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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沈溪的领导下,新城建设有条不紊进行,呈现出一片朝气蓬勃的景象。不少人想借助沈溪的力量来获得权势和地位,尤其那些投机思想浓重的商人,很想借助沈溪的力量来赢得更大的利益。

    不过显然沈溪不需要这些商人依附,因为他自己身后就有强大的商业团队,至于别的人帮他做买卖更像是与虎谋皮,而他却成了那只老虎,旁人想从他这里赚走利益并不那么容易。

    马怜在被自己嫂子殷殷嘱托一番后,寝食难安,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要履行对自己嫂子的应允,但却不知几时能见到沈溪。

    同样是八月十六,这天是朱厚照既定出发南下的日子,一早皇宫内外便已安排妥当,朱厚照却没起来,张苑等人只能耐心等候。

    “怎么回事?陛下到现在还没起来吗?这是走还是不走啊?”张苑在乾清宫外等了半个多时辰,终于见到小拧子从里面出来,连忙上前问道。

    小拧子昨夜在皇宫值夜,张苑以为小拧子会知情。

    小拧子回答:“咱家作何知晓?到现在陛下还没出来,咱家总不能进去打扰陛下休息吧?”

    张苑又问:“那陛下现如今是住在乾清宫,还是交泰殿啊?”

    “不知道。”

    小拧子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对张苑完全就是一种爱搭不理的态度,这让张苑非常着恼。

    朱厚照此番南行,张苑跟小拧子都要伴驾左右,除此之外秉笔太监李兴也要一同南下,如此一来,司礼监留守的只剩下秉笔太监高凤。

    朝廷方面,基本没有陪同朱厚照南下的大臣,内府安排了一些中低层官员,再就是户部派出一名郎中监督专款用度。

    驸马都尉崔元倒是会跟随圣驾南下,崔元要负责这一路安保,本来朱厚照有意让崔元留守京城,但英国公张懋上奏请求以他镇守京畿,张苑将此事告知后,朱厚照略微思索便应允下来。

    见小拧子态度不佳,张苑只能继续等候,又过了半个时辰,依然没有消息传来,恰在此时,李兴急忙而来,张苑和小拧子都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两位公公,作何还在这里等候?陛下不会是……还没起床吧?”

    李兴对于眼前的情况非常迷惑,不过现在谁都明白一个道理,当今皇帝做事基本没有准时的时候,当天午时前朱厚照能出发就算不错了,指望懒散惯了的皇帝一大清早爬起来出行,几乎是不可的事情。

    张苑板着脸呵斥:“这不是明知故问么?若是陛下起来了,咱家还用在这里等候?”

    李兴望着小拧子:“要不……拧公公您进去催催?”

    小拧子也在嚷嚷:“咱家还没活腻,进去催陛下,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要催,李公公自个儿去,咱家可以为你引路。”

    李兴脸上带着回避之色:“两位公公可真会言笑,咱家哪里有资格惊扰陛下清梦?还是留在此处等候陛下出来为好。”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发现对方的眼里都有一股狡诈之色,最后三人好像赌气一般,便在乾清宫殿门外等候,没一人进去催促。

    ……

    ……

    这天不但皇宫这边准备出行,沈家也在积极准备中,不过并不是沈溪的沈国公府宅,而是沈明钧夫妇府上。

    一早便有人过来送礼。

    朱厚照派了御用监太监李荣前来送了十几口箱子的礼物,几乎将正院堆满了,周氏看得喜不自胜,嘴巴就没合拢过。

    “皇上就是客气,你看看这赏赐的礼物,比老大给的多多了,我说十郎啊,你也要努力了……看看咱家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

    周氏笑眯眯地对站在一旁的沈运说道。

    沈运撇撇嘴:“这些全都是姐夫给的?莫非他想贿赂咱?”

    “谁是你姐夫?”

    周氏还没明白儿子口中的“姐夫”是谁,等仔细琢磨后才意识到说的是朱厚照,当即骂开了,“好你个臭小子,人不大倒敢胡乱说话……称呼皇上你也敢直接叫姐夫?活腻歪了吗?”

    沈运道:“娘,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昨日姐夫派人去国子监跟我说,让我回来准备陪同他一道南下……这次我陪着姐姐和姐夫一起下江南,到时候能看到大哥,你们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大哥的,就快点儿说,可能过一会儿我就要走了。”

    周氏骂道:“你个小兔崽子,现在有能耐了,什么叫有话赶紧说?你有什么本事带话?就算是有事跟你大哥说,那也是娘找人写信……”

    “这不是娘还没来得及写信么?”

    沈运对这个老娘有些抵触,毕竟他现在年岁大了,而且小小年纪便做了国舅,在国子监中不但没人敢欺负,别人还都处处巴结,他在国子监享受到的是超品待遇,就算是国子监那些先生都不敢得罪他。

    谁都知道沈运的身份和来历,这小子现在是国舅爷,哥哥又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沈国公,未来赐爵很可能是侯爵起步。

    长了见识后,沈运对于这个封建专制家庭便没了那么好的耐性。

    周氏道:“你个小子学了几天书,识一些字,就敢跟你娘叫板了是吧?你娘我是不识字,写不了信,你就当为娘就没本事?为娘可是栽培出一个状元和一个皇后,全家就你最没出息。”

    沈运撇撇嘴:“还栽培出个国舅……如果你再生一个的话,还是国舅,都一样。”

    “你个兔崽子!”

    周氏当即就要抄扫帚去打,换作以前沈运一准儿挨揍,但现在他学精明了,眼看老娘动粗,撒腿便跑。

    结果母子俩在院子里追逐一会儿,周氏追不上,最后只能站在那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恰在此时,朱起匆忙从外进来,见这架势目瞪口呆,自忖来得不是时候,皇帝的丈母娘正在教训小国舅呢。

    “老夫人,外面车驾已备好,让二老爷去皇宫前面等候伴驾。”朱起道。

    沈运点头不迭:“知道了,知道了……朱老爹,咱赶紧上车,我娘她要打人,好生不讲理。”

    周氏在那儿气喘吁吁,老远骂道:“你个臭小子慢点走,把包袱带上,真是个没良心的兔崽子,怎么生了你这个孽障!”

    ……

    ……

    沈运乘坐马车到了皇宫门口,这并非是他第一次来到大明门前,当他看到那高大巍峨的城楼时,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就像是农奴翻身做主人一样,他当上国舅,意味着以后能经常出入皇宫,这宫门对他而言跟自家宅门差不了多少。

    沈运从马车上下来,此时周围车驾很多,不过却排列整齐,锦衣卫和侍卫排成队列,威风凛凛,沈运却可以在其间大摇大摆行走,没人敢过来质问,虽然周围的人未必知道他是谁,但因沈运身边也跟着宫廷侍卫,足以显示出其身份不凡。

    恰在此时,东江米巷过来几名身着绯袍的官员,沈运瞅了瞅一个都不认识。

    “有朝中重臣过来,我先躲一躲。”沈运虽然有了主见,性格也逐渐从懦弱变得自信,但他始终还是活在哥哥、姐姐和老娘的阴影下,有几分怕生。

    回到马车旁,几名臣子中分出一人往这边走来,沈运看了一眼,见是一名慈眉善目的老者,走到他跟前后停下来,上下打量。

    “不知这位老先生是……”

    沈运率先打起了招呼,毕竟是晚辈,对方不管是谁,都要先行礼,这也是他在国子监读书学到的礼数。

    老者笑了笑:“你是沈运?沈家十郎?呵呵,居然长这么大了?”

    沈运脸色有少许尴尬,苦着脸道:“老先生见过晚辈吗?”

    旁边过来一名太监,笑呵呵介绍:“国舅爷,这位乃是谢阁老,可是当朝泰斗呢。”

    沈运这才知道原来这位是自己小嫂子的祖父,有关谢迁的事他以前听过不少,但就是没见过,偶尔谢迁会去沈府,他一介无知顽童也没机会拜见。

    沈运赶紧行礼:“晚辈见过谢老。”

    谢迁微笑着点头,似乎对眼前的少年郎很满意,展眉问道:“你要随同陛下一起南下,是吧?”

    “正是。”

    沈运可不知道眼前的谢迁是在套他的话,有什么说什么,“听说皇后也会跟晚辈同去。路上好有个照应。”

    说这些话的时候,沈运俨然是个蹁跹的佳公子,非常有礼貌,声音温驯,谢迁看着沈运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俨然当初刚中状元入朝为官的沈溪,顿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本来谢迁想从这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郎口中探知更多内情,但突然间他便放弃了这个计划。

    谢迁叹了口气道:“南下途中多学习,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回来后争取在学业上有所进步,早日为朝廷效命。”

    “晚辈谨遵谢老教诲。”

    沈运不知为何谢迁要说这些,赶紧行礼。

    谢迁冲着沈运点点头,转身离开,回到远处的朝臣堆,杨廷和凑过来问了一句:“谢老为何要去见沈家人?”

    谢迁叹了口气道:“他好歹也是国舅,老夫希望他能走上正途,过去提点一番乃题中应有之意。”

    ……

    ……

    日上三竿,朱厚照终于起床了,带着沈亦儿,两人分别乘坐銮驾和凤驾从皇宫内苑出来。

    谢迁和杨廷和等人本想上去跟朱厚照说话,恭送圣驾南下,但朱厚照的銮驾经过这些大臣跟前时停都没停一下,这让谢迁心中有些不安,因为朱厚照到此时都未将他主理朝事的圣旨发下来。

    眼看朱厚照的銮驾将走,谢迁不由想追过去,却见张苑手上拿着黄封的御旨过来,笑呵呵道:“谢阁老,恭喜了。”

    谢迁等人不由将目光落到张苑身上。

    张苑笑道:“陛下有旨,陛下出巡后,京城所有事务都交给谢阁老打理,而京师防备之事则交给英国公……这里是分别给二位老大人的御旨,谢阁老您不用咱家为您宣读了吧?”

    谢迁不冷不淡地回道:“不用了。”

    随即谢迁将御旨接过。

    此情此景让旁边几名大臣有些惊讶,谢迁跟朱厚照的密谈内容没有传到朝中,就算是杨廷和也不知情。

    而谢迁表现出来的态度,就好是早就知道皇帝会如此安排,这让在场的大臣难免多想,谢于乔之前那么痛快答应调拨一百万两银子是否跟此事有关。

    张苑再往旁边几名大臣身上看了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咱家要陪同陛下南巡,这一路上若出了什么事,朝中就要仰仗谢阁老和诸位大人相助了,咱家先在这里谢过。”

    说话间,张苑拱手行礼显得很客气,因为他地位特殊,一帮大臣也不得不回礼,只有谢迁站在那里像是个木头人,并没有表态。

    张苑对谢迁冷淡的态度漠然视之,把两份御旨都交到谢迁手上后,马上快步上前,大明门前有为他准备好的马车,他将乘坐马车跟随銮驾、凤驾一起出城。

    ……

    ……

    大臣们前来恭送圣驾起行,却被皇帝冷遇,是何原因没人知晓。

    但因谢迁突然当上没有名分的监国,这让几名大臣心中多少有些别扭,他们都在想谢迁是否为了得到这职位而牺牲一些原则。

    “谢老,陛下安排您来主持朝事,此乃好事,若是有奏疏的话应该不用过司礼监的眼了吧?”

    靳贵过来问了一句。

    杨廷和板着脸道:“按照规矩,这奏疏上必须要有朱批……若是不过司礼监,谁人来朱批?”

    因为杨廷和跟靳贵这两名阁臣有吵架的趋势,谢迁马上一抬手,好像当和事佬一般说道:“有事的话回去再议……不是还有高公公留守京城?”

    说是要等回文渊阁后再行商议,但其实谢迁已把意思挑明,根本不需要等皇帝朱批,只要他拟定票拟,而高凤再按照谢迁的票拟定最后朱批便可,如此一来等于说皇帝和司礼监掌印均形同虚设。

    梁储本还有话想问谢迁,但见谢迁如此态度,就不敢随便发问了。

    其实在场几名大臣都有一个顾虑,那就是涉及皇帝南巡,或者是朝中吏部、兵部和沈溪出征等事的奏疏,该以如何方式批阅,难道说有人参劾沈溪,谢迁也能代天子行票拟甚至是朱批?

    不过因为这种事没人愿意挑明,只能保持沉默,不过也会有人想到这一茬,留在京城处理事务的并非只有谢迁一人,还有个关键人物高凤。

    至于高凤的立场如何完全没人知晓,这会让很多事陷入一种迷局,若是谢迁跟高凤合作无间还好,若是二人之间起了冲突,那到底该听谁的?

    若是遇到大事,比如说必须要由皇帝来处理的事情,该如何决策?

    或者说,谁来定哪些事由皇帝处置,哪些事可以自行处置?

    总归会有很多问题,并没有随着皇帝授权谢迁来批阅奏疏而有所改变,如此一来好像问题更多了。

    ……

    ……

    朱厚照当天睡得并不好,上了銮驾后倒头便睡,即便小拧子伺候君前,也不敢随便打扰皇帝清梦。

    至于御旨,乃是朱厚照一早便让人拟好,只等出宫时派人将御旨发下去,在出大明门时时朱厚照睡得正香,自然不知道有大臣在等候送行,他在睡梦中路过谢迁等大臣身边,并非是有意不停。

    銮驾一行出了正阳门,过护城河的吊桥时有些颠簸,朱厚照被惊醒,他打了个哈欠起身,小拧子赶紧凑上前:“陛下,您睡醒了?”

    朱厚照往銮驾外看了一眼,问道:“怎么回事,出京城了?”

    小拧子笑道:“是啊,陛下,这都已出了正阳门,不过还没走出街巷,这不正阳门外还有很多商户和人家呢……”

    朱厚照往銮驾外看了看。

    街道此时已被御林军封锁,不过仍旧可见到周围林立的屋舍,很多百姓都是靠着京城来建造房屋,在太平年景这里可能会比京城内都热闹,也是因为正德朝时尚未建皇城外城,使得京城内的土地寸土寸金,普通人家只能围着京师尤其是正阳门南边的官道两侧建造屋舍。

    朱厚照道:“怪不得之前沈尚书说,应该修建城墙把这周围屋舍全都包起来,这一片街区居然如此繁华……恐怕是正阳门距离大明门太近,百姓都想住在天子脚下吧?”

    小拧子回道:“陛下,百姓以能住在皇城根儿为荣,奴婢也不知他们具体怎么想的,但至少这里比别的地方安全许多,若是遇到战事的话,他们可以就近退回城内,就好像几年前那场战事,就有很多难民入城。”

    朱厚照点头:“这倒也是,京城周边百姓遇到战争还能得到庇护,平时能在这里做买卖,有朕的龙威庇佑,他们也可安居乐业……呵呵,看来朕的江山很稳固啊。”

    “陛下英明。”

    小拧子不遗余力赞美朱厚照。

    朱厚照摆手道:“废话少说,朕英明与否主要看是否能帮百姓做实事,若做不了那就是昏君,不会因为你的一句话而改变。既然队伍还在行进,朕就先休息一会,若没什么大事的话,不要来烦扰朕。”

    ……

    ……

    朱厚照出巡,对大明来说是一件大事。

    朱厚照走后,谢迁紧忙去内阁处理公文,似乎迫不及待想要履行自己“监国”的责任,一些悬而未决的事情终于可以解决。

    陪同谢迁去内阁的只有靳贵,梁储和杨廷和当天不轮值。

    杨廷和没有就此打道回府,而是尾随谢迁和靳贵进了宫,偷偷摸摸去见张太后。

    同时被张太后召见的,还有留守京城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高凤。

    张太后听到儿子出发南下,生气地说道:“荒唐,荒唐……皇儿就这么走了,连跟哀家打声招呼都没有,还带着皇后……他不懂规矩,难道皇后不知提点他吗?”

    显然张太后对沈家人有极大的偏见,把一些不相干的事迁怒到沈亦儿身上。

    高凤道:“听说皇后娘娘是被陛下勒令一并南行,同时将皇后的本家弟弟……也就是国舅带着一起去了江南。”

    张太后问道:“沈家算是国舅之家吗?”

    这话大有贬低沈家的意思,高凤不敢随便评价,因为他知道一言不慎就可能会被太后降罪,朱厚照走后,其实京城内最有权势的人不是谢迁,而是张太后,以前张太后或许不太想干涉朝事,但现在张氏兄弟都被皇帝拉下马来,张太后已蠢蠢欲动要出山打理朝政。

    张太后没有再说沈家的事,转而看向杨廷和:“杨卿家,你说皇上安排谢阁老监国,未来一段时间朝事,都交给谢阁老处理,是吗?”

    杨廷和看了高凤一眼:“凡奏疏由内阁票拟,朱批之权仍在司礼监。”

    张太后脸上露出轻松之色,看着高凤道:“皇上如此做还算合情合理,防止有人擅权,如此一来有什么事高公公也能参与其中,若遇到大事的话,还可以问问哀家,哀家能帮忙出谋划策。”

    之前高凤和杨廷和只是怀疑张太后可能想左右朝局,但在听了这番话后,他们意识到太后干政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虽然杨廷和大部分事情愿意听从张太后调遣,但他是有原则之人,对后宫干政充满警惕,但眼下这局势,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毕竟就算在内阁他也只是三把手,话语权严重不足,现在只有投靠张太后才能取得想要的身份和地位。

    张太后也意识到应该收拢一下杨廷和,此时她失去了以前对谢迁的绝对信任,开始有意识培养势力。

    张太后道:“杨卿家是有能力的人,哀家想听听杨卿家的意见,综合多方考量,有利于做出正确决断……总比一两人乾纲独断强多了,这叫采纳众家之长吧!”

    杨廷和跟高凤同时做出领命状。

    张太后又道:“寿宁侯和建昌侯之前受了冤屈,到现在还没回朝当差,此番陛下南下又将永康公主的驸马带走了,京城防务若只是靠外人,不能保证,哀家希望寿宁侯和建昌侯能戴罪立功,此事由你二人打点,尽快办妥。”

    杨廷和对此有异议,就在他抬头想跟张太后抗争时,那边高凤已领命:“老奴谨遵太后懿旨。”



    朱厚照于八月十六从京城出发。

    看起来这一路会非常太平,毕竟华北平原地势平坦,官道四通八达,水路运输也很发达,但问题在于朱厚照此行出来并非是巡视民情,更像是吃喝玩乐找新鲜感,不但捎上了皇后沈亦儿,甚至连老相好钟夫人也带在身边,尽管到目前为止这两个女人他一个都没得到。

    圣驾离开京师的消息很快为大运河沿途官员和将领知晓。

    皇帝南下成为当前整个大明朝野最关心之事,这次朱厚照大张旗鼓,并不怕被人惦记,随行护送的人马多达万人,再加上雇佣的民夫,人数在两万左右,几乎跟沈溪出征的兵马数量等同。

    很多喜欢投机取巧的人已做好准备,盛情款待朱厚照,无论是女人,或者是戏班子、杂耍等有趣的东西,应有尽有。

    江彬、许泰、张苑和小拧子等人私下里也都有安排,这条路成了他们竞相角逐的舞台。

    沈溪虽然知道朱厚照要来,但对于具体行程并不是很上心,便在于他知道朱厚照有多胡闹,按照沈溪预想,这段星夜兼程原本走上二十天即可抵达的路,朱厚照至少要走两个月,很可能十月底都不能抵达南京,更别说是到新城了。

    八月十八这天,新城来了两位客人,乃是沈溪的同乡,也是故友苏通和郑谦。

    二人一直都在南京等候沈溪传见,之前沈溪一直没让二人过来,他们也知道自己的定位,做事能力有所欠缺,虽然二人在朝中当差,但其实不过是传奉官,外边都知道他们是陪着皇帝玩耍的佞臣。

    苏通和郑谦对于得到沈溪召见很高兴,他们早就听说新城这边干得热火朝天,很想参与其中,又怕沈溪不欢迎,一直等到沈溪派人去邀请,才施施然赶来。

    “……沈大人,从北边的城门进城后,发现这座城池到处都是建设工地,充满了生机和活力,很难想象几个月前这里还是残垣断壁……就是一路行来,发现没有风月场所,实在有些可惜了。”

    苏通说这话的时候,一点都没觉得脸红,谈风月是他人生永远不变的话题。

    郑谦却有几分尴尬:“既然是新城,怎会准备这种场所?”

