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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溪巡查完船厂后,海船的建造速度比起预想中更快。

    随着城市建造进度推进,沈溪这边缺钱的情况更加严重了,惠娘当面提出,让沈溪必须尽快将事情落实,而不是继续拖延下去。

    “……每天光是造船所用,就需要上千两银子,这还不算后续建造更多船只,现在船厂还在扩建,无时无刻不需要银子,之前账面上大概有二十几万两银子,现在已所剩无几,连五万两银子都不到了,而拖欠外面的货款却十多万两……我们已是入不敷出!”

    惠娘从来没感到如此窘迫过,明明城市建设进展顺利,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却偏偏花钱如流水,好像沈溪生怕银子花慢了,很多建设项目都是沈溪主动提出来,有些在惠娘看来应该能省则省。

    沈溪却显得很轻松:“之前不解决了一部分难题?随着南方夏盐开售,银子很快就有进项……”

    惠娘却摇头:“杯水车薪,就算把全部盐卖出去,又能有多少?最多也就三四十万两银子罢了,解决得了一时麻烦,可坚持不了太久,毕竟先前挪用的造船款太多了……老爷还是向朝廷催催后续拨款,不是说要再调拨一百万两银子吗?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惠娘看过新城建造计划,其中最大的亏空便来自于朝廷调拨银两严重不足。

    之前造船的银子,还有建造新城的银子,朝廷起码还有超过五十万两银子没有兑付,更不要说追加款项了。

    沈溪道:“朝中有人作梗,不会轻易将银子放出来……如今只能拿自己的家底垫付……不过,惠娘你会觉得很懊恼吧,毕竟中间有许多银子是你和衿儿辛辛苦苦赚的……”

    “既然如此,那为何我们要吃力不讨好呢?或许未来陛下一句话就会将老爷调走……那时所有的付出都将付诸流水!”

    惠娘显得很不甘心,不是说她心疼银子,而是觉得沈溪这么做没有意义。

    新城现在是在沈溪掌控下,但未来谁来管理新城那可就说不准了。

    李衿也道:“老爷,从来没听说过大臣自己出银子建造城池的,咱是否为朝廷付出太多了呢?”

    李衿知道这钱来之不易,她作为沈溪的大管家惠娘的助手,对于账目开销比谁都用心,她跟惠娘一样觉得沈溪这么做没意义。

    沈溪笑了笑:“看起来是耗费巨大,但其实未必,毕竟现在在建的许多工厂都属于商会所有,哪怕未来新城另行委任城主,但建成的工厂的收益依然属于我们所有,就如现在的武昌工业园区……回头马九从南京回来,咱们账面上又会多一笔进项。这次马九带人过去水银镜,引发轰动,之前传信回来说一切顺利,起码能有二十万两银子盈利……”

    惠娘白了沈溪一眼:“老爷大概没听懂妾身的话,现在无论咱们赚多少,对于新城来说都属于杯水车薪,最重要的是朝廷必须调拨银子过来,或者是咱们将佛郎机人手上的银子赚来,只有这样才能根本性解决问题,若是光靠咱做生意赚银子贴补,根本就不够花销!”

    沈溪摊摊手:“江南物价,已因为新城建设而腾贵,若是再将佛郎机人的银子弄来,那江南货物价格指不定要涨到什么程度,最终受苦的还是百姓!这也是为何我一直要将此事放在后面提的原因!”

    惠娘和李衿相视一眼,最后无奈地摇头苦笑。

    ……

    ……

    入秋后,江南酷暑过去,新城建设走上了快车道。

    临近八月,新城开始为迎接朱厚照驾临做准备,连南京小朝廷也接连派人到新城跟沈溪接洽,为朱厚照南巡进行铺垫,因为谁都知道朱厚照来南方的目的是什么。

    说是出巡江南,领略地方风土人情以及体察民情,但其实就是到江南来游玩,顺带“御驾亲征”,跟在沈溪身边与倭寇干上几仗。

    尤其当沈溪的大船下水时,更多的人认为朱厚照来江南有亲自监督新船试航的意思。

    唐寅经过二十多天辛劳,总算是将行宫收拾出来,花费的银子少得可怜,沈溪一共才调拨给他一百五十两银子,他甚至自掏腰包拿出了十几两银子,让苏州河西岸圈进四栋楼的行宫看上去更奢华一些。

    总的来说,屋舍布局和家私摆设还算不错,就是地方偏小,每栋楼每层大约一百个平方,一楼主要是客厅、饭厅、卫生间和厨房,二楼一主二付加一书房一卫生间布局,虽然对普通人家来说已经很宽敞了,但对坐拥天下的皇帝来说,却不足以彰显其睥睨天下的气势,唐寅开始担心自己揽了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不过沈溪亲自去看过后,却对唐寅的安排很满意。

    沈溪对唐寅的期望值不低,不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能充分利用现有条件修筑个让皇帝落榻的地方已经很不错了。

    “就是房间小了些。”

    唐寅在沈溪巡视时,如是说道,“若是四栋楼能连成一体,效果或许会好许多。”

    沈溪摇头:“时间紧迫,咱们只能充分利用现有的屋舍进行改造,若真如伯虎兄所说那般重新建造,指不定要花费多少银子……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我们现在没那么大的能力,就不勉强了。若是陛下这边住得不习惯,便让陛下去南京城住,总归距离这里不远。”

    唐寅显得很无奈:“陛下亲自来一趟却要折道金陵,不是什么好事啊。”

    本来皇帝可以长时间住在新城,如此对新城建设和船只制造甚至是之后跟倭寇作战都有帮助,却因行在问题而让皇帝迁往南京,而接待之事又是唐寅负责,他只会觉得自己无能,哪怕这件事真的不是他的责任,他也会觉得丢人,至少以后不敢在人前吹嘘迎接圣驾之事。

    沈溪微笑道:“伯虎兄便真以为陛下对这里的居住条件不满意?其实陛下驻銮于此的目的,不是为了欣赏什么园林建筑,而是想过把征战沙场的瘾头,所以落榻的地方只要条件不是太恶劣,陛下都不会太在意,再差能比住在军营中差?”

    唐寅想了下,不由点头,他知道朱厚照到新城,一定会对造船厂、纺织厂、玻璃厂、化工厂等新奇的东西感兴趣,更不要说行伍之事,就算睡帐篷也能欣然接受,有瓦遮头总比出兵在外好上太多。

    “沈尚书对陛下的了解,自然无人能及。在下……只是觉得自己的差事没做好。”唐寅只能顺着沈溪的话去说,甘愿认怂。

    沈溪笑着摇头:“你做得很不错,至少换了我,没办法想得那么周全,你看这片园区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还有假山和喷泉,再移栽来大量树木环绕周边,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看起来清幽雅致多了。”

    “以后这四栋房子恐怕会炒成天价,毕竟是陛下住过的地方,江南士绅就算不敢买下来,也想住一晚沾沾龙气,到时候我们可以在附近修建几栋层数更高的楼,建设成高档宾馆,恐怕人们会趋之若鹜!”

    唐寅听到后不由咋舌,沈溪居然提出要将皇帝住过的行在拿去赚钱,在他看来非常不可思议。

    ……

    ……

    江南有关迎接圣驾之事准备得差不多了,而京城内的朱厚照,也正准备起驾南巡。

    随着事情公开,朝廷开始着手准备,尽管有人对正德皇帝南巡不是很赞同,但问题在于朝中大臣根本没机会见到朱厚照,就算是写上奏去劝谏也无济于事,以朱厚照的性格,根本听不进任何劝谏,他说要作何,那事情就定下来了。

    如此独断专行的皇帝也让朝中那些老家伙没什么好办法,其实大臣最怕的不是出现昏君或暴君,就怕皇帝不跟下面的人沟通,无论做的事是否妥当,人们没机会提意见,如此一来上下之间便缺少联系的纽带。

    南巡之事,由张苑全权打点,张苑在朝中几个衙门间走动,做了许多安排,同时派人跟运河沿岸地方官府打招呼,全力配合皇帝南巡。

    内府全都在帮张苑办事,看起来二十四监衙门齐心协力,但实际上仅仅只是司礼监几个秉笔太监便各怀心思,他们不会真心实意帮助张苑。

    李兴因为当过御用监太监,有关南下仪仗和用具准备,张苑便让其去办,李兴没法做到全身心投入,相当长一段时间都是虚以委蛇,很多时候张苑甚至找不到他的人。

    万般无奈之下,张苑只能把事转交给新任御用监太监李荣。

    李荣本有上位之心,因为没机会进司礼监,已有致仕归乡的打算,随着张苑抛出橄榄枝,李荣打起精神做事,但也算不上太用心,一切便在于现在张苑于太监体系中声望不高,远达不到当初刘瑾的高度。

    还有就是张苑年岁不大,在太监中属于“少壮派”,宫里那些老太监,无论地位如何,都心怀不满,一如朝中那些老臣对沈溪不屑一顾一般。

    没有年龄和资历作支撑,光靠皇帝信任,始终非长久之计,而张苑却不明白这一点,总是拿出司礼监掌印的威风来压人,少了沈溪的低调和内敛,让其名声逐渐变得臭不可闻,很多人不是怕他,更多的是对其厌恶。

    到八月初,张苑终归还是将南巡之事准备妥当,不过有关随驾人员却没定下来。

    很多人想跟朱厚照一起南下,因为这一次是到地方游玩,乃是绝佳的敛财机会,还能得到皇帝进一步信任,谁都想拥有这份荣光。

    “张公公,以鄙人看来,最好是多派人手侍候陛下左右,南下途中运河要封锁,不能让普通民船干扰銮驾行进,若是可行的话,两岸至少要派出数万兵马保护……”李荣在张苑面前,不遗余力地表现自己。

    按照李荣的意思,他要来当这个总调度,不过要获得相应权力必须得到皇帝首肯,而能跟皇帝提请的,仅有张苑、小拧子这样的近臣。

    张苑脸上带着奚落的表情:“听你话里的意思,尽量把排场搞大一些?你知道如此安排要花费多少银子?陛下有言在先,此番南下不能耗资巨大,尽量低调行事,避免重蹈昔日隋炀帝开运河之覆辙。”

    “要是按照你的规划行事,那不是天下人都觉得陛下铺张浪费?别忘了中原之地百姓刚经历一场灾祸和战火劫难!”

    张苑越是拿腔拿调,在李荣眼里,越是其想趁机敛财的征兆。

    李荣道:“排场无需太大,但沿途官兵护送还是有必要的……大明将士本就该枕戈待旦,既然日常训练也要花费军资,让他们沿途护送陛下不也一样?就算到了江南,这些人不能上战场,不也可以充实沈大人麾下实力?至于沿途花费,完全可以靠地方官府支撑,听说运河两岸士绅想孝敬陛下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那些在地方做了几十年官却没机会晋升的人……”

    张苑本来是想从李荣这里捞点好处,但听了李荣的话后,意识到完全可以靠李荣说的方式来敛财。

    不用朝廷花费银子,地方官府会把一切包圆,沿途还有官员来打点,无论吃穿住行,还是女人或者吃喝玩乐的东西,都有人提供,那他可以轻省不少,关键是皇帝不知道有这么回事,还以为他办事有方。

    张苑马上改换脸色,笑道:“李公公说得有几分道理,陛下好不容易南巡,地方上官将总需要表示一番,而他们的忠心如何表达?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不就是最好的表达忠心的方式?”

    “是,是。”

    李荣嘴上应着,但心里却暗骂,因为他已猜到张苑的心思。

    张苑再道:“不过最近没听说哪些地方官员有如此孝心,最好能拿出一份名单来,呈递到陛下跟前,如此南下路上走到哪里可以停留,哪些地方需要做出特殊安排,都需要在出发前做好准备。”

    李荣道:“这些鄙人已跟李兴说过……”

    张苑脸色一沉:“跟他说有什么用?这件事陛下可是交待咱家来办,他不过是给咱家打下手,难道你想给他做事,对咱家的命令不屑一顾?”

    刚才还和颜悦色,一转眼便发脾气,这转变让李荣有些措手不及。

    李荣道:“不过是份册子,回头鄙人再给张公公您送一份便是,这江北还好说,地方上的人咱家基本能说上话,可越往南走沟通越不便,以鄙人的意思,最好派一些人前去开路,让他们跟地方官员和将领提前沟通好,如此就不怕有人会不识相……您看……”

    张苑回到京城后,最大的问题就是身边幕僚能力一般,没人能像当初的孙聪和张文冕一般给其出谋划策,所以显得势单力薄。

    不过李荣的建议,让张苑眼前一亮,很多事他都没提前想好,这一下一通百通,许多困扰他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张苑故作姿态,好像在那儿深思熟虑一番,最后点头:“如此甚好,提前派人去沟通和接洽,总比走一步看一步好许多!就这么办理吧!”



    提前派人南下,名义上是开路,其实却是收取贿赂,并且将皇帝南巡的线路和吃喝拉撒安排妥当,为张苑在皇帝跟前邀宠做好准备。

    张苑的计划非常完善,但他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此时江彬已回到京城。

    中原叛乱在沈溪、胡琏和陆完的通力合作下平息,随着陆完将最后一支叛军绞杀在黄河南岸,北方算是太平了,至少南北直隶和河南、山东、湖广北部地区已无成建制的叛军存在。

    江彬跟许泰这两个被皇帝派去中原历练和捞取军功的近臣也终于回到京城。

    本来江彬跟许泰想杀良冒功,但奈何沈溪早有防备,二人未得逞,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在正德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或者说朱厚照从开始就没指望江彬和许泰能立下多大功劳,只是想让他们累积资历,方便回来帮他执掌禁军。

    因为这次平叛获胜,再加上朱厚照有意偏帮,虽然二人在战场上未立寸功,却被朱厚照在功劳簿上重重地记上一笔。

    张苑以为江彬和许泰还要在中原停留一段时间,不想二人已秘密潜回京城。

    或许是意识到朝中可能有人对他们不利,江、许二人没有在公开场合露面,不过手里却掌握着很多资源,比如说江彬从蔚州卫带回来的弟兄已成为皇帝跟前的禁卫军,还有就是他们有上密奏的权力,可以随时告知朱厚照他们的动向。

    朱厚照得知二人回来,没有着急召见。

    朱厚照的想法很简单,无需急着委派江彬和许泰差事,马上就要御驾南巡,让二人暗中准备效果更好一些,而且朱厚照还有一件更为着紧的事交给二人打理,那就是护送钟夫人南下。

    八月初一,下午。

    朱厚照出了一趟紫禁城,在豹房附近的一处宅院接见江彬和许泰。

    这也是江彬和许泰回到京城五天后第一次见到皇帝。

    因二人在中原没立下什么功劳,再者中原平乱功劳簿尚未对外公布,二人心里惴惴不安,不知这次面圣后会有何等境遇。

    不过等见到朱厚照,他们的疑虑便打消了。

    朱厚照笑呵呵称赞二人的功劳,随即道:“……朕已派人跟你们打过招呼,再过十天左右,朕就要跟皇后以及部分朝臣巡幸江南,此行目的地是去长江口在建的新城见沈尚书,看看大海船建造得如何了,然后跟沈尚书商讨平海疆之事……”

    本来朱厚照已跟江彬和许泰做过交待,此时当面又说了一次。

    江彬和许泰感受到朱厚照对自己的信任,稍微松了口气。

    本来许泰的官职要比江彬高上许多,但因为江彬更得宠,使得现在二人位次却是以江彬为尊……江彬在皇帝跟前话语权更高一些,不管是站位还是说话都排在许泰前面。

    江彬问道:“陛下,前往江南千里迢迢,路上我等可是要为陛下做出细致安排?比如说女人……还有御膳和地方上的戏班子、杂耍、魔术等等,让陛下尽兴……”

    朱厚照笑道:“还是江彬你想得周到,朕之前确实想过这些,却怕惊扰地方,所以朕希望低调行事,不要太过张扬……原本的计划是走运河,但张苑说御驾所到之处,会封锁运河,朕担心影响漕运,觉得不如走陆路。”

    江彬赶紧表态:“只要暗中进行,不会扰乱地方事务,走运河和走陆路都可……只要陛下吩咐下来,臣自然会把一切处理好。”

    许泰见状赶紧附和:“微臣也当为陛下效劳。”

    朱厚照满意点头:“总算你们有这份孝心,其实朕的想法也是让你们负责这一路安保和歇宿等事项,朕对你们很放心!”

    这话让许泰和江彬都受宠若惊,不过二人心里都很清楚,正是因为张家口堡外朱厚照碰到老虎遭遇危险,江彬突然出现奋不顾身,让皇帝对锦衣卫的能力发生怀疑,这也导致正德皇帝一心培植受他控制的武装力量。

    江彬、许泰去了一趟中原,本以为京城内权力格局发生变化,却未料他们回来后,皇帝信任如旧,总算觉得自己这一趟离京参与平叛战事没有白费精力。

    朱厚照道:“不过你二人可要打紧些,中原乱事虽已平息,却也不敢保证太平无事,可能还会有盗寇对朕不利,这次朕所带兵马不多……过中原到了江淮之地,或许还会有倭寇乱来,这需要你们拿出十二分的小心。”

    江彬振奋地道:“臣知道该如何应付这些乱臣贼子,绝对不会让他们靠近陛下一步,更不会让他们对陛下南行造成任何阻碍!”

    朱厚照点了点头:“至于女人的问题,你们不用考虑太多,之前朕跟你们说过,钟夫人便是你们背负的责任,她有心病,待在京城知会让病情加重,朕的想法是让她出去散散心,可惜之前她感染风寒,不良于行。朕本想在七月下旬便出发,正是考虑到她的病情,才将出发时间延后半个月……”

    此时正德皇帝就像是一个情种,把自己说得温柔体贴。

    在许泰和江彬面前,朱厚照也没什么好伪装的,江、许二人虽然见识过皇帝的多情,但也知道皇帝薄幸起来有多可怕,朱厚照在爱江山还是美人的问题上显然更倾向于前者,这使得女人在朱厚照心目中不过是棋子,随时拿起,又随时可以放下。

    以二人的理解,只是因为皇帝一直没得到那女人,才会对其如此眷顾,若是将来得到了,过个几个月,指不定就成什么样子了。

    “是,陛下。”

    尽管江彬心里腹诽不已,不过还是老老实实领命。

    朱厚照凑过头,小声吩咐:“你们也知道她的身份,她现在还不是朕的女人,跟朕甚至有一段过节,朕从来不想勉强她。若是你们能……呵呵,朕就不多说了,有些事需要你们自己领会。”

    许泰用不解的目光望着江彬,而江彬笑着点头,像是已完全明白。

    江彬抱拳:“臣知道该如何做,请陛下放心,定让陛下得偿所愿。”

    ……

    ……

    朱厚照没有在宫外停留太久,倒不是说他有什么要紧事,或者是急着去见沈亦儿,而是因为他要回宫去宫市找乐子。

    这几天沈亦儿也陪着他去宫市,朱厚照的心情好了很多,他就像个东道主,每次都给沈亦儿展示宫市里好吃好玩的地方,不过朱厚照将里边的秦楼楚馆给暂时取消了,避免让沈亦儿骂他昏庸无道。

    朱厚照走后,许泰松了口气,而江彬那边则显得很轻松,就像皇帝之前的吩咐理所应当一般。

    许泰道:“陛下之前的话,你可有听懂?那位钟夫人,到底应该怎样……”

    江彬瞥了许泰一眼,打断他的话:“怎么跟我那么久了依然这般糊涂?陛下想得而未得,这次还不趁着带钟夫人一同南下的机会,得偿所愿?”

    许泰摇头:“陛下可是九五之尊,天下间还有敢跟他作对的女人?这么做对她有何好处……我若是那女人,不如答应陛下的追求,进入宫门,从此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尽享荣华富贵!”

