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处理完福州之事便撒手不管了,后续事项自会由地方三司衙门奏报朝廷,让朝廷重新委派新的左、右布政使到福建来履任。
就算少了两位布政使,地方上仍旧有道、府、州县等各级官员治理,福建并不会就此陷入混乱。
反倒因为尚应魁和訾倩势力瓦解,福州商户少了盘剥,贩夫走卒少了恶势力打压,百姓逐步恢复安居乐业。
沈溪进城时很低调,出城时则是万千百姓夹道欢送,甚至有心怀感激的百姓坚持要送沈溪煮鸡蛋、饭团等慰问品,这足以见证之前尚应魁和訾倩势力对城中百姓的日常生活造成多么大的影响。
沈溪进城时乘坐马车,出城却是骑在高头大马上。
经过这一路练习,沈溪如今骑马技术已相当娴熟,就算是马匹小跑他也能驾驭自如。沈溪在马背上面对百姓们的欢呼,挥手跟街道两旁的百姓打招呼,脸上始终挂着和熙的笑容,心安理得接受百姓对他的拥戴。
在江栎唯看来,沈溪此举就是臭显摆。
“当了几天督抚,在地方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给朝廷惹出天大的麻烦,不但上面要追究,回头指不定要遭到那些勋贵和朝廷大员何等疯狂的报复……就算那些人奈何不了你,你在东南地面上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秋后的蚂蚱,蹦蹬不了几天!”
就连玉娘也觉得沈溪有些太过高调,在她看来,沈溪年纪轻轻,但非常懂得隐忍,为了铲除尚应魁和訾倩的势力,暗中谋划了两三年。如今沈溪行事突然变得如此高调,显得非常反常。
“沈大人,您如此张扬,不怕遭到尚藩台余孽的报复?”出城之后,玉娘向沈溪提出她心里的疑问。
这会儿沈溪已经从马背上跳下来,准备钻回马车里,乘车到南面的刺桐港,乘坐渡轮过闽江。听到玉娘问话,他回头看了一眼,道:“本官若不张扬些,出了福州城,谁记得本官来过?”
玉娘差点儿脱口而出,你做官就是为了让别人记住?
不过稍微一思量,玉娘顿时明白沈溪的用意。
沈溪并非是为了出风头,而是为日后平息地方盗匪和倭寇着想。
在此之前,闽粤桂三省的三司衙门估计都看不起翰林出身没有一点做实事经验的沈溪,免不了会给沈溪未来统筹三省军政事务统兵扫平匪寇制造麻烦。
沈溪此举,完全是为了立威。
沈溪此举是在向福建、广东、广西三省的地方官宣布,我沈溪来了,就算是在福州只手遮天的尚应魁和訾倩也不是我的对手,你们要么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好好跟我合作,要么就等着被我铲除!
新官上任三把火,沈溪这么做无可厚非,但在玉娘看来还是太过冒险,难道你就不怕地方官狗急跳墙?
沈溪对大明官员的心理掌握得很透彻,在大明为官,第一条原则是中庸,闷声发大财,就算在地方上再嚣张跋扈,也不能跟顶头上司唱反调,以前三省三司衙门直接向两京六部负责,现在沈溪这个督抚来了,他们就得变成对沈溪负责。
既然沈溪成为了顶头上司,只要彼此相安无事,地方官可以继续闷声发大财,你们吃饱了撑着要跟我这个督抚对着干?