    苏通道:“郑兄这话就不对了……有人的地方就有基本的生理需求,风月之所天下到处都有,为何唯独这么一座生机盎然的城市没有?难道这里的人都是六根清净的出家人?压抑天性的话,只会引发更多不安定因素,沈大人以为呢?”

    因为苏通一辈子都在想吃喝玩乐的事情,以至于走到哪里,都会率先关心这些事情,当他知道新城缺少娱乐场所,一见到沈溪便提出来,似乎想在新城开办第一家秦楼楚馆。

    沈溪笑了笑:“新城人口太少,而城池又太大,到处都是工地,无法形成聚集效应,若将来有必要增加这些场所的话,也只准允朝廷或者有实力的官绅、商会开办,定期检查身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苏通笑道:“如此的话,说不一定在下有机会可以开办第一家……呵呵,就当在下没说,或者当作胡言乱语罢。”

    大明官员始终不能明目张胆做买卖,尤其是像秦楼楚馆这种皮肉生意,跟儒官的风骨和气质严重不搭。

    苏通和郑谦现在不管怎么说都已是朝廷正六品官员,而且还在兵部当差,不可能像以前那般胡作非为。

    沈溪跟二人闲谈一番,这才进入正题:“陛下已从京城出发,若一切顺利,大概会在一个月后抵达江南。”

    苏通点头:“在下已听说此事,不过陛下未必会到新城,虽然这边什么都好,但通往这里的陆路有些不通畅,坐船的话江口风浪很急,运河上的船到这边码头有一定风险……”

    “这次在下来的路上,发现不少运送货物的车队,有官方的,也有商贾的,络绎不绝,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进行大规模迁徙,等到了才发现原来是这边需要的货物太多,新城对周边百姓吸引力很大啊。”

    郑谦笑着问道:“沈大人,不知我二人是否有能为您效劳的地方?”

    沈溪脸上带着些微苦恼之色:“其实不隐瞒你们,上战场打仗,我尽量不劳动你们,这也非你们擅长的东西,总不能赶鸭子上架吧?”

    “但现在我确实遇到一定麻烦,新城有了一定规模,需要相当数量的官员……城里的治安可以由军队负责,但若是百姓之间或者军民之间发生纠纷,也得军法官审问,有时甚至得本官亲自出马,这也太离谱了。”

    沈溪建立新城,缺少各级官员,上海县城光复后,虽然有人想来摘桃子,但涉及沈溪这个国舅爷,尤其还是管着天底下官员官帽子的吏部尚书,没人敢造次。

    如此一来,很多事便由沈溪亲自负责,但沈溪不可能把什么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需要有人帮他分担压力,比如说审案等问题,毕竟民间纠纷或者普通案子不必劳动他这个大忙人。

    苏通不知该如何回答,显然他不太想领这种差事,他从未做过这种相对务实的官,就算在兵部供职也不过是混日子。

    郑谦却跃跃欲试,兴奋地道:“若是有机会的话,在下愿意帮沈大人分忧。”

    沈溪笑道:“其实暂且没多少事可做,包括本官在内,都在努力适应新城的节奏,不是每个人都清楚自己在新城的定位。”

    “这两天你们可以先到处走走,刑侦和审讯衙门这几天便会设好,军中将分出一部分成立公安局,然后还将成立专司审案的法院……陛下到来后,你们是选择留下来或者回京,可以问陛下的意见。你们在新城任职期间,有关迎接圣驾,还有款待之事,也需要你们费心。”

    之前沈溪的确没有太多可以用到这两个朋友的地方,说是同窗,其实更多是酒肉朋友,彼此间没有深交。

    不过二人始终是由沈溪向正德皇帝推荐的,沈溪觉得自己有必要规范他们的仕途,尽可能发挥其所长,为朝廷效命。

    苏通听到沈溪已经有比较周详的规划,直接起身表态:“沈大人放宽心,我二人定会把你交待的事情处理好。说起来,我还真想看看这新城是如何光景。”

    ……

    ……

    苏通和郑谦的到来,对沈溪来说还是有一定帮助的,至少多了两个有品阶的文官帮他处理杂事,可以分担部分压力,不过对一些人来说却存在巨大威胁,比如说唐寅。

    唐寅闻听后马上来见沈溪,却没找到人,苏通和郑谦不知去了何处,问过侍卫后才知道沈溪带着二人去参观新城了,好像对二人寄予厚望,准备提拔重用。

    唐寅马上按照侍卫指引,一路到了船厂,此时苏通和郑谦已先回驿馆休息,沈溪正在跟列尔约谈论造船之事。

    唐寅一来,沈溪便让列尔约回去做事,唐寅看了看左右,好奇地问道:“怎么不见苏、郑二位大人?沈尚书将他们召来,可是身边缺少人手?”

    沈溪微笑着点头:“确实如此,伯虎兄应该早就看在眼里了,不是我非要用他们,实在是没人可用。”

    这话算是沈溪对唐寅的解释……我不是故意要找人来当你的竞争对手,而是我身边可以用的人太少,你一个人没办法完全顶起来。

    唐寅面色有些发暗,道:“此二人毕竟只是陛下启用的传奉官……”

    本来唐寅想说两句有关苏通和郑谦的坏话,但话到嘴边终归还是选择了沉默,他知道从朋友关系的角度,沈溪跟苏通和郑谦认识的时间更长,对二人提拔的力度也远比他大,那边已经是兵部主事,他不过是放到地方当了一任知县,根本就比不了。

    沈溪道:“他二人跟伯虎兄一样都是举人出身,在才学上远不及伯虎兄,这也是为何之前我没有将他们调到身边听用的原因……不过二人得到陛下授意,随我到江南历练,陛下希望他们能在军中获得军功,如此也好提拔。”

    唐寅很懊恼,因为这二人简直就是他梦中的成功典范。

    他的希望,也是能得到朱厚照欣赏,进而当个正六品及以上的京官,或者外放当个知府或者巡按,不过这一切还处于幻想中,本来他在妻儿面前吹嘘自己的地位多么重要,沈溪对他的信任也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结果一转眼沈溪就找来新的手下,唐寅觉得自己已经“失宠”。

    沈溪拍拍唐寅的肩膀:“好好跟他们合作,他们始终要回京城,而伯虎兄才是真正能帮到我的人,主次我还是分得清的。”

    ……

    ……

    沈溪对唐寅表达了高度信任,但这种信任显然是有前提的,唐寅意识到自己做事不周的话,很快就会被人取代。

    唐寅在沈溪跟前的危机感严重不足,当他意识到其实想为沈溪效命的人比比皆是,而且沈溪有很多朋友和故交时,突然警惕起来。

    如此是否算是对唐寅的一种鞭策,沈溪不会多想,在他看来找苏通和郑谦来不是为了刺激唐寅,若唐寅非要那么敏感的话也没办法,毕竟自己不是唐寅的老爹,不需要每件事都为其筹划好,甚至连找几个办事的人都需要提前跟唐寅商议。

    但之后几天,沈溪明显发现唐寅做事的动力比以前强了许多,唐寅就好像刚刚充满电一样,神采奕奕,干劲十足,让沈溪十分无语。

    “非要多用一点逼迫的手段你才就范,不然的话你就做个狂放不羁的浪子,果然你骨子里的东西想改变还是太难了。”

    就在苏通和郑谦抵达五天后,新城成立了一个全新的文官衙门……法院,若是民间有纠纷,还有就是偷盗、伤人等案子,都会交给这个新衙门处理,第一任法院院长便是苏通。

    法院开张当日,城内热闹非凡,因为到新城的人都知道这是个军事卫所性质的城池,在这里本来一切案子都该归军法部门审判,不过现在有了民事衙门,等于说他们若是出了什么纠纷便有了申冤说理的地方。

    不过若是遇到大案要案,还是要交给军法部门负责,由沈溪直接过问。

    当天前来看热闹的人很多,不但当兵的,商人、民夫和工匠都跑来凑热闹,加起来有数千人之多,这也跟城里各大工厂按照时间倒班有关,很多人不上工时就会显得很清闲,有什么热闹他们总喜欢参与。

    作为首任法院院长,苏通换上沈溪专门定制的黑色官服,站在衙门口对百姓和官兵示意,敲锣打鼓后,他示意全场安静,又用特制的“大喇叭”喊话。

    “从今日起法院正式开业,有什么纠纷都到这个新衙门来,若是私下解决一概法办!”

    苏通没有执掌过具体衙门,就算在兵部任职也只是走过场,但没吃过猪肉却看过猪跑路,衙门里的事基本就那么多,苏通说话字正腔圆,有鼻子有眼。

    主要他是举人出身,发话时带着一股文绉绉的气质,打着官腔,如此一来那些大字都不识的民夫和官兵会觉得苏通说得非常有道理。

    而跟这些百姓说话,最重要的就是通俗易懂,苏通的学问不高,白话文居多,如此一来说出的话能得到极大的认同。

    百姓欢呼雀跃,也有故意捣乱的,不过随即专属于衙门的法警开始驱散看热闹的人群,百姓在不甘中散去,但还是有一些人留下,涉及到之前留下的一些纠纷和小案子,正好法院开张当天就可以审问。

    苏通和郑谦这两个正副法院院长轮流在衙门坐堂审案,二人看过许多杂书,对于《大明律》了解比较深刻,倒是没出什么问题。

    沈溪没有出席法院的开张典礼,因为他作为城中首脑不可能把每件事都放在自己的日程里,他知道当天去看热闹的人很多,去了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还不如留在衙中处理积压的公务。

    不过当天还是有人跑来沈溪这里告状,大概意思是苏通和郑谦不足以胜任目前的工作。

    “沈大人,您若是让军师去做法官,我们没有任何意见,不过苏大人和郑大人,以前都未曾跟我们照过面,没什么真本事,现在却跑来过问我们的案子,是否不妥呢?”

    胡嵩跃因为手下士兵滋扰百姓而被沈溪重点批评,最近在闹小情绪,极力想营救几个手下。

    本来没有设立法院这个衙门时,所有事情不过是沈溪一句话,之前沈溪没时间和精力去处理案子,以至于这几个闹事的兵油子都被暂时关押而没有被审判,现在新衙门开张第一天,苏通便过问这案子。

    胡嵩跃闻听后跑去跟苏通沟通,本想让苏通通融一二,但结果却是苏通软硬不吃。

    新官上任三把火,苏通和郑谦都想在沈溪面前表现一番,证明自己有本事,却未曾想上来便得罪个刺头。

    这也跟苏通和郑谦不熟悉沈溪麾下这批悍将,不知胡嵩跃脾性粗暴易怒及严重护短有关。

    沈溪面对胡嵩跃的告状,神色淡然,道:“出了事,你不能总指望每次都让本官给你擦屁股……现在由专门的衙门断案,公事公办,在本官看来最合适不过。”

    胡嵩跃道:“就怕有人乱来。”

    沈溪摇头:“案子还没判下来,你怎知乱来?他们可是兵部主事,难道问几个小兵的过错都没资格?新城现在非常需要秩序,而不是靠仁义和所谓的义气,你老胡不会连这点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吧?”

    胡嵩跃的确不懂,在他眼里亲疏远近最重要,至于什么大义灭亲,显得太过不近人情。

    这也跟这时代军人的风气有关,当兵的可说是整个大明官员体系中最乱来的一批人,战争时可以公开抢掠,扰民的事经常做,而边军的情况尤甚,胡嵩跃觉得只要他的士兵没有杀死杀伤百姓,只是闹出一点纠纷,批评两句就可以了,完全没必要上升到审案判刑的高度。

    胡嵩跃显得有几分不耐烦:“大人不会是要拿那几个兔崽子开刀,杀鸡儆猴吧?”

    沈溪黑下脸:“老胡,我原谅你说话冒失……但你要记住,现在是在军中,犯了错就要挨罚,别说你口中几个兔崽子,就算你也一样。若你再在这里啰嗦,我就给你定个包庇手下的罪名,你承担得起吗?”



    胡嵩跃很无奈,虽然他平时嚣张跋扈,但面对沈溪时还是显得底气不足……沈溪对他的影响太大了,可以说是他胡嵩跃的恩人。

    从沈溪手里得到那么多好处,他从底层军官成长为两三品的武官,放到地方都是都指挥使一类的官职,现在只是因为手下几个人犯错而质疑沈溪的带兵方式,这样会显得很没品,所以胡嵩跃最后只能带着几分气恼离开。

    在下午的时候,法院那边案子审问有了结果,几个扰民的大头兵分别被判处一到两个月监禁,杖刑二十。

    这结果看起来很重,但其实也就是正常判案,连沈溪也觉得这案子断得没什么问题,不过因为苏通和郑谦初来乍到,一上来便拿官兵立威,让几个统兵将领都不那么甘心,因为他们害怕苏通和郑谦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他们,所以决定先打打预防针,主动到沈溪这里来告状和求情。

    这次就不是胡嵩跃一个人来了。

    一次性来了很多人,甚至连不属于边军体系的宋书也过来说和。

    宋书知道他手下那群老爷兵的做派,偷鸡摸狗调戏妇女的事情没少做,若是栽在新成立的法院手里,他很难去捞人,还不如抢先去跟沈溪告状,试着把法院这个新衙门的威信降下来,免除将士们的后顾之忧。

    但显然他们这种举动在沈溪看来就是胡作非为。

    面对黑压压一大群人,沈溪毫不客气地道:“此前城内没有专门的断案衙门,有了案子没人审问你们吵个不停,现在终于有人做主了,判案还相对公正,你们有何资格到我这里来反对?”

    在沈溪质问下,在场人等皆默不做声,他们也有些惭愧,毕竟苏通和郑谦是沈溪专门请来的,还是兵部主事,放到地方是知府、巡按之类的大官,且深受皇帝信任,从种种角度而言,苏通和郑谦负责法院工作有其合法性,只是这些人不想把自己归到陌生人管辖下。

    沈溪再道:“或许你们觉得,如此判罚有些重,但自古以来官兵扰民就是大罪,大明也不例外。扰民不单纯指奸淫掳掠,若真到这地步可以直接定死罪,不管功劳如何也不能改变,现在他们犯的错误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若不惩戒,以后只会变本加厉……你们难道希望自己手下的将士胡作非为,跟百姓关系水火不容吗?”

    刘序道:“大人,您消消气,我等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是……觉得那些兵丁要被关押两个月左右,时间有些长了。”

    沈溪道:“之前不是已关押过他们一段时间?哪怕审判前的关押也算在期限内,估摸再有半个月到一个月时间,他们就可以从牢里出来了,若他们可洗心革面,好好对待百姓,那不失为一条好汉,若不思悔改,甚至出来后还想找人报复,趁早滚出军营,我沈某人不带喜欢窝里横的士兵,把本事都用在战场上!”

    刘序等人皆面面相觑,不过只能俯首领命:“是,大人。”

    “我再重申一下军规军纪,新城乃是军民共建,从军官到士兵要做到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买卖公平,不调戏妇女……咱们军队如果是鱼,那么百姓就是水,要做到军民鱼水,融为一体!”

    说到这里,沈溪摆了摆手:“好了,没事你们就退下吧,跟了本官很久,你们应该明白事理!”

    沈溪在军中威信太高,本来不太容易办成的事,在沈溪一力推行下就很变得很顺利。

    那些有意见的功勋将领,相视一眼,然后灰溜溜退下,结果就是法院就此在新城站稳了脚跟,没人敢去质疑这新衙门的权威。

    苏通和郑谦的到来,为沈溪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他终于不再用去过问那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唐寅也不太想去理会这些繁琐的纠纷,虽然他不甘心与苏通、郑谦共事,却也明白跟沈溪争辩没用,不如好好做事证明自己。

    如此一来,城内形成一种良好的竞争氛围,至少从一开始没看出任何坏的趋势。

    各司其职,也是眼下新城诸多有野心和抱负之人的作为,这让沈溪很放心,不过暗中还是派人盯着,防止有人在军中拉帮结派搞哗变,兵变的结果不是他能承担的。

    这两天沈溪终于从之前一段时间的迷茫中走出来,知道自己未来的路该如何走,造船稳步推进中,第二艘大船已顺利下水,而且造船经费远少于之前预算……沈溪改进后的造船工艺,让生产成本大大降低,随着规模化生产,成本还会进一步下降。

    朱厚照巡幸江南之事,在沈溪眼中只排在末位,接待工作他完全交给了唐寅和苏通、郑谦,事情跟他再无关系。

    而就在此时,马怜在沈溪跟前提及,有商贾要主动投效。

    沈溪大概知道这位是谁,乃是在江浙一带非常有名的商贾,甚至一度把生意延伸到北方草原的大商人韩乙。

    “主子,若是您觉得此人不可信,就当奴没跟您说……家里人过来跟奴提及此人,奴推脱不过只好跟你介绍一下,若关系重大可置之不理,奴不想坏了主子的心情。”

    马怜说出来后显得很担心,生怕沈溪怪责她干涉政务。

    沈溪道:“没想到韩大掌柜居然跟你兄长有牵扯……这个韩乙在江南一带名气很大,以前江浙地面的生意外边人很难渗透进来,他在南京和京城都有靠山,官面和地方上都很吃得开。”

    马怜眨眨眼,问道:“那主子是用他,还是不用他?”

    沈溪摇头道:“我连此人都没见过,如何能现在便做出决定?看情况吧,若他能为新城带来赢利,并且能恪尽职守不背后玩弄阴谋诡计的话,我倒是可以用一用……此人人脉和能力始终在那儿摆着。”

    马怜低下头:“主子,奴其实不该提这种事……”

    “没关系。”

    沈溪微微一笑,安慰道,“马家煞费苦心把你送到我身边,他们有何企图,包括你兄长的目的,我心里很清楚,不过平时不说罢了……其实你兄长没做错什么,而且过去两年他帮了我不少,我不能完全抹杀他的功绩。”

    马怜楚楚可怜地望着沈溪:“全都有赖主子提拔。”

    沈溪摇头道:“若没本事,谁提拔都没用,每次遇到机会他都可以证明自己,若做不到……就得看他的造化了。不过这次他跟韩乙走得近,并非什么好事,因为商贾会带着目的跟他交往,在这些大商贾心目中,人际关系其实也是投资,无利不起早嘛。”

    ……

    ……

    沈溪同意接见马昂举荐的大商贾韩乙。

    有关韩乙这个人,沈溪当初没考科举时便听说过,那时韩乙生意做得还不像今天这么大,其背后的靠山是南京城部分权贵。

    让沈溪有几分忌惮的是韩乙曾为张氏兄弟做过事,不过他们之间的交情有多深,包括后来张氏兄弟跟倭寇间的买卖是否有动用到韩乙的关系网络,沈溪暂时没有查到。

    沈溪目前掌握到的情况,张氏兄弟卖货主要用的是张家自己人,京城一些权贵牵扯其中,因江南世家众多各种势力纠缠在一起,庞杂繁复,沈溪没法把地方上这些商贾和民间组织完全调查清楚。

    “老爷,韩乙以前曾跟咱做买卖时,坑过咱,当时损失了一千多两银子……”沈溪把此事跟惠娘和李衿介绍过后,惠娘没什么反应,李衿对此却很敏感,立即指出来。

    沈溪有些惊讶地问道:“几时发生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这下李衿不知该如何回答了,惠娘仔细回想,然后笃定地道:“大概是五年前发生的事情,当时老爷还在湖广任职,没到京城出任兵部尚书……老爷不是交待要购买江西德兴一带的土地挖矿吗?本来都跟当地的地主说好了,临到头他们却突然涨了一千五百两,经过打听背后有这个韩大掌柜的身影……当时妾身急着办妥事情,就没跟老爷说,这些年早通过开采铜矿石赚回来了!”

