既然陆完等人已经来了,那他先一步奏捷只是转告而已,朱厚照也不会觉得他是先于兵部和军队系统得知消息,那丽妃担心的情况也就不存在。

    “你……你再说一次!”

    朱厚照瞪大眼睛,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小拧子抬起头来,脸上挂满眼泪,他是真的替朱厚照和大明王朝感到高兴,抽搐着说道:“陛……陛下,奴婢也不知其中详情……具体的,还得过问外面几位大人……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朱厚照病好像突然好了,霍然站起,大步往外行去,小拧子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

    朱厚照径直出了正屋,但见陆完等人在外候见,几人显然没料到朱厚照会亲自出来,以至于他们尚在交头接耳说话。

    “陛下?”

    王守仁最先看到皇帝,赶忙行礼。

    剩下几人这才警醒,跟着施礼。

    朱厚照一抬手:“诸位卿家不必多礼,你们且说,沈先生那边情况到底怎样了?”

    陆完拱手道:“回陛下的话,三边传来加急公文,兵部沈尚书于榆溪河北岸被困三日,与鞑靼十数万兵马血战三场,最终大获全胜,杀伤俘虏鞑靼贼寇五万余众,特来函报捷!”

    “哈哈哈哈……”

    朱厚照好像疯了一样,突然畅快地大笑起来,这种强烈的悲喜转换,让他的情绪一时间难以适应。

    但随即想到什么,朱厚照又把笑容隐去,问道:“你们不会是……糊弄朕吧?”

    陆完将攥在手中的奏疏呈递上前,道:“此乃内阁谢首辅以及三边总督王大人、延绥副总兵侯将军联名上奏的捷报……请陛下御览!”

    朱厚照迫不及待上前,想要把战报接过来仔细端详,谁想他一个踉跄,差点儿一头栽倒在地,好在小拧子及时伸出手搀扶朱厚照,才算没有出丑。

    小拧子喝道:“陆大人,您还不快把报捷文书呈递给陛下?”

    陆完一怔,这么做显然不合规矩,理论上应该由太监转呈。不过陆完懂得因时制宜,看出朱厚照太过激动,也就不再顾忌那些条条款款,亲自把战报送上前,最后还是由小拧子进行转交,呈递朱厚照手上。

    朱厚照的手颤抖个不停,等他看过那份捷报后,表情呆滞,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几乎能塞进一个咸鸭蛋。

    “老天庇佑我大明,助朕平草原、灭鞑靼!父皇,您没做到的事情,儿子做到了!”愣神片刻后,朱厚照仰天长啸,情绪几近失控,喜极而泣,他的情绪迅速感染到了小拧子,小拧子也不由抹起了眼泪。

    等朱厚照把人叫到里面,大致问过情况,最后关切地问道:“那沈先生现在如何了?可平安回到延绥镇?”

    陆完回答道:“陛下,以延绥上奏,似乎沈尚书领军追击鞑靼人,再度深入草原,目前并未进入榆林卫城。因为消息是两日前发出的,具体情况……还要等后续战报。以目前的情况看,追击乃是为扩大战果,鞑靼人经此惨败,已无力组织还击,沈尚书安全方面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一切都如预料中发生。”

    朱厚照很想说,之前谁预料到最终能转败为胜?都觉得保下沈先生已属不易,现在却在这里检好听的话来说。

    人逢喜事精神爽,朱厚照不想跟在场的文官抬杠,大声道:“一定要让沈先生注意安全,俗话说得好,穷寇莫追,兵家也主张适可而止……”

    朱厚照啰嗦半天,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便在于此时他满心欢喜,根本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作为皇帝,朱厚照突然捡了个“大便宜”,之前还是不学无术连累三军的昏君,突然间就要成就千古明君,永远铭记于史册中,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

    小拧子提醒道:“陛下,是否该犒赏有功将士?”

    “对对!”

