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溪河北岸的战事结束后的第二天,谢迁休息够了,再次见王琼,详细问询沈溪所部战后的情况,却被告知沈溪那边又断了消息。
“什么?他还没回兵榆林卫城?大战既已结束,因何还要盘桓在草原上?他能追得上鞑靼人的骑兵?”
谢迁很生气,在他看来,战事结束就该撤兵,穷寇莫追,他甚至想好好询问一下这一战中沈溪到底做了什么,不过在得知沈溪领兵追击,完全没有带兵回榆林卫城的打算,便难以压抑心中的怒火。
王琼道:“从昨日到今天,卑职派出骑兵接应沈尚书所部,又得到战俘有三千余人,且收获的鞑靼头颅也有千余,如今了解到的情况,鞑靼中军可能连万数都未到,所以沈尚书才会如此着急追击,务求除恶务尽……鞑靼人已完全无法组织有效的防御,很可能达延汗部已分崩离析!”
谢迁叹了口气道:“不想竟被之厚领兵打出如此众寡悬殊的胜仗来,难怪他不知收敛……可是鞑靼兵不过万,难道就没有战斗力了?若鞑靼反击,之厚反胜为败,那他苦心积虑赢得的胜仗不就白费了?”
虽然谢迁对沈溪有所不满,但显然自己也知道,光在这里发牢骚一点儿用都没有,就算派人去告知沈溪,让其班师,也无济于事……沈溪求援的时候没有派兵救援,又凭何希望沈溪能按照他的指示回兵?
“陛下那边,可有指示到来?”谢迁又问了一句。
王琼微微摇头:“未曾有。战报已向张家口堡发出,从之前得到的情报看,延绥副总兵林恒统领的骑兵已距离榆林卫城不到三百里,即便如此他的人马也来不及跟上沈尚书所部追击的步伐。”
谢迁道:“不能再给沈之厚调拨兵马,要是他手里再增加个两三万骑兵,还不知他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跟朝廷上奏功劳的事情,由德华你来做,他既然想一追到底,那出了事情,也要他自己来承担责任……德华,你只管做好眼前延绥防备工作便是。”
王琼一边点头应允,一边在想:“难道我现在有别的选择?我倒是想出兵跟随沈之厚的脚步,这功劳可说是白得的,可条件也不允许啊……”
“现在守在榆林卫城,意味着与天大的功劳擦肩而过,还要给人收拾残局,纯属出力不讨好,还要被您老吆五喝六。不过好在有一点,那便是您老对我的印象还不错,以后对我的仕途应该有所助益吧!”
王琼不由看了谢迁一眼,他在这一战中没赚到军功,甚至还差点儿因为见死不救当了罪人……要是沈溪兵败身死,以皇帝对他的仇恨,他将无法再在朝中立足。
现在他等于是在为沈溪善后,不过他也算是得到丰厚的回报,就是以谢迁为首的正统文官势力的支持。
……
……
当林恒领兵回到榆林卫城时,沈溪追击鞑靼人、离开榆溪河已近四天时间。
林恒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榆溪河一战,心中非常失望,尤其是在得知沈溪领兵取得一场辉煌大捷的情况下,对他来说就更难受了。
林恒非常在意军功,由沈溪提拔到现在的位置后,他希望能凭靠军功再进一步,但奈何皇命征召,加之上官调遣,让他失去再立功勋的机会。
林恒回来后,立即受到王琼接见。
王琼是在总督府正堂会见的林恒,他详细把林恒驰援张家口堡的情况问了个明明白白,最后感慨地说道:“此番调兵失误,也是因为草原上情报传递不畅,再因朝中有宵小蒙蔽圣听所致……不过以宣府传回的情况看,百官正在串联参劾权宦,这两天应该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林恒紧张地问道:“沈大人已出兵多日,是否需要延绥派兵驰援?”
林恒来的时候,最关心的事情便是自己是否有机会赶上末班车,追随沈溪的脚步领兵深入草原。
虽然沈溪在榆溪河取得的胜利已经可以说旷古烁今,但若是可以在之后再来个封狼居胥的壮举,那即便在后面的战事中取得的战果不尽如人意,依然足以超越榆溪河一战的功勋。
在林恒看来,在那些史官眼里,对于具有象征意义的精神层面的胜利更加在意,至于一战下来杀敌多少,只是数字的堆砌罢了,不足为提。
王琼道:“沈尚书出兵已有多日,且他并未从延绥镇征调人马,即便你跟过去,也来不及了,还不如留在城内驻防,谨防鞑靼残部袭扰边陲!”
这种鬼话连王琼自己都不信,便在于他知道鞑靼人已是强弩之末,就算是最强大的达延汗部都歇火了,这种时候又怎么可能会有鞑靼人不知死活跑来袭击边陲?
那跟自掘坟墓何异?
林恒的脸上满是失望之色,为自己不能建功立业懊恼不已,王琼见状安慰道:“近来朝廷论功行赏的御旨就该下达,你安心休整,战后本官会记得给你上表奏功……这次战事中,你来来回回奔袭数千里,劳苦功高!”
林恒听出王琼话里未尽之意。
你没什么功劳,最多也就占着一点苦劳,回头给你表功,至于能得到多少战功全看皇帝或者兵部那些大佬的心情。
林恒到底只是一名普通将领,在王琼这样的封疆大吏面前他不敢争什么,拱手道:“谢阁老还在这里吧?卑职可否求见?”
“你去见谢阁老作何?”
王琼皱眉道,“谢阁老这几日身体不适,亟需休养,你就不要去打扰了……伯之,你在领兵上很有天分,但你也要安下心来,好好揣摩下学问,不然的话你会把自己的前途给耽搁了!”
或许是王琼感觉到林恒有钻营关系的倾向,以他对林恒的欣赏,不由拿出长辈的口吻加以斥责。
林恒自然心有不甘,但跟之前一样,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王琼大他还不是一级而是很多级,只能忍住心中那口气,恭敬行礼然后告退。
……
……
送走林恒后,王琼没多想关于林恒求见谢迁的事情。
对于王琼来说,他自己才有资格跟谢迁对接,至于三边军中将领要见谢迁,除了去谢迁跟前献殷勤表现自己的能力,做一些与身份不相符的事情,就再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了。
随即王琼接见另外一名副总兵侯勋。
此时王琼反倒觉得,侯勋这种没多少想法,遵命行事,在军中兢兢业业的将领,更应该得到提拔。
说到底,王琼虽然欣赏林恒的才能,但对于这个年轻人平时表现出来的书生意气文质彬彬并不是很满意,王琼仍旧觉得将领只需要听从命令即可,像林恒这样善于主动思考和自行做主的人并不欢迎。
“……大人,还是没有沈大人的消息,不过以卑职估量,沈大人所部深入草原应该超过五百里了!”
“五百里?这才几天时间?且沈尚书统领的可是步兵,有可能这么快吗!”王琼显得难以置信。
侯勋道:“前线斥候已深入草原四百里,但还是没有传回沈大人所部的具体消息……因为沈大人从鞑靼营地内缴获大批战马,如今基本做到一人两马甚至三马,辎重也有专门的牲口拉拽,以至于进兵速度非常快,接下来很可能会渡过黄河!”
王琼皱眉:“沈尚书有必要如此拼命吗?此前他已连续辛苦近两个月,这一战好容易以胜利告终,有何道理不来榆林卫城休整,非要继续不眠不休折腾自己和麾下部队?”
王琼对沈溪的意图不是很了解,一如之前他根本不了解沈溪是如何做出孤军深入草原又敢在榆溪河北岸跟鞑靼人决一死战是同一个道理。
当然,连王琼这个素来以睿智著称的大人物都不明白的事情,侯勋自然更不能作答了。
半晌后,王琼道:“伯之回来了,但现在后续大队人马尚未归来,总兵官之位照旧空缺,你二人中还是以你为主,主持军务,不过真遇到事情你记得多跟伯之商量一下!”
在林恒领兵驰援张家口堡前,延绥镇两个副总兵中,林恒的地位要高于侯勋,不在于二人资历如何,而是林恒统领的是骑兵,属于战功赫赫的年轻一辈翘楚,且是沈溪这个兵部尚书、前三边总督提拔和赏识,前途不可限量。
不过此时,王琼宁可让没有主见的侯勋继续行总兵官事,而让有独立思维的林恒处于有职无权的状态。
侯勋显得很为难:“大人,这……这样不太好吧?论能力,卑职跟林副总兵相比,还是颇有不如的!”
侯勋说这话还算客气,因为他以前跟林恒相处时,发现不如林恒之处不是一点半点,他也理解为何朝廷总提拔林恒,而对他这样资历更为深厚的武将熟视无睹,便在于他属于那种有勇无谋只会听命办事的存在,而林恒却骁勇善战,能够独领一军。
王琼板起脸来,冷声道:“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难道你觉得自己技不如人?”
侯勋低下头,好似是在认错,但其实是变相承认。
王琼长吁口气,竭力压制对侯勋的不满,出言安慰:“吴总兵回来前,谁领衔管理延绥镇,轮不到你们自己选,既然之前由你暂代总兵官职务,难道要临时换帅不成?伯之风尘仆仆,连续赶路数千里,让他好好休息几日,缓过气来再说吧!”
……
……
捷报传到京师前,京城内仍旧一副太平景象。
即便有人知道沈溪被困榆溪河北岸的消息,也只是在小范围内传播,没人大肆宣扬,因为沈溪之前的光芒太过耀眼,三元及第不说,又是当今帝师,自领军以来还战无不胜,在民间拥有文曲星和武曲星转世的传言,朝廷对此其实并不那么支持,没有人愿意沈溪这样的另类留在朝中。
不过这并不影响朝官参劾张苑。
甚至连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也在参劾张苑的奏疏上联名,五军都督府这边的发起者是张懋,而张懋在京城跟内阁两位阁臣以及各部尚书、侍郎商议并做出决定,甚至还因此跟朝中一些大臣私下会过面。
张氏兄弟得知参劾张苑的奏疏送到张家口堡后,都抱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态,倒不是说他们在张苑外有更好的人选帮忙做事,只是因为张苑在登上司礼监掌印之位后便失去控制,不再事事听命而为,让兄弟二人很不满。
“这次看那阉人死不死!”
张延龄非常解气,好像这件事已经有了定论。
张鹤龄一抬手:“现在还不能说一定可以把张苑拉下马来,陛下对身边人有很高的容忍度,这点你应该很清楚。”
兄长的话让张延龄不由沉思起来,细细一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
朱厚照对亲信非常宠溺,不但体现在对近侍太监,还体现在对他兄弟二人上,就算之前两人做出很多于朝廷典制不容的事情,但现在依然逍遥快活。
至于之前的惩罚,不过是不痛不痒,至少现在他二人已官复原职,权势甚至比之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延龄问道:“大哥,你说接下来谁执掌司礼监,对你我兄弟最有利?高凤?还是旁人?找个年轻点儿的,或许容易驾驭。”
“都一样。”张鹤龄板着脸道,“我们的目的,不是掌控司礼监,那不是你我应该想的事情,不管是谁,多多少少都会给我们兄弟一点薄面……我们不要去理会朝中大小事务,那跟我们没多大关系。”
张延龄皱眉:“大哥的话着实让人费解,咱以前不就吃了不能控制朝局的亏?既然能当权臣,为何不努力一把?作何把权力拱手让人?”
张鹤龄怒道:“记得你的身份!你不过只是外戚而已,说句难听的,朝廷上下都在盯着我们,否则之前也不会芝麻大点儿的事情便闹得满城皆知……你以为我们兄弟现在的名声很好吗?若是我们再干涉朝政,怕是连现在的权力都保不住,此番能一次解决沈之厚和张苑两大势力,对我们来说已属万幸!”
听了兄长的话,张延龄虽然没反驳,但显然内心不愿接受。
张鹤龄又道:“回去好好反省一下,无论谁当司礼监掌印,又或者谁进了司礼监,都轮不到你插手,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哦,那大哥好好休息吧!”张延龄嘴上应了,心里却很不舒服,气呼呼起身离开。
……
……
张延龄回到建昌侯府后,越想越不甘心,面对朝廷核心权力层洗牌,自己却插不上手,太让人纠结了。
“沈之厚这次玩火自焚,死了最好,张苑不识好歹,倒台也是活该,但若是不安排一个受我控制的司礼监掌印,接下来很可能是姓谢的老匹夫等人掌权,我跟大哥还是没好日子过。”
张延龄短时间内便有了全盘计划。
作为国舅,张延龄可以自由进出皇宫,以前在弘治朝兄弟二人便在宫内广泛培植势力,张苑因此脱颖而出。如此一来,更多的太监前来巴结,想通过他的关系得到晋升的途径,毕竟他背后有张太后这个大靠山,那些太监希望以此得到权势。
张延龄在之前巴结他的人中挑选了一下……既要有地位,且得到朱厚照信任,还要在有可能接替张苑司礼监掌印人选的名单中,如此筛来选去,好像只有高凤和李兴二人合适。
“范亨和徐智那些先皇时的老家伙,现在都已失势,不能指望,至于那些年轻的就更不用说了。唯有一个戴义历经三朝还能长盛不衰,也是不容易,至于徐荣……啧啧,一个个除了会内斗好像没什么本事……若是让高凤来出任司礼监掌印倒是不错,他毕竟是姐姐的人,怎么都得给我们兄弟面子,不过我那大外甥也一定清楚这点,怕是对高凤不会太过信任,而李兴嘛……”
张延龄不是傻子,他在分析如今朱厚照身边得势的太监有哪些后,便觉得李兴最有可能被朱厚照提拔重用。
倒不是说李兴无可替代,只是因为这家伙会来事,之前跟张苑、小拧子、张永等得势太监都联系紧密,左右逢源,人脉广泛……当然这也跟李兴参与皇陵兴建,手头拥有大量宫外的资源,关键时候能送出银子有关。
因为李兴给张延龄送过厚礼,甚至还亲自登门拜访过,使得张延龄对此人的印象颇佳,对张延龄来说判断一个人是否值得拉拢的标准很简单,那就是谁肯给他送银子,且数目越大越好。
“就他了!”
张延龄心里做出了定夺,“不过怎么才能把此人推上去?靠给陛下身边的人送礼?花妃那女人没跟着一起去宣府,最好能贿赂丽妃,这女人不简单啊,不声不响就在陛下身边扎下根来,陛下连御驾亲征都带她在身边,简直是异数……可惜了,这么厉害的女人居然不是出自我府上。”
“还有钱宁那狗东西,虽然平时看起来不怎样,但关键时候或许就会坏事,得提前跟他打声招呼……他难道还敢对我不敬不成?还有小拧子那小家伙,居然不声不响成长到这般地步,陛下身边太监中,就他最得宠吧?他本来就在司礼监中,怕是这次有机会更进一步……不过不能让他得势,这小家伙鬼心眼儿多得很!”
论对朱厚照身边这群太监的了解,朝中可说无出张氏兄弟其右者。问题就在于兄弟二人是皇室中人,进出皇宫惯了,平时见到太监的机会很多,跟这些人接触久了,自然就知道这些人的德性如何。
“还是要跟姐姐打声招呼,但不能让姐姐直接把话挑明,而是给那些老太监施压,让他们保举李兴。还有就是我得跟李兴打声招呼,让他知道是我在背后帮他运作,不然他可不知道该承谁的恩情!”
……
……
为了能掌握核心权力,张延龄煞费苦心,但他筹谋的这一切都建立在沈溪榆溪河兵败身亡的基础上,最大的问题在于他无法防备沈溪回来后对他的打压,还有就是他对朱厚照身边势力消长不太清楚。
若沈溪得胜,就有个张延龄不得不面对的问题,那便是张永和马永成两位监军太监的地位。
以前张永和马永成在皇宫中的地位就很高,且身上背负的军功也多,在宫里属于首屈一指的大太监,跟之前已赋闲的谷大用等人资历差不多,若这次张永和马永成跟着沈溪打了胜仗,朱厚照在安排司礼监掌印人选时,不得不将二人列入候选名单中,显然他们比李兴有更有优势。
就在张延龄做好一切准备,甚至让人把信带到宫里,准备利用一下张太后的影响力时,一个“噩耗”于此时传到京城。
沈溪在延绥镇北部的榆溪河边取得一场歼敌五万的大捷!
张延龄从手下口中得知这消息时,差点儿一屁股坐到地上,随后怒视前来传话的黄玉:“你再说一遍,姓沈那小子怎么了?没死还立下大功?”
黄玉哭丧着脸道:“是啊,侯爷,此乃从兵部传回的消息,小的在兵部有些人脉,获悉最新战报内容后第一时间来通知您!”
张延龄破口大骂:“狗屁!这种事应该先传到五军都督府才是,为何本侯会不知道?”
张延龄还在发火,脑子里突然记起一件事,这段时间他为了赚钱还有吃喝玩乐的事情,已经多日未去五军都督府应卯,问题便在于当前根本就没什么紧急军情,鞑靼人已确定在延绥镇以北的地方,那里距离京城几千里,有内外两道长城阻隔,再者他兄长张鹤龄和张懋等人在五军都督府坐镇,无需他做什么,于是就只顾财色上的事。
他正不知是否该派人去求证时,马上有家奴进来通禀,说是张鹤龄来了。
这次张延龄亲自迎接出门口,见到弟弟后,张鹤龄劈头盖脸地道:“这下好了,沈之厚怕是要一飞冲天!”
张延龄急声问道:“不会吧,大哥?姓沈的已被逼上绝路,就这样他还能死里逃生?这也太扯了吧?”
张鹤龄似乎不想跟兄弟在大门口议论这种事,一抬手,意思是到里面说话,等进了院子,张鹤龄才道:
“为兄也不想听到这小子的好消息,沈之厚本来就受陛下重用,好在他一直被文官集团打压,连陛下身边宦官也跟他有嫌隙……唉!现在知道他得胜,为兄心里五味具杂,以后再想对付他,就不那么容易了。
“大哥,咱们这是养虎为患啊!沈之厚这一得胜,咱们以后还有好日子过么?”张延龄丝毫没为大明取得一场对外夷的决定性胜利而高兴,反而满心忧虑。
问题就在于明军取得的这场胜利对外戚张氏家族不会有什么影响,反而要是明军落败会葬送掉沈溪这个心腹大患的性命,同时让朱厚照对外戚势力更加信任。
张鹤龄恼火地道:“等更多消息传来,走一步看一步吧!”
榆溪河战场打舍束,时间已过去七天。
沈溪领兵深入草原后,朝廷能得到沈溪所部的情报就很少了,基本知道沈溪领兵进入草原腹地,且有北渡黄河的迹象,总之是在追击巴图蒙克率领的达延部主力,至于追到什么程度,而鞑靼人到了何处,这些情报对于延绥,甚至整个西北战炒说,都是个未知数。
随即更多催促延绥上奏沈溪所部军情的公函到了王琼手中,这让王琼很为难,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也就无从谈起要上奏什么。
至于沈溪所用先进兵器,还有榆溪河三战的成果,他倒是如实上奏了。
此战投入的五十挺加特林机枪,有六挺损坏,所以干脆留在了战场上,王琼如获至宝,赶紧派人运了回来。
可惜的是,这东西到底怎么用,王琼根本看不懂,他对枪械知识基本一窍不通,即便找来工匠研究,也拿不出个结果。
因为沈溪把子弹和备用的枪管都带走,使得王琼只得到个空架子,除此外沈溪只是让将士们把随身兵器和被褥带上,再就是带一些基本的口粮,连锅灶都没带全,这让王琼有一种错觉,沈溪可能会在一两天后回兵,以至于过了七天,王琼还是觉得沈溪不可能向北渡过黄河。
“没道理啊。”
王琼面对谢迁的盘问时,表达的意思也是如此,“沈尚书所带辎重不多,他将部分辎重留在了榆溪河北岸,甚至连两位监军太监都没跟随出征,茫草原,辽阔无边,谈何追上鞑靼铁骑?”
王琼不理解,同时不理解的还有谢迁,这位当朝首辅对此也是一筹莫展。
朱厚照暂时留在张家口堡,这会儿这位少年天子也非常迫切想领兵进入草原,但他终归有自知之明,在不明白沈溪这边具体情况时,不敢盲目出兵,所以张家口堡那边一直在催促王琼和谢迁等人把沈溪所部的详细情况上奏。
这实在为难住了谢迁,所以只能给王琼出难题。
谢迁道:“那沈之厚就没派人回来,把详细情况相告?”
在谢迁看来,沈溪现在做事武断,之前便好像是故意隐瞒出兵计划,甚至榆溪河一战,在谢迁看来也是沈溪有意为之,但始终只是猜测,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些,就好像没人会知道朱厚照会不按照计划出兵延绥形成包围圈,谁也料不到最后会是这结果。
光靠谢迁怀疑说这一切都是沈溪的“阴谋”,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王琼一脸难色:“倒是有人回来传报,不过却并非沈尚书亲自委派沈尚书每取得战果,便会留下一部人马,其中有伤才和一些鞑靼降军,等候后续人马接收,或者是干脆他们自己回来。之前所得知的情况,沈尚书收编了永谢布部大概两三千人马,这些人马也随他一起出征。”
“那就是了!”谢迁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说道,“他在草原上,是有向导的,之前不是说永谢布部败给了达延部?看来他是想用永谢布部残余,完成对达延部的追击我族类其心必异,他就那么放心把自己的腹背交给胡虏?简直是胡闹!”
跟以往一样,谢迁对沈溪的想法都迸一种偏狭,以前王琼多少不太能接受,但现在却觉得谢迁所言分外有理,因为沈溪做的事情从稠上已难以理解,对于他为何如此执追击鞑靼人,完全让人想不透。
王琼道:“谢阁老,那如何跟陛下上奏?”
谢迁没好气地道:“还能如何上奏?该说什么说什么,既然沈之厚已做出决定,非要跟胡虏死磕到底,那就由着他,咱只管把他做的事情告知圣上,一切交由圣上定夺论闺赏的事情暂往后拖拖,再跟陛下说,九边防备不能松懈,现在可不是意气之争时,这一战到现在,已经可以结束了,不必要再做无谓之争!”