    沈溪一听便明白过来,惠娘独立性很强,很多生意上的事并未跟他说,要不是突然提到韩乙这个人,惠娘或许在这种小事上一辈子都不会跟沈溪提及。

    惠娘自然也就觉得李衿在这件事上有些多嘴多舌,但她没去埋怨李衿什么,继续解释道:“这个韩当家神通广大,三教九流的人都有结交,当时他鼓动地主涨价,也是在德兴一带有茶叶生意,咱们买地影响到他的收益。听说此人还算有情有义,并非那种见利忘义之徒,但具体如何却没人见识过,其防备心很重。没想到他会亲自到新城来,看来是想投奔老爷,为老爷做事。”

    沈溪道:“其实我担心的并非他是否诚心诚意,我可不指望这种人对我完全归顺,但要防止他吃里扒外,一边跟我做买卖,一边却跟倭人有牵扯,那是我万万不能接受的。”

    惠娘皱眉:“那可就说不准了,若他真跟倭寇有牵扯的话,老爷不提前查知……”

    话说了一半便说不下去了,沈溪道:“但说无妨。”

    惠娘道:“妾身的想法,老爷最好将他的出身来历和做买卖的细节调查清楚,若是等事后再将之法办,那时老爷可能会失去人心。”

    “其实现在希望给老爷效劳的人很多,而生意人为了利益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可能每个商人背后都有污点,所以他们很怕被人揭发,若是老爷存心要跟他们计较,而且还是在收拢后再论罪……只会让那些人对老爷离心离德,不可能再诚心为老爷办事。”

    沈溪认真思索了下,点头道:“的确如此,随着新城逐渐成型,商贾多了起来,若是这群人三心二意,朝秦暮楚,那这座城市的商业体系很难维系住。不过要详细去调查,会耗费一些时日。”

    惠娘摇头:“这个妾身就不能说什么了,事实上事情也跟妾身无关。老爷要如何做,妾身总归支持便是。”

    ……

    ……

    沈溪并未立即去见韩乙,因为他还想好好调查一下此人是否跟海盗和倭寇有贸易往来。

    不过随即他就发现很难查清楚,因为这时代大多数贸易都是暗中进行,哪怕韩乙没跟倭寇做过买卖,他手下的商业体系也不可能完全脱身事外,沈溪很快便醒悟过来。

    “或许这地方上的商贾,并非一定要为我效命,而是他们怕我在平定海疆后以他们跟倭寇做买卖为由,将他们一锅端,而谁能给我办事,便等于是得到一张免死金牌,保证未来几年甚至是几十年在江南一带太平无事。”

    明白到这一点,沈溪觉得见韩乙并非什么迫切之事,毕竟这种人怀着心思而来,至于其能为自己带来多大利益,并没有那么重要。

    他根本就不需要这点蝇头小利来维持新城运转。

    沈溪把马昂叫来,详细跟马昂询问了一下,马昂听到沈溪是从马怜那里得来的消息后,直接单膝跪地。

    “小人该死,内子说错话了。”

    沈溪摆手道:“起来吧,我没有怪责你的意思,只是想问问你跟那位韩当家的到底是何关系?”

    马昂站起,低着头道:“小人在西北时曾跟他做过买卖,当时小人将一批马卖到南方,是他收的货,当时他的生意规模还没有今天这么大,做买卖还得亲自出马……小人跟他相处不错,毕竟当时小人手里有点实权……”

    沈溪点头:“商贾会跟有官职之人交往,并保持这种来往,算是一种投资,毕竟强龙也需要地头蛇扶持……本官对此很清楚。”

    沈溪不由想到当初他没考中状元前,进京赴会试,周胖子也是这么拉拢他的,这些生意人都会“趁低买入”,或许某次政治投资得手,就能一本万利,这也跟这些人严重的投机心态有关。

    马昂再道:“后来小人犯了过错,便未再跟他有任何来往,当然也有可能跟他不太常走西北一线有关。小人到京城找人活动,再次见到他,他说愿意为小人提供援手,小人当时很感激。”

    “再后来,小人为大人您……找美人,他主动相帮,再就是此番到江南,他来信联系,并且亲自到新城这边做买卖,一口气在苏州河南岸买了四栋房子,说是支持大人,希望能为大人做事。”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马昂把事情原原本本跟沈溪说清楚了,沈溪也接受他的说辞,没再深入调查,当然还是他觉得马昂所说符合基本的逻辑。

    沈溪道:“你跟他的关系,似乎还不错?”

    马昂再次抱拳行礼:“小人不过是用他办事,他也想利用小人接近大人,若是大人觉得此人不可用,直接将他赶走便是,保管以后他不敢到新城来。”

    沈溪微微摇头:“有人主动前来投靠,怎么能就此轰走?当然,连是什么人都没查清楚,本官也不会轻易去见……既然是通过你来穿针引线,那我还是可以见上一面,是否可用,要看他是否忠心和有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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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介商贾,本来没有资格被沈溪召见。

    但现在正值用人之际,新城需要建立起一种新的秩序,一个人脉和资源都很广阔的大商贾连见都不见直接轰走,这并不符合沈溪的利益。

    无论怎么说,这个韩乙沈溪都要见上一见,哪怕没什么价值,事后赶走便可。

    沈溪见过马昂,再由马昂负责通知,让韩乙到县衙相见,以体现是马昂从中穿针引线,给足了马昂兄妹的面子。

    韩乙前来拜会时,沈溪才知道这个名震江南的商贾长什么模样,高高瘦瘦,年岁大概四十左右,留着山羊胡,显得老谋深算,眼睛深邃好像可以看穿一切,外表上给人一种睿智的感觉。

    “草民拜见沈大人。”

    韩乙没有任何功名在身,见到沈溪后当即跪下来磕头,而且还是三个响头。

    沈溪声音平和:“起来说话吧。”

    “谢大人恩典。”

    韩乙这才站起,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身体微微发抖,大概是初次见到沈溪这样的大人物,激动不已。

    马昂站在韩乙身后,门口各有一名侍卫,除此外房间内再也他人,如此环境对韩乙来说很随和,至少沈溪没有那种分分钟拿下他逼银子的打算。

    这些大商贾平时不敢轻易现身,便在于他们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身家虽丰厚却没有相应的社会地位,随便一个当官的就可以让他们血本无归。

    这时代经商非常不容易,历史上要到嘉靖中后期,这些大商贾的子弟纷纷入朝为官,同时他们还扶助许多寒门子弟参加科举并取得丰硕成果,地位才得到改变。到了明末,世家大族普遍经商,官商勾结,一起来挖朝廷的墙角,动辄抗税罢市,直接把一个鼎盛的王朝给搞垮了。

    沈溪道:“听马将军说,韩当家要到新城来做买卖?”

    本来韩乙对马昂帮忙引荐就心存感激,此时听了沈溪的话,确定穿针引线的工作都是马昂完成,觉得自己看对了人,冲着马昂点点头,这才向沈溪道:“草民愿受大人驱策……将身家性命全托付给大人。”

    韩乙的话听起来诚心实意,但经不起推敲……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另外一个人,哪怕沈溪现在朝中的地位再高,终归不是皇帝,政治人物最大的风险便来自于地位的不确定性,若沈溪倒台,那跟着沈溪的人都会倒大霉。

    “本官可当不起。”沈溪摆摆手,语气稍显冷漠。

    韩乙赶紧再表态:“草民在江浙营商二十余载,知道大人要建造一座时下绝无仅有的大城,便特地前来拜访,尽绵薄之力帮大人达成心愿,并助大人早日平定海疆……江浙百姓饱受倭寇欺凌,都盼着沈大人来呢……”

    韩乙的话有几分诚意难说,但显然非常乐意成为沈溪的门人,如此可以获得最大的利益。

    但最初沈溪便说明,看一个人是否有资格为自己办事,在于其是否有价值,若只是个蝇营狗苟的小人,沈溪不觉得自己有必要收揽身边,论做买卖的能力,惠娘和李衿都很强,而且沈溪手下还有宋小城、马九等人,都追随他十年以上,总归比一个在他功成名就后才来投奔的商贾靠谱多了。

    沈溪没有回答,一旁的马昂问道:“韩当家,你说要为沈大人效命,却不知如何个效命法?”

    韩乙这才意识到该拿出切实的好处来让沈溪看到他的价值,当即道:“草民带了十万两白银来新城……”

    韩乙携带巨款在身边的事情,马昂显然刚知道。

    这时代的商贾,能一次性拿出十万两银子来,已可说是业内翘楚,就算是惠娘、李衿控制的兄弟商会,有许多独门营生,再加上坐拥江西萍乡和德兴两大矿山,一年的总收入也不过一百万两银子。

    韩乙愿意一次性拿出十万两来,更像是在投石问路,说明韩乙的生意规模远不止于此。

    “大人,您看……”

    马昂显然很动心,在马昂看来,建造一座全新的城池也不过几十上百万两银子,十万两对新城来说非常重要。

    沈溪却对这样的数字看不上眼,问道:“你是想靠这些银子,为你买个机会?”

    韩乙一愣,赶紧申辩:“草民绝无此意。”

    沈溪淡淡一笑,道:“你什么意思,本官很清楚……以你韩当家的手段,在朝中结交怎样的人都可以,却自降身段前来卖身投靠,本官怎么觉得自己的庙太小了?”

    “大人何必妄自菲薄?您这里可是朝中一座高峰,他人根本难以企及!”韩乙不知沈溪说这番话的用意,直觉告诉他沈溪已经有拒绝的意思,连忙表态。

    沈溪笑了笑:“韩当家买卖遍天下,能赚到的银子绝对比敬献的数目多得多,其实完全没必要到本官手下做事,商人便是商人,你做你的买卖,本官做自己的官,我们应该井水不犯河水才对。”

    “沈大人……”

    韩乙还要为自己辩解。

    沈溪一抬手:“韩当家,本官虽然没有答应下来,但也不代表拒绝,本官是想你回去好好想想,是否真心实意到本官手下做事。在你离开新城前,本官会再见你一次,你要拿出可以打动本官的条件,不是什么银子,而是证明你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如此本官才决定是否收下你。”

    韩乙一时间没明白过来,怎么着?十万两银子沈大人都看不进眼里?

    不过随即韩乙便明白过来,要投奔沈溪的商贾不止他一个,所有人都在博弈,现在沈溪只招揽对他有利用价值之人,以前赚多少银子只是个数据,关键在于跟了沈溪后能否做事,并且以沈溪的利益为准,这才是问题的核心所在。

    韩乙来见沈溪准备不足,只带了银子,以为有钱就有一切,这也是沈溪让他重新思考的根本原因。

    韩乙不是升斗小民,有一套自己为人处世的经验,觉得沈溪留了机会给他,于是跪下来磕头。

    “草民遵命,回去后定会考虑清楚,给大人一个满意的答案。”

    ……

    ……

    沈溪没有挽留韩乙。

    马昂陪着韩乙从沈溪的衙所出来,到外面后,韩乙身体仍颤抖个不停,可见刚才觐见沈溪时承受的压力有多大。

    马昂不无歉意地道:“韩当家,大人的话你也听到了,不是在下不帮你,实在是大人有自己的考虑。”

    “没事,没事。”

    韩乙仍旧在擦额头的冷汗。

    马昂侧头好奇地打量,问道:“韩当家应该见惯了大场面吧,怎见到沈大人后如此不堪……”

    韩乙摇头苦笑:“沈大人气场可真大,每一句话都暗藏玄机,需要好好琢磨才能回答。”

    马昂这才知道,原来韩乙怕沈溪怕得要命,心想:“没做亏心事,你那么害怕作何?”

    但他没出言揭破,笑着安慰:“其实平时沈大人很平易近人。”

    “是,是。”

    韩乙没有跟马昂辩驳,努力挤出一抹笑容,“沈大人给了鄙人机会,鄙人这两天会好好考虑,看看是否有能帮到沈大人的地方,若是没法找到自身优势所在,可能就要离开这座城池了……这里的机会很多,若是不能留下做买卖,或许会留下终生遗憾。”

    马昂听到这话脸上泛起一抹得意之色,主人翁的意识爆棚,眼前的新城毕竟是靠他和袍泽一砖一瓦建造起来的,无比自豪。

    马昂笑道:“这里的机会是多,但人却不多,买卖未必做得很大。”

    二人一边说,一边往港口区走去,韩乙道:“马兄弟难道你没看出来,未来这座城池有无限潜力?大明开海后,来这里做买卖的外夷必定很多,若是海运通畅的话,必然万商云集,港口附近那些空地,未来可能都是商贾云集的货栈。”

    韩乙指着前方热闹的港区,脸上满是憧憬之色。

    不过无论他怎么向往,都不是新城一员,韩乙想当主人翁,而不是未来被动到这里来做生意。

    新城一旦发展起来,可能整个大明商界的秩序都会改写,他是否维持今天的地位都难说。

    马昂问道:“韩当家想好再见到沈大人时说什么?”

    韩乙先是一怔,随即摇头:“难!太难了……沈大人好像对于金钱并不是很看重,鄙人也知道,其实沈大人自己做的买卖就足够把建造新城的银子赚回来,要为沈大人做事,没点儿手段可不成,可惜沈大人对于酒色财气的东西都不喜好,不然的话……”

    韩乙有些遗憾,因为他没发现沈溪的嗜好是什么,不知道如何对症下药。

    马昂好奇地问道:“我是问你怎么帮大人做事,你提那些玩意儿作何?”

    韩乙看了马昂一眼,解释道:“鄙人可不是跟马兄弟打马虎眼儿,而是就事论事,无论沈大人在朝多么有声望,能力又有多高,总需要娱人娱己的东西,每个大人物跟前,都需要一些会办事的小人物。比如说……鄙人这般如草芥之人。”

    ……

    ……

    沈溪有一套自己的用人准则。

    虽然沈溪觉得韩乙有一定本事,但到底不是亲手培养的嫡系,且善于见风使舵,这种人是否可用要看是否能为他的计划服务,若只是个普通商人,沈溪宁可当作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

    但此人似对沈溪的战略有一定帮助。

    云柳详查几天后,将韩乙的老底基本上查清了,回来跟沈溪奏禀。

    “正如大人猜测的一样,这个韩乙以前的确跟倭寇做过买卖,次数虽不多但为倭寇补充过粮草物资,不过此人并未私下贩卖人口给倭寇,听说他的船队被倭寇劫掠多次,两者存在一定冲突。”

    沈溪道:“不过是分赃不均罢了……商人趋利,根本没有太多原则性可讲。”

    云柳再道:“投靠大人的同时,他还派人去南京活动,有消息说他跟魏国公过从甚密,之前魏国公宴客时他参加过,徐俌之前跟倭寇做买卖,也是他的人在背后穿针引线……此人不可用。”

    本来沈溪对是否用韩乙存在一定疑虑,听了云柳的话后,立即清楚地认识到,江南商界没有真正的清流,都是一群为了利益不顾原则、不择手段之人。

    沈溪不会跟这些唯利是图背叛国家民族的人合作,不过却隐约觉得可以用这条线来调查有关倭寇的情报。

    云柳道:“之前此人曾跟张氏外戚有勾连,送了一万两银子和美女、奇珍异石到京城,不过张氏兄弟收下礼物后并未接纳此人,后来张氏兄弟跟倭寇的军械买卖他并未参与其中,锦衣卫指挥使钱宁到江南后,却以此敲诈,开口就索要两万两银子,至于给没给……暂且没消息。”

    这时代的商贾犹如幼儿怀赤金行于闹市,任何有些势力的人都会想方设法敲诈勒索一番,而且就算花了钱也并不一定能保平安。

    云柳又说出了个让沈溪觉得很有意思的消息。

    “……此人曾跟当权的刘瑾攀关系,却被张文冕敲诈去两千两银子,还差点被关进东厂大牢,从此以后他便不敢跟太监勾连,张苑崛起后他从来没想过送礼,恰好去年张苑被陛下罚去守皇陵,他喝醉后公开嚷嚷,信谁也别信没卵子的太监,酒醒后追悔莫及,现在他谨小慎微,生怕被哪个有实权的太监记恨。”

    沈溪道:“只要司礼监一日掌朱批大权,太监的地位就一日不可动摇,他这么说等于把自己的一条路给堵上了……难怪魏国公不肯接纳他,现在徐俌要借助张永的势力巩固其在江南官场的地位,这样的人很难为权贵所用。”

    云柳请示:“大人,此人是否可用?”

    沈溪摇头道:“之前的确有些想法,但现在看来却没必要了,宋小城今明两天便会抵达新城,买卖上的事交给他负责便可。别的人,暂时靠边站吧!”