    朱厚照这才记起来,笑着说道,“下一步就要犒赏三军,参战将士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记大功……沈先生麾下所有人,都要好好犒赏。”

    陆完道:“如今战事尚未完全结束,提前犒赏怕有不妥,此时应当告知延绥地方,先将战功统计完成,等沈尚书出征归来后,再论功行赏也不迟。”

    “好!”

    朱厚照此时完全失去主见,旁人说什么他都觉得有理,小拧子说要犒赏他赞同,现在陆完说要延迟犒赏他也觉得没问题,总归只要能得胜,一切建议都可以听从。

    小拧子一看这架势,赶紧给在场人等递眼色,好似在提醒他们,赶紧把张苑的事情落实,最好让朱厚照直接任命新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如此才能心安。

    但陆完等人根本就没想过提张苑的事情,毕竟在他们看来,皇帝金口玉言,决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更改。而朱厚照这边也没心思念及张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物,沉浸在取得对草原部族决定性胜利的巨大喜悦中。

    朱厚照道:“沈先生劳苦功高,朕一定要好好颁赏,给他加官进爵,享受大明最高的礼遇……”

    朱厚照这边嘴上说着,陆完等人心中却不以为然,在他们看来,沈溪能做到兵部尚书已经升无可升,再升只有个平级的吏部尚书,除非给沈溪加一些爵禄,但沈溪已经是少傅,难道给沈溪加上柱国?

    不过这会儿没人出言指点,因为在陆完等人看来,沈溪能在以弱敌强的情况下取得胜利着实难能可贵,在所有人都觉得沈溪身处绝境的情况下,沈溪非但没兵败身死,还带兵把鞑靼人杀得片甲不留,这种功绩已经足以铭记史册,至于皇帝未来要如何颁赏,都是后话了,对他们而言现在做好战后善后工作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

    ……

    陆完等人又请命了一些事,包括安排人马协助延绥镇打扫战场,同时命令九边各处出塞扫荡鞑靼人等等。

    这些都是作为一个兵部侍郎应尽的职责,朱厚照都一一准允。

    小拧子最期待的,还是陆完等人把张苑的事情明确说出来,可这几位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由始至终都未提及。因为涉及跟张苑的利益之争,小拧子知道关于张苑的事情他不适合掺和,只好作罢。

    等奏捷完成,朱厚照让陆完等人退下,等大臣们离开后,朱厚照终于不再隐忍,如同得到宝贝的孩子,又哭又笑,带着一种得意忘形,整个人在那儿张牙舞爪,不知该做点儿什么才好。

    小拧子在旁看着,也在迟疑是否需要回避,因为朱厚照很少在外人面前失态,他怕朱厚照因此在事后疏远他。

    谁都不想让人看到自己不堪的一面。

    不过朱厚照好像完全不在意,回头看着在场唯一的人,问道:“小拧子,你说沈先生是否旷古以来最厉害的人?以一敌十都可以获胜,他这样的旷世奇才去哪儿找?”

    小拧子笑道:“是啊,陛下,还是陛下圣明,才会有如此臣子为您效命!”

    朱厚照叹息道:“朕之前还在担心沈先生会出事,但现在看来,或许正是因为朕没有按照既定计划出兵,才激发出沈先生的潜能,领兵取得这么大的成就,从这点上说,朕算是成全了沈先生。不过历史评价朕的时候,可能会说朕被小人蒙蔽,做了许多糊涂事,朕极有可能会在这件事上成为反面角色!”

    突然间,朱厚照又懊恼起来,因为这一次他的确翻了很多错,生怕历史会给他记下不堪的一笔。

    小拧子道:“此战得胜,完全是陛下对沈大人信任的结果,自古以来都是以成败论英雄,陛下既然能得胜,抵御外夷,开疆拓土,旁人又怎会对陛下您妄加非议呢?”