    因为许泰不太理解皇帝的作为,他会以自己的想法揣度这件事,而他说话时也在看着江彬,显然是想让江彬来给他解答,其实这方面他也有所触动,不过是想让江彬多“提点”他一下,这也算是逢迎的一种手法。

    江彬道:“天下间怎样的女人没有?这女人因得陛下眷顾,过去几年时间里家破人亡,她现在还不肯就范,其实就是心中怨恨在支撑着她……若是强来有用的话,陛下早就得到她的人了,但这样做有何趣味可言?”

    许泰虽然看上去文质彬彬,带着一种文人雅士的气度,再加上他年轻俊朗,极得正德皇帝欢心。可实际上他却是武人出身,对于女人没那么婉转,更多是直来直去,还觉得男人对女人理应如此。

    至于皇帝的心态,不是许泰能够理解的,这也是他跟江彬间的差距,江彬的聪慧基本用在如何去逢迎上,再加上他身上带着的那种投机心态,关键时候愿意挺身而出,自然更得皇帝欣赏。

    江彬见许泰脸上满是迷惘,继续道:“这美色之事,最直白莫过于得到身子,甚至不择手段,好像那贼寇掳劫良家女子!一次两次或许有趣味,但时间久了便索然无味,你以为陛下会跟你一样,为得到女人而用强?”

    “难道不会吗?”许泰笑了笑问道。

    江彬没好气道:“偶尔或许会用这一招,但绝不会用在那些让陛下心动的女人身上,陛下对这个钟夫人极有耐心,甚至对很多女人都如此,你当为何陛下跟咱不同,就是因为陛下的喜好和行为举止跟咱不同,若是圣心能让你随便猜出来,那你岂不是早就飞黄腾达了?”

    “有道理,有道理。”

    许泰脸上带着恭维之色。

    江彬也知许泰不过是在违心恭维,微微冷笑:“要让钟夫人屈服可不是容易事,不能威胁,也不能乱来,就是要让她接受……这可是一门学问……多跟我学着点儿!”

    ……

    ……

    皇帝将要出巡,最发愁的人不是张太后,而是谢迁。

    自打沈溪出征,京城局势便在谢迁控制下,朝中事务虽然受制于张苑,但远没有当初刘瑾当政时那么严重,有很多声音还是可以反馈到皇帝耳中,不过朱厚照对朝事不管不问,也让谢迁感觉压力山大。

    随着江南建城用度开销增加,户部方面承受着很大的压力,一边是谢迁和朝中老臣异常苛刻,强行将皇帝答应调拨的银子扣下来,一边却是沈溪连续上奏催促,皇帝下旨问询和派人督促。

    作为户部尚书,杨一清承受的压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杨一清夹在中间很为难,他一边想帮沈溪,一边却觉得谢迁吩咐得没错,毕竟沈溪是在做一件劳民伤财的事情,以中庸思想来看待这些问题的杨一清,无法做到左右逢源,就算是当了墙头草,谢迁对他的信任也不及从前。

    进入八月后,皇帝即将南巡,沈溪建新城的事显得异常紧迫,因为户部调拨的款项没到位,杨一清很担心皇帝到江南后发现户部的猫腻,只能亲自前去拜访谢迁,跟谢迁说明眼下的困难。

    作为户部尚书却不能做户部的主,事无巨细都要请示谢迁,杨一清心中也很无奈。

    谢迁小院内,杨一清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大概意思是秋粮就要入库,朝廷暂时没有财政压力,一边是皇帝对中原地区税收减免,一边是沈溪在江南建造新城,杨一清想试着调拨一些钱粮过去,不过他不能说是帮沈溪建造城池,只说是调拨军费,同时将之前朝廷拖欠的造船款项一并补齐。

    谢迁认真听取了杨一清的意见,没第一时间反驳,良久后才道:“现在要调拨一百万银子给他,那下一步呢?这笔银子他能用多久?年底他再跟朝廷伸手要,陛下再同意,那你怎么办?”

    杨一清面对谢迁的问题非常无奈,现在他已不关心谢迁出于怎样的目的阻止,只关心是否能早一步将户部分内的差事完成,而不是每次都被皇宫派人质问,或者是被沈溪上奏来提这件事,让他这个户部尚书为难。

    杨一清道:“应该调拨的款项,若一直不给的话,海船将无法如期造出,平沿海倭寇之事就会无限期拖延,或许几年都不得进展,那时耗费的银两和人力物力会更加巨大,所以在下认为,当优先保证船只正常制造,而有关建造城池调拨款项之事,可以再行商议。”

    面对杨一清很有主见的说法,谢迁凝视对方一会儿,问道:“那意思是,应宁你觉得应该把银子调过去?”

    尽管杨一清有开罪谢迁的心理准备,但关键时刻却没了底气,头微微垂下,道:“长久拖着,户部面临到的压力很大,宫里已多次派人来催问。户部如今账面并无亏空,甚至府库满盈……”

    杨一清想继续为这件事找理由,却被谢迁伸手阻拦。

    谢迁叹道:“应宁,你当老夫是有意刁难之厚,故意给他难堪,是吗?”

    杨一清没有回答,但其实他已觉得谢迁根本就是故意在给沈溪出难题,而且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两人之间更像是政治倾轧。

    形成朝廷最大的两派政治势力,如今正互相博弈,所以谢迁才会如此过分,反倒是沈溪一再忍让。

    谢迁却不觉得杨一清会怀疑自己,道:“老夫只是想让沈之厚早些看清楚朝廷形势,不要一意孤行!他到底太年轻,跟陛下一样,需要岁月去积淀,不然他还以为什么事都要顺着他的心意,如此他能真正成长起来,堪当大用吗?”

    杨一清道:“那谢老,户部调拨的款项,就这么一直拖着?现在新城建造亏空巨大,若不赶紧把钱划拨过去,只会让窟窿愈发增大,很可能会造成极大的乱子……”

    谢迁摆摆手,显得有几分不耐烦:“所有事情都在老夫掌控下,沈之厚那边暂且不缺这点银子。对鞑靼之战何等艰难,他都能独自完成,要建造一座城池又何尝是难事?他提出要建造城池,就该想到朝廷不可能完全答应他的请求,人力物力方面他该早有准备。”

    “那可是近两百万两银子……”杨一清不太能赞同谢迁的说法。

    谢迁微微摇头道:“莫说是两百万两银子,就算是千万两银子又如何?他可是守着佛郎机人的金山银山,之前不是说他已跟佛郎机人打过照面?他想要银子,只管从那边取便是了……”

    杨一清道:“但要交换到银子,始终要有足够的货物。”

    按照杨一清的想法,就算是佛郎机人手上有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能说把佛郎机人的银子直接据为己有便可,双方要进行贸易,之前沈溪牵头让朝廷跟佛郎机人做买卖,朝廷是赚到了银子,货物方面却是朝廷发动地方筹集齐全的。

    现在是沈溪单独跟佛郎机人谈买卖,无法获得朝廷支持,货物方面不可能会满足佛郎机人的所有需求,对方凭什么把银子白白送给沈溪?

    “或许在之厚眼里,这些都不成问题。”

    谢迁道,“你对他还是不够了解,以老夫想来,之厚现在已有全盘对策,在陛下南下到他造出的新城前,他会自行将问题解决。至于户部……还是多准备些银子,以备不时之需,如此盛世才有希望!”

    杨一清听到后一阵无语,心想:“银子留在府库,拒绝给沈之厚,这不明摆着为难人么?如此还堂而皇之说是给沈之厚历练的机会,谢阁老行事太过狭隘。只因沈之厚是他一手提拔起来而现在陛下宠幸又远在他之上,他看不过眼?”

    这边谢迁自我感觉良好,却不知已被杨一清轻视,这也跟谢迁的施政能力愈发受到质疑有关。

    偏偏喜欢空谈的谢迁喜欢左右朝中事务,反而是被他弹压得很厉害的沈溪一直在做实事,如此还令民间对沈溪多有非议,了解真相的人自然会替沈溪不值。

    谢迁压住内阁不给沈溪调拨银子,一心南下巡视新城的朱厚照其实不太清楚。若是他知情的话,定会把杨一清叫到身边指着鼻子骂上一通。

    谢迁弹压户部不准划拨钱粮的同时,张苑也有意避开跟皇帝提及这件事,而沈溪给朝廷的奏疏中,对此事也是一笔带过,作为皇帝朱厚照不会留意这种“小事”。

    最着急之人,还真就是杨一清,除此之外,兵部右侍郎王守仁也很关心这个问题。不过二人在朝中的话语权始终不及谢迁和张苑,在一些事上他们无法完全按照自己心意行事,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苑心里有一把算盘,之前他曾派人去跟杨一清提过这件事,杨一清承受的压力基本上来自于张苑。

    不过因杨一清受制于谢迁,对此张苑也没什么好办法,他不想跟谢迁直接撕破脸皮,再者沈溪造城,张苑心怀鬼胎,不太想沈溪早些完成差事回京。

    既让沈溪建造城池,又不能让其早些完工回来,就只能有意无意地制造麻烦,从沈溪的建造经费上做文章。

    表面上张苑还要不遗余力为沈溪的事奔波忙碌,在朝廷各相关衙门活动,其实却只是敷衍了事,虽然屡屡派人跟户部打招呼,但户部那边没动静,他也没有后续动作。

    不过当李荣将自己调查到的,有关户部拖欠沈溪的款项告知张苑时,张苑还是吓了一大跳。

    “大概有一百八十万两银子……”李荣言之凿凿。

    张苑惊讶地问道:“不是说只拖欠五十万两么?怎么闹出这么大笔数字来?”

    李荣道:“除了之前承诺的造船用的一百万两银子,还有后来陛下答应调拨的一百万两建造新城和支应军费的银子,均被克扣,户部以要以地方调拨为主为由,并未将银两和物资调划相关帐上……沈大人到江南后,柚木、杉木基本都是靠江南、江北和湖广等处调运,户部甚至连承运银两都没支付……”

    李荣调查得非常仔细,张苑看到后触目惊心。

    本来张苑不想帮沈溪太多,最好沈溪在江南建城出现问题,然后写信央求他,他才会顺水推舟做事。对他来说,沈溪永远留在南方才好,这样就没人跟他争夺正德皇帝的宠信。

    最后李荣进行总结:“户部多半是受内阁挟制,听说最近杨尚书到处走动,有意为此事转圜,不过看起来有人坚决不松口,到如今户部都未有拨款迹象。不过陛下即将南下,若是陛下知道此事的话,后果不堪设想……要知道其实只需沈尚书一纸密函便可将事情捅破……这层窗户纸太薄了,就算没人拆穿,陛下去了江南也会查知隐情……”

    张苑打量李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荣道:“张公公,咱最好站在沈大人一边……沈大人跟谢阁老出现纷争,最后得胜那位一定会是沈大人……若现在咱都不明确站队的话,回头沈大人反应过来……可能会赶尽杀绝!”

    尽管李荣的提议很诚恳,却不能得到张苑的认同,便在于张苑自视甚高,笃定沈溪不会拿他这个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叔叔怎么样。而且,张苑从来没把李荣当作自己人,如此一来李荣的话也不可能会为他信任和采纳。

    张苑依然没打算帮沈溪筹措银两,不过他还是留了心思,得到这些消息,至少在皇帝问及时能对答如流,表现出他对江南建城的事很关心,但可惜的是内阁不听话,他也无可奈何,到时候可以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身处江南之地的沈溪,正一步步解决资金难题。

    如同谢迁猜想的那般,沈溪从一开始便知道朝廷是不可能将足够钱粮物资调拨到位帮助他建造新城,所以老早便盘算好步步为营的建城计划。

    “先把城池大致轮廓确定,然后建造工厂企业,尽快投产,到此时建造费用出现亏空,可以试着吸引百姓和商人到新城来,以预售房产以及出售商品和征收商业税等方式进行补充,逐渐形成收支平衡,然后将大海船造出来……”

    看起来沈溪步子迈得很大,但其实他是有步骤地稳步向前推进,不说别的,仅仅只是他设计建造的二层小楼,就引起广大江南士绅的兴趣。

    按照一栋房子一千两计算,一千栋房子就价值百万两银子,五百多平方公里的土地能建起多少房屋?

    而工人住的那种五层筒子楼,虽然八十平米的售价仅为五十两银子,相当于一个工人不吃不喝两年的工资,但可以通过长期工作慢慢偿还,短期内创造的经济效益相当惊人。

    惠娘、李衿和唐寅等人显然是多虑了,沈溪在这件事上并非被动接受,而是主动创造需求,从无到有地发展各种产业。

    如今的新城,已开始出现一批领先时代的货物。

    电灯自然不可能出售,不过却可以出售水银镜、香水、香皂、牙膏、牙刷、化妆品、口红、骨瓷、火柴、马灯、小苏打等等,这些产品都是沈溪快速聚敛财富的聚宝盆。

    马九带了一批样品去南京、苏州、扬州等处,全都是各大工厂落成后短时间内造出来的东西,如今收到的定金已高达十万两银子,马九并未直接带银子带回,而是从当地购买货物后运回来。

    “大人,一切都按照您所说,以车马帮和兄弟商会的店铺为主渠道,再辅以以前跟汀州商会有过交易记录的商人,也就是销售过连环画和说本那些人,按照批发价给他们,他们会拿凭证来新城拉货。同时,他们还动用自身的渠道,低价为咱购买粮食、木材和矿石,进货渠道包括南直隶和陕西、山东、河南等地,甚至辽东那边都运货过来……”

    与其说马九出去这一趟是卖货,不如说是打开销路。

    沈溪最大的优势不是他领兵作战的能力,而在于他做官前是汀州商会少东家,手里不仅握有车马帮和兄弟商会两大贸易渠道,还有许多昔日商业上的合作伙伴,触角遍及大明各承宣布政使司。

    如今大明各地都能找到跟汀州行会做过生意的商人,而且受汀州商会当初成功模式的影响,如今各地都设有自己的商会,再加上这些商人都知沈溪如今在朝中是什么地位,沈溪拿出的货物又是这时代最稀罕的东西,自然是趋之若鹜。

    就算朝廷不调拨银子,沈溪也能靠生产销售这些新奇的商品而达到一本万利的效果。

    最后一点,惠娘控制的兄弟商会拥有江西袁州府萍乡和饶州府德兴矿区的所有权,这是沈溪任湖广及江西总督时特批的,这些年通过这两个矿区生产的矿石,武昌工业园区的铜产量保持在五千吨左右,全部都存起来了。

    如果有需要,沈溪随时可以铸造上千万贯铜钱流入市场,唯一可虑是此举会造成物价飞涨,不到关键时候沈溪不会使出此招。

    沈溪对马九此行成果非常满意。

    旁人去干这活肯定不如马九,便在于马九曾是汀州商会一员,且是沈溪的绝对嫡系,马九手下人中有很多都是车马帮以及汀州商会的老弟兄,各地掌柜如今都可以为马九调遣。

    马九不一定需要知道账目是怎么样的,或者生意该怎么做,只需要听从沈溪吩咐,带一批懂行的人出去一趟,事情自然而然就办成了。

    马九说的东西很多,最后还列出清单,告知沈溪可以买到那些货物,各处价格又是多少,是否需要从江北等处调拨等等。

    虽然马九的能力未必很高,但他是那种做事认真踏实之人,再加上性格经过长期磨砺后变得内敛而坚毅,使得马九有着远超常人的耐心。

    沈溪最后点头:“木材主要从湖广和江西运来,现在最缺的便是煤炭,毕竟武昌工业园区那些大高炉便是吞噬煤炭的巨兽,之前全部是由萍乡矿区供应,现在突然要支应新城,产能方面确实很成问题……之前派去负责勘探的人有结果了吗?”

    “已经探过了,江西的丰城、赣州,湖广的黄石等地均发现新的煤矿,但投产需要一定时日,短时间内只能在萍乡加大勘探力度,争取多发现几个采点,以满足新城所需。”马九道。

    沈溪面色深沉:“现在运过来的煤炭和铁矿石还是太少,别的金属矿石也远达不到预期,要建设新城,还要满足造船和打造兵器所需,必须得有充足的原材料……王禾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沈溪为了从江西和湖广调运金属矿石,除了使用车马帮和兄弟商会的力量,还动用了老关系,比如说王禾。

    马九道:“王指挥使已派出五千兵马和几百条船帮忙运送矿石,另外木材方面,已跟江西布政使衙门打过招呼,他们会增加木材的砍伐和运送力度,每月送过来的柚木、杉木等将保持在一万根以上……”

    为了建造船只,建设新城,沈溪眼下需要大批木材和金属,沈溪已在城内开设几个木材加工厂和钢铁厂,还有就是专门的金属加工厂,可惜原材料补给上出现问题。

    沈溪摇头:“可能要麻烦九哥到江西和湖广走一趟,把事情落实下来,江西运一万根原木过来,造船的话差不多够了,但建造新城怎么够?装修和打造家具,消耗木料远远超过想象……再者,我们不是只建造十条二十条大海船,而是要造百条、千条,要造一个乃至数个足够大的船队,配套的中型和小型船只更是必须足够。”

    马九道:“那小人是否即刻动身?”

    “九哥刚回来,不用着急走,好好休息一晚,出发前我把详细情况跟你交待清楚,你去了才知道见谁,以及如何提条件。”

    沈溪显得很自信,“过几天宋六哥也将抵达新城,他会将南直隶、江浙周边的买卖接管下来,九哥你可能要全面负责江西、河南、山西和湖广等地的生意,未来几个月都不能回来。”

    若是换作旁人,定会对这样的辛苦差事心怀不满,但马九却直接领命:“小人定能帮大人做好。”

    沈溪笑着拍拍马九的肩膀:“我已经跟京城那边打过招呼,估摸年底,家里就能搬到这边来,到时小玉姐也会跟着一起过来,这样你的归期基本就定在年底。过年的时候,咱就在新城团聚!”

    ……

    ……

    马九在新城休息两日,得到沈溪的耳提面命后,再一次踏上征途。

    这次他去的目的地是江西,负责的事情是要联系新城耗费资源的补充,形成长效化的补给,不但包括木材,也包括煤、铜铁矿石、硝石等货物的开采和运送等。

    按照沈溪的构想,新城的工人、农民和士兵的数量大概维持二十万人便足够,不需要再增加,但内陆要为建造新城之事增加大概十万到二十万的工人,他们的任务是帮忙开采矿石、伐木和运送货物等等。

    这些人不需要完全受雇于车马帮或兄弟商会,可以是地方官府,或者是地主,甚至可以是商人,只要他们能开采出来,沈溪指派人手购买便可。

    若单纯只依靠沈溪手里的商业体系完成这些会很困难,好在沈溪在物产丰饶的闽粤、湖广和江西当过官,如今又身兼两部尚书,在朝中的声望无人可敌,地方上想巴结和归从沈溪的官员和将领比比皆是,沈溪靠这些人来帮忙完成原始资料的积累,其实并不困难。

    有这些人帮忙牵头,地方上的官商体系会调动起来,加入开采资源的行列中。

    沈溪暗自庆幸:“大明疆土就是一座没有被文明社会开发过的大宝藏,看起来原始,但处处都是宝贝,不用考虑资源枯竭和环境污染等问题,这样一来我就可以甩开膀子做事,这座城池也会将成为未来大明科技最先进、经济最发达、生活最安逸的城市,甚至京城都要相形见绌!”