    ……

    ……

    宋小城风尘仆仆从福建赶到京城。

    这几年宋小城南来北往走了不少地方,为沈溪做事兢兢业业,不过背地里依然在栽培自己的势力。

    以沈溪调查到的情况,车马帮在闽粤之地已成为足以影响国计民生的组织。

    换作其他人,沈溪早就着手部属打压了,但问题是宋小城对沈溪非常忠心,至少沈溪暂时没有看到宋小城有任何背叛的举动。

    这时代的人,有权力而不用,有靠山而不懂得把握,那才是傻子,沈溪大概明白宋小城的用意,在闽粤和湖广这些已脱离沈溪控制的地区做买卖,若没点儿手段真不能当个合格的掌舵人。

    在沈溪看来,只要宋小城没有违背初心,没做杀人放火的事情,便可以接受,但一些事需要进行规范,防微杜渐。

    宋小城在衙所内拜见沈溪,将自己南下福建筹措物资的事跟沈溪说了。

    “……之前几批货物都顺利运了过来,不过因为泉州以北的海路基本给倭寇封锁了,现在海船根本出不了港,倭寇猖獗,若有生意人出海,走到半途就会被他们劫掠,如今走私的人都是走陆路把货物运到广州港,从粤地前往南洋。”

    沈溪点头:“陆地运物资,的确不方便。”

    宋小城笑道:“不过大人尽管放心,现在南边的事都已打点好,福州和广州都有人收购粮草物资,产自南洋的稻谷源源不断流入我们的地盘,再加上粉条、玉米粒等粗粮,粮食方面并不缺,估摸再有半个月左右便可运到新城。大人,有一点您可要防备着点,听说南京有人对您不利……”

    沈溪注重的是军事方面的情报,而宋小城获得消息的渠道则来自三教九流,二者间并不冲突。

    对于宋小城说的事,沈溪大概知晓,张永和徐俌暗地里活动,准备在皇帝南巡之事大做文章,但说要对他不利倒不至于,毕竟沈溪在新城,在这座城池里他便是主宰,没人能在这里威胁到沈溪的安全。

    沈溪点头:“六哥你也累了,早些去休息,这两天让下面的弟兄带你到各处走走,铺面和仓库早就备好,马上你可以调运一批货物南下,争取年底前将这些货物换作物资再运回来。”

    沈溪指导生产的很多工业品,比如说香水、香皂、火柴、玻璃器皿以及银镜等等,需要运到福建和两广地区出售,那边算是沈溪的自留地,沈溪希望把南方市场打开,进而辐射整个东南亚。

    长江中下游地区的市场,此前基本被武昌工业园区生产的东西占领,现在多了新城的生产渠道,必须要开拓新市场,除了佛郎机人控制的海外市场外,就是深挖内部潜力,以后巴蜀、西北和东北,都是工业品倾销的重要地点。



    宋小城跟沈溪见面的时间不长,很快告退,至于接下来的事情,沈溪会安排专人帮助其打点。

    宋小城送来的物资不少,包括稻谷、茶籽油、石英砂、桐油等,新城提供了一个巨大的市场,大江南北的商人都可以在这里交易。

    以车马帮为基础的汀州商会曾是沈溪最大的倚靠,不过现在已不能简单称之为汀州商会,而应该叫做福建商会。

    如今整个福建的商贾基本都已加入进来,甚至于福建从布政使司到府县的官员,还有都司衙门到各卫所、千户所的将领基本都在商会占据股份,俨然是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得到黑白两道通力支持,当然这也跟沈溪在朝中崇高的地位有关。

    基本上所有人都有利可图,百姓也因为商会的快速发展而分享到足够的利益,使得商会成为了一杆大旗,引人瞩目。

    不过沈溪明白,这种商业模式的成功只是暂时的。

    商人趋利,一旦有了组织,他们琢磨的便是以最小的本钱赚取最大的利润,为此甚至不惜违背道德和法律,非要有他这样强有力的大手来干预不可,一旦他倒台,或者不再管理商会内的事情,那这股强大的经济集团将会成为一匹逐渐失控的野马,重演前世明末的乱象。

    到了晚上,沈溪来到惠娘和李衿的寓所,把宋小城到新城来的事情一说,惠娘摇摇头:“不知道小城能否一直走正途……总觉得他没有老九那么踏实,或许老爷该早些让他进入朝堂,不然身上总带着一股匪气,让人放心不下……”

    惠娘对宋小城的评价并不高。

    虽然昔日汀州商会初建时,宋小城长时间担任惠娘的副手,但到底只是占了机灵和人脉广泛的优势,后来随着大批人加入商会,许多人的能力比宋小城更强,但就因为宋小城属于绝对的嫡系,才没人能撼动其地位。

    这几年沈溪对宋小城的栽培和使用,是让其管理日益庞大的商业帝国。

    宋小城游走于大明各处,从东北到西南,又从西北到东南,基本上打通了各承宣布政使司的官场与商场渠道,积累了广泛人脉,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宋小城代表了沈溪,不管到何处都会被奉为座上客。

    但与之对应的是,马九如今已经是朝廷任命的正四品宣威将军,平时在沈溪跟前听用,但若放出去的话,起码是卫指挥佥事的高官,而宋小城却一直没有获得朝廷认可,其心态恐怕有一定转变。

    沈溪笑道:“还是惠娘对他了解深刻,不过仔细想来,他其实没做错什么,这几年帮我打理生意上的事,还算不错。”

    “就怕老爷看走了眼。”

    惠娘没好气地白了沈溪一眼,“妾身听说他在福建地方开始乱来,府县衙门的人都怕他,欺男霸女的事情没少做……不能让他这么继续下去,最好留他在新城,方便近距离监督,又或者让他在朝中做个小官。毕竟他也算是跟咱起于微末之人,就此打入另册也不应该。”

    惠娘终归念及旧情,虽然她觉得宋小城已有失控的迹象,却不建议沈溪轻易便将宋小城舍弃。

    不过惠娘对沈溪身边人的使用意见,未必能左右沈溪的思想,沈溪有自己的打算。

    沈溪支应一番,又跟惠娘和李衿说了不少生意上的事,外边响起二更鼓,不知不觉已到沐浴更衣准备休息时。

    惠娘忽然道:“随安和东喜那两个丫头过来后,老爷怕是连人都没看过吧?”

    沈溪嘿嘿笑了笑:“见不见有什么关系呢?”

    惠娘嘟着嘴:“难道老爷怕妾身将人硬塞到老爷榻上不成?两个可人的丫头,老爷不喜欢也就罢了,但该她们做的服侍之事,还是要做的。”

    侍奉沈溪沐浴更衣的事,惠娘不会亲自做,而是交给李衿、随安和东喜……随安和东喜负责烧水和提水,李衿则帮忙打理。

    惠娘暂时离开,房间里只剩下沈溪和李衿。

    沈溪问了几句有关惠娘的事,李衿道:“还算不错吧,姐姐最近清心寡欲,每天都在念佛经呢。”

    “怎么又看起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了……”

    沈溪对于惠娘的执拗有几分无奈,不过他能理解惠娘的心态,在这时代压抑久了,总需要一些心灵上的寄托。

    李衿轻声道:“姐姐说她要赎罪,至于具体原因是什么,妾身便不知道了。”

    李衿虽然平时对惠娘言听计从,但不代表她没有自己的想法,随着跟沈溪相处时日增多,她摸清楚了沈溪的性格和喜好,偶尔会在沈溪这里说一些惠娘的秘密,她知道这样做对惠娘没有任何害处,反而有助于沈溪更了解惠娘。

    若是她不说,沈溪或许永远也不可能知道惠娘心中的真实想法。

    沈溪道:“以往的事,她还是放不下……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李衿想了想,回答道:“姐姐不会是又在想泓儿了吧?平时闲下来她就会做小儿的衣服,不过也知道用不上……姐姐常念叨泓儿,能到他能到南方来,却又怕泓儿年岁小不适应路上的颠簸,更怕来回折腾耽误泓儿的学业。”

    沈溪点点头,问道:“那你呢?你想泓儿?”

    “嗯。”

    李衿认真地回答,“泓儿是我和姐姐全部的希望所在。”

    沈溪摇头:“你的希望不该放在别人的孩子上,你该有自己的孩子……你姐姐一直在帮你,不过为什么一直没动静呢?”

    李衿神色暗淡,为了能让她及早怀孕,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孩子,惠娘牺牲很大,把大多数侍寝的机会都留给了李衿,尽量让李衿跟沈溪独处,为的就是让李衿及早生下孩子,让这小院重新恢复生机和活力。

    李衿道:“或许是妾身没有福分吧。”

    “你年岁不大,以后机会多的是……很多时候要看缘分,不能太过奢求,命里有时终须有。”沈溪笑着安慰。

    李衿点了点头,她明白事理,不会对某些事太过苛求,主要还是她随遇而安惯了,不会对一些事情长久纠结。

    沈溪没有再提孩子的话题,总归他会努力帮李衿怀上孩子,至于是否真能如愿难说,毕竟沈溪常常因为疲累或者身边女人过多的问题,不可能在照顾李衿和惠娘情感上做到面面俱到。

    这也是沈溪的困扰所在,多情就没法做到专情,他从未想过当一个圣人,也不以坐怀不乱来要求自己,那样会违背他的本心。

    沈溪又问了惠娘一些事,李衿都详细解答,沈溪感受到惠娘那种孤单无助,叹息道:“或许真如你所言,泓儿在时,你姐姐能保持一种健康良好的心态,现在她少了孩子陪伴,又身处这种陌生的地方,好像被关在囚笼里,难免会多想……有时间多陪你姐姐到城里走走,让她散散心。”

    “嗯。”

    李衿点头,对于沈溪的话她基本是言听计从。

    沈溪再道:“不过泓儿真有可能会在年底前到新城来,若是怕耽误他的学业,我会写信让带先生一起过来,到时候我会想办法让你跟你姐姐去看望他。”

    “真的吗?”

    李衿很高兴,毕竟她自己也很想念沈泓,那是以前家中最让人欢乐的时光,少了沈泓后,连李衿的心态也在逐渐改变,意志日益消沉。

    沈溪道:“这件事暂时别跟你姐姐说,我怕她不同意……她的想法太多,很多时候我没法跟她较真儿……她虽然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但更多的时候还是要听我的,毕竟我才是一家之主。”

    ……

    ……

    长夜漫漫,沈溪享尽温柔,不过在一切平复后,他心中百念俱杂,一时无心睡眠,干脆起身穿好衣服,来到窗前的书桌前坐下。

    沈溪对未来的规划更像是自找麻烦。

    他前半生宛若浮萍,在考学和做官中四处奔走,下半生似乎还要继续当浮萍,给自己带来麻烦的同时,还让身边人跟着一起吃苦。

    “老爷最近好像心事越发多了。”

    惠娘半夜醒来,发现沈溪不在枕边,侧头一看,沈溪端坐于书桌前,背影萧瑟。惠娘擦了擦眼睛,心头好奇,干脆披了件衣服到身上,起床来到沈溪身后,发现他手执毛笔面对孤灯,面前一张纸却空空如也,于是好奇地问了一句。

    随即惠娘在沈溪身边的凳子上坐下。

    万籁俱寂,两人能清楚听到外面的风声,中秋节过后,天气变得冷起来,即便在江南地界也能感受到一股浸人的寒意。

    沈溪道:“趁着晚上安静时想想事情,总归能把混乱的思路给理出头绪来。”

    惠娘摇头:“老爷是担心未来清缴倭寇的战事,还是说想就此退隐山林?总觉得老爷不太热衷朝事,本来依照陛下的宠信,老爷可以在朝堂只手遮天,做一个无人可及的权臣,但老爷好像有意避讳这些事情……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沈溪笑着摇头:“当个权臣有什么好,只手遮天的结果意味着成为别人的心腹大患,一时间或许能保持地位,但若是长久的话……最终只会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惠娘望着沈溪,基本能理解沈溪这种心态,当了官却不想背负太多东西,最后只能在很多问题上选择逃避。

    “但现在朝廷的情况,已不容许老爷继续逃避……老爷已有足够的声望和地位,若是谢阁老退下后,老爷难道还不站出来主持朝局?没有老爷,怕是这世道都要乱。”

    惠娘的话蕴含深意,因为她很清楚现在的皇帝有多胡闹。

    朝堂的稳定建立在沈溪和谢迁等人治理的基础上,一干文臣将司礼监的权力压到了最低点,但若将来发生变故,比如说谢迁退下来,或者沈溪致仕不干,朝堂肯定会出大乱子。

    正德皇帝的性格决定了这是个容易出权臣的时代,朝堂很容易被人掌控,而能做到这一点的不会是少有跟朱厚照接触的朝中大臣,而是皇帝近臣,比如说张苑以及未来司礼监掌印的继任者,又或者是江彬和许泰之流。

    沈溪道:“这世上少了谁都能运转,就算我能帮朝廷做一些事,也并非必须,我不会想若有一天自己离开朝堂会发生什么事。不管少了谁,大明依然会运转下去,未来几十年到几百年都未必会有变化。”

    “是这样吗?”惠娘脸上满是迷惑。

    沈溪叹道:“一个王朝维系的时间太久,需要几代人连续发力才有可能发生一点变化,仅凭我一人很难做到这一点……若强行改变,意味着我与世俗格格不入,无论这种变化是对是错,历史或许都会将我归类为罪人。”

    惠娘听到这番话,忽然意识到沈溪的情况比她预想中更加严重。

    “难道老爷如此便放弃了?”

    沈溪无奈摇头:“这新城,算是我的一次尝试,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进行变革,既然在大明地界很难做到,那就在国境内开辟一处不同于其他城镇的地方,做一些试验,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失败了。”

    “老爷做得很好啊。”惠娘并没有觉得沈溪建造新城失败了,反而觉得非常成功。

    沈溪道:“你看到的,只是这座城市表面的变化,这里的街道跟百姓的生活方式,跟普通城市里的人有很大的区别,工人的比重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大。但你要知道,这里还是要严格按照大明的规矩来,即便我想有所改变,接下来陛下驾临,御史言官会对我所做出的改变说三道四,最后逼着我将一切改回原本的模样。”

    惠娘摇头:“老爷是担心陛下到来,会推翻老爷最初的设想?”

    “嗯。”

    沈溪点头道,“是,但也不算完全是。陛下是否到来,其实无关紧要,是我意识到一个棘手的问题……”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无论在何处做出改变,都会让陛下以及陛下身边的人对这些变化说三道四,我所做一切都是徒劳……我想改变整个世界,而非这一隅之地。”

    这下惠娘彻底茫然了,摇摇头表示自己完全不能理解,但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

    ……

    朱厚照从京城出发。

    銮驾抵达通州上船,他已非常倦怠,因为出游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按照吩咐,在他出游时不必封锁河道,大运河上依然有来往船只,不过在朱厚照的船队经过时,这些船只必须提前停靠港口,耐心等候,一直等皇帝的船只过去之后他们才能继续上路。

    大批骑兵沿岸跟随,确保安全无恙。

    但是,浩浩荡荡的船队中,皇帝的坐船非常普通,并没有那种旌旗招展铺天盖地的浩大感觉,跟朱厚照第一次南下江南游玩时的情况差不多。

    “当了皇帝,居然跟做太子时一样?那与乘坐民船有何区别?”

    朱厚照很郁闷,因为他的船不大,没有体现出跟运河上其他船只的差别,问题便在于大运河年久失修,疏浚不畅,大型船只都跑不了,大江大河上的船没法走运河,运河上的船几乎都是统一制式,朱厚照的船虽然是官船,但跟民间船只差别很小。

    这次出行,跟朱厚照的心理预期落差太大。

    朱厚照最初喜欢到甲板上欣赏两岸风景,但出来几次后便觉得没什么意思,干脆躲进船舱里不出来,这也跟他近来感染风寒有关。

    再加上沈亦儿对他爱搭不理,钟夫人那边也没有屈从的意思,朱厚照觉得自己成为孤家寡人,甚至隐隐有些后悔出来,觉得自己待在皇宫里天天守着宫市也很有趣味,不至于这般遭罪。

    “陛下,这两天风平浪静,沿途驿站都准备妥当,不过落榻处不是很宽敞,毕竟不是大的城池,没有设行在……”

    以往大明皇帝很少出游,所以朝廷并未有在运河沿途修建行宫的计划,只有故都南京才有专门供皇帝居住的宫殿,除此之外倒是西北这几年为朱厚照准备过行宫,却是临时修缮而成。

    张苑在朱厚照跟前说的话,基本都是“肺腑之言”,把具体情况跟朱厚照说清楚,免得回头被皇帝以欺瞒为由加以怪责。

    却不知这些话也让朱厚照不爽,喝道:“不是已提前安排人铺路了么?怎么准备那么久依然是这副德性?”

    朱厚照的叱骂让张苑措手不及,连忙解释:“陛下,其实……銮驾还没到事前打点过的地方,这不连京师地面都没出,这两年山东和北直隶连续遭遇战乱,前面的沧州城还差点儿被贼军击破……”

    张苑努力辩解,朱厚照却没耐心仔细听,一摆手道:“有安排就赶紧去叫人,最多给你一天时间,再让朕旅途如此郁闷的话,唯你是问。”

    张苑本以为朱厚照可能会说,若是再没乐子,就干脆打道回府,这对他来说是好事。

    不过现在朱厚照只是威胁要拿他治罪,张苑意识到已不能指望李荣派去的人,必须尽快把皇帝吃喝玩乐的问题落实。

    好在皇帝给了他时间,张苑赶紧行礼:“陛下请放宽心,为您南巡安排的娱乐助兴的节目,今明两天一定可以到位。”



    张苑以为自己把事情做得很漂亮,但出了京城才发现其实他有些太过想当然了。

    本身这件事他并未亲力亲为,而是让李荣去做,本身李荣的权力又不大,安排出来打前站的人更多是为了索贿到地方,真正用心为朱厚照安排助兴节目的人少之又少,或者说基本没有安排。

    不过皇帝跟前并非只有张苑为此事奔波,有的是想为朱厚照这次南巡锦上添花之人,比如说小拧子,再比如说江彬和许泰。

    尤其是江彬,江彬在中原平叛战事中没捞到功劳,痛定思痛,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领军打仗的才能,只能在如何才能巴结皇帝上做文章,而他想到的最好应对办法就是给朱厚照塞女人,好像没什么比这个更能吸引皇帝的注意力。

    不过要找到让皇帝中意的女人并不是简单的事情。

    江彬思前想后,想到朱厚照对妇人感兴趣,便派出手下到大运河两岸找寻,打听谁家的媳妇长得漂亮,气质卓然,再悄悄把人抓来……这种案子地方上根本就不敢查,就算查到江彬头上,他也不觉得有多大问题。

    朝廷上下对于正德皇帝荒唐胡闹多半都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心思,不会张扬开,免得坏掉皇家的名声,如此一来,江彬在中原一带的作为,便有些无法无天。

    江彬还安排许泰去大运河两岸找寻富有特色的戏班子和杂耍班子,随即安排在哪儿表演又成了问题。

    朱厚照平时都待在船上,只有夜里才会靠岸歇宿,若要让皇帝旅途不那么孤单寂寥,除了船上有女人外,最好便是皇帝不离船便能欣赏戏班子或者杂耍班子的演出。

    江彬思来想去,决定在水上想办法。

    他设想找来一条大船,后面拖着块大板子,浮在水面作为戏台,戏班子和杂耍班子在上面表演,朱厚照的船只跟在后面,这样白天皇帝就可以坐在甲板上,一边吹着河风,一边欣赏表演,身边还有美女做伴,那是何等的逍遥自在?

    设想虽好,但要执行起来却异常困难,戏班子和杂耍班子都找到了,不过能力方面都有所不足,毕竟好的班子基本都被请到京城,小地方找来的基本都是草台班子,想让眼界超高的朱厚照满意,需要花费不少心思。

    不过江彬没有气馁,听说张苑面圣遭斥后,感觉自己的机会来了。

    恰好提前派到地方的人抓了几名妇人回来,姿色上佳,经过几天威逼利诱,已不再哭闹,江彬答应她们若是将皇帝侍候好,回头会放她们回家,且不将这次的事说出去,让她们免除后顾之忧。

    张苑准备向皇帝进献吃喝玩乐东西的当晚,船队抵达静海。

    朱厚照上岸,刚进入驿站,江彬便让几名妇人穿上披甲的侍卫服,跟随他一起进了驿馆大门。

    江彬到驿馆后院二楼见过皇帝,把事情一说,朱厚照眼前一亮。

    “江彬,你小子挺会办事啊。”朱厚照喜不自胜,出来几天苦闷不已,现在终于有了乐子,好像久旱逢甘霖。

    江彬笑道:“为陛下办事,臣定不遗余力。”

    朱厚照满意点头,正要让江彬把人叫到房中,突然想到什么,脸色沉下来,“不行不行,皇后也住在这里,稍后朕还要去探望,若是被她知道朕在房间里胡闹的话,非要跟朕闹情绪不可。”

    江彬没料到皇帝居然会有如此顾虑,心想:“陛下这是怎么了?以前好像从来不会瞻前顾后,他可是皇帝啊,对身边女人的心思还用在意?难道说这位新皇后真有那么神通广大,连陛下的性子都能扭转过来?”

    朱厚照站起身,指了指侍候在门口的小拧子:“皇后已住进来了吗?”

    小拧子道:“陛下,皇后娘娘带着几名宫女在河边看风景,说稍后就会回来。”

    小拧子提醒朱厚照,你若是乱来的话,很可能会被皇后察觉,到时候出了问题你可别乱责怪人,我已将当前的情况如实告知。

    朱厚照搓搓手,虽然迎娶沈亦儿入宫后,他性子有所转变,对于美色没那么看重,不过始终难改以前恶习,听说有几个民间妇人在,还姿色气质俱佳,当即就有些忍不住。

    朱厚照道:“小拧子,你出去看着点,若是皇后回来,你想办法拖住她。江彬,你赶紧把人叫来,眼看就要天黑,朕速战速决!”

