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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谢家并未主动声张要嫁孙女的事,但这天谢府门前人头攒动,足有数百人围观,来谢府送贺礼的人并不比去沈府的少。

    谢家这天并未张灯挂彩,只是一大早便将府门打开,等候迎亲队伍的到来。

    沈溪此番虽为纳妾,但行的却是正统的三书六礼,毕竟谢恒奴是谢府的千金大小姐,并非普通小门小户人家的姑娘,要娶进门,要依足礼数,算是给足谢迁的面子。

    但因婚事准备仓促,在三书六礼的基础上,一切从简。

    所谓三书,即订亲的聘书、过大礼的礼书和迎亲时的迎书。有此三书,方可到官府报籍,妾侍正式从娘家户籍,转到夫家户籍下。

    在明朝,妻就是妻,妾就是妾。

    妻子是一家主母,而妾侍则是男主人的附庸,不过妻妾的子女都拥有祖产的分配权,只是嫡子的权力更大。

    当然,虽然《大明律》和《大明令》上规定妾侍子女同样有财产分配权,但实际操作中,大部分是按照宗族礼法来执行,大多数家族并没有予以妾侍及其子女的分配权,甚至在男主人死后,没有子女的妾侍会被赶出家门,甚至被变卖。

    大明是法治之邦,但大多数时候都不是按照朝廷法度来行事,私刑遍地,潜规则无处不寻,很多时候连杀人放火都可以靠宗族礼法来解决,而并不需要通过官府。

    六礼,通常是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

    四月初三这天,已进行到了最后一步,沈家迎亲的同时,把迎书送上,婚事就此结成,谢恒奴成为沈家的一份子。

    “……听说没有,这次谢阁老家出嫁的长孙女,那可是阁老的心头肉。谢小姐芳龄十五,生的那叫一个貌美如花。”

    “可不是,但迎亲的这位来头也不小,己未年的状元郎,这才三年,就是正三品的大官。之前还给太子当讲官,经常进宫面圣。”

    “就是三年前轰动京城的沈状元?”

    “就是就是……这次谢阁老把孙女嫁过去是做妾,听说沈状元家里已经有一妻一妾,儿子都有了。”

    “那谢阁老可真开明,孙女嫁过去,那不是吃苦受罪?沈家又不是什么豪门望族,过去指不定还要做粗活累活呢……”

    谢府外面的议论很多很杂。

    大明百姓喜欢凑热闹是出了名的,谢阁老嫁孙女这么大的场面,他们岂能不来凑上一嘴?把自己所知道的,跟别人进行交流,一个八卦就变成两个,一个谣言就变成两个谣言,然后大事小情迅速传遍街坊四邻,成为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本来沈溪不用亲自前来迎亲,毕竟只是迎娶小妾,他这个新郎官只需要在家里等着即可,但为了表示对谢家人的尊重,还有对谢恒奴的怜爱,他还是选择了亲自前往,而且第一次骑上高头大马。

    沈溪上战场多次,可对于骑马依然一窍不通。

    此番为了显示他这个新郎官的英姿,不得不骑坐在由朱起牵着的、走得慢悠悠的马背上,沈溪努力稳定自己的身体,双腿夹得紧紧的,等走到半路腿都快麻木了。

    “死要面子活受罪,早知道坐马车就好了……”

    沈溪提醒自己要放松,可被那么多人瞧着和议论,说心里不慌张那是骗人的,本来就不会骑马,非要逞强。

    不过好在路途不长,终于到了谢府门前,沈溪从马背上跳下来,需要朱起搀扶才能站稳。

    “老爷,您小心些。”

    朱起看起来是个淳朴的庄稼汉,但却是山贼出身,眼力劲儿出奇地好。

    沈溪勉强站定,往谢府门前看去,谢迁不在,出来迎接他的是谢恒奴的二叔……他的学生谢丕。

    “先生,恭候多时了。”

    谢丕笑着迎了过来,向沈溪行礼。

    按照辈分来说,沈溪迎娶谢恒奴之后,跟谢恒奴是同辈,成为了谢丕的晚辈,但在“天地君亲师”的排序中,沈溪跟谢丕并无直接的血缘关系,还是谢丕的“师”,这涉及到不敬的问题,谢丕在礼数上不敢有任何怠慢。

    “客气了。”

    沈溪回了礼,问道,“阁老可在?”

    谢丕无奈摇头:“家父这两日忙于政务,并未回府。”

    沈溪心想,你谢大学士对家人何其刻薄,居然连孙女大婚也不出现,难道工作真的那么重要?

    正说话间,谢府门口的鞭炮声“噼噼啪啪”响起,妆扮一新的大门处,三姑六婆把一身红妆、蒙着红盖头穿着绣花鞋的谢恒奴背了出来。

    “恭喜恭喜,状元郎!大登科后小登科!”

    很多人过来恭贺谢大学士嫁孙女,如今谢迁没露面,他们就把恭贺的目标放在沈溪身上,过来自报家门恭贺新婚大喜的人连绵不绝。

    等沈溪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挤出来,谢丕恭敬行礼:“先生,恭送回府。”

    沈溪道:“我三日后便要动身南下,两日后送君儿回门。”

    “好。”

    谢丕知道沈溪说的是“三朝回门”的事。

    本来为人小妾没那么多讲究,管你回不回门,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给人家当小妾,连姓氏名字都随了夫家,不敢做任何奢求,但沈溪到底是按照娶妻的标准来进行婚礼,娶妻该有的礼数一应俱全。

    谢恒奴进了小轿,媒婆把轿门上锁,然后把钥匙紧紧地攥在手中。这是媒婆讨喜的一种方式,等到了夫家,不给足红包喜钱,别想把钥匙讨到手。

    沈溪翻身上马,一行人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往沈府老宅方向而去。

    沈府老宅门前,同样聚集大批街坊。

    这些街坊可都是与医药世家谢家一条心,对于沈溪这种“忘恩负义”、“喜新厌旧”的行为带着几分不耻。

    “……那谢家小姐,多好的大家闺秀,清清白白嫁进他沈家门,听说那时沈状元只是个秀才,现在当了状元,不但早早纳了妾,如今又纳一个,若说是三四十岁家中香火不旺也就罢了,现在才几岁,儿子都有了,还不知足?”

    “沈家把动静闹得这么大,生怕别人不知道……其实迎娶的这位是阁老府上的千金小姐,别是状元郎想巴结人家阁老吧?”有人带着一点不忿说道。

    但毕竟沈溪平日里的声望不错,立马有人反驳:“你们谁听说巴结阁老,有纳阁老家孙女当小妾的?”

    “那可说不准,指不定阁老家的小姐是个残花败柳呢?”

    那些大娘大妈的嘴可不饶人,她们替谢韵儿不值,说话就显得难听,这也跟周氏最初听说儿子要迎娶阁老家的孙女反应基本一致……

    人家堂堂阁老位高权重,要嫁的还是嫡长孙女,凭什么给你当小妾?那不是不清白,就是有隐疾。

    有那对沈溪推崇备至的人想从另一方面诠释沈溪纳妾的正当性:“听说这沈状元的正妻,不仅年龄大许多,以前还许配过人家……”

    “许配怎么着?又没嫁过去,清清白白的……”

    “干嘛,你是想打架吗?”

    沈家这边尚未如何,倒是前来观礼的街坊四邻先争吵起来。

    大娘大婶先是动嘴,后来吵得厉害都把丈夫、儿子拽上,随即拉拉扯扯起来,沈家门前一片混乱。

    不过很快因为迎亲的队伍到来,骚动戛然而止。

    虽然嘴上非议沈溪纳妾,不过该讨喜还是要付诸行动,谁叫状元郎如今高升正三品大员,财大气粗,纳妾又舍得花钱呢?

    周氏让丫鬟出来撒铜钱,一次就洒出去四五贯钱,等于是用铜钱来“买路”,让街坊把门口给让出来。

    等轿子落地,鞭炮声震天响起,接下来就是给轿夫、乐班、随从赏钱,给媒婆谢礼,然后把钥匙讨要过来。

    沈溪下马踢轿门,再让媒婆把人背着,一起进入沈府用来拜堂的前院正堂。

    在新娘子正式拜堂前,脚是不能沾地的,一直到夫妻对拜送入洞房,新娘子脚底下最好都要一尘不染,这也是这个时代婚礼的繁琐规矩之一。

    进入老宅大门,谢韵儿和林黛并未出现,沈溪跟谢恒奴的洞房并不在老宅这边,之后他要带着谢恒奴回自己的家。等到了那边,谢恒奴要给正妻谢韵儿敬茶。

    到了正堂,屋里屋外挤满了宾客。

    在拜天地的礼数中,以拜高堂最为繁琐,除了要行礼磕头,还要敬茶,父母长辈赠与红封,最后是夫妻对拜。

    中间谢恒奴都老老实实,一句话不讲,若不是沈溪熟悉谢恒奴的身形,真以为这是找了个丫鬟来代替。

    这事儿听起来荒唐,但若是谢大学士真要反悔,确实能做得出来……你沈溪娶了个小妾回去,等掀开盖头才发现是找人假扮的,你有本事来跟老夫闹啊,你敢吗?

    礼成后,本来有“送入洞房”的环节,然后需要沈溪出来招待宾客。

    但沈溪毕竟“位高权重”,在婚宴中需要顾忌的地方不多,我行我素,别人也不敢对他如何。因此,沈溪只是出来给宾客敬了三杯酒,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告退。

    宾客只当沈溪急着回去跟新纳的小妾成其好事,笑闹打趣一番,便在沈家前院以及外面的街道上饮酒吃宴。

    载着谢恒奴的轿子悄悄从后院出发,前往状元府邸。

    本来小妾入沈家门,应该走后门,以示地位卑贱,可沈溪没那么多讲究,照样让谢恒奴从府邸正门进院。

    到了正堂内,谢韵儿和林黛已经等得有些心焦,见到沈溪牵着大红花球,跟谢恒奴一前一后进来,谢韵儿赶紧迎上前,笑道:“老爷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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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前院正堂,沈溪来到主位上坐下。

    新进门的妾侍给正室夫人敬茶,新郎官是不用行礼的,因为没有一家之主给夫人行礼的道理。

    谢恒奴跪在早就准备好的红垫子上,小妮子婚前将过门后的一应礼仪学了个十足,虽然蒙着盖头,目不能视物,但还是恭恭敬敬地把茶杯举过头顶,送到谢韵儿面前。

    谢韵儿接过茶水,抿了一小口,笑道:“妹妹进门,以后就是一家人,起来说话吧。”

    “好啊。”

    这还是今天谢恒奴第一次说话,也是周围安静下来后,她惶恐不安的心情得以舒解所致。

    “妹妹的声音很清脆悦耳呢。”谢韵儿说着,去扶同为谢姓的妹妹,而一旁站着的林黛则面带幽怨地望着谢恒奴。

    本来单双轮换,再加上谢韵儿总是让着她,令她陪沈溪的时候很多,可现在多了谢恒奴,她陪沈溪的时间被大幅度削减,这让她心中极为不满。

    至于后面立着的两个小丫头,神色中带着好奇和羡慕,一个是尹文,另一个则是陆曦儿。

    原本谢韵儿不许她二人出来打扰,可沈家毕竟没有那些大家族的规矩,二人要出来看,也没谁拦着。

    “我能看看你的样子吗?”新娘子突然问了一句。

    谢韵儿抿嘴一笑:“妹妹别急,明日必然会认识的,没有老爷的准允,就连妾身也不能碰你的盖头。小玉,快送新夫人进洞房。”

    府内特别给谢恒奴准备了独属于她的房间,作为闺房,但她第一天入府门,洞房却是安排在沈溪的卧房内。

    小玉和朱山出列,扶着谢恒奴进到内院。

    谢韵儿起身为沈溪整理了一下衣服,带着几分娇羞道:“天色尚早,不过相公还是早些进房,妾身会让丫头把酒菜送进去。”

    “好。”

    沈溪微笑着点头,看了旁边撅着嘴一脸幽怨的林黛一眼,微微摇头叹息,转身出了正堂,往自己的小院而去。

    到了卧房内,小玉和朱山已经把枣、莲子、桂子等物撒好,桌上摆着大红蜡烛,不过离天黑还有段时间,红烛并未点燃。

    此时的谢恒奴正蒙着盖头坐在床榻上,双手撑着床沿,小腿前后晃悠,就好像小姑娘坐在溪边戏水一般。

    “不知老爷还有何吩咐?”小玉过来请示。

    “不用了,你们先出去吧。”沈溪摆摆手道。

    小玉应了声“是”,低着头,脸色稍显失落地带着朱山出了房门。

    小玉自从被卖到药铺,已有近十年时间,这其中她见到沈、陆两家的悲欢离合,也见到沈溪娶妻纳妾,每逢喜庆时,她都会感怀身世。

    不过她也即将有着落,周氏和谢韵儿已经在给她张罗与马九的婚事,从眼下看来,两个人虽然没什么感情基础,但彼此对这门婚事都没反对,显然他们自己也想有个家,能互相依偎,少年夫妻老来也有个伴。

    “七哥,你进来了吗?”谢恒奴想仰头从缝隙往外看,却没有成功。小姑娘很调皮,她不太懂婚姻的责任,一场婚事下来,她都是循着别人教她的做,而她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孩,从头到尾都做得很好。

    沈溪拿起秤杆,将她的盖头挑了起来。

    小妮子两腮抹着腮红,显得极为明艳,见到沈溪立在身前,她浅浅一笑,露出一对可爱的小酒窝。

    皓齿明眸,琼鼻玉耳,美得不可方物!