果然,沈溪自福州城出发后,一路南行途中,地方上接待规格立马提高不止一个档次。
沈溪每到一地,都会有地方府衙、县衙派出的人接应,抵达驿站前还有专人提前进行打点,吃喝用度完全按照头等钦差的标准来,在岭南这远离中原的地方,沈溪得到了超高规格的待遇。
“玉娘不是说不好张扬吗?本官看来……偶尔张扬一下倒也不错,至少这一路走下去,不像之前那般清苦……”
从福州城出发,沈溪一脸轻松,跟之前赶赴福州时总绷着脸截然不同。
玉娘猜想,这是沈溪震慑福建官场清除仇人后,心情放松下来的缘故。
惩治福建布政使司右布政使尚应魁,沈溪夹杂有私怨。做事只需杀鸡儆猴便可,沈溪不会吃饱了撑着把三省各级官员自上到下清理一遍,如果沈溪真那么做,不用三省地方官下手,朝廷也会把他撤职。
朝廷派你到地方来平息盗匪和倭寇,督抚地方,不是让你胡作非为的!
……
……
从平和县地域离开福建,进入广东布政使司的辖地。
第一站是潮州府。
沈溪要去的是梧州而非广东布政使司的驻地广州府城,所以从潮州府出发,顺着官道,过惠州府、韶州府,自广州府城两县之一的南海县北部过境,一路向西,从四水进肇庆府,再出封川,抵达梧州府的府治苍梧县县城,这里便是两广总督治所所在。
沈溪从京师到岭南这一路总算完成,前后用去两个半月时间,抵达时已是六月下旬。
沈溪这边走得不算快,但却比周氏、谢韵儿那一路要快许多,那边毕竟绕道江西,沿途水路居多,一路上车马、舟船经常要更替换行。
抵达梧州府后,沈溪先到自己的衙所。两广总督衙门多年没人居住,年久失修,占地颇大的官衙显得破败不堪。
督抚治所,虽然有衙门和公堂,但从来不开堂审案,所以大多数部门其实都是摆设。
因为明朝督抚并不常设,督抚衙门下也无直属官吏,沈溪这个东南三省沿海督抚,严格上说起来只有二十名书吏归他调遣,他之前的一任是弘治八年上任的邓廷瓒,当时是因为广西地区的瑶人作乱,但邓廷瓒完成差事后,于弘治十年卸任,也就是说,弘治十年到弘治十五年这五年时间里,并没有官员入住衙所。
偌大的房子就一直空置。
苍梧县城只是座边远小城,沈溪想要修缮一下,也得量力而为,事情暂且只能搁置。
进驻官衙后,沈溪先后接见了梧州知府、苍梧县令等人,广西、广东布政使司也都派人前来慰问。
按照沈溪的计划,督抚衙门虽然设在梧州,可安顿好后他就要往广东布政使司所在地广州府城去一趟。
广州府是大明三个开放的海港城市,免不了受到海盗和倭寇威胁……平息匪寇自然要先从广州府做起。
至于广西布政使司治所,他可没有前去的打算,除非涉及到调度钱粮,不然千辛万苦去桂林府意义不大。
沈溪节调的是两广、福建沿海军务,官衙是两广总督治所梧州府,但真正统辖的只是广东、福建两省沿海军务。差事复杂,说白了他是顶着督抚的官衔,到沿海来平息盗匪和倭寇,什么两广总督、三省督抚,只是个好听点儿的名头。
沈溪到了目的地,才发现自己的权限或许还没梧州知府大。
至少知府衙门下面有同知、通判等属官以及听候差遣的衙役,可沈溪手底下就算有二十名书吏的名额,也要现行招募。这些书吏无官无品,拉回来当幕僚,朝廷会补贴一定钱粮作为俸禄,但俸禄却要从桂平梧郁道支取,等于说一个督抚衙门的开销要被地方道、府节制。
到苍梧县城第三天,沈溪身上就起了痱子,天气闷热让他很不习惯,这梧州府城周围多是山林之地,蛇虫鼠蚁遍地,沈溪很担心自己到任梧州一趟,会把小命丢掉。
此时江栎唯和玉娘来跟沈溪请示,准备打道回府。
“……沈大人,奴家将云柳、熙儿二女留下,若大人有何差遣,只管吩咐。奴家折道北上,或许还有再见之期。”
说是有再见之期,那就是说玉娘暂时不会回京城。沈溪心想,你果然又领了什么差事过来,别是暗中监督我就好。
至于江栎唯那边,则直接得多,江栎唯的差事主要是护送沈溪,把沈溪送到地方,他这个锦衣卫镇抚就要返程,不过沈溪猜想,就算江栎唯要回京,也担负着什么任务,比如顺道捉拿什么人。
锦衣卫不会无缘无故出京,如果单纯只是护送一个督抚到地方赴任,只需要调遣一两队京营官兵便可,为何要惊动锦衣卫?