    皇帝的话让小拧子和江彬有几分尴尬,主要是那猴急的模样太过滑稽,不过却没人敢笑话。

    江彬低头应道:“臣这就安排。”说完,马上出门去叫几名身着侍卫服的女子进房来,本来江彬还为几名妇人准备了更换的霓裳,但现在看来,朱厚照时间不多,皇后回来之前就要解决问题,那自然没闲情逸致跟这些妇人喝酒找乐子,准备的女装也就派不上用场。

    瞬间朱厚照身边人便忙碌起来,小拧子带着皇命匆忙而去,拖延沈亦儿回驿馆的步伐,避免其发现朱厚照胡作非为。

    江彬也怕出什么问题,干脆守在后院门口,一方面为皇帝把门,并随时听候吩咐,一方面则是皇后回来时,他也可以拖延一点时间。

    “真是活见鬼。”

    江彬出院门后心里抱怨个不停,“本以为功劳定拿定了,现在看来却未必,若是皇后回来发现端倪,而陛下不好对皇后解释,别到时候拿我开刀……这两个小祖宗我可开罪不起。”

    ……

    ……

    沈亦儿在岸边观赏风景,朱厚照则在驿馆房间里胡天黑地。

    朱厚照非常喜欢这种偷欢的感觉,虽然知道一旦出事会被沈亦儿责骂,甚至沈亦儿有可能会直接甩袖离他而去,但依然挡不住他那颗追求刺激之心。

    很快外边天色暗淡下来,沈亦儿抬头看看天,觉得有些冷,缩了缩脖子,便摆凤驾回驿馆,一路上都有大群宫女和侍卫陪同。

    沈亦儿很喜欢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这对于一个处于青春期的少女来说,是非常有面子的一件事。

    “皇后娘娘,您回来啦?”

    驿馆门口,小拧子碰到沈亦儿,赶紧上前行礼。

    不过小拧子表现得太过慌张,明眼人都能察觉到他心中有鬼。

    沈亦儿秀眉微蹙,不禁往小拧子身上多看了两眼,撇嘴道:“本宫出去看风景,有些乏了回来休息,难道不行么?这里不是驿站?”

    说话间,沈亦儿抬头看了看前面两层楼高的驿站主楼,此时周围全都是侍卫,小小的驿站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更有火龙队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另外河岸周边五里范围内都是巡逻官兵,地方上的差役都被发动起来保卫皇帝的安全。

    小拧子稍微镇定些许,赔笑道:“皇后娘娘应该多欣赏一会儿运河沿岸美妙的风景才是,尤其是静海,这里乃是前朝宋辽交战的主战场,有多处遗迹可看,适当了解一下地方的人文历史还是不错的。”

    沈亦儿可不是糊涂姑娘,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皱起眉头:“天都已经黑了,有什么风景可看?另外本宫有必要了解那么多人文历史吗?不跟你废话了,让开,本宫要进去休息。”

    本来沈亦儿不想发火,但她凭借女人的直觉,意识到可能驿馆内出了什么事,急火攻心,挥手让小拧子让路。

    小拧子本来可以继续阻拦,不过他也知道这么做只会让皇后更增添怀疑,心底嘀咕:“虽然她是皇后,但说到底不过是个小姑娘,为何这般有主见?真是活见鬼了!”

    就在小拧子考虑是否让路的时候,沈亦儿已直接绕过他往驿馆大门走去。

    小拧子瞬间紧张起来:“半个时辰都不到,陛下怎会完事呢?可不能让皇后娘娘进去,在后院下边看楼上,那可是一目了然啊。”

    因为驿馆后院是天井建筑布局,使得进入后院就可以看到楼上所有房间的门,本身也不过是二层小楼,距离又不远,这夜晚又显得异常安静,在小拧子想来很可能皇后一进去,便会听到一些不太好的声音,那什么秘密都泄露了。

    “皇后娘娘,您慢行……小人扶着您……哎哟……”小拧子正要趁着献殷勤的机会加以阻拦,不想脚下一个不稳,身体向前一扑,摔了个狗吃屎。

    沈亦儿回头瞥了狼狈不堪的小拧子一眼,淡淡一笑:“还是照顾好你自己吧!看看你这冒失的模样,本宫用得着你来搀扶?哼哼!”

    沈亦儿脚步不停,直接进入驿馆,随即往后院门走去。

    恰在此时,江彬闻讯从里面出来,在门口堪堪将沈亦儿挡住。

    江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说话:“臣江彬参见皇后娘娘。”

    “让开,本宫要见皇上。”

    沈亦儿此时不想多废话,以她的睿智,自然能察觉这些人是有意阻拦她见到朱厚照,判断皇帝这会儿一定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想让她知晓。

    江彬自作聪明:“陛下正在会见重要之人,请皇后娘娘在外等候。”

    沈亦儿冷笑不已:“重要之人?什么人?就算朝中阁老尚书,本宫也是想见就见!再说这关你什么事,你想被本宫责罚吗?”

    虽然平时沈亦儿对下人很友善,可不代表她是个软柿子,眼前这群人明摆着欺瞒她,她可咽不下这口气,直接便往里走。

    江彬情急下赶紧起来,往后连退数步,再次将大门给堵住,道:“皇后娘娘进去面圣,陛下定不会加以责罚,但若臣让娘娘进去了,却没法对陛下交待……所以臣请娘娘通情达理,不要让臣为难。”

    沈亦儿怒道:“你没法对皇上交待,就有法对本宫交待了?信不信本宫直接让人砍掉你的脑袋?”

    江彬本来以为自己可以靠经验镇住眼前的小姑娘,怎么说这个皇后也只是个小丫头片子,怎么都能劝住,却未料到沈亦儿是个狠角色,凶巴巴地望着他:“若你再不让开,就试试本宫的手段……就算里面那个人保你,我也会让你身首异处!”

    此时沈亦儿拿出自己身为皇后的威严,说出的话威慑力十足,让江彬感觉背脊一阵发凉。

    若旁人说这话,只是咋呼人,而这位小主子说话可就非同一般了,因为这位乃是当今皇后,哥哥又是威名赫赫的沈溪,此前皇帝对皇后惧怕的模样他见识过了,难免会胡思乱想:“若皇后真要杀我,就算陛下知道了,恐怕也保不住我。”

    “将他推开!”

    沈亦儿一声喝令,十几名锦衣卫一拥而上,直接将江彬拿下,这也跟锦衣卫跟江彬宿怨很深有关,这些锦衣卫听说皇后要杀江彬,心里高兴得紧……终于有人为他们撑腰了,做事不需再顾忌,哪里还按捺得住?

    江彬一张老脸被硬按到地上,双手反剪背后,嘴里依然大喊大叫:“皇后娘娘,臣只是奉命而为,你不要让臣难做啊!”

    声音传出老远,江彬就是要让里面的人听到,提醒朱厚照及时做出应对。

    沈亦儿冷笑一声,带着人进入驿馆后院,随即她抬头看向二楼,却见黑灯瞎火连油灯都没一盏,她以为朱厚照不在这里边,有可能在旁边的院子或者出去了。

    却不知此时朱厚照正在房间里,因为怕屋子里面亮烛火被沈亦儿发现端倪,摸黑穿着衣服。

    “你们都换上侍卫服,没有朕的命令,不得出来!”朱厚照低声吩咐一句,生怕被楼下的沈亦儿听到。

    沈亦儿此时还在楼下找寻朱厚照的踪迹,环视一圈问道:“皇上去哪儿了?”

    驿馆的人都不敢乱说话,哪怕有人知道皇帝就在楼上房间里,却知道皇帝在瞎胡闹,于是三缄其口,生怕一个不好小命就没了。

    恰在此时,只听楼上传来“吱嘎”一声响,却是朱厚照衣衫不整从房间里出来,模样有些狼狈。

    “皇后在找朕?”

    朱厚照显得异常镇定,不过因为他行迹有些鬼祟,还是引起沈亦儿怀疑。

    沈亦儿抬头看着二楼出了房间后正在往楼梯口走的朱厚照,皱眉问道:“这黑漆漆的,你待在房间里干什么?”

    朱厚照笑道:“朕能做什么?这旅途太过劳顿,到了驿站想睡一会儿,还特意吩咐下去不得让人打扰,谁想转眼就听到你在下边嚷嚷。”

    说话间,朱厚照从楼上下来,到了沈亦儿面前,脸上堆砌着天真无邪的笑容,跟民间妻子捉奸后极力掩饰的丈夫一般无二,还为自己衣衫不整找到理由……我在睡觉,听到你在楼下吵吵才下来的,所以穿得不那么整齐。

    沈亦儿抬头看了一眼朱厚照房间的位置,随即快步往楼上去了,朱厚照一看大惊失色,赶紧追过去:“皇后,你要作何?”

    沈亦儿没有回答,小脸鼓鼓的,似乎知道房间里有猫腻,到了二楼后径直来到朱厚照的房间门口。

    朱厚照声色俱厉,喝道:“皇后,你太胡闹了,朕跟你说话你没听到吗?”

    说话间他拼命给楼下的人使眼色,小拧子赶紧上楼,为了吸引沈亦儿的注意力,同时为里面的女人争取穿上侍卫服的时间,直接跪在楼梯口,尖声叫道:“奴婢不对,奴婢刚才见皇后娘娘过来,说了冒犯的话,皇后娘娘请恕罪。”

    沈亦儿一句话都没说,当着众多人的面,一脚把屋门踢开。

    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黑乎乎的看不太清楚,朱厚照走过去,故意生气地问道:“皇后,你要作何?”

    此时几名披甲的“军士”站在门后,耷拉着脑袋显得很畏惧,却因为黑漆漆的看不太清楚,沈亦儿不知是什么人。

    朱厚照一看这架势不对,赶紧解释:“朕在荒郊野外休息,留几名侍卫在房中守着,不行吗?”

    沈亦儿没回答,径直走进里边,到了桌子前,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了几下把蜡烛点燃,目光根本没往门后几名身着“军士”身上看,而是瞟向了床榻方向,那隆起的棉被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她以为棉被下藏着女人。

    小拧子进来,赶紧对那几名“军士”摆手:“看什么看?这里不需要你们守卫了,出去!”

    几名“侍卫”赶紧往门外走去,此时沈亦儿人已到了榻前,伸出手去掀棉被,根本就没留意出门的几名“军士”有异。

    “这是什么?”

    随着棉被掀开,下面并没有想象中的女人,沈亦儿从榻上拿起一件东西,却是一件女人的亵衣。

    朱厚照道:“这是什么?皇后你难道看不出来?这是你的东西……”

    “什么?”

    沈亦儿面色大囧。

    朱厚照一摆手:“你们这些奴才还守在这里作何?朕有话跟皇后说,你们都滚出去!”



    小拧子等人都出了房间后,朱厚照终于松口气,现在他终于不需要担心沈亦儿将他捉奸在床的问题了。

    朱厚照心想:“现在是考验我口才的时候了,若是能把皇后糊弄过去,那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等人都出了屋子后,朱厚照笑着问道:“皇后,你不觉得这亵衣有些眼熟么?”

    沈亦儿拎着亵衣看了看,随后一把丢到地上,道:“都一个模样,有什么眼熟不眼熟的?你不会真的是偷了我的……哎呀,你可真恶心。”

    朱厚照笑道:“得不到你的人,只好以物来慰藉相思之苦,若是皇后你肯早早答应,朕需要如此吗?朕其实也是因为太过爱慕你……”

    说话间,朱厚照往前靠了靠,想去摸沈亦儿的小手,沈亦儿却往旁边躲开了。

    沈亦儿蹙眉道:“你真恶心,这种事也做得出来,怪不得要躲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不出来,还好意思让人在外面看着,难道你没见过女人吗?”

    朱厚照道:“以前朕有很多女人,但相比皇后你都暗淡无光,朕对你的心,日月可鉴啊。”

    沈亦儿不想再听这些令人肉麻和恶心的话,快步出门,甚至到外边后重重地将房门摔上,显得她很生气,而朱厚照在沈亦儿走后心中的大石头也终于落地。

    “这玩意儿,一看就不是她能穿得下的,这可比她穿的大多了……幸好她觉得恶心,没仔细查看,不然一定会露馅儿。”朱厚照从地上把亵衣捡起来,仔细看过后,又重新丢回地上。

    随即朱厚照喝道:“小拧子!”

    小拧子本来在门外有些担心,生怕朱厚照会怪罪,听到召唤,赶紧推开门走进来,站在皇帝跟前,静默不语。

    朱厚照道:“皇后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让你们在外阻拦拖延吗?”

    小拧子委屈地道:“陛下,正是因为奴婢在外守着,皇后娘娘才察觉有问题,奴婢拼命阻拦过的,但皇后娘娘她……气势汹汹,根本拦不住啊。”

    正说话间,门口又传来声音,朱厚照马上缄口不言,生怕沈亦儿折返回来,等见到是江彬在外边晃悠,才冷声道:“进来!”

    江彬紧忙进房来,“噗通”一声跪到地上:“陛下,臣也努力阻拦过,不过被皇后娘娘叫人给拿下了,臣在外边大喊大叫提醒……”

    朱厚照点头道:“幸好你喊了,不然她什么时候进来的朕都不知道,哼……真是白养你们这群废物,做事一点儿都不稳妥……小拧子,你先退下,这里没你的事情了。”

    朱厚照有事要跟江彬说,直接屏退小拧子。

    小拧子出房门时,顺带将门掩上,不敢凑上去偷听,还小心翼翼地用目光扫描皇后房间的位置,因为沈亦儿的房间在阁楼对面,中间隔着个天井,所以不太担心那边会听到这边房间里的动静。

    房内江彬请示:“陛下,那几个女人……”

    朱厚照一抬手,不让江彬把话挑明,防止有人偷听,轻声细语道:“人暂时安置在军中,朕会随时找她们……若是晚上不行,就白天送到朕的船上,反正皇后跟朕不是同一条船,把事情做好,朕重重有赏!”

    ……

    ……

    江彬明白,当朱厚照说有赏时,无论最后是否有真金白银到手,但只要把事情做好,朱厚照对他的信任便会进一步加深,那种无形的信任比有价值的赏赐来得更加重要。

    江彬从房内出来,兴冲冲便去安排,把几个女人送上皇帝的坐船并不是什么复杂难办之事,毕竟侍卫服看起来大同小异,戴上头盔会遮挡大部分脸,这样就算凑近看,也难以辨别雌雄。

    之前沈亦儿没察觉到房内侍卫是女子,便是因为盔甲在身,极具欺骗性,再者沈亦儿对于这种事没有任何经验。

    虽然沈亦儿聪慧,察言观色感觉有问题,但始终是个没长开的孩子,对于皇帝胡闹以及臣子献媚的手法了解不多,也没人提点,一切只能靠她自己一点点摸索。

    江彬出了驿馆后,往不远处的营地走去,等到了军营中,许泰已在中军帐里等候多时。

    “听说送过去的人出事了?”一见面许泰便紧张地问道。

    江彬点头:“是出了点岔子……不过现在问题已妥善解决,不知人安置在何处?”

    许泰终于松了口气,道:“人藏在营内,就算有人前来搜查,也可以第一时间秘密将人送走……现在是把人留下来,还是如之前承诺过的那般,把她们送走?”

    江彬没好气地道:“陛下已见过人,且未尽兴,怎能轻易把人送走?陛下有交待,回头秘密把人送上船,陛下跟皇后不在同一条船上,白天有什么事皇后不会察觉,靠岸后人就留在船上,晚上再接出来……神不知鬼不觉。”

    江彬非常自信,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

    许泰想了下,也挑不出任何毛病,不过还是有些许疑虑:“这么做是否太过冒险?现在看来,陛下对皇后真的很忌惮,出了事咱可担当不起啊。”

    江彬冷笑不已:“难道你想让张苑永远压我们一头?陛下安排张公公找人,说明确实有这方面的需求,如此不但我们会送女人到陛下跟前,旁人也可以,还有那些吃喝玩乐的东西,谁占得先机谁就能得到陛下信任……你在陛下跟前这么久,连这点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许泰身为副总兵,本来地位远在江彬之上,但现在被当面喝斥,只能忍气吞声。

    江彬再道:“过去这几天时间,咱没机会把女人送到陛下跟前,那是因为张苑看得紧,今天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却又出了差错,张苑或许会在这上面做文章……不过这个节骨眼儿上,谁也不敢乱来,毕竟都怕被皇后知道……这事捅出来谁都没好处!”

    “当务之急,是咱们赶紧为陛下找一些乐子,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通通都送来,陛下出了京师后没享受到什么乐子,这正是咱立功的大好机会。”

    许泰眼前一亮:“那钟夫人……”

    江彬无奈摇头:“若是那女人识相,我们也不用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帮陛下在外边找女人了……她不肯松口,我们也不能乱来,还是要想别的办法,不过要赶紧让她屈从,只要能让她成为陛下的女人……就算是皇后知道了也没辙。”

    ……

    ……

    当晚,张苑知道驿馆发生的事情。

    不过没人敢把房间里的真实情况告诉张苑,不过张苑略一琢磨便清楚了,这是江彬给朱厚照送女人,差点被皇后抓个现形。

    张苑冷笑不已:“这江彬居然敢在咱家眼皮底下动手脚,他这是不想活了!”

    前来通知消息的李荣道:“张公公的意思是……江彬给陛下送了女人?可问题是现在只是传闻,没见到女人在何处……当时皇后娘娘在房中什么都没发现,难道人是从窗口逃出去了?”

    张苑气恼地道:“这个问题还用得着咱家解释?分明是当时房间里那些侍卫有问题,女人穿上盔甲,没法展示优美的身姿,又是在黑灯瞎火的情况下,稍微掩饰自然就糊弄过去了,有何稀奇?”

    “哼,江彬这小子的手段,咱家早就摸透了,他这种障眼法,也就是欺负皇后没经验,才没发现端倪,若不然他定会被陛下迁怒……嗨,当时怎么就没捅破呢?”

    本来作为奴才,都应该希望皇帝、皇后夫妻恩爱,皆大欢喜才对,而张苑却恰恰相反,站在他的角度,最好这件事当场揭发出来,皇帝跟皇后产生矛盾,皇帝再把责任推到当事人身上,将江彬降罪,这样才符合张苑的利益。

    李荣道:“可惜没机会了……当时公公您又不在!”

    张苑骂道:“咱家不在,难道你不会办事么?小拧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包庇江彬?”

    李荣纠正道:“拧公公当时可是领了皇命,不得不遵旨行事……”

    “效果还不是一样?”

    张苑板着脸道,“不过有了这第一次,江彬后续肯定会第二次、第三次把女人送到陛下跟前……现在咱家既然知道是江彬在背后搞鬼,岂能轻饶他?赶紧派人去调查,江彬把那些女人藏在何处,定要把人找到……给咱家盯好了,看他何时给陛下送去,到时让皇后再来一次捉奸!”

    ……

    ……

    张苑的计划很疯狂,至少在李荣听来如此。

    为了实现打压江彬的目的,甚至不惜揭皇帝的老底,充分是利用皇帝跟皇后间的矛盾谋利。

    “这个张苑,不会疯了吧?作为奴才,想的却不是奴才该想的事!”李荣觉得自己找错了人合作,萌生退意。

    就在李荣准备回去休息时,却见李兴匆忙而来。

    李兴见到李荣后将其拉到一边问道:“陛下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后察觉到什么了吗?”

    李荣道:“能察觉什么?不过是一出闹剧罢了,至于具体是何事,没法跟你细说。”

    李兴皱眉:“你这是想乱来吗?不是说好了……”

    “嘘……”

    李荣食指竖到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李兴才有意识地压低声音:“说好了这一路上咱们共同进退的。”

    李荣摇了摇头,轻声道:“这么说吧,现在江彬跟张苑斗法,为了在陛下跟前邀宠,什么事情都做出来来……咱最好是隔岸观火,他们起冲突跟咱何干?你我都没那资格,谁让陛下宠信的人不是你我,而是那两位呢?”