王琼听到后非常有感触,这话就像说到他心坎儿里了一样。
无论如何,王琼都不支持继续出兵,草原那么大,大明王朝并没有在草原上设立城池建设行省的打算,因为付出的成本实在太大。所以说即便把鞑靼人给灭了,还是会有别的部族繁衍生息,继而成为草原霸主。
自古以来草原上的秩序便是如此,匈奴人走了有突厥人崛起,突厥人败亡有契丹族称霸,随后契丹人又败给女真人,再以后就是蒙古人,不可能因沈溪一人打破这个铁律。
那现在沈溪做的事情,意义非常小,甚至让王琼觉得,沈溪是在恣意妄为。
不过想到沈溪的功勋,王琼无话可说。
现在谁取得功劳谁就可以得到皇帝信任,进而掌控局势,所以王琼只能把自己的满腹牢骚收起来,做好本职工作便可。
进入七月,天气逐渐变得凉爽起来。
但对于张家口堡的将士来说,天气仍旧燥热,而他们的内心更是火热,每个人都想建功立业,尤其是在知道沈溪打了胜仗几乎全歼达延汗部的时候,他们的内心更是火热,想追随沈溪的脚步出兵草原,扫荡余寇,进而封狼居胥,这对他们来说是一展抱负的最好时机。
可惜的是沈溪军中并没有后继消息传来,使得军中上下议论纷纷,很多人暗中猜测沈溪进军到了哪里。
朱厚照虽然没有恢复到以前吃喝玩乐的状态,不过心神放松下来后,总归不会再沉疴不起,像个岔子一样。这几天朱厚照精神极佳,经过一段时间休养生息,他的身体状态比之之前好了许多,已经有力气出来走走,甚至到军中接见胡琏等官员。
但他最关心的还是沈溪的行军动向,可惜迟迟没有消息传来,这让他非常懊恼。
不但军中官员和将领着急,朱厚照身边的那些近侍,包括得宠的幸臣,诸如钱宁、杏、丽妃等人,也在打听沈溪的消息,对于他们来说,这消息可以换来不少价值,但一直到七月初四,还是没有更多消息传来,大概只是说沈溪深入草原追击鞑靼残军,至于战果如何,没人说得清楚,甚至沈溪进军路线都成谜。
“怎么回事?”
朱厚照在七月初四下午见戴义和高凤时,语气非常恼火。
张苑革职后,朱厚照没有立即安排司礼监掌印人选,只是让戴义和高凤暂代张苑的职务,除了帮渺批之外,还要用印,等于说现在戴义和高凤终于可以一展所愿,只是司礼监掌用像同时变成了两个人。
但二人的能力,只能用平庸来形容,至少跟张苑在的时候,没多大区别,毕竟张苑的能力也不强。
可也存在问题,那便是二人做主,始终不如一言堂那么高效,很多事他二人也会产生分歧,而且一时间难以定夺,尤其现在涉及到对鞑靼的战争,有很多事情需要马上决定,而无帆奏疏置之不理。
朱厚照追问紧了,二人非唱难,问题就在于他们根本没有从九边各处的奏报中找到关于沈溪行军方向的有效讯息。
二人跪在地上唯唯诺诺不知该说什么时,杏出来帮忙说话了,道:“陛下,或许沈大人追得太急,来不及跟陛下您汇报情况呢?”
朱厚照急道:“这怎么可能?沈先生做事非常有分寸,怎么可能不传报消息之前是因为消息被鞑靼人封锁,再加上朝中有人作梗,难道说现在也有人故意压消息?是军中将领,还是三边督抚衙门?或者是谢阁老不想让朕知道沈先生的情况?”
因为不知沈溪具体消息,不但领军的大臣会猜忌,连朱厚照也不免多想。
这下杏不知该如何替两名司礼监秉笔太监说话了。
朱厚照坐在那儿,脸色漆黑,显得很气恼,不过他也没对戴义和高凤发更大的脾气,许久后他才抬起头来:
“沈先生取得这么大的功绩,照理说他该回来等候颁赏,结果却领兵追击以求继续扩大战果,说明他对大明朝廷负责,现在虽然还没到论闺赏时,不过朕准备先对沈先生做出赏赐,封沈先生为平北侯!”
杏大为惊讶,他虽然记得丽妃对他说过在皇帝跟前说话做事一定要站在公允的立场上,但还是赶紧劝谏:
“陛下,这件事容后商议吧,文官不能封爵,制曰‘凡爵非社稷军功不得封,封号非特旨不得予’,如何能”
在杏看来,文臣就是留着干脏活累活的,就算有名望,最多也只能给子孙荫袭个小官爵。
这跟武将不同,大明重文轻武,但原则上武将可以获得军功而封侯,至于文臣则只有王朝靖难的时候才有资格封侯,而且这些人只能沿袭武将的封爵。
朱厚照道:“哪里那么多规矩?朕说行就行,朕不给沈先生封公封王,已经算是客气了,暂时先封侯吧这件事回头可以继续商议,其实以沈先生的功勋,封个更高的爵禄也是可以的,你们说呢?”
朱厚照不想问杏,而是直接问戴义和高凤,在他看来这二人才是决策者,见识高能帮到自己,至于杏就是身前听差的。
戴义道:“一切听从陛下吩咐。”
就算戴义资历老但能力相对一般,他可没有多大主见,自打萧敬当权,他就是个光会附和的应声虫,之后的刘瑾和张苑相继跳过他上位,如今更是变本加厉,只会唯唯诺诺。
现在朱厚照问什么,他只有应声的份儿,完全没发挥出一个司礼监掌荧监有的作用和见地。
随即朱厚照便让司礼监安排给沈溪封爵的事情。
这件事可不是朱厚照一人能做主的,军功认定需要内阁、礼部、兵部以及五军都督府等衙门厘定,甚至还要经过朝议,最后定夺。但在朱厚照看来,这些繁琐的步骤都可以省略,他一句话就可以代表整个大明的意志。
因为朱厚照并未提及司礼监掌荧监人选,随着时间推移,杏这边焦躁不安。
见过朱厚照,他迫不及待去见丽妃,看似要把最新情况详细告知,但其实是去问丽妃,自己何时能掌权的问题。
丽妃正在后花园观花赏鸟。
对于丽妃来说,进入豹房,成为朱厚照的女人,平时要做的跟以前针织刺绣带孩子就不同了,需要在思想境界上进行升华,不仅花鸟鱼虫需要熟稔,还要加强舞蹈和戏剧修养,努力学习插花、茶道和琴艺之道,甚至要静下心看一些书,丰富见识见闻。
无法行万里路,就只能破万卷书。
等杏把朱厚照要给沈溪封侯的消息一说,丽妃笑了笑:“这有何湘?沈大人的功勋,怕是大明自靖难以后占头一份,未来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也未必有,陛下莫说给他封侯,就算封公,道理上也是说得过去,朝中料想没有太多反对的声音。”
杏道:“娘娘,奴婢不是认为沈大人非实至名归,而是觉得现在陛下好像奴婢不知该怎么说。”
丽妃道:“你是觉得,陛下做的事情,根本不与身边人商议,最重要的是现在连司礼监掌印人鸭没定下,戴公公和高公公二人窃取了司礼监权柄,且二人都不听你的,做事从不跟你商议大概是这意思吧?”
杏想了下,最后苦着脸点了点头。
丽妃叹道:“做事要讲究循序渐进,张苑离开张家口堡了吗?”
“还没有。”
杏回道,“陛下的圣旨已下达,但他似乎想找机会面圣,所以一直滞留张家口堡不去,同时也因为张家口堡周围都在戒严中,他不敢走,怕出去后被人劫持,他之前做了不少害人事,现在防备心可重呢,每天都不出私宅,派人四下活动。”
丽妃微微颔首:“那就是了,张苑觉得他还有东山再起的资本,因为陛下对他尚未完全失去信任他留在张家口这步棋走得对,现在你什么事都不做,看着他在张家口堡活动,甚至找个机会让他见见陛下”
杏惊讶地问道:“娘娘,这么做的用意何在?奴婢实在是猪脑子,不明白其中诀窍,您得提点一二啊。”
丽妃回过头来,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看起来人畜无害,但其实她的阴险狡猾之处让杏打心眼儿里觉得胆寒,便在于对方的能力是杏见过的女人中,最有心机和谋略的,比花妃不知要厉害多少。
丽妃道:“张苑的凭靠是什么?拧公公你就没想过?”
“手下有人!”杏似乎是在思索,嘴上说道,“他在九边各军镇广植党羽,除了三边、宣大两位总制和宣府胡巡抚外,好像其余人都在巴结他,同时身边还有一批听命于他的鹰犬。”
“还有呢?”
丽妃没有把所有事情点破,好像是在考核,让杏自己把话说出来。
杏稍微思考后,继续说道:“他有银子,可以上下打点,之前他对奴婢说,只要能带他去面圣,便给奴婢一万两银子他当司礼监掌印不到一年时间,聚敛的银子已不少,这个人论贪婪,丝毫也不逊色于刘瑾!”
丽妃微微曳:“你没把问题说到点子上,他因何能留在张家口堡,凭靠是什么,你难道想不明白吗?”
杏费了极大的心思,也没琢磨出个结果来,最后望着丽妃哀求道:“奴婢愚钝,亟需娘娘提醒娘娘您莫要为难奴婢了,奴婢脑子笨,您又不是不知道,否则的话为何要把您当作老祖宗一样供着?”
丽妃脸色多少有些不悦,问道:“照拧公公这么说,你有脑子的话,就不用跟本宫合作,自己去在陛下跟前呼风唤雨?”
“奴婢不是这意思,奴婢想说的是,奴婢”杏想为自己解释,但话到嘴边,却发现词穷了,因为之前他所言根本就是事实,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在智计方面有所不足,或许还真不会跟丽妃合作。
丽妃没好气地道:“越是深谋远虑之人,越知道在朝中培养势力的重要性,你看那沈之厚,虽然看起来他得罪了谢阁老,又跟朝中文官势力芥蒂很深,但你看他会主动去得罪人吗?他再不情愿,在一些问题上也疡屈从谢阁老等人,顺着这些人的意思办事,只是在出战这件事上才固执己见,因为这关系到他切身的利益。还有,你知道沈之厚之前一直跟张苑有私下来往吗?”
“啊?”
杏被丽妃提醒,突然醒悟过来,一下子理清了头绪,赶忙道:“听娘娘这一说,奴婢记起来了,当时沈大人扳倒刘瑾时,好像是张公公呈递的血书,只是这件事太过隐秘,外人也不知沈大人如何跟张公公走到了一起。”
丽妃冷笑不已:“这就是张苑的凭靠5到底,张苑最大的仰仗其实是沈之厚,看起来是陛下把他捧起来的,但沈之厚一直在背后给他输送资源,甚至在张苑遇到麻烦时,也跟沈之厚有来往,只是张苑崛起后,忘了是谁给他身份和地位,忘乎所以,恣意妄为,所以沈之厚不再用他,甚至张苑还想玩弄一些阴谋手段把沈之厚害死最后的结果就是张苑作法自毙!”
杏听完整个人都很惊惧,试探地问道:“娘娘的意思是张公公在等沈大人回来,想靠沈大人扶植,让他重新上位?”
丽妃语气又变得轻缓下来,不急不慢地道:“那是当然,当初沈之厚扶了他一把,让他上位,而这次失势又完全是因为坑害沈之厚的结果其实说白了,他是被沈之厚算计了,他做这些,其实早在沈之厚预料中,否则也不会使出绝处逢生的险棋。张苑会觉得,或许沈之厚会再宽宥他一次,只要他许诺以后完全听从沈之厚的吩咐,那你觉得,沈之厚有了司礼监掌荧监相助,斗个谢阁老和他代表的文官势力,有何困难吗?”
杏听了丽妃的分析,整个人怔在那儿。
他一边觉得丽妃思路清奇,把敌人的底牌全都看清楚,一边又觉得张苑所留后手实在太可怕,若他的敌人只是张苑,有个丽妃或者是朱厚照的信任,倒还能佣,但如果对手变成沈溪和张苑的联合,他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因为杏的崛起,或许沈溪在得到张苑支持后,第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他。
杏赶忙道:“娘娘,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奴婢对您忠心耿耿,而且奴婢以前也帮沈大人做了不少事,沈大人怎能轻信张苑这老匹夫?他做事根本不讲原则,这种贪财无耻之人,岂有资格继续坐在司礼监掌印的位子上?”
丽妃脸上满是笑容,目光没有落在杏身上,而是侧头看向丫鬟抱过来的波斯猫。
因为丽妃驾驭下人很有一套,甚至说话时都不需要避开身边人,好像每个人都可以为她所用,必要时成为她的帮手。
丽妃微笑道:“这些表忠心的话,你跟本宫说纯属徒劳,未来能掌控朝局之人,不是本宫,而是沈之厚,或许到那时本宫也要看他的脸色行事沈之厚太厉害了,说句不中听的话,若他有谋逆之心,陛下要佣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所以未来能制约沈之厚的,不是朝中任何一个人,也不是本宫或者拧公公,再或者是什么司礼监掌印等等,只有惯盖主这一条。”
杏急道:“娘娘,您说的这些,奴婢都明白,现在奴婢想知道如何才能让沈大人放弃对张苑的支持。”
丽妃从丫鬟手里接过猫,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沈之厚回朝了吗?并没有{没回来,你有什么好担心的?陛下没安排人接任司礼监掌印,不过是因为暂时没找到合适人选,或许陛下还要参考一下监军太监的功勋,比如说张永、马永成等人,或者陛下想听听沈之厚的意见,亦或者单纯只是因为陛下懒得去做决定呢?呵呵,很多可能,但有一点你用清楚,那就是你不要去争,只要你能让沈之厚觉得你是可用之人,那你以后的地位,就不会低。”
杏显得很无奈,却又很懊恼,道:“那意思是说,以后主导朝局的人,只能是沈大人,而不是奴婢,又或者娘娘您?”
丽妃把猫放下,让它自己跑出去,顺带挥手让丫鬟退下。
丽妃盯着杏的眼睛,郑重地道:“我们都能得势,那沈之厚做这一切的目的又是什么?不过你放心,他到底是外臣,皇宫和豹房内的事情他控制不了,所以必须要有人帮他的忙,至于是你,还是张公公,就看你们谁会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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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行军动向,又一次成为朝野上下,甚至九边各处最关心的事情。
不过他们想调查清楚并不太容易,沈溪领兵深入草原,这次还是以骑兵进行奔袭上千里的追击战,自然在情报的传递上会有极大的滞后性,而且沈溪也不希望朝廷的人给他掣肘,希望给自己一片足够的舞台发挥。
朱厚照已下旨商议为沈溪封爵的事情,同时关心沈溪在草原上的情况。可惜能得到的消息太少,甚至不如三边获悉的情报多,而三边要把情报传递到张家口堡,用快马也要两天时间,使得朱厚照知道的消息更加滞后。
但这几天朱厚照的焦躁并没有影响到他吃喝玩乐。
当朱厚照感觉到自己又变成千古明君后,便又开始胡天黑地起来,接连几天都让丽妃和钱宁等人为他安排节目,丽妃这边没有资源,全靠江彬给她提供。
这天晚上,朱厚照在别院中看戏,左拥右抱,丽妃则坐在隔壁桌吃茶点朱厚照比之前有所改变的是,每次玩乐时都会把丽妃叫来,而不是丢在一边,丽妃也能感觉到朱厚照对她的信任似乎增强许多。
一出戏结束,朱厚照意兴阑珊,眼前的戏曲并不能让他感到满意,到底他在京城豹房的戏班子,是大江南北最好的戏班,在张家口堡他根本享受不到豹房的待遇。
连这里的女人姿色,都完全不及京城豹房里的,所以朱厚照开始怀念起京师的生活来。
随即朱厚照把身边的女人,还有台上的戏子都屏退,各自打赏后,朱厚照没有再召见的兴趣。
朱厚照侧首对丽妃道:“爱妃,说实话,这张家口堡朕已经待够了,不过现在回京总觉得不甘心,这成是朕御驾亲征的战事,怎么会发展到这般地步?大捷有了,但朕还没策马疆池。倒是沈先生领兵深入草原,让朕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丽妃笑道:“出征打仗,到底是臣子用做的事情,陛下御驾亲征能取得今日战果,历史终归要把功劳记在陛下身上因为陛下没有守在京城等消息,而是疡亲自出征,还慧眼识珠将沈大人调遣到战场第一线,终于取得一吃煌的胜利,这正是陛下圣明所在。”
朱厚照叹道:“话是这么说,但朕还是觉得不太好,这些天没个消息,说是沈先生去追鞑子,难道不该多传一点消息回来?”
丽妃道:“其实陛下根本不必担心,之前那么艰苦的环境下,沈大人都可以领兵趣,现在鞑子根本没有还击之力,陛下又何必担心沈大人的安危?相信要不了多久,沈大人的消息便会陆续传回来,到那时陛下便可班师回朝。”
现场除了二人对话,还有杏侍立在侧。杏没想到,像丽妃这样有远见卓识的女人居然也会替沈溪说话,好像从一开始丽妃就疡跟沈溪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杏心想:“丽妃娘娘审时度势,知道现在没法跟沈大人抗衡,所以便一直在为沈大人说好话,这样回头沈大人用也会支持娘娘跟我吧?那姓张的老东西有什么好的,根本就是个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
朱厚照听了丽妃的话,脸色好看不少,在他跟前能对他开解之人,除了丽妃外也没旁人了。
朱厚照仍旧显得很失望,道:“朕希望跟沈先生一起进兵草原,可限没有按时出兵,若去了的话,朕就可以跟沈先生一起了都怪张苑那狗东西!”
虽然朱厚照在骂,但语气没那么激烈,似乎对于惩罚张苑去守皇陵的事情有些后悔了。
丽妃道:“陛下,其实追击战很不好打,以臣妾想来,鞑子慌不择路,又自汹马背上长大,擅长弓马,一天怎么也能跑个百多里,而且他们熟悉草原环境,咱大明兵马到了那里多少有些不习惯,每天长途奔袭下来恐怕骨头都要颠散架了,那得多辛苦啊?陛下不如留在张家口堡这边,安心等候沈大人凯旋的好消息。”
朱厚照眼睛骨碌碌一转,随即点头道:“爱妃你说的有理,朕虽然能吃苦,但追鞑子啧啧,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听爱妃你这一说,朕也庆幸没出边塞,不然的话那不是天天屁股疼,每天还没多少时间休息?最差的情况便是追到一半朕忍受不了,让沈先生继续领兵去追,那时朕面子可就丢大了!哈哈!”
之前朱厚照还有些不悦,但在丽妃开解后,朱厚照开怀大笑,好像说到深入草原千里追击,也是件很好玩的事情。
丽妃笑道:“所以说啊,追敌人嘛,这种辛苦活还是交给沈大人去做,陛下其实也能明白,为何迟迟没有沈大人的消息,这一天下来骑兵追击那么远,且人困马乏,甚至到后来他们连自己追到哪里去都不知道,又如何准确无误地把消息传回来?那些斥候未必能找到路,就算能找到,他们回来也没法把沈大人所部行军线路说清楚,因为过个几天已不知道沈大人的兵马到了何处”
朱厚照细想后,又重重地点了点头:“早跟爱妃你说这件事就好了,朕何至于胡思乱想?这道理其实很简单,沈先生就算有通天之能,也不能即刻把消息传回,朕不该担心的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相信沈先生,可限不能去草原上看看!”
说到最后,朱厚照语气中满是遗憾,不过已不像之前那么明显。
好像纯粹只是一种感慨,觉得自己身体不行,受不了那种苦,不如疡留在张家口堡好好吃喝玩乐,坐等成为明君圣主即可。
朱厚照道:“时候不早,那爱妃继续安排一下,朕还想看点儿节目*不爱妃陪朕进去?哈哈,爱妃你可要好好伺候朕”
在丽妃羞涩的娇行,朱厚照扶丽妃起来,二人携手下楼去了。
杏跟在后面,小声嘀咕:“论陛下身边这些人的本事,丽妃娘娘简直无人能及,这世间既有沈大人,何必还有丽妃娘娘这样的能人?偏偏都被陛下碰到了是天佑我大明啊!”
京城,沈家。
沈溪领军取得一吃煌大捷的消息传回,沈家上下一片欢腾。
自打沈溪出征后,家里所有人都在担心,之后又长时间没有沈溪的消息传回,更加剧了家里人的担心。
但在榆溪河大捷的消息传回后,沈家马上进入到另外一种氛围中,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快的笑容,平时的生活也变得多姿多彩。
“也不看看是谁,那是我儿子!”周氏的脸上突然有了光彩。
到谢韵儿面前时,她说话也更硬气,完全不同于之前每次来问沈溪情况时的愁眉不展。
因为这次沈永祺随军出征,使得沈家上下对沈溪的期望很高,之前沈明钧夫妇也受到极大的压力,主要在于,若是沈永祺随军死了,那沈溪很可能会成为罪人,毕竟一次损失两位“栋梁”,沈家崛起的进程也会被打断。
当然,这一切主要还是因为沈溪出征后,有一个多月时间完全没有消息传回,不但没有家书,就算朝廷那边也没反馈任何消息,民间更是对沈溪的动向一无所知。
不过有一点好,那就是沈家直接跳过沈溪被困榆溪河的消息,直接得到沈溪领军取得大胜的捷报。
若被沈家人知道沈溪被困榆溪河数日,走投无路,可能整个沈家上下都会精神崩塌。
“娘,听说老爷之后又领军往北边去了,说是要追击那些草原蛮夷,一去要几十天,至于班师回京恐怕更晚了!”
谢韵儿面对周氏时,虽然也很高兴,但笑容中始终带着一丝失落。
自从嫁给沈溪后,两口子聚少离多,身为一家之主母,她承受的压力要比旁人大很多。
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她还不能表现出来,更要去安慰家里的女人,让她们都振作起来,可以说是谢韵儿替沈溪照顾好了整个沈家后宅。
周氏脸上又带着些许担心:“后面打仗不会再有事了吧?”
谢韵儿微笑着曳:“娘,您就放心吧,听说北边那些蛮子已经被相公领军击溃了,到处流蹿,要把他们全数歼灭虽然不是很容易,不过以老爷的本事,用不在话下,最难打的仗都赢了,还会出问题吗?”
“哟i不敢这么说。”
周氏显得很慌张,“大吉大利,一定没事的)娃儿就是命硬,他出生的时候都觉得他个子太小,可能活不了,谁知道这么能干?他斜候没少遭罪,五岁时还差点儿死了呢!唉!不过自那以后,他好像就变得聪明起来,命也变好了,虽然是我们把他带出了山沟沟,但其实是他想出办法把我们留在了城里!”
谢韵儿笑着看向周氏,不想让周氏发现她内心的担忧。
周氏摆摆手:“既然没更多消息,那娘先回去了,记得有消息第一时间让小山去传告一声。小山这两天也美着呢,谁让她嫁了个跟着我那憨娃儿老打胜仗的丈夫?我还要去大房家里吃饭以前被他们欺负死了,这次他们的儿子也跟着我儿建功立业,下一步可能就要做官,看我不吃穷他们!”