    小妮子逢自己大婚,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美,或许是被沈溪盯着看有些害羞,她螓首微颔,嗔怪道:“七哥,你怎么总看着人家?”

    “因为你好看啊!”

    沈溪笑着,用手指扶着她的下巴,让她迷离的眸子重新跟自己对视,这才说道:“真漂亮,小美人,几岁了?”

    被情郎夸赞漂亮,谢恒奴很开心,抿了抿嘴唇回道:“十五啦。”

    “及笈之年,真是如三月绚烂的桃花般的年岁。”沈溪笑道,“嫁给我,会不会不开心?”

    谢恒奴正经地想了想,摇头道:“不会,我很喜欢七哥,一直想嫁给七哥。可是……爷爷总说七哥不适合我,还说七哥已经娶了妻子,如果我过门来,是要吃苦头的,可我知道七哥很疼我,是不是?”

    “嗯。”

    沈溪笑着点头,“只要我在这个世上一天,就绝不会让你受丝毫委屈。”

    谢恒奴得到婚姻的承诺,心里由衷地感到高兴。她从床边跳了下来,站在沈溪面前,好像要跟沈溪比比谁高。

    可惜最后她发觉,自己比沈溪低了半个头,她低下脑袋,拨弄着衣角道:“七哥,我婶婶说,嫁给你之后,两个人就要住在一起,睡在一起,还要做一些妇人应该做的事。婶婶教给我很多东西呢。”

    沈溪揽过谢恒奴的纤腰,谢恒奴身子颤了一下,却没有挣扎,而是顺从地靠过来,不过因为紧张,小妮子的脸绯红一片。

    沈溪先坐下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这才问道:“你婶婶教你什么了?”

    “很多啊,教我做针线活,洗衣服,叠被子,整理屋子,还有如何打扮自己,什么腮红啊、蔻丹啊、脂粉啊……好多呢。”

    谢恒奴用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望着沈溪,问道,“七哥,你怎么这样打量人家,是不是我的腮红不好看?”

    沈溪笑着摸了摸她细滑的脸蛋,问道:“除此之外,没别的了?”

    谢恒奴瞬间面红耳赤,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把头往沈溪怀里钻了钻,双臂环着郎君的身体,声如蚊呐:“还……还有一些……不过……好羞人,还是不说了……”

    “起来吧,一起喝杯交杯酒,然后,我们就要正式合卺,这个你婶婶教你了吧?”沈溪松开手,让谢恒奴先站起来,他自己才站起。

    “都说了羞人了,七哥还问。哼,再也不理七哥了,就知道捉弄人家。”

    谢恒奴贝齿咬着下唇,言语间似生气,但嘴角却流露出开心的笑容,沈溪拉起她的手,二人一起来到桌前,沈溪正要拿起酒壶,她抢先一步把酒壶拿在手上,道:“婶婶说,以后能帮七哥做的事,都要代劳,这样才是称职的妻子。”

    “嗯。”

    沈溪笑着点头,果然世家千金有讲究,在史小菁耳濡目染之下,谢恒奴具备大家闺秀的气质,做事不像林黛那么没规矩。

    不过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沈溪并不会因此而对林黛有所嫌弃,林黛也有谢恒奴身上所不具备的**个性。

    两个人把手臂交缠在一起,喝过交杯酒,只是一小口,谢恒奴就已经咳嗽起来。

    小妮子吐了吐舌头道:“我当酒是什么好东西呢,原来这么辣,一点儿都不好喝。”

    “酒对某些人来说,确实是好东西,会让人沉醉其中。”沈溪说着,把酒杯放下来,这次却把谢恒奴直接揽进怀里。

    谢恒奴眼睛瞪得大大的,就见沈溪脑袋靠了过来,她想把头缩起来,但连整个身子都被沈溪抱住,避无可避。

    最初看起来像是沈溪很霸道地硬来,可到后面,小妮子也逐渐放开来,那纤细的小手缠着沈溪的脖颈,闭上眼,沉醉其中。

    芙蓉帐暖,**一刻值千金。

    到天逐渐暗淡下来,谢恒奴已经哭哭啼啼好几回。

    或许是小妮子不太适应,以至于身子绷得太紧,让新郎官不得其法,好在沈溪懂得温存,两个人磕磕绊绊,总算把大事做成。

    事是做成了,不过想在其中找到快乐却很艰难,尤其是谢恒奴,到后面靠在沈溪怀里,啜泣不止。

    沈溪坐在身边,嘴里软语相劝,小妮子却不肯理会,好像生气沈溪刚才不疼惜她。

    沈溪自问已经很温柔了,奈何小妮子年少不谙世事,很多事不是他想怎么就怎样。

    “七哥,你别动,让我靠着你睡一会儿。”

    到后面,谢恒奴似乎也发觉自己没有完成史小菁所说的作为妻子的义务,因为沈溪与她之间也只是完成第一步,后面因为她太疼,沈溪就半途而止。

    “好。”

    沈溪不急,毕竟是长久相伴,并不在乎于一时的得失。

    谢恒奴很快便入睡,也是这两天即将嫁给心上人,她高兴得没睡好觉,如今睡在最温暖的怀抱中,她睡得异常安详,就好像一只小乖猫一般。

    沈溪趁着谢恒奴翻身的时候,起来简单整理了一下衣服,将染红的白帕放在桌上,点燃红烛,门口那边传来细微的敲门声,打开来一看,却是谢韵儿亲自把饭菜送了过来。

    “相公……如何了?”谢韵儿等了许久,在丫鬟确定屋子里没动静之后,又发觉蜡烛燃起,才亲自过来。

    沈溪笑着把白帕递给她,谢韵儿抿嘴一笑,小心收好,道:“相公不解美人意,不太会疼人哩,还是回去多陪陪君儿妹妹。”

    “嗯。”

    沈溪笑了笑,端着饭菜回到桌子前面。

    不多时,谢恒奴想翻身重新睡入沈溪怀里,发觉情郎不在,略带惶恐地坐起身来,才发觉沈溪坐在桌前,她微微撅嘴:“七哥吃东西,也不叫人家。好香啊……”

    谢恒奴摸了摸肚子,把中单披在身上,整理好,想下床,却发觉行动不便。

    “不用动,我拿过来给你。”沈溪就好像照顾病号一样,把饭菜端到床边,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地用食。

    谢恒奴眼角还有泪渍,不过这会儿她脸上满是娇羞喜悦之色,全然没了之前的痛苦。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沈溪突然想到李商隐的这句诗,跟眼前的情景何其相似,但他不会让此情成追忆,他要好好疼惜眼前的美玉,让她做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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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溪和谢恒奴一起吃过晚饭,漫漫长夜终于到来。

    谢恒奴少了之前的青涩和惧怕,跟沈溪的感情迅速升温,之后的事情,就比刚开始时顺利了许多。

    一直过了许久,到蜡烛全部燃烬之后,二人才彻底平静下来。

    小妮子耐力很好,在此时依然精神奕奕,沈溪却疲累交加,在新娘子面前“怂了”。

    谢恒奴好奇地问道:“七哥,是不是这样就会怀孕,可以生孩子?”

    “嗯。”沈溪微微点头。

    “哦,那我知道了。”谢恒奴考虑了一下,悠然神往,“我会不会比婶婶更早有孩子呢?嘻嘻……”

    没来由的,谢恒奴胡思乱想起来,新婚之夜居然去想自己会不会比二叔的妻子史小菁更早有孩子。

    沈溪躺了下来,这几天他忙于准备赶赴闽粤之地,再加上今天为迎娶谢恒奴奔波忙碌一天,这会儿再也撑不住,很快就进入梦乡。

    沈溪睡得早,不代表他起来得晚,第二天早晨,赖床的变成了初为人妇的谢恒奴。

    “……七哥,你再让我睡一会儿嘛,昨天好累,身体还很疼呢,你一点儿都不疼惜人家!”谢恒奴眉角跳动,或许她已经不困,但却很喜欢这种早晨起来跟情郎撒娇的感觉,到后面,她把头靠在沈溪怀里“咯咯”笑了起来。

    沈溪道:“快起来,太阳晒屁股咯,等下还要去跟你韵儿姐姐敬茶,然后带你去你的房间。”

    谢恒奴眨巴着迷茫的眼睛望着沈溪,问道:“七哥,这不是我以后住的屋子吗?”

    “这个……你有自己的房间,但你在离开京城前,都会住在这儿,我们很快就会远行,这事你知道吧?”沈溪问道。

    “嗯。”谢恒奴点头。

    沈溪道:“这一路会很辛苦,等到了地方,我再给你安排房间。”

    谢恒奴“哦”了一声好似明白了,但其实她什么都不明白,以她的年岁,根本就不懂旅途的艰辛,不懂如何跟人争宠,她只是本能地以为只要和心上人生活在一起就会很开心很幸福。

    在这点上,沈溪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公主。

    出了院门,到前面大堂给谢韵儿敬过茶,谢恒奴终于算是正式进了沈家门,不过很快她就面对一个难题。

    婆媳关系。

    周氏可不是大家闺秀出身,自己多了个儿媳妇,还是小妾,就算这丫头是阁老的孙女,她也要过来摆摆威风。

    虽然谢恒奴在周氏面前显得有些胆怯,但她聪明地避开了周氏的锋锐,周氏的性格就是欺软怕硬,谢恒奴不说话,神色间稍显冷淡,显得她好像很有凭仗。周氏琢磨这是京城,阁老的官远比儿子大,还是别得罪这丫头,等以后相处久了再慢慢对付。

    于是乎,谢恒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到周氏的“豁免”,这让准备看好戏的林黛很不满意,本来临南下前,沈溪应该多陪她,现在倒好,沈溪出发前几天都会跟谢恒奴待在一块,现在连周氏也不在谢恒奴面前摆老娘的派头,整个家里好像就她一个人格格不入。

    接下来两天,沈溪妥善安排出发事宜,宋小城先行前往汀州,在闽西之地招募一些人手到梧州。

    至于马九,则会跟大队伍一起走。

    沈溪打算让他在路上跟小玉增进一下感情,此行小玉会作为沈家女眷的侍婢,朱山和秀儿粗手粗脚,并不能胜任这等差事。

    谢恒奴初为人妇,比谢韵儿和林黛对沈溪更为痴缠。

    对久在深闺的小姑娘来说,不懂外面世界的精彩,她觉得能跟沈溪在一起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和快乐的事情,对沈溪格外依恋。

    四月初四,沈溪把该准备带往梧州的行李都准备好,第二天往吏部述职后,就可以上路了。

    就在这天下午,一个老朋友前来拜访,正是跟沈溪同年的进士,之前二人多有交集的王守仁。

    “……伯安兄,怎么有时间大驾光临?”沈溪看到王守仁的拜帖,亲自迎出府邸门口。

    王守仁脸上有些惭愧。

    同年进士,之前跟沈溪官品还相仿,一夜间沈溪就变成了正三品的封疆大吏,令他望尘莫及。

    “在下出缺刑部江西清吏司郎中,即将赴任地方,得知沈兄也到南方履任,准备一道南下。”王守仁将来意说明,“不知沈兄几时出发?”

    刑部各布政使司的清吏司官员,是朝廷派到地方专门监察各地刑狱断案的,王守仁之前为兵部主事,正六品,如今作为刑部清吏司郎中,已是正五品。

    这正好应了“朝中有人好做官”的俗话,儿子跟老子的官品一样,现在王华才是正五品的詹事府右庶子,不过王华到地方后享受的却是四品的待遇和俸禄。当然,王华是京官中的翰林官,王守仁暂时成为地方官员,二者之间并无可比性。

    “后天将行。”

    沈溪道,“不知伯安兄是否来得及作准备?”