多半是地方上有什么倒霉的官员得罪了皇家或者朝中权贵,朝廷暗中派人前来捉拿。
这种事,在大明屡见不鲜,锦衣卫甚至可以在不经审讯的情况下,直接奉命将官员府邸查抄,甚至杀人灭口。
沈溪犹还记得汀州府时,那个顺着汀江南下找寻父亲的官家小姐,她的父亲就是因为得罪张氏兄弟而落罪。
可惜时过境迁,沈溪没了那女子的消息,并不知事情最后结果如何。
厂卫做事,不需要对天下人交待,很多事不会记录在案,就算有权有势,也无从调查厂卫暗中做了多少事情。
沈溪笑着恭送:“玉娘一路辛苦,在下平安抵达,不需要人照顾,倒是玉娘你风尘仆仆,身边没有趁手的人怎么行?我看还是将随从悉数带上,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本官少时久居闽粤之地,这里和汀州府差别不大,相信很快就能适应,反倒是玉娘你要注意保重身体。”
临别时,沈溪终于恢复对玉娘原本的称呼。
玉娘明白,沈溪这是表明态度,不肯留下云柳和熙儿,不过她并未勉强,六月二十六便带人动身上路,云柳和熙儿跟随在她身边。
玉娘与江栎唯并不同路。
六月二十七,也就是玉娘离开的次日,江栎唯也带人离开。
沈溪突然发觉自己成了孤家寡人,如今身边除了几个随从,能帮忙的只剩下唐伯虎,晚上连个做饭的厨子都没有,还要在县城里的酒肆进食,这让他怀念起在京城时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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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州府地处粤、桂交界之地,辖苍梧、藤县、岑溪、容县、陆川、北流、玉林、博白及怀集等州县。
府城苍梧县城,地处浔江之侧,依山傍水,在大明中叶却是近乎荒凉的边陲小城。
城内的繁华程度甚至不及宁化县城,更别说是汀州府城长汀县城这样闽西汀江之畔的大城。
苍梧县县城的繁华地带,也就两条街的光景,而且过了中午,店铺便纷纷关门歇业,到日暮时分街道上几乎没一个行人。
沈溪刚从京城和福州这样的大城市出来,到了苍梧县城,就好像时代突然倒退五百年。到天黑时,沈溪与唐伯虎把两条街都转遍了,才找到一家开门营业的酒肆,不是什么二层小楼,只是个坐下来吃饭的简陋平房,跟京城里的小茶寮差不多。
“……沈中丞,您真是害人不浅啊,带在下来到这穷山恶水之地,你看看……这就是酒肆?这桌椅成何模样,还有这酒菜……唔,酒还兑了水,这是半斤酒兑半斤水吧?”
唐寅后半程很老实,也是沈溪当场斩杀訾倩手下“严老二”给他的震慑太大,念着自己欠沈溪一百两“债”,又没盘缠回苏州,只好勉强跟沈溪来梧州看看。
读书人讲究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唐寅是个爱好走南闯北之人,他自己也曾游历名山大川,权当还债的同时出来游山玩水。
结果就被沈溪给“拐骗”到了苍梧县这等穷乡僻壤。
沈溪不由咋舌,你唐寅在苏州城里没饭吃,赊酒喝,已经混到那等穷困潦倒的地步,跟着我一路有酒有菜招待你,还给你发俸禄,你真当这是出来享受人生啊?