就在各方密切关注沈溪踪迹,想知道他在草原上进一步动向时,沈溪还在草原上纵马狂奔,他和他的部众进行了一次特殊的追击战。
鞑靼人兵败榆溪河后,主力人马只剩下不到两万,这两万还分成三路,分别由达延汗巴图蒙克、大王子图鲁博罗特和国师苏苏哈三部率领,逃跑的方向虽有偏差,但基本是往东北方败退,沈溪接下来不过是把之前撤兵的道路再走一回罢了。
这一路,沈溪所部利用缴获的鞑靼战马,一人一到两骑,发起迅猛的追击。
但毕竟沈溪军中不是每个人都精于骑术,使得部分人马只能留守榆溪河北岸营地,或者在接下来几次小规模的战事结束后负责把俘虏和伤脖送回榆林卫城。
领军过了屈野川后,由于远离大明边境,基本上沈溪不再留下人马,就算抓到俘虏,也只能混编进马队中,让他们跟永谢布部的人在一起,若有异心,就直接处决。
沈溪对于俘虏非常优待,随着消息传播出去,那些被打散的永谢布部小部族,还有达延部中不得势的部落,举族来投,沈溪兵马也在逐渐壮大。
沈溪从榆溪河出兵时,所部人马不过一万一千余,其中还包括两千多永谢布部人。
当沈溪兵过屈野川后,所部已膨胀到一万四千。
沈溪领军深入草原,一路上都有人为他指点道路,草原上有很多小部族,少的或许只有几十人,多的可能四五百人,这些小部族以前都依托于大部族生存,但在此时,他们不得不投奔沈溪麾下。
沈溪处理这些人的方法很简单,青壮必须跟随大军出征,留下的妇孺老弱则往南迁徙,一律往大明领地而去,他们的膨牲畜不会被褫夺,仍旧属于部族,这减少了这些部族的后顾之忧。
因为沈溪过去几年把鞑靼人打怕了,使得路过之处,基本都是归降的人马,并没有遭遇像样的抵抗。
就连达延部主力,也就是巴图蒙克亲自统率的兵马,人员也在大幅度流失中,不过巴图蒙克的逃跑速度堪称一流,尽管沈溪一直在追,但还是被巴图蒙克先一步过了黄河。
沈溪所部抵达黄河岸边时,已经是七月初五,当天沈溪简单休整后,便用自鞑靼营地缴获的羊皮筏子搭建概,强行渡河,渡河过程中并没有遭遇任何抵抗。
再追击两日,又收拢了一些残兵,七月初七这天下午沈溪所部到了云内以南的地方,从投奔的一个小部族口中得知,鞑靼主力已过去两日,沈溪算了算时间,自己带领的兵马距离达延部败军越来越远了。
消息不知如何传了出去,将士们归心明显,他们之前只是凭着一股气势跟着沈溪建功立业,当发现无法除掉巴图蒙克时,就想返回大明,赶紧把功劳领了,然后返回家乡,舒舒服服过日子。
眼见军心动荡,斥候突然来报,在附近的山坳里发现一个部族,具体位置是东胜卫旧址与云内之间。
这个部族是曾经永谢布部的附属部族,本来是想投奔达延部,但却未料到他们根本没等到汗庭兵马到来,而被明军一头撞上了。
随着沈溪派出骑兵杀到,这个部族组织起了三百多人的抵抗队伍。在草原上的小部族中,能一次聚拢三百青壮已算不错了,但没料到这次他们遇到的是大明正规军,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次的对手是草原人闻风丧胆的沈溪所部兵马。
三百多人的抵抗队伍集结到高处准备发动冲击,却发现面前敌人数量迅速扩大,后续还有大批骑兵靠近。
这些人受到惊吓,立即疡撤退,因为草原上无遮无掩,以寡敌众的战事很难打赢,而各部族人武勇差别不大,基本都是用弓弩对敌,遵循的原则就是旧能不互相灭族,通过以大欺小的方式,将势弱的一方收编。
王陵之亲率人马杀上山头,却发现本来严阵以待的部族骑兵已撤退,非常失望。
本来按照沈溪所言,这回发现的鞑靼骑兵数量不少,有可能是达延部主力,等从山头往下一看,偌大的山谷部位散布着星星点点的蒙古包,却没有大批鞑靼骑兵活动的踪迹。
随即后方人马也杀到,加上王陵之所部,大约有四千骑兵,他们很快分散出击,从三个方向将下面的蒙古包围困起来。
“回去跟大人说,这不是鞑子主力,只是个小部落。”王陵之对身边的传令兵吩咐道。
因为沈溪有言在先,遇到鞑靼部族,除非对方先动手,否则只能先查看一下情况,毕竟明军有人数上的优势,且兵器也领先对手,沈溪准备以怀柔政策吸纳草原部族力量,所以对中小部族无法做到大开杀戒。
王陵之等人不确定下面的部落到底有多少人口,大概只知道能出动的兵丁不到一千,在己方四倍于敌的情况下,等后续人马到来是必须的,经过榆溪河一战,他变得沉稳和内敛了,盲目冲动的性子改了许多。
很快,沈溪军令传来:“不得轻举妄动,一切等中军到来后再做定夺。”
因为沈溪统领的中军距离先锋尚有十里左右距离,使得王陵之不敢做大动作,因为一旦事情有变,跟山谷里的部族打起来,回头他肯定会被沈溪责罚。
王陵之下令各部人马准备好防守阵型,防止小部族发难,同时更要谨防这些人突围。
日落时分,沈溪带领的中军抵达山头。
此时下面部落营地内已经开始组织防御,周围架上很多栅栏,又设置拒马,部族中的膨倒是没办法赶回来,因为牧民在周围几十里范围内放牧,一时间无法做到完全聚拢。
胡嵩跃和王陵之前去见沈溪,而沈溪则在山上用望远镜查看敌方情况。
胡嵩跃道:“大人,查过了,下面的鞑子最多也就几百青壮,如果他们敢轻举妄动的话,咱对着他们的营地放上几排枪,他们就完蛋了!”
这次追击沈溪放弃了很多东西,火炮基本被他留在了榆溪河营地,使得手头攻坚器械严重不足。
这一路下来,几乎都是行军,就算几百上千的鞑靼队伍,也都举部归降,没有谁组织防御跟沈溪所部开战。
王陵之有些恼恨:“如果早一步进攻就好了,刚到这里时他们还没撤回去,追上去的话绝对让他们没机会架设那些障碍。不过这里并非是城塞,想攻进去还不容易?”
沈溪没好气地道:“你的意思是就算损失一些弟兄,也要攻坚?他们在里面往外施放冷箭的话,能确币军没有一点损失?”
毕竟之前刚取得一炽以铭记史册的大捷,士兵们进入草原,目的只是为扩大战果,并没有多少拼命的心思。事实上沈溪这一路没有因为战争和非战因素损失一兵一卒,即便发生小规模战事,沈溪也是以火器完成压倒性的胜利。
这也是沈溪军中最值得自豪的事情,在草原上奔袭千里居然可以做到没有战损,只有几个士兵感染风寒不得已回撤,过了屈野川后更是连伤才都要随军继续前进。
刘序策马过来,他也是先行过来的三路人马中其中一路的指挥官,刘序道:“大人,要不从侧翼杀进去我们军中装备有汹,只要架设到高处,可以打出半里,他们的弓弩射不了那么远b么小的部族,不太可能拥有劲弩。”
一直在沈溪帐下听用的荆越道:“这可说不准,说好了带多少弟兄来,就带多少弟兄回去,咱这么杀进去十有**会有折损。大人,要不多困他们一段时间”
沈溪板着脸道:“你们的意思,不继续追击鞑靼残军了?”
瞬间没人说话了。
这些将领都有自己的主张,不过最后终归要听从沈溪命令,最后沈溪吩咐道:“派永谢布部的人进去跟他们沟通一下,劝他们投降,告诉他们,如果不归降的话,等于说要跟我沈溪对抗到底我们没多少时间逗留,最多在这儿驻留一晚,明天咱们就要继续往北去!”
虽然沈溪坚持能不动用武力就不用,但有时候也不得不亮一下肌肉,如此一来等于是给眼前的部族下最后通牒。
要么归降,跟我们一起去追击达延部,要么整族全灭。
疡权在这个部族身上,也给这些人留下足够的思考空间,不过任何人都明白,只要对方知道遭遇的是明军主力,甚至领兵者还是赫赫有名的沈溪,用没人敢拼命一战。
“得令!”
荆越抱拳行礼,“末将这就去跟那些永谢布部的人说,让他们找精通多族语言的使者去劝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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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到入夜时分。
劝降的人进入到部族聚居地,不到半个时辰,营地内已把正门外的栅栏和拒马挪开,从里面出来十几名前来送降书的使节。
在得到这个部族投诚后,王陵之率先锋兵马往营地冲了过去,为了防止营地内的牧民反击,王陵之做好了随时开战的准备。
一切都很顺利,王陵之顺利接管了营地防务,在将所有的防御措施悉数拆除后,沈溪在在护卫护送下进入营地。
“噢!噢!”
沈溪所部人马非常兴奋,他们在草原上感受到了胜利者的优待,走到哪里都可以用骄傲的姿态面对各部族,而以前遇到鞑靼人则只能躲在城塞里不敢出来。
且沈溪所部人马中有很多是地方卫所军队,出塞前他们基本没什么实战经验,突然间完成几级跳,从一个普通士兵成长为百战精兵。
在沈溪领兵进入营地后,部族族长以及一些有头脸的贵族迎接出来,不但奉上一些牛羊奶酪等慰问品,更把营地内所有青壮和族人的名册呈递上,这也是巴图蒙克这些年来做出的改变。
巴图蒙克开始核算各部族人口数量,这种规矩也带到了中西部一些原本归附永谢布部等大部族的小部族。
这个部族的族长年约四十,皮肤黝黑,眼角爬满鱼尾纹,已呈现老态,在部族中这样年岁已算“长者”,虽然这位族长识字,但会的仅仅是回鹘式蒙古文,跟沈溪无法做到言语上的沟通,还要靠永谢布部的翻译居中传话。
“……大人,这位族长说,他愿意投诚大明,从此以后部族内所有人都是大明子民,大人可以随便调遣!”翻译把话传给沈溪。
沈溪笑着问道:“请教用一下他叫什么名字。”
跟以往的征服者不同,沈溪对于部族文化和风俗还是很尊重的,他不想拿出主人对待奴隶的态度来对待这些归降的部族人,虽然这会降低他的威严,却觉得有其必要,当然他尽量做到适可而止,因为他也知道草原部族人中有很多都是豺狼心性,没有系统接受过忠孝仁义的儒家教导,这些人根本不会有忠心或者誓死效忠大明的想法,一切都以利益为先。
“大人,他叫骨多兰,说是今年四十一岁,当这个部族族长也有二十年时间了。”翻译很快问清楚状况,转告沈溪。
沈溪点头道:“那好,告诉骨多兰,他们的青壮要跟着我们出征,整个部落往西南过黄河,往东套平原而去,等我们回兵后,会给所有部族重新安排牧场!”
沈溪的话有敷衍的成分,换作旁人,或许会引起草原部族上下的极大怀疑,但这毕竟是沈溪亲口所说的话,他几次领军击败鞑靼大军,名字在草原上可止小儿夜啼,犹如魔神一般可怕,说出来的话可信度非常高。
“噢!噢!”
此时大部分大明骑兵还在部落外围绕圈,不时振臂欢呼,好像征服一个部族对他们来说是多有成就感的事情。
完成基本接洽和安排后,随即沈溪下令:“安排篝火,今日全军在营地及周边落脚,注意四周的山头要安排人警戒。另外,向周围五十里派出斥候,把附近的情况摸排清楚,不要敌人兵临城下了还懵然不知!”
……
……
盛大的篝火晚会开始。
游牧民大多能歌善舞,草原上没有什么娱乐生活,晚上结束一天的放牧和游猎后,回到部族参加篝火晚会,可以放松身心,解除疲劳,同时还可以结交到朋友。这也是很多零散的牧民要加入部族的原因,主要是单独的个体实在太无力,若是没人照应,生活艰难且无趣。
因为沈溪及他统领的兵马都是征服者,让那些被动屈服的部族牧民感到害怕,就算围着篝火唱歌跳舞也没敢放开手脚。
部落杀了很多牛羊送过来,但沈溪不想吃白食,让人把军中一些粗粮拿出来,作为交换。
本来这些粗粮根本不值什么钱,在中原地区,牛羊肉的价值非常高,但在草原上却是另外一番境况,除了接近大明的河套地区,其余草原部族很少种植粮食,他们对于粗粮的渴望非常高,但没有渠道给他们交易,就算以前边境可以通过互市贸易,所做买卖也很少涉及粮食,全都是盐、茶、中药材等草原部族的生活必需品,粮食反而放在其次。
“他娘的,用干粮就能换来大块大块的肉,可真划算啊!”胡嵩跃和王陵之等人一起过来,并没有解下盔甲,体态显得有些臃肿。
老远便听到胡嵩跃在那儿感慨,好像这样的生意很划算,以后要多做几回一样。
走到近前,几人向沈溪行礼,沈溪一抬手:“大家辛苦了,坐下来好好歇一歇,记得不得侵犯牧民的利益,公平交易……不过接下来我们还要连续行军,干粮很重要,不要一下子换太多!”
因为之前沈溪收纳的那些部族,要么太小,拿不出什么好东西,要么就是部族的牛羊牲口等已被溃逃的达延部劫掠过一回,一贫如洗,此番骤然见过这么多牛羊牲口,对将士们来说非常眼红。
他们有些后悔之前没有果断开战,如果打一仗的话,不但这个部族所有牛羊直接归他们所有,且部族里的女人,也会成为战利品,供大家使用。
沈溪军中纪律严明,不会让部下违法犯纪,再加上这个部族是直接归降,不能对其有所侵犯,绝大多数士兵能恪守原则,毕竟自小生活在文明国度,懂得礼义廉耻,但对于那些草原部族降军来说,眼睛就有些发红了,毕竟草原上没有封建礼法束缚,既然对方归降,那女人就该归征服者所有,因为草原上,女人是一种很重要的资源。
篝火晚会开始,沈溪坐在火堆前,感觉暖洋洋的,连续的行军让他有些疲累,不知不觉闭上眼睛假寐。
目前沈溪所处位置,距离部族中人所在位置有些远,毕竟他身为明军主帅,要防止部族人对他不利,身边几十米都属于禁区。
“大人,那个什么花骨朵说要见你。”
王陵之连喝两大碗肉汤,感觉力气恢复了,刚好传令兵前来报告事情,他拦住问过然后到沈溪跟前汇报。
沈溪道:“什么花骨朵,是骨多兰,他是这个部族的族长……不过你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吧!让他过来!”
王陵之笑呵呵离开,过了半天后人才回来,后面跟着骨多兰,此时骨多兰缩着身子,就像个等候审案的囚犯一样,在沈溪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等骨多兰到近前,沈溪看着他问道:“这位族长,敢问你可有发现达延部主力从这里经过?本官带领天朝兵马,追击不臣的草原匪首巴图蒙克!达延部对抗天兵,在榆溪河一线已全军覆没,如今贼酋身边残余不过数千,希望族长能如实告之!”
翻译赶紧把话传过去,骨多兰无比震惊,对他而言,巴图蒙克好像是草原上的神明一样,但现在草原大汗败给了中原的战神,稍微审时度势他便知道该听谁的。
“大人,他说没看到,否则的话,他部族内的牛羊都会被掠走!他们本来是想投靠达延部的。”翻译说道。
沈溪点了点头,又问:“那问他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有得到更多情报,沈溪不想再去为难一个小部族头领,草原上这种小部族实在太多,就连此前最强大的达延部,也是从这些小部族逐渐联合融汇而成。
“大人,他说,族里有妙龄少女,愿意送到大人寝帐,还有牛羊,以及他们积攒下来的金银珠宝!”翻译道。
“哈哈!”
旁边王陵之等人都在笑,感觉很稀奇,草原上征服部族后,不用自己劫掠,对方就会主动把美女和钱财送上,看样子还都是心甘情愿。
沈溪道摆手:“跟他说,不需要,本官身为大明臣子,对于归顺的部族,不会侵犯到他们的财产和人畜,如果他们觉得我们兑换牛羊肉的货品数量太少,会酌情再送一些给他们,让他们有足够的粮食可以前往新的栖息地!”
王陵之不满地道:“大人,这就不用了吧?之前交易多少不都已说好了?”
沈溪没好气地说:“你是土匪吗?到了人生地不熟的草原,如果还拿出一种土匪心态,那跟中原地区那些打家劫舍的贼寇有什么区别?你现在是官,不是匪,态度要端正,要让人心悦诚服,如此才能在草原上立足,否则你就只有被人厌弃,甚至被人联合起来反对!”
“明白了!”
王陵之做出受教的模样,但心中却不以为然。
毕竟财货动人心,眼下明明不需要付出太多就能补充军粮,还有美女财宝等好东西进项,非要额外再送些东西给对方,未免太过示弱了。
沈溪再看着那族长,对翻译道:“告诉他们,武器暂时没收,等青壮随军出征后,武器会发还给他们,这也是防止他们反悔!毕竟他们的部族有些大,青壮数量很多,我们不得不要保持应有的警戒!”
“知道了,大人!”
翻译赶紧跟骨多兰转述沈溪的话。
恰在此时,胡嵩跃等人回来,他们带来了周边几十里内的情报,顺带着打了些梅花鹿、野兔、羚羊等猎物,看来这一趟收获颇丰,将士们慢慢适应了草原上的生活。
等沈溪见完胡嵩跃,篝火晚会差不多进入尾声,将士们此时已困倦不堪。
等沈溪安排好夜间巡防,营地里很快便安静下来。
沈溪却没着急睡觉,对于他来说,夜晚万籁俱寂时思路才清晰,宁可出来走走,或者回去面对枯灯看看书或者地图,想一些事情。
“大人!”
沈溪走在营地里,不时有士兵跟他打招呼,一些是巡逻官兵,另一些则是因为平时很少碰到荤腥,嘴馋,仍旧凑在篝火前吃肉喝汤。
沈溪吩咐道:“早些回去休息,这些肉食以后多的是,不要撑坏肚子,明日一早还要继续行军!”
能跟沈溪说话,这些士兵非常荣幸,只要不巡防的,都听话地赶紧进了帐篷。
沈溪一边走,一边看天上的星星,觉得草原的夜晚非常迷人,此时他丝毫也没有困意,本来临近傍晚时他还有些瞌睡,但真正入夜后他却又重新焕发精神和活力。
刘序骑马过去,后面带着一队巡防官兵,他们防御的目标不是营地外可能会出现的鞑靼骑兵,而是营内那些部族青壮,这些人暂时没有被编入到明军序列中,需要有人盯着,谨防这些人从内部捣乱。
“大人!”
又是一个声音响起,这次却是榆溪河一战结束后,从榆林卫城赶来汇合,又一起出征的云柳。
再次回到草原,云柳和熙儿又做回了以前的差事,就是帮沈溪搜集情报,云柳做事很用心,能从蛛丝马迹中分析出有用的情报,沈溪对她非常放心,就连对马九也没有这种完全的信任。
本来云柳还想说什么,但沈溪一摆手,示意云柳回到帐篷里再说。
沈溪四处看了看,问道:“熙儿呢?”
云柳道:“熙儿派斥候调查北边的情况,现在已基本确定鞑靼人往东北方向败走,似乎有越过阴山进入漠南的打算……大人,他们是想逃回漠北,我们不适合继续追击!”
沈溪点了点头:“阴山过去大片地区都是沙漠和戈壁滩,要是没有准备,贸然进入,会非常危险。来,不谈这些了,陪我在营地里走走。”
因为没有紧急军情,云柳很识相不再多说,跟在沈溪身后,走在这个占地辽阔的草原部族的营地内,当然现在这里已经变成大明军营,营地内到处都是篝火,不时碰到士兵在火堆旁晾晒刚刚洗过的衣服。
这个营地附近有一条小河,流水潺潺,沈溪去看过,水质清澈见底,判断应该是后世什拉乌素河的支流,当然现在还叫白渠水。
沈溪道:“虽然连续跟鞑靼人打了几仗,但总的来说这里的民风还算淳朴吧,并非每一个鞑靼人都想跟大明开战,如果他们手上的货物能兑换到大明的商品,满足他们日常所需,他们为何还要去跟随巴图蒙克那样的野心家去入侵中土,当贼寇呢?”
云柳不太明白沈溪的话,道:“大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人根本就不值得同情,只有铁血的手段才能控制住他们。”
沈溪笑了笑道:“那是你的想法,或者是绝大多数中原人的想法,其实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在这世间只是为了求得生存,只是艰难的生活环境把他们逼成了匪寇。就像你和熙儿,如果不是跟了我,那你们为了生存,未必不会做出有损朝廷典章礼法之事……”
云柳之前态度还很坚定,但在听了沈溪的话后,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问题便在于给沈溪做事前,她们都是玉娘的手下,玉娘带她们做了不少偷鸡摸狗的事情,名义上是东厂番子,但其实是一群不受法律管辖的贼人。
一直到跟了沈溪,云柳和熙儿才找到了为朝廷效命的方式,一路到了今天。
沈溪道:“或许鞑靼主力,我们真的追不上了,不过我跃马草原封狼居胥的梦想,却没有因此熄灭,至少要把鞑靼人逼到苦寒的漠北去……若是能在草原建立几个都护府,恢复强汉盛唐时的制度,那该多好?或许这些只是理想化的状态吧!”
云柳行礼:“大人为何不跟陛下去信请示呢?”
“呵呵!”
沈溪笑道,“要请示,也等草原上的局势明朗了再说,亦或者我们顺利返回关内,现在还是想想怎么继续打好接下来的战事……根据你的情报,我觉得追击差不多已经临近结束,将士们归心似箭,战意大幅度衰减。故此,我们不得不做出一些假象,让他们觉得继续追击下去有意义,才会跟随我一起行动!”
云柳不太理解:“大人的意思是……”
“制造一些假情报,之后几天,你带回来的情报,不需要以事实为依托,全部按照我教你的内容说出来便可,至于真实的战报则由你单独呈奏,明白了吗?”沈溪语气变得一场严肃。
云柳是聪明人,她对自己负责的工作的理解也算深刻,当即行礼:“是,大人!”
沈溪点了点头,解释道:“或许你会觉得这么做有所不妥,但情报本来就是要为战场形势服务,不需要将士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只需听命行事即可……如今草原固有的阶层已被打破,不再有哪个部落一枝独秀,我要为草原建立起全新的秩序!”