    等沈溪回到县衙,将他的构想,原原本本跟惠娘一说,惠娘心中的惊诧溢于言表。

    连李衿都觉得不可思议,明明沈溪手上没银子,结果靠预售房屋和商品,转眼间手上就多出上百万两银子来,并且各承宣布政使司还源源不断运送来各种货物,从未中断过。

    “老爷这一招叫无中生有吗?”对于沈溪销售还没建成的房子和正在生产的商品,惠娘想了很久,终于找到一个相对贴切的语句。

    沈溪笑着摇头:“这叫预售,没什么好稀奇的,反正最后我们会把房屋和货物交到他们手上,只是这中间有个等待的时间罢了。”

    “有时候园林式建筑住腻了,住楼房会有新的感受……你知道行宫附近那些房屋吗?刚开始只需要一千两银子,但随着陛下即将住进行宫,价格已经翻了两倍,如今你拿四千两银子都未必能买到。”

    “还有那些货物,放眼大明,只有我们能制造,那些商人若是能获得销售权,便等于垄断市场,可以源源不断获得财富,他们不疯抢才怪了。”

    惠娘显得难以置信,但她还是提出担忧:“就怕最后那些商人窝里反,而且涉嫌垄断货物……很可能会让地方百姓苦不堪言。”

    “你错了。”

    沈溪摇头,“我给他们的货物,都无关乎百姓平常衣食住行,可以说是属于富裕阶层的奢侈品,就算价格上涨,对民生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或许还会刺激地方经济,引起连锁反应,带来的收益远比危害大很多。”

    惠娘苦笑一下,道:“老爷真是算无遗策,妾身没什么话说,希望老爷能尽快将亏空问题解决了。不然的话……唉!”



    惠娘对沈溪自然是无条件信任,但她也有隐忧,觉得事情未必像沈溪说的那么简单。

    此时的惠娘像是一家主母,为沈溪的方方面面进行谋划,甚至包括城池建设都在她的担心范围之列。

    沈溪暂时解决了经费危机,迎来半个月到一个月的喘息时间,而未来的工作重心,沈溪会慢慢放到迎接圣驾上。

    如此一来,就有必要在短时间内跟倭寇进行一场摧枯拉朽般的战事来振奋军心士气,确保圣驾安全也好,让那些正在充当劳力的士兵更有动力也罢,总之要有一场看得过去的胜利摆在那儿。

    对此沈溪颇费心思,这几天时间他仔细研究过江浙近海倭寇的情况,总的来说有机会,但机会不大。

    因为倭寇以龟缩的姿态应对,知道沈溪前来,倭寇没有正面开战的打算,逃得远远的,伺机而动。

    之前南汇咀中后所的千户李凌主动请战遭到拒绝,便在于沈溪意识到出动出战的风险很大。

    “稳中求胜固然是好,但就怕官兵闹情绪,现在已跟他们最初的构想有差别,他们若是得不到军功,更会产生懈怠心理……人心散了,队伍怎么带?”

    沈溪左右为难,一边是觉得悍然发起战事可能会有不良反应,一边却要为了稳定军心士气打一仗。

    因为朱厚照尚未从京城出发,所以此时沈溪不着急非要在几天时间内完成战事,这段时间新建造的海船正在试水,将士们的注意力全都在上边。

    沈溪自己也盘算了一下:“以朱厚照那小子的品性,南下途中必定是一路吃喝玩乐,能在两个月内抵达便不错了,有可能年底都未必赶到……不过这次他跟亦儿一起前来,却不知大婚后他们相处得如何?”

    想到妹妹嫁进皇宫,沈溪便带着些许遗憾,他对沈亦儿入宫这件事始终有些耿耿于怀,觉得自己的退让很自私,让一个少女去承受狂风暴雨,太过不人道,但心底却他知道这件事其实根本就无法避免。

    ……

    ……

    沈溪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衙所到工地、工厂,回来后到马怜的寓所欣赏歌舞,松弛紧绷的神经,偶尔还会去云柳和熙儿那边住上一夜,新城的好处就是面积够大,他有不同的地方歇宿,无拘无束,不过更多时候他会留在县衙跟惠娘、李衿相处,但想到过不了几个月家中妻儿老小就会从京城迁移过来,他已经开始考虑另外给惠娘和李衿安排住处。

    就在沈溪工作和生活两不误的时候,南京官场,正在紧密关注两件事,其一自然是有关朱厚照南巡,第二件便是沈溪建城进展。

    南京兵部尚书位置一直空缺,朝廷未将人选确定,如此一来南京官场便增添了许多不稳定因素。

    如今南京兵部暂由侍郎王佐代尚书事,而王佐跟徐俌过从甚密,等于说南京兵部事务受徐俌挟制。

    不过张永到江南后,很快利用人脉关系控制住局势,本来张永跟徐俌间可能会爆发激烈冲突,但因沈溪从中说和,一场风暴消弭于无形。徐俌也知道,张永到江南来更像是例行公事,沈溪完成剿灭倭寇的任务后,张永也会被调回京师,甚至这次皇帝南巡结束便有可能将张永带走。

    既然张永不会长期留在应天府,且张永作为首席秉笔还有可能成为未来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不如早些与之打好关系。

    这个时候爆发冲突只会便宜别人,就算不提朝中声望卓著、到江南后也能控制局势的沈溪,就算是钱宁和江彬之流便足够让徐俌头疼。

    八月初六,徐俌去看望张永,表面上他是来商议事情,但其实是变相给张永送礼,同时试探一下张永的口风,毕竟之前朱厚照决定南巡还是从张永口中传出来,后来以徐俌查知,连京城内的人都是事后才知晓,徐俌便对张永在朝手眼通天的能力越发看重。

    “……张公公,陛下即将南下,你可知圣驾几时动身,几时抵达南京?”

    徐俌准备好好招待一下皇帝,他接掌魏国公爵位后,还没有哪位皇帝到过南京城,即便他曾去过京城拜谒过皇帝,但在南京自己的地头接待圣驾,意义总归有所不同,徐俌也知朱厚照是什么性格,他准备投其所好,让自己也得到圣眷。

    张永坐在守备府大堂的太师椅上,伸手去端茶杯,闻言稍微一怔,随即摇头:“陛下就算南巡,时间也不会太早,估摸要到中秋后才动身,九月中旬以后才会抵达……陛下不一定会进南京城,可能直接前往新城,陛下此行的最终目的是跟沈大人相见……所以魏国公莫要去操心。”

    在一些事上,张永没有刻意隐瞒,怎么想便怎么说,避免让徐俌生出误会。

    不过在徐俌看来,张永这话不那么实诚,心想:“陛下好不容易南下一趟,自然要到南京城来游玩,这里有皇城,有亲军十七卫,更有闻名天下的秦淮河,去沈之厚建造的新城不是给自己找罪受么?听说那里连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小皇帝可不是能吃苦的人,肯定知道怎么取舍。”

    徐俌没有跟张永争辩,笑着说道:“就怕陛下突然改变主意,造访金陵,到时准备不及……公公最好跟南京内监各衙门打好招呼,若是陛下来的话,自然会住进皇宫,还有教坊司也要多准备节目,让陛下尽兴。。”

    明面上赞同张永的话,但其实打心底不认同。

    张永道:“迎接圣驾之事,陛下属意沈大人安排,之前所下圣谕也是这么吩咐的,就算陛下真要到南京来,也可等陛下确定后再准备也不迟,毕竟吃的住的玩的都是现成的,最多就是加强安保措施,跟当日沈大人来南京有多大区别?”

    徐俌笑道:“就算上次之厚到南京,老夫照样做了不少准备,一般人看不出来罢了……”

    张永眯着眼:“魏国公只管再依样画葫芦一次罢。”

    徐俌脸上笑容更盛,他意识到张永对自己缺乏足够的信任,这也跟二人身份立场对立有关,不过二人都尽量避免起冲突,张永性格有些刻薄,也不会跟徐俌真正撕破脸皮。

    徐俌道:“先不提陛下到江南之事,就说这新城……之前我等派人给那边送了价值十万两的物资,粮食铁器石炭都有,甚至包括建造船只用的材料,却没见那边派人来沟通一番……张公公,你说咱是否还得继续帮忙?听说沈大人那边缺钱缺得厉害。”

    “怎么,魏国公想替沈大人分忧?”张永神色很怪异。

    徐俌正色道:“能帮上忙的地方,老夫自是责无旁贷,不过之厚之前没跟我们提,现在见他一面都困难……不过,老夫听说他派了不少人到各处,跟地方讨要货物,说来也奇怪,这闽粤、江西、湖广等处都在给他输送物资,银子一概记账……朝廷至少拖欠了他上百万两银子。”

    张永沉默半晌,摇头道:“此事关键在于朝中人态度,不关咱们南京的事情。”

    “不能这么说。”

    徐俌表情严肃,“之厚有麻烦,咱能帮就尽量帮上一些,朝廷调拨是否到位,那是朝廷的事,咱管不着,但若咱什么都不做的话,回头之厚在陛下跟前告我们一状该如何?”

    张永瞪大眼:“他告我等什么?”

    徐俌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之厚到江南雷声大雨点小,你看看他刚来时多么意气风发?结果一头扎进被倭寇祸害得一穷二白的上海县城,居然不出来了……张公公去看过他,你觉得他到底有何目的?准备在黄浦江边当野人?”

    徐俌对沈溪多有贬损,其实是变相对张永示好,因为他听说张永去送信,连住都没住一晚就被沈溪赶走,面子丢大发了。

    张永神色阴沉,“魏国公可不要瞧不起那地方,如今沈大人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座此前从未见识过的城市硬是让他给建起来了,就算一般府城也未必比得上,若发展个几年……或许比南京城更繁华……”

    “哈哈!”

    徐俌好像听到个笑话,乐不可支道,“巴不得,他让南京城迁到上海县城更好,就怕他没那能耐……手头没银子还想办大事,年轻人就是初生牛犊,做事不考虑周全,难道他没提前料到朝中有人蓄意给他制造麻烦,不让他顺利建城?”

    张永终于听出徐俌话中的弦外之音,板着脸道:“魏国公有何目的,但说无妨!”

    徐俌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之厚到南京时,帮我等调停,让你我明白钱宁的阴谋诡诈,这份恩情我们得领。现在之厚去建城,无论他出于何目的,总之没仗恃他皇亲国戚和两部尚书的身份来叨扰,就是对我等的支持。之前我等已筹措物资,从表面上看已问心无愧,但问题是如今陛下即将到南方,还是奔着他去的……”

    张永想让徐俌直说,但徐俌拐弯抹角,一直以暗示的口吻说事,让张永心里很不爽。

    倒不是说张永是笨人,只是他不明白徐俌的用意,老脸横皱:“直说吧!再不说,魏国公可以回去了!”

    徐俌听到这话简直有翻白眼的冲动,有关张永的事他所知甚多,心底带着几分轻视,暗忖:“怪不得都说张永得了沈之厚天大的好处,感情他的功劳都是跟着沈之厚混来的,换了任何太监,结果都跟他一样,他不过是个昏庸无能之辈罢了!”

    徐俌道:“张公公,你跟老夫,都不想将主动权交给别人吧?”

    “嗯。”

    张永想了想,点了点头,但心底依然满是疑惑。

    徐俌再道:“之厚到南方,远离陛下,跟陛下中间隔着张苑和谢阁老等人,做事处处受到掣肘,所以有些事情必须得依靠我们……但若他能直接面圣,陛下定会为之撑腰,如此一来钱粮调度等我等就帮不上忙了,到那时你猜他会如何在陛下跟前如何编排你跟老夫?”

    张永这才恍然大悟,没好气地道:“你当沈大人是小肚鸡肠之人,咱家跟他相处很久,知道他品性如何,不会做那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之事。”

    徐俌微笑道:“你还别说,老夫还真有这方面的担心!咱二人难道不是领了皇命守在江南?你想啊,他迟迟没有跟朝廷进言定下南京兵部尚书人选,你猜有何目的?他人在江南,不屑于当南京兵部尚书,难道就愿意让一个不相干的人来当此要职?他已在京师遭遇那么大的阻力,还想在南京遭遇同样的阻力吗?”

    张永皱眉:“魏国公是想说,其实沈大人是想安插自己人在此职位上?”

    “是,也不是。”

    徐俌叹了口气道,“无论是不是,总归这职位人选对我们构成极大的威胁,还有便是陛下以及陛下带来的人……陛下不来,这江南之地就是你跟老夫说了算,就算沈之厚也干涉不得,但若陛下来了,江南自然是陛下做主,落实到实处便是陛下跟前近臣……你张公公发话没用,老夫也不过是个傀儡,到时只能听命办事!谁甘心?”

    徐俌说到这里,无限感慨:“所以必须早作筹谋,不然非但要做人下人,连是不是人都难说。”

    张永近乎是咬牙切齿:“你是在说咱家?”

    徐俌笑而不语,嘲讽之色溢于言表,张永看到后很着恼,却偏偏无法反驳。

    张永半晌后叹了口气道:“陛下南巡,若咱家什么事情都不做,真有可能将主动权拱手让人……但就算做了又作何?你魏国公可有好办法?”

    徐俌凑上前,神秘兮兮地道:“以我等现在的处境,就算再怎么活动也无计可施,咱说话的份量有沈之厚大?朝中能真正左右陛下意志的又非沈之厚一人……”

    张永双目圆瞪:“你不会是想让咱家去巴结张苑那老东西吧?难道你不知咱家跟他的过节?”

    徐俌摇头:“谁说是司礼监那位掌印?不是还有太后娘娘?”

    “嗯!?”

    张永没料到徐俌会突然提起张太后,目光中满是不解。

    徐俌道:“这么说吧,京城已来人跟老夫打招呼,意思是让我等审时度势,这可并非是张苑或者谢于乔派来的,而是太后娘娘的使者,虽然老夫不在京城,却对京城的情况了若指掌,以老夫所知,现在有人要跟沈家作对……”

    张永一摆手:“此事休要再提,不是咱家对太后娘娘有什么看法,而是之前寿宁侯和建昌侯的确做了违背朝廷纲纪之事,短时间内绝对不会被陛下器重,太后娘娘就算想对付沈家人,也是无可奈何!”

    徐俌笑了笑:“看来张公公是把所有宝都押在沈之厚身上,那当老夫之前的话没说。”

    话说都说了,再想收回去绝无可能,张永琢磨这背后有无隐情。

    徐俌道:“若张公公执意要帮沈之厚,老夫也跟从,总归之前老夫没给张太后的使者任何承诺,但现在人还在江南,咱们不能明面上开罪……张太后势力不小,身边聚集了一帮人,如今想让沈之厚垮台的人比比皆是,并非只是外戚张家在搞鬼……”

    徐俌说话时,用试探的目光望着张永,似想劝其回头。

    张永低头想了好一会儿,最后迎着徐俌满含期待的目光,面色冷峻:“有些人躲在背后,光想让咱们听从号令做事,世间哪里有这种好事?就不能他们先干出点实事来,有了资本后再让我们归从?”

    “哦。”

    徐俌突然明白过来,点头道,“高见,高见。”

    张永打量徐俌,道:“以咱所处环境,京师的人想把触角延伸到南直隶可谓鞭长莫及,但沈之厚就在卧榻旁,你信不信前脚我等跟太娘娘娘的人有了联系,转眼沈之厚就会把咱给解决了?沈之厚不是平常人,你想算计他,最好先想好退路!”

    徐俌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老夫知道该如何做了,先不表态,等纷争有了结果,咱再决定跟哪边,到那时再选边也不迟。”

    张永点了点头:“对于京师的人来说,不选边,光想当墙头草没活路,但对我们来说,不当墙头草对不起南京城这得天独厚的位置,对不起我等手中掌握的十数万大军!”



    徐俌不是什么善茬,张永也非省油的灯。

    二人交谈后,对未来可能会发生的张氏跟沈氏外戚之间的激烈冲突有了定案,那就是先静观其变,等有结果时再决定靠向哪边。

    如张永所说,若是京师朝廷中枢那些人想这么隔岸观火,等于两边不讨好,最后谁得胜他们都要被打压。

    但张永跟徐俌情况不同,二人待在南直隶,南京兵部尚书人选空缺的情况下,军队为二人掌控,他们的意志决定了南京小朝廷的意志,别人要巴结他们,完全可以不着急选择哪一方站队。

    二人有大把理由做出如此选择,但对于某些人来说,却没有这个条件。

    比如说钱宁。

    仍留在江南的钱宁同样收到京城抛来的橄榄枝,他想选择跟沈溪作对,却清楚地知道张太后根本没能力控制大局,而他最大的心腹之患其实是江彬和许泰,他得知此时二人已回京城,未来皇帝南下时,江彬和许泰有很大的可能会跟在皇帝身边,邀宠的机会非常多。

    钱宁思前想后,做出一个在他自己看来都非常大胆的决定……去新城找沈溪。

    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不能选择投靠太后娘娘,那就只能站位新贵……如今朝中左右局势之人并非是谢迁或者张苑,而是沈尚书,若不及时去通风报信表现一番,以后有了结果再想靠拢,就彻底失去机会了。”

    钱宁作为锦衣卫指挥使,本来不该长期滞留江南,却因受正德皇帝指派离京调查一些事,包括刺探倭寇以及与之勾连的地方官员情报,才奔波于江浙各处。

    钱宁心甘情愿远离京城权力中枢,真正的目的还是敛财,锦衣卫毕竟是皇帝耳目,谁都不敢轻易得罪,事实上他的确搜刮大笔财富,所到之处送礼之人络绎不绝,最后头脑膨胀,跑到魏国公府上敲诈,结果在徐俌那里碰了壁。

    钱宁调查情报马马虎虎,因为他缺少能力,反而是后到江南的沈溪比他知道的更多。

    不过这次钱宁来见沈溪,打着通风报信的幌子,大概意思是他调查到有关倭寇的动向,要跟沈溪当面说清楚。

    沈溪没有将钱宁拒之门外,在自己的衙所单独接见。

    钱宁非常识趣,见到沈溪不是抱拳行礼,而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卑职见过沈大人。”

    沈溪对眼前发生的事有些意外,他对钱宁还是了解的,钱宁某些方面的本事要比江彬大,不过此人小人心态重,喜欢投机取巧,出大事时顶不起来,这也是为何在朱厚照遇险时他手足无措,没有第一时间冲上去护驾的根本原因,最后的结果就是更愿意冒险的江彬上位,而他则被疏远。

    沈溪道:“钱指挥使客气了,起来说话吧。”

    钱宁没有起身,继续跪在地上,不过身子稍微直起一些:“卑职能见到沈大人,并且聆听您的教诲,倍感荣幸,就算跪着说话心中也高兴。”

    沈溪笑了笑:“跪着怎么说话?你身后有椅子,坐下来说,本官不习惯这么跟人相处。”

    钱宁这才从地上站起,却没依言落座,道:“卑职站着说话也可。”

    沈溪点头:“本官不勉强,钱指挥使,以本官所知陛下派你到南方查一些事情,你怎突然来见本官?还说有要紧事?”

    沈溪的话很客套,没有跟钱宁攀关系的意思,钱宁作为皇宫体系的核心人员,自然明白现在朝中谁在控制大局。

    钱宁以往或许在沈溪面前自诩清高,但这几年下来,见识到沈溪超凡的本事后,他却审时度势知道该怎么站边,而他这次来也是投机取巧,连忙道:“卑职确实调查到有关倭寇的情报……他们正在大幅度撤离江浙近海,向大小琉球以及闽粤海域迁移……不过卑职坚信沈大人调查到的情况远比卑职详细,不敢献丑多言,此番想说的是京城那边正在发生的事……”

    沈溪神色冷漠下来:“京城有什么事么?”

    钱宁往四下看了看,好像有些慌张,确定没人能窥探到他说话后,身体才稍微往前靠了靠,小声道:“乃是有一些人,想针对沈大人,还有沈皇后……”

    “哦!?”

    沈溪脸上露出些许疑问,道,“这种事恐怕是道听途说吧?”