不过沈溪还是要给唐寅几分脸面,怎么说都是后世传颂的江南大才子,心高气傲惯了,总要哄着一些。
“伯虎兄,这里虽然不及江南姑苏之地的繁华,但你应该这么想,我们如今有饭吃,有衣穿,那沿海遭受盗匪袭击的百姓,却是妻离子散,有家不能归,与之相比不是幸福多了?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沈溪举起酒杯,自己心里也有几分辛酸。
看起来挺好,从五品官直接晋升正三品大员,成为三省督抚,位高权重,可这种生活还真不如留在京城当清贵的翰林官,至少每天生活无忧无虑,一个月就上六天班,遇上刮风下雨又或者熊孩子生病闹情绪还可以带薪休假,回家后有妻妾伺候,又有小妮子尹文给捏腰捶腿。
现在倒好,跑到这里来吃苦,官再大有个屁用?现在的感觉,就好像被发配流放到苦寒之地服役。
唐寅高声叫道:“换酒来,换好酒,不兑水,一醉方休……”
既然都已经来到这偏远之地跟着沈溪一块儿遭罪,唐寅想直接把自己灌醉,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唐寅所说乃是吴侬软语,而当地说的却是桂、粤交界地的方言,两边互相听不懂说什么。这下连沈溪都没办法,在这种小地方,想找几个说官话的人还真不容易。
最后,连比划带猜测,总算上来一点“好酒”,说是好酒,不过是水少兑了一点儿,喝起来依然寡淡。
沈溪道:“伯虎兄,看来明日要出去聘请几名书吏,回来打理一下衙门的事情。”
唐寅摇头苦笑:“沈中丞,敢问您一句,如今衙门里有何事需要请人打理?”
一句话就把沈溪给问住了。
这穷衙门,平日不走什么公文,他的差事并不是留在这儿看衙署,而是要平息东南沿海的匪寇。他倒是能以三省督抚的名义往地方发公文,但也只是通知性质,因为督抚衙门无权越级直接管辖地方州府,要做事,还是要走各省三司衙门,而梧州城距离三省布政使司驻地都很远。
总的来说,两广总督治所设在梧州府,只是为了方便就近出兵讨伐两广反叛事件,但问题是沈溪现在不是来当两广总督平息地方边民判乱,而是要荡平沿海匪寇,那他留在梧州就相当不合理。
这是个靠山靠河但却不靠海的地方。
最好还是把自己的常驻治所迁到广州府城,但这又不符合朝廷的规定。
沈溪心想:“既然这鬼地方没法待下去,那我就等家眷来了之后,把人一起带上去广州府城。自此之后就当是出差,一直驻留广州府城,朝廷不能总让我始终留在梧州‘遥控’剿灭匪寇吧?”
唐寅贪杯,就算稀释的酒水,几坛子下肚也就喝醉了,中途还去了几趟茅房。
入夜后,酒肆要关门,沈溪正准备结账,酒肆掌柜过来,用不太纯正的官话说道:“二位听口音不似本地人,在下要提醒一句,入夜后最好别到街上来,这数月间,城里已发生不少劫道的事情。”
“嗯?”
沈溪眯了眯眼,问道:“城里劫道?官府不管吗?”