云柳没有说什么,因为她还是不能理解沈溪说的所有话,包括沈溪所说重建草原秩序的事情。
沈溪没有跟云柳详细解释,继续看着营地内外星星点点的篝火,显得意气风发:“是我成就了草原,也是草原成就了我,终于可以在这一战后,把很多事付诸实施,我以后在朝中遭遇到最大的阻力,不再是那些老臣,而是陛下对我的信任,不过我有信心能把陛下对我的信任维持下去!”
云柳道:“大人,到底几月班师回朝?”
沈溪笑道:“走着看吧,现在我还不确定,不过看来应该是在八月之后,草原上还有广阔的空间给我发挥,如果就这么走了,那等于是放弃对草原秩序的重铸!少了达延部的人,还有亦不剌残余,还有兀良哈、科尔沁,以及许多小部族,这才是我将来要做的事情。当然,若是能杀了巴图蒙克,那最好不过!”
……
……
沈溪对于草原的构想很大。
草原其实是一个聚宝盆,这里盛产的牛马羊都是大明急需的,短时间内机械的力量还不足以取代畜力,战马会是相当长一段时间军中最好的代步工具,是最佳的硬通货。西方有羊吃人的圈地运动,而大明根本不需要圈地,只需要拿草原人急需的盐、茶、粮食等物,就可以交换到羊毛,加速大明纺织业的发展。
沈溪已经做好经营草原的打算,不过他不会亲自留在草原上,他也明白朝廷在草原上设立卫所的概率不大,打完这场仗,草原只能交由部族来治理,而沈溪想到的最好办法,自然是培植由朝廷,甚至可以说是由他一手控制的汗庭。
在他想来,这一战结束后,黄金家族执掌草原的事情可以暂时放到一边,巴图蒙克和他的儿子暂时可以成为过去式。
甚至沈溪有过找阿武禄合作的想法,但念及这个女人的危险性,还是放弃了,况且他也不知道当日榆溪河大战结束后阿武禄去了哪里。
虽然当天沈溪没有接受这个草原部族送给他的女人,却也不代表他晚上不能享受春宵一刻,有云柳这样一个温柔贤淑且对他体贴百倍的女人在,沈溪终于能在忙碌中享受到比之普通士兵更高的待遇,那就是在军中拥有女人。
这根本不符合军纪,但对于沈溪来说,军法只是由他制定出来规范和约束士兵的,对于自己的要求没必要那么苛刻,他是一个严于待人而宽以待己的人。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讲原则,在大是大非面前,他还是能分得清,并不会去标榜做一个固化思维的圣人,再世为人后他更懂得享受生活,从来没有以一个圣人的标准要求过自己。
在沈溪看来,当一个圣人很累,为了让人对他的道德标准有个好印象,而让自己承受很多委屈,甚至给不了身边人幸福,那是一种莫大的罪过。
春宵一度,云柳尽可能服侍好沈溪。对她来说,能有这样的机会难能可贵,她自己也很疲累,但平时不是以一个女人的标准要求自己,而是以一个负责情报的指挥官规范自己的行为,一切都向沈溪看齐。
不过进了沈溪的寝帐,她就完全是一个女人,不需要更多考虑自己,她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天赋本钱去征服一个男人的心。
一切都结束后,云柳起来简单整理,而沈溪则仰躺在那儿,闭着眼睛好像在想心事。
等云柳回来时,进入到沈溪怀中,两个人亲密相拥,这也是云柳最放松的时刻。
“若是这行军路上没有你和熙儿,我便当自己是一个永远也不知疲倦的机关人,只按照固定的逻辑办事,完全没有闲暇和放松的时间!其实现在这样挺好的……”沈溪微笑着说道。
云柳面带不解之色,不过却没问,柔声道:“大人的话,实在太深奥了!”
沈溪笑道:“你会懂的,这些事情,以后会逐渐变成现实,我要对大明完成我心目中那种改造,这一切都建立平定草原的基础上,现在终于完成第一步,我的心也踏实许多……回到中原后,我会把更多注意力放在日常生活上,不会过多苛刻自己,及时行乐才是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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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rì清晨,营地内号角声响起。
将士们经过一夜休息,各自起来准备新一天的行军,而在沈溪走出营帐时,开拔准备工作已基本完成。
部族青壮被收编,而沈溪所部已经开始兵分三路出击,前锋由胡嵩跃和刘序等人领军先一步出发,中军会在rì出时踏上征程。
“大人,周边并未发现鞑子动向!”斥候把最新情报告知沈溪。
这消息对沈溪来说,不算什么秘密,因为他知道巴图蒙克带领达延部残余继续往东北方逃窜,有遁入漠北的迹象。那里虽然是蒙元的发祥地,但随着全球气候进入小冰河期,漠北冬天极度严寒,对于现在的鞑靼人来说也是苦寒之地,资源贫乏,很难像成吉思汗那样从斡难河流域起兵,东山再起。
进入北元时期,只有控制河套以及上都故地,才有资格成为草原人共同尊崇的可汗,而沈溪不打算让巴图蒙克继续以达延部为根基统御草原,就算没办法除恶务尽,也要想办法把其权势彻底剥夺。
“出兵,咱们这次向北方进军!”沈溪下令。
随即第二路人马出发,这路人马算是中军,不过沈溪没打算随中军出发,而是让王陵之带队,他自己负责殿后。
匆匆吃过早餐,昨晚宿营的部族族长骨多兰到沈溪这里请命,因为部落里青壮基本被编入军中,下一步如何心里实在没底。
沈溪吩咐道:“你带着族人往西南走,过了黄河便会有人接应,从这里到君子津沿途没有大部族存在,你可以带着族人平安迁徙到东套地区,要不了多久本官就会带着人马回来,如果你和你的族人背叛我,半途逃跑,我会带兵消灭你的部族!”
沈溪态度强硬,并非只是简单使用怀柔政策,而是刚柔并济。
听完翻译的话,骨多兰面带惧sè,冲着沈溪恭敬行礼。
就在两人对话时,马昂和荆越等人过来,他们也留在后军中。
“大人,兵马已备好,随时可以开拔!”
马昂和荆越眼神有些异样,显然他们对于这个部族的财货动心了,又因沈溪一反常态要殿后,他们难免会想,沈溪是否是把骨多兰部的青壮调开后,再将这一部族给灭掉,然后路上再对那些青壮下手。
但沈溪并非口是心非之人,他对草原部族展现出的怀柔姿态,乃是内心真实的想法。
“上马!”
沈溪翻身上马,周边侍卫显得很兴奋,对他们来说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跟着沈溪建功立业,尤其是沈溪亲信中的朱鸿等人。
等沈溪领军出了营地,荆越仍旧有些不甘心,策马跟上沈溪,大声问道:“大人,咱们手头的军粮不多了,不是说好效法霍去病,一路屠灭部落,以战养战?现在我们只是收编部族青壮,而让部族带走粮食,要不了多久我们的粮食就会出问题,到那时该怎么办?”
沈溪看着正北方,碧蓝如洗的天空下,绿sè草海蔓延到了天边,景sè宜人。他用马鞭指了指前路,笑着说道:
“这么辽阔富庶的草原,你还怕补充不了军粮?不说别的,就说我们胯下的战马,基本上每个士兵都配有一匹母马,每天可以提供马nǎi,保证基本生存需求。放心吧,若粮食坚持不下去,我会下令撤军!出发!”
……
……
荆越的担心纯属多余,因为当天沈溪所部便遭到鞑靼人的突袭。
这次遇到的虽然不是达延部主力,但也是汗庭的附庸,他们并不知道巴图蒙克失败的消息,当遭遇刘序和胡嵩跃统率的的明军先锋,以为可以占便宜,突起发难,不过好在刘序和胡嵩跃等人早有准备,战斗从一开始就一面倒。
当沈溪得知消息时,他率领的后军距离主战场还有十五里左右,以胡嵩跃派人回禀的情况看,这次鞑靼骑兵数量有上千人。
因为这路鞑靼人马数量较多且相对jīng锐,沈溪忽然意识到,这次追击想完全一兵一卒都不折损有些困难,不过他没做出硬xìng的要求,既然已短兵相接,希望完全不损失兵马,纯属扯淡。
“加快步伐!有人来给我们送粮食和战马了!”沈溪下令道。
将士们一听激动起来,从沈溪出兵追击达延部溃兵开始,军中马匹就一直存在问题,因为从战场和鞑靼营地劫掠的鞑靼战马只有两万多匹,并不能保证每个人都有三匹马,长途奔袭下来马力折损严重,有时候两匹马交替使用都恢复不过来,这让将士感到极大的不便,再加上马匹容易生病或者受伤,亦或者尥蹶子,还有就是需要马运送士兵个人的武器装备、帐篷、被褥还有换洗的衣服等,马匹就更欠缺了。
加上后勤部门还需要专门的马驮运粮食、弹药和药材,如此一来全军上下对马的渴求一直很旺盛。
现在那些只有两匹马的士兵,听说前面有敌人,两眼放光,不但希望能获得战功,更希望能取得新的战马。
这会儿明军的骄傲已经到了顶点,战场上无所畏惧,倒也不能说他们是不知者无畏,而是因为跟随的主将是沈溪,连草原天骄巴图蒙克亲自统率的最jīng锐的鞑靼骑兵都被击败,其他的部族兵马再厉害也厉害不到哪儿去,是以才无所畏惧。
“留下辎重,分出一半人马看守,其余人马随同主力出击!”
沈溪的后军,主要担负运送粮草、帐篷和武器弹药的重任,因为前方突发遭遇战,沈溪不可能带着大量辎重投入战事,必须做出取舍,当然那些重要的东西,诸如加特林机枪及配属弹药还是要带着的,本身这兵器的重量也没到一匹马载不动的地步。
沈溪下令后,全军只用不到盏茶工夫便做好准备。
各路人马早就商量好由谁来殿后看守辎重,后军中哪些部队需要加入战场,基本都是心中有数。
这次后军领兵者乃是沈溪这个主帅,让全体将士更加兴奋。
“冲!”
将士们好像打了鸡血一样,一群人举起火铳叫嚣着,论马背上作战的能力,他们自然没法跟草原人相比,但他们却能靠信心和爆棚的士气弥补骑术的不足,而且他们很清楚现在鞑靼人不可能组织起跟沈溪兵马数量相当的反抗力量。
就算骑术再差,奈何手上有着领先这个时代的火器,跟的还是沈溪这样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军神,似乎他们只需要冲上去,便可以白得军功。
……
……
的确如将士们料想的那般,这场战事从一开始就没有悬念。
虽然沈溪军中没有大口径火炮开路,但因为每个士兵手上都有先进的燧发枪,且先锋人马在配合上无比默契,使得此番正面交战可说是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鞑靼人在乍一交锋之后,便发现这次遇到的明军非同一般,不像以往印象中那样一触即溃,反而是结好阵势等候他们突击,靠连排的火枪发shè,将他们冲在前面的勇士逐一击落马下。
等鞑靼人察觉明军火器可以在短时间内完成装填,并且每个士兵都训练有素,shè术奇佳时,他们就知道这路明军不是软柿子。
如此一来鞑靼人的战斗意志迅速衰减,下一步他们遭遇到的局面,更让他们感到恐惧,因为四面八方似乎都有明军骑兵,而且这些明军骑兵不是靠什么长矛或者刀剑这种原始兵器作战,甚至连弓弩都没有,全都拿着火器,远远地就开枪,声势完全不是一千多鞑靼兵马可以比拟的。
等胡嵩跃和刘序指挥进行反击,将鞑靼人杀得连续后退时,王陵之统领的中军也杀奔过来。
鞑靼人损失半数人马后如梦初醒,开始组织突围,但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最后能够成功突出去的溃兵还不到三百骑。
胡嵩跃和刘序统领的前锋兵马马力已经消耗殆尽,开始换马,于是追击的重任落在了王陵之统领的中军头上。
“这小王将军,哪里都能看到他!”
胡嵩跃看到王陵之带兵向远处追杀而去,心里凉了半截,他知道最后全歼敌人的功劳要被王陵之抢了。
刘序领兵到了小山头上跟胡嵩跃汇合,勒马笑道:“这有什么好争的?咱们差不多消灭了八百多鞑子,这功劳够大了……这一战好生轻松,看来沈大人布置的三路大军赶路,让鞑子始料不及,他们看到我们这么点儿兵马赶路,还以为能捡到便宜呢!”
胡嵩跃翻着白眼道:“好你个刘老二,居然帮外人说话了,你忘了跟谁一伙?”说到这里,二人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刘序道:“沈大人统率的后军快来了,咱们跟上去,免得鞑子逃远……不过既然他们悍然来袭,气势旺盛,很可能营地便在周边……大人说过,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他们的营地可能并不在溃兵逃亡的东边,而在相反的方向!”
“草原如此辽阔,咱们还是先追赶鞑子有生力量吧!”胡嵩跃不以为然地说道。
刘序摇头:“追击的事情,小王将军就能完成,那么点儿溃兵,我们担心什么?现在还是考虑一下把鞑子营地找到,这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既然这路人马没有主动归降而是选择跟我们动手,也到我们讨点寸头回来的时候了!”
胡嵩跃眼前一亮,道:“要是能找到他们的营地,咱们完全可以发一笔横财……就怕找不到啊!”
“听我的!”
胡嵩跃道,“派出部分人马往东追击,顺带联络小王将军……咱俩带兵把周围找上一圈,定能发现鞑子营地!”
……
……
以胡嵩跃和刘序对王陵之的认知,并不觉得王陵之能带着三千骑兵输给鞑靼不到三百溃兵,如果输了,那就真成稀奇事了,王陵之也不配成为沈溪最器重的将领。
这是一次没有悬念的战事,最大的疑难便在于能否找到鞑子营地,并在营地内获得物资补充,从而达到以战养战的目的。
而之前刘序的分析,显然有些道理,当鞑靼骑兵发现自己不敌的时候,确实不会往自己营地方向逃,因为部族中的青壮大多上战场且遭到失败,难道要靠部族中老弱妇孺跟明军死拼不成?
所以他们的目的一定是把明军引开,回头再伺机返回部族。
当胡嵩跃和刘序带人过了三个山头,大概走了十几里路后,就发现鞑靼人的营地,也是在一个山坳中,附近有一个大水潭……这是鞑靼人在草原上隐藏自己部族的一种方式,因为四面有山的地方可以把自己的营地“藏起来”,尤其在面对战争时,这是最好的保存实力的方式。
“哈哈!老胡,看来咱没白来一趟,看看下面是什么?”刘序兴奋地喊道,对他而言,眼前可不是一个归降部族的寨子,而是一个满是战利品的宝库,只要冲进营地,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胡嵩跃脸上神采飞扬:“赶紧派人通知大人一声,咱先冲进营地去接收胜利果实,这下咱们的补给有望了!”
胡嵩跃正要调遣手头兵马冲杀,却被刘序阻拦。
刘序道:“你个老胡,老这么冲动,大人没命令下来,咱就自行攻击寨子,是否太不把大人放在眼里了?大人说过,咱到草原不是来当土匪的,就算他们跟咱们作对,也没说把咱怎样,就这么去灭人家的族,未免太过残忍了吧?”
胡嵩跃骂道:“你个刘老二,真是迂腐,忘了当初鞑子入侵中原烧杀劫掠无恶不作的事情了?不说别的,就说此前咱们被困榆溪河北岸,若不是跟着大人,怕是早被鞑子给灭了,现在不过是一报还一报……再者我们也不是说把他们都杀了,老弱妇孺可以留着,等回头交给大人处置便是!”
“这个……”
刘序想到自己在榆溪河北岸的遭遇,也有些后怕,毕竟在他们看来那绝对是绝处逢生。
胡嵩跃又道:“咱们不出击的话,若他们组成防御阵型,攻坚又要花费不小力气,到时候如果他们选择归降,到底是算跟咱作对,还是和平归降?与其让大人左右为难,不如咱们自行解决麻烦,反正大人不是说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能每次都靠大人啊!”
刘序迟疑半晌,最后道:“攻进去可以,但只要对方没反击,咱就不能杀人,这也是大人之前的命令,你若同意,我就跟你一起上,否则你就带自己的人马冲杀,出了事情你自己担着!”
胡嵩跃不屑地道:“你个刘老二简直是个榆木疙瘩,好吧,听你的便是!”
……
……
之前逃走的二百多骑兵,就算弓马娴熟,但还是没能逃过王陵之的追杀。
这最后的两百多人中,有一百多人被杀,最后几十人负伤被俘,一个成功逃掉的都没有。
等王陵之把人追上,已经冲出去三十余里,以至于沈溪所部三军距离拉得很开,整支军队显得不成体系。
沈溪带领后军到了之前的战场位置便没再追,心里有些气恼,望着远处的山头,轻叹道:
“兵分三路,也是为了作战时可以分批次投入兵力,让敌人防不胜防……谁让你们自作主张胡**变阵?首尾失顾可是军中大忌!”
沈溪带领后军到了地方,只剩下打扫战场的活计,沈溪安排人手把事情做完,天快黑的时候,王陵之和刘序派出的传令兵相继到了跟前,把两边战果汇报了一下。
结果自然让沈溪感到满意,只是过程不怎么好。
王陵之追击败逃的鞑靼兵马,大获全胜,而刘序和胡嵩跃也把鞑子营地找到,直接杀了进去,整个战事下来,明军只阵亡了八名士兵……但这是自发起追击以来首次出现官兵死亡,让沈溪很不满。
这一战本来很顺利,前期根本没死人,但在攻击鞑子营寨时,鞑子利用地势负隅顽抗,弓弩如雨,导致二十多名士兵伤亡,其中包含八名士兵牺牲,这让沈溪很恼火。
“跟小王将军说,让他带兵往鞑子营地去,我们先走一步!”
沈溪让人押送俘虏,一行往鞑靼营地进发,尚未抵达,便见前方有火光,显然这次胡嵩跃和刘序有些放肆,攻进营地后,不分青红皂白放火,有点儿报复对方的意思,因为阵亡士兵全部出自二人麾下。
“大人!”
等沈溪抵达营地门口时,刘序和胡嵩跃迎上前来,脸上均洋溢着得胜后的喜悦。
但沈溪的脸sè却不怎么好看,二人察言观sè,便知道沈溪现在对他们不满,二人不敢跟沈溪顶撞,只能等候处置。
沈溪没当即喝斥二人,从某种角度说,胡嵩跃和刘序取得的战果很不错,甚至之后追击贼军的王陵之也没做错,只是沈溪对他们自作主张,还有临阵指挥上的失误不满,本来这些伤亡是可以避免的。
沈溪下令让人进去接收鞑靼人老弱妇孺投降,因为亲自领军出战的这个鞑靼部族族长已战死疆场,加上后来反抗又葬送了族中仅剩的青壮,使得这次接收显得异常顺利,根本不需要跟谁打招呼。
不过沈溪还是让翻译过去说明情况。
沈溪军中有很多归顺的部族人,这些人自小接受的就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教育,理解沈溪麾下兵马对眼前部族的劫掠,因为这个部族的确进行过激烈的反抗,而且还造成明军官兵死亡,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等王陵之也带领人马,押送鞑靼战俘以及首级回来时,沈溪才召开军事会议。
胡嵩跃和刘序就算再傻,也明白自己闯祸了。
“……大人,是卑职和老胡没有按照您的吩咐,光顾着解决敌人了,主要还是想小王将军那边不会出差错,鞑子已被杀退,不如先找到他们的营地,防止其逃走,又或者是结阵反抗……”
刘序为自己做辩解。
王陵之听了连连点头,他没觉得自己有问题,此番领兵追击大获全胜,且他的出击完全是在沈溪的军令内,有功无过。
沈溪当着诸多军将的面,毫不客气地道:“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些部族是否了解我们的来意,他们开战的目的又是为什么?为何在获得一场零伤亡的胜利后还要杀进营地,杀了不少人,还放火烧了他们的帐篷?”
胡嵩跃解释道:“大人,是他们先反抗的,我们不得不加以惩戒,以儆效尤!”
沈溪摇头:“换位思考,你们是营地里的人,突然发现有不明身份的兵马杀来,也会奋起反抗……你们没有进行任何劝降和疏导工作,便这么贸然杀进去,结果导致出现不必要的伤亡!”
在这个问题上,沈溪虽然生气,但没有理由怨责部众。
他没提前说明,这些人又不是什么圣人,自然不懂得怀柔政策,一旦杀红眼,到最后谁又顾得上谁?
刘序倒是明白自己做错了事,胡嵩跃那边却显得很不甘心,因为在他的思维里,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合情合理,沈溪这番指责太过不近人情。
刘序低头回道:“知道了,大人,末将以后不会这么做了。”
沈溪没有问胡嵩跃的意见,因为他知道现在胡嵩跃定是满肚子牢sāo,这种事只能等事后再说明,解开心结,于是沈溪又看向傲然站在一边的王陵之,板着脸喝问:“王将军,我有让你追出三十里地,甚至连后续兵马在哪儿都不顾吗?”
“嗯!?”
王陵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为何沈溪突然点他的名。
沈溪道:“幸好现在遭遇的并非鞑靼主力,如果是鞑靼人放出的诱饵,你可有想过中伏后后续人马可有足够的时间驰援,跟你形成配合?”
王陵之看看在场之人,以前谁都愿意帮他说话,但现在明显沈溪生气了,一个个都在躲避他的目光,没人搭腔。
“问你话,为何不答?”沈溪厉声喝道。
王陵之皱眉:“大人,末将最终取胜了啊!”
荆越道:“小王将军,这都看不出来?其实大人是为了您好!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只有时刻保持谨慎,一个领兵者才能善终。还有老胡和刘老二你们……达延部虽然战败,但草原上部族众多,各sè兵马多不胜数,我们能一个个部族打下来?自然要靠收编,你们上来就用这种断人后路的方式,那以后谁肯诚心归降?”
以前也是个莽撞小伙的荆越,说起道理来,居然头头是道。连刘序等人也不理解,你老荆什么时候也会教训人了?
但现在荆越是在替他们说话,好坏人他们还是能分得清楚的。
刘序到底读过几天书,多少明白事理,出列道:“大人请放心,我等以后不会再擅作主张,一切当以大局为重!”