    “这话说得中听,对!自古都是以成败来论英雄……帝王也是这样,只要能取得功业,旁人没人在意你做过什么,就好像唐太宗一样,不也杀兄辱媳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但历史只记得他的圣明,别的事情谁会随便非议?”

    朱厚照终于为自己找到开解的理由,整个人又陷入兴奋的状态。

    小拧子觉得自己这张嘴立了功,赶紧恭维:“陛下功在社稷,实在可喜可贺,看来大明能千秋万世,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厚照很高兴,没觉得小拧子的恭维话刺耳,反而觉得这是“事实”。

    “小拧子,朕这几天闷坏了,今天终于得到好消息,理应好好庆贺一下,你去跟丽妃说,安排些助兴节目,朕今天要好好喝几杯……咳咳!”

    “陛下龙体……”

    小拧子显得有些疼惜。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让你去就去,朕的身体早就好了,只是一点儿风寒,不打紧!”

    ……

    ……

    小拧子又去见丽妃,这次他是奉旨行事,也就没什么顾忌。

    把之前大臣奏报的事情大致跟丽妃一说,丽妃神色淡然,“本宫说过了,沈大人有通天之能,若几个蛮子就能让他兵败身死,那就不是他了,回来后怕是功勋盖世,不给他封侯拜相实在说不过去!”

    小拧子道:“陛下确有此意。”

    “嗯。”

    丽妃再度点头,“不过自古以来,功劳越大的臣子越会被皇帝猜忌,下一步这位沈大人在朝中的日子,怕是没之前那么好过了。”

    小拧子也显得有些担心:“之前奴婢也想跟陛下提醒,但见陛下正在兴头上,就不敢随便乱说话了……您说沈大人这么大的本事,若有不臣之心当如何?”

    “这不是你该说的,就算要想那也是陛下去想,你说出口,就是僭越……你要记得,你说的一切都要不揉杂自己的意见,这才是你未来一段时间要做的事情,绝对不能处处表现自己。作为陛下管理朝政的帮手,只有聪明人才能做到内外和上下都对自己信任有加,你光得到陛下信任远远不够,还需要朝臣佩服你,不然刘瑾和张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丽妃用严肃的口吻说道。

    小拧子打个寒颤,随即作出受教的模样,恭敬行礼。

    “娘娘,之前陆侍郎他们没说张公公的事情,不知是忘了还是怎么的,陛下也没安排新的司礼监掌印人选。”

    “别去争,你争也争不来,只要那当了司礼监掌印之人看你的脸色行事,已经算是走上人生巅峰,何必要亲自到那位子上,招惹无数的猜忌?你觉得是做司礼监掌印好,还是陛下跟前的近侍好?”丽妃提醒道。

    小拧子恍然,点头不迭:“娘娘说的是,无论是刘瑾,又或者张苑,在当上司礼监掌印前都在陛下身边做常侍,但出任司礼监掌印后因公务繁忙,逐渐与陛下疏远,反而会频频被人在陛下面前攻讦……咳,小人也说了他们很多坏话,若他们既可以掌控局面,又常伴陛下身边,知道陛下喜怒哀乐,也就不会落得这般田地。”

    丽妃笑道:“拧公公是聪明人,有些事根本不需本宫提点。正是如此。”

    顿了顿,丽妃继续道,“其实陆大人他们也算是老谋深算,自然能想到趁陛下高兴时提出新的司礼监掌印人选,但他们又知道,若提了,那斧凿的痕迹太过明显,他们针对张苑的事情也会为陛下猜疑,还不如让陛下事后想到落下什么事,自己把人选定下来,岂不是更好?”

    “对,对!”

    小拧子欣然点头,“听娘娘说这一番话,奴婢这脑子突然就豁然开朗了!”

    丽妃道:“有些事不是拧公公你想不到,是你不愿意往这方面想,不要带着偏执的心思办事……下一步你要做的,就是尽量不要让戴义和高凤当上司礼监掌印,若是其他人当上,非听你的话不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