掌柜叹了口气:“唉!山高皇帝远,此处又民风彪悍,官府能如何管?再说衙门里也抽调不出那么多人手在城中维持治安,入夜后基本无人出来巡街,还是自求多福的好。”
沈溪不由摇头苦笑。
这边陲之地的百姓居然混到要自求多福的地步,也真是够惨的。
沈溪自己身为朝廷正三品大员,偏偏手底下连个能调动的兵丁都没有,朝廷也没拨给他亲卫,江栎唯和玉娘带人护送他过来,直接撒手不管,这要是回去的路上被人劫道,那可真是呜呼哀哉。
“唐兄,走了。”
沈溪没有过多废话,来了几天时间,反正他已经瞧出这梧州府城不是人待的地方,还是早点儿启程去广州,那里好歹是岭南第一大城,历朝历代都是繁华之地。
沈溪拉着唐寅一起走在回督抚衙门的街道上,沿途连个人影都瞧不见,一点儿都看不出这是府城,路也不是很平整,宽敞程度连两辆马车错车都需要放缓速度,估摸这街道平日连马车都很少经过,更别说马车交错而过了。
沈溪去过后世闽粤之地一些乡镇,当时还觉得穷乡僻壤,可跟这时代的城池相比,连小山村都比这儿繁华,至少小山村还能不时见到几座二三层的小楼。
走了一段路,终于快到督抚衙门外,突然几个人往这边走来。
沈溪仔细打量,留意到这些人打着灯笼,说明不是劫道的。
来人有五六个,当前一名提着灯笼的男子,约莫四十出头,身材瘦小,在岭南营养跟不上的地区,这种身材的人占大多数。
“这位可是新任督抚大人?”
对面已经问话,听口音像是闽西一带人氏。沈溪心想,莫非是闽西那边的客商听说同乡履任梧州,特意前来拜访?
沈溪没有回答,因为他还没摸清楚对方的身份,若是尚应魁找来报复他的,承认等于自寻死路。
“几位是?”
沈溪没用闽西口音回话,而是用北地口音问道。
“我等是家中二老爷特地派来给沈大人送礼的,苍梧孙家。衙门口……不好进,这位……大人,不知可否给引荐一下?”
对方听沈溪不是闽西口音,便当沈溪并非新任督抚,而是沈溪带来的属官或者幕僚。
沈溪作出“请”的手势,带着这群人到了衙门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有人出来开门。
闽西口音男子进入大门,借着灯笼发出的昏黄光芒,看清楚院落的破败,不由叹道:“这哪里是督抚大人应该住的地方……我家老爷特地在城中准备好了院子,不知可否进去通传一声,请督抚大人出来,移步就寝?”
唐寅一听,眼睛瞪起来:“就寝,哪里就寝?可有酒菜招待?”
那人笑道:“当然,好酒好菜,高床暖枕,不敢怠慢了诸位。”
沈溪心想,还真是客气啊!
这个什么孙家的老爷找人来送礼,还知道他背景,找了个闽西口音的人前来接洽,甚至还为他准备好了别院,过去后不用说也是好酒好菜招待。
沈溪摇了摇头:“无功不受禄。”
因为沈溪这口吻充满威严,再看看开门的人恭敬地站在沈溪身后,那人赶紧下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居然没认出督抚大人。”
他身后几个抬礼物的随从也赶紧放下扁担,下跪行礼。
“不用多礼,你家老爷,为何要请本官过去?”沈溪问道。
那人神色有几分悲戚:“我家大老爷……在外地做买卖,结交一些官府中人,却未料当官的见利忘义,居然将我家老爷扣押,我家二老爷没辙,向官府求情,却没人肯施加援手,如今听闻督抚大人到任,所以想请督抚大人出面帮忙……说和。”
沈溪这才知道,这是来请托送礼的。
这位孙家老爷可能是当地经商的商贾,结果得罪官府的人,被官府连人带货给扣押了,这样的商贾之家都是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家族里的人商量之后没办法,决定继续走官府的门路,但官官相卫,谁会为了几个商贾去得罪同僚?