    王守仁点头:“在下所带之物不多,随时都可以起行,那咱们相约一处,后天一同动身。”

    跟沈溪往闽粤上任拖家带口不同,王守仁去江西赴任,只带两名书童,家眷直接留在京城。

    王守仁更类似于职业政客,当官是当官,家庭是家庭,二者泾渭分明,对家庭的依赖不强。

    而沈溪则放不开对身边亲人的牵绊,只能做到当官和照顾家庭两不误。

    请王守仁到客厅喝过茶,王守仁礼貌告辞,他比沈溪年长,但官却做得没沈溪大,在朝中声望也不及沈溪,他在沈溪面前总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压力。

    说是朋友,但这种朋友更带着一种同年进士的客套,不能完全交心。

    沈溪对王守仁还算真诚,当初王守仁言西北防御之事的上疏,便是沈溪成人之美给予,可惜王守仁把防备鞑靼人的部分抹去,结果一个大好的建功立业的机会被王守仁给白白浪费掉了。

    之后王守仁协同高明城往边关运送钱粮,不想中途遭遇鞑靼铁骑劫掠,王守仁由此受到一定牵累,出使鞑靼部回来后,王守仁有一年多时间被闲置,如今官升两级调任江西,看似高升,其实是对他的一种惩罚。

    但就算是惩罚,也让己未年的同科进士看了眼红不已,人家惩罚还能官升两级到正五品,主持一地的巘狱审查,而我们却在为苦苦争取一个外放知县的机会而奔走,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送礼,就这样还不受人待见。

    与王守仁同行,沈溪倒觉得不错,至少路上可以跟王守仁谈谈治国的抱负,甚至是讨论一下学问,尤其是双方交换一下对心学的理解。

    ……

    ……

    四月初五,沈溪离开京城的前一天。

    这天是沈溪和谢恒奴小俩口三朝回门的日子,因为提前跟谢丕打了招呼,沈溪带谢恒奴回府时并没有太过张扬,谢家那边也没隆重庆贺,嫁个孙女出去当小妾,谢迁感觉老脸挂不住,能够低调就尽量低调。

    初五是谢迁休沐的日子,但具体是轮休,还是他自己请休,沈溪无从知晓,但沈溪知道在临走之前注定会被谢老儿耳提面命一番。

    “……哎呀,你小子如今也算是老夫的孙女婿了,自家人不说两家话,可否把君儿留在京中?”

    谢迁上来就说出一个让沈溪不能接受的提议。

    沈溪道:“阁老,这不合适吧?”

    “人都给了你,我这么做是想让这丫头在京城过几天安稳日子,你回来,就给你送回府上!”谢迁语气中带着几分强硬。

    沈溪摇头:“阁老,人既已入我沈家门,一切当由学生做主,阁老如此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嘿!”

    谢迁指了指沈溪,好似生气,但他随即一笑,“由得你吧,君儿这丫头自小命苦,却说几年前她得了天花,本以为必死无疑,唉!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数,她父母因照顾她,得天花相继病亡,反倒是她因为提前种下牛痘,存活下来……你们之间的缘分,或许从那时就注定了吧。”

    沈溪暗自心惊。

    如此说来,谢恒奴及其父母应该是受到他来到这世界后蝴蝶效应的影响,之前沈溪还奇怪,历史上谢迁的大儿子谢正可长寿得紧,谢迁八十二岁撰《愤斋先生墓表》时,还让谢正为书而刻之,怎么自他接触谢家人知道的却是谢正夫妻早亡?原来历史出现了偏差!

    新婚之夜,沈溪还奇怪谢恒奴手臂上有种痘的痕迹,要知道京城这地方,很少有人种痘,因为那些达官显贵所执理念,乃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不能毁伤。

    谢迁带着几分自责:“唉,早知如此,当初她父母也种痘的话,断不至于令她孤苦伶仃。”

    “阁老节哀顺变。”沈溪带着几分遗憾道。

    “还称呼阁老,你小子改不过来了,是吗?”谢迁有些生气地说道。

    沈溪略一沉吟,难道以后要顺着谢恒奴,称呼谢迁为爷爷?斟酌一下,沈溪才行礼道:“那晚辈以后尊称阁老为岳祖大人。”

    “行吧。”

    谢迁微微颔首,又道,“到了地方后,要学会隐忍,别动不动就闹出大动静来……你这次的差事不用急于一时,就算你在三五个月内完成,陛下也不会将你调回京城。一切当以稳字为先。”

    沈溪琢磨了一下,谢迁所提倒是一针见血。

    或许是沈溪之前在泉州和榆林卫时,做事都偏向激进,使得谢迁对他此行很不放心,让他多隐忍,其实是告诉他,做事慢慢来,三年任期内能作出点儿成绩就算了事,又不是让你真把东南沿海的匪寇给扫平了……

    只要让地方对你有褒奖,上奏一点功劳,你的差事就算顺利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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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溪往东南赴任,首先要保证履职地方期间无过错。

    无过便有功,这在沈溪所负责的差事上体现得尤其明显。

    地方盗匪和盘踞海岸周边的倭寇隐患,可不是朝夕之间形成的,就算是刘大夏,号称弘治朝第一能臣,也没有彻底根治东南沿海的盗匪和倭寇问题,因为匪寇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想要彻底解决盗匪和倭寇,只有百姓富足,安居乐业,同时拥有强大的海防力量才可以。

    大明的百姓都很胆小怕事,但凡有口饭吃,谁也不愿意去做盗匪,就比如说朱起和他的那些族人,若是能下山混口饭,他们也不会守在山上当山贼。

    为何倭寇独独在明朝时期才对中国沿海造成那么大的伤害,归根到底还是朝廷禁海,没有一支纵横四海的海军所致。

    谢迁又道:“之前你提及,与佛郎机人交换农作物一事,待佛郎机人将农作物送抵后,你……尝试在闽粤之地栽种,视效果朝廷再决定是否推广。”

    沈溪笑道:“岳祖大人把这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让给晚辈?”

    “什么是让,你自己力主的事情,自己去尝试,出了问题,责任也要你自己来背,这点道理你都不明白?”

    谢迁吹胡子瞪眼,看起来是在生气,但沈溪却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或许是把孙女嫁给了他,使得谢迁把沈溪完全当成了“自己人”,在这问题上,谢迁分明是给了他一个很好的表现机会。

    你不是把玉米、番薯和马铃薯夸得那么好吗?那你就去种植,种成了,地方百姓吃上饱饭,盗匪自然就少了。我还可以帮你在皇帝面前说项,把功劳记在你身上。就算作物没你说的那么好,大明地大物博,不在乎那么点儿收成,皇帝不会把此事放在心上,而且上奏请交换弄作物的是我这个老匹夫,跟你没关系。

    总的来说,就是成了功劳是你的,不成的话罪责是我的,你去了之后只管好好干。

    沈溪心想,谢大学士坑了我三年,今天终于算是做了一件对得起人的事。

    “兵部有几个知兵的官员,为刘尚书所推崇,你临行前过去见见。多向他们请教一下如何行军打仗,别到了地方,尽想当然行事!”

    或许是考虑到沈溪没有接受过正统的兵法、战法训练,谢迁跟刘大夏商量,找几个人给他做一次短期培训,等于是临时抱佛脚。

    沈溪领命,恰好这时书房后门处探出个小脑袋,沈溪定睛一看,却是谢恒奴正由内堂偷偷往外看。

    “这死丫头,贼头贼脑像个什么样子。”

    谢迁站起身来,笑着骂了孙女一句,转向沈溪道,“老夫尚有事,你自便就是。”说完,他简单收拾桌上的奏本,揣进怀里出了书房门,自去了。

    谢迁离开,其实是为沈溪和谢恒奴一起去见徐夫人创造条件。

    徐夫人很疼爱自己的小孙女,如今沈溪带着谢恒奴三朝回门,老人家想跟孙女婿交待几句,尤其是想让孙女婿好好疼爱她的孙女,到底谢恒奴嫁进沈家是做妾侍的,老人家舍不得孙女吃苦。

    这种让沈溪多照顾的话,谢迁自己可说不出口,所以就算他同样舍不得,依然把话语权交给了徐夫人。

    等到了里面,沈溪亲自给徐夫人敬上茶水,徐夫人高兴得合不拢嘴,连连夸奖沈溪。

    “……君儿,好生侍奉沈大人,跟家中姐妹打好关系,更要孝敬老人……咱谢家的闺女,可不能落了门风……”徐夫人殷殷嘱托。

    谢恒奴点点头,回望沈溪一眼,显然她不懂何为“门风”。

    其实这东西,沈溪也不是很明白,说白了就是谢家的规矩和礼法,还有脸面。

    谢恒奴嫁为沈家妇,出门代表的是沈家的门脸,可在家宅里平日所为,就代表的是谢家之前的教诲。

    “老夫人,我一定照顾好君儿,不会对她有所薄待。”沈溪行礼后,庄重地作出承诺。

    带着依依不舍的谢恒奴离开谢府,沈溪先送谢恒奴回到家中,自己又去了一趟吏部和兵部,把该见的人,该交待的事做好,只等第二天出发。

    ……

    ……

    沈溪此行东南,其实是继承了历史上刘大夏履任两广总督的职责,只是时间向后推了两年,地方上盗匪和倭寇肆虐的情况,或许比起真实的历史上更为严重。

    当时刘大夏到两广赴任,只带了二僮仆,可说是孤身上路。而沈溪南下,却是举家大迁徙,不算妻儿老小,同行的尚有江栎唯、玉娘等人,他们也不是独身上路,带上了大批随从。

    若是把提前出发的宋小城等人一起算上,这一趟南下,沈溪的人手看起来远比刘大夏充足得多。

    沈溪的任务是去荡平盗匪和倭寇,但朝廷并未拨给沈溪佛郎机炮,也没给沈溪别的兵器,只有江栎唯、玉娘和他们的随从佩戴有刀剑,但却不能在战场上派上用场。

    战场上讲求“一寸长一寸强”,攻则用弓箭、长矛、长枪和陌刀,守则用厚重的盾牌,就算骑马冲杀能用得上刀,那也是马刀,至于普通刀剑,更类似于花架子,吓唬一下平头百姓尚可,上了战场用处不大。

    就算是跟盗匪和倭寇拼命,也不能用刀剑玩近身肉搏。

    沈溪赴任后,兵员需要从都司和行都司衙门征调,兵器则由地方卫所提供,或者自己找人打造,钱粮需要现进行征缴和赚取,布政使司、按察司和府县衙门也要他进行沟通。

    “这到底是让我跟匪寇拼命,还是锻炼我跟地方官府接洽的能力?走这一趟,回来非成老油子不可。”

    沈溪在京城做的是清贵的东宫讲官,与职司衙门官员沟通的机会不多,这次是对他交际手段的一次极好的“锻炼”机会,可他宁可朝廷对他少来点儿套路,把该调拨给他的人力物力补齐。

    按照计划,沈溪动身两天后,惠娘和李衿的队伍也会启程南下,沈溪这边走水路,惠娘一行则走陆路。

    出发之前,沈溪通过靳贵,给熊孩子朱厚照送去一份新颖别致的礼物,是他花几天工夫,用之前印彩色年画方式印制的扑克牌,把一些详细玩法和技巧教给了太子,让他可以跟身边的太监玩牌。

    而沈溪自己也准备了几副牌,用来路上给他身边的女眷打发无聊的时间。

    出京时,没人来给沈溪送行,就连詹事府、翰林院的同僚也因忙于公事而无暇相送,谢铎本要亲往,但他毕竟是国子监祭酒,同时还兼着礼部侍郎的差事,工作繁重,只能带人捎话送别。

    沈溪的车驾,在东单牌楼与王守仁汇合,然后出城。

    谢恒奴在出崇文门后,打开车窗回望巍峨的城楼,不知为何突然流下了眼泪。

    尹文跟着沈溪南下,与父母、祖母作别,小妮子有些闷闷不乐。至于谢韵儿、林黛和陆曦儿则平静许多,她们本不是京城人氏,身边至亲之人无非便是沈溪,如今跟着沈溪南下,可以先回故乡汀州,对她们而言开心还来不及呢。

    谢恒奴跟尹文乘坐同一辆马车,由朱山赶车,结果第一天,陆曦儿也加入这对小姐妹的马车上,三个年岁相仿的小妮子凑在一块儿,更有共同语言。

    谢恒奴本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不过在尹文和陆曦儿面前,她却是“大姐姐”,尤其她刚做了沈溪的妻子,让陆曦儿和尹文都带着艳羡。

    本来性格有些孤僻的三个小妮子,没到一天时间感情就迅速升温,甚至第一天歇宿驿站时,三人便同榻共寝。

    沈溪作为谢恒奴新婚燕尔的丈夫,不得不去跟谢韵儿一起睡。

    接下来几天,沈溪把扑克牌教会三个小妮子之后,她们的关系更加融洽,朝夕处在一块儿,之后林黛便发觉自己被孤立了,又没法去缠着沈溪,只好“委曲求全”地往谢恒奴的马车上凑。

    不过林黛喜欢端架子,总是以沈溪的“大夫人”自居,人缘不那么好。她到了谢恒奴的马车上,四个人挤在一起,她只是在旁边看三个小姐妹玩,没法加入进去。好在陆曦儿跟她自小一起长大,关系不错,尹文和谢恒奴又没太多心机,使得四人在前半程旅途中倒也相安无事。

    沈溪出京城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练习骑马。

    以前沈溪觉得自己会不会骑马无关紧要,自己毕竟是文官,整天耍笔杆子,又非戎马战将,学会骑马也无用。可现在看来,他年岁不大,却屡屡参与军旅之事,若此番南下与盗匪倭寇交战,非要精通骑马不可,总不能次次坐着马车、牛车乃至轿子去战场指挥战事,那成什么样子?