    钱宁叹道:“有人来跟卑职联系,让卑职听从他们的吩咐办事,并且说会投桃报李,回头帮卑职对付江彬……沈大人您也知道卑职跟江彬素有嫌隙,他靠逢迎陛下上位,根本就是个无耻小人……”

    钱宁将自己跟江彬间的对立关系说出来,目的是想告诉沈溪,自己为何要来投奔……您沈大人要选择让我当您的手下办事,那就先答应我将江彬给弄下去,在您身边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钱宁毕竟还是有顾虑的,因为江彬的崛起太过突然,而其在朝中一向目中无人,只对皇帝一人效忠,这难免会让钱宁多想,江彬是否背后有强大的靠山才这么做,而他想到的这个靠山就是沈溪。

    江彬的崛起,与沈溪在西北与鞑靼之战的时间点重合度很高,加上钱宁知道江彬的崛起跟小拧子和丽妃等人的纵容有关,很可能是沈溪在暗中推波助澜。

    沈溪道:“江彬是什么人,不需要钱指挥使跟本官提,钱指挥使只管说重点。”

    钱宁显得很为难:“卑职一向仰慕大人风采,希望能为大人办事……只是……卑职才疏学浅缺少机会……现在有人要跟大人作对,卑职实在看不下去了,便想好好为大人办事,以后绝对效忠而不会有任何违背之处,卑职可以信守秘密不为他人所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钱宁几乎一次性把表忠心的话都说出来了,就怕沈溪不信任他的诚意。

    沈溪笑了笑:“钱指挥使乃锦衣卫指挥使,理应为陛下效命,几时轮到为本官做事了?不过对你来此说的一些事,本官倒有几分兴趣,我们可以坐下来细谈。”

    钱宁来之前,最怕的就是被沈溪拒之门外,更严重的后果就是他会死在这里,无法脱身。

    不过发现沈溪并未对自己表现出敌意,甚至有意跟他深谈时,终于松了口气,这意味着他选择了一条正确的道路。

    沈溪没有马上跟钱宁细谈,因为接下来他还有例会要开,所以让钱宁暂时在县衙附近的驿馆落脚,按沈溪的意思是等入夜后叙话。

    钱宁很谨慎,毕竟沈溪带给他的既是机遇也是危险,他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在往驿馆的路上时,他小心谨慎,生怕被人发觉,尤其是不能让张永和徐俌知道,毕竟江南遍布张永和徐俌的眼线。

    随后的会议没什么花头,沈溪开过会后,将云柳叫来。

    云柳近一段时间异常忙碌,南直隶和浙江到处走,偶尔回来整理情报,归纳汇总后呈递沈溪跟前,对于钱宁到来她没有任何预判。

    “大人,卑职无能,未能提前获悉钱宁行踪。”

    云柳一来便向沈溪认错。

    沈溪道:“你当我是责备你的吗?他来我确实没想到,但以我对他的了解,这是个喜欢投机取巧之人……他跟不同势力的人有过瓜葛,刘瑾、张苑等人,都是他曾经投靠过的对象,不过他没有丝毫忠心,完全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

    云柳想了下,顺着沈溪的话说:“此人的确不可信,若是大人觉得他很危险,卑职可以派人暗中将其除掉!他的仇家很多,不会有人怀疑咱们……”

    沈溪摇头:“我要杀他,便不会留他的狗命到现在……钱宁始终是锦衣卫指挥使,代表了陛下的脸面。若他死在江南,表面上看徐俌和张永嫌疑最大,但我也会有麻烦,其实他死不死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为何要吃力不讨好除掉他?”

    云柳微微垂头,不知沈溪召见她的真实目的,但隐约知道沈溪接下来一定会安排她做事。

    沈溪道:“钱宁在江南胡作非为,把各地官员敲诈了个遍,本来他作为陛下亲信没有后顾之忧,但他没料到陛下会亲自来江南,如此他之前的斑斑劣迹会被人揭穿,在朝中的处境也越发尴尬,或许陛下莅临江南之日就是他的末日,他才会眼巴巴跑来找我当他的靠山,以此保住他的地位。”

    云柳看着沈溪:“大人是否要留他在跟前听用?”

    “这种小人如何能留?”

    沈溪冷声道,“即便他对我来说有一定利用价值,但我没法接受如此卑劣小人在跟前晃悠,他未来的处境如何是他自找的,若是想通过我的力量保他,他也要看自己是否有能交换到他生命与前途的筹码!”

    云柳见沈溪对钱宁如此抵触,稍微放心下来,沈溪如今在朝中地位急速攀升,云柳怕他为了某些政治目的而乱掉本心。

    沈溪道:“我让你来,就是想顺着他来新城这条线,将他控制的锦衣卫密探和东厂细作一并给清查出来,掌握他的行踪……我会一直拖着他,就算要他彻底失势,也至少要等陛下到江南后再说!”

    ……

    ……

    钱宁以为自己对沈溪有很大的利用价值,却不知他了解和能办的事情沈溪同样可以办到,云柳在沈溪身边的价值远比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高,以云柳的能力足以碾压他,而沈溪的情报系统更是超出锦衣卫和东厂太多。

    入夜后,身处驿馆的钱宁心绪不宁左顾右盼之下,沈溪终于到来,他赶紧出门迎接,却带了顶厚厚的帽子,生怕被人认出来。

    “沈大人,您应该找一处秘密地方相见。”

    钱宁见到沈溪后,对沈溪安排的住所有许不满,低声提醒,“卑职到江南后,查到魏国公跟倭寇勾连的证据,他一直想找机会对卑职不利,卑职在江南几乎是东躲西藏,若被他知道卑职在这里……”

    沈溪抬手打断钱宁的话:“放心,这座驿馆是新修的,左右都是本官的人,他们不会将你的行藏泄露出去……就算泄露了,难道你钱指挥使不能自行离开?”

    钱宁不敢再发表什么异议,跟沈溪进到驿馆的宴会厅,钱宁不太习惯周围宽阔的环境,在他看来,沈溪跟他说事最好放在密室中。

    始终钱宁的身份在很多时候见不得光,钱宁既要担心倭寇刺杀,又要担心自己开罪过的人杀他,甚至怕江彬、许泰派人对他不利……

    总归现在钱宁如同惊弓之鸟,好像非要找一处不见光的地方,才能安心。

    到了宴会厅内,沈溪请钱宁坐下,这次钱宁没有推辞,坐下来后一直低着头盘算什么。

    沈溪让侍卫到门口,因为没出宴会厅,钱宁还往那边看了一眼,大概意思是他不想让第三者听到对话,不过他明白自己对沈溪的安全始终有一定威胁,沈溪不可能毫无防备。

    “沈大人,这些人……”

    钱宁出于对自身安全考虑,不得不出言提醒一下。

    沈溪道:“都是本官的人,若今日任何一个字传出去,那他们不用活了……对此你放心便可。”

    钱宁苦笑道:“卑职明白大人身边必有可以效死命的勇士,不过谨慎些还是好的。沈大人,您之前说对卑职说的一些事情感兴趣,不知是哪些方面?卑职到江南后查到的情报颇多,尤其是魏国公和地方将官包庇倭寇,甚至暗中跟倭寇做买卖,将我大明火器以及相关制造工艺卖给倭寇……”

    钱宁推己及人,以为沈溪最关心的应该是有关江南政治人物的罪行,以此来打压政治对手。

    但他却不知,这些事对沈溪来说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对此毫不关心,因为沈溪并未打算从这些入手将徐俌或者是地方将官治罪,这也跟他要维持江南稳定有关。

    沈溪道:“就算他们真的如钱指挥使所言,做了有害朝廷之事,难道本官跟你有权力查办他们?”

    “这……”

    钱宁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虽然钱宁作为锦衣卫指挥使,有资格到江南查案,但显然正德朝的锦衣卫没有传说中那么神通广大,查案需要朝廷授权,在一些小案子上他们或许有先处置后上报的权力,但涉及魏国公这样级别的大人物,莫说钱宁没资格去查办,就算沈溪也不能蛮干。

    若沈溪或者钱宁真的动手,出了乱子,无论徐俌是否真的有罪,事后朝廷定以大局为重,谁乱来谁就是罪人,到时候很可能是徐俌屁事没有,而动手之人却身首异处。

    沈溪再道:“魏国公这几年跟倭寇有贸易往来,其实不算什么秘密,但若说他有意谋反倒不至于,而火器和兵器的贩卖之前本官已查知乃外戚张氏兄弟所为,此案如今为陛下压下来,但不代表未来这案子不会重开宗卷。”

    “是,是。”

    钱宁发现在沈溪跟前无所遁形,沈溪身上带着的压力,让他近乎窒息。

    沈溪道:“钱指挥使到江南来的主要目的,本官不想多问,毕竟你身负皇命,不过之后陛下将要南下巡视,此番很可能会顺着大运河到南京,再转道此处。”

    钱宁眼前一亮:“卑职也听闻此事,好像是说……陛下中秋节前后便会动身,月余便可抵达此地。”

    “嗯。”

    沈溪点了点头道,“陛下到来,沿途护卫定需要人手,钱指挥使就没有折道北上护驾的打算?”

    “啊?”

    钱宁望着沈溪,不太理解沈溪为何这么问。

    在钱宁看来,自己最大的价值应该是帮沈溪对付张永和徐俌等政敌,而不是回到皇帝跟前鞍前马后效劳。

    在没有皇帝进一步指令的情况下,他在江南没取得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如此折返京城其实跟找死没什么差别,一来他怕江彬和许泰等人不会让他好过,最关键的是沈溪、张永和徐俌曾联名参奏过他。

    张永和徐俌的话没多少作用,可那份上奏有沈溪的联名,这也是他来求沈溪的原因之一,既成了沈溪的敌人,又没法获得朝廷支持,想靠张氏一门救自己,还不如直接到沈溪这里输诚,或许还能保住地位。

    沈溪道:“陛下南下,一路安全乃重中之重,而钱指挥使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保护陛下方为首要任务。”

    钱宁为难道:“陛下交托给卑职的差事尚未完成,怎么好意思灰溜溜回去……”

    沈溪打断他的话:“以你所言,有人图谋不轨,此时陛下南下,势必有人对陛下不利,你就算不能回京师护送陛下南下,也该在江南绸缪,确保陛下南下途中的安全,如此也算尽职尽忠。”

    钱宁很是费解:“沈大人,其实卑职来见您的目的,是要检举魏国公……”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溪伸手打断,沈溪道:“你检举之人,乃世代忠良,除了陛下外没人有资格将其彻查甚至法办,就算要查办也定是等倭寇平复后。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当以迎接陛下、保护陛下安全为先,若连这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又如何指望本官相信你?”

    钱宁迫切想跟沈溪证明自身价值,但他手头的东西的确很难吸引沈溪接受他的归顺,他也明白朝中那么多权贵,沈溪的门槛是最高的,从沈溪崛起开始,就没听说有什么人是做沈溪的门客而崛起。

    仔细回想一下,除了几个将领,也就是唐寅了,除此再也想不到他人。

    钱宁急道:“沈大人,您让卑职去迎接圣驾,卑职本责无旁贷,但卑职希望能在您麾下做事。”

    他迫切想成为沈溪的党羽,但沈溪却没有给他打开这扇门。

    沈溪道:“钱指挥使,有些话本来本官不想说明,但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不直说便显得本官藏着掖着,反而不如开诚布公。你钱指挥使过去几年做了多少不利本官之事,你该很清楚,从当初的刘瑾,再到后来于豹房处处针对,你钱指挥使跟本官从来都不是一路人,你说要为本官效命,本官如何信你?”

    钱宁未料沈溪会把话说得如此直白,他惊愕地站起来望着沈溪:“沈大人,当时卑职不也是迫不得已?刘公公得势时,谁不从他谁就要倒霉,卑职不过是审时度势。”

    沈溪微微冷笑:“那你现在说审时度势,莫非是觉得到了给本官办事的时候?”

    “呃……”

    钱宁又无言以对,他知道自己投奔沈溪的诚意不足,跑来巴结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要他一直效忠谁不可能,他是个很没原则的人,连皇帝都是他利用的对象。

    沈溪道:“不是本官非要找你的麻烦,有些时候也是因为你做事不守规矩,本官一向不喜欢跟不守规矩的人合作;之前本官跟司礼监的张永张公公和魏国公一同参劾你,这件事你应该很清楚……你在背后捣鬼,你当本官不知?”

    钱宁很尴尬,在沈溪面前他的颜面无法得到任何保存,但这里毕竟是沈溪的地头,就算再心有不甘他也不敢乱来。

    这会儿钱宁也不跟沈溪辩论,他低着头,暗自盘算是否要投奔张太后,对付沈家。

    沈溪道:“现在本官身份特殊,以本官所知,朝中有人对本官以及家里人有意见,甚至不择手段要让本官身败名裂,想让本官嫁进宫的妹妹不得好下场……犯我沈家之人,本官或许一时会容让,但长久下来,就未必有那么好的耐心了。”

    钱宁惊讶望着沈溪:“沈大人是想……”

    沈溪脸上涌现阴冷的笑容:“本官说什么了吗?钱指挥使,你到这里来一趟,本官对你的诚意还算满意,希望你能去帮忙迎接圣驾,你可以选择听本官的,我们按规矩办事……当然,你也可以就此离开,没人会阻拦……选择权在你!”

    最后沈溪拿出一种好似商议,却拒不合作的态度,让钱宁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对答。

    沈溪道:“当然,你走后再不要提什么为本官做事……本官当不起你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的垂青;要是你去迎接圣驾的话,还得看你此番是否能把事情做得妥当。”

    “沈大人,您的意思……卑职不太明白。”

    钱宁到底不是什么智慧高深的人物,他能听懂沈溪让他选择的意思,但两者的区别,他不是很清楚。

    沈溪道:“不明白就先想明白,本官耐心有限,给你一天时间,希望明晚还能看到你,若在这一天时间里你选择离开,本官绝不阻拦。”

    沈溪对钱宁下了最后通牒,随即离开驿馆,让钱宁自己考虑下一步行止。

    沈溪很清楚钱宁的性格,若钱宁发现投奔他不得,一定会选择站位张太后,和高凤、杨廷和等人一起对付沈家,他最后对钱宁说的那番话,更像是提醒,张氏一门的阴谋不是什么秘密,他早就做好应付准备,你钱宁投奔那边纯属自己找死。

    如此一来钱宁便会思考到底是暂时听沈溪的,还是选择当一个中立派,最差的情况才是投奔张氏一门跟沈溪作对。

    若只是跟朝中那些文臣武将作对,钱宁或许有那底气,但若是跟沈溪作对,他就心虚了,便在于钱宁大致能看明白京城内外的局势,知道沈溪现在在朝中的地位如何。

    沈溪回到衙所,本是想要绘制一批机床图纸,但此时他完全沉不下心来,脑子里全都是京城的事情。

    唐寅于此时前来拜访,一见面就好奇地问道:“沈尚书,听说今日有人来找你,不知是何人?”

    “钱宁。”

    沈溪没有避讳,直接道,“锦衣卫指挥使,你应该听说过这个人。”

    听说是锦衣卫指挥使,唐寅不由吸了口凉气。

    对于朝中中下层官员来说,锦衣卫绝对是个禁忌,毕竟这是大明特有的特务体系,臭名昭著,只听命于皇帝。在唐寅看来,锦衣卫要办什么案子有先斩后奏的权力,不过这些基本是道听途说。

    唐寅道:“他来此作何?之前您好像跟魏国公和张公公一起上疏参劾过他,这样他也敢来?”

    沈溪手上拿着鹅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因为案桌上有一些书阻挡,唐寅不知道沈溪在写些什么。

    沈溪漫不经心道:“钱宁有何好顾忌的?他知道我不会动他……陛下即将南下,以他看来江彬和许泰等人已将他的地位取代,若他再不做点什么,或者找人相助的话,他在陛下跟前将彻底失势……你觉得他来有何目的?”

    唐寅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来投奔大人的。”

    “嗯。”

    沈溪微微点头,“伯虎兄觉得我该如何对待他?”

    唐寅想了想,摇头道:“锦衣卫指挥使一向是陛下亲信充任,沈尚书再有权势似乎也无法直接支配,他来投奔说明遇到极大的困难,一是沈尚书之前联名参奏他,让他感到危险,二来是正如沈尚书所言有人要取代他的位置,不过此等人……或可用,但不可大用,因为太过危险,他跟阉党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

    沈溪再次点头:“你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他本就是奸邪小人,若他仅仅只是贪赃枉法或是站队时出现偏差,倒也不是完全不可用,但他本身就是个祸国殃民的佞臣,这种人我怎会将他收揽麾下?而且以我的身份,也没资格收拢他。”

    唐寅思索一番,默默点头,同意了沈溪的说法。

    沈溪再度打量唐寅:“伯虎兄今晚来有事?”

    唐寅笑了笑:“有关新船下水之事……这两天试航结果已出来了,船体非常稳固,航行时抗波浪的性能优良,尤其是采用了新式船帆,哪怕逆风时也能借助风力前行……不过以列总工所言,现在只是短暂试航,舰只的持续航行能力尚优待证实,需进一步观察……不过以目前看来,新船达到甚至超过了预期,由于采取了先进的隔水舱技术,就算船底部分地方漏水也能补救,不会出现倾覆等状况。”

    “嗯。”

    沈溪点头,“既然第一条海船试航结果不错,那就准备后续船只试航,接下来两个月时间里,争取每二十天就有一条新船下水,半年时间内把十艘大海船造出来……南京龙江船厂那边估计也是差不多进度,如此明年上半年我们就将拥有二十艘战舰,可以跟倭寇交战。这一战看来不会拖延太久。”

    ……

    ……

    沈溪对钱宁的到来采取了冷处理的方式。

    选择权交到钱宁手里,他深思熟虑后,没有选择次日离开,而是亲自去官衙见过沈溪,表达接下来将全力操持迎接圣驾之事,然后离开新城。

    至于此番前来拜会有几分诚意,连钱宁自己都琢磨不出来,沈溪也不想深究。

    在沈溪想来,若是钱宁能回归正途,那他不用着急除去此人,若是钱宁继续胡作非为,那此人跟江彬、许泰一样该死,总归会被他除去,只是现如今他不打算太心急,因为最大的问题在于皇帝对这些人的信任,沈溪要保持跟皇帝间相对和谐的关系。

    沈溪不太想做冷面判官。

    有关皇帝身边佞臣问题,始终是封建专制时代的产物,不是说他杀了几个就能保证皇帝不再宠信小人。

    包括送苏通和郑谦等人到朱厚照身边一样,沈溪的目的是要以一种良性模式引导皇帝,而不是一棒子打死。

    至少苏通和郑谦读过圣贤书,就算贪玩胡闹也有儒家人的风骨在里面,再者以沈溪长期观察来看,苏通和郑谦在小事上胡闹但大事上不糊涂,二人是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但还不至于祸国殃民。

    沈溪觉得自己可以引导苏通和郑谦。

    “他二人没跟着到新城来,或许是心怀芥蒂吧。”沈溪突然想到苏通和郑谦两个故友,心里有些遗憾。

    朱厚照之前安排二人跟着沈溪出来混军功,结果沈溪没让二人随军,双方关系急速恶化,不过苏通和郑谦倒还是有种,一路慢慢悠悠到了南京,以沈溪的情报看,二人留在秦淮河边的官驿等候皇帝到来,好像二人早就知道皇帝要南巡,不着急回京。

    当然,也有可能是二人在等待沈溪重新抛出橄榄枝。

    ……

    ……

    朱厚照将要南下,准备工作有条不紊进行。

    张苑自以为做事妥当,每次在朱厚照面前汇报事情时,总不忘给自己邀功。

    “……按照陛下吩咐,已将车驾和船只备好,老奴还提前派人去跟地方官府打过招呼,让他们在陛下南下时提供帮助,船队和车队会由京营兵马护送,驸马都尉崔大人会全程调度,他将陪同陛下南下……”

    张苑最近跟崔元走得很近,这也跟永康公主想借助丈夫入朝的机会在朝中施加影响力有关,永康公主无法跟张太后一派合作,便以公主府的名义向张苑送去厚礼,如此一来,崔元跟张苑的关系便变得紧密起来。

    这也跟此番皇帝南下需要有人负责安保工作有关。

    张苑知道江彬和许泰回来后,皇帝一定会把这差事交给二人,他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拿到外围警卫力量的控制权。

    谁能负责朱厚照的日常安保工作,谁就拥有更多机会面圣,在朝中事务上占据主动。

    朱厚照听张苑说了半天,都没听到他想知道的问题,皱了皱眉,问道:“让驸马去作何?不是让他在京城留守么?他走了,若是京城出什么差错,责任该谁来承担?”