孙家实在没办法了,听说梧州城里来了个“大官”,死马当成活马医,于是就上门来说情,想请沈溪帮忙。
“进去说吧。”
沈溪道,“本官到任地方,本不该插手地方事务,但本官也会维护地方法纪,若力所能及,倒是可以施加援手。”
沈溪想的是,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人请托也算是稀罕事。
正好从商贾口中了解一下地方的势力划分,再试着跟地方官府、士绅、商贾、百姓等等各行各业的人打好关系。
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首先应该想的是如何融入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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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姓孙,名叫孙廷衡,为孙家族人,不过早年曾在闽西一代营商,所以精通闽西方言。[]
孙家是大家族,辈分分得很清楚,像孙廷衡这样的旁支,就算是同姓人,也要称呼家族主脉各房的成年男子为“老爷”。
沈溪大致问了一下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孙家是被广东布政使司衙门针对,人和货均被扣押,到如今已有大半年时间,财货自然早已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尤其让人担忧的是现在人还被扣着赎不出来,孙家前后已经花了上千两银子打点。
沈溪心想:“没想到梧州府这样的小地方,也有像孙家这样能够动用上千两银子进行疏通的大家族。”
孙廷衡恳切地说道:“督抚大人,您在朝中位高权重,为我家老爷疏通一番,不知可好?孙家上下必定感激不尽,小人在这里给你磕头了。”
说完跪下磕头不止。
沈溪没有上前搀扶,只是矜持地笑了笑,道:“阁下也太看得起本官了,本官的衙门想必你们也见到了,如此破败不堪,你觉得本官有资格去差遣藩司衙门的人?”
“可是,您始终是当官的……”
孙廷衡毕竟一直生活在小地方,对于官场的事情了解得不多,快人快语,想到什么说什么。
当然孙家的人不可能知道,大半个月前在福建布政使司衙门,连一个从二品的右布政使都被沈溪给拉下马来“畏罪自尽”。沈溪这衙门小是小,但他的权力却是闽粤桂三省最大的。
沈溪笑而不语,倒是唐寅扯了扯他的衣服,道:“大人,要不……移步过去看看?这督抚衙门后院,实在是住不习惯。”
孙廷衡似是得到提醒,从地上爬了起来,殷勤地说道:“督抚大人,我家二老爷已辟了院子,就等您过去落榻……”
看着唐寅和孙廷衡那热切的目光,沈溪摸了摸身上起疹子发痒的地方,终于点头道:“那本官就移步过去,仔细商量此事。”
难得有人来邀请,这两天实在把沈溪热得不行,督抚衙门的卧房常年没住人,跟着沈溪的那些个随从,需要打理偌大的院落,哪里能兼顾到沈溪的房间?沈溪住在霉臭的房间里苦不堪言,此番正好出去“**”一回。
既然来请我,总应该安排得奢华一点儿,美色就不必了,但酒菜和亭台楼阁等风景必不可少。
沈溪要去孙家,一同过去的除了唐寅,还有两名车马帮的弟兄,剩下的随从得留下来照看督抚衙门。
到了外面,孙家特地准备好了马车过来接送,但马车很简陋,车厢就是四根竹竿撑一张雨布,四处透风。[]
“不必了,本官骑马就是<>。”
沈溪可不想乘坐孙家的马车赴会,他现在还不能完全相信孙家人,自己骑马去,如果有危险,溜起来也方便。
孙家一看就在苍梧县城落地生根许久了,知道城里治安不好,那些个随从居然都拿着棍棒,只不过之前都放在地上,沈溪没有看到。
走了大约两刻钟,差不多穿了个对城,从城南到城北,才抵达孙家为沈溪准备的别院。孙廷衡道:“督抚大人,您请进,里面使唤丫头和下人都是现成的,您只管休息,小人去通知二老爷。”
沈溪下了马,在孙家家仆引路下,进入大门。
沈溪抬头看了一下,不禁有些失望……这他娘的也是人住的?