战事虽然得胜,但阵亡八名士兵,其中五人是跟随沈溪一起出征的大明士兵,另三名则是归附的草原骑兵,除此外还有六人重伤,十三人轻伤。
这结果显然难以被沈溪接受,就连荆越等人也能觉得这一战打得并不漂亮,完全靠堆砌兵力才取胜,而不是靠策略。
至于之后冲击部族营地,杀人以及纵火泄愤,纯属报复行为,更是沈溪不允许的行为。
简短的会议结束,将领各自回去收拾残局,涉及到营地内一切人畜、财货处理,由沈溪亲自做安排。
胡嵩跃出来后,还在那儿嘟囔,显然有所不满,因为这场战事他和刘序打了胜仗,就算有折损,也觉得自己立下大功,而不应该被沈溪这么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刘序骂道:“老胡啊老胡,这回可被你害惨了,本来咱们打完仗就该留在战场等大人前来,听候命令行事准没错,看看现在跟你杀进营地,出事了吧?”
胡嵩跃黑着脸说道:“你以为谁愿意倒霉一样……谁知道大人这么苛刻,打仗赢了还要挨骂,咱又不是说在中原之地胡作非为,对咱自己的老百姓动手,咱教训的对象可是鞑子,不开化的蛮夷啊!”
“行了吧你!”
刘序没好气地说道,“以后不能听你的,你做事太冲动,以后听从大人教导,做事前先用脑子,这次能找到鞑子营地咱也算立下功劳,不然的话可能大人直接就要惩罚了,以后再不能用那种普通将领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你当咱这是来草原上看风景的?”
说着话,刘序往远处去了。
“就像谁稀罕来这莽荒之地看风景似的?每天都是乏味的绿色,看都看腻了!”胡嵩跃嘴里嘟囔着,显然不甘心,这边正要走,后从中军大帐马九追了出来打招呼:“老胡,大人让你进去。”
胡嵩跃皱眉:“刚刚才被骂过,难道还要继续挨骂?没完没了了……唉!”
就算胡嵩跃心里再不爽,但还是听从命令进到帐篷里面见沈溪,等他掀开帘子进去时,旁人都各自做事去了,只留下沈溪和朱鸿等几个亲随在里面。
“你们下去吧。”沈溪对朱鸿等人道。
等侍卫们离开后,沈溪看着胡嵩跃道:“老胡,这次战事,其实你是有功劳的。”
胡嵩跃无奈地说道:“大人,您说话不用拐弯抹角,要骂您就骂,这次的确是俺自作主张,让刘老二跟着我一起杀进营地,不过也跟他说过,只要鞑靼人不反抗,就好好对待,谁知道他们还是集结起来施放冷箭,导致军中出现伤亡,这才失去理智以血还血……俺性格冲动,大人请多担待点儿。”
沈溪道:“你倒是对错误认识得挺深刻的!”
这话显然不是一句肯定的话语,胡嵩跃感觉出来了,沈溪还有后话。但他这回学聪明了,既然不知沈溪要怪责他什么,干脆缄口不言,由得沈溪去说。
沈溪叹道:“你做事是否冲动,尚在其次,重点在于你们做事要有前瞻性的眼光,明白我们在草原上要做什么!”
胡嵩跃不解地问道:“不就是追击鞑子,一举把巴图蒙克那老家伙以及他几个成年儿子灭掉,让草原回归太平么?”
沈溪摇头:“你的想法太过片面,就算把达延部高层全都灭了又如何?你看看这一路我们遇到多少部族?这还是我们遇到的,那些擦肩而过的呢?偌大的草原,这样的部族实在太多太多,就算达延部被灭,草原还是会被这些部族控制,过不了几年他们就会推举出新的大汗,有组织地侵犯我大明边陲,获得他们急需的资源。”
虽然沈溪苦口婆心解释,但胡嵩跃却一脸茫然,显然听不懂这些大道理。
沈溪再道:“这么说或许太过片面,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把这些部族捏合起来,建立一个由朝廷控制的汗庭,那时会是怎样的结果?”
胡嵩跃迟疑地问道:“那时候……他们就消停了?”
沈溪看出来了,跟一个大老粗讲道理不是什么好主意,也就是他有耐心,才会对胡嵩跃说这些。
“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做的,是举行一次汗部大会,从无到有建立起全新的草原秩序,让所有草原人都以陛下为共主,让他们做大明子民,从此之后草原就可以跟内陆进行贸易,通过等价交换获得他们想要的资源,只有如此,草原才能做到长治久安!”沈溪道。
胡嵩跃问道:“那就是让末将不再杀那些鞑子?因为他们以后就是大明百姓了?”
“若是遇到反抗,还是要杀,但为了大局,尽量少杀或者不杀。比如这次,你们大可派人进营地劝降,等和平接收部族营地后,可以借口惩罚他们对抗朝廷天军,照样可以没收部族财产,如此可以避免军中出现伤亡。战争的目的其实不在于杀人,而是让对方屈服,你这次立下大功,回去后或许会被提拔到很高的位置上,独领一方,所以要有这方面的觉悟才是!”沈溪说道。
胡嵩跃仍旧一张苦瓜脸,显然不太理解这些大道理。
沈溪摆了摆手:“总之这次功大于过,我也不为己甚,回去后记得收拾好阵亡将士骸骨,安慰受伤将士,不要让士气受到影响。之前一天行军辛苦了,把事情处理完你也早点儿休息,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今天的情绪别带到明天!去吧!”
……
……
沈溪手下有个最好的地方,就是无论沈溪怎么生气,骂他们,就算心里有意见,他们也不敢对沈溪发作。
问题便在于他们很清楚是谁给了他们现在的地位,而且有自知之明,沈溪率军打过的战事,以他们的能力莫说是模仿其中任何一役,就算让他们从一开始就逃亡,估计最后都逃不脱被鞑靼人全歼的命运。
当这群人发现没有沈溪不行后,就不由把沈溪奉为神明,就算心中有怨念也只能藏着掖着。
沈溪发现这点后,心里一边庆幸有一大群人无条件相信自己,一边还是难免会有担忧。
如果一直得胜还好,那所有人会永远听他的话,就怕一个不好遭遇败绩掉下神坛,一旦这些人的信仰崩塌,他们做出什么事可就没人能预料了。
甚至这些人未来的走向,全在他身上背着,如此一来沈溪有着更大的压力。
入夜后,营地内整顿工作基本完成,这个部族比之前骨多兰那个小部族大多了,营地内本身就抽调两千多人马跟随汗部打仗,本来族里还剩下一千多青壮,结果在这一战中全军覆没,营地内的老弱妇孺接近六千人,在草原上这样的部族已算得上排名靠前的大部族了。
当沈溪听过马九汇报,脸上呈现出些许担忧之色。
沈溪道:“若非达延部跟大明一战,这个部族大部分牧民还分散在阴山南北游牧,不会把妇孺聚拢起来……这次若是将他们的牛羊马匹全归类为战利品的话,的确能解决我们的军粮短缺问题,让将士在草原上可以停留更多时间!”
马九问道:“那大人,咱是否直接把他们的马匹纳入军中,牛羊都杀掉,烘烤成肉干带走?”
沈溪脸上带着迟疑之色:“若不这么做的话,军中短缺的战马没办法获得补充,军粮物资也不够,但做了,会大大影响未来我的计划……既如此,不如让他们把必要的口粮留下,再给他们留部分牲口,其余我们全带走!”
马九有些担忧:“大人,若跟以前一样,让他们自行前去东套地区定居的话,肯定半道就跑了,毕竟我们杀了他们不少人……就算不跑,估计半道也会被人掳劫,毕竟他们族中已经没了成年男丁!”
“先看看吧!让我再想想。”
沈溪皱眉思索,好一会儿才对马九道,“你先下去把人看管好,不允许有奸淫掳掠的事情发生。”
等马九退下,沈溪仍旧犹豫不决,他很少有如此优柔寡断的时候,恰在此时,云柳带着熙儿进来。
“大人!”
云柳和熙儿同时行礼。
沈溪抬头看了二人一眼,问道:“这边的情况,你们都知道了?”
云柳道:“大人,卑职过来后,立即查看了这个部族的情况,这里基本上都是妇孺,好像成年男丁都被杀绝了!”
“嗯!”
沈溪点头道,“之前遇到的都是小部族,在草原上处于社会的最底层,没有成为大部族的潜力,但眼前这个部族可是达延部的附庸,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慢慢进入达延部管辖区域,之后遇到的类似的部族不在少数……至于如何处理这些妇孺,也将会摆在台面上来。”
云柳望着沈溪道:“大人既然不想造杀孽,不如派人将她们送回大明境内!”
沈溪摇头:“不可,这么做很麻烦,要押解六千人南下,非得抽调大量人手不可,而分兵在草原上属于大忌。这跟小部族无处容身迁徙也不会影响什么不同,这些妇孺乃是移动的资源,且目标巨大,如果让这些人带着牲口行走在草原上,谁不觊觎?女人、牛羊、财货……这对草原各部族来说是最好的宝贝!”
“可是大人,不能让他们继续留在这里啊!”云柳道。
沈溪道:“我有个想法,就是把这些打残了的部族,聚拢到一起,再将其余部族召集起来,在草原上举行一次汗部大会!就算把这些妇孺带到中原又如何,只能是卖到富贵人家当奴隶,不如留他们在草原上,继续放牧劳作。有其他的部族愿意加入到这个新汗部,一律欢迎,只要我们牢牢把控管理权便可。”
云柳和熙儿对视一眼,脸上满是疑惑之色。
沈溪叹道:“草原上的事情,就该用草原的方式解决,至于如此是否合适,又当别论,至少是我眼前能想出最好的解决办法!”
云柳道:“那大人要带着这些累赘上路?”
“所以我会派出一路人马殿后……这件事要好好考虑一下,让谁来负责,而新的汗部大会在哪里举行,以后汗庭设在哪里,都需要思量清楚!”沈溪道。
……
……
沈溪仍旧没打算回师关内,他的行军动向成为中原各方关注的重点。
自榆溪河一战后,很快半个月过去,在此期间九边各军镇能得到沈溪的消息少之又少,甚至连互换消息都做不到,至于朱厚照在张家口堡则是催促日紧,戴义、高凤和李兴等人为了能上位,派人到处打探情报,皇帝给九边地方施加的压力逐渐增大。
七月十二,小拧子先去见过丽妃,在丽妃处没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又去见过李兴。
因为小拧子表明自己不会角逐司礼监掌印太监,而他又很受正德皇帝宠信,使得李兴把自己上位的希望全部寄托到小拧子身上。
李兴在过去一段时间,不但给小拧子送了厚礼,还帮忙找来好吃好玩的东西,连女人也频频往别院送去,小拧子转身把这些资源交给丽妃,哄朱厚照开心……李兴为了能上位,一直在努力。
私宅里,李兴早早过来等候。
虽然李兴也是随军的监军太监,但他不是司礼监太监,没资格接触各地发来的奏疏,也没办法进入别院,战事停顿后,李兴的处境很尴尬,他留在张家口堡的唯一目的,就是巴结小拧子以获取上位的机会。
“……这么多日子了,还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到?光知道沈大人在草原上有何用?这种话,你可以说,难道旁人不能说?”
小拧子没有从李兴这里得到有价值的情报后,非常生气,脸色黑得仿佛要滴出墨汁来,这也跟现在他必须要维持高高在上的地位有关。
李兴虽然没入司礼监,但到底也是宫中少有的管事太监,年岁比之小拧子大两轮,但李兴在小拧子面前却保持低声下气,根本不敢有任何抵触。
“拧公公,小的调查过,不过九边各处都是张公公的人,在张公公落罪后,地方官员和军将都在等朝廷任命新的司礼监掌印,否则不敢随便表达亲近的意思,就算真有情况也会藏着掖着,小的倒是认识一些人,但他们都不敢随便报消息!”
李兴脸色为难,好像这件事他已尽力,只是因为手上权力不够才没有完成小拧子交托的任务。
小拧子瞥了李兴一眼:“怎么,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到,还想直接当上司礼监掌印?你以为这件事是咱家一句话能决定的?也不想想现在陛下关注的重点在哪儿!一连多日都没沈大人的消息,怕是下一步张永、马永成等老资历且立下大功的大太监回来,还不知道掌印之位归谁,你以为自己有本事跟他们斗?”
李兴本来想给小拧子施加一定的压力,他的年岁在那儿摆着,想欺负一下小拧子这样的新人。
你先帮我坐上司礼监掌印的位子,我再帮你做事,各取所需。
但显然小拧子不会跟他有任何转圜余地,厉声喝道:“再给你一天时间,到明日你再没有更多有价值的消息,别怪咱家属意于他人!李公公,这会儿是比拼能力的时候,你若没本事,司礼监掌印的位子只能交给他人,咱家也不是说非要跟你合作不可!”
……
……
一个司礼监掌印,足够让宫里所有有资格角逐这个位置的大太监眼红。
小拧子施加的压力愈发增大,让李兴很不爽,不过为了上位他只能赶紧回去调查。
“一天时间?谁能一天里完成差事?当我有通天的本事,能一天内就把远在千里外草原上沈之厚的消息给调查出来?”
李兴满腹牢骚,回到暂居的院子,之前他派出不少人去打探消息,来自九边各地的情报全部汇总到这里。
回来把所有情报看了一遍,其中并无有价值的消息,沈溪在草原上的动向仍旧成谜,不过他倒是等来一个特殊的客人,乃是从京城而来,作为建昌侯张延龄特使的一名四十多岁的儒生,来人给李兴行礼后自报家门:“鄙人胡正子,见过李公公。”
如果不是知道对方是外戚张氏兄弟的门人,李兴甚至不想接见。
李兴没让胡正子在门口说话,直接带到里面,等客厅里只剩下二人单独相处时,李兴才让胡正子拿出信物,证明身份。
李兴笑着说道:“之前几日已收到侯爷来信,侯爷对咱家寄予厚望,深感有愧……咱家何德何能得到侯爷欣赏?”
因为李兴本来跟外戚的关系就不错,也是他平时多送礼的结果,这次张延龄有意要栽培他出任司礼监掌印,使得李兴心中也觉得投资收到回报,如此一来便在张延龄派来的信使面前表现出应有的谦卑。
胡正子道:“鄙人往西北前,侯爷千叮咛万嘱咐,说见到李公公后,不得多谈及公事,现在谁出任司礼监掌印,说到底还是陛下一句话,就算侯爷想支持李公公,但还是会有一些麻烦,但请李公公放心,鄙人到这里后先去见过高凤高公公,把侯爷的意思告知,在这件事上他会选择站在李公公一边!”
“是吗?”
李兴脸上露出欣然之色,觉得自己距离上位只差一步,但随即意识到一个问题,光靠高凤支持好像没什么大用。
“高凤乃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就算他是张太后的人,也不能说没有丝毫野心,倒是先把我有意上位的消息告诉他,他是否回头便告知戴公公等人,对我加以防备?这件事到底不是张太后属意让高凤去做的,高凤未必会买账啊!”
李兴不动声色,继续问道:“不知侯爷还有何交待?”
胡正子笑道:“侯爷的话说得还不够清楚吗?高公公选择支持李公公您上位,若是高公公能帮忙说服戴公公也支持您,这件事……不就十拿九稳了吗?”
李兴心里发愁:“果然国舅早打算把事情告诉戴义,但想那戴公公已在宫里多年,资历深厚,真的愿意一直屈居人下?若高凤和小拧子都支持我,那还好,问题就出在戴公公那边……偏偏国舅又喜欢乱来,这不是来添乱是什么?”
李兴看出张延龄派来的人单纯就是来传话的,没什么本事和见解,做事也不靠谱,反而觉得还是依靠小拧子上位更有希望。
他起身道:“胡先生远道而来,没什么好招待的,张家口堡到底不是京城繁华之地,就让下人带胡先生到城里各处走走看看,领略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如何?”
言语中透露出的意思,大概是要贿赂胡正子,让对方在张家口感到“宾至如归”。
胡正子也没有再说其他事情的打算,笑着站起来,拱拱手:“那就多谢李公公盛情款待了。”
“甚好!”
李兴点了点头,当即来到门口,叫人进来,匆忙安排一番,让人先带着胡正子去找落榻之所,同时拿出一百两银子招待胡正子。
完成这一切后,李兴折返回来,面色不虞。
“谁都想在司礼监掌印的问题上横插一杠子,本来以为建昌侯只是随便说说,谁知道他还动真格的……他派人来的目的不仅仅是要试探我吧?下一步当如何?完全依靠小拧子,还是说再找些强有力的帮手?小拧子那边咄咄逼人,他让我刺探情报,怎么可能在一天内有结果?”
李兴感受到强大的压力,继续思索,“现在只是因为沈溪的事情,小拧子已经这么不讲理,若我以后当了他的傀儡,他还不把压力全施加在我身上?倚靠小拧子是一条不错的上位途径,但问题是做他的狗,又或者是做国舅的狗……这是个问题。”
……
……
小拧子回到别院,再次见到丽妃。
丽妃把想知道的事情大致问明白,小拧子皱眉:“娘娘,咱这么对李公公施压,他若是心生厌烦,甚至不堪重负,以后不跟咱干了,当如何是好?奴婢能感觉出,李公公似乎已经表现出抗拒的心理。”
丽妃打量小拧子,问道:“难道你对李兴完全信任?”
小拧子摇头:“人心隔肚皮,奴婢除了相信娘娘外,对其他人都不敢推心置腹。”
“那便是了!”
丽妃语气显得异常冷漠,“李兴肚子里那些花花肠子,你都知道?或许他这边一边倚靠你,求得上位,一边还跟旁人暗通款曲,等他上位后就将你一脚踢开,到那时你当如何?”
小拧子想了下,摇头道:“他没那胆子,他在陛下跟前没人,以前又不常伴陛下身边,敢这么肆意妄为?”
丽妃叹道:“你身为陛下近臣,自然会想到拉拢人,难道别人不会?陛下身边,最近许将军可是很得宠。还有钱宁和司马真人这些……”
被丽妃这么一提醒,小拧子突然打了个激灵,觉得自己疏忽了很多事情。
丽妃接着道:“很多事要放长远些,现在给李兴施加一些压力,是告诉他不是随便就能得到权位,他若觉得旁人能帮到他,就让他试试,等他处处碰壁后才会发现,只有你才能真正帮他上位,到时候他非听你的话不可!”
“若你一开始没有表现出强硬的姿态,他会觉得你这个人很软弱,这世上都是欺软怕硬之徒,以为谁都能跟沈之厚一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哼,也要看那人有没有真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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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这几天脾气很不好。
动不动就大发雷霆,好像迎来一场辉煌的胜利对他而言也成了一件很有思想包袱的事情。
“朕御驾亲征,本来可以跟沈先生一起到草原上纵马狂奔,无拘无束,现在倒好,只能在张家口堡等消息,那跟留在京城有何区别?且这张家口堡还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每天日子过得如此没有趣味!”
当朱厚照想明白,自己在这一战中就是个花瓶,甚至连花瓶都算不上,更接近于一个专门来捣蛋扯后腿的跳梁小丑时,心里更加不舒服了。
这几天时间,丽妃得到朱厚照最大程度的信任,不管做什么事他都会选择跟丽妃商议,甚至睡觉都跟丽妃一起,俨然把丽妃当作皇后看待。
朱厚照说这番话时,也没有避开丽妃。
丽妃暗自叹息一声,脸上满是关切的神情,出言安慰:“陛下不必着急,既然沈大人已经帮陛下把草原给平定了,陛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自古以来,明君都要靠贤臣来衬托的啊。”
朱厚照皱眉道:“话是这么说,但每次看着沈先生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打得异族溃不成军,朕不但帮不上忙,甚至帮倒忙……那种对自己失望的滋味你体会不了。”
因为朱厚照孩子脾气,做事的参照标准一直都是沈溪,他的先生总是能创造奇迹,这让他的挫败感很强,似乎无论他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比沈溪更优秀。
丽妃眼珠骨碌碌一转,道:“战后陛下大可带着宣府兵马出塞,到口外的草原走一次,让草原上那些蛮夷对陛下顶礼膜拜,让他们感受到天威浩荡!”
朱厚照一听,抚着下巴沉思片刻,又看向丽妃问道:“爱妃,你觉得朕有必要重新完成征服草原的壮举?对,就算沈先生把草原平定了,朕也可以再来一次嘛,反正朕才是九五之尊……就算把达延汗抓住了,也可以放回去,诸葛亮可以七擒七纵孟获,朕怎么就不行?这事大有可为!”
当朱厚照把如此荒诞不经的想法说出来后,丽妃目瞪口呆,在她看来这种事不可能从皇帝嘴里说出来,哪怕朱厚照平时做事再不靠谱,但岂有把敌人抓起来再放回去,仅仅是为了满足亲自动手愿望的道理?
朱厚照却觉得如此理所当然,连连点头:“这样其实蛮不错的,等沈先生凯旋后朕跟他当面提及,希望他能从草原直接返回张家口堡……传命九边,全力派人出塞寻找沈先生,谁能第一个跟沈先生接洽上,朕重重有赏!”
……
……
被丽妃安抚下来后,朱厚照继续吃喝玩乐。
当晚他设宴款待钱宁、司马真人和许泰三人,本来丽妃也在受邀之列,但丽妃知道朱厚照行事荒诞,担心宴席上自己在三个佞臣面前出丑,便以身体不适为由留在后院自己的房间里。
朱厚照并没有勉强,主要在于丽妃在身边时,他临幸别的女人会有心理障碍,无法尽兴。如此倒不如让丽妃先回去休息,毕竟这几天丽妃恰好身体不适,没办法侍候他。
丽妃回房后,马上将宋太医叫来。
在太医院所有太医中,只有宋太医最得丽妃信任,而本身宋太医便是太医院院判,地位隆宠。
因丽妃身体不适,先让宋太医诊脉。
宋太医望闻问切后,恭敬地说道:“娘娘可能受了些风寒,并无大碍。”
能做到太医院院判,宋太医为人的机敏是可想而知的,之所以能在弘治帝死之后,经历很多事还没有被削夺官职,便在于他时刻以朱厚照的利益为先,处处保持中立,未参与到皇宫的权力争夺中去。
丽妃秀眉微蹙,问道:“宋太医,本宫只是感染风寒这么简单吗?”
“这……”
宋太医不太明白丽妃为何如此说,站起身来,颤颤巍巍显出龙钟老态,显然不想回答丽妃提出的这个问题。
其实丽妃没有病,只是宋太医不敢说罢了。
丽妃虽然对身边的丫鬟完全信任,但在她看来,或许宋太医说话会顾及外人在场,不那么方便,于是摆了摆手,随即侍奉的太监和丫鬟退出门外,连同房门一起从外面关上。
丽妃道:“宋太医,你不是外人,这里也不是皇宫禁苑,难道你有什么遮掩的吗?你直接说本宫没病,只是借口身体不适回来休息便可!”