    ……

    ……

    次日重新登上南下的船只后,朱厚照便正式进入吃喝玩乐模式,因为一场邀宠的战争开打了。

    无论是张苑还是江彬,又或者小拧子,都对邀宠有一定想法,倒不是说一定要送女人给朱厚照,因为皇后就在左近,有些人根本不敢冒险,但刨除女人之外还有别的玩乐之物,这些不会犯禁。

    随即朱厚照的行程便一再被耽误,早上朱厚照出发的时间变晚,歇宿则提前,本来一天可以行船四十里,现在连三十里都达不到,许多时候都是二十里出头,哪怕朱厚照在船上并不需要承受颠簸之苦,但南下进程却一步步放缓。

    “……沈尚书,陛下从京师出发后,比预期走得慢多了,本来计划九月中下旬可以抵达新城,现在看来可能十月上旬都未必能成……”

    这天早上在新城举行的例会上,沈溪公布朱厚照南下行程,唐寅在人前做出如此评论。

    他的话代表着军中很多人的想法,将领们自然能分辨出朱厚照行进快慢,行船一天二十里,比陆路慢太多了,要到江南来恐怕要两个月以上。

    张仑道:“陛下延迟到来,城内准备事宜是否先放缓?免得陛下到来时,一些准备已过时……”

    朱厚照要到新城,唐寅安排了烟火表演,并准备有旌旗和张灯结彩的东西,很可能因为时间延后而用不上,等到来时这些东西会因为受潮或者字迹褪色,配套的服装也因为换季没法用到迎接庆典上。

    沈溪没回答,旁边唐寅道:“该准备还是得准备,若是陛下接下来加快行进速度呢?”

    在这问题上,显然唐寅太过乐观,沈溪就差告诉他,朱厚照南下的速度只会越来越慢,因为皇帝出来时间越久,越会沉迷逸乐,想快也快不了。

    张仑想了想,道:“但就怕一些东西过了时间不能用,难道要多准备几批,随时能派上用场?”

    这问题没人能回答,最后所有人都看向沈溪,只有沈溪有资格做出决定。

    沈溪道:“该准备还是要准备,但在维护上需要下足功夫。我们现在建造城池,不在于迎接陛下,而是把自己份内的差事做好,建造一个让自己和家人满意的工作和居住环境,至于陛下几时过来,不需要你们担忧。”

    ……

    ……

    唐寅希望皇帝早点来,免得夜长梦多,但有的人却不希望如此,因为皇帝会带来很多不利的变化,诸如新城的日常运作会受到严重影响,再比如说需要分派更多人手负责安防之事,再比如说倭寇有可能会对新城发动骚扰。

    机会跟危机并存!

    沈溪没有对手下交待太多,迎接圣驾的计划一个都没有,在他看来,朱厚照来不来新城影响不大,最好是别来,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以自己的方式运作这座城池,而不是把主导权交还皇帝,或者是皇帝身边那帮佞臣。

    “沈尚书,之前众多将领面前,您没透露太多讯息,是否该对在下有所嘱托呢?在下毕竟专司负责迎接圣驾之事。”

    唐寅作为军师,在苏通和郑谦到来后,声望受到损失,现在急需在沈溪面前证明自己的才能,迎接圣驾在他看来是最好的表现机会。

    别人可以轻慢,他唐寅不可能不管。

    沈溪眨了眨眼睛,有些难以理解:“该说的,之前不都说清楚了么?陛下来的时间没法确定,迎接准备也只需要按部就班进行便可,难道修好的行在几个月时间内便会坍塌,或者安排迎接的军民会在这段时间内离开不成?”

    唐寅很苦恼:“为何沈尚书对此事漠不关心?”

    沈溪道:“我并非不关心,而是知道做什么事都要有度,陛下几时来我们主导不了,若非要强行干涉,会带来诸多影响,我们的当务之急是造船跟倭寇交战,而不是迎接陛下,难道要让一件次要的事情,影响我们主要的工作?”

    或许是沈溪觉得唐寅对于迎接圣驾太过执着,说话的语气有些重,毕竟在他看来,这里一切归他调遣,不能说你唐寅觉得迎接皇帝重要,一切就要围绕着这件事展开,这样会严重影响并拖累新城建设。

    “知道了。”

    唐寅说这话时有些不甘心,两人之间始终有理念上的差异和冲突。

    沈溪摇摇头:“过去这些年,我南征北战,不可能兼顾朝廷内每件事,所以我养成了习惯,只做当前最重要之事,就算有些事未来很重要,也得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完成才可……”

    “若是陛下很快就要抵达新城,我自然会安排你加紧准备,但现在有可能面临的情况是……陛下几个月都未必会到来,现在就把此事提到优先的位置上,是否太早也太过冒失了些?”

    唐寅行礼:“在下受教了。”

    沈溪道:“伯虎兄,我知道你为了迎接圣驾殚精极虑,但松弛有度方为持久之道,你不妨先好好休息两天,别把差事看得那么重……你以后做官的时间会很漫长,表现的机会多的是,无需急于一时。”

    唐寅听到这话有些懊恼,觉得沈溪对他有所误会,但一时间又不能辩解,毕竟这意味着挑战权威。

    现在的唐寅已学会隐忍,在很多事上明白自己的职责所在,不会冲动到撂挑子或者是做过激之事。

    沈溪笑了笑:“你家里人不是到新城了么?给自己放几天假,现在迎接圣驾之事不那么着急,留给你的自由时间相对多了些,等休息够了便回来帮我处理一些军务,我倚重你的地方还有很多!”

    ……

    ……

    沈溪对唐寅表现出足够的信任,但唐寅依然不放心,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并非不可替代。

    如此一来,沈溪说是让唐寅休息几天,但唐寅一天都没给自己放假,愣是做到准备迎接圣驾事宜和帮助沈溪处理军务两不耽误,做事兢兢业业,每天都能见到唐寅起早贪黑干活。

    这一幕让沈溪大发感慨,唐寅真的变了,很多情况跟历史上完全不同,曾经的狂放浪子成为如今这般恪尽职守的官员,朝中似乎会多一个会办事的名臣。

    很快十天过去,皇帝一行仍旧走得很慢,至于朱厚照在路上做什么,新城这边原本不可能知晓,但沈溪却心知肚明,多半跟皇帝沉溺于吃喝玩乐之事有关,其实对于这一点他早就料到了。

    “当初那小子立下雄心壮志出征西北,结果在半路便胡闹开了,当时我还在他身边,他跟女人鬼混到连正常行军都一再延误,甚至差点影响大明国运……这种性格的皇帝南巡视察,不是给他机会趁机**?”

    沈溪很无语,朱厚照到底没逃过预判,他本以为随着年龄增长正德皇帝品性会有一定好转,尤其是现在沈亦儿已在慢慢改变朱厚照,但结果发现,沈亦儿的出现只是让朱厚照在某些事情有所收敛,但让其彻底转性,好像有些想多了。

    或者沈亦儿并不具备改变皇帝的能力。

    “大人,目前了解到的信息,张苑跟江彬的矛盾已公开化,陛下公然将一些女子接到船上……”

    皇帝跟前很多人都不了解的情况,沈溪这边都一清二楚,便在于江彬和张苑等人很多做法并不高明,只是欺负沈亦儿少不经事,在皇帝跟前一叶障目,若是换作沈溪,这些阴谋都不会得逞。

    云柳负责的情报系统将皇帝南下细节调查得一清二楚,云柳道:“地方官员和将领通过陛下身边人进献当地特产,以及女人和戏班子等,京城那边则有人串联,试图让张氏外戚重新获得权力,前两日已有人上疏,可能几天后便会有结果。”

    沈溪道:“这些家伙在陛下出了京城后便原形毕露,难道他们以为自己可以就此改变大明局势,而将谢阁老和我视作无物?”

    云柳请示:“大人,是否对京城的事情做出反应?可以派人跟陛下建言,干扰这些人的阴谋诡计。”

    沈溪摇头:“事情尚未发生,我没必要过早做出反应,只需见招拆招便可。”



    皇帝出巡后,京城出现一股帮外戚张氏兄弟翻案的暗潮。

    由张太后主导,司礼监秉笔太监高凤居中穿针引线,杨廷和跟朝中一些大臣牵扯其中,连张懋都被迫参与进去,好像这股风潮已难以阻挡。

    不过始终给张氏兄弟定罪之人是朱厚照,无论如何也要得到皇帝点头,不过现在这股酝酿中的风浪已让驾船的谢迁有一种风雨飘摇之感。

    朱厚照走后,谢迁原本以为自己能轻松地驾驭京师局势,但没过多久便发现,京城内很多事情都不在他掌控中,就算是曾对他言听计从之人,现在也开始虚以委蛇,而一些人更是在不起眼的地方做了很多让他措手不及的事,令他分外被动。

    谢迁处理事务的地点仍旧是在他位于东长安街的小院,他不喜欢到文渊阁去,因为一旦有什么事跟宫外联系很不方便,在他看来内阁不过是每天例行公事走一趟的地方,票拟的事他可以在自己的小院完成,这里更像是大明王朝的权力中枢。

    这天杨一清来跟谢迁说及调拨银两到江南之事,还有便是派出监督皇帝用银情况的户部官员的回报。

    谢迁此时有很多感慨,拉着杨一清喋喋不休说了很多话,仿佛是在大倒苦水。

    杨一清明白,现在朝廷形成张苑跟谢迁外的第三股势力,这股势力牵涉到什么人,杨一清不太清楚,只知道连户部都有人掺和进去,反而是他这个尚书选择中立,也就是继续听从谢迁调遣,以谢迁马首是瞻。

    谢迁拿出一份奏疏,放在杨一清面前:“这是之厚从江南发来的上奏,说要要尽快将随军将士的家眷迁到新城去,这已是他第二次上这样的奏疏,上一次陛下将他的请求给否决了。”

    杨一清作为户部尚书,本来没有资格看大臣的上奏,不过谢迁既然给他看,他也没有推辞,直接拿过来看过。

    看完后,杨一清放下奏疏:“将士出征在外,岂能携带家属?之厚这么做,违背原则了吧?”

    杨一清没有对事情定案,因为他搞不清楚谢迁的态度,觉得谢迁没有表现得太过反感,好像事情可以商议。

    谢迁道:“之厚的意思,是想让新城作为卫所一样的存在,家属过去,让将士可以心无旁骛跟随他打仗,除此外他还能作何?莫非怕他在那座新建的城市自立为王?”

    或许是私下场合,也有可能是谢迁对杨一清信任有加,说话时没有太多避讳,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杨一清点头:“若是将士需要长久留在江南,确实可以考虑将家属迁徙过去,不过此事非要得到陛下准允不可吧?”

    谢迁想了一下,跟着点头:“朝中大事,总归要由陛下做主,老夫不过是行票拟权罢了,不过现在陛下已在南巡途中,联系上并得到陛下回复的话耗费时日太久……哼,朝中有些人便想僭越行事,绕过陛下做一些决定。”

    这话明显有所指,杨一清问道:“阁老所说,莫非是关于赦免张氏外戚之事?”

    谢迁说话直接,杨一清也没太多避忌,二人都把话挑明了,体现出对对方的毫无保留。

    谢迁无奈道:“谁都知道,张氏兄弟过去几年做事有多不靠谱……之前太后委托过让老夫帮兄弟二人说情,被老夫严词拒绝,这次重启案子的事情老夫居然全不知情,奏疏到了内阁,老夫才意识到已有人在发起并促成此事。”

    杨一清琢磨一下,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暗忖:“不对啊,谢阁老没找内阁的人来商量,反倒跟我倾述,要么是他怀疑这件事是我暗中所为,要么便是内阁中的哪位是幕后黑手……我该如何自辩呢?”

    谢迁见杨一清沉默不语,不由问道:“应宁,你怎么想的?”

    杨一清摇头:“此事不该由在下过问,有关张氏外戚之事,其实外面有很多风传,有消息说陛下早就想启用两位国舅……”

    此时杨一清将民间的传闻告诉谢迁,却没有就具体问题表态,秉承了他一向保持的中立态度。

    杨一清虽然跟张太后间并无太多瓜葛,但也不想在谢迁没标明态度前轻易得罪,把自己的路给走绝了。

    谢迁没有勉强的意思,道:“老夫详细思虑过,当时陛下跟之厚一意彻查张氏兄弟的案子,老夫不支持,但现在若让他兄弟二人回朝,却乱了纲纪国法,老夫不会同意的……但此事可能已被人捅到陛下那里,只要陛下点头,张氏兄弟的权势和地位便会恢复。”

    杨一清为难道:“那就要看陛下态度如何了。”

    谢迁稍微有些感慨:“人做错事情难道不需要付出代价吗?若只是因为他们是太后的弟弟,便得到朝廷宽赦,无法做到对犯罪者惩前毖后,朝廷的王法也就成了儿戏。可惜在这件事上老夫虽问心无愧,不过太后那边……始终不好交待!”

    经过谢迁提点,杨一清终于明白谢迁的用意,心道:“谢阁老以前跟张太后过从甚密,在朝中经常帮张家人说话,太后也给予谢阁老很多支持,若现在谢阁老反戈一击阻止张氏兄弟回朝,势必跟太后交恶,所以谢阁老跟我说这些话的目的,其实是让我跟陛下上奏疏,阻止张氏兄弟回朝。”

    杨一清道:“以在下看来,张氏外戚的确没资格回朝掌军,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的事情他们做得太多了,陛下只是念及太后颜面,没把案子查下去罢了,不然的话……兄弟二人都是死罪。”

    谢迁很满意杨一清的回答,点头嘉许:“有想法你就跟陛下提,老夫会支持你。应宁,其实朝堂未来安稳与否,全看你的表现了。”

    ……

    ……

    杨一清不笨,离开小院,详细回忆跟谢迁见面的细节,立即意识到自己被谢迁利用了。

    但他不觉得是坏事,至少现在谢迁对他很信任,至于这件事是否会开罪太后,并不在他考虑范围内,因为杨一清从来都是按规矩办事,不需要考虑会否要迎合太后或者是外戚势力的喜好。

    按照谢迁吩咐,杨一清写了上奏,并非是让朝廷继续追究张氏兄弟的责任,而是提出已经定性的案子,有没有必要拿出来重新讨论?结合如今京师一切太平的现状,杨一清委婉提请皇帝明正典刑,大概意思是不能给张氏兄弟翻案。

    这奏疏很快到了谢迁手上,谢迁拟定票拟,同意了杨一清的提请,很快奏疏便送进司礼监,到了高凤手上。

    虽然奏疏内容隐晦难懂,但高凤一看就是劝谏皇帝的,联系目前他正在帮张氏兄弟翻案的情况,马上意识到杨一清是针对此事。

    高凤带奏疏去见张太后,按照张太后之前吩咐的,一旦朝廷有什么大事,一定要先问她的意见,虽然她不是皇帝,却是皇帝的母亲,历来太后在朝中都是一个特殊的存在,甚至太后有权力决定皇帝废立,更别说历史上很多太后垂帘听政掌握朝局。

    “混账东西,分明是在指桑骂槐……什么叫明正典刑,他的意思是要皇儿杀了哀家两个弟弟吗?”

    张太后能力不高,但涉及家事从来都不肯让步,这次牵涉到两个弟弟,而张家的未来全在张氏兄弟身上,她会更在意一些。

    哪怕跟儿子产生一定矛盾,她也要帮助两个弟弟东山再起,张太后就是那种帮亲不帮理的人。

    高凤一看捅了娄子,赶紧解释:“或许杨尚书有别的意思吧。”

    张太后道:“高公公,你不必对哀家解释,哀家知道你忠心。既然下面有人提到哀家两个弟弟是被人冤枉的,你便该让人好好彻查案情,还他们一个清白,如此也好让哀家的两个弟弟早些回朝帮陛下做事……”

    张太后虽然蛮不讲理,但在做事上却条理有度,她知道要让张氏兄弟东山再起,必须要从之前悬而未决的案子着手。

    如果证明张氏兄弟没有犯罪,那就可以名正言顺解除现在的圈禁状态,回朝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张太后没着急让两个弟弟恢复爵位,当务之急是把搁置的案子以另外一种方式结案,至于对付沈氏家族,被她放到了后面。

    高凤道:“太后娘娘,若是没有陛下准允,其实……很难重开审案。”

    张太后板着脸问道:“怎么不可以?陛下不在京城,所有事情不都由你来处置吗?这也是哀家的懿旨,回头哀家会一并给你懿旨,你只管派三司的人去查案。”

    ……

    ……

    张太后为了替两个弟弟翻案,让高凤和杨廷和等人安排三法司对当初张氏兄弟的案子重审。

    既然没结案,以前的主审官沈溪和皇帝朱厚照又不在京城,张太后现在控制了司礼监和朝中许多大臣,自然不会放过这个为弟弟翻案的好机会,在她想来,只要案子有了结果,就算对天下人有了交待,弟弟的罪名就可以解除,那就算她儿子是皇帝也不能反对什么。

    至于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既然张太后有权力改变最终的结果,那她就非要插手不可。

    而此时朱厚照完全不知道京城那边他的母亲张太后正在主导一场政治风暴,还在享受非常刺激的“偷晴”生活。

    要在沈亦儿的眼皮底下找女人,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吃喝玩乐的东西一样不能少,朱厚照不着急行船,每到一个地方都要下船游览一番,之前每天怎么着都能走个二三十里,半个月过去,现在干脆是几天才走一个地方,上岸就找那风景优雅的所在住下,然后借口说出去游玩,便脱离沈亦儿的视野,另寻地方享受地方官员和将领的孝敬。

    沈亦儿很无奈,完全不知道朱厚照在外边做什么,唯一确定的一点是晚上朱厚照会回下榻的地方休息。

    “陛下,前边马上要到徐州了,徐州乃是名城,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这次徐州地方官员和将领准备了大量孝敬的东西,会在圣驾抵达后送来。”

    张苑不遗余力在朱厚照跟前表现自己的“能力”,他比江彬占优势的地方,是他可以直接跟地方官府和卫所接洽,挑明让官员和将领孝敬皇帝。

    江彬和许泰终归只是皇帝身边佞臣,权力不够大,二人也没有爵位傍身,地方官员对武将缺乏重视,而对张苑却巴结不已,毕竟有刘瑾的例子,谁都知道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权力有多大。

    朱厚照在船上,听着张苑的汇报,拿着个新鲜的梨子啃着,自在地问道:“今晚歇宿何处?”

    “若是加快速度的话,今天入夜后便能抵达徐州,若陛下觉得太赶,可以等明日上午再到也不迟。”张苑笑道。

    朱厚照一摆手:“既然你把徐州说得那么好,朕不早点儿去看看怎么行?今天就加速行船,不到徐州不休息……”

    “好咧,老奴这就去办。”张苑领命而出。

    ……

    ……

    张苑出来,跟负责行船的人交待一番,随后又跟驸马都尉崔元打招呼,崔元好奇地问道:“这里距离徐州不过二十多里,何至于要等明日才抵达?行船用不了多久啊!”

    张苑笑了笑:“驸马怎如此糊涂?若说得太过容易,陛下便知咱一路走得有多慢,现在行多少里陛下怎会知道?若是陛下赶着去江南,那这一路上咱们是停靠还是不停靠?”

    崔元为人稍微有些木讷,没想明白张苑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他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会听命办事。

    崔元跟张苑的关系还算亲密,二人都从合作中得到一些便利和好处,简单商议后船队行进速度稍微加快,却让朱厚照觉得自己的坐船如同风驰电掣一般快速往徐州赶。

    朱厚照为了晚上好好玩乐,先去睡了一觉。

    等醒来时尚未天黑,有人告诉他已抵达徐州地界。

    “不是说很远,需要赶路吗?”