要说南方大家族的院落,基本属于土堡性质,就好像客家人的土楼,多是为了防止地方叛乱武装和盗匪的攻击而建。
这种土楼最大的好处就是防御性高,围墙很高很厚,就好像一座城池,进到门里面,把门一关,外面很难攻进来。
沈溪看过地方县志,知道头几年梧州府出现过边民叛乱,叛军一度攻破苍梧县城,城中被劫掠一空,像沿街那种建筑,基本都遭到叛军洗劫,而这种土楼就相对安全许多。
这样的土楼根本就没有什么正厅一说,一个圆形的建筑,院子中间是天井,四面围起来就好像学校的教学楼,没有走廊,用梯子连通各个楼层、房间和屋舍。
院子里有两口古井,这样就算土楼被围,只要里面储存足够的粮食,能坚守几个月甚至一两年时间。
进到一楼靠近天井的一间屋子,里面布置得倒也雅致,每个房间就是一个卧房,陈设齐全,桌椅板凳都是新的,被褥都是细布,很干净,唯一可惜的是没有开窗户,给人的感觉很压抑。
沈溪心想,住在这儿跟坐牢一样,还不如我的府衙呢。
桌上摆着烛台,四围的墙壁上还有油灯,把屋子照得灯火通明。
沈溪刚坐下,就有使唤丫头送茶水进来,但看那塌鼻子小眼睛的模样就不敢恭维,好在是客家人口音:“老爷,用茶。”
难得能听懂,沈溪笑着点头,那使唤丫头有些害羞,拿着茶托一转身小快步出了房间。
唐寅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沈中丞,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沈溪道:“伯虎兄,在下有家有室,这玩笑可开不得。”
说到“有家有室”,唐寅神色一黯。他跟妻子和离不久,如今已然是孤家寡人一个。可怜他素有风流才子之称,却连个儿女都没有,祖产也被他霍霍得干干净净,虽然是个举人,但断了科举之途,现在人们见到他就跟见到煞星一般,除了几个知交好友,没谁愿意跟他亲近<>。他甚至无法给人授业教书,因为没人愿意当一个科举作弊者的学生。
“在下去隔壁选个房间,这就睡了。”唐寅本来就喝多了,这会儿又被沈溪提及伤心事,意兴阑珊出门去了。
过了不久,沈溪正准备带人回督抚衙门,门重新打开,却是孙廷衡带着孙家二老爷前来。
那孙家二老爷,也是四十多岁的模样,身材也不高,但看上去却富态许多,一进来便给沈溪下跪行礼:“草民叩见大人。”
“起来叙话就是。”沈溪抬手道。
“多谢大人。”
孙家二老爷站起身,等看清楚沈溪的年岁,再看到沈溪身上的便服,神情略微一滞,显得有几分失望。他平日见到那些当官的,无不是一身威风凛凛的官服,走到哪儿都是一群衙差开路,敲锣打鼓恨不能天下人都知道他是当官的,派头十足,沈溪这一看就显得很“寒酸”。而年岁上,沈溪更只是个少年郎,一点气势都欠奉。
孙家二老爷先自报了姓名,同样是廷字辈,叫孙廷运,上来说的话,跟倒苦水一般,基本是将之前孙廷衡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沈溪听他说起来没个完,摆手阻止他说下去,道:“阁下,到底想让本官做什么?”
孙廷运迟疑道:“草民想请……大人跟藩司中人疏通。”
“疏通?”
沈溪笑了笑,问道,“空口说白话吗?”
孙廷运到底是做生意的,跟官府打惯了交道,赶紧让孙廷衡抱过来一个钱箱,打开来,道:“督抚大人,这里面是二十两纹银。”
对一般人家来说,一次出手二十两银子不算少了,可你孙家,地方豪绅大户,说是给我准备别院,结果带我到这种不见天日的破院子,还好意思说这里比督抚衙门舒适?现在就给我二十两银子让我帮你疏通,分明是轻视我嘛!
你之前为疏通关系可花了不下千两银子了,孙家忽然变穷了?
沈溪本来并不介意在打听地方虚实的同时帮孙家一个小忙,但现在看来,孙家没太当他这个督抚是回事,那孙家与布政使司衙门结怨之事,估计孙家也有所隐瞒……连个正确的讯息都得不到,有什么帮忙的道理?