“娘娘,您凤体并非完好,终归还是有些小恙,比如有头晕嗜睡,浑身乏力等症状,不知微臣说得对不对?”
宋太医可不敢顺着丽妃的话往下说,附和的话那就是欺君之罪,反对则会得罪丽妃,里外不是人。
丽妃冷笑不已:“本宫确实有宋太医说的那些症状,但不过是因为来了月事,本来这种事羞于启齿,但本宫近来留在陛下身边时候那么多,你之前不是开了方子,说有助于孕事么?但结果如何?月事又按时来了!”
宋太医这才明白丽妃为何生气。
以宋太医的见识,自然知道丽妃有意给正德皇帝诞下长子,如今谁能生下皇龙子,就算现在不能当皇后,未来新皇登基那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
宋太医支支吾吾:“就算开了方子……也难以说一定……便有孕……娘娘切勿见怪,很多事终归要顺其自然。”
丽妃打量宋太医,脸色冷峻:“你跟本宫说顺其自然?呵呵,宋太医,你在宫里这么多年,历经三朝,从宪宗时就照顾宫中各位贵人,有些事不用跟你细说,你也该明白吧?就算陛下能等,本宫也能等,但有那么多单独相处的机会?”
“呃?”
宋太医脸色很难看。
丽妃厉声喝道:“这件事,本宫一刻都等不下去了,回到京城不知会变成如何光景,宋太医该知道事成后会得到如何赏赐……这可是你宋家光耀门楣的大好机会,难道你不想让自己的子嗣拥有更高的爵禄,一跃而成为大明擎天巨柱?”
宋太医听了这话,明白丽妃是在许诺他和他后代的前程。
若他能帮丽妃生下儿子,将来继承朱厚照的基业当上皇帝,那时他宋太医可能已作古,但他的子嗣却可以得到优待。
从目前的情况看,最受朱厚照宠幸的丽妃的确有资格做出如此许诺。
宋太医苦着脸说道:“老臣只能尽量……却不敢做出保证,药方仍会开,而且都是医书上最好的方子……”
丽妃稍微缓了口气,心中怒火似乎消减了些,道:“希望宋太医能审时度势,帮本宫达成心愿,但若宋太医无心帮忙甚至还将消息外泄,本宫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是,是!”
宋太医唯唯诺诺。
丽妃从怀里拿出一件用黄绸包裹的东西,递给宋太医:“一直以来都麻烦宋太医,这是本宫一点小小的心意,乃是陛下御赐的物件儿,便送宋太医作为诊金吧!”
“不敢!”
宋太医哪里敢收御赐之物?
将来追查起来,他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啊!
但见丽妃坚定的神色,他发现自己根本没胆量说出拒绝的话,丽妃送给他的既是“诊金”,又是收买的凭证,又或者说是双方结盟的信物。
等东西塞到宋太医手中后,丽妃才道:“不但要从《千金要方》中找寻,还得注意搜集民间的方子,只要有效便可!本宫现在属于病急乱投医,陛下已逐渐进入壮年,若连子嗣都没有,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宋太医心想:“这生儿子的事情,光你丽妃娘娘补身子没什么用,关键是陛下那边要克制禁欲,调养好身体才行。”
宫里这么多人中,宋太医是少有知道朱厚照为何没有子嗣的存在,朱厚照从少年发育时便纵欲过度,再加上平时生活没有规律,又吃那么多损害身体的丹药,这才导致没有皇嗣,问题并不在丽妃身上。
宋太医心里不由慨叹:“丽妃娘娘也不是完全不明白事理,她这是急了……罢罢罢,她如何说,我便如何做,或许侥幸可以怀上呢?”
丽妃再道:“花无百日红,如今陛下对本宫还算宠爱,可一旦本宫老去,花容不在,由云巅跌落凡尘,有什么办法能重新爬起来?自古以来女人固宠,光靠美貌和有见识不行,需要的是子嗣……你宋太医若能帮到忙,便是大明的功臣,更是本宫的贵人,本宫怎会亏待你?”
“是。”
宋太医如坐针毡,做出一些简单的饮食交待后,便起身告退。
等宋太医出了门口,丽妃的脸色仍旧很难看。
“本以为可以早日诞下皇子,母凭子贵,谁知最终还是要走那步路……若不是陛下的种,就只能是沈溪的种,否则沈溪绝对不会帮我!”丽妃神色冷峻。
“可沈之厚在知道我的请求后,立即远远躲避开,视我为洪水猛兽!这个人自私自利,有什么办法让他诚心实意帮我忙?”
“若是按照普通的方法劝说,跟他讲道理,显然不行,除非拿出一些手段……但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确实不需要我在宫中充作内应,也就是说我对他没有利用价值……但若皇帝对他失去信任呢?”
……
……
沈溪所部大捷的消息,七月初传到九边各地,身在大同镇的惠娘和李衿第一时间便得知。
对于二女来说,这是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尽管她们困在大同镇城没法动弹,但还是摆了个宴席,坐下来吃顿好的庆贺。
“……姐姐,不是说老爷打了大胜仗吗?怎么这些天又没消息了?”李衿担心地问道。
只要没有亲自见到沈溪,便总会担心出什么状况,连惠娘也多有担忧,席间本来还算喜庆的氛围,瞬间变得凝滞下来。
惠娘没好气地道:“老爷打了胜仗,后续要做的事情很多,这会儿没消息恰恰是好消息……你想啊,鞑靼人都逃了,哪里还有心思跟老爷一战?再过几天,老爷凯旋的消息应该就会如雪片一般传来吧!”
李衿道:“可没老爷确切的行踪,妹妹心里好生担心。”
惠娘安慰:“你放宽心,老爷不会有事的,老爷是天上的文曲星和武曲星下凡,这世上能跟老爷媲美的人还没出生呢,不要瞎操心!好了,吃饭吧!”
因为惠娘下了封口令,李衿不敢再随便说沈溪的事情。
二人继续埋头吃饭,此后席间一直保持沉默,欢庆的气氛荡然无存。
……
……
紫禁城,坤宁宫。
刚刚入夜,夏皇后已准备休息,尽管入宫已经快四年了,但她依然每天都严格保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惯。
每天吃喝不愁,没事就看书听曲,兴趣来了还会跟宫女玩玩宫中流行的投壶、双陆、六博、藏钩等游戏,对于这样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来说,倒也是件轻松惬意的事情。
至于什么爱情,又或者宫廷争斗,似乎距离她很远,朱厚照的女人基本都在宫外,张太后对这个儿媳又非常中意,根本没人能撼动她皇后的地位。
虽然得不到皇帝的宠爱,但夏皇后年岁本就不大,加之不谙世事,又是个不喜欢多思考问题的女孩,在宫里过着这般无忧无虑、与世无争的悠闲生活,她自己反而觉得没有丈夫作为羁绊更惬意。
后宫可比小时候生活在不大的院子里坐井观天强太多了,毕竟皇宫还是很大的,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御花园、东六宫和西六宫她可以随便去,接触到很多人,每个人都对她无比恭敬。
“……皇后娘娘,听说西北打了大胜仗,皇上再过一些日子就会回来了。”一名贴身宫女趁着夏皇后睡前沐浴时,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嗯!?”
夏皇后打了个哈欠,然后用怔怔的目光望着这个最受她宠幸的宫女。
在贴身宫女又说了一遍后,夏皇后发出“哦”的一声,神色波澜不惊,好像这件事跟她没多大关系。
也的确没什么关系,就算朱厚照回京,甚至返回皇宫,也不会到坤宁宫来,她跟朱厚照之间没有夫妻之实,甚至两人总共也就见了两回面,一次是选秀时,另一次则是大婚当日,然后朱厚照对她就完全冷落。
“娘娘,若皇上回来,您打扮得雍容华贵些,风采照人,母仪天下,这样皇上看到您,就不会忘了!”贴身宫女再道。
因为平时夏皇后脾气和善,除了一些古怪的癖好,比如说让所有宫女排队检验身高,或者搬来小板凳让宫女坐成一排排给她讲故事等等,其他时候夏皇后都和颜悦色,她很喜欢做那些单调重复在外人看来很乏味的事情。
至于皇后是否神经质,没人知道,至少在皇宫这样一个残酷的环境内,待人和善的夏皇后的存在显得很另类。
有张太后保护,她日子过得简单而又充实。
夏皇后想了想,用温柔的语气问道:“为什么要让皇上不忘?”
贴身宫女回道:“只有皇上记住,才会宠幸皇后娘娘啊。”
夏皇后又问:“那被宠幸了又如何?还不是过现在的日子吗?”
这问题问出来,旁边服侍的一众宫女全都愣住了,从道理上来讲,夏皇后说得没错,不管是否有皇帝的宠爱,她都是皇后,若是朱厚照喜欢常留宫中,把外面的女人带进来,反而可能会威胁到夏皇后的地位。
如此一来,反倒不如朱厚照干脆别回来,虽然不宠幸夏皇后,但外面那些野女人也不会进入夏皇后的视野……
这一切就好像悖论,让这些宫女意识到夏皇后有一种常人不及的豁达心态,不过更多时候她们则是羡慕。
谁让夏皇后出身名门,又是太后亲自选中的,可以过如此惬意的生活?
“皇上回不回来,都不重要,只要我在这里就行了。”
夏皇后说完又恢复了天真无邪的表情,坐在漂浮着鲜花花瓣的澡盆里,仰头吩咐,“去拿条毯子,今儿有些冷!先帮我擦干!”
夏皇后就好像个淑女,做什么事都有条理,她对于自己的作息时间把握得很好,生活井然有序,平日起居并不需要人伺候,只是张太后勒令她要多使唤宫女,时时保持上位者的威仪,她才偶尔偷偷懒。
贴身宫女赶紧带人去拿干净的浴巾过来,其他宫女则去准备毯子。
因为不知道夏皇后要选哪种毯子,十几名宫女分别拿着不同规格不同颜色的毯子过来,让夏皇后亲自挑选。
虽然夏皇后没得到朱厚照宠幸,但在这皇宫内苑,她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宫女多到数不胜数,光是一个坤宁宫就给她安排了不下一百名宫女,也是张太后觉得某些方面亏待了儿媳,想从别的方面补偿。
等夏皇后穿好睡衣回到榻旁,望着那么多毯子,微微蹙眉:“这么多毯子没地方放吗?我只要一条,你们拿这么多来作何?”
贴身宫女回道:“请皇后娘娘挑选花色以及大小、厚度。”
夏皇后这才点点头:“不需要太厚的,随便拿一条就行了,刚睡下还好,就是天亮时有些冷……又乏了,我先去睡了,你们记得后半夜给我加毯子……”
草原上,当太阳再度升起时,达延汗长子图鲁博罗特却不得不去面对新一天的迁徙。
图鲁博罗特没有参与达延部跟沈溪所部最后的关键一战,被提前安排过榆溪河防止明朝援军杀至,等他闻听父亲战败的消息后,马上调动人马从上游回撤至北岸,但那时明军已发动快速反击,草原上全部都是不听招呼亡命狂奔的溃军,他甚至连返回鞑靼营地的机会都没有便被裹挟着一路北逃。
中途遭遇王陵之统率的追兵,图鲁博罗特本想组织抵抗,但谁想兵无斗志,被明军接近后一排接着一排的排枪就把阵势给打**,顶在前面的鞑靼骑兵大骇之下转身逃命,与督战的怯薛军侍卫对上,互相砍杀,进而发生营啸。
近万鞑靼兵相互践踏,最后逃出生天的不到六千人,图鲁博罗特无奈之下只得继续带兵北遁。
虽然他这边疲于奔命,所部人马更是人心涣散,但相对而言这路人马却是达延部各路中损失最小,建制保持也相对较为完整的。
对于这种情况,图鲁博罗特还是在过了黄河后,综合各方消息后才得出的结论。
图鲁博罗特一直想知道父亲巴图蒙克,以及三弟巴尔斯博罗特,还有国师苏苏哈等人的情况,可惜没人告诉他,各路兵马都在仓皇北撤中,互相之间相隔上百里,连一些笼统的情报都无法获取,更莫说详细打探到各路人马行踪了。
不过到了七月初八,图鲁博罗特所部北上大黑河时,却在河边发现一路逃窜的溃军。
从这路只有几十人的溃军口中,图鲁博罗特大概得知情况,巴图蒙克身负重伤,没办法亲自统兵,而此时国师苏苏哈已彻底不听从达延汗号令,至于巴图蒙克和苏苏哈统率的兵马数量,比他还少些,只有不到五千人。
“这战事,居然发展到这地步……我们脚下的草原本来属于我们,现在却狼狈逃命,被明军追击而没有丝毫反抗余地?”
图鲁博罗特非常难以理解,战败在他看来不可接受,但直觉告诉他若再次跟沈溪对上交手的话,不会有好下场,问题便在于之前那场以多打少却莫名其妙惨败的遭遇战把他打怕了,加上沈溪过往的战绩实在太过辉煌,此时他已经失去了战斗的勇气。
鞑靼最近十年来的兴衰都逃不过一个名字,那便是沈溪。兴源自于沈溪将草原上一些小部族击败,让巴图蒙克有了一统草原的就会;而衰则是榆溪河一战,兼容并蓄不断吞并小部族发展壮大的达延部,本可以在草原上纵横无敌,但是跟沈溪交战的结果便是瞬间被打回原形。
“大王子,我们得到消息,昭使过河不到一天,或许我们可以追上她。”斥候把调查来的最新情报告知。
图鲁博罗特心想:“若不是碰到这么群溃兵,或许不知道阿武禄那女人居然会私自潜逃……想来战败后,她在营地内找到机会逃走,不过她这一逃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得到她想要的一切了。”
“派出兵马,追击!”
当图鲁博罗特知道阿武禄就在眼前,心中有一种迫切的想法,那便是得到这个女人,不在于对方姿sè多好,而在于这女人有头脑,能帮他绸缪,补充他权谋方面的不足,好像得到阿武禄他就有机会当上草原大汗一样。
……
……
图鲁博罗特快马加鞭,派出一千多骑兵追击,终于在两天后,手下将阿武禄送了回来。
与阿武禄重逢时,图鲁博罗特见到的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显然阿武禄在这次逃跑中吃了不少苦头。
在这两天时间里图鲁博罗特大致弄明白了,原来阿武禄勾引了军中一名百户,带她逃走,一路上阿武禄用尽手段才保得清白,过大黑河时,阿武禄先上渡船,趁机逃走,带了几名亲随北逃,甚至于这艘渡船也被阿武禄烧毁,使得追兵无法追击。
不过在图鲁博罗特得悉情况后,阿武禄便插翅难飞。
“是你?”
当阿武禄被人拎到图鲁博罗特面前时,已经没有半点力气,瘫坐在地上,抬头怒视。
图鲁博罗特一招手:“来人,给她些吃的。”
以图鲁博罗特所知,阿武禄已经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一直都在仓皇逃命,根本顾不上找吃的,连马匹都累死一匹,来不及收拾又继续北逃,也正是因为死马指明道路,让图鲁博罗特的人追上。
阿武禄怒道:“我不用你可怜,你们才是可怜鬼……哈哈,沈溪把你们都击败了,现在草原已经不属于达延部,而属于沈溪,大明很快就会在草原上建立起全新的秩序,哈哈……”
到了这个地步,阿武禄依然保持着一种傲慢的姿态,让图鲁博罗特觉得可笑,甚至觉得阿武禄为了维护所谓的自尊,丢失了太多东西,可怜复可恨。
就算阿武禄拒绝,还是有人把马nǎi酒和烤肉带了进来,丢到她面前,阿武禄不顾之前的自矜的话,拿起来就大吃大喝,不顾任何仪态。
图鲁博罗特不想嘲讽阿武禄的落魄,他明白自己的境况其实比阿武禄好不了多少。
“你为何不留在榆溪河北岸?若沈溪带兵杀过去,你可以投奔他,利用他来获得你想要的东西,岂不是更好?”图鲁博罗特问道。
“呸!”
阿武禄口齿不清地骂道,“沈溪也是个混蛋!”
因为阿武禄没说更多的话,图鲁博罗特并不知道阿武禄跟沈溪之间发生了什么,不由暗忖:
“难道是因为这女人见过沈溪,想投奔到沈溪麾下,却被对方拒绝?但若她能见到沈溪的话,怎么可能有机会逃出来?”
等阿武禄把嘴里的东西都咽下肚子后,才气势汹汹道:“沈溪再厉害,他也只不过是大明的一名臣子罢了,就算一时荡平草原上又有何用?他能当上大汗吗?我跟着他有何好处?我的孩子现在在哪里都不知道……我要找回我儿子,这才是我当前必须要做的事情。”
图鲁博罗特道:“只有大汗才知道你儿子在哪里,你这么漫无目的的找寻,肯定不会有收获。”
因为图鲁博罗特的语气很柔和,阿武禄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似乎并不想杀了自己,她看着对方说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侵犯了你的利益吗?我逃我的,你逃你的,我们互不干涉,你却派人把我抓回来,目的何在?怎么,你想清楚了,要跟我合作对付你父亲?”
图鲁博罗特皱眉:“你这疯女人,行事太过偏激。”
“哈哈,是我偏激吗?是你软弱无能!你父亲让你去榆溪河南岸挡明朝援军,你就真去了?去了不说,你还不思进取,为何不趁着开战时从明军身后反戈一击?就因为面前隔着一条河,就束缚了你的思维,连尝试改变的勇气都没有?”
阿武禄的话很尖锐,让图鲁博罗特不想听下去,板着脸喝斥:“现在你是我的俘虏,我杀你易如反掌,你凭什么在我面前叫嚣?你觉得我不敢杀你?”
“哈哈,那你杀啊,我早就活够了,跟着你们这对窝囊的父子,本以为能过人上人的生活,谁知道到最后竟然被你们父子给折腾到无家可归……这一切都都是你们自找的,如果你们不想着跟沈溪斗,也不会出现这样的结果,甚至早一步对大明臣服,明朝会想着将你们赶尽杀绝?”
阿武禄的话愈发尖锐,让图鲁博罗特心中的火气逐渐上升。
“啪!”
图鲁博罗特大步上前,一巴掌甩在阿武禄脸上,因为用的力气很大,阿武禄的嘴角流出血来。
阿武禄道:“跟你的父亲一样,看起来讲道理,但若辩不过,就喜欢动用武力……你除了拿女人撒气,还会做什么?难道你不怕沈溪的追兵下一刻杀来,将你千刀万剐?”
图鲁博罗特这一巴掌,对阿武禄没有任何影响,奚落的话语比之前更为尖锐。
图鲁博罗特稍微冷静了一下,这才说道:“以我现在知道的情况,父汗跟国师手上的人马,都不及我的人马多,就算我当草原大汗,有什么问题吗?”
“那你去问沈溪,看他是否让你当……你觉得能决定这件事的人是谁?你父亲已是丧家之犬,连你也是,至于苏苏哈,根本就是跳梁小丑,有什么资格上位?你若是肯对大明称臣,或许大明会册封你为草原大汗,但前提是你要把你父亲的首级带去给明朝!”阿武禄道。
图鲁博罗特怒不可遏:“你是想挑拨我们父子的关系?我就算帮助父汗,同样也可以做草原上的大汗。”
“哈哈……”
阿武禄狂笑起来,甚至懒得评价图鲁博罗特说的这番的话,似乎真的太好笑了,根本没有指正的打算。
“你笑什么?”
图鲁博罗特觉得自己很悲催,明明一些事能看懂,却没法总结背后蕴藏的东西,他也明白不可能倚靠父亲的力量,但让他弑父篡位,还不敢这么做,就在于巴图蒙克在他心目中地位太高。
阿武禄仰头大笑:“你不去求沈溪宽宥你,又能求谁?想自封为汗?没有大明王朝相助,你能打得过你父亲,还是苏苏哈?就更不用说沈溪了!这次沈溪一直追过黄河,说明他要斩草除根……你抓我回来就是让我听你那番谬论,然后活活笑死吗?哈哈!”
图鲁博罗特一怔,眉头紧皱,并不想接受阿武禄的提议。
恰在此时,有侍从进来:“大王子,刚得到消息,明军似乎已经找到国师所部踪迹,正加速赶去,双方很可能要开战。”
“什么?”
图鲁博罗特眉头紧皱,到了这一步【零点看书】他终于意识到,草原上的事情已不再由草原人说了算。
……
……
图鲁博罗特找寻阿武禄下落时,沈溪派出的斥候也打探到了苏苏哈所部行踪,立即加快进军步伐。
官山,也就是沈溪出塞后与达延汗二儿子乌鲁斯博罗特的第一战所在,如今成为了苏苏哈部临时驻地。
七月初十,明军距离官山只有不到一百里路程,而苏苏哈所部好像并未察觉到沈溪所部兵马动向,依然留滞于曾代表蒙古强大过往的议事台地区,留滞不去。
“……鞑靼国师苏苏哈所部兵马在六千到八千之间,人马损失似乎比达延汗统领的主力要少一些,苏苏哈察觉到其中细微变化,不再继续逃跑,于九十九泉一线驻留,似有整顿兵马跟我们一战的打算。苏苏哈已传令周边部落,让各部派出兵马去议事台响应……”
升帐议事时,云柳将打探到的情报告知在场众人,因为她提前接受沈溪的命令,把一些真消息和假消息混合在一起说,而假消息主要来自于沈溪给她的底稿,云柳抵达中军大帐前便把这些话在心中默背数遍,故此说得非常详细。
等云柳将情报说完,胡嵩跃和王陵之等人脸上均露出跃跃yù试的神情,显然希望再次取得一场辉煌的大捷,为此番追击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所有人都在打量沈溪,此时只有沈溪有权决定下一步行动。
沈溪点了点头,环视一圈,问道:“大概的情况,云侍卫说得很清楚,还有没听明白的吗?”
刘序问道:“大人,您说这个苏苏哈,胆子得有多大?只有几千人居然敢留在九十九泉地区跟我们一战?”
“对啊!”
旁边的人似乎都不屑一顾,“他这种行为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沈溪目光从眼前将领脸上扫过,这些家伙心气一个比一个高,自打取得榆溪河大战的胜利后,就好像今后每一战都可以轻松获胜一样,殊不知草原上鞑靼人的力量还是非常强大的。
沈溪道:“鞑靼人可以聚拢残军……同时各部协同巴图蒙克出征时,也留下青壮守卫部族,此番苏苏哈征调各路人马,合起来的数量,会让其兵马剧增到两到三万,而我们只有八千多生力军,剩下的基本都是归附的草原兵马,这里又是鞑靼人的地头,他们凭何没胆量跟我们一战?”