    张苑一怔,随即摇头苦笑道:“陛下,京城事务不是还有六部那些大人?再者……若是陛下认为需要有人坐镇的话,老奴愿意留守京师。”

    朱厚照眯眼打量张苑,嘲弄地问道:“张公公,你倒是很有本事啊,你不会是想说这次你来当监国吧?啧啧,瞧你这野心真不小……不过你想都别想,朕这次南下你要陪同,不得违抗!”

    “是,是。”

    张苑的确有留在京城主持局势的打算,不过权衡一番,其实跟皇帝南下也没什么不好,去或者不去对他来说影响不大,张苑道,“另外还为皇后娘娘准备好了凤銮,沿途歇宿有专门安排……”

    朱厚照听到张苑为沈亦儿南下创造良好条件,这才稍微满意了一些:“总归你还会做点事。”

    张苑再道:“不过此番南下,经费方面有些不足,老奴试着跟户部的人接洽,但户部那边一直在拖延。”

    “又是这些家伙捣乱!”

    朱厚照一听火冒三丈,涨红着脸道,“怎么朕做什么事情他们都要整出些幺蛾子来?难道朕是个软柿子吗?你去跟他们要银子,不拿出个一百万两别回来。”

    “陛下,这怎么可能……”

    张苑一听急了,他本想借助皇帝的力量去对杨一清和谢迁等人施压,却未料朱厚照直接让他去讨要一百万两银子,他觉得这近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朱厚照道:“让你做点事就推三阻四,对朕而言一百万两银子都还算是少的,朕南下一趟当然会有所花费,朕想在江南造几条大船,朕希望归途直接乘船从海上回京,总归此事由你去办,若他们不给,就拿朕的圣谕去。”

    “可是……”

    张苑担心地道,“朝中那几位大人不太支持陛下您出京。”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朕做事他们就没支持过,这也是考验你办事能力的时候。朕没时间跟你闲扯,干活去吧!”

    ……

    ……

    张苑很憋屈,面圣一趟以为能从皇帝那里捞一些好处,至少也能得到一番夸赞,结果却被朱厚照贬损一番,还派他去完成一个看起来难以完成的差事。

    去户部讨要一百万两银子。

    “陛下大概知道现在户部有银子,当初跟佛郎机人做买卖赚了不少,既然有钱陛下自然希望风风光光南下,才提出要那么多银子,但就算杨应宁肯屈从,谢于乔那老家伙也不可能松口,若是圣旨好使的话,何至于每次都这么头疼?”

    张苑刚以为自己可以轻松两天,毕竟南下的事情都已筹备好,只等皇帝下令出发即可。

    但现在他又觉得难题上身,几万两银子筹措起来都不是容易事,更就别说是一百万两银子了。

    张苑也不避讳,当即去见谢迁,因为他知道户部要给银子非要谢迁松口不可,他到了谢迁的小院,谢迁出门迎接,二人一路寒暄进了正堂,坐下来后谢迁让下人退下,并顺带将门窗关好。

    “张公公前来有何目的,不妨直说。”

    谢迁似乎早就知道张苑会来,说话单刀直入。

    这让张苑说事时有几分被动,“谢阁老,您也知陛下即将动身南行,沿途体察民情,中原乱事刚结束,陛下要亲自安抚灾民,然后去南京孝陵祭拜太祖,最后到沈国公所建新城去看看……”

    张苑说话时仔细观察谢迁的反应,不过这边谢迁脸上神色自若,几乎没给张苑任何察言观色的机会。

    张苑说完后,谢迁点头:“这事老夫倒是知晓。”

    张苑道:“陛下南下,经费一直在筹措,内库已拿出五万两银子,不过只是杯水车薪,毕竟这次陛下并非微服出游,总该要有一些排场。”

    谢迁眼睛眯起来,神色深邃:“张公公这是跟老夫要银子?”

    张苑笑道:“谢阁老快人快语,正是如此。陛下之前吩咐,准备银子作为不时之需,而且最好是多多益善,结余部分可以拿去帮沈尚书造船……所以先跟户部支取一百万两银子……”

    本来谢迁神色还很正常,但听到最后的数字后,谢迁脸色瞬间冷漠起来。

    张苑瞬间便察觉到谢迁脸色有变,硬着头皮道:“一百万两银子,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谢迁道:“一百万两银子……这相当于大明财政半年收入,陛下南巡一趟便要将府库半年进项化为乌有,张公公你不觉得是在说笑吗?”

    谢迁开始使脸色,张苑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怎么就是言笑了?谢阁老,旁人不知,咱家可是很清楚,户部莫说拿出一百万两银子,就算一千万两银子,也是能拿出的,当初造船时,陛下可是问过户部杨尚书,他亲口承认的。”

    “此一时彼一时也。”

    谢迁拿出一种非暴力不合作态度,昂着头,一副不屑一顾的姿态。

    张苑冷笑道:“现在恐怕比那时更多……短短半年多时间里,朝廷能花掉一千万两银子?咱家执掌司礼监,从未见过有哪本奏疏提到过巨大金额的开支。”

    谢迁道:“谁说没有?兵部那位如今正在南直隶建造城池,一年花费便有数百万两之巨……”

    “骗谁?”

    张苑一听直接站起来,怒气冲冲道,“谢阁老,咱家跟你好声好气商议事情,你别糊弄人……你当咱家不知,当初陛下调拨给沈尚书的银两是两百万两,结果朝廷克扣了差不多一百多万两银子,只有正常军费和部分造船费用调拨下去,其余都还在户部账面上……此事咱家还没跟陛下提及,若是陛下知道的话,你谢阁老如何跟陛下交待?”

    谢迁本来有恃无恐,他觉得皇帝早就知道户部克扣沈溪造船和建城费用,以为皇帝之所以没有施加太大压力,是因为朱厚照自认理亏,采取了妥协态度。

    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朱厚照根本就不知道朝廷拖欠了沈溪军费、造船和建城费用,一切都是张苑在暗中捣鬼。

    谢迁坐在那里,半晌都没吭声,琢磨这件事背后的牵扯。

    张苑道:“怎么,切中谢阁老软肋了?无论谢阁老是否看得起沈大人,至少沈大人是在为大明做实事,中原之乱他一出马便平息,陛下对此很满意,沈大人到江南后,在造船之事上也没有耽搁,目的是为了早日安定海疆,偏偏有人在朝中给他制造麻烦,若此事为陛下所知,谢阁老如何交待?”

    谢迁倒没乱了阵脚,扁扁嘴道:“出了事也是户部的责任,跟老夫何干?”

    张苑嘴角发出不屑的声音:“说无关,谢阁老您猜陛下和沈大人谁会采信?户部这几年不都在您谢阁老掌控下?杨尚书之前还来见过您吧?估摸杨尚书早有妥协之意,毕竟沈大人为国为民才需要这些开支,不想却有人故意作梗。”

    “张公公,注意你的用词。”

    谢迁态度没有软化,有要跟张苑对着干的意思。

    张苑道:“你当咱家是来跟你计较此事的?咱家认为,沈大人要造船可以,将光复的上海县城修复也可,但若是把远有的城池拔了,全新建造一座新城,为此还不惜一切代价,实在是劳民伤财……若非咱家有意遮掩,陛下会不知道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谢迁没说话,因为他很清楚在这件事上跟张苑叫板没好处,只会让张苑狗急跳墙去跟朱厚照奏报此事,让君臣间的裂痕加深。

    张苑再道:“或许谢阁老觉得陛下南下不该花费这么多银子,但这始终是陛下亲口所下谕旨,银子无论如何都必须调拨到位……具体花费多少却是可以操作的,谢阁老大可精确控制,一切不都在您老掌控下?”

    谢迁冷声道:“银子都给了,老夫还能说了算?”

    张苑摇摇头:“银子给了是一回事,但始终有人陪同陛下南下,专司管理银子,谢阁老若是愿意一同出发的话……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不可能。”

    谢迁道,“就算有朝臣陪同陛下,也不会是老夫,倒是户部尚书杨应宁,可以陪陛下往江南走一趟。至于陛下南下耗费所需,也不该全部由户部承担。”

    谢迁不信任张苑,所以张苑来跟他要钱,他没轻易松口。

    论办事能力,谢迁不一定有当初的刘健和李东阳强,但若是论执拗和倔强,朝中没人能跟他相提并论。

    张苑对谢迁恨得牙痒痒,可是他也明白,自己失势一次后,再难让谢迁完全听从他,现在他跟谢迁于朝事多有博弈,二人乃是政敌,只是没有将矛盾公开化罢了。

    张苑道:“是陛下要银子,又非咱家,谢阁老到底给还是不给?”

    谢迁闭上眼,摇头道:“此事应由陛下来谈,而非张公公你……若是张公公对此有异议,那就请陛下将我等老臣召入宫中,当面跟他提出来。”

    这下张苑没辙了,他明白自己不能将谢迁揍一顿,以往对付那些不听话中下层官员的手法不可能会用在谢迁身上。

    而皇帝委派差事给他,若是谢迁这边不帮忙,张苑只能干瞪眼。

    “皇命难违,陛下的话谢阁老也不听,这是要造反吗?”

    张苑气得直跺脚,但无论他怎么发飙,在谢迁看来都不过是跳梁小丑的行径,谢迁出了名的天不怕地不怕,当初面对皇帝时他都敢犯颜直谏,更何况只是个太监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谢迁道:“规矩就是规矩,不能随时改变,哪怕是陛下也要按照祖制行事,南巡劳民伤财,所以陛下最好是收回成命,若一意孤行,老夫没法阻拦成行,但经费之事老夫不可能相帮。不成规矩,无以方圆,老夫不过是尽职尽责罢了。”

    “说得好听……”

    张苑知道再跟谢迁谈下去也属徒劳,马上想到,圣旨给谢迁或许无效,但若是拿去给杨一清却未必会遭致反对。

    张苑板着脸道:“咱家必会到陛下面前告你一状,若是谢阁老觉得在朝太累,不妨早些辞官回乡,这样规矩也保全了,您谢阁老的名声也保全了,岂不两全其美?”

    说完,不等谢迁回答,张苑摔门而去,故意给谢迁脸色看。

    ……

    ……

    张苑亲自见过杨一清,将同样的意思跟表达清楚后,得到跟谢迁一样的反馈结果。

    张苑没辙,只能回去想对策。

    “这谢老头,肯定跟杨应宁打过招呼,连说的话都如出一辙,还真是有老的就有小的,怎么如今朝中占据高位的都是一群倔驴?”

    张苑越想越不甘心。

    关键时候张苑发现自己无能为力,看起来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对朝事拥有主导权,但关键问题是就算他在上奏朱批中表达出自己的意见,下面也未必会遵照执行,而朱厚照那边也不会追究,使得大明形成一种各自为政的状态。

    虽然朱厚照很胡闹,但朝中大臣却循规蹈矩,连同谢迁和杨一清、杨廷和等人在内,这些都是青史留名的能臣,以至于就算没有张苑代天子朱批,朝中也不会出乱子,他张苑变成了印章般可有可无的人物。

    甚至现在连用银之事,张苑搬出圣旨来,也一点作用都没有,该回绝还是被回绝,甚至惹了一肚子气。

    “真是没见过此等不识相之人,这一百万两银子咱家去何处筹?真是难为我那大侄子了,他估摸也是知道很多事争也无用,干脆装作一无所知,被朝廷克扣建城和造船的银子,依然忍气吞声……他现在隐忍不发,陛下去看过发现情况不对后他该如何解释?难道那时候再告状?”

    张苑不理解沈溪的所作所为,觉得是在挖坑准备埋人。

    今天面临这种境况,张苑左思右想,最后只能去跟朱厚照回禀。

    ……

    ……

    翌日一早,张苑再次出现在朱厚照跟前,好像是诉苦一般将昨日他在谢迁和杨廷和处受到的冷遇详细跟朱厚照说明。

    但他说的事还是很片面,着眼点只局限于谢迁和杨廷和在听到他传达朱厚照拨款的口谕后,拒绝放款,却没提有关沈溪建造城池和船只费用被克扣的问题。

    “……陛下,老奴已在两位大人面前好说歹说,却无济于事,他们说了,陛下您要出巡便是乱了祖宗规矩,只要是违背祖制的事情就算有皇命他们也不会遵从,还将老奴痛骂一顿,差点就把老奴说成祸国殃民之人,陛下您可要为老奴做主啊……”

    说到最后,张苑几乎是声泪俱下,张苑许久没用这种手段表达情绪,毕竟最近皇帝对他也是爱搭不理。

    朱厚照本在那里吃早饭,听了这些话很恼火:“谢阁老和杨尚书是什么人,难道你提前没预料到?银子如果轻轻松松就能要到的话,那当初朕御驾亲征也不会被这群人阻挠,甚至连军费都要沈尚书自己筹集!”

    这回答让张苑倍感意外,皇帝居然对臣子不遵守皇命不觉得意外,反而像是帮谢迁和杨一清开脱。

    朱厚照再道:“总归朕给你十天时间,一百万两银子你得想办法凑足,若实在不行,你就用耍赖的方法,不给银子你就住到户部衙门去,要不就把事情闹大,让朝野上下都讨论一下,看看谢阁老他们做得对不对……朕想看看你办事的能力,别到朕这里来诉苦,朕不稀罕听。”

    张苑一听焉了,心想:“陛下这是出的是什么馊主意?居然让我一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去朝廷六部衙门撒泼?若这件事闹得街知巷闻,那我还有何面子?”

    就在张苑不知该如何应答时,突然从里面走出一人来,却是一身锦衣华服的沈亦儿。

    沈亦儿前段时间感染风寒,宅在房里不出来,这两天身体好转,在交泰殿闷得发慌,早晨听说朱厚照在乾清宫后庑吃饭,便想过来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想知道自己平时的伙食跟朱厚照有多大差距。

    “让一个太监撒泼耍浑,亏你还是做皇帝的……有这么安排做事的吗?”

    沈亦儿远远瞥了饭桌一眼,发现上面没什么稀奇的,清粥小菜,朱厚照吃的居然不如沈家平日的早饭,至少沈家早餐会有酱牛肉或者熏鱼、腊肉之类的荤腥做配菜。

    朱厚照见沈亦儿出来,不由起身笑呵呵相迎,道:“皇后过来了?来来,咱坐下一起吃。”

    沈亦儿一脸鄙视的神色,道:“谁要跟你一起吃?本姑奶奶只是出来看看,这是什么早饭?人吃的吗?”

    若是换作旁人说这话,张苑早就来一句“大胆”,不过眼前可是皇后说的,这位新皇后不但是他的亲侄女,还是皇帝目前最信任,甚至已宠信到没边的一个女人,张苑觉得自己的脑袋瓜有些不够用了。

    张苑心道:“之前便听说和大侄女喜欢在陛下面前乱来,但这也太没分寸了吧?居然在陛下面前自称姑奶奶?”

    朱厚照却丝毫没觉得尊严受损,反而上前去扶沈亦儿,被沈亦儿瞪一眼只能站在旁边悻悻然搓着手笑。

    沈亦儿在桌前坐下,往中间最大的瓷坛里边看了一眼,道:“我道是你这个当皇帝的怎么吃粥呢,感情里面有佐料。”

    朱厚照笑道:“那是当然,这可跟普通人家的清粥不同,里面有人参鹿茸这些大补之物,还添加了部分山珍海味,味道极其鲜美……来人啊,赶紧给皇后盛上一碗。”

    “不用了。”

    沈亦儿坐在那儿,抬头看着张苑,嘟嘴道,“我不想大清早吃这些东西,免得气血上攻,虚不受补,稀里糊涂死了怎么办?这位应该是张公公吧?我觉得司礼监掌印太监,权势不小啊,怎么你过得那么憋屈啊?”

    没等朱厚照说话,张苑便笑呵呵接腔:“娘娘真是好记性,老奴正是张苑,您入宫那天……”

    他正要好好介绍一番自己,却被朱厚照恶狠狠瞪了一眼,就不敢说话了。

    “有你什么事?皇后这是问朕呢。这狗奴才名叫张苑,做事很不靠谱,平时老喜欢给朕找麻烦……现在朕正在安排他做事,皇后别在意。张苑,你可以退下了。”

    张苑正要领命告退,沈亦儿突然道:“对下人如此刻薄,你这当皇帝的也好不到哪儿去,张公公先别走,我有事问你。”

    张苑这下不敢随便应答,不由看了朱厚照一眼,似在等朱厚照吩咐。

    朱厚照没好气道:“皇后问你话,只管回答便是。”

    “是是是。”

    张苑道,“皇后娘娘您请问。”

    沈亦儿道:“听说你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应该跟朝廷衙门对接,是吧?平时有什么事,都是你在处理吗?”

    这问题问得很儿戏,让张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不由看着朱厚照,希望朱厚照能给自己一定暗示。

    朱厚照笑道:“皇后说对了,平时司礼监就是跟内阁和朝廷各衙门对接,朝廷有什么上奏都会从内阁送到司礼监,再由张苑帮朕朱批,再发往朝廷各衙门……所有朱批都会过朕的眼。”

    沈亦儿皱眉道:“那他的权力很大啊,怎么会连银子都讨要不来?另外,我平时没见你处理那些上奏?”

    这个问题沈亦儿是问朱厚照的,就好像是在质问他“你为何这么昏庸无能连朝事都不处理”。

    这下朱厚照有些尴尬了,虽然他自我感觉良好,但却也隐约知道自己并未做到勤勉克己,被沈亦儿质问居然一时间回答不出来。

    张苑在旁心惊胆寒,暗忖:“这世间居然还有人敢这么跟陛下说话?”

    朱厚照神色很是别扭:“朕这不平时很忙,没时间处理朝事么?”

    沈亦儿不屑地瞥了朱厚照一眼:“忙着做什么?吃喝玩乐?”

    这下乾清宫后庑的空气好像凝固了,张苑站在那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心想:“小祖宗这是怎么了?陛下哪里开罪了她,居然故意找茬?但你别趁我在的时候找茬啊,你这不是害人吗?”

    朱厚照勉强一笑:“朕平时做什么,难道皇后没看到?怎能算吃喝玩乐?朕之前还御驾亲征,将北方狄夷给平了。”

    “那好像不是你干的吧?”

    沈亦儿眼神中带着鄙夷,望着朱厚照说道。

    朱厚照很尴尬,但更尴尬的却是张苑。

    此时张苑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就算皇帝跟皇后间真有这种非常不客气的对话,也不该是他这个奴才应该旁听的,在张苑看来自己就应该退下,但现在皇帝和皇后没有命令,他只能站在那儿继续听。

    朱厚照突然望着张苑,好似是在考验对方一般:“张公公,平时朕对朝事没有什么指点吗?”

    张苑赶紧道:“回陛下的话,每天老奴都会将朝中发生的大事跟陛下呈奏,最重点的事情由陛下亲自裁断,至于那些零碎的小事就不劳陛下烦忧,交给老奴这样的庸才办便可,陛下乃是做大事之人。”

    “嗯。”

    朱厚照对张苑的回答很满意,这也是他之前在想却没有想到的回答。

    朱厚照再看着沈亦儿:“皇后,听到了吗?朕平时也是有做事的,不然今日为何会让张公公来这里?朕很忙,这不一边吃早膳一边听他讲,还对他进行指点呢……”

    “啧啧。”

    沈亦儿仍旧带着鄙视的神色,“我来的时候就听到你让他去户部耍浑,这就是你所谓的指点?作为九五之尊,下出口谕后居然连银子都要不来,那你这个皇帝当得有什么劲儿?”