    有朱起和王守仁这两名老手当教练,沈溪进步很快,两天下来已经基本能自如地独自驾马前行。

    玉娘毕竟是女子,她在前半途乘坐马车南下时没有与沈溪进行沟通,反倒是江栎唯经常找沈溪说及南下路线的问题,并“委婉”地劝沈溪加快行程。

    沈溪毕竟是拖家带口而行,他原本可以提前出发,但出京城后大约走不到二百里路就要顺运河乘船南下,如此一来前半段路途就算赶路意义也不大,因此对于江栎唯的“好意”置若罔闻。

    与沈溪第一次南下往泉州时沿途所见旱灾处处、流民失所的情况不同,此番沿途所见倒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去年冬天连场大雪,华北一地正好是瑞雪兆丰年,如今四月天临近麦子收获,华北百姓都在等着一场好收成的到来。

    四月初十中午,一行终于抵达天津三卫北面的杨村驿,这里是北运河重要的码头,是著名的客运和货运集散地,可以在这里方便地雇请到南下的船只。

    到了运河,接下来的路就好走多了。

    坐上船后,沈溪便悠闲起来,可以煞有介事地研究一下兵法韬略,偶尔到甲板上走走,或者找王守仁下下棋,又或者到女眷的船上,到船舱里去陪陪娇妻美妾,又或者听周氏絮叨家常,忆苦思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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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汛之后,运河水位相对较高,南下的路途比起枯水期平顺许多。

    到五月初六,端午节过后的第二天,一行人抵达此行的中转站南京城。

    沈溪本想过南京而不入,他自己准备走东路沿海一线,好好观察一下这两年东南沿海盗匪和倭寇横行的情况究竟有多严重。在此之前,他打算让家眷乘坐船只顺江而上,从湖口经洞庭到南昌,再溯赣江而上,走西路到汀州府省亲完毕,再往梧州。

    但这次沈溪所负差事跟上次前往泉州不同。

    上次造访泉州,沈溪是临时钦差,但这次他却是以封疆大吏的身份到地方,非要在南京城里驻留几日不可,不为别的,就为“拜山头”。

    大明在南京有自己的一套朝廷体系,看似冗员,但其实是大明为了加强对南方各省的控制和治理。

    南京城里勋贵不少,公候伯林林总总一二十个,这些人在军方有很高的地位,而且世袭罔替,沈溪此番要往闽粤之地担任拥有节调兵权、行政权的大员,必须要跟这些勋贵打好关系,不然到了地方就有可能被这些人刁难。

    要拜山头,就要送礼。

    沈溪准备的礼物不多,不能尽数拜访,不然这一趟下来就能让他倾家荡产,他只能挑拣诸如魏国公、定国公、成国公等拥有实权的公候前去混个脸熟。

    毕竟在土木堡之变后,大明朝勋贵掌兵的情况已经大有转变,勋贵的权威已经不像宣宗、英宗时那么大。

    沈溪把拜帖具都送去,结果一天下来没一家愿意见他。

    明摆着的事情,嫌弃沈溪的礼单太薄。

    一个封疆大吏,节调东南三省兵权,多么重要的差事,你就送这么点儿寒酸的礼物,你打发叫花子呢?

    朝廷委派封疆大吏,要么是那些德高望重的老臣,诸如王越、刘大夏这样的人,他们不用送礼,这些勋贵也要给面子;要么本身就是勋贵,像保国公朱晖、平江伯陈锐这些人到地方总理军务,他们跟勋贵算是哥们儿交情,那些勋贵为了套交情,指不定谁给谁送礼。

    还有一种便是本身威望不高,靠在权贵中交际应酬争取到封疆大吏的资格,由于他们本身就是花大价钱“买来”的官位,为了在地方上做官捞钱方便一点儿,打点勋贵方面那是毫不吝啬。

    沈溪这样本身没什么威望,又是一穷二白没有爵位之人,被委派到东南沿海督抚一方,实属异类。

    可南京这些勋贵对沈溪并不什么了解,他们只是听说沈溪跟谢阁老是姻亲,那不用说就是个善于经营人脉关系的年轻官员,所以摆出姿态准备在沈溪身上大捞一笔。

    拜帖和礼单送出去,那些勋贵连理会都欠奉,这让沈溪非常无奈,若是把礼物加厚才肯接见,他可没那能力,就算举债去送礼,也没人愿意借钱给他。

    倒是玉娘非常识趣,亲自到驿馆来拜访,问道:“沈大人可是需要帮忙?”

    玉娘虽然正式的身份是厂卫细作,但她自己还经营秦楼楚馆,可是个标准的“富婆”,她那意思好像在说,你缺银子可以暂时找我帮忙啊,我们老交情,利息我给你打折。

    “玉当家的能帮什么忙?”沈溪冷声问道。

    玉娘道:“奴家在南京城中倒是认识一些人,可以帮沈大人走动一番,若是沈大人有需要请托的地方,奴家也尽力相帮!”

    果然是交际场中的老手,认识的人多,沈溪心想,那些人不会都是你的恩客吧?

    但玉娘这人,出了名的狡猾,她以前说自己的身份可能都是编的,她过去到底有什么背景,只有天知地知她自己知。

    沈溪对于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想知悉。

    “不必了。”

    沈溪直接回绝了玉娘的好意,因为他不想再欠玉娘的人情,免得到了梧州后,被玉娘打感情牌,又让他帮忙做事。

    沈溪相信,今天收获的任何好处,都是需要将来回报的,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玉娘看起来对他毕恭毕敬,但身上蕴藏的秘密太多,并非可信之人。

    虽然送礼不成,但过路的交接文书还是要办理的,此去梧州上任,沈溪首先要跟南京的六部衙门接洽,这大概需要一天时间。

    在此期间,沈溪把谢韵儿等人送上前往江西折道南下的船只,连马九他都没有留下,彻底把自身安全交付给玉娘和江栎唯等人。

    沈溪并不担心江栎唯和玉娘会耍什么花样,他们再怎么包藏祸心,也不敢跟倭寇和盗匪勾结。

    江栎唯本为南京大理寺左丞出身,在南京城里倒有一定人脉,他出手阔绰,给那些达官显贵送去不少礼物,也获得参加各勋贵举行的私人宴会的资格,倒比沈溪这个正经的封疆大吏还要风光。

    对此,沈溪只能表示呵呵。你江栎唯再有银子又如何,到头来我是封疆大吏,而你只是奉命协助办差的锦衣卫头子。

    ……

    ……

    拜访勋贵不得,沈溪没辙,总不能违着良心去跟玉娘借钱送礼,这种事他可做不出来。

    沈溪的选择很简单,惹不起我躲得起,早日动身南下,你们这些勋贵不帮忙就罢了,若是给我找麻烦,就要要比谁的手段高明了。

    王守仁往江西上任,也分道扬镳,沈溪身边就显得人单势孤,这会儿他迫切想找个帮手,而在京城时他就计划要找寻的一个人,非去拜访一次不可……正是在苏州老家生活逐渐变得窘迫不堪的风流才子唐伯虎。

    沈溪自问算是个狡诈多端的人,他要请幕僚,一般人可入不了他的法眼,但唐寅却有不寻常之处。

    唐寅不但才学广博、诗画了得,更重要的是有一定智计。

    历史上唐寅能提前洞悉宁王的阴谋,并且能靠装疯卖傻如此“下作”的手段求得自保,就知这人行事不拘泥于礼法,能够“对症下药”地想出好点子。而且沈溪对于历史上清高孤傲的唐寅颇为敬仰,现在有机会把如此一个历史名人招揽为自己所用,闲暇时还可以切磋学问,他心里还是颇为期待的。

    沈溪本来就打算从东路南下,那从水路由南京走镇江,再由南运河去一趟苏州也有其必要性。

    在南京这两天,沈溪打听到了唐寅的一些情况。

    这会儿,唐大才子刚跟妻子和离,又断了科举之途,就算有点儿声名但却沉浸在科举失利、妻子背叛的痛苦中,连诗画方面也由于受到沈溪的打击,令他一蹶不振,听说整日饮酒买醉,靠朋友接济过活。

    唐寅原本有谋生技能,那就是他那一手好画功,历史上唐寅在经历科举失败之后,便是靠卖画来养家糊口,并以此修筑起历史上有名的桃花坞。但这会儿的唐寅,由于受到与沈溪比画失利的影响,画功尚未到达大成境界,除了朋友为了让他面子好过而出资买画外,没哪个收藏家真愿意花大价钱向他求画。

    沈溪这次往苏州,带了二百两银子,以求画的名义上门拜访唐寅。

    因为在己未年会试之前的一点“过节”,沈溪跟唐寅算不上朋友,但沈溪在唐寅落难之后曾去拜访,两人算是化解了一段恩怨,但关系远说不上好。

    唐寅跟沈溪斗画,变相成全了沈溪在画坛的名声,但随后沈溪在官场崛起,其实又变相成全了唐寅的名气。

    只是唐寅心里充满了挫败感,再加上沈溪久居北方,他自己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种变化而已。

    沈溪前往苏州,在江栎唯看来简直不可理喻,本来沈溪仓促从南京城出发导致他失去参加许多勋贵举行的私人宴会的资格就让他满心怨言。

    但毕竟沈溪如今是正三品的文官,而他只是个正五品的武职,已经彻底没了跟沈溪叫板的资格,他只能婉转的表示,让沈溪早些赶赴上任之地为上策。

    沈溪的回答很简单,你是来保护我的,我要怎么走,由不得你做主。

    民间有一谚语,苏湖熟天下足,说的是南直隶的苏州和浙江的湖州一年丰收,能够解决全天下老百姓吃饭的问题。

    自从历史上江南大开发之后,江南鱼米之乡的地位逐渐得到巩固,连大明开国也是建立在占据江南的基础之上,并且在成祖迁都后还保留了南京首都的地位。

    沈溪第一次到苏州城,这里的繁华,丝毫不逊色于南北两京,尚且在城外,便可见沿城而建的屋舍,店招林立,贩夫走卒穿梭其中,吆喝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沈溪心想:“没带黛儿她们过来看看,实在可惜。”

    沈溪身为正三品大员,来到苏州,地方官府显得很重视,苏州知府甚至亲自派人来请,说是在府衙设宴款待,却被沈溪推辞。

    在南京城,沈溪堂堂的三品大员被人当成孙子一样,可到了苏州城,转眼就变成了爷爷。

    那些勋贵不在乎什么东宫讲官、日讲官,可地方知府,却知道这位三品的封疆大吏,不但节调东南三省的军政大权,还是当今太子之师,标准的翰林出身,而且是皇帝器重的钦差。

    朝廷那么多勋贵和有名望的大臣,皇帝谁都没委派,偏偏选择了沈溪,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沈溪推掉了知府衙门的好意,但就算如此,驿馆内为他准备的菜肴以及住宿条件依然非常高。

    江栎唯和玉娘等随从跟着吃香喝辣,晚餐时,玉娘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笑着问道:“沈大人不会是特别为了享受江南美景、美食,才来苏州的吧?”

    “玉娘觉得本官像是贪图享乐之人吗?”