    朱厚照见到张苑后,面带疑问之色。

    张苑笑道:“这不老奴吩咐船夫加紧行船,崔驸马也让岸上官兵加快行进速度吗?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也是不愿意看到陛下入夜后再抵达渡口,增加风险……此时进城刚刚好。”

    朱厚照满意点头:“不错不错,你们能体查圣意,重重有赏。”

    说着,朱厚照从船舱内出来,往远处看去,只见夕阳挂在西方的天空,把树木和船只的影子拖得老长,前面的港区有些冷清,因朱厚照的坐船抵达,地方官府清理了运河徐州段的船只,此时远处成群结队的官员正在列队,准备迎接圣驾。

    虽然之前朱厚照走到哪里也得到盛情款待,但官员这么出城来列队迎接的情况却从未有过,这也跟朱厚照此前不允许地方上铺张浪费有关。

    出京城前,朱厚照的确想过不能滋扰地方民生,但现在他心态已有所转变,明明可以享受皇帝出巡的排场和风光,为何非要委屈自己?

    朱厚照刚上岸,准备去见地方官员和将领,皇后坐船也靠岸,沈亦儿下船后快步往这边走过来。

    朱厚照笑着打招呼:“皇后,前边有官员迎接,一起去见见?”

    显然正德皇帝没太拘泥礼数,至于皇后见地方官是否合适,并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列,只觉得自己讲排场耍威风,把沈亦儿带着,会让沈亦儿对自己另眼相看。

    沈亦儿腮帮子鼓鼓的:“说好了不允许搞排场,不能乱花银子,怎么现在不遵守了,你之前说过的话全当放屁了?”

    皇后说话太过直接,周围很多太监和侍从都听到,让朱厚照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往四下看了看,暗自庆幸:“好在不是在官员和将领中间说这话,若不然……朕的面子往哪儿搁?”

    朱厚照走过去,低声道:“皇后,朕答应过你,可没有反悔,现在不是朕讲排场,是地方官府搞出来的,没花咱们的钱……他们对朕忠心耿耿,知道朕和你来,一起前来迎接,就算场面稍微隆重些也没什么。若是你不喜欢,回头让人跟前面的地方官员说清楚,让他们不要搞这些面子工夫,你觉得如何?”

    沈亦儿想了想,轻哼一声没回答,朱厚照逐渐摸透沈亦儿的性格,笑呵呵道:“那咱就一起去吧。”

    ……

    ……

    迎接庆典很热闹,不但地方官员和将领前来迎接,百姓也是夹道欢迎。

    鼓乐喧天,彩旗飞扬。

    朱厚照终于体会到自己这个皇帝货真价实,走到哪里都能得到拥戴。

    终于到了城里,他没有选择住驿馆,而是进驻地方官府精心准备的院子……这里原本是一位苏商的宅院,前后四进,左右又各有偏院,这座院子江南园林特色明显,回廊曲折,美不胜收,比南下途中住的那些地方不知宽敞多少,让朱厚照身心愉悦。

    “陛下,这是徐州知府送来的孝敬,有夜明珠,玉如意……”

    张苑带来不少好玩意儿,每件近乎都价值连城,朱厚照看到后眼睛都快直了。

    旁边沈亦儿道:“一看就知道是贪官。”

    朱厚照道:“怎么看出来是贪官?这是徐州知府对朕的一片孝心。”

    沈亦儿不屑道:“若他不是贪官,哪里来的这些好东西?每一样都比他一辈子的俸禄多多了吧?”

    朱厚照琢磨一下,好像是这么个理儿,脸色随即沉下来。

    张苑刚收了徐州知府的贿赂,正准备在皇帝面前好好帮忙说话,为其邀宠,却没料到上来就被皇后说成是贪官,赶紧解释:“皇后娘娘,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怎么能胡乱揣测别人的人品呢?或许这位知府祖上家产颇丰呢?”

    朱厚照笑道:“也对,不能把他们的孝心说成贪赃枉法得来的,若他们真的贪,敢到朕这里来显摆?”

    沈亦儿又有些不屑:“就算他本人不是,那他祖上也是,这些东西要靠家里经营多少店铺,种多少亩地,几百年才能赚来?”

    这问题又让朱厚照不好回答,张苑在旁听了显得很尴尬,不知该如何应答。

    朱厚照道:“既然皇后担忧这些东西是地方官员贪污受贿所得,那不妨查查,张公公,这件事交给你去办理。”

    张苑本来听说朱厚照要彻查送礼官员,顿时觉得自己的财路断了,但听说是要让他去查,突然觉得是天上掉银子。

    就在他准备领命时,沈亦儿又用阴阳怪气的语调道:“张公公到这里来送东西,说明他跟地方上的人早就有勾结,这不是让贼去查另外一群贼?”

    张苑吓得要命,好像自己什么事都被这位小姑娘看得一清二楚,心想:“大侄女哪里来这么多想法?她这不是坑我吗?”

    朱厚照听到后觉得很有道理。

    在朱厚照心目中,一些小姑娘都能看懂的事,到他这里就迷茫了,因为处于上位之人其实没法看清事情的本质,让朱厚照逐渐变得狂妄无知,却没想过地方官既然给他来送礼,也一定会给张苑送礼。

    朱厚照厉声喝道:“张苑,朕问你,那个什么知府,有给你送东西吗?”

    张苑一看这架势,不敢有所隐瞒,直接道:“陛下,的确送了礼物来,不过老奴不敢收,一并给陛下您送来了。”

    “看来果真是个贪官。”

    朱厚照冷声道,“如此之人如何让朕信任?”

    张苑心里正庆幸朱厚照没有揪着送礼这件事继续问,赶紧道:“陛下,就算是贪官,也是忠心的贪官,现在咱们在徐州地面上,要查贪官污吏不用急于一时,不妨等这两天巡幸结束,离开徐州后再派人来查案?”

    朱厚照一拍大腿:“正是如此,现在在人家的地盘上,管他是不是贪官呢,话说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皇后你觉得呢?”

    沈亦儿冷声道:“真没用,闹得你这个真龙还不如地头蛇似的……那你当皇帝作何?直接当缩头乌龟得了!”

    说完,沈亦儿很不耐烦,径直往内院去了。



    就在朱厚照于徐州城安心享乐时,沈溪正在举行跟倭寇交战的动员会。

    新城初具规模,沈溪不得不将注意力放在剿灭倭寇上,士兵们沉闷日久,训练日益荒驰,若不抓紧时间打一仗的话,那他来江南就真的是来当城主,而忘记本职工作其实是领兵平定海疆。

    沈溪把第一场战事的发起时间,定在朱厚照抵达新城前。

    以他预估,应该是九月底十月初,当然他不能直接告诉在场将领,十月前朱厚照很难抵达新城,他只是大概表明一个月后剿灭倭寇的战事就会发起,在此之前将士必须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准备。

    会上将领们群情激奋,士气高昂,对于即将发生的战事充满期待。

    不过唐寅却有一定疑虑,作为军师,他在军中有充足的发言权,而此番得到沈溪特别许可前来参加会议的苏通和郑谦却没资格,但两个竞争对手在身前,唐寅大受刺激,尽可能表现自己对战局的理解。

    “陛下抵达前,全军将士士气正值巅峰,此时开战最好不过。不过如今新城船厂造出的大船只有两艘,一个月后第三艘或许才刚下水……新船跟火炮没法完全契合,若直接发起登陆战情况还好,但若在海面跟倭寇交战,倭寇船只数量远比我们多,海战我们会处于劣势。”

    唐寅的话并未得到太多认同,胡嵩跃嚷嚷道:“怕什么怕?到时候就算是下水游泳,也得把他们的船给凿沉咯。”

    “对,对!”

    胡嵩跃的话得到一片附和声。

    虽然胡嵩跃雄心勃勃,但明显这番话只是打嘴炮,因为他自己水性就不佳,且胡嵩跃所说凿船战术从来就不会运用在海战中,海上风浪太大,人很难控制自己的身体,只有大江大河上的水战才会用到水鬼凿船战术,以贼寇使用居多,官军很少如此做。

    唐寅没好气地道:“胡将军,先不说你是否能成功潜到倭寇的船下面,单说落水后你能游多远?大海始终不是江河湖泊能够比拟,若士兵在海上落水,就算水性再好,也坚持不了多久,而贼寇船只的确比我们数量多多了,这还不算佛郎机人拥有的大海船。”

    张仑道:“全军如果只有两条大海船,要跟倭寇开战的话的确只适合打登岛战,若是海上交锋,我们会处于劣势,哪怕我们的船只比倭寇的大,但他们总数量远超我们……若是跟佛郎机人的战舰交战,我们胜算就更低了。”

    唐寅和张仑私下曾商议,达成过共识,因此此时说话口风出奇一致。

    唐寅望着沈溪:“所以在下建议这场战事的开启时间放到年底,那时天寒地冻,贼寇出海的可能比较小,龟缩于海岛上,我们与之交战很容易打成登岛战……那时我们装备的大海船数量更多,即便海上遭遇,胜算也会增加不少。”

    唐寅的话,让在场将领着急起来,他们迫不及待想获得军功,而沈溪提出开战,他们觉得这是已有十足的把握,但唐寅说的也有道理,他们无法反驳,只能把期待的目光落到沈溪身上,等他盖棺定论。

    沈溪道:“纵然现在我们拥有的大型船只数量不及倭寇,但我们装备的火炮和官兵拥有的火器,却比倭寇强很多。”

    “大家别忘了,如今龙江船厂也造出两艘战舰,因为我们实际上拥有的大海船是四艘,加上众多中小型船只,实力未必逊色于倭寇,在海上遭遇或许有一定折损,但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其实,本官更担心的是登陆后面临的情况……你们要知道那是倭寇经营多年的岛屿,陷阱和机关少不了,有很大可能让弟兄们失去性命。”

    宋书显得有几分不解:“大人担心登上海岛后出问题?大可不必!咱们人多势众,上去后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往岛中央推进,这样总该行了吧?”

    随着沈溪分析说这场仗可打,本来会场有些消沉的士气又重新振作起来。

    沈溪解释道:“太过谨慎的话,倭寇趁机乘船逃走怎么办?此战未必说要大获全胜,但必须奠定一个基调,那就是尽可能杀伤倭寇,因此登岛后需要速战速决,防止贼寇出逃或者组织反击……”

    “你们说步步为营,是在只有少数敌人的情况下,现在海上众多岛上都有倭寇,我们登岛他们撤退,我们不可能所有海岛上都驻兵,一旦离岛他们就会卷土重来,太过谨慎的话要打到几时?”

    宋书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回答。

    刘序道:“大人,您只管下令,我们几时出兵,让弟兄们做好准备便可。”

    沈溪点了点头:“二十天准备,再用十天打一仗。未来二十天时间里,要把军中水性好的,适合接舷战和登陆战的弟兄挑选出来,我会率领他们出征。至于那些不适应的官兵,就留在城里负责军需补给,最终出征人马数量定为三千人,谁有资格随我出击,谁又留守,不是由你们中任何一人决定,也不是本官决定,而是以官兵的表现决定!”

    ……

    ……

    沈溪给出具体计划,要在九月底展开战事。

    而沈溪选拔士兵的方法,在这些将领听来非常有趣,居然是一次全军考核,只有表现优异才有资格上战场。

    听起来残酷,却是最公平的方式,每个人的比试项目都一样,谁能通过考核,谁就可以上战场,获得建功立业的机会。

    动员会结束,将领们把这意思传达全军,顿时官兵们的士气涨到最高点。

    本来将士们已无多大战意,现在突然获悉这种选拔制度,等于是在军中进行一次优胜劣汰,谁出类拔萃就有机会获取军功,那些本来觉得很难有出头机会的人,终于看到了希望。

    到了晚上,唐寅到官衙将他视察军中各处的见闻跟沈溪通报。

    “沈尚书,正如您预想的那般,现在军中将士都对接下来的战事充满期待,个个都想在这次选拔中脱颖而出,不过到底都是北方兵,就算他们加紧时间苦练,怕是水性和操持舟楫方面也不如南方招募的士兵,仅仅晕船这一项便会淘汰大部分人。”

    唐寅向沈溪说明困难。

    唐寅发现如果自己每次只是在沈溪面前说好事而不说弊端,没法得到沈溪认同。反而他发现并剖析问题,沈溪更为欣赏。

    沈溪微笑着道:“虽然说是打海战,但也有陆战的成分,所有项目均设置一个选拔标准,并给出具体分数,总分超过某个分数线便能达标,如此做有何不可?这些选拔项目没有一条战场上用不上,反而以前那些操持刀枪剑戟的本事,我看不在眼里,若真正发展到跟倭寇肉搏那一步,胜负已难掌控……我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唐寅问道:“沈尚书觉得,我们此战有十足的把握?”

    沈溪微微摇头:“战场交锋,谁都不会有十成把握,不过是胜算多一些罢了……三千人其实不多,从两万人中间选拔,如果不设置一个很高的录取标准,很难压缩到如此数字,无论这些人以前多么骁勇善战,但现在我需要的他们在海上如履平地,上了海岛后可以分清方向,并且能在陌生环境中打一场相对艰苦的战事。”

    唐寅想了想,默默点头。

    沈溪再道:“这次战事,可能有不少死伤,其实谁被挑选上,未必是好事,我估摸此战折损的人马数量肯定比以前多得多,留在城里驻守反倒不会有危险。”

    唐寅苦笑道:“沈尚书,现在大明军人都想追随您打仗,绝对不会贪生怕死,荣誉对他们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唐寅回归到军师的位置,好像找回了自己。

    ……

    ……

    有关这次军中选拔,沈溪最终以唐寅作为主考官,配给他的副手是郑谦。

    沈溪有意把唐寅引为大敌之人安排到其身边做事,在鲢鱼效应刺激下,唐寅会全力以赴督办此事,距离选拔之期还有十天,城里士兵已经加紧训练。

    不管是否能上战场立功,这次选拔考试等于是对将士综合能力的一次考核,谁成绩不好,就意味着离军功远去,没人愿意垫底,哪怕最后没通过选拔,也不能吊车尾,定要在某些方面拿到优异的成绩。

    如此忙碌两天后,沈溪才见到惠娘。

    等沈溪要出征之事跟惠娘一说,惠娘没好气地道:“这么大的事情,早在城里传开了,妾身怎会不知?”

    沈溪微笑着说道:“九月底我就要出征,可能十多天不能回来。”

    惠娘脸色阴沉,并不想沈溪踏上战场,除了不想独守空闺外,她更不想再一次当寡妇,她现在所有的希望都系于沈溪身上,若沈溪出什么事,她将无处容身,只有陪葬一途。

    李衿突然没来由说了一句:“姐姐说想跟你一起出征。”

    沈溪道:“这像什么话,打仗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这次出海会很危险,我不想让你们冒险。”

    惠娘没有争论,李衿坐在旁边默不作声,有些事在这院里属于禁忌,沈溪过来本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因要领军出征,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沈溪笑了笑:“我还没吃晚饭……这边没准备吗?”

    惠娘侧头看了看:“不是早就让东喜去做了吗?衿儿,你去看看。”

    李衿明白惠娘要跟沈溪单独叙话,起身往门口去了。

    等屋子里只剩下沈溪和惠娘,惠娘也无意马上切入正题,先闲话起家常来:“这几天妾身正跟城里的人牙子谈,看看有没有资质好的丫头,买回来既可以伺候,又可以培养她们做生意……不然这院子太过冷清,老爷不在总觉得寂寥。”

    沈溪点头:“想买就买,丫头到你这里,总归是她们的福分。”

    这时代人口买卖合理合法,不过并非买断终身,而是签卖身契,一签就是多少年。

    不过跟着惠娘的丫鬟,除了那些没成年的,都有不错的归宿,尤其是沈家那些丫鬟,现在都得到想要的生活。

    惠娘再道:“老爷身边该多几个人伺候,不过妾身知道老爷分身无暇,再者老爷眼界太高,不过妾身还是希望能在江南选几个钟灵毓秀的丫头,平时端茶递水房里伺候,让老爷能满意。”

    沈溪皱眉:“怎么突然说这些?”

    “想起来就说了。”

    惠娘道,“不然女人在深闺中能做点什么?老爷让管理的账目,早就做好了,其实城里的开销多少,各自都有本账,妾身没法细查,是多是少无法确定,只能估计个大概。至于以前的亏空,现在基本补上了,哪怕朝廷一百万两银子不划拨来,暂时也够了,后续产出足以把城池继续建设下去,还能造出更多的大船。”

    因为惠凝说话语气很古怪,沈溪觉得有种交待“后事”的意思,当即皱眉问道:“你想跟我一起上战场?”

    惠娘摇头:“别听衿儿瞎说,妾身的意思是说若是老爷有意的话,妾身会追随左右,但这次老爷出去的时候不长,可能只有几天时间,妾身去了只会破坏老爷的大事,不如留在城里等候。不过妾身还听说,老爷想让京城的家眷,早些搬到新城来?”

    沈溪在这件事上没有隐瞒,点头道:“我的确这么想的。”

    惠娘再道:“老爷这么做,是想跟家人团聚,妾身不觉得如何,只是老爷……以后不打算回京城了吗?”

    当问到这问题时,惠娘非常严肃,望向沈溪的目光带有极大的质问,当沈溪跟惠娘对视时,发现自己没法挡住惠娘那灼热的目光,几度想避开。

    沈溪神色平和:“怎么突然问出这种问题来了?难道这里能作为长久居所?”

    惠娘道:“妾身现在不知老爷要做什么,不过以妾身想来,老爷一直有归隐的想法,大隐隐于市,或许老爷就是想在这里安家落户,把这里当作以后生活的地方,对吗?”

    沈溪摇头:“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就算我想离开朝堂,陛下会允许?朝廷那么多事,很多离开我没人能办成。”

    惠娘跟着摇头:“老爷以前是文臣,没法选择,所以不能随便离开朝堂,但现在老爷是国公,是世袭的勋贵,无论将来是否在朝廷挂职,都是朝廷栋梁,就算陛下要启用,也未必需要将老爷捆在具体职司上……老爷有资格跟陛下说,此战后归隐几年,以后有大事重出朝堂。”

    此时惠娘很认真,她在跟沈溪求证,但沈溪却没法面对她的这些问题。

    虽然这一切不过是惠娘揣测,但因惠娘是跟他相处最多的女人,而他也近乎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在惠娘面前,所以很多事瞒不过。

    对于归隐,沈溪老早便有如此想法,因为他觉得自己实在太累了。

    沈溪道:“若有机会的话,我确实想休息几年,但问题是退下来容易,再想回去就难了。”

    “以老爷的性格,不会舍不得。”

    惠娘淡淡一笑,“老爷的胸襟无人可比,妾身没见过有人可以跟老爷的胸怀相比。所以……老爷若是决定放下,那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重新拿起来。”

    沈溪苦笑道:“惠娘,为何每件事你都说得这么认真?你就好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惠娘微微闭上眼,摇头道:“跟老爷相处的时间久了,见过太多事,互相间的了解还不够吗?老爷不也总是拿妾身的软肋来挟制,让妾身不得不留在您身边,当一个三从四德的女人?”

    这话让沈溪有些难堪,他嘴角抽搐一下,却没找到理由反驳。

    惠娘再道:“在妾身看来,或许这一战,可能是老爷计划中为朝廷最后一次领兵,此战过后老爷可能就要归隐……但妾身又觉得老爷不单纯只是归隐那么简单……但具体是什么,妾身不清楚。”

    “惠娘何出此言?”