在场将领面面相觑,不知者无畏,大多数人还是觉得沈溪的理由不充分,认为苏苏哈自不量力。
但总归还是有人听进去,两三万鞑靼人,这种级别的战事,以前大明根本不敢接招,而现在以八千多明军士兵附带六七千草原部族兵马,遇到两三万鞑子骑兵,居然拥有一种“敌人疯了要找死”的心态,让边军体系出身的将领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沈溪所部就是这样目空一切,这也是沈溪屡次带他们打胜仗培养起来的底气。
沈溪又道:“虽然鞑靼人聚拢的兵马两倍于我,但他们气势不足,以为可以凭借天时地利人和跟我们一战,却不知没有人会帮苏苏哈跟我们死磕到底,从这几天不少部族暗中来信便可看出,更多的部族还是愿意投诚大明。”
“苏苏哈要找死,那就成全他!”胡嵩跃一拍大腿道。
“对,让他好看!”王陵之也在旁附和。
沈溪摇头:“以本官所知,苏苏哈所部较为齐整,现在巴图蒙克和其长子图鲁博罗特的兵马暂时没发现踪迹,使得苏苏哈有趁机上位的打算,因此打好接下来一仗就很关键了。至于他是主动出击,还是想借机聚拢人马,再试图把人带走,不给巴图蒙克父子留下翻盘的有生力量,这个需要我们到官山之地才能知道。”
刘序道:“听大人这一说,末将倒觉得苏苏哈想把兵马带走,这样他就可以把草原上最强大的一股力量据为己有,如此一来,等咱们撤离草原,最少他都可以跟达延汗分庭抗礼……咱们在草原上能留几天?”
荆越喝道:“刘老二,你别打断大人的话,大人的见识不比你高?至于要你来指出说明?”
又有几人瞪着荆越,大帐里隐隐有火药味。
如今沈溪军中派系林立,打胜仗前大家伙儿可以拧成一股绳,可现在每个人头上都顶着巨大的战功,盲目自大,军中上下有意无意根据地域、出身等拉帮结派,连之前关系要好的军将也暗中相斗。
沈溪一抬手,阻止刘序和荆越继续争论,大声道:“草原上讲究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自古以来,谁的势力更大,谁就有资格登上大汗的宝座,不过因为蒙元影响太大,使得黄金家族的血脉备受重视,但问题是现在巴图蒙克把满都海为他打下的江山差不多败光了,手里如今拥有的汗部兵马只有几千,在这种情况下难免有野心家出现,苏苏哈算是其中一个吧。”
“那就杀了他,谁叫他自不量力呢!”王陵之道。
沈溪摇头:“杀不杀此人倒是其次,这一战必须要打,只有把苏苏哈彻底击败,草原上的有生力量才会进一步被削弱,rì后就算巴图蒙克想东山再起,也要看手里是否有资源!”
刘序显得很坚决:“大人,您下令吧,反正官山就在前面,那里可是草原人心目中的神山,听说昔rì窝阔台便将那儿作为指挥中枢,攻灭西夏和金朝,进而进攻宋朝……咱们过去来个封狼居胥什么的,以后谁会看不起咱?”
“对!官山不比狼居胥山差多少……反正咱们打了大胜仗,不管在哪里祭天都行。”胡嵩跃两眼冒光。
沈溪没好气地道:“你们是来逞威风,还是完成既定战略意图的?若得胜,去哪里祭天都没问题,这一战我们要面对两倍于自身的敌人,且现在全军人困马乏,又没有携带火炮,仓促接战,你们确定一定能得胜?”
王陵之道:“大人只管分派差事,末将愿为先锋。”
胡嵩跃瞥了王陵之一眼,大声道:“末将也愿为先锋。”
沈溪道:“从今天起,没有先锋殿后之分,只有左右翼之别,这一战关乎能否维系我军对鞑靼全胜的荣耀,你们要打起十二分jīng神来!”
“得令!”
在场将领jīng神百倍,回答得整齐划一。
……
……
军事会议结束,王陵之、刘序和荆越被指派统领右翼,稍后将带领四千多jīng锐骑兵,以及三千人部族附庸军,连夜出发。
沈溪亲自统率的左翼兵马也将在简单整顿后继续前行,两路人马在天亮后再驻营休息。
一百里路程,对于骑兵来说,基本上一夜就可以走下来,至于天亮后是否开战,需要沈溪临阵做出变化。
诸多军将出去后,马九进帐来,同时带进来几名这次被苏苏哈征调来对付沈溪的部族头脑。
这些首领审时度势,获悉苏苏哈从榆溪河一路溃逃至官山地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还野心勃勃要当草原大汗,自然没有人愿意响应其号召。
“沈大人,他们说愿意帮我们将叛贼苏苏哈杀死!”翻译把几名部族首领的意思传达过来。
沈溪看着几人问道:“本官如何相信你们?”
几名部族首领很意外,在他们看来这几乎不可理解,自己诚心诚意来降,但这位明朝大官好像并不信任他们。
沈溪又补充一句:“你们必须要拿出足够的诚意来。”
一名年轻的部族首领说了一句,旁边翻译道:“大人,他们问,如何才算有诚意?难道把人马聚拢过来,还不算诚意吗?”
沈溪摇头道:“苏苏哈背叛了黄金家族,跟我交战时率先做了逃兵,目的是要抢先回到汗庭当大汗……他既是我的敌人,也是你们草原公敌,我愿意维持黄金家族传承,但必须要杀掉苏苏哈,甚至诛除巴图蒙克和他的长子,由巴图蒙克年幼的儿子来继承汗位,到时候你们这些部族首领,在大明规范下,辅佐好新大汗!”
在场几名部族首领在知道沈溪的意思后,面面相觑,不过从他们的神sè看,对于沈溪的提议还是非常赞成的。
“大人,他们说愿意帮您达成心愿。”翻译道。
沈溪道:“我给你们机会,让你们为草原中兴贡献自己的力量,但你们不能背叛大明,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大明的臣子,所以我需要你们深入敌人内部,将苏苏哈杀死,这将是你们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啊?”
这个提议让在场几名部族首领大惊失sè,他们没想到沈溪会下达如此苛刻的任务。
沈溪笑道:“你们觉得很困难吗?其实并不难……一路溃逃下来,苏苏哈统领的实际兵马数量,可能连三千都不到,而你们各部兵马加在一起,至少有五六千,若你们提出要跟苏苏哈会面协商,趁机用火器杀掉他,这样还不简单吗?”
“苏苏哈会有防备。”
翻译把那名年轻部族首领的话传过来。
沈溪从怀里拿出一件东西,正是之前交给王陵之的左轮手枪,介绍道:“这是最好的刺杀火器,我会派人教给你们怎么用,你们拿去,见到苏苏哈后,朝他shè击,之后的事情就不用你们伤脑筋了。”
“如果这件事做成,新国师,还有济农人选,都将从你们中间选择,各部也会得到大明赏赐,我说的话绝对不会有任何掺假,你们尽管放心听从便可!”
沈溪没有跟苏苏哈正面决战的打算,尽管他摆出一副要死战到底的架势。
草原上人心涣散,曾经盛极一时的达延部分崩离析,苏苏哈既是背叛巴图蒙克的奸臣,又是大明的敌人,在很多草原人看来苏苏哈是想带着部族剩余壮丁去送死,表面上看起来有聚拢兵马跟沈溪一战的实力,但其实完全不得人心。
沈溪不是草原的主人,甚至于还是敌人,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没人再愿意跟沈溪及他统领的部队交战,要是在沈溪和苏苏哈间做一个疡,这些部族起码知道用站在胜利者一方。
苏苏哈由此成为官山周边部族共同的敌人,所谓的召集令也成为了笑话。
此时苏苏哈麾下兵马数量其实并不多,加上到官山后收编的部族兵马,总共还不到一万人,而不是沈溪对军中将士说的两万。
这边沈溪安排好各部族的人跟苏苏哈虚以委蛇,伺机暗中行刺,这才带领兵马开拔。
骑马在辽阔的草原上行进一晚,走上一百里路很轻松,因要跟官山保持一段距离,到黎明时,两路人马各自在平原上驻扎,距离苏苏哈所部营地大概有三十里。
沈溪没有着急进攻。
倒不是说他要准备迎战或者是给苏苏哈一个逃跑的机会,而是等其他部族的人动手。在沈溪预料中,就算刺杀不成,也会让苏苏哈聚拢部族力量壮大己身的企图落空。
扎营后,沈溪一边安排防守事宜,一边派人去跟另外一部人马联系,保持协同,两路人马间的距离大概有十五里。
随后士兵们分批去休息,沈溪指挥轮值官兵,环营地一圈挖掘陷马坑,制造陷阱,防止苏苏哈领兵突袭。
忙活完后沈溪没有进寝帐休息,而是来到营地附近的山顶看着前方的九十九泉山区,那里是草原民族兴盛时不少皇帝流连之所,北魏、辽国和蒙古的统治者都在这里留下过足迹,现在他再一次来到这里,准备重建草原秩序。
伙房那边把早饭给沈溪送了过来,朱鸿亲自把干粮和肉汤送到沈溪面前,沈溪看了一眼,曳道:“放下吧,半夜刚吃过牛肉干,牙齿嚼得酸涩得很,现在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喝点热水便可!”
朱鸿道:“大人,您不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怎么佣接下来的战事?”
沈溪笑道:“你以为这一战一定会发生吗?在我预料中,十有**打不起来苏苏哈见识短浅,不具备竞争草原大汗的实力,以前他只是靠着勇猛和达延汗对他的信任,再加上巴图蒙克要用他来制衡亦思马因和亦不剌等人,才有机会登上高位榆溪河大战爆发前,巴图蒙克已有意疏远他,不容许有人威胁到大汗的地位。”
朱鸿有些不太明白,问道:“那大人为何要领兵过来呢?”
“不让苏苏哈逃走,这是当前必须做到的事。”
沈溪道,“不过我估摸着再过一段时间,官山那边就会有消息传来。拿点热水给我,我把水喝完稍作休息,估计情报就会到了。”
如同沈溪所料,太阳才从东方的地平线上跳出来,已有使节前来。
这次来的人却不是那些部族首领派出的代表,让沈溪略有些意外的是,苏苏哈居然会派人前来联络。
“此举何意啊?我们要攻打苏苏哈,他居然派人来沟通,莫非是想投降?”
沈溪把手下将领召集起来,大家伙儿听完情况介绍,面面相觑,显然也理解不了苏苏哈的意图。
既然想不通就不多费神了,沈溪道:“让使者进来吧。”
不多时,苏苏哈派来的使者进到中军大帐。
为了防止来人行刺,事前侍卫进行了严密搜查,最终准允进入中军大帐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精瘦男子。
“这位想必就是大明兵部尚书沈溪沈大人了。”出人意料,对方汉话很流利,但始终说话的腔调让人听到后觉得非常古怪。
胡嵩跃见对方未行礼,一来便用倨傲的神色打量沈溪,不由想上前去教训一番,却被沈溪伸手阻止。
对于沈溪军中这些将领来说,沈溪就是他们心目中的战神,谁对沈溪不敬,就是跟他们过意不去,来人在他们眼中就跟菜板上的鱼差不多的存在,那就更没什么需要避讳的了。
沈溪却不允许部下冲动乱来,道:“本官正是受大明皇帝委派,领兵出塞惩罚不臣的沈溪你是鞑靼国师派来的?他让你来做什么?”
对方道:“既然你是,那我便把国师的话跟你说明国师希望能归顺大明,他手上有五万大军,只要跟沈大人合兵一处,便可以把达延部的统治彻底倾覆,沈大人可得平定草原大功,回去跟大明皇帝交差。”
听到这话,在冲笑声一片,大家都觉得对方说的事情很好笑。
胡嵩跃不屑一顾地道:“你们还真是蹬鼻子上脸,什么五万人马?充其量也就三万人y说了,就算五万又如何?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沈大人把你们十几万大军都给击败了,还怕你们区区五万残兵败将?”
“这些鞑子,居然学会了虚张声势,简直是自寻死路大人,不如把这个家伙杀了,用他的脑袋祭旗!”马昂也在旁帮腔。
虽然这些将领也是装腔作势,不过却把苏苏哈派来的使者给吓着了。对使者来说,明朝兵马简直就是恶魔,榆溪河边一口气杀了五六万鞑靼人,说要拿他祭旗绝对做得出来,而且看情况,好像明军没有讲和的意思。
使者显得很慌张:“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何况我们并不是在交战,国十所以等在这里没有继续往北跑,就是想把各部族聚集起来,等沈大人到来后,一起把这些人马收编,效忠大明』有国师的帮助,难道沈大人有信心能把那么多部族聚拢到一处?”
沈溪点头:“看来国师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认为可以帮本官聚拢人心,但别忘了,在草原人心目中,苏苏哈就是个叛徒,先是背叛达延汗,作战时半途逃走,现在又想私自收拢部族人马完成自己的野心你还没说苏苏哈想得到什么,他想得到大明册封,自己来当大汗吧?”
“绝对没有国驶是想继续当他的国师,将来草原上的秩序,还是由沈大人和大明皇帝来定,国师会维持草原上的秩序在这之前,国师会派兵诛除达延汗,以此证明他的忠诚!”使者显得虔诚地说道。
胡嵩跃等人都看向沈溪。
对他们来说,虽然少一战可能会少很多功劳,不过不战而屈人之兵其实也是一种不错的疡,两三万鞑靼人始终还是有一定战斗力,在没有火炮助阵的情况下,就算明军得胜,怕是也要折损不少部众。
沈溪道:“苏苏哈的提议,听起来很不错,但有一点本官觉得言过其词,就是他所说的要杀掉巴图蒙克或者怎样他有那能力么?要是没有,不是空口说白话是什么?”
“另外,这种条件,最好是等他亲自来见本官时再说,现在他只是随便派个人来洽谈,就想得到本官信任,太难。谁知道他是否是假意投诚,其实包藏祸心?”
“你回去后跟苏苏哈说,本官给他一天时间考虑,若明日清晨他不能亲自到本官这里来跪地求饶,本官就会跟他开战,让他尽管试试!”
“沈大人,您难道想葬身草原吗?草原部族众多,轻轻松松就能集结起十万大军,您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为贵部将士想想。苏苏哈国师其实这么做也是为了维护草原的安定祥和啊。”
使者还想说什么,沈溪已经有些不耐烦,用力地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胡嵩跃跳了出来:“大人说的话,你耳朵聋了还是怎么着?简直是聒噪4人,把他轰出去告诉你这个狗鞑子,若是你们国师不亲自来投降,那接下来你们迎接的将会是全军覆没的命运,沈大人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那使者显然对沈溪怀有很深的恐惧心理,且单独到明军营地出使,随时可能掉脑袋,被人苛责也没什么脾气,灰溜溜去了。
等鞑靼使者离开中军大帐后,帐篷内一众将领开始窃窃私语,都在讨论苏苏哈的提议是否可行。
沈溪一抬手,中军大帐迅速安静下来。
胡嵩跃道:“大人,看来苏苏哈不敢与大人为敌,主动派人来降,料想明日一早,他就会亲自前来营中跪地求饶,到时候我们就不用再打仗了。”
沈溪微笑着问道:“那老胡你觉得,这些鞑靼人可信吗?”
这问题无法回答,胡嵩跃愣住了,其他军将也都凝眉思考起来。
沈溪神色淡然:“既然我们不知道苏苏哈的目的是什么,不如让这些草原部族自己把问题解决好。吩咐下去,左右两翼均严守营寨,尽量把侦查网放大,注意鞑子一举一动,随时准备出击在草原腹地我们不能打被动的防御战,若被围困,我们没有援军,辎重也带得少,很难杀出重围回到大明境内,现在跟榆溪河北岸的情况迥然不同,我们必须牢牢掌握战橱动权!”
“得令!”
一群人兴致盎然退下,本来大战在即一片紧张,转眼又恢复到之前半休息状态。
沈溪军中分工明确,马上有人前去右翼传达军令,让领军的刘序、王陵之等人知道下一步动向。
等一切安排好后,沈溪才对进帐来的云柳道:“今晚最好能把苏苏哈给诛除,若不成功的话,可以接受他的归降,但这个人很危险,做人没有底线,随时都可能撕毁承诺,所以就算他亲自来降,我依然想干掉他,这种人留着始终是个祸害!”
沈溪在距离九十九泉三十里的平原上驻扎了一天,到他跟前来表达投降之意或者递降书的部族使节有十几波之多。
好像早一步到沈溪这里来投降,已是当前草原各部族的共识,沈溪对这些使节基本表达相同的意思,要么拿出诚意把苏苏哈杀了,要么跟苏苏哈结盟,大家好好打上一仗,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一直到黄昏时分,苏苏哈派来的第二波使节又来了,这次还送来几名部族首领的头颅。
使节是早晨来过的那个,见到沈溪就无比紧张地说道:“沈大人,不是我想来,是不得不来,国师说了,您一边想劝降他,一边又指使人去杀他,这是一种很没有诚意的表现,他要重新考虑一下归降的事情。”
沈溪道:“规矩是本官定下来的,本官爱怎么做就怎么做,苏苏哈要是现在出现在本官帐中,本官会认他归降,否则本官就要做好开战的准备本官不把和平的希望寄托到他一个人身上,这难道有错?”
使者没法回答沈溪提出的问题,因为他是被勒令到敌营送信,很怕自己没命回去。
“跟苏苏哈说,明天一早本官就要出兵,若他不识相大可跟本官一战,在战场上决一雌雄,或者他干脆领兵逃窜,那时他恐怕就将众叛亲离,从水草丰饶的漠南逃到漠北,看谁愿意跟着他,尤其他还是草原上臭名昭著的叛徒!”沈溪厉声喝道。
那使者恭敬行礼后,转身离开营帐。
等人走远,胡嵩跃向沈溪建议:“大人,要不咱早一步出兵,兵不厌诈,可不能等到明日天亮后再出兵,万一他真跑了呢?”
沈溪却笑眯眯地说道:“苏苏哈果然中计,居然开始屠戮那些草原部族首领,引发众怒。想必此时他麾下已乱成一团,已经不需要我动手了。”
本来苏苏哈跟各部族关系还保持一定融洽,但如今已是公开交恶,苏苏哈显然无法抵挡那么多人的反对,甚至他的手下也会背叛,这会儿的苏苏哈众叛亲离,已不可能对沈溪造成实质性的威胁。
胡嵩跃不明白沈溪使出的这一招叫做离间计,表面上沈溪是指使人去刺杀苏苏哈,但实际上却是在鞑靼内部制造矛盾和仇恨,继而引发内乱,然后沈溪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不用自己出一兵一卒,鞑靼人就会自相残杀。
果然,没过两个时辰,便有消息说苏苏哈领兵往北方逃走,可是所部没走出十里,就被其他部族人马包围,然后一场大战爆发。
“打起来了!”
马九说话时非常兴奋,“大人,原来苏苏哈本部兵马还不到五千,跟我们单独一部数量差不多。”
沈溪道:“管他多少人马呢,到清晨时就会有结果了,谁输谁赢跟我们无关,只等收拾残局便可。”
一边的胡嵩跃紧张地问道:“若是让苏苏哈逃走了呢?”
沈溪无所谓地道:“我连巴图蒙克逃走都没太当回事,苏苏哈逃走也随他,反正各部族已经跟苏苏哈翻脸,以后就是世代血仇,下一步我的目的就是聚拢草原各部族,举行一次汗部大会不过现在总觉得缺点儿什么”
胡嵩跃和马九对视一眼,随后发出“哦”的一声,但脸上的疑惑丝毫也没消减。
沈溪笑着解释:“现在还差个能名正言顺当大汗的人,不能让居心叵测的野心家来当,但若是能抓到巴图蒙克未长大的儿子,问题就可以解决了,不过前提还是要杀掉巴图蒙克和他的长子图鲁博罗特麻烦事一大堆,现在才发现,或许不如不追击呢。”
胡嵩跃听了眼前一亮:“那大人,要不现在咱们就撤兵吧?”
“狗屁!”
沈溪骂起来完全不顾斯文,骂人直接了当,反正这是军营,那些文绉绉的话根本无法得到这些大老粗的理解,“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就看苏苏哈是死亡还是逃走了,用没有第三种结果。哦对了,派斥候把周围情况调查清楚,附近百里范围内的部族营地一个不落要全都找到,这些都是可资利用的资源”
本来是沈溪跟苏苏哈间的对决,但发展到后来,变成为鞑靼内部纠纷,苏苏哈作为始作俑者,本想成就称霸草原的大业,甚至看清楚当前投奔沈溪才是正确的疡,可项后被沈溪算计,一群族人跟他交战,双方在官山北麓杀得不可开交。
等天亮时,苏苏哈的脑袋呈送到沈溪面前。
沈溪看着木匣中放着的永不瞑目的头颅,轻轻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昨日给你机会你不懂得把握,现在死了就是这下场。”
一名前来送苏苏哈首级的部族首领,用流利的汉语道:“沈大人,国师此人财狼心性,欺压弱小,天人共愤,我们早就想为草原除害,不过达延汗袒护他,才让他逍遥法外至今从今往后我们愿意拥护大明朝廷的典章制度,做大明的顺民。”
旁边几名跟着来的部族首领频频点头,表达出共同进退的意思。
沈溪问道:“你们不怕巴图蒙克杀回来?”
那名部族首领道:“所以希望沈大人能更进一步,将巴图蒙克给杀了,还有他的几个成年儿子,我们担心他们会东山再起大明用不希望达延部继续作恶,我们已经跟兀良哈部取得联系,他们愿意帮助大明对抗巴图蒙克,我们都愿意效忠大明!”
因为巴图蒙克在榆溪河一战的失败,使得草原上的人不得不疡投奔明朝,当然这也跟沈溪近在咫尺的威胁有关。
现在不是他们是否要疡,而是不得不做出疡,没有别的路给他们走,除非他们西迁或者北迁,但这会让他们的部族生活变得极端恶劣,这是他们不愿看到的结果。
沈溪点了点头:“本官现在需要拥有黄金家族血脉的人,也就是巴图蒙克的儿子,你们能找到吗?”
几名部族中人知道沈溪的意思后,面面相觑,那名会说汉话的部族首领问道:“沈大人为何不把黄金家族的人杀光,从此后没有人能报仇?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就算找到巴图蒙克年幼的儿子,但这孩子始终会长大!”