    沈溪匆匆扒了两口饭,站起来道,“玉娘只管自用便是,本官旅途劳顿,要休息了,明日玉娘陪我去城里见一个人。”

    沈溪没什么胃口,正要回房,玉娘却跟上来恭敬问道:“大人可需要人伺候?”她的意思很明显,沈溪既然把身边女眷送走了,独守空房,或许可以让一路跟随的云柳和熙儿去他房里侍奉。

    “不必了,本官喜欢独睡。”沈溪板着脸回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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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溪抵达苏州城的当晚下了场雨,到了第二天小雨仍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沈溪跟玉娘一前一后,各自撑着伞,走在苏州城的街巷。

    一路上行人很少,无从打探唐伯虎的下落,但沈溪却根据记忆中对苏州古城的一些了解,往吴趋坊方向而去。

    历史上的唐寅,在经历弘治十二年的科场舞弊案后,被罢黜为浙藩小吏,个人深以为耻坚决不去就职,归家后夫妻失和,休妻。

    失意之余,唐寅从苏州出发,远游闽、浙、赣、湘等地,一路饱览名山大川,写写画画,为他日后的书画带来许多素材,辗转近一年后才回到苏州,此时他家中已经一贫如洗,连他在吴县内的祖宅和田地都悉数变卖,只能在苏州城中的吴趋坊一座小楼内卖文画维持生计。

    就算这一世有沈溪出现,仍旧没改变唐寅的状况。

    唐寅已经彻底失去对官场的兴趣,沈溪心里没底,预感到这趟过来多半要铩羽而归,但买画的事,他还是要做的,就当接济唐寅好了,或者是为自己在弘治十二年时没有出手相助,而对唐寅的一种补偿。

    但据实而言,当时的沈溪不是不想帮忙,实在是有心无力。

    历史的潮流,很多时候都不可预知,而那时的唐寅心高气傲,根本不会听从他这样一个后生小子的建议。

    到了苏州吴趋坊内,沈溪却分辨不出哪座才是唐寅寄居的小楼。

    好在街边有一家卖雨伞的店铺开着门,沈溪过去买了把油纸伞,详细问过,才知道唐寅住在街口一座破落的二层小楼内。

    “……几位要去,可要快些,过几日可不一定能瞧见了。”

    油纸伞店的掌柜祖籍京师保定府,他说的话沈溪能听懂,若是真正的吴侬软语,对沈溪来说听起来可就太费劲了。这年头虽然有官话,但因教育落后,百姓只是生活在很小的圈子内,毕生估计都难到百里之外,很少有精通官话之人。

    沈溪赶紧问道:“为何?”

    掌柜摇了摇头,道:“鬼弃神嫌,妻子离异,身无分文,你觉得他能在那里住多久?这种颓丧之人,不如死了算了。”

    沈溪突然意识到,因为他的出现,唐寅或许知道好友都穆的背叛,再加上斗画带给他的挫折,使得如今的唐寅比之历史上更为颓废,整日买醉,连书画可能都抛诸脑后,指不定什么时候便在病痛和饥饿中死去。

    “有劳了。”

    沈溪撑起伞走出店门,望着远处的小楼,想着一代大才子就住在这种寒酸破旧的地方,心里唏嘘不已。

    玉娘问道:“沈大人,你要找的人……是唐解元?”

    “没错,我与他,算是故交了吧。”沈溪轻叹。

    玉娘摇头,脸上满是不解:“大人与唐解元同年应会试,而唐解元又牵扯进鬻题案中,断了科举的门路,之前还有传言说唐解元曾泄题于沈大人,大人您此时不应该远远地躲避开吗?”

    沈溪侧目望向玉娘,问道:“那玉当家认为,本官是通过鬻题考上的状元?”

    玉娘苦笑:“奴家并无此意,沈大人年少有为,奴家亲眼见识过您的才学。奴家只是想提醒沈大人,旁人或许会以此来攻讦……”

    “旁人怎样,那是他们的事情,就算我什么都不做,背后的非议声可曾少了?如今我只是拜访一个曾经惺惺相惜的朋友,无论他荣华富贵还是贫贱悲哀,这都是朋友之义,无关世人之见。”

    沈溪说完,迎着风雨往小楼的方向走去,玉娘稍微思索沈溪的话后,甚为感怀,跟着前去。

    小楼沿街而立,但其实苏州城的街巷,多为青石小巷,沈溪抬头看了一眼,上去敲门,并无人回应。

    沈溪又敲了几下,还是无人应答,只好凑进门缝,向里面看了进去,屋内好像是店铺一样的正屋,黑漆漆的不见任何人影。

    “别敲了,这会儿人不在家,多半是走亲访友或者买醉去了。”有街坊路过,随口说了一句。

    “在下是来求画,不知唐解元喜欢去拜访哪位友人?”沈溪问道。

    那人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句,正是地道的吴侬软语,沈溪仔细琢磨了一会儿,才大概分辨出,说唐寅往东街那边去了,还说那边有个沽酒的小店,或许人在里面。

    沈溪抱拳谢过,带着玉娘一路前行,果然在街口一个店门半开的酒肆大堂一隅见到个正伏案呼呼大睡之人,酒肆伙计正在推搡,可这位睡得那叫一个旁若无人,沈溪猜想,或许那呼噜声是装出来的。

    从身形和侧脸分辨,沈溪基本可以确定是唐寅无疑,但此时唐寅是真醉还是装醉,不好分辨。

    沈溪走了过去,把纸伞合上,朗声道:“下雨天,睡觉天,小二哥如此打搅人清梦,不觉得残忍了一些?来来,打四两酒来,用上好的酒壶乘着,我要尝尝姑苏城的桃花美酒……”

    沈溪说着,在桌子边的长凳上坐下,玉娘无奈摇头立在一边。

    对玉娘来说,沈溪自找麻烦完全不可理解,就算你把唐寅当朋友,人家唐寅当初斗画输给你,又眼睁睁看着你中了状元,岂能跟你交心?

    刚才还打呼噜的唐寅,瞬间安静下来,但他并未抬头,但沈溪知道,他不是睡醒了,而是压根儿就没睡。

    “这位兄台一定也是好酒之人,既然醒了,不知可否一同饮酒?”沈溪笑着招呼,“听闻姑苏城的桃花美酒,乃是城中一绝。”

    “咳咳。”

    听到这话,唐寅终于坐直身子,抬起头仔细打量沈溪一番,一时间并未认出眼前是谁。

    当初相识时,沈溪不过是十三岁少年,就算有几分雍容的气度,身上却稚气未脱,如今年过三载,沈溪已经彻底脱变成青年,脸上多了几分成熟和沧桑感,再加上二人本非故交,一时间认不出沈溪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唐寅面貌倒是没多少变化,唯有脸上的胡渣多了,这会儿好像是个四五十岁饱经沧桑的老者。

    “阁下,要请我喝酒么?”

    唐寅问了一句,再仔细打量沈溪,觉得似曾相识。

    见沈溪笑着点头后,唐寅撇撇嘴道,“苏州城何时有过桃花美酒,我怎么从未听闻?更何况这五月中连桃子都快成熟了,又何来桃花可言?”

    沈溪笑道:“心有桃花,酒中便有桃花。”

    一句话,让唐寅神色一凛。

    唐寅自负清高,身边结交了不少文人墨客,可能准确说中他心中向往,又能说出“心有桃花,酒中便有桃花”如此满含哲理之言的,绝无仅有。

    “你……你是……”

    唐寅似乎已经意识到眼前是谁了。

    沈溪笑着起身,行礼道:“伯虎兄,一别三年,久违了。”

    等沈溪把这话说明,唐寅已经猜出眼前这位正是三年前便开始声名鹊起的状元沈溪,原本在自负的他看来,正是沈溪抢走了他的状元之位,获得本该属于他的荣耀,所以他对沈溪充满了嫉妒和愤恨。

    但毕竟沈溪曾在他落难之时,前往拜访,就算心有不甘,也顾着脸面,没有即刻拂袖而去或者是把沈溪直接赶走。沈溪大老远来见他,虽然不知是特地来见,还是顺带拜访,但总算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请他喝顿酒,以唐大才子那洒脱不羁的性格,基本可以不计前嫌。

    “沈状元来作何?”

    唐寅避开沈溪的目光,语气不善,“莫非是来看在下落难时的窘迫不堪?”

    沈溪摇头:“伯虎兄误会了,在下只是往闽粤之地履任,顺道过来拜访。”

    一句话,让二人关系拉近不少。

    唐寅听说沈溪是往闽粤当官,心里自然就想,你小子肯定是做了错事,才会被皇帝老儿从翰林院这种清贵的衙门,流放到边远之地。既然当沈溪是被赶出京城,唐寅平添几分感怀,心说这朝廷的官果然当不得,就算再有本事又如何?说被流放就被流放!反倒不如我,从开始就不当官,就没这么多烦恼了。

    沈溪不知唐寅心里所想,嘴上招呼:“伯虎兄,不知可否赏面一起喝个酒?”

    “好。沈状元远道而来,应该是在下请你喝顿酒,当作践行。”唐寅也不客气,直接把扣着的酒杯翻过来,大喝一声,“小二,沽酒半斤,记在我账上。”

    那伙计把沈溪刚才叫的四两酒递过来,陪笑道:“解元爷,您见谅则个,小店被您赊的酒钱不少了,您不能总惦记着我们这小本生意不是?这位小公子,您不会真的要……把账记在解元爷身上吧?”

    伙计顿时紧张起来,刚才还以为下雨天来了生意,现在唐寅主动请客,这不但赚不到银子,很可能还要倒亏钱。

    沈溪笑着拿出一串钱,道:“够了吧?”

    “够了够了。”

    店伙计正要伸手去接,唐寅黑着脸将酒杯扣到他手上,道,“不但够了,还有余,再上半斤酒,不许掺水……再来两个小菜下酒!”

    店伙计为难道:“解元爷,这点钱,跟您老欠的酒钱相比……”

    “上不上?”

    唐寅这会儿也就是穷横,欠了人家的酒钱,反倒别人欠了他一般。

    “好,您稍等。”

    店伙计点头应着,手这才恢复自由,把铜板拿起来掂了掂,小声嘀咕,“有本事跟掌柜的去横,总跟我这做伙计的计较个甚?”

    等店伙计退下,唐寅轻叹:“这世道,人心不古,就连贩夫走卒之辈也学会仗势欺人!”

    沈溪想说,你没钱就别来喝酒啊,人家这不是仗势欺人,是认钱不认人!

    没错,你以前是解元,风光无限的大才子,别人当然敬重你,可你自己看看现在自己是个什么样子?浑身的酒气,邋里邋遢的,都快入夏了还穿着早春的衣衫,而且这衣衫上满是油渍,别人能敬重你那就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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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的解元公,风流才子唐伯虎,如今却变成为几文钱斤斤计较的“小人”,这多少让沈溪觉得岁月磨练人。

    不经历社会最底层的艰辛,你唐大解元怎会理解世态炎凉,明白人情冷暖、世道之不易?

    酒水和小菜相继上来,唐寅亲自为沈溪斟酒一杯,又给自己满上,随后举起酒杯道:“沈状元,久别重逢,先干为敬。”

    说完,一杯酒一饮而尽,马上又给自己倒上第二杯。

    沈溪将酒凑到唇边浅尝一口,心想:“看你这喝酒的模样,就好像几辈子没摸着酒杯一般。”

    酒过三巡,唐寅面带忧色:“如今国祚不安,北患频频,然帝王宠信奸佞,国将不久矣。”

    沈溪摇头苦笑,都说不得志之人,往往都会带着对家国的抱负,今天他总算是见识到了,然并卵……唐寅现在所说完全属于空谈,你有再大的抱负又如何?在我一个朝官面前说这些,你这是找死啊!

    “伯虎兄久居南方或有不知,鞑靼入侵我边陲,兵部刘尚书征塞北,大胜而回,如今鞑靼内乱自顾不暇,北患基本扫除。”

    沈溪把大明朝的大致情况说给这几年完全闭目塞听的唐寅知晓,“不过,大明各地灾害匪患倒是绵延不绝,国库银钱和粮食频频告急,百姓流离失所屡见不鲜……”

    沈溪在表示大明北部边陲相对稳定这个事实后,又婉转说出地方上存在灾情和匪患的现实,为接下来游说唐寅跟他南下做准备。

    他也察觉出来了,现在唐寅之所以会坐下来跟他心平气和地说话,除了他请客饮酒这个因素外,更重要的是唐寅觉得他被贬黜到地方为官,同病相怜,如果他把自己高升为正三品右副都御史的事说出来,别说是做朋友,连坐下来一起喝酒都没可能。

    既然已打定主意要把唐大才子从颓废中拯救出来,那我就不顾什么方法和手段了,无非是坑蒙拐骗,只要你能够跟我走,就算当一回骗子也在所不惜。

    唐寅对于沈溪的话表示赞同。虽然沈溪在前半段否定了他的看法,但后半段也表达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家国情怀。两个“不得志”的人,最容易找到共同话题,看起来忧国忧民,其实就是想抒发自己“怀才不遇”的抱怨。

    二人说着话,你一杯我一杯,很快就把十二两酒给干完了。

    沈溪很聪明,为了防止自己喝醉,往袖子里倒了不下四两酒,反正刚才冒雨走过来身上是湿的,唐寅这会儿都把注意力都放在酒上了,哪里会想到沈溪这么糟蹋酒?