    沈溪惊讶地问道。

    惠娘仔细思索后,若有所思:“若是老爷想归隐田园,或者留在这座新城,不会连续彻夜不眠不休思考,对于老爷来说,眼前的一切并非放不下,除非有让老爷更割舍不了的东西,让老爷犹豫。”

    当惠娘说完这番话后,沈溪非常震撼,因为他长久以来的想法,好像只有眼前这个女人读懂了。

    无数的夜晚,夜深人静后沈溪默默发呆,所想其实就是这件事。

    “连权力和名位我都能放下,还有什么割舍不了呢?”沈溪笑了笑,总归还是否认了惠娘的说法。

    惠娘摇头:“若是妾身能看懂,就不会来问老爷了。妾身只是想提醒老爷,若老爷真决定了,妾身会跟着老爷的步子走,不会有丝毫犹豫。老爷都放得下,妾身有何放不下的?”

    沈溪道:“那泓儿,你真能放下?”

    一个简单的问题就让惠娘回答不了。

    惠娘沉默了,她在想儿子,而后眼角流出泪水,道:“若真为他好,哪怕一辈子都不见,妾身也能放下。”

    “但我放不下。”

    沈溪道,“这次我会让泓儿一起来,我想让他重新认你这个母亲,我还想给你恢复原本的身份,迎娶你进沈家门。”

    “老爷……您这又是何苦?这不是让所有人都痛苦吗?”惠娘断然摇头,根本无法接受如此安排。

    沈溪道:“我说过,会给你名分,不是诓骗你,我答应你的事绝对会办到,我也会给你最稳妥的方式,不会让所有人痛苦,你还是你,一家人不会离散。以前的事也可以完全烟消云散。”

    惠娘此时已完全顾不得再去想有关沈溪有何放不下的事情,也无暇去想沈溪未来到底要做什么。

    她现在心里只有沈家人,还有自己的儿子。



    朱厚照在徐州一住就是三天,丝毫也没有挪窝的意思,这让伴驾的一些人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张苑不着急让朱厚照走,但不代表别的人不想。

    比如说江彬和许泰,之前几天局势还在他们控制之下,但到了徐州后,张苑便完全占据主动。

    “陛下这几天都不曾出行在,连我们都不召见,只有张公公能时刻去见陛下……之前我要去面圣,被张苑的人阻挡在外,说陛下无意相见,也不知是真是假。”

    许泰在皇帝跟前的地位不如江彬,发现情况不对,立即前来跟江彬商议。

    江彬脸色非常严肃:“陛下南巡,地方官府早有准备,敬献给陛下的好吃好玩的东西层出不穷……陛下本来就喜欢新奇,沉溺酒色乃预料中的事情。本来我以为那些地方官员和将领会站在我们这边,却未料都被张苑这老家伙控制住了。”

    江彬很气恼,同样派出人来打前站,甚至他的人比张苑的人还先到,地方官员和将领对他派出来的人恭维不已,表明会站在他一边,本以为事情安排妥当了,等皇帝到了才发现,这些墙头草迅速倒向张苑一边,这才明白原来皇帝跟前的宠臣,远不如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名头来得重要。

    许泰用热切的目光望着江彬:“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张公公把陛下困在徐州,咱束手无策?”

    江彬摇头:“就算咱有所举动,也不能打草惊蛇,毕竟这是徐州地面,咱们人地生疏,做事最好谨慎些。如果稍后有机会面圣,我会争取劝谏陛下即刻南下,等到了船上张苑就没辙了,到时陛下日常起居依然在你我掌控下。”

    ……

    ……

    江彬有野心,不甘屈居人下,尤其对张苑这个直接竞争对手敌意很深,一门心思将其压上一头。

    换作旁人,就算曾在皇帝跟前不可一世的钱宁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毕竟司礼监掌印太监在朝中地位太过特殊,远不是只靠皇帝宠幸来获取权力的佞臣可以撼动的,可是江彬看出朱厚照对张苑并非表现出来的那么信任,依然觉得自己有机会。

    虽然张苑将朱厚照所住庭院几个大门都看管起来,防止江彬、许泰和其他人随随便便面圣,但江彬始终还是有手段见到朱厚照,一切便在于朱厚照跟前的侍卫不全是锦衣卫,还有很多是江彬的人,会大开方便之门。其余的人不敢得罪江彬,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其面圣。

    行在是亭台楼阁的江南园林布局,江彬从侧门进内,经过两个回廊霍然开阔,一眼便看到朱厚照带着两名女子在花园赏花,并非是让他忌惮不已的皇后沈亦儿。

    江彬在远处看了一会儿,整理好思绪后才过去,单膝跪下向朱厚照行礼:“臣参见陛下。”

    朱厚照对江彬的到来没有感到意外,反而得意洋洋……普通民女面前,他这个皇帝会通过别人对他的恭顺与尊敬显得高高在上,让身边的女人相信自己并不是冒牌皇帝,从而对他百依百顺。

    朱厚照似笑非笑,点头道:“江侍卫有事?你们先退下吧。”

    最后一句他是对两名女子说的,在江彬目送下,两名妖艳女子在几名太监伴随下离开花园。

    朱厚照带着江彬到被残荷包围的凉亭坐下,喝了口茶水,问道:“江南跟北方终归不同,这会儿京城都快下雪了吧?这边居然还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朱厚照兴致很高,表面上对江彬感慨徐州气候不错,实质上却是对自己连续留滞一地的举动进行解释。

    江彬道:“陛下,这里并不是江南地界,我们依然是在淮河以北地区,通常意义上还是在北方,距离江南……远着呢。”

    “是吗?”

    朱厚照对地理不是那么了解,或者说他对中原跟江南的地理不了解,过去他为了研究西北战局,对沈溪亲手绘制的北方地势地形图仔细研究过,于是就把自己当作地理方面的专家,实际上却对大明其他地方的情况知之甚少。

    江彬详细介绍了一下大明的地理,先秦时期通常以吴国、越国等诸侯国所在的长江中下游,即后世江沪浙、皖南、赣东和赣北等长江中下游以南之地当作江南;而秦汉的江南,通常指后世湘、鄂南和赣省部分地区;唐朝设立江南道,范围包括长江中下游地区的赣、湘、鄂长江以南部分。

    朱厚照这才知道从京城出发,自己坐船到徐州不过走了一半路程,距离江南还远着呢。

    朱厚照叹了口气:“朕当快到了,所以才休整两三日,原来距离江南还很远吗?张苑也是,怎不知提醒一下朕?”

    江彬听出皇帝对张苑似有不满,赶紧推波助澜:“陛下,臣听说沈大人上奏,说要在近日出兵,跟倭寇打上一仗……”

    朱厚照先前对张苑的抱怨不过随口说说,毕竟他在徐州吃喝玩乐,小日子过得不知有多逍遥和惬意,对于张苑的安排基本上还是满意的,因此并未往心里去,但听了江彬的话后,神色立即变得冷峻下来。

    朱厚照沉下脸问道:“如此大事,张苑为何没跟朕提及?多久前的事情?”

    江彬本来只是试探,生怕这件事张苑已跟皇帝说了,只是朱厚照对此没有反应,或者说是想让沈溪自行发挥罢了。

    不过以江彬对皇帝的了解,如果朱厚照知道沈溪要对倭寇用兵,一定会着急赶去江南,可能还想跟沈溪一起出征,最差也要在新城督战。

    有些事张苑不了解,但江彬却很清楚,比如说朱厚照南下的目的,说是出来游玩,但其实朱厚照之前已跟江彬表明过要完成之前在西北没达成的心愿,那就是御驾亲征,亲自带兵跟倭寇交战。

    这也是为何江彬对江南那场尚未开启的战事如此关心的原因,他要尽可能掌握主动,新城发生的事情及时了解,并用这些情报谋求利益。

    江彬道:“回陛下,上奏是沈大人昨日通过八百里加急,快马送来的……据说沈大人这几天正跟手下商议出兵细节,至于具体内容是什么,臣无法获悉,上奏应该掌握在张公公手上。”

    朱厚照不懂得遮掩,若是换作那些城府深的皇帝,或许这时候会装作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私下将张苑叫来喝斥一番就算完事。

    朱厚照是直肠子,对待事情显得很直接,喜怒哀乐基本表现在脸上,给了身边近臣利用的机会。

    朱厚照怒不可遏:“这狗东西,若不是你来跟朕说,朕都不知道有这么件事……沈尚书要带兵征伐倭寇何等重要,他都敢对朕有所隐瞒?难道想重蹈当初在张家口堡欺瞒朕的覆辙?来人啊,把张苑叫来,朕要好好问他。”

    说话间,朱厚照已准备去叫人传唤张苑,不过此时江彬却不想跟张苑当面对质。

    最大的问题是江彬的地位没有张苑高,在这件事上他或许一时能占得先机,但回头张苑一定会报复他,他不想被强敌惦记。

    江彬赶紧劝阻:“陛下,您其实不必请张公公来询问,实情确实如此,以臣猜想,张公公之所以不肯跟您说,跟臣了解到的一件事有关……”

    朱厚照皱眉:“什么事?”

    江彬稍微迟疑一下,这才道:“回陛下,臣想来或许是张公公想留您在徐州多住几日……听说徐州地方官员和将领进贡给张公公的银两多达十万两,地方官员和将领都想陛下在徐州多住一段时间,彰显政绩,陛下龙颜大悦下,达成他们加官进爵的愿望。”

    朱厚照很疑惑:“这种事张苑也敢做?他有几个脑袋敢当着朕的面贪污纳贿?他忘了刘瑾的前车之鉴?”

    江彬赶紧道:“陛下,这都是臣的一点猜测,做不得准,若是臣冤枉了张公公,那就是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请陛下责罚!”

    朱厚照打量江彬一眼,好像明白什么,摆了摆手:“这件事朕已知晓,不用你来提醒,你先去做自己的事,晚上朕找你说事!”

    ……

    ……

    朱厚照见过江彬,虽然心里依然多有怀疑,但还是存了一点心眼。

    之后朱厚照便没了兴致,没有再叫两名妖艳女子前来继续寻欢作乐,到了下午,张苑出现在他跟前,脸上堆砌着笑容,好像又找到什么吃喝玩乐的好东西。

    “陛下,徐州知府还有地方将官安排一出表演,请全城百姓看,也想请陛下莅临观赏。”张苑此时仍不知江彬前来面圣之事,或者说他根本没防备到这一点,不知自己已被先入为主在皇帝心里留下坏印象。

    朱厚照无精打采地问道:“什么表演?民间戏班或杂耍班子,有什么拿手的绝活吗?朕没什么兴趣。”

    张苑没想到自己会热脸贴冷屁股,见朱厚照兴致不高,只能硬着头皮道:“陛下,这几年徐州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地方将官和百姓得知陛下前来,都想瞻仰您的龙颜,得到龙威庇护。这也是地方官员、将领和百姓的一片心意。”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朕说没兴趣,你不会是想说,徐州百姓安居乐业,乃是地方官府治理有方吧?”

    张苑心想:“陛下怎对我要说的话如此了解?或者陛下只是顺着我话发牢骚?”

    “正是如此,陛下。”

    张苑不明就里,他可不知有人将他为地方官员和将领请赏的事提前告之朱厚照,吃人嘴短他必须把话带到,“徐州知府治理地方颇有政绩,老奴查过,地方吏治清明,治安良好,夜不闭户,百姓都为之歌功颂德,所以老奴想……”

    本来张苑在那儿喋喋不休,但发现朱厚照看过来的目光带着几分促狭和恼火时,马上收声。

    他对朱厚照的性格很了解,一旦皇帝表露出这种神态,说明对他已经非常愤怒了。

    “莫不是陛下在想之前徐州知府前来送礼之事?笃定徐州知府是个贪官?”

    张苑不敢再为地方官员表功,朱厚照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却没有即刻发作,此事好像就此便结束了。

    当晚,朱厚照召见江彬和许泰,将出发时间定在次日一早,张苑得知情况时已是临近出发,即便未意识到此事是江彬搞鬼,还是感受到朱厚照对他产生不信任。

    出发时间乃是皇帝钦定,张苑没有发言权,以至于只能仓促准备。

    对张苑而言,赶紧离开徐州也算是好事,不用着急兑现跟地方官员和将领的承诺,礼收了,何时兑现另当别论,张苑的小市民心态决定了他没有履行承诺的契约精神,反而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未意识到这将对他造成如何影响。

    ……

    ……

    朱厚照继续动身南下的消息传到江南时,沈溪在新城进行的战前准备工作基本就绪。

    经过几轮选拔,出征官兵基本到位。

    “沈尚书,现在的消息是陛下正紧忙南下,以现在的行进速度,有可能在我们出征后尚未回城时,便抵达新城。”

    唐寅过来跟沈溪汇报时,面带担心之色。

    沈溪微微摇头:“陛下是否到来难道会影响这次战事?”

    唐寅道:“要说陛下南下没有观战和督军的意思,在下决不相信……如果只是来视察一座城市的建设情况,根本没那必要,现在坊间传言,说陛下穷兵黩武,很可能此战结束后继续发动对外战事,有可能是安南,也有可能是阿瓦。而为陛下出征之人,只能是沈尚书。”

    沈溪道:“纯属子虚乌有的事情。”

    唐寅叹了口气:“在下也知这些传闻不过是捕风捉影,但始终有迹可循,因为沈尚书军事上的造诣可说千年难得一遇,如今又非乱世,陛下岂能放过建立不朽功业的机会?继续对外用兵,也是想好好利用沈尚书的能力,毕竟在您之后,可能大明再也不会有此奇才。”

    沈溪眯眼打量唐寅:“伯虎兄如此恭维我,不知用意何在?”

    唐寅尴尬一笑:“在下不过是将坊间传闻说出来罢了,即便沈尚书无意出征,也架不住皇命难违……好了,言归正传,现在所有准备工作已就绪,船只已备好,是否按照既定时间出征?”

    沈溪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至于伯虎兄,可能要留守新城,做好迎接圣驾的准备。”

    “啊!?”

    即便唐寅已料到沈溪有可能会将他留在新城,但突然面对还是有些惊讶,“在下……不陪同您一同出征?”

    沈溪摇头:“始终要有人留守后方,尧臣也会留下来,配合你迎接陛下……此番出征不过浅尝即止,南汇咀中后所和青村中前所将士会协同我们作战。”

    唐寅对此有些遗憾,不过想到可能会在沈溪出征时遇到皇帝驾临这一情况,若是由他来统筹迎接圣驾事宜,并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功劳可能会更大,而且有极大的可能会得到朱厚照的欣赏。

    对他来说,想要出头不但要得到沈溪的欣赏,更重要的是有皇帝的赏识,这两棵大树他能分清孰轻孰重。

    沈溪再道:“至于城内事务也交由伯虎兄你来打理,如果南京或者周边府县来人,由伯虎兄迎接和处理。”

    唐寅显得很为难:“若只是朝廷来人倒还好,就怕佛郎机人也会前来,事关邦交,在下难以做主……”

    沈溪笑了笑:“若真有难办之事,可以等我回来,若是陛下先一步到来,也可以请示陛下处理。”

    “啊?”

    唐寅一怔,随即意识到,沈溪仅仅是让他当个代理者,没说他这个代理者真的可以替代沈溪这个正主,他想当然以为沈溪给他决断的权力,才表明自己能力方面有所欠缺。

    唐寅不禁一阵尴尬,不过沈溪并未介意此事,将一份地图拿出来:“总归很多事情要提前准备……若在下出征,有去无回,接下来平倭之事可能就要交给伯虎兄来处理了。”

    “这……”

    唐寅苦笑不已,“沈尚书言笑了,不过是平几个毛贼,何至于要留下身后事?若是沈尚书实在觉得没把握的话,不如由在下领兵,沈尚书留守城内等候陛下驾临。”

    这话没多少诚意,对领兵唐寅并未有多少自信,少了沈溪提点,唐寅根本就不敢独当一面。

    不过总归跟随沈溪很长一段时间,现在新城这边又有苏通和郑谦这样的“大敌”,就算硬着头皮说大话,唐寅也不能退缩。

    沈溪道:“谁擅长什么就做什么,伯虎兄在很多事上能顶起来,唯独这领兵之事乃陛下亲自交托,自然要由我来完成,就算有危险也该由我自行承担,伯虎兄还是想想怎么打理好新城事务,我走后,你就是这座城市的大管家,所有事情都会出自于你的决断。”

    唐寅赶紧回绝:“当不起,实在当不起。”

    沈溪拍拍唐寅的肩膀:“出征时间没你想象那么久,顺利的话十天足矣,就算延长几日,最多不超过二十天,若如此伯虎兄都难以当起重任,如何指望你以后做更大的事呢?”

    唐寅本想拒绝,但听了沈溪的话后如鲠在喉,他知道若再拒绝的话那就等于是辜负沈溪的期望,自己这辈子就真的没出息了。

    ……

    ……

    沈溪说让唐寅来当新城的大管家,但其实财政大权操持在惠娘手里。

    不过始终惠娘不能抛头露面,使得沈溪只能暗中把事情跟惠娘交待好。

    临出征仅剩两天,沈溪要交待的事不少,惠娘显得很有经验,沈溪说什么她都记下来,就算在一些环节上出现纰漏,旁边有李衿帮忙记录,论能力李衿完全不输给她。

    惠娘听了沈溪的吩咐,突然好奇地问道:“陛下怎突然加紧往江南走?是老爷在背后做了什么吗?”

    沈溪摇头:“我可没动任何手脚,听说是因张苑跟江彬内斗而起,至于具体是何缘故……恐怕只有陛下知晓,一处地方住久了,换个地方多住几天又有何妨?”

    惠娘想了想,点头道:“若真是陛下跟前之人内斗,一切就好解释了,但老爷还是要小心一些,领兵在外最容易受人非议,而此番老爷身边连个监军都没有,看起来陛下对您信任有加,却容易为小人诽谤。”

    “嗯。”沈溪颔首。

    惠娘将桌上的账册打开,道:“之前老六从南边来,带来的货不少,但账目混乱,有很多对不上,老爷应该找他来问问,就怕有人暗地里欺瞒老爷……老刘现在交游和眼界开阔,跟以前终归有所不同。”

    当惠娘提出宋小城存在问题,沈溪不想就此聊太深,便在于他知道宋小城背地里确实做了一些对不起他的事。

    但沈溪并没有一棍子把宋小城打死,或者直接否定这个人,沈溪明白宋小城跟军中很多旧人情况不同,车马帮是个什么组织,利益当前且涉及勾心斗角的东西,想光靠手腕治理很难,必须要以利益来收拢人。

    不但沈溪对宋小城是如此,宋小城对手下同样如此,这也是沈溪对许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

    沈溪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必斤斤计较?”

    惠娘白了沈溪一眼:“兄弟归兄弟,就算是亲兄弟也要明算帐,难道坐视他不把您这个主人放在眼里?说起来,他现在所有一切都是老爷赐予的,他从中获取巨大好处,早就该知足了,若还一心谋取不属于他的东西,那就是背叛,妾身知道老爷不想刻薄留在地方为您做事之人,但凡事要有个度。”

    沈溪苦笑:“没想到惠娘你也会拿出这些大道理来压人了。”

    惠娘叹道:“不过是想提醒老爷留意一些东西罢了,之前说留老六在新城做事,其实就很好,你的旧部属中哪个不羡慕马九?毕竟功名利禄才是人们追求的东西,若总是给一个烂摊子管着,他们看不到希望,就只能当蛀虫。”

    沈溪摇头:“惠娘非要把人看得如此黑暗?”

    惠娘将账册合上,道:“看来老爷不是不知道,只是一味容忍罢了,妾身本想跟老爷好好絮叨,现在看来不必了。选择权在老爷,妾身不过是建议,最终还是要由老爷自己来定夺,有些人可用还是不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