沈溪道:“大明愿意遵从草原旧制,不想随便破坏,至于苏苏哈的死完全是因为他不遵规矩,巴图蒙克和他的几个成年儿子背叛了大明,不但不朝贡,还试图颠覆大明统治,论罪当诛,但草原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制度还是需要尊重的,除非你们当中有人继承汗位可以得到所有草原人的信任。”
“其实沈大人您便可以做我们草原上的大汗。”一众部族首领听到这话,七嘴八舌地劝谏起来,并不愿意拥立黄金家族的人上位。
黄金家族传承,由铁木真钦定,流传至今已经快三百年了,当然这只是黄金家族内部一厢情愿,只有那些传统的贵族才会注重这种传承,而小部族本身就很少接触到核心权力,不愿意把现阶段的成果拱手让人,他们担心黄金家族过几年再诞生一个跟巴图蒙克一样的强人。
尤其是现在巴图蒙克还没死,他们更不希望拥立其儿子。
沈溪曳:“你们要认清一个现实,现在要跟巴图蒙克交战,必须先把巴图蒙克的正统名分给剥夺,我们大明册封新的大汗,之后才有能力联合各路人马共同讨伐巴图蒙克,如果让一个外姓人当大汗,怎么号令草原群雄?”
沈溪把话挑明,与会的部族头领不由聚拢到一起,商议一番后,由先前说汉话的部族首领过来跟沈溪道:
“我们愿意按照沈大人的意思行事,找巴图蒙克的幼子当大汗我们会帮您把巴图蒙克的部族找到,巴图蒙克南下追击沈大人前,曾下令让各部族到官山一带集结,想必他的母族也会向这边靠拢,其营地用距离这边不远。”
沈溪突然感觉豁然开朗。
如果靠他自己的力量,在草原上找到鞑靼人的汗庭,确实是相当艰难的一件事,不过有了这些归附的草原部族相助的话,那事情就容易多了。
因为巴图蒙克仓皇北逃,来不及与部族中的老弱妇孺汇合,使得其军中的男丁成了无根的讣,光靠他们在漠北劫掠,难以恢复实力,而男丁的壮年期只有十年左右,再过十年,巴图蒙克的精兵或许连普通部族的骑兵都无法对付。
谁能先一步把达延部母族控制住,便等于是掌握了草原的传承。
草原上人丁不旺,便在于生活条件非常恶劣,更在于女人和劳动裂乏。
沈溪点头:“本官接下来会接见你们所有部族的首领,把人马收编,之后便是找到达延部,然后在官山举行汗部大会,大明将册封新的大汗,由我们的陛下召见正名,下一步就是击败巴图蒙克,让草原成为众多部族自由生活的富庶之地!”
“那我们可以跟大明通商吗?”部族人关心的是他们生存休戚相关的贸易。
沈溪笑道:“当然可以,大明会在边境开放多个贸易口岸,跟你们交换货物,因为那时你们也是大明子民,陛下不会亏待他的每一个臣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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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苏哈的下场很悲惨,沈溪没出手,他人已经没了。
草原上各部族已失去对黄金家族的信仰,原因在于巴图蒙克进行的统一战争,让人觉得巴图蒙克在排除异己,在此次苏苏哈yīn沟里翻船送掉xìng命的事件中,众部族名义上是维持黄金家族传承,但其实他们并不愿意维护黄金家族的利益,而是倾向于投靠明朝。
苏苏哈失败的消息,几天后传到图鲁博罗特耳中。
当图鲁博罗特知道苏苏哈聚拢部族试图召开新的汗部大会,想取代他父亲的位置,最后失败被杀后,心中非常振奋。
“这个叛徒,在战场上便畏首畏尾,当初跟我一起攻打明军营地时,便躲在后方不现身,后来更是吃里扒外,率先逃跑……若不是他,或许父汗还不会失败!”图鲁博罗特评价苏苏哈时,也把其定义为叛逆。
一边的阿武禄冷笑不已:“你在嘲笑谁?苏苏哈?到底他更像可怜虫,还是你和你父亲?”
此时大帐里还有几名千户和百户,听到阿武禄的话,他们用惊愕的目光望向图鲁博罗特和阿武禄,在他们看来,阿武禄作为汗庭昭使,同时也是巴图蒙克的女人,居然敢说出这种大不敬的话,而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阿武禄这么做跟找死差不多。
图鲁博罗特并没有当场发作,先让部将离开,这才看向坐在桌案后方羊皮毡子上的阿武禄,厉声喝道:“你居然敢在我面前诽谤大汗?不想活了?”
阿武禄被图鲁博罗特捕获这几天,虽然大军还在赶路,但明显放慢了脚步,阿武禄受到优待,身上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身边还有侍女照顾生活起居,再也不复之前蓬头垢面的模样。
阿武禄道:“沈溪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他要利用黄金家族血脉传承,找一个草原各部族都认可的傀儡,这时候你不该像一条狗一样去对沈溪表达效忠之意,甚至去明朝境内跟大明天子朝拜?你在这里对我耀武扬威作何?显得自己有本事吗?”
“你胡说些什么?”
图鲁博罗特很生气,阿武禄这番话简直是在嘲讽草原上所有人的信仰。
可当二人对视时,图鲁博罗特的目光反而没有阿武禄那么坚定,因为此时阿武禄的信念坚定,求生yù很高,至于图鲁博罗特则对未来充满迷茫,根本就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他抓住阿武禄,就是想让对方指点他未来要走的路,而不是觊觎对方的美sè。
阿武禄冷笑不已:“沈溪要主宰草原,那些中小部族谁敢跟他为敌?在面对选择站位苏苏哈和沈溪中一方时,他们便倒于沈溪,因为沈溪战无不胜,连你父亲都败了,难道指望那些中小部族联手把沈溪赶走,再迎回你父亲继续达延部的统治?哈哈,如果他们有本事把沈溪赶走,恐怕立即就会取代你和你父亲,成为草原共主。”
图鲁博罗特道:“我从来就没指望那些中小部族的人,他们就是渺小的蝼蚁,谁更强大,他们便会归附谁。”
阿武禄不屑一顾:“你跟他们有什么区别?你父亲强大时,你就是他的乖儿子,什么都不敢违背,现在你父亲已跟丧家犬一样,你也要当丧家犬吗?现在草原的正统位置已被沈溪窃占,他把最肥美的牧场给占领了,相信要不了多久达延部本部的财富和女人都会被他控制……你跟你父亲一心顾着逃命,但是否考虑过,这么逃走了,回头如何休养生息,发展部族?靠从草原上掳劫女人回来繁衍后代?”
图鲁博罗特脸sèyīn沉,他也有脑子,开始认真思考阿武禄的话。
跟一般莽夫不同,图鲁博罗特自小看了很多儒家经典,系统地学习过中原文化,是作为汗部的储君来进行培养的,见识要比普通人高很多。
阿武禄的话非常有道理,连图鲁博罗特也想到这个问题,如果只是暂时躲避沈溪兵锋,那北逃没什么问题,但若想东山再起,就必须休养生息,需要足够的牧场和女人等资源,若没有这些,他们就像无根的浮萍,永远也没有机会崛起。
“沈溪不会永远留在草原!”图鲁博罗特斩钉截铁地说道。
“或许吧。”
阿武禄闭上眼,沮丧地摇头,“沈溪或许不会留在草原上,但他有很大的可能会重铸草原秩序,组成反对你和你父亲的联盟,或许他会拥戴你某个尚在襁褓中的弟弟出任大汗,草原各部族的人为了防止被你和你父亲再一次统治和镇压,会完全听从沈溪的号令。”
图鲁博罗特不屑地道:“那些中小部族,土鸡瓦狗,根本无力对抗我跟我父亲的反击。”
阿武禄笑道:“你可真自负,跟你父亲大不一样……你父亲至少有脑子,请问你的脑子在哪里?你能确定你父亲还活着?就算他活着,身边的兵马数量或许连你都不如,有胆子回来重新夺得他想要的东西?他的一切,都是满都海哈屯给予的,现在都被他一手给败光,他身边那些人会怎么想?难道你敢保证他们不会为沈溪收买,如此赢得回去重新过安稳rì子的机会?你父亲一定能驾驭得了离心离德的手下?”
因为阿武禄的问题实在太过尖锐,图鲁博罗特根本无法回答,脑子完全跟不上阿武禄的节奏。
阿武禄继续道:“你父亲已经败了,他的时代结束了,现在草原要么进入沈溪的时代,要么就是你的……你去投奔沈溪,或许有机会重振旗鼓,否则的话,从此以后草原就会成为大明的一个省,明朝的皇帝,或者说沈溪,将会在草原上说一不二。”
“我不会跟沈溪投降!我不想步苏苏哈那叛逆的后尘!”图鲁博罗特厉声道。
阿武禄气恼地道:“既然你不想和平解决问题,那你现在就带兵去跟沈溪交战,你是黄金家族嫡传子孙,比起苏苏哈更有号召力,想必还是有一部分忠于成吉思汗的部落响应你……现在沈溪在议事台,那你就去翁观山,那里是草原上的神山,或许长生天会庇护你!”
“如果你现在不努力,等沈溪召开汗部大会后你再去召集部众,就来不及了……你难道看不清楚局势吗?你把我抓来,无非是我见识广博,比你们这群草原蛮夷更有头脑,看得更为长远,如果我说的话你不想听从,那趁早把我放了,或者干脆把我杀了……我不想给你陪葬!”
图鲁博罗特既生气又无奈,更多是沮丧。
其实他已被阿武禄说服,内心接受了对方的说法,但自尊却告诉他不行,因为阿武禄是一个女人,更是一个明朝的女人,要是遵从的话面子往哪儿搁?尤其是对方许多话叛经离道,根本就是要毁灭草原上的jīng神支柱。
“我要当大汗,但绝对不向明朝投降!”图鲁博罗特最后发狠地说道。
……
……
图鲁博罗特现在还有选择的权力。
他跟他父亲不同,要是现在去投奔沈溪的话,会让沈溪很难做出抉择,问题便在于图鲁博罗特拥有最纯正的黄金家族血统,自小就被当做汗庭继承人培养,在草原人心目中拥有一定名望。若是图鲁博罗特能表明决心投奔大明,一方面对沈溪平定草原的策略顺利推行有极大的帮助,另一方面诛杀一个主动归降者,会影响沈溪在草原人心目中的形象,对他下一步行动计划带来致命的伤害。
可惜的是,图鲁博罗特不愿意背叛自己的父亲,更不愿就此屈服,如此带来一个直接的后果,那就是沈溪不需再伤脑筋考虑图鲁博罗特来投的问题,一心从达延汗的幼子中选择一个出来当傀儡。
杀死苏苏哈后的几天里,沈溪已在官山卫旧址驻兵,暂时没有北上追击达延汗的打算,而各方来投的部族人马逐渐增多,到七月中旬时,已经有六七万草原人抵达九十九泉周边牧区。
不过其中壮丁数量并不多,基本是老弱妇孺。
但无论如何,沈溪还是聚拢一批草原上的壮丁,这些壮丁主要来自于苏苏哈所部降军,还有各部族依附的兵马,数量加起来近一万,有很多是尚未到年龄或者已过壮年不太适合上战场的男子。
“……大人,现在我们已找到几百个中小部族,这些部族中基本都是女人,现在咱们周边女人实在太多了,哈哈……如果我们能留在这里的话,每个人至少也是三妻四妾!”
胡嵩跃在升帐议事时,忍不住幸灾乐祸地说道。
草原上出现大批寡妇,正是沈溪带兵跟鞑靼人开战的结果。
因为各部族按丁口抽调青壮跟沈溪交战,导致适龄的男人基本死绝,这也是为何这些中小部族会对巴图蒙克无比痛恨的原因,草原上崇拜强者,他们不会去把怒火放在明朝人身上,而是会恨自己的首领失策……沈溪都已经带领兵马要返回明朝关内了,巴图蒙克不依不饶发起追击,最后在榆溪河三战下来把手里所有本钱赔光,这算什么jīng神?简直就是坑人不偿命的败家子jīng神,自然而然地巴图蒙克成为构成达延部的各中小部族的罪魁祸首。
沈溪用他对草原作战连续胜利带来的巨大威望,赢得各部族的景仰,如今沈溪的名字已经跟神明无异,同时也把他麾下将士当作天兵天将一样看待。
刘序听了胡嵩跃的话,嗤之以鼻道:“一群五大三粗的娘们儿,你看得上眼?就算给你十个,你也不会稀罕……而且这草原上的女人身上都有很重的味道,啧啧,也就你老胡这样的大老粗喜欢吧?”
胡嵩跃破口大骂:“你个刘老二怎么看不起人呢?以为就你读了几天书明白事理?老子娶的也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儿子自小就有他母亲教导读书识字……你还不如我呢!”
两人吵了起来,不过怎么看也像是斗嘴而不是吵架,平时胡嵩跃跟刘序关系最要好,此时没人出来劝架,在旁乐呵呵看热闹。
此时沈溪正背对着他们研究官山地区的地图,似乎对于营帐中的吵闹充耳不闻。
荆越笑着说道:“你们都不要,给我几个草原娘们儿我也不嫌弃……就算长得丑一些,吹灭了蜡烛黑灯瞎火不都一样?要是嫌不干净,这里可是九十九泉,湖泊多不胜数,就让她们自己洗干净再洒点儿香水进帐来,绝对是改头换面,看看你们动不动心!”
胡嵩跃乐呵呵道:“还是老越说话中听,我也是这层意思,现在下面那群兔崽子天天被草原的小娘们儿引逗,要不是大人下了严令,怕是他们天天晚上换新娘呢。”
马九在一边皱眉:“咱们是来打仗的,不是来风花雪月,夜夜笙歌的,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听大人吩咐行事。”
然后一群人看着沈溪,对沈溪正在做的事情也感兴趣起来。
由始至终,沈溪对于胡嵩跃等人探讨的问题都可以说漠不关心。
这些人的秉xìng他都了解,看起来一个个好像做事没有边际,但早就成家立业,且这些人都是职业军人,不会轻易犯军规军纪,若出了状况他们之前取得的战功将付诸东流,没人会傻到跟前途过意不去。
等沈溪咳嗽一身转过身来时,已没人说话。
沈溪没好气地道:“如果你们喜欢草原上的女人,想留在草原上夜夜做新郎,我会成全你们……说吧,谁想留下来?”
没人回答,但好几双眼睛都在看胡嵩跃,因为之前胡嵩跃喊得最大声,也是他把这个议题给带出来的。
沈溪直接点名:“老胡,你家里有婆娘,妻妾都有,可说是人生赢家,以你现在取得的军功,回去后怎么也会获得几百亩封地,到时候你想娶多少妻妾都没关系,非要在这里说这些无聊的话,让人觉得你好像是故意捣**?”
胡嵩跃苦笑道:“大人,末将只是打趣,并不是说真的,请大人见谅。”
沈溪没好气地道:“现在我们正在草原腹心地带,看起来那些部族对我们言听计从,但他们各自都有利益纠葛,现在巴图蒙克和图鲁博罗特两个心腹大患都没死,若他们杀回来,你们能确定眼前这些部族会继续听我们的话?”
还是没人应答,因为很多人看出来了,沈溪确实有些生气。
沈溪再道:“在这个气候适宜不冷不热的地方连续驻扎数rì,你们算是缓过气来了,再加上太平无事,才让你们开始有这样那样的想法,可莫要忘了,我们的目的是打仗,是来赚取军功,而不是让你们来这里讨论女人。传令下去,把营地与外界隔绝,不许任何人进来,一只母苍蝇,也得给我隔绝到营地十里外去!”
“得令!”
刘序等人皆抱拳领命。
胡嵩跃则显得有些尴尬,四处看看,然后沮丧地低下头。
不过沈溪没再继续纠缠不放,因为沈溪知道胡嵩跃并没有坏心眼,一群人只是过嘴瘾,真让他们去做什么,反而没那胆量。
沈溪对旁边的马九道:“老九,把当前的情况跟大家伙儿说说。”
“是!”
马九应声后走了出来,拿着马鞭指向地图,大声说道:“目前所查,周边一百里范围内没有巴图蒙克和他两个儿子的踪迹,不过有消息说巴尔斯博罗特统率的几百残军曾在西南边出现过,正派人去查探核实。至于巴图蒙克及其统率的残军,没有任何消息,综合方方面面的情况,他应该是在包头渡口过的黄河,然后带兵一路北上,翻越yīn山后才往东北方逃窜,目前可能已经过了漠即隔壁,快到斡难河上游地区了。”
等马九说完,退到一边去了。
沈溪道:“现在连敌人具体动向都查不到,杀个苏苏哈便当高枕无忧了?说白了,我们的目的还没达成,这个时候不应该放松Jǐng惕。我已分别派人去张家口和榆林卫告之这边的情况,请陛下册封新的草原大汗,下一步就是把巴图蒙克的一个未成年的儿子找来傀儡,再带他到京城走一圈。”
荆越问道:“那大人,我们要准备撤兵了吗?”
沈溪摇头:“现在说撤兵为时太早,一切要看朝廷是什么意思,这一次到底是陛下御驾亲征,不过现在所有的风头都被我们抢走了,陛下那边或许会有进一步打算……若是陛下想要过一把御驾亲征的瘾,亲自到官山来一趟,我们还要做好接驾准备。”
听说皇帝可能会来,在场将领异常兴奋。
他们打了胜仗,千里追击来到草原人心目中神圣的官山之地,站稳脚跟后各部族陆续归降,那种巨大的成就感无以复加。若皇帝再来视察的话,就好像自己亲手打下的城池,请皇帝来检阅巡视一般,自豪感油然而生。
沈溪却道:“不过我并不支持陛下到这里来,草原上的情况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巴图蒙克和图鲁博罗特都还没有授首,连巴尔斯博罗特的下落都没有找到,我们再想除恶务尽已很难做到,如此一来只能尝试在鞑靼人内部制造矛盾,分化瓦解,让巴图蒙古再难得到各部族支持。”
马昂问道:“大人,我们在年底前能返回中原吗?”
沈溪看了马昂一眼,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最后还是摇头:“看战局进展吧,不出意外的话天气转冷前就可以凯旋。你们的功劳,我已派人详细呈奏陛下跟前,加上延绥那边帮我们整理的功劳,你们所得犒赏会尽快下发,就算你们跟我出征在外,家人也会得到赏赐。”
“嘿!”
这下一群将领听了又无比兴奋。
他们最担心的是自己在草原上出了状况,最终不能回到中原,那时计算功劳时就会蒙受巨大损失。
每个人都想尽快拿到自己那份军功,而沈溪军中有着最公平的制度,他们并不担心自己的功劳被侵占,只是对犒赏何时下发存在疑问。
“大人,朝廷是否会派出人马,协助我们把草原局势平定下来?”这次是刘序发问。
沈溪道:“如果陛下御驾亲征,大军自会到来,但就算来了又如何?有意义吗?难道我们不能靠自身的力量解决这里的问题?”
一直都没插上话的胡嵩跃终于有理由硬气一回,大声道:“大人说得对,那些边军到这边,纯属添**,大人调遣兵马并不需要太多人,有我们就够了!”
沈溪没有理会胡嵩跃的恭维,吩咐道:“我们现在就是要固守官山卫故地,尽快把汗部大会召开。在此期间,我们要把达延部所有资源,包括牛羊、牲畜和人口都聚拢起来,推举巴图蒙克的幼子出任大汗,我们要做到对所有牧民秋毫无犯,这样他们才会相信我们不是侵略,而是帮助他们重建草原秩序!”
“是,大人!”在场将领都躬身作答。
沈溪道:“各部族会送来礼物,包括牛羊、女人和粮食,这些你们都不能随便伸手,因为这算是贿赂,这些东西跟朝廷赏赐的官位和土地,有可比xìng吗?拿人手短,我要做到的是公平公正,让他们心悦诚服,谁要是坏事,军法处置!”
“得令!”
这次就连胡嵩跃也都老老实实领命。
……
……
沈溪在官山卫故地驻扎,暂时没有转移的迹象。
而九十九泉地区的情况,很快被图鲁博罗特知晓,本来他还在仓皇逃命中,但在知道沈溪暂时按兵不动后,终于放松下来,有了空暇可以让自己和部下喘息一下。
“大王子,我们还是要试着跟大汗取得联络,合兵一处,跟明军开战!”图鲁博罗特手下军将,有很多不服气,纷纷提出建议。
图鲁博罗特却断然摇头:“沈溪敢领兵深入草原,如今更是在我草原人心目中拥有崇高地位的议事台地区驻扎,说明他有凭靠,现在各部族已屈服,估计此时我们母族的牲口和女人也已经被沈溪窃占,我们凭何跟他作战?”
“但是……大王子,我们不想办法拿回牲口和女人,今后我们吃什么?现在军中已经缺粮了!”
营帐内的将领不多,有资格参加会议的只有十几个千户,如今他们手下都只有几百人,缺编严重。这些人已经达成共识,就是决不妥协,跟明军战斗到底。
“大王子,我们现在立即杀向议事台,跟明军决一死战。就算跟大汗无法取得联系,但我们为了生计,为了妻儿老小,也要跟沈溪拼了!”不断有人出来请命。
图鲁博罗特看着在场将领,神sè担忧,大声道:“沈溪这个人很yīn险,本以为他领兵深入草原,只是为了追击我们,但没想到他却先去了事前没有任何防备的牧场,把那些依附于我们的中小部族,还有我们的牲口和女人占为己有,逼迫我们就范……沈溪行事不讲原则,苏苏哈这个叛徒要投靠他,却被他设计杀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既不能投降,也不能跟他一战,不如另外找地方,东山再起!”
“啊!?”
在场将领都没料到,图鲁博罗特会对沈溪有如此大的恐惧心理,好像从未打算跟明军作战,宁可当逃兵。
图鲁博罗特继续分析:“大汗现在何处,没人知道,不过以我的估量,可能大汗进入漠北了,若我们也循迹而去,或许大汗会追究我们坐视主战场战局恶化而没有选择在南岸想办法渡河配合作战的责任,加上我们阻击明军失利,兵马折损严重,或许手里的权力会被剥夺。既如此,我们不如西去,绕过明朝的哈密卫地区南下,就有很多牧场……至于女人和牛羊,我们可以一路劫掠,相信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发展壮大,为何非要跟明军硬碰硬?”
“但是……大王子,这条路……是否太过艰辛?”一众鞑靼将领都有些担忧,“西区要翻越多座大山,还要穿越隔壁和沙漠,稍有不慎就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不如就此跟明军拼了。”
图鲁博罗特此时也有些犹豫不决,因为他本来就没有多大主见,在达延汗这个耀眼的父亲面前,图鲁博罗特以前从来没有自行做过决定,他从一种鲁莽的状态,逐渐变得沉稳和内敛,只是智计略显不足。
最后图鲁博罗特断然道:“我要为你们的生命负责,为达延部的存续负责……连汗部主力都败得那么惨,现在跟明军一战,跟送死有什么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