    “小……小二,再……再上……半斤酒!”唐寅已经有些醉醺醺的了,喊话都有些口齿不清。

    店伙计走过来,不理会唐寅,而是用围裙擦着手,笑嘻嘻地看着沈溪。

    明摆着的事情,现在唐寅要点什么东西他是绝对不会接受的,要沽酒也应该由沈溪这个金主来说话,而且必须先付钱。

    沈溪这次拿出个一两的小银锞,道:“按照唐解元说的,顺带……把唐解元欠下的酒钱给结了。”

    沈溪相信,这种街边的小酒肆基本都是小本买卖,绝对不会容许唐寅欠下一两银子以上的酒钱。果然,那店伙计看到银子后眼睛都直了,千恩万谢道:“这位小爷,您真是爷,出手没的说……”

    “什么爷,该找多少钱找多少!”唐寅咆哮着,一拍桌子,“再……再把酒水送上来!”

    沈溪心想,这唐寅真是穷横到没谱的地步,这还是那个“又摘桃花换酒钱”的江南才子吗?

    有沈溪请客,唐寅敞开了喝,从上午一直喝到中午,一直喝得酩酊大醉。沈溪本要扶他,可他兀自提着酒壶道:“无花无酒锄做田……喝!”

    沈溪使了个眼色,在旁边坐了半晌的玉娘终于站起来,她跟着沈溪出来大半天了,这会儿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玉娘问道:“沈大人,您不是说来求画吗,为何要陪唐解元饮酒?”

    “真当我是要陪他饮酒?去叫人过来,把人绑回去!”沈溪不动声色地说道。

    “绑人?”

    玉娘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见面前说什么朋友道义的话,还以为你多讲义气,见面后你们言谈甚欢,宛若多年不见的老友,酒喝了一杯又一杯,现在刚喝完酒,居然就直接动粗绑人了?这前后反差也未免太大了吧?

    沈溪见玉娘没有动静,脸色一肃,问道:“玉当家,难道不行吗?”

    玉娘摇头道:“沈大人,您绑唐解元回去作何?”

    “一同南下!”

    沈溪道,“作为朋友,不能看他如此沉沦,大丈夫当有抱负,带他往梧州,让他重拾自我!”

    这回答,让玉娘瞠目结舌。

    顾全朋友道义,所以就把朋友给灌醉,然后绑朋友上路……沈溪这种对待朋友的方式,实乃玉娘生平仅见,但不知为何,她心里却对沈溪佩服得五体投地。

    刚才唐寅那颓丧和斤斤计较的模样她见识到了,一代解元才子落得如此下场,她心里也有些感慨,但感觉应该没什么办法能拯救这颓废之人,结果现在沈溪却说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绑架!?

    “沈大人稍候,奴家去去便回!”

    玉娘匆忙而去,用了不多久,便将守在街口马车旁的侍从叫了过来,一起帮着把唐寅搀扶到马车上。

    因为雨刚停,路上没多少人,就算有人看到,也不会想到会是绑架,毕竟唐寅那落魄寒酸的模样,根本就没有余财值得被人抢,而且唐寅还处于酩酊大醉的状态,谁敢上前询问触霉头?

    “用绳子绑了,嘴也堵上,他醒来之后无论说什么都不要理会!”沈溪下令道。

    “得令!”

    随从不太明白沈溪的意思,但沈溪是堂堂的正三品朝廷大员,在他们看来做事一定有其道理,只须遵命便可。

    沈溪为了防止节外生枝,让马车直接出城,在约定的地方会面,而他则先回驿馆,简单整理过后,跟江栎唯、玉娘等人乘坐马车离开苏州城。

    ……

    ……

    唐寅一醉不起,一直到夜半三更,才因为尿急而醒转,感觉自己的身体颠簸着,想伸手摸摸发痛的脑袋,却发觉手脚被人绑着,想开口求救,发觉连嘴巴也被人堵上了。

    “呜呜……”

    唐寅虽然是文人,但体型不算瘦削,力气倒有几分,脚踢了几下后,车帘被人掀开,一人喝道,“居然醒了!少动弹,不然把你丢出去喂狼!”

    唐寅一听马上一动不动。

    大明中叶,就算江南富庶之地,也有许多荒山野岭,别说是狼,就连老虎都有。

    因为不清楚这些人的身份,唐寅在喝醉之后记忆完全断片,这会儿对眼前的形势两眼一抹黑,对方是仇家还是贼人都不知,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能是忍着心头的恐惧,继续在马车上颠簸。

    到了半夜,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两个人进来,把他抗下马车,因为唐寅眼睛没蒙上,已经看清楚,这应该是某个地方驿站的后院,马厩里发出刺鼻的牛马粪便味道。

    他心想,不会是要把我丢到马厩里吧?

    突然走过来个人,好奇地打量唐寅,指了指问道:“怎么回事?”

    “江大人,是沈大人吩咐我们把人绑回来,具体不知。”随从对过来质询的江栎唯回了一句。

    唐寅跟江栎唯有过照面,那是在鬻题案发生后的事情,不过时过境迁又是在黑夜中,两人都没认出对方。

    但唐寅却听到是“沈大人”安排他们这么做的,想起之前跟沈溪一起喝酒,那不用说,绑他回来的就是沈溪沈大人。

    “呜呜呜……”

    唐寅本来觉得自己跟沈溪同病相怜,又被沈溪请客吃酒,心里带着些许感激,这会儿突然知道沈溪绑他回来,他已经忍不住重新“呜哩哇呀”起来。

    江栎唯面对一个满身酒气看起来邋里邋遢的酒鬼,半点要探查究竟的兴趣都欠奉,一摆手,让随从把人送到驿站柴房里面。

    “砰!”

    唐寅被重重地摔在稻草堆上,疼得半天都没缓过劲儿来。

    过了一会,门重新打开,柴房里灯亮了起来,之前跟他一起喝酒的沈溪出现在门口,不过这会儿的沈溪一脸心高气傲,昂着头趾高气扬地看着他,让唐寅一阵恼火。

    “呜呜!”唐寅不由想出言质问。

    沈溪摆了摆手,旁边立即有人过去把唐寅的堵嘴布取下,但并未解开他身上的绳子。

    唐寅马上叫天屈道:“沈状元,我与你饮酒,为何要绑我回来?你眼中可有朝廷王法?”

    “伯虎兄,你这顶帽子可真是压人……不过,在下请你回来,只是要跟你好好商量一下,何时还钱的问题。”沈溪摊摊手道。

    “还钱,什么钱?”

    唐寅想了想,道,“不就是一顿酒钱吗?哦不对……不是说你请客吗?那点儿银子……你至于绑我回来?”

    唐伯虎嘴里说“那点儿银子”,但已经没之前的强硬,对他而言,现在别说一两银子,就算是一钱银子那也是天文数字,他浑身上下可是一个铜板都没有,他本来打算下一步便去文征明、徐祯卿、钱同爱等好友府上走动走动,看看能不能借几十文钱回来买米买酒。

    沈溪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道:“不是一顿酒钱,是一百两银子,当初唐兄离开京城时,曾跟本官借下一百两银子,说是一年后归还,却是一去不归。此番本官南下,路经苏州,本想跟唐兄追讨这笔账,未料唐兄故意饮酒买醉,在下只好出此下策!”

    “什……什么?你……你……一派胡言,我……我何时欠你……一百两银子?”唐寅这一惊不老小,连说话都结巴起来。

    沈溪让随从把灯笼靠前一些,亲自把有些历史的微黄欠条拿到唐寅面前,道:“唐兄不会连自己所写的字都不认得了吧?”

    唐寅一看,直接傻眼了,别人的字他或许不认得,自己的字那绝对是一眼就能分辨清楚,上面无论字体,还是行文的语气风格,完全是出自自己的手笔,连最后的落款,也确定是他自己的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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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章如何?总之天子边写边笑,想想电影里的唐伯虎,再看看下载猫的唐伯虎,有一种捧腹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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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溪道:“伯虎兄,这白纸黑字,双方可都签字画押坐实,你不会是想赖账吧?”

    唐寅高叫道:“你凭空栽赃,我要告上官府,让知府和知县老爷为我做主,放开我!听到没有,放开!”

    沈溪冷笑着摇头:“就算到了官府,欠债还钱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伯虎兄还是冷静一下吧……来人,送唐解元到客房内休息,可要看紧了,若人走丢了,拿你等是问。”

    等人出了柴房,唐寅仍旧高声吼叫,他无缘无故就欠债一百两,现在还被沈溪强行绑架,就算他再落魄也受不了此等屈辱。

    可偏偏那欠条上还是他自己的签字画押,这让他觉得很是郁闷,心想:“难道是我喝醉酒后,稀里糊涂跟他借了银子?”

    玉娘眉宇间带着极大的不解,靠近沈溪,问道:“沈大人,这到底是唱哪一出?”

    “玉当家的,我到苏州追一笔旧账,合乎法度吧?”沈溪板着脸问道。

    “就如同沈大人所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过……唐解元当初为何要借一百贯?”

    玉娘对于沈溪的举动没什么疑议,只是沈溪这一天三变脸,让她颇为不解。沈溪先是说去拜访故友,顺带买画,但结果却是去一起喝酒,然后把人绑架说是为了唐寅好,现在把人绑回来又说要追债。

    沈溪道:“那玉当家之意,本官这欠条乃是伪造?”

    “奴家并无此意。”

    玉娘感觉沈溪诡计多端,但现在她却无法跟沈溪探讨这欠条是真是伪,之前连唐寅都无法直接反驳说那欠条是假的,这件事扑朔迷离,透着一抹诡异。唐寅被绑架倒是真的,至于沈溪是要追债,还是要让唐寅做什么,她就不得而知了。

    沈溪走出柴房,仰头看着天,道:“今晚真是个好天气……准备香汤,本官要沐浴更衣。”

    旁边有人发出“噗哧”的笑声,随即那人娇声问道:“事情真多,要不要斋戒?”

    不是旁人,正是伶牙俐齿的熙儿,她身旁还立着正在扯她衣袖的云柳。云柳埋怨道:“不得对沈大人无礼。”

    沈溪道:“赶路途中,本官无心斋戒,还是等到了梧州再说!”

    说完,沈溪趾高气扬上楼去了,驿站内隐约听到唐寅的吼叫声,不过很快唐寅的嘴就被堵上了,原因是他的吵闹影响到了别人休息。

    把唐寅绑回来,是沈溪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他知道眼下的唐寅就算落魄,也无心为朝廷效命,因为唐大才子心高气傲,就算他不得已要为现实弯腰,也断无可能给人帮闲。沈溪就“成全”他,你不是心理上过不去吗,那你就当自己是被迫的,为了还债不得已为我效命,慢慢你就适应了。

    这就好像逼良为娼一样,许多良家刚入娼门都要死要活,那就来点儿强硬的,被迫“**”……事后你要死要活由着你,等慢慢习惯之后,就会平淡处之,到后面为现实低头,只能不停接客,然后就“干一行爱一行”,等从姑娘熬成老|鸨|子,连逼良为娼的事也会做。

    整个社会其实跟“逼良为娼”差不多,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沈溪好像都处在这种生存模式之中。

    现实会逼得你磨去棱角,逐渐低头。

    ……

    ……

    至于唐寅是不是愿意,那就不在沈溪考虑范围之列,人绑都绑来了,你不接受也要乖乖地接受。

    重新上路,沈溪就好像带着个囚犯上路一样,路上只要把唐寅的堵嘴布拿下来,他就会大喊大叫,最初还有人管,到后面整个队伍已经见怪不怪。

    就连到了驿站,也没人愿意出头按照唐寅的吩咐去“报官”,一行中不但有正三品的右副都御史,还有锦衣卫的人,报到衙门,别说是知县,就连知府也不敢吭声,为了个狂傲欠钱的书生,把自己也搭进去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沈溪最初给唐寅好饭好菜,发现效果远不如每天让他酒水管够,这样就算不去堵他的嘴,他也不会再乱吼乱叫。

    唐寅似乎也很喜欢这种被人用酒水“豢养”的节奏,后半程的他,干脆就像个囚犯一样,每天坐在马车上,抱着酒坛一边喝酒,一边诗词歌赋吟唱,俨然一个狂放不羁的书生。

    只是这位狂生不怎么得志,一副窘迫的模样,沈溪本来让人给他准备了换洗衣服,不过唐寅倒是习惯这种邋遢不堪的生活方式,澡不洗不说,连衣服都不换,晚上睡觉直接是和衣而睡,恰好临近盛夏,以至于为唐寅赶车的随从苦不堪言,那扑鼻的搜臭味道对身心是一种巨大的煎熬。

    一行人走的是东路沿海道路,嘉兴、杭州、绍兴、宁波四府倒还好,等过了天台山到了台州境内,地方上就能看到倭寇和盗匪劫掠的痕迹,有的地方连驿站都被贼子劫掠一空,别说走夜路了,到下午路过城镇就要停下来,找地方歇宿。

    “沈大人,看来此行非常凶险,我等是否改换路径,再继续南行?”