    朱厚照苦着脸道:“皇后你不知,朝中有些老臣倚老卖老,非要跟朕作对,他们不管对错,只要朕觉得对的东西他们就会反对,每次都闹得不可开交,所以最后朕不跟他们计较,毕竟他们是老臣,朕需要他们来打理江山。”

    张苑赶紧帮腔:“陛下宅心仁厚,乃是对朝中老臣的敬重,若是压迫过甚,臣子表面答应下来,但其实心中充满怨恨。”

    “对,朕是不想失去宽仁之心。”

    朱厚照跟着说了一句,他跟张苑一唱一和,好像早就商量好一样,在沈亦儿面前装模作样。

    沈亦儿却非愚钝之人,她想问题很简单,却能将最重点的点给抓出来,问道:“办不了事情,就说是对大臣尊重,那就索性别做事,干脆将朝廷所有事情都交给那些老臣打理就行了,还要你这个皇帝做什么?”

    本来朱厚照觉得自己在女人面前找回尊严,突然被沈亦儿如此质问,他又觉得自己好像丢了大脸。

    沈亦儿继续气呼呼地道:“我听说你当皇帝,从来都是骄横跋扈,不听下面人的意见,你问过他们真的是反对你所有的举动,还是仅仅是反对你做错事?难道那些人疯了,你做什么都反对?还是说他们嫌弃自己的脑袋多了,没事就跟你犯拧,得罪后等着被砍头?”

    这下朱厚照没法回答了,不过他也没跟沈亦儿吹胡子瞪眼,便在于朱厚照心里认可沈亦儿说的话,再加上他正在热烈追求沈亦儿,所以觉得沈亦儿放个屁都是香的,更何况现在沈亦儿说得句句在理。

    而张苑听了更觉诧异,他不是没见过跟皇帝作对的,但能指着朱厚照鼻子骂的人,他还真没见过除沈亦儿外的第二个人。

    张苑心道:“这小妮子看起来人不大,却伶牙俐齿,陛下平时说话那么利索,怎么在这个小妮子面前却显得如此愚拙,这都无言以对了?”

    皇帝不知该如何回答,张苑自然不会帮忙解释,这会儿张苑很识相,他心里在琢磨如何才能离开这“是非之地”。

    静默半晌,最后还是朱厚照打破沉默,道:“皇后,朕不瞒你,以前你大哥在朝廷的时候,就有一群人喜欢跟他作对,朕跟你大哥……也就是国舅,从来都是站在一边的,若非沈尚书一直在背后撑着朕,朕不可能取得今天的成就,朝中那些领头唱反调的人,就是谢阁老,还有杨大学士和户部杨尚书他们……”

    沈亦儿侧着头想了想,问道:“谢阁老,指的是那位提拔了我大哥的谢大人,是吗?”

    “就是他。”

    朱厚照好像在倒苦水一般,对沈亦儿道,“你大哥还娶了他孙女,你应该认识吧?正是这位谢阁老,仗着自己是三朝元老,没事就喜欢在朕面前长篇大论,还仗着提拔过你大哥,平时老喜欢在一些事上给你大哥设置难题。”

    沈亦儿叉着腰,好像很生气,倒不是她在替朱厚照不值,而是觉得沈溪被欺负她不甘心。

    她嘴上嘟哝道:“不是说这个谢大人挺好的,是个慈祥的祖父吗?”

    沈亦儿的话,让朱厚照始料未及,他没有想到,沈亦儿平时受到谢恒奴的一些耳濡目染,理所当然以为谢恒奴眼里的爷爷就是真实的谢迁,却不知谢迁在朝中跟在家里是两个样子,而且谢迁对谢恒奴的宠爱近乎溺爱,所以谢恒奴从来不会觉得谢迁不好。

    谢恒奴在沈亦儿面前是长辈,她说的话,沈亦儿自小便觉得是真理,而现在朱厚照的话打破了她心中的一贯认知。

    朱厚照道:“皇后啊,你年岁小,朕能跟你解释的就是,这人在家里和在朝廷是不一样的,你大哥也同样如此。”

    沈亦儿有些不满:“谁说的?我大哥在家里就很严肃,平时没事就喜欢对我指指点点,不许我做这个不许我做那个,他在朝廷里教训人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

    朱厚照笑呵呵道:“那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你大哥是朕的先生,当初他教导朕学问时,也是喜欢指指点点的,那时候我觉得他很烦。”

    朱厚照终于跟沈亦儿在某件事上达成共鸣,忽然觉得沈亦儿更亲切了,心中爱慕更重。

    沈亦儿道:“你的意思是说,谢大人在朝中总是给你和我大哥出难题,甚至百般刁难,是吧?”

    “对!”

    朱厚照很肯定地说道,“要不是他故意找麻烦的话,你大哥在朝中的建树肯定比现在更高,现在他在江南建造新城,准备跟倭寇开战,谢阁老也在拼命给你大哥找麻烦,甚至克扣军费!”

    朱厚照的话没让沈亦儿感觉多意外,反而是张苑心头大骇。

    张苑心想:“陛下这是随口乱说,还是说早就知道,只是一直隐忍不发?”

    沈亦儿蹙眉,气鼓鼓地道:“没想到谢大人是这样的人,他居然这么……对待我大哥,那你还不帮帮我大哥?”

    朱厚照道:“朕怎么没帮他?这次不就跟户部讨要一百万两银子,一方面方便咱巡幸江南,可以有银子打点一下,再者要用这笔钱来帮你大哥造船和建城么?你当朕平时不为你大哥着想?”

    “那这银子必须要来……区区一百万两,对你个当皇帝的来说算什么事?”沈亦儿这下真着急了,站起身指着朱厚照便好像在发号施令。

    眼前这一幕让人不敢直视,张苑只觉得自己心惊肉跳,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

    朱厚照苦着脸道:“皇后莫要着急,有事咱坐下来慢慢谈……来,坐下来说。”

    沈亦儿重新坐回椅子上后,朱厚照才道:“朝廷内的人,时不时给你大哥找麻烦,朕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不朕能想出的对策不多,只能让张公公去户部那边用一些非常规手段……除此之外朕也没什么好办法,难道真让朕把谢阁老给撤下来吗?”

    沈亦儿叱道:“怎么不行?他不干人事,就该让他退休……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能贪恋权位?”

    朱厚照听到后眼睛骨碌碌乱转,觉得沈亦儿这话说得有些过分。

    沈亦儿也是一气之下说出这番话,稍微冷静后,她自己似乎也觉得不妥,嘴上嘟哝道:“好像不行,若是这事让小嫂子知道了,肯定会觉得是我在背后整幺蛾子,以后我回去她不会给我好脸色看。”

    想到这里,沈亦儿立即有了对策,道:“既然他不肯给银子,那就找他来商量,咱可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如此甚好。”

    朱厚照听了沈亦儿的话,不觉得多有道理,但就是要先将恭维送上,让眼前的沈亦儿认定他是个喜欢采纳别人意见的好皇帝。

    张苑赶紧道:“陛下,此事不可。谢阁老来,肯定会……”

    没等张苑说完,朱厚照便骂道:“朕跟皇后说话,有你这奴才什么事?回头就去把谢阁老给朕请来,朕要当面跟他好好理论一下,凭什么不给朕银子,凭什么要克扣沈尚书的军费?”



    朱厚照对沈亦儿的建议言听计从,这让张苑心里很不对味。

    张苑当然明白有个能左右皇帝意见的人存在对他的影响有多大,他往乾清宫外走的时候心里还在想:“刚走了个大侄子,现在莫非又要多个大侄女跟咱家争权?这叫什么事儿……难道大侄女也想左右朝局?这不会是我那大侄子精心安排的吧?沈家人可真是能人辈出!”

    出了乾清门,张苑还没找到人传召谢迁进宫见驾,就见小拧子匆忙而来。

    张苑很清楚,现在小拧子晚上基本不会留在乾清宫伴驾,很多时候可以自行出宫或者是留在值班房过夜。

    朱厚照不去豹房,最多只是在宫市闲逛,找乐子,小拧子在皇帝跟前的地位随之直线降低。

    “张公公?”

    小拧子见到张苑有些意外,这段时间张苑面圣比谁都积极,让小拧子觉得自己正在把手头权力拱手相让。

    张苑对小拧子抱有一定期望,笑着打起了招呼:“哟,这位不是拧公公吗?这是出宫去了吗?”

    小拧子面色稍微沉下来:“陛下有事吩咐办理,咱家刚从宫外回来。”

    张苑以为小拧子这话是在糊弄他。

    皇帝不可能会有什么事一清早便让小拧子出宫,而小拧子急匆匆的模样在张苑看来也是急于去面圣侍奉左右。

    张苑一把将小拧子拦住:“拧公公,这会儿陛下正在跟皇后娘娘用早膳,你还是不要过去打扰了。”

    “嗯?”

    小拧子面色带着几分不解,这跟以前朱厚照与沈亦儿貌合神离,从来不在一起吃饭有关,听张苑这么一说,小拧子觉得应该是皇帝跟皇后间的关系有所进益。

    张苑道:“怎么,你不信咱家的话?这不咱家刚得陛下御旨,要去传谢阁老进宫面圣,这可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呢。”

    在这件事上,张苑没有任何欺瞒的意思,故意把真相告知小拧子,要给对方添堵。

    小拧子皱眉:“有此等事?”

    张苑笑道:“咱家马上就要派人去传谢阁老入宫,事情是否有,你接下来便会看到。你是不知道,皇后娘娘可是能耐得紧,在陛下面前……直言不讳,从今往后陛下可能连朝事都要听从于皇后,到时候你跟咱家……”

    张苑的脸色突然变得阴冷下来,想恐吓小拧子跟他站在一线。

    小拧子却见怪不怪,道:“陛下平时听皇后娘娘的地方多着呢……咱家没时间跟张公公你瞎扯淡,陛下交待的差事得赶紧前去复命,就此别过!”

    小拧子说完,匆忙往里面去了,这次张苑再阻拦不得。

    目送小拧子进入乾清宫正殿大门后,张苑心里琢磨开了:“这小子,说得就跟真的一样,不会真是一早他便去办什么皇差吧?陛下对朝中很多事都明白,我这边许多事情都隐瞒不报,陛下却清楚得紧,说明他有别的消息渠道……会不会便是这小东西捣鬼?”

    ……

    ……

    很多事,张苑来不及多想,眼前他得赶紧派人去传谢迁进宫。

    谢迁突然得知自己被传召面圣,多少有些意外。

    之前谢迁的确非常想见朱厚照,但机会就在眼前,他却不知自己面圣后该说什么,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见驾的思想准备。

    入宫在即,来不及找人商议,谢迁只能边走边想。

    昨夜他住在长安街小院,距离宫门虽然不远,但走一趟乾清宫对他来说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谢迁仔细琢磨:“定是为调拨银两南巡之事……张苑可能在陛下跟前将事情抖露出来,不过怪不得他,他领皇命办事,我没答应,陛下怎能不过问?”

    本来谢迁稍微安定的心思,突然焦躁起来,“见了陛下,我能说什么?难道跟陛下进谏说南巡劳民伤财?陛下能听得进去?”

    谢迁进言次数多了,发现朱厚照听不进人劝,或者是听不进他这样的忠直老臣劝谏之后,他便觉得进言根本是自取其辱,还不如采取一些相对变通的方法,但可惜他的脑筋瓜不如沈溪那么灵活。

    “现在跟之厚闹了点别扭,以至于不能去问他的意见,若是换作当年先皇时遇到什么疑难,找他一下子便解决了。这小子把心思全用在对付我,以及如何应付新皇身上,眼看路子走偏了啊……”

    本来对跟沈溪闹翻还有些许懊恼,但转眼谢迁便找到正义的基点,把沈溪归在“走歪路”的年轻人上。

    谢迁快步过了奉天门,只见张苑已在丹陛下等候,没等谢迁靠前那边张苑已主动迎过来。

    “谢阁老,这可是陛下传您来的,不是咱家。”张苑仿佛先打预防针一般,把这次事情的原委跟谢迁说清楚,“皇后娘娘听说谢阁老您一口回绝陛下调拨银两的御旨,便对陛下提出建议,要跟你当面理论。”

    张苑生怕旁人不知沈亦儿干政,故意在谢迁面前强调这件事是新皇后的主意。

    谢迁对张苑的话缺乏基本的信任,心里琢磨开了:“沈家小女不过是个稚子,能懂什么?张苑这栽赃陷害的手法并不高明。”

    谢迁冷声道:“无论何时,老夫的意见都是如此,陛下南巡本就是劳民伤财,会给大明江山社稷带来不安定因素,老夫绝对不同意陛下南巡。”

    张苑笑道:“谢阁老这是气恼咱家将此事告知陛下……不过没办法,咱家被催得紧,事情办不成只能跟陛下如实汇报,若谢阁老同意此事,何至于此?谢阁老反对的话莫要对咱家讲,只管去跟陛下提出来,或许陛下对谢阁老的意见会赞同,取消南下的计划呢?”

    谢迁轻哼一声,对张苑的态度极为冷漠,但他不着急走,想要从张苑这里探知皇帝跟前的一些事。

    张苑再道:“以前咱家不明白为何沈大人应允自家妹子入宫,现在终于醒悟了……就算沈大人不在,也会有人在陛下面前进言,让陛下时刻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谢阁老,咱家不拦着您,您老请吧。”

    ……

    ……

    本来谢迁的心情没那么糟糕,在跟张苑一番对话后,发现自己心境乱了。

    张苑最后那番话对他触动很大,沈溪不在京城,却让自己的妹妹进言,这跟后宫干政没什么区别,这也是历来王朝最忌讳之事,谢迁当然怕沈亦儿年岁小没人规范,将来会胡作非为。

    谢迁带着惶恐不安的心情进入乾清宫,往四下看了看,除了皇帝坐在案桌后外,只有小拧子侍立御座旁,不见沈皇后的身影。

    “老臣见过陛下。”谢迁拱手行礼。

    朱厚照一摆手:“谢阁老多礼了,多日不见,身体还好吧?”

    谢迁没有抬头,恭敬地说道:“老臣身体还好,劳陛下挂心了。”

    朱厚照道:“谢阁老,有话便直说,朕跟户部提出调拨一百万两银子作为南巡费用,还有沈尚书的军费,听说你那边直接回绝了,可有此事?”

    皇帝一上来问话就很直接,让谢迁稍微有些不适应,稍微迟疑之后才道:“老臣对于户部之事不太了解。”

    虽然现在朝中包括皇帝在内都知道谢迁左右朝局,但有些事谢迁自己却不能承认,他作为内阁首辅实质上只是皇帝的顾问和秘书,如今却僭越管理朝政,让朝中大臣都听从他的吩咐办事,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宰相,这是违背大明祖制之事。

    朱厚照道:“就当你不了解,朕问你,现在朕要跟你要一百万两银子,谢阁老给还是不给?”

    此话依然问得非常直接,谢迁镇定自若地回答:“陛下,您离开京师,难免会造成朝廷乱局,实非上上之选。”

    朱厚照语气显得有几分不善:“正面回答问题吧。”

    说话时,朱厚照侧目往远处一处屏风后看,显然那边有什么文章,谢迁虽然留意到这点,却不认为此时有谁会站在屏风后,并未多想,直接道:“老臣没有资格决定户部是否要调动府库银子,不过想来年初预算和年底结算时,早就将银两归了用途,不能轻易挪用。即便此时有富余,现在调动了,年底时也会在某些方面出现亏空。”

    朱厚照显得有几分不耐烦,拿起桌上的账本一摔,瞪着谢迁道:“这是今年户部府库存银情况,足足有一千六百多万两银子……若是没人跟朕说,朕都不知原来朝廷如此富裕。”

    “陛下……”

    谢迁没料到深居皇宫平时不问朝事的朱厚照,此时如此“睿智”,居然把户部府库的账册都找来了。

    朱厚照道:“朕不想听谢阁老解释,朕也知道,这批银子是这两年朝廷跟佛郎机人做买卖,还有便是盐茶铁改革带来的收益……这其实都是沈尚书的功劳。”

    “现在沈尚书在江南准备跟倭寇作战,可惜手头经费不足,难道朕就眼睁睁看着他在江南徒劳无功?朕作为皇帝,又是朕亲自委派他去平靖海疆,若不做点事情,那朕枉为人君。此事便如此定了,不得再议!”

    即便这次朱厚照听了沈亦儿的,要对谢迁有耐心,但是他着急蛮横起来,什么道理都不记得,只知道用自己皇帝的身份去压谢迁。

    谢迁老成持重,还是朱厚照老爹的老师,大明有尊师重道的传统,但这不是朱厚照的风格。

    谢迁面对皇帝如此压力不为所动,道:“陛下做任何事当以守规矩为先,若规矩不立,如何能立国?”

    朱厚照这边对谢迁没辙,谢迁也无法规劝说皇帝,二人只能互相想办法消磨对方锐气。

    朱厚照怒道:“朕是皇帝,难道决定有关社稷之事,还要听从你这个臣子的?”

    或许是太过气愤,朱厚照从御座上站起来,恶狠狠地瞪着谢迁,就差冲下去掐架了。

    便在此时,只听“砰”一声闷响,却是屏风后丢出只凤头女屐来。朱厚照一怔,随即坐回椅子上。

    谢迁听到一声怪响,不由侧头瞥了一眼,发现不远处那只凤头鞋时,脸色一变,心里开始琢磨开来:“莫非真是沈家小女在里面?”

    朱厚照一下子没了脾气,等他再次从御座上站起来时,神色变得异常平静。他走下御阶,看样子是想到近前跟谢迁理论。

    谢迁心里有些不安,但作为臣子只能低着头。

    不想朱厚照并未径直到谢迁跟前,而是折道往屏风后去了,随即里面传来嗡嗡的说话声,可惜因为距离有些远,谢迁听不清里边在说什么,甚至具体是什么人谢迁都不好去下定论。

    “这是怎么回事?”

    谢迁非常费解,以前每次跟皇帝谈话都没这么麻烦,不过基本是以不欢而散收场,好像这次起了冲突后,朱厚照未像以前那样直接丢下句话便甩袖而去,这次耐心比以往强多了。

    过了半晌,朱厚照从屏风后出来,在小拧子的搀扶下坐回龙椅上。

    朱厚照道:“谢阁老,一百万两银子,就当是朕借你的,回头还到户部账上,你看如何?”

    谢迁听到这话不由大跌眼镜。

    皇帝用威严逼迫不得,居然提出借钱,这也算是开创历史先河,若皇帝只是跟臣子借或许不算什么,现在是跟户部借钱,等于说天下之主要跟他的臣子商量从自己府库拿银子不得,只能跟臣子商量从府库借钱。

    从这点上,谢迁便感觉朱厚照态度的转变,虽说听起来很荒唐,但谢迁的执拗显然不如之前强烈。

    谢迁心想:“难道说对皇帝和沈之厚来说,这一百万两银子太过重要,要到非借不可的地步?”

    朱厚照见谢迁不回答,以为谢迁不会同意,只好耐着性子将从屏风后讨来的“绝招”继续用下去,道:“若是谢阁老怕朕不还的话,那朕就先以内府明年的开销作为抵押,朕还可以给你打欠条,保证明年今天之前将银子全都归还户部。这样总没问题了吧?”

    谢迁黑着脸道:“陛下身为九五之尊,何必如此?”

    朱厚照也有些气恼:“谢阁老,若是你肯痛快答应调拨银子的话,朕何至于如此?现在谁都知道户部有钱,而朕现在南巡还有沈尚书出兵平息倭寇都需要银子,沈尚书那边甚至还要造大海船,这没银子能打赢这场仗吗?”

    “朕难道是用来挥霍无度的吗?这些都是必要的开支,朕现在跟你商量,若是你不同意的话,朕就开朝议商量,若是朝议也不同意的话,朕就去跟京师的士绅借,以朕的名誉作为担保,就不信他们不借!”