    玉娘在跟江栎唯商量过后,觉得应该马上换路走,再沿着靠海的路走,用不了几天,指不定他们自己倒先成为倭寇和盗匪劫掠的目标。

    沈溪反问:“怎么?玉当家害怕了?”

    玉娘谨慎地回答:“沈大人,这浙东南山路崎岖不平,许多地方人迹罕至,奴家提出更换路途,也是想沈大人早日抵达梧州,以如今的速度,恐要要到六月中旬方能抵达目的地,大大延误行程。”

    “玉当家为本官的行程而担忧,实在是良苦用心。”

    沈溪摇了摇头,道,“不过玉当家切莫忘记,本官任所是在梧州,但差事并不限于梧州,闽浙、粤桂之地皆在沿海,这些地方的盗匪和倭寇都在本官打击的范围中,本官现在已经开始履行差事,所以并不存在延误一说。”

    玉娘被沈溪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

    的确,沈溪到东南沿海来,可不是为了待在梧州衙所内办公,而是要打击盗匪和倭寇,眼下沈溪已经在履行自己的差事,朝廷不能因此而追究沈溪延误行期的罪责。

    玉娘把这番话回去告诉江栎唯,就算以前二人可以拿刘大夏来压沈溪,但现在他们却对沈溪没半点儿办法。

    他们可不能像沈溪对唐寅那样,直接把沈溪绑上路,就算把刘大夏抬出来也没用。

    刘大夏是正二品的兵部尚书,沈溪则是正三品的封疆大吏,二者之间互不统辖,就算你背后有刘大夏的一些吩咐和指示,最多只能把事情提出来,让沈溪作为参考之用,至于沈溪是否接受,那就要看沈溪给不给刘大夏面子。

    而眼下沈溪肯定是不会给他们面子的,刘大夏没交待过他们一定要走哪条路,他们作为沈溪的随从,奉皇命保护和护送沈溪,无权来左右沈溪的意志。

    没辙,一行人继续沿着沿海之地往南,相继翻越括苍山、盘山、温岭、雁荡山、白沙岭,过永宁江,进入温州府城。在温州府城的官驿休息两天后,继续启程,过飞云关、玉苍山,由分水关进入福建东北部的福宁州福安县城。

    这一路穿州过省,翻越的大山不知几许,沿途折腾得够呛。队伍当中有两个“疯子”,一个是沈溪,另一个则是唐寅。

    唐寅一路都在乱吼乱叫,沈溪则屡屡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命令,诸如在艳阳高照的时候选择停止前行,驻扎休息,又或者是在下雨天冒雨行路。

    盗匪和倭寇倒是没见到,不过单是沈溪就已经把一行人折腾得半死不活,那些个锦衣卫和随从,面上不敢对沈溪有所不敬,但私下里已经不停抱怨。

    沈溪的想法其实不复杂,他不是非要折腾人,而是切实考察地形地貌。

    因为沿海这条路,很可能是他未来几年内平息盗匪和倭寇要经过的地方,他必须要细致地了解地理环境,所以才会经常停下来,去找一些乡民打听“小路”、“捷径”,也会在下雨天赶路,看看官道是否顺畅,是否有山洪或者塌方的危险。

    一行人中有大量士兵和锦衣卫,别说是小股盗匪,就算是大批海盗,听说是官兵,他们也不敢乱来。

    所以沈溪走沿海这条路,相对还是比较安全的。既然无法实际考察盗匪和倭寇的情况,那就索性先摸清楚道路状况,算是没白走沿海一途。

    在福安县城时,沈溪打听到前往宁德的官道,因为闽北连降暴雨,太姥山山洪暴发塌方,官道也掩埋了几十里,导致交通中断,同时沿途几条江水暴涨,渡口被毁,南下的道路已经断绝。

    没有办法之下,沈溪吩咐向西走,轻车简从,由周宁、政和到建宁府,然后乘船到延平府府城。

    好不容易到延平府后,一行人上岸好好休息了一天。

    不过,如今摆在沈溪面前的却有两条路,一条是走陆路,经沙县、永安,进入汀州府境内,然后再由长汀县城乘船南下,直接进入广东地面。

    第二条路则是顺着闽江到福州城,到了福州后继续沿着沿海的官道往南,过兴化府、泉州府、漳州府进入广东。

    走汀州一线,除了距离更近外,还更安全,沈溪也能趁机回乡省亲,跟地方官打招呼,荣归故里。

    第二条路途除了闽江一段顺风顺水,但等从福州上路后,就又跟在浙南和闽北一样,需要翻山越岭,道路难行。

    玉娘和江栎唯都以为沈溪会舍远求近,毕竟在朝为官,为的是有一天能衣锦还乡,沈溪现在才当官三年,就已是正三品的大员,节制地方军权,凌驾于府县官员之上,这是多么好的回乡显摆的机会?

    可沈溪的选择永远都是那么出人意表,沈溪执意走福州一线。

    “……沈大人,福建承宣布政使司曾恶意刁难汀州商会,现如今城中仍旧混乱不堪,您看……更换路途可好?”

    玉娘说这番话时,自己也很为难。

    显然玉娘不想见到訾倩,两个女人有一定仇怨,玉娘虽然现在有刘大夏做靠山,属于“强龙”,但毕竟訾倩背后有都司衙门和布政使司衙门的庇护,属于“地头蛇”。

    “玉娘担心了?”

    沈溪笑了笑,在得到玉娘否定的答案之后,他笑道,“本官节制闽粤沿海兵权,往福建都指挥使司走一趟,也是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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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乘船顺闽江而下,至五月二十五日下午未时,终于到达福州城外的刺桐港。

    沈溪奉旨节制福建、广东、广西三省沿海军务。

    等于说他有提调福建都指挥使司、广东都指挥使司、广西都指挥使司的权力,若遇战事,就连福建行都指挥使司他也有节调的资格。

    三省有三都司、一行都司,沈溪是名义上的最高长官,但其实他的官秩尚不如正二品的都指挥使和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高。更别说地方上还有守备太监和镇守太监,这些太监属于皇帝的家奴,权柄甚重,负有监督地方军政事务的权利。

    但沈溪是文官领兵,他的正三品,货真价实,明朝中叶后,武将地位大幅度降低,沈溪就算面对官品比他高的都指挥使,也丝毫不落于下风。

    下船后,沈溪执意要进福州城,入住城中的官驿。玉娘却直接留宿城外的客栈,亦或者直接过闽江,抓紧时间赶路,夜宿福清北面的大田驿,劝解不过,只好求助于江栎唯。江栎唯也觉得最好不要招惹福州的牛鬼蛇神,一拍即合。二人轮番上阵,希望沈溪看清楚形势,尽早离开福州城这个是非之地。

    临出发前,沈溪带着谢恒奴回门时,谢迁就提醒沈溪到地方后安分守己,让他平平稳稳把这一任差事做完。

    沈溪估摸刘大夏那边交待基本一样,只是刘大夏没直面跟他说,所以交待玉娘和江栎唯,让他们代为转达。

    江栎唯带着几分不忿,道:“沈翰林进福州,是将我等置于险地,殊为不智!”

    “哦?”

    沈溪笑盈盈地说道,“那按江镇抚之意,是有人会在福州城对我们不利?”

    江栎唯没有答复,但他的神情已经表露无遗……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之前汀州商会覆灭,不但福建布政使司的人有参与,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的人也牵涉其中!他们明知道你是翰林官,天子近臣,还敢这么做,就是摆明了有人为他们撑腰。

    你现在这个时候进福州城,分明有清算之意,那些人岂会放过你?

    “在下可不敢如此说。”

    江栎唯道,“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沈翰林当知何处是危墙,若是要跟福建都司的人接洽,派人去便可,犯不着亲身进城犯险。”

    沈溪笑了笑,心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江栎唯转性了,居然关心起我的安危来……你不是早觉得既生瑜何生亮,巴望我早点儿死吗?

    “江镇抚若是觉得此行不安全,不进福州城便是,本官孤身进城,生死由天,绝不会给江镇抚……还有玉当家添麻烦。”沈溪冷笑着说道。

    这笑容让江栎唯生气不已。

    沈溪说不用他管,可他是奉皇命护送沈溪的,若沈溪死在福州城,他还用回京城复命?江栎唯心想,这小子分明当官场都是明刀明枪,却不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身边这么点儿人手就敢进城,真不知“死”字是怎么写的啊!

    这会儿江栎唯真恨不能将沈溪绑去梧州履任,但沈溪现在打着进城跟福建都指挥使司接洽的名头,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时过境迁,江栎唯感觉到在沈溪面前有心无力,彼此官职越差越大,更可气的是,自己是武职,而沈溪却是地位尊崇的文官。

    “今晚咱们还是夜宿港口的客栈,稍事休息,明日在下全力保护沈翰林进城!”江栎唯生气地甩下一句话,抽身而去。

    沈溪叹息着摇头。

    或许江栎唯说的对,过福州城不入是最好的,免得自找麻烦,可他偏偏是那种不怕麻烦的人。

    想到地方官府为了掠夺汀州商会的钱财,对商会中人大肆搜捕,连尹掌柜都受到牵累惨死,而尹文那小妮子颠沛流离,沈溪的拳头便情不自禁握紧。

    若此番过福州城而不入,你们会当我是软柿子,以后我再把商业发展起来,你们还是会拿我开刀!

    如今,就让你们知道锅儿是铁铸的,知道我沈溪的厉害!

    ……

    ……

    次日一早,沈溪一行进了福州城。

    因为沈溪并未提前派人通知,直到他进入福州城南门时,地方官府方知弘治皇帝亲自委派的封疆大吏抵达。

    沈溪进城后,直接入住福州城中的官驿。

    一行并无家眷,包括玉娘所带之人都是公差,所以安顿起来相对方便,沈溪屁股还没坐热,福建都指挥使司便派人前来送礼。

    沈溪作为朝廷派来节调东南沿海三省军权之人,还是正三品的右副都御史,地位可不是地方官可比。

    沈溪进城,首先被地方有司以为是要进城搜刮,所以先把礼物送来,礼物只有一口木箱和一个木匣子,份量却很重。

    送到沈溪面前打开,木匣里面是二百两纹银。至于箱子里,则是绫罗绸缎,也价值几十两银子。

    “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来人是福建都指挥使司的一名经历,官居正六品,四十多岁,微胖,看上去跟笑面佛一样。此人名叫周夏祖,沈溪一见到他就想到狡猾多端的周胖子,这个算是“周胖子二号”。

    都指挥使司中的经历司是文职衙门,所以里面履职的通常是文官,但本身并非是从进士和举人中选拔,以蒙荫者居多。这些人负责与文官、勋贵打交道,涉及到送礼、纳贿,因为可以变相克扣,可以说是都指挥使司衙门中难得的优差。

    赚得多,吃的就好,生活富足,难免体态也就臃肿了。

    沈溪笑道:“本官刚到地方,福建都司就要对本官行贿?”

    “绝非行贿,是辛苦钱。”

    周夏祖赶紧申明,“这是我福建都司衙门的规矩,凡朝廷过往大员,都要送上表示,无一例外。沈大人在朝中位高权重,又位列东宫讲班,担任陛下的日讲官,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这点表示还是要有的。”

    周夏祖很聪明,他故意不提沈溪对福建都指挥使司的节调关系,强调沈溪是京官,而且是翰林官,其实是想提醒沈溪,您老是京城里的清贵之官,到地方来混资历,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别跟我们这些小地方的官员斤斤计较,大家和和气气,您发财,我们日子也好过,相安无事便可。

    沈溪笑道:“周经历这一说,看来本官不得不接受这番好意了。来人,把礼物抬下去。”

    沈溪如此识相,顿时让周夏祖放下心来,他适时提出告退,回去跟福建都指挥使常岚复命。

    却说这常岚,从西北三边调任福建,履职福建都司不到一年。

    常岚并非勋贵,但因勋贵保举一路高升,做到如今的福建都司,属于在地方上捞足钱财,再把钱财上贡的那类人,这样的人说白了就是勋贵的白手套,挂着正二品的武将衔,在地方上却不会做什么实事。

    等人走了,沈溪自言自语:“莫非这常指挥使,不知我是汀州商会的少东?”

    常岚刚到地方,在常岚抵达后,汀州商会的案子已经审结,该捞的银子,该查封的商铺,都已经完事,前任早就把银子捞走了,所以严格来说常岚并未牵扯进掠夺商会的案子中。

    但福建地方三司,向来是一丘之貉,无论前任还是继任,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好像当初都指挥使方贯,跟他的两任后继者都交好。

    玉娘进到正堂,好奇地问道:“大人,您为何要收下福建都司送来的见面礼?”

    “玉当家认为不该收?为何不收?”

    沈溪淡淡一笑,问道,“莫不是怕被人检举揭发?”

    玉娘苦笑:“这点见面礼,就算上报朝廷,又能如何?只是这会损害大人的清名……”

    沈溪耸耸肩:“那我就顺着玉当家的话说,这点小小的见面礼,于本官的声名会有多大损害?”

    这下玉娘无话可说。

    沈溪南下后,作出许多在她看来不可理解之事,与亲眷分路而行、绑架唐寅、舍近求远走沿海路途、进福州城等等,现在又多了一项受贿。

    若沈溪跟别人一样,寒门出身而且吃够了苦头,那受贿无可厚非,越是从社会底层出来的官员,越容易被腐化,因为他们知道没权没钱的痛苦,可沈溪是什么人?当初汀州商会敛财巨万,到如今沈溪也从未为钱财发过愁,怎么会为了二百两银子而出卖自己的节操?

    沈溪叹道:“玉当家的要理解本官的苦楚,本官若不收,除了会令福建都司的人警惕,回头用什么来募兵养兵?没有兵,谁来平息匪寇呢?”

    玉娘想了想,是这么个道理,可她还是不能接受沈溪受贿。

    可一回头,沈溪便吩咐:“来人,把这些礼物,送到布政使司衙门,就说是本官路过福州,送去的一点见面礼。”

    玉娘听了哭笑不得,沈溪这种出人意表的举动简直要把她给折磨疯了。

    “大人,您这又是作何?”玉娘有种想把沈溪的脑袋扒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的冲动。

    沈溪解释道:“本官突然意识到,福建都司是给本官提供兵马的衙门,要征募钱粮来养兵,非需要布政使司衙门配合不可。那就不妨借花献佛,把都司衙门送来的礼,送到布政使司衙门去。”

    “那大人此举,不是太过张扬?若御史言官参奏大人一本……”

    玉娘不由想提醒沈溪这样做的危害。

    你悄无声息地受贿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要大张旗鼓用受贿来的银钱去行贿,这动静闹大了,朝廷不可能视而不见。

    沈溪摆摆手道:“没办法,谁叫本官手头拮据?不借花献佛,难道还要跟人借钱去送礼不成?就这样吧,把礼物送去布政使司衙门,就说是本官去的,多余的话且不可多说!”

    “好了,本官旅途劳顿,要进房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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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朝的银锭,分为官铸和私铸两种,从明初开始,朝廷一直限制银子的流通,使得民间私自铸造银锭属于违法。(.mianhuatang.CC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一直到成化、弘治年间,因为大明宝钞名存实亡,使得银锭的流通开始呈现官方合法化的趋势,但官府对铸造银锭仍旧未正式放开限制。如果历史没有改变,要到正德年间大明宝钞被废止后,银锭的流通才算正式合法。

    民间私铸银锭,成色不一,折价严重,一两银锭折色后可能只能兑换到七八百枚铜币。而官锭成色则要好许多,但官锭都有地域性,这跟地方保护主义差不多,走出一个地方,成色再好的银锭也无法兑换。

    等费暄等人将银箱打开,看到银锭下“福州宝”的火印字样,还有旁边“壬戌十两银”的小字,一个个面如死灰。

    这是弘治壬戌年在福州铸造的官锭,如果非要狡赖,说这壬戌年不是弘治十五年,而要往前数六十年,那就是正统年间的事情,正统年间的官锭绝不会有这么好的成色和外观。

    沈溪笑道:“王都事,本官倒是想问问,这银锭不会是本官到了地方后,从银库内盗取的吧?你不会再控告本官一条,盗窃官银之罪?”

    王弘面如土色:“不……下官不敢。”

    沈溪冷冷一笑:“王都事,你胆子可不小,一来就给本官扣上一顶大帽子,本官还只是在上任途中路过福州,就敢横加诬陷……以后本官还敢到福州来办差吗?”

    费暄出来说场面话:“沈大人尽管放心便是,你如今是名义上闽粤桂三省最高长官,无人敢跟您为难。”

    沈溪顿时板起脸:“费御史口是心非,这不……你这就在跟本官为难!?来人啊,将一干人等拿下,严加拷问,这些人胆敢诬陷本官,背后一定有人主使!”

    “得令!”

    外面马上有侍卫进来,将堂门拦住,刀剑相向。

    费暄紧张地说道:“沈大人,一场误会而已,何必大动干戈?再说,你就算要与布政使司衙门的人对质,也该让下官告退后再说!”

    费暄一见形势不对,才不管王弘和布政使司的人,先想到的便是如何为自己开脱……现在这些人得罪了身为他顶头上司的正三品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费御史何必着急离开?本官觉得费御史有意与本官为难,怕是收取了旁人的好处,不妨留下来,让本官仔细盘问一番……将人拿下!”

    “你敢!”

    王弘见势不妙,高声叫道,“吾乃布政使司……啊!”

    话没说完,就被沈溪所带随从给扇了一巴掌,王弘怒指着打他那人道:“你敢殴打朝廷命官?”

    那个被他呼喝的侍卫亮出腰牌,却是锦衣卫总旗,正七品<>。锦衣卫作为拱卫天子的钦命侍卫,可以在朝堂对那些犯事的六部堂官施加廷杖,更何况是王弘这样的从七品地方小官?

    “拿下!”

    一群随从进来,把王弘和费暄等人擒拿住,头朝地按倒在地上。

    王弘和费暄还以为就算给沈溪泼脏水,沈溪也不敢拿他们如何,现在却被沈溪直接反诘诬陷,要让他们吃点儿苦头。

    江栎唯赶忙进屋劝阻:“沈翰林,如此是否合适?”

    沈溪眯着眼道:“本官遭人诬陷,如今查出事情缘由,只是依法办事而已。江镇抚出言相阻,莫非跟这些人有所勾连?”

    “哪……哪儿有此事!?”

    江栎唯这话说有些不够硬气,随后又补充一句:“沈翰林说如何,便如何吧,在下不再多做阻拦!”

    王弘和费暄等人被带到驿馆后院,趴在长凳上一人打了二十大棍,惨叫声震天响起。玉娘看了有些为难,对沈溪道:“沈大人,咱们把布政使司衙门的人得罪惨了,这福州城容易进可不好出了啊。”

    沈溪微微摇头:“福州城依山傍海,盛夏时也算清凉,为何要急着赶路?说起来本官这旅途劳顿尚未化解,还得进去再补上一觉,玉当家自便就是。”

    ……

    ……

    沈溪并没有真正睡着,等一个时辰后他从房间里出来,福建布政使司又派人来了,这次派来的人级别就高了许多,乃是福建承宣布政使司的左参政冯遇。

    左参政是从三品,在一省布政使司衙门中官位仅次于左右布政使。

    或许是福建布政使司的人意识到,沈溪是正三品的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掌监察、弹劾及建议之责,派个从七品的都事来远不够格,干脆派个从三品的地方大员来。

    就算你沈溪再张狂,如今彼此官品只差一级,你总不敢再贸然打人了吧?

    冯遇五十多岁,三角眼鹰钩鼻,带着几分奸猾之相。

    一来,就笑着对沈溪见礼,而后道:“沈中丞远道至福州,甚是辛苦,藩司衙门为沈中丞准备好了酒宴,请移步一叙。”

    沈溪淡淡一笑:“冯参政有礼了,本官一路上舟车劳顿,胃口不怎么好,我看这酒宴还是免了吧。”

    “沈中丞,藩司衙门盛情相邀,美味佳肴和地方名茶均已备好,不去恐怕不好吧……”

    沈溪脸色转冷,道:“冯参政,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前来可不是为了让本官过去饮宴喝茶的吧?本官扣了你们布政使司衙门的人,要想说放人,直言就好,何必绕那么多圈子?”

    “什么?竟有这等事?”

    冯遇故作惊讶,“想来是一些小小的误会,沈中丞,你或许对我福建藩司内情不了解,如今夏藩台调任之后,朝廷特命杜公南下赴任,前日刚得到消息,杜公不幸驾鹤归西,福建藩司群龙无啊……”

    沈溪知道年初时,吏部尚书马文升向弘治皇帝举荐,让老臣杜整到福建来任左布政使,也就是俗称的“藩台”,谁知道杜整没到任就在路上病逝,如今朝廷尚未有新的人选,所以福建左布政使的位子暂时空缺<>。

    沈溪轻叹:“杜公之去,本官心情颇为沉痛。”

    “所以尚藩台想请沈中丞移步藩司衙门,商议福建地方行政……”冯遇找了个合情合理的借口,杜整不是在上任途中死了吗,现在布政使司衙门缺少正主,右布政使请你过去叙话,你总要给面子吧?

    谁叫你是钦命的封疆大吏,管着闽粤桂三省呢?

    沈溪听到“尚藩台”的名字,眯了眯眼。

    右布政使尚应魁,就是当初对汀州商会下手的元凶,訾倩的靠山,到现在依然在福建当他的土皇帝,为非作歹。

    沈溪眯了眯眼,道:“冯参政,之前王都事诬陷本钦差行贿,还带了道御史前来问罪,不会是你安排的吧?”

    冯遇未料沈溪突然提到王弘诬陷钦差之事,紧张地说道:“啊?沈中丞,你可不能血口喷人!”

    “至于冯参政是否是幕后主使,本官要亲自查问一番才知晓。来人,将冯参政请到内堂,好茶招待。”沈溪摆了摆手道。

    冯遇先是一怔,马上反应过来沈溪要对他动粗,赶紧道:“沈中丞,你……你无权对本官……”

    沈溪惊讶地问道:“冯参政多虑了。本官请你进去喝茶,可是真的喝茶,不是请你吃棍子,紧张作甚?莫非……你是心里有鬼?”

    “我……你……”

    冯遇之前以为吃定了沈溪,现在才知道沈溪比他想象中的更可怕,一个正三品的官,居然把他一个从三品的参政给当场拿下?!

    “请吧。”

    沈溪作出“请”的手势,让随身侍卫把冯遇带到内堂去喝茶,外面几个冯遇带来的随从正觉得不妥,转身欲逃,却被锦衣卫一个个逮了回来。

    这下江栎唯感觉大事不妙,再次进来提醒:“沈翰林,若是一个从七品的都事,扣也就扣了,打也就打了,可这……”

    “有罪不分官职是什么。”沈溪冷冷一笑,“江镇抚不用如此看着本官,话粗理不粗,难道因为他是布政使司左参政,有可以有法不依?”

    江栎唯硬着头皮问道:“那敢问沈翰林,冯参政犯的是何罪?就因沈翰林怀疑他指使王都事诬告?”

    沈溪摇头:“是否有罪,又有何罪,由本官定夺,江镇抚只管听命便是。本官此行有整顿地方吏治之职责,这福建官场的水有多浑,江镇抚不会全然不知情吧?”

    江栎唯猛然意识到,沈溪此番到福州城,不是为了跟都指挥使司的人打招呼,而是要来算旧账,或许之前收礼送礼也是沈溪设计好的,故意让布政使司的人拿住罪证,过来行诬陷之事。

    难道那是沈溪的诱敌之计?<>!

    沈溪节调三省沿海兵权,行的是总督、巡抚之职责,只要沈溪有足够的理由,说这件事与地方的匪寇有关,那沈溪就有权力拿布政使司衙门的人开刀。

    “沈翰林,您可真是好算计,将我等蒙在鼓里,却是利用我等来为您打击异己?”江栎唯突然感觉自己上当受骗了。沈溪说是要整顿吏治,其实根本是要为当初汀州商会的覆灭施加报复,他所带的锦衣卫,就是沈溪唯一可以依靠和调动的武装力量。

    沈溪笑道:“随江镇抚如何说。不过江镇抚如今跟本官在同一条船上,现在就算江镇抚想退出也不行,还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跟福建藩司的人周旋。”

    江栎唯本想说,谁说来不及,我把人放了不就行了?

    但随后又一想,现在沈溪已经彻底得罪了福建布政使司衙门的人,就算把人放了,福建布政使司的人也不会放任他们离去。

    地方官府,可不只会明刀明枪行事,暗地里的阴谋诡计也有不少,在这些有权有势的人眼中,杀个人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现在为了报复,就算把沈溪这等朝廷命官杀了也在所不惜。

    “一条船上?哼哼,沈翰林,您这是强行把我等拉到跟您同一条船上,分明是强人所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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