    面对皇帝如此蛮横的态度,谢迁感到很无语。

    谢迁当了多年首辅,根本就不怕朱厚照跟他发脾气,最多互不干涉,而朱厚照又没那么大的耐心管理朝事,最后很多事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发展,就算偶尔有执拗不过的,谢迁也会在其他方面找补回来,连对鞑靼之战,朝廷都没调拨太多银两,最后反而有赚。

    不过现在朱厚照来耍浑这套,谢迁就有点招架不了。

    谢迁心想:“陛下若跑去跟士绅借钱,朝野知道因为我僭越阻碍户部调拨银子而拖欠沈之厚军费,让陛下非要到向外借钱的地步,臣僚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陛下胡闹,还是觉得我这个首辅大臣一门心思跟陛下作对?”

    谢迁突然觉得这招很阴损,朱厚照把自己摆在一个受害者的立场上,让他下不来台。

    谢迁再一想:“就算臣僚会站在我这边,百姓会怎么想老夫还有满朝大臣?那时候怕是没人觉得皇帝是在胡闹,反而觉得我们这些兢兢业业的臣子逼迫太甚,带头违背三纲五常……”

    因为被皇帝借钱的举动震慑,谢迁半晌没说出话,一句拒绝的话都没法出口。

    而朱厚照却没想那么多,他只是听了沈亦儿借钱的建议,为了哄沈亦儿开心,才到谢迁面前低声下气说话。

    若非沈亦儿在旁,他才没耐心跟大臣借钱,当然朱厚照会觉得借钱是“馊主意”,哪里有皇帝跟臣子借钱的?

    这得多掉价?

    所以朱厚照不知道这一招对谢迁的冲击是有多大,朱厚照自己也带着几分不解:“谢阁老这是怎么了?他不想借就明说,连话都不说,这是准备对朕无声抗议?”

    朱厚照实在等得不耐烦,道:“谢阁老若是不借就算了。”

    这下等于是让谢迁再没有任何退路,谢迁苦着脸道:“陛下,若您是实在需要这一百万两银子,也并非不可……”

    “嗯?”

    朱厚照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怎么回事,你不同意给银子,我说要跟你借,你不用我借了,要直接给我?

    这算什么意思?

    谢迁道:“若这一百万两白银是用在军费以及必要用度上,老臣认为有必要,但就怕有人会私下挪用这批银子。”

    朱厚照听到这话后不由觉得谢迁有几分通情达理。

    连固执的谢老头都妥协了,朱厚照也是个明理之人,自然不会再用强硬的态度去跟谢迁说话,笑着道:“这是当然,朕都打算借银子了,怎会胡乱花钱?所有钱都用在必要的开支上。”

    朱厚照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琢磨:“什么是必要开支?朕给人打赏个几百两银子算不算?”

    谢迁并不知皇帝只是糊弄他,继续道:“若陛下取消南巡之事,户部可以调拨一百万两银子作为军费。”

    谢迁已感觉到阻碍朱厚照调拨一百万两银子不太可能,所以尽可能通过答应这件事来交换更多条件,而最优先的当然是阻止朱厚照离开京城。

    朱厚照一摆手:“这个可不行。朕已准备好南巡之事,取消的话太过突然,也会让人觉得朕言而无信,定好的事岂能说取消就取消?不过朕可以答应谢阁老,南下途中绝对不会有任何铺张浪费和扰民的情况出现,至于银子用度,户部可以找专人陪同南下,监督这批银子的使用情况。”

    谢迁本来看不起朱厚照,但听了这番话后,却发现朱厚照说话条理有度,很多事考虑周全,并非是他印象中一个胡闹昏君应该有的形象。

    朱厚照再道:“若谢阁老实在不放心,可以一同南下,不过以朕想来,京城应该有能替朕做主之人主持大局,朕准备带司礼监掌印张苑一同南下,而谢阁老可以留在朝中,全权处理天下事务!”

    又是一个让谢迁觉得没法拒绝的条件。

    之前皇帝御驾亲征,谢迁被调到三边当苦役,什么事要先送到宣府交给张苑和朱厚照处理,造成了张苑一手遮天的情况,以致后来战局陷入被动。

    当时谢迁便在想,若是一切事务都交给他来处理,朝中事务不至于发生混乱,或许中原灾祸也不会蔓延。

    现在朱厚照提出南下,仍旧要带张苑同行,却让他留在京城处理所有事务,等于说谢迁变相成为监国,如此一来谢迁基本不用再受司礼监和皇帝牵制,谢迁处理起朝事也会更加得心应手。

    现在就好像让谢迁做一个选择,花原本属于朱厚照的一百万两银子,完成一场对家国有利的战事,还能换到自己未来半年甚至一年的朝政管辖权限,让朝廷一切政策按照自己的想法发展。

    谢迁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但就算谢迁此时被说动,但还是有些不甘心,想交换更多的条件。

    但就在谢迁准备开口时,朱厚照有些不耐烦了:“是否同意,谢阁老请给个痛快话吧?再多说也无益。”

    这下谢迁反而陷入被动,难得皇帝转性跟他商议,过了这村没这店,谢迁不再拒绝,直接行礼:“老臣遵旨。”



    朱厚照做梦都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在调度户部银两上跟谢迁这个老顽固谈妥,一时间竟然呆住了。

    不过在确定谢迁不是跟他开玩笑后,朱厚照便笑呵呵接受这种“好意”,此事让他受到极大的启发。

    谢迁离开后,朱厚照心里还在琢磨:“早知道的话那么麻烦干嘛,每次都跟谢阁老借银子好了,这样他每次都会同意,或许是他觉得朕可怜吧……嘿嘿……”

    虽然朱厚照也觉得有几分丢面子,但对于这个结果还是很满意的。

    就在他瞎琢磨的时候,沈亦儿从屏风后走出来,气鼓鼓地望着朱厚照,好像之前朱厚照的表现丢了她的脸。

    “皇后,刚才朕说的话你也听到了,谢阁老答应让户部调拨一百万两银子来给我们花销……”

    朱厚照迫不及待要跟沈亦儿分享好消息。

    沈亦儿不顾小拧子在场,当即斥责:“不是说都用作军费吗?你现在居然想用来自己花,指不定要用多少……我帮你忙是为了给我大哥筹银子打仗的……”

    朱厚照这才意识到想要让眼前的小姑奶奶认同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苦着一张脸道:“朕也没说不给沈尚书当军费啊……刚才朕跟谢阁老说过了,这些银子会用在正途上。”

    沈亦儿道:“我不信你,谁知道你会不会私下把钱挪用?只有这一百万两银子,若是你花干净了,我大哥那边就没银子了。”

    朱厚照想了想,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跟沈亦儿应答。

    小拧子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没料到皇帝跟皇后之间居然会以这种方式斗嘴,小拧子这会儿心思跟之前的张苑基本相同,都不想表现自己,躲在旁一声不吭。

    朱厚照道:“那朕怎么才能让你相信?”

    沈亦儿继续叉着腰,腮帮子鼓鼓的:“我大哥的银子,我先帮他收下了,账目不但要接受户部的人监督,我也要亲自看着,每一笔开支都要经过我审核,知道吗?”

    “这怎么行?”

    朱厚照一听急了,自己好不容易要来一百万两银子,就算是以军费的名义讨来的,但他实际上只是想给沈溪个二三十万两意思一下,大多数他准备拿来在南下途中恣意挥霍。

    但现在有个女人要伸手管账,这在民间家庭并不稀奇,但放在皇家就显得太过另类了。

    没有哪个皇帝会让自己的经济大权落到女人手中……皇帝权力大,身边女人众多,就算再宠爱哪个嫔妃,也不可能把江山拱手相让,当然这只是明朝皇帝跟皇后相处的情况,前朝不算。

    朱厚照道:“朕借的银子,怎能全给你?”

    沈亦儿骂道:“什么你的我的,就是咱夫妻俩的,还是我帮你出的主意要到的钱……若是你把其中大部分给我大哥充当军费,我可以考虑给你留一部分,如果你不肯……以后跟你说一句话,本姑奶奶就跟你姓。”

    朱厚照这下彻底没脾气了,虽然他很需要那一百万两银子,但想到因此而开罪这位小祖宗,他终归有些底气不足。

    最后朱厚照只能苦着脸道:“皇后你别着急,有事好商量嘛,这些银子……大不了都归到你保管,要用到什么地方,你说了算。”

    ……

    ……

    朱厚照很憋屈,虽然最后让沈亦儿监管银子使用的决定是他做出的,但始终不甘心。

    沈亦儿带着宫女回到交泰殿,朱厚照坐在乾清宫大殿的案桌后边,独自生着闷气,只有小拧子陪伴身边。

    朱厚照突然道:“朕若是把这一百万两银子给皇后,她一定全都给沈尚书,谁让人家是兄妹,互相间会偏帮呢?”

    小拧子想了想,本来他准备跟朱厚照搭话,但忽然念及这是皇帝家事,以他的身份不该牵扯进去,那是给自己找罪受。

    朱厚照再道:“小拧子,你觉得朕应该如何保住银子?或者再去跟谢阁老借个几十万两?”

    现在皇帝已明确谈话对象,小拧子没法再躲避了,只好出言:“陛下,以奴婢想来,皇后娘娘不会将这些银子悉数扣下,到底只有账册在皇后娘娘手上,而银子……她怎么可能看管得住?”

    朱厚照眼前一亮,一拍脑门儿道:“正是如此,她一个丫头片子,哪里懂得一百万两银子是多少?而且银子总归有折色,运送途中也会有损耗,到时候朕有大把的理由跟她解释……”

    “嘿嘿,皇后根本难以察觉其中猫腻,朕只要在花银子的时候不走账便可,最后她以为留下大笔银子,但实际上……”

    本来朱厚照很兴奋,但说到后来,脸色慢慢变得颓丧起来,显然是发现了自己考虑并不周详。

    朱厚照幽幽叹了口气,苦着脸道:“朕都已答应皇后,却在背后耍诈,她知道真相的话……一辈子都不理朕了吧?”

    说到这里,朱厚照重新陷入懊恼中,坐在那儿蹙眉沉思,苦恼的模样让小拧子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再一次被颠覆了。

    小拧子心道:“皇后到底有多大的魔力?若说陛下一天两天如此也就罢了,怎到现在还深陷情网走不出来?以后不会夏皇后在皇宫和朝廷说一不二,慢慢成为第二个武则天吧?”

    想到这里,小拧子自己也会觉得这想法太过疯狂,低着头不敢跟朱厚照对话。

    朱厚照喃喃自语:“不行不行,这一百万两银子主要用在沈尚书军费上,朕答应过谢阁老和皇后,若言而无信,以后再想赢得他们信任就难了,不过南下经费终归还是要有,那就另行筹措资金得了。”

    到最后朱厚照终于想明白了,不再去动那一百万两银子的歪脑筋,转而想办法另行筹措银子,总归他有张苑和小拧子等人可以帮他活动,以前刘瑾、张苑等人可是源源不断为他敛财的。

    朱厚照望着小拧子道:“距离出发没几天了,中秋节后次日便要启程,应该准备的让人全部准备妥当……你去跟张苑说清楚,你们俩去看看是否有人愿意为朕南巡之事筹措银两,谁忠心谁不忠心,就看这次是否能让朕满意!”

    小拧子听得目瞪口呆,皇帝居然要以贡献银子多寡来决定谁忠心与否,这跟当初出卖司礼监掌印太监之职一事如出一辙。

    ……

    ……

    小拧子没办法了,他只能去找张苑商议,而自己却没打算给朱厚照筹钱。

    其实朝廷府库有的是钱,但内库这边却因为朱厚照挥霍无度几乎被掏空,谢迁管理财政极为严谨,让朱厚照平时很难向户部伸手,花费日益捉襟见肘,好在之前抄刘瑾府邸时大捞了一笔。

    朱厚照花钱如流水,小拧子知道自己没法满足朱厚照的好胃口,而且他也清楚自己暂时没有进入司礼监当掌印或者是秉笔太监的希望,干脆把这差事交给张苑,自己宁可当个传声筒。

    小拧子在司礼监掌印房把事情跟张苑一说,张苑显得很惊讶:“陛下要银子?不是听说陛下刚从谢阁老那里要得一百万两?”

    小拧子道:“陛下说了,这一百万两银子将会充作沈尚书的平倭军费,即便陛下要花销也不过是取其一小部分,南下主要开支还是要靠张公公你来筹措。”

    张苑显得有几分难以理解,问道:“陛下都将银子要来了,且是以南巡的名义拿到手的,凭何全都给沈大人?”

    张苑不知内情,理所当然以为朱厚照不可能那么大度。

    从张苑的角度出发,他希望看到朱厚照多跟户部要银两,如此一来钱便落到他手上,从中中饱私囊的机会就多了,但若是悉数调拨给沈溪的话,等于说他一丝一毫玩猫腻的机会都没有。

    小拧子不耐烦地道:“这种事,不需要咱家跟张公公你解释太多吧?”

    有关皇帝应允谢迁和沈亦儿二人找人监管资金使用,甚至皇后打算亲自管账之事,小拧子不想告知张苑。

    小拧子的话让张苑越发迷惑不解,他皱眉打量小拧子:“小拧子,你不会是到咱家这里来信口开河的吧?”

    “爱信不信。”

    小拧子一撇嘴道,“陛下已吩咐下来,剩下的事就跟咱家无关了,咱家还要回去伺候陛下,走了!”

    说完,小拧子果真转身径直离去。

    ……

    ……

    张苑没有出门送小拧子,站在那儿伫立半响没回过神来。

    “张公公,刚才拧公公来这边有事?”李兴从保宁门进来,远远看到小拧子出崇楼而去,有些好奇,连忙来到掌印房问张苑。

    张苑随口回道:“能有什么事?不过是陛下要银子罢了。”

    本来张苑对李兴很不耐烦,正准备迁怒,突然想到可以把帮皇帝敛财之事交给下面这些人,顿时转变口风。

    “陛下南巡,从户部调拨了一百万两银子,如今谢阁老和户部杨尚书均已同意,陛下却说钱要用在正途上,主要交给沈尚书打倭寇所用,不能擅动……如此一来,陛下南巡开销不是需要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费心么?”

    “啊?”

    李兴对于皇帝能跟谢迁达成和解,成功从户部讨得银子,还把银子充作军费很意外。

    张苑冷笑:“不管怎么着都要给陛下筹措十万两银子,二十四监衙门每个管事都有任务,不得推脱,人人有份!”

    ……

    ……

    京城这边为皇帝出游之事筹措银两,四方寻求赞助,发起者正是司礼监衙门。

    就连高凤都被调动起来,到处找人募集资金,以保住他秉笔太监的位置,为此甚至连张太后都支持了一百两。

    至于皇帝从户部调拨来的一百万两银子如数调拨到位,将随同皇帝南下的队伍一起运往江南。

    大明没有类似于银行性质的钱庄。

    十多年前,沈溪曾在福建和临近的广东、江西、浙江一些地方开设兑换银子和铜钱的钱庄,后来随着汀州商会瓦解,这些钱庄相继被各地官府或者商会接管,同时一些官员受到启发,以官府名义开设了一批,甚至如今在南京、苏州等地已开始有存钱业务的钱庄出现,当然这里的存钱是不给利息的,还要给钱庄保管费,着实奇葩。

    沈溪有意在新城开设具有后世货币信贷业务的银行性质的票号钱庄,不过因沈溪没有得到皇帝首肯,同时他也不是户部尚书,此事暂时只在筹措中。

    没有可以通兑通取的票号钱庄,银子在各地间运送有诸多不便,就算实力再雄厚的钱庄也不可能一次兑换一百万两银子,这笔钱非要以官兵押运不可。

    有人想中饱私囊,更多的人则是想平平安安把银子送到江南,交到沈溪手上。

    为了保证银子专款专用,谢迁花费了不少心思,一改之前跟沈溪以及皇帝作对的做法,反而在皇帝南巡以及沈溪备战之事上多有帮助,户部和工部那边通通开了口子,各种各样的支持源源不断送到沈溪手上。

    对于突然而来的资助,沈溪始料未及。

    因为以沈溪的筹划,短时间内已解决新城建设的资金短缺问题,根本不需要朝廷再调拨经费。

    不过银子始终不怕多,这笔钱的到来给沈溪带来诸多便利,本来捉襟见肘的财政状况瞬间好转,甚至沈溪还可以拿这笔钱开设更多工坊,以银子生银子,将以上海县城为中心的新城建得更加辉煌灿烂。

    “……老爷,朝廷之前不是说对建造新城不支持么,怎么突然间风向就变了?这一百万两到底只是谣传,还是真的?”

    作为沈溪的大管家,惠娘不敢相信朝廷能一次调拨一百万两银子给沈溪,这几乎将之前朝廷拖欠沈溪军费和建造城池、船厂、船只的费用解决大半。

    以惠娘想来,朝廷不可能会完全顺着沈溪的意思,更像是酝酿着一场天大的阴谋,不可不慎。

    沈溪道:“我自己也不知是否为真,不过这次谢阁老亲自点了头,想来事情八九不离十。但最大的变数,还在于这笔银子是否能顺利运到江南。”

    惠娘想了想,点头道:“就算此事为真,但银子落实可能需要两三个月时间……能在年底前到账就算好的。”

    惠娘对于新城如今的境况很了解,她清楚一件事,那就是现在新城所缺不是银子,而是各种各样的物资。

    江南富庶之地,看起来有钱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但大明长久以来都还处于一种相对封闭落后的市场环境,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用银子或者铜钱买来,大明不是市场经济,许多时候民间购买商品,多以物易物,跟原始社会没多大区别。

    百姓对于铜钱和银子不太信任,对大明宝钞等纸币就更加不信任了,因为这些东西的价值随时会变,这也跟大明缺少白银和铜有关,银子和铜钱几乎不是普通百姓能接触的东西,就算有也非常少,反而以物易物最方便。

    李衿也在旁说道:“咱建造新城,花费那么多铜钱和银子,江南物价已经猛涨一拨,连同闽粤之地物价也在飞涨,这些银子能办到的事情并不多。”

    惠娘道:“或许老爷不跟佛郎机人做买卖是对的,市面银子多了,大明自家的货物就少了,一下子流入那么多白银,物价不涨才怪。”

    沈溪摇头:“或许在你们看来,白银流入对我们不利,但这里我要跟你们说的是,阵痛是完成改革的必要条件……”

    “若是没有这些白银,大明百姓会长期处在一种以物易物的落后环境中,商人的利益会被摊薄,而有心投身工商业的人就可能因此改变想法,地主守着土地不思进取,大明将永远是农耕社会。”

    沈溪的话很深奥,即便惠娘和李衿都是有才学的女人,听了这话还是不由对视一眼,都能清楚看到对方眼中的迷惑。

    惠娘摇头:“老爷说得太深奥了,不如浅显些来说。”

    沈溪笑道:“你们以前都做过生意,应该知道限制商业发展的桎梏是什么吧?不需要你们回答,你们想想以前做买卖最怕的是什么?银子的折色,还有铜钱的年份和含铜量,大明宝钞年份是否保值,还有商品成色,等等等等……”

    “其实这一切归根结底在于流通货币的不确定因素太多,更有一些黑心的家伙在货币上做文章,在银子和铜钱中参杂太多杂质,以至于货币价值得不到保证,到最后不得不以物易物,以确保买卖公平。”

    惠娘和李衿仔细想了想,一起点头,她们都是生意人,当然知道当前营商环境如何。

    沈溪道:“因为大明黄金、白银和铜等贵重金属极度缺乏,使得纯度很高的黄金、白银基本不会在市面流通,流通的基本都是劣币,比如说成色很差的银子,或者劣质的铜币,又或者是那些年份久远纸张发霉的大明宝钞,而成色好的货币基本都为士绅、地主或商贾收藏……”

    “有关经济学的东西我没法跟你们解释太多,总归就是市面上成色好的货币越来越少,伪劣货币却越来越多,随着劣币驱逐良币,对手工艺者的影响便会增大,因为就算他们能制造出产品,也缺少流通变现的渠道,商人也是有一笔赚一笔,然后把白银、铜板、宝钞和货物兑换成土地,以本守之。”

    惠娘依然在皱眉思索,李衿却已经听明白了,点头道:“老爷说得很有道理。”

    惠娘问道:“所以老爷就想办法让市面上流通的白银增多,让普通商贾和百姓可以拿白银作为流通物,刺激工人、农民生产出更多的货品,刺激工商业发展?”

    沈溪笑道:“还是惠娘你了解我的心思,其实要解释的地方不少,但大致意思便是如此,白银的增多对大明经济平稳发展非常有好处。”

    “未必吧。”

    惠娘摇头道,“市面上白银多了,会刺激部分人投身工商业,但华夏自古以来的生活模式也会随之改变,许多人却因循守旧……白银加大流通,会让这种不确定因素增多……不是吗?”

    惠娘迫切想得到答案,沈溪却只是摇摇头否定她的看法。

    沈溪道:“或许在惠娘看来,任何改变都属于徒劳无功,或者说改变意味着颠覆,意味着固有的秩序不存。”

    “但这里我想说的是,华夏文明经过一次次改变才走到今天,如果一定要因循守旧,那么科技和社会发展就将处于停滞不前的地步,你看看,曾经根本不起眼的西方小国佛郎机,可以用船舰利炮打开我们的过门,若非当初侥幸获胜,或许大明海疆会遭遇他们持续不断的骚扰。”

    “你再看看沿海倭寇,只因为他们不因循守旧,便制造出大船,可以跟佛郎机人和海外各色人等做买卖,居然在大明近海跟朝廷分庭抗礼,形成巨大的安全隐患,非要逼着我跟他们交战,将他们铲除。”

    “这一切难道不足以证明,因循守旧的结果只会被先进的文明淘汰,落后就要挨打吗?”

    也许是沈溪对华夏历史了解太多,深知未来大明走向,可以说明朝的灭亡跟因循守旧关系重大,至于明清两朝闭关锁国给华夏文明带来怎样颠覆性的影响,他没法跟惠娘和李衿做解释,只能是尽量避免这种情况出现,他要做的就是要先世人一步去做一些事,如此才能掌握主动权。

    好在当今皇帝是胡闹且开明的朱厚照,沈溪一直没有刻意改变正德的品性,也是看中朱厚照的冒险精神,若强行让朱厚照当一个忠厚刻板、符合儒家思想的好皇帝,那他的改革计划也会胎死腹中。

    但即便如此,沈溪依然觉得自己在朝中受到到的阻力太大,便在于那些老臣没有一个有进步思想,都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抱着大明乃是天朝上国的思想,一步步看着大明走向衰落。

    沈溪再道:“因为蒙上眼睛,我们看不到外面世界的改变,但我并不想当一个一叶障目之愚人,惠娘,我希望你和衿儿能最大程度帮我,我希望把新城建造成未来世界的中心,四海来朝时,这里便是迎接他们的港口,这里拥有整个世界最先进的文化思想和技术。”

    “未来是全世界来大明模仿我们,而不是我们被动去模仿世界,改变历史进程的科技必须要出自这里……这才是我的梦想。”



    沈溪很多理念,都深思熟虑多年,或许有过于理想化的东西,不过大致说来,这已是他现在身份和处境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治国方略。

    但就算如此仍旧遭遇巨大阻力!

    这时代根深蒂固的守旧思想,还有儒家掌握的话语权和对人的品性的清议权,以及来自皇权的限制,都不是沈溪一下子能突破重围的。

    沈溪不想等七老八十自己在朝中掌控一切,或者自己篡位当皇帝后再推行改革,若是不适合这时代的东西,就算是再先进也不能要,但若是能循序渐进,于潜移默化中推进科学与技术进步,进而促进生产力大发展,他会义无反顾投身其中。

    惠娘和李衿在很多事上全力支持沈溪,但还是有一定限制,便在于惠娘和李衿没法完全理解沈溪的理念。

    新城建设的经费问题得以解决,沈溪可以拿出更多心思放在造船上,但此时他却有些心绪不宁,心中好像住进了个魔鬼,一直挑唆着他做某件事,但他偏偏知道这件事不能做,那意味着他未来自己的生活会出现巨大改变。

    “为什么到了江南,看到这座城池愈完善,不详的感觉却愈强烈,我对未来更加没信心了呢?”

    沈溪心情郁结,许多问题找不到答案,偏偏这些他还没法跟惠娘倾述。

    这世上真正理解他的人,在沈溪看来几乎没有,陷入迷茫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醉生梦死,但那根本就是在逃避,对事情没有实质性的帮助,而沈溪也在想是否可以改变这种现状,但苦思的结果却是大明没有合适的地方供他改变,就算这座欣欣向荣的新城,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笼罩其中。

    “我就像那孙猴子,无论再怎么神通广大,始终有座五指山压着……就算侥幸逃出去,还有紧箍咒,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中秋节这天本该阖家团圆,新城内外处处洋溢着欢声笑语。

    五天前惠娘和李衿已搬到苏州河南的别墅区,沈溪独自一人留在衙门发呆,没有参与城中任何一场节日庆典,也没有跟惠娘、李衿,或者是马怜团聚。

    没有闷酒,只有无尽的公事,沈溪拿起桌上的公文看过,却发现根本沉不下心来处理。

    恰在此时,侍卫通报说唐寅来了。

    沈溪没有拒绝老朋友请见,让侍卫通传请唐寅进来。

    唐寅很高兴,因为他的家人旬月前已从京师出发,估计再过半个月左右,他就能跟妻儿团聚,而且前两天他还见到已嫁为人妇的女儿,突然间觉得自己成了人生赢家,年过不惑,事业有成,妻子贤惠,儿女绕膝,人生即将迎来巅峰。

    此时唐寅喝得醉醺醺的,到来后说话声很大:“沈尚书,弟兄们都在等你一起去喝酒,难得有放松的时候,这会儿您怎还在这边做事?有什么公务不能等到明天再处理吗?”

    中秋节这一天,军中没有严格禁酒,不过当值将士还是没资格碰酒水,这算是沈溪人性化的一面。

    这是新城初具规模后第一次过节,不管是军人还是百姓,均喜气洋洋,但整个热闹的节日氛围中不见沈溪,总觉得少了什么,所以唐寅才会来这里请见,因为将领们知道,真正能把沈溪请出来的只有唐寅,在这座城市能跟沈溪直接对话的人太少了。

    沈溪微微摇头:“公事太多,不加班加点处理不行,一旦积压会延误大事……伯虎兄有别的事吗?”

    唐寅道:“弟兄们都想跟你喝一杯,如果沈尚书不去,在下也不勉强,是他们让我来的,我也想看看沈尚书在作何……呵呵……”

    唐寅脸颊通红,嘿嘿笑着,有些得意忘形。他坐下来看着沈溪,目光真诚……他对沈溪的感激发自由衷,因为正是沈溪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对沈溪的尊敬与日俱增。

    沈溪从案桌后走出来,手上拿着一份公文:“朝廷传来公函,告知陛下将在中秋后次日,也就是明天上午动身出发前往江南,这一路可能会沿着运河走,也可能走陆路,暂时不清楚陛下走哪条道,不过新城这边应该准备迎驾事宜了。”

    沈溪把公文交给唐寅,但唐寅还没从醉醺醺的状态中缓过来,不太明白沈溪为何要对他说这些。

    不过他头脑始终保持一抹清醒,略微琢磨后便意识到,他是沈溪军师,又是之前专门负责迎驾事宜之人。

    唐寅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将公文接在手上,揉了揉眼……醉眼惺忪的他有些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沈溪道:“今晚你可以继续喝酒,但不要喝得太晚,有些事等明天酒醒后再说。”

    沈溪摇头苦笑,以唐寅现在的状态,跟他谈什么都是徒劳,于是干脆把公文交给唐寅,让他拿回去研究。

    唐寅却很倔强,坚持要把公文看明白。

    他看的时候不断摇头,努力让自己头脑清醒些,等看完后笑了笑:“在下没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不就是准备迎接圣驾么?城内一切都准备妥当,陛下从哪里上岸,上岸后走哪条道,安保如何安排,陛下入住行在后的服务,全都不在话下。”

    或许是平时沈溪给予唐寅的支持实在太多,无论其做对做错沈溪都会出言鼓励,唐寅自信心爆棚,再加上此时喝了点儿酒,人开始变得飘起来

    沈溪转身回到案桌后,叹了口气:“该做好的事情尽量做好,不该做的也别勉强,新城所有屋舍会在未来一段时间内进行整治,那些尚未成型的街道会紧急修缮,尚未开发的地方全部种上树……就算只是面子工程,也要做到尽善尽美,这件事便交给你去做。”

    “那迎接圣驾……”

    唐寅很着急,生怕沈溪把迎接皇帝的差事交给别人,他现在迫切希望能在皇帝面前有所表现,从他领了这份差事开始便在期待中。

    沈溪道:“一并是你的差事,时间紧迫,你不但要完成更要做好。”

    ……

    ……

    中秋节当晚沈溪在衙所将就着对付一晚上。

    第二天日上三竿时,惠娘换了身男装,带着参汤来见沈溪。

    县衙是凶宅,惠娘生怕沈溪出事,得知沈溪在卧房休息时,没着急进去打扰,因为她知道沈溪上午很晚才会起来,沈溪属于那种夜猫子。

    等沈溪醒来已近中午,他跟惠娘在衙门后院房间相见,惠娘将瓦瓮中的参汤倒出来,道:“温温的,不太热了,要不我去后厨给你热热?”

    沈溪接过抿了一口,道:“温度刚刚好……你炖的吗?”

    惠娘摇头:“不是,是随安和东喜……这对小姐妹昨日已平安抵达新城,现在已在家里伺候,不过因为没合身的男装,暂时出不了院子……刚搬到苏州河那边还觉得有些冷清,现在家里总算热闹许多,本以为大人会过去一起团聚过节,不想却在这里过了一夜。”

    说话间,惠娘往四下打量一番,似乎想知道沈溪是否有金屋藏娇。

    沈溪再次喝了一小口参汤便将碗放到一边,平时他少有进补的习惯,本就年轻力壮,自己身体如何他很清楚,在桌边坐下后,口中自然而然道:“处理公事太晚,回去一趟起码得两刻钟,就不回去打扰你们了……我不是派人跟你们打过招呼,让你们不必等我吗?”

    惠娘笑了笑,像是回答知道了,但其实心中有些许苦涩,她当然能感觉到沈溪最近的情绪变化,作为沈溪最亲近之人,她比谁都了解沈溪。

    虽然沈溪没说具体是何原因,但她隐约感觉到沈溪要做改变人生命运的重大决定。

    惠娘道:“苏州河那边的屋舍宽敞得很,比这边阴森森的住起来舒服多了。以后若是老爷晚上不能回去的话,妾身就派个丫头过来伺候左右,端茶递水也方便些。这里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实在太过寒酸了。”

    沈溪摇头:“做事最好是靠自己,我有手有脚,不需要人伺候。你先回去吧,随安和东喜已有段时间不见,你最好跟她们拉拉家常,了解她们的真实想法。”

    沈溪竟然对惠娘下逐客令,这态度让惠娘越发担忧,她很想问沈溪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沈溪的神色却告诉她,就算你再担心也不能多问。

    惠娘还算知情识趣,发现自己没法进入沈溪内心深处后,也就放弃了努力,起身道:“妾身侍奉不周,大人……还是做正事吧,妾身先回家去,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能够帮到大人。”

    惠娘言语中带着几分苦涩和失落,起身离开,出衙而去。

    ……

    ……

    沈溪因心中杂思而意志消沉,如此一来他身边的女人都有一种被冷落的感觉,惠娘和李衿最先感受到这股情绪,至于熙儿和云柳则因为基本都在东奔西跑,影响不大,马怜这边又回到以前独守空闺的状态。

    沈溪对马怜还算眷顾,收入房中后,只要有机会便会去看望,马怜偶尔能感觉到幸福的滋味。

    但始终沈溪是有家业的男人,不可能时常守护身边,前两年沈溪出征和朝事繁忙,甚至在京城时也经常因称病不出而躲在家中,让马怜的生活显得有几分凄苦。

    马怜本以为到江南后,生活会有极大的改善,最初也的确如此,到新城后沈溪经常落榻房中,但随着时间推移,沈溪又将她冷落一边,马怜觉得自己好像成了被遗忘之人。

    但她在新城内的待遇很高,住的地方独门独院,毗邻一个风景秀丽的小湖,不会被工地施工的声音吵到,而她基本都在看书或者做一些尽可能转移注意力的事情,但相比于每次陪沈溪,这些精神上的麻痹手段难以让她真正沉下心来。

    一直到七月十六晚上,她的嫂子,那个习惯于给她出谋划策的女人又来了……她嫂子是跟着第一批随军家属到达的新城。

    “……你大哥已在沈大人麾下立下不少功劳,朝廷提拔他为卫指挥使,不过暂时没有实缺,恐怕要回到京城才会安排,下一步可能就要进位都司,咱们的生活也比以前好许多……家里能来的现在基本到了新城。”

    女人坐下来,把家中的情况跟马怜说明。

    马怜虽然在沈溪身边,其实对于娘家的情况还是很关心的,因为她就是为了家族的利益成为笼中鸟,希望看到自己的牺牲有价值。

    不过眼下她对此并不是很有兴趣,漫不经意地问道:“出征在外,也可以带家属吗?”

    沈溪可以带家属,这毋庸置疑,沈溪走到哪里都习惯于身边有人陪伴,不过因为朝廷一些规矩,使得沈家内宅的女人不能在沈溪出征时离开京城,不过马怜和惠娘等女则没有这种限制。

    女人道:“乃是沈大人安排的,咱毕竟不是京营的军户,管理没那么严格……这次过来的人不多,我抵达后只跟你大哥见了两面,每次都匆忙而别。你大哥现在很忙,看起来比以前更有干劲,期待能有所建树,所以希望你……”

    马怜摇头道:“我没什么好办法,大人面前,我不想提家里的事情,免得被大人误会我另有目的。”

    马怜很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沈溪认可,至于帮马家说话,这种事她已很久没做过,在沈溪面前她甚至刻意不去提有关马昂之事,不希望自己被家里人请托,更愿意把自己当作是沈家人而不是马家人……虽然她对马家有一定关心,却不是她生活的全部。

    那女人叹了口气:“不指望你,又能指望谁?你大哥虽有一定能力,但相比于那些久经战阵的老将,那些跟随沈大人出生入死之人,你大哥始终没什么底气……不过还好有你在,沈大人对他还算照顾,每次提拔或者有机会时都能想着你大哥。”

    马怜没说话,她打从心底觉得家里人太过势力,把自己当作棋子在使用,所以沉默不语。

    女人道:“之前带过来的那些女人都留在京城,沈大人没要,你大哥便收了回去,准备换一批……对了,是你自己不想让她们到沈大人面前争宠,还是说……”

    “是大人自己不要。”

    马怜显得有几分气恼,“沈大人并非好色之徒,平日做事非常谨慎,这么多女人给他他也不可能收下……什么时候你们才能明白呢?”

    女人摇头:“这还不是为了你好……你毕竟跟沈家内宅的女人不同,你的责任在于让大人缓解身心疲劳,尽一个女人的本分……不过要想固宠的话得费些心思,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岁是多久?让一个男人永远眷顾自己,怎么可能?你又没孩子,未来看不到希望,这是在帮你,难道你想老了后孤苦无依?”

    马怜没有回答,她明白事理,很清楚一个女人难以在同一个男人跟前长久保持新鲜感,久而久之就会被冷落,就好像眼下,她觉得正是因为沈溪对她厌倦才会如此,而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每次见到沈溪都极力逢迎,几乎将沈溪捧到比皇帝更高的位置上。

    女人再道:“你年岁不大,经历的事情少,有些跟你说也说不明白,之前我已跟你大哥商量过,你大哥的意思,可能那些莺莺燕燕没有能让沈大人着迷的绝色,便给你换一批,这次不会给你太多人,一次一两个,平时留在你身边解闷说话。她们来也是给你当使唤丫头,就算以前出身再好,也只是你的下人。”

    马怜蹙眉道:“大哥又要花不少银子吧?我们马家始终不比以前了……”

    女人无奈道:“就算马家再怎么衰落,还是有底子在,过去几年你大哥已将西北所有能变卖的东西都卖了,准备长居京城,现在又跟着沈大人到了南方,如此京城家业也没必要保留,而你大哥在教坊司有朋友,平日也喜欢纵情声色,他最擅长这些东西,能帮得上你忙。对了,你的堂妹年岁不小了,姿色不比你逊色,如今正是貌美如花,到时候可能会让她到你身边来。”

    马怜非常气恼,因为她不想接受家族塞来的女人。

    若是民间找来的女人,马怜还有理由压对方一头,但若是自己家族的人,那未来自己是否压得住另说,这就好像皇宫内争宠,一切都是以沈溪的偏好为准,她觉得自己已开始失宠,更不想接受一个姓马的女人到身边来。

    “马家人就不必了。”

    马怜直接回绝。

    女人好像早就料到会有这答案,道:“你决定的事,连你大哥都没法反对,我会回去跟你大哥说,不过你要留心,按照之前所定,沈大人会将家眷从京师接来,到时候你可能就更少有机会见到沈大人,你年岁不大但有些事一定要趁早,若你能为沈大人生下一儿半女……”

    “知道了,这些事不用你们提醒!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想休息了。”马怜有些不耐烦了,语气生硬。

    女人无奈摇头:“瞧你这性子,跟以前一样,真是任性,或许沈大人太宠着着你吧,以你现在的处境的确不该使小性子,你大哥有个朋友,就在新城这边做买卖,人脉很广,想攀关系接近沈大人,你看……”

    马怜蹙眉:“什么意思,你是想让我把此人推荐给大人认识?”

    女人道:“正是如此,别以为是多困难的事情,其实你可以顺带跟沈大人一说,此人做买卖很有一套,听说跟沈大人掌握的商会有业务往来,生意做得很大,他能给我们马家带来不少便利,若是你能……”

    “我知道了,你不用多说了。”

    马怜嘟着嘴,直接打断女人的话。

    女人摇头:“你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怎么跟沈大人说?此人能帮沈大人赚到更多的银子,有关吃喝玩乐的事情,还有接下来陛下驾临新城之事,他都可以帮忙安排,他要人手有人手要势力有势力,只是苦于没机会接近沈大人。”

    马怜眯眼望着自己的嫂子,问道:“这样有本事的人,能没人脉?”

    女人道:“这可就说不准了,听说此人手里掌握有不少船只,能帮沈大人运送货物……你别担心,此人绝对不是什么贼寇出身,你大哥跟他认识非一天两天,之前送到你身边的那批女人中便是此人从扬州精挑细选送往京城的,你大哥现在地位不同以前,巴结他的人多了,此人还送了女人到你大哥跟前……”

    说到这里,女人的语气稍微有些凄苦,好像在说一件她自己也不是很满意的事情。

    马怜当然清楚,自己的哥哥在外沾花惹草,流连烟花之地,平时根本没什么正形。

    女人再道:“此人以前曾帮朝中贵人做买卖,不过贵人倒了,他只好自立门户,现在缺少强有力的人作靠山,沈大人在朝如日中天,所以想投靠到沈大人手下,每年能给沈大人带来的利益绝对不下十万两……”

    “我知道了,我回头会跟沈大人说。”马怜漫不经心地道。

    “唉!”

    女人叹了口气,“希望你能记在心里,别给忘了……咱马家的希望全系于你一人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