“银子呢,你们拿回去罢。”沈溪摆手道,“本官不多做叨扰。等回去后便修书一封往广州府去,本官能帮到的就这些。告辞。”
沈溪说完,就去隔壁叫唐伯虎一起回督抚衙门。
他不习惯住破旧的院子,但更不习惯住这种土楼,衙门好歹是官字头,就算有什么盗匪也不敢轻易袭扰,可住在这鬼地方就不一定了,如果盗匪看中孙家的钱财,杀上门来,不是要当枉死鬼?
等沈溪把唐寅拽起来,塞上外面的马车,唐寅犹自在嘀咕:“沈中丞,这里其实不错,晚上不会有耗子,点上艾草,连蚊虫也会少许多<>。”
沈溪没好气地道:“衙门里少了艾草?头两天是有耗子,但这两天已经把耗子洞堵上了,早就清静了好不好?”
唐寅毕竟是跟沈溪“打工”的,沈溪不住下来,他也没辙,只好乖乖地乘坐马车跟沈溪一起回督抚衙门。
……
……
六月二十九,谢韵儿一行抵达梧州,而沈明钧夫妇则没有跟随大队伍一起过来,因为沈家那边正在闹分家,沈明钧夫妇在家中处理事务,暂时不会到梧州。
谢韵儿、林黛、谢恒奴、尹文和陆曦儿同样都是乘坐马车,谢韵儿和林黛这两年受的颠簸之苦最多,倒也适应,尹文和陆曦儿虽然叫苦不迭,但还是咬牙坚持。要说最辛苦的,要数自小到京师后就再也没出过远门的谢恒奴。
京师到运河一段路途平坦,后来又乘船,身边有相公作陪,那时谢恒奴的情况还好一些。可在南京分开后,谢恒奴孤单无助,路上舟车换乘,山路崎岖,尤其在汀州停留一段时间再次启程,乘船自汀江南下于上杭登岸后往梧州府赶路,沿途翻山越岭,令她苦不堪言。
“七哥……”
谢恒奴见到沈溪,眼睛里噙满泪水,要不是在人前,她指不定早就抱着沈溪痛哭起来。
小妮子连走路都不太稳当,显然脚底有水泡,因为岭南的官道,很多地方行车不便,只能下来走路,小妮子从来没吃过这种苦。
终于盼到家人过来,沈溪非常高兴,老早就让人把督抚衙门收拾好,先让谢韵儿帮忙张罗,他这才陪谢恒奴进到房中。
这下小妮子终于忍不住,靠在沈溪怀里呜咽个不停。
“君儿,是不是后悔跟我一起出来了?”沈溪有些心疼。
“没有啊。”谢恒奴目光楚楚,“就是七哥不在,我……晚上睡觉有些害怕。好多狼啊……”
此时南方尚未得到彻底开发,那些荒野处狼可不少,而岭南的驿站多数都靠着大山,晚上歇宿时经常能听到狼嚎,这对一个京城深闺里养出来的千金大小姐,实在太过难为她了。
“好了好了,这不到了吗?以后我们再不分开,我会好好疼你的。”沈溪捏着谢恒奴的瑶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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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沈溪来说,妻儿都到身边,是再美好不过的事情,就算条件艰苦一些,也能怡然自得。
昨日沈溪跟唐寅一样还是单身汉,可一夜之间,他便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无论是早已入门的谢韵儿、林黛,还是刚入门不久的谢恒奴,都非常需要他这个丈夫好好慰藉一番。
反正衙门里没什么公事,他甚至可以一天到晚都留在后院,一日三餐自会有小玉、朱山等人负责,衙门口则有马九、朱起等人招呼,沈溪就好像一个沉溺后宫的帝王,一头扎进温柔乡,什么公事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连去广州布政使司的公差似乎也被沈溪忘了个干干净净。
累了有谢恒奴为他捏腰捶腿,渴了有林黛为他送来凉茶,热了有尹文在旁边扇风,饿了谢韵儿会把食物备好……沈溪发觉,转眼间自己在梧州府的日子便由孤单寂寞变成逍遥自在。
梧州山高皇帝远,三省官员中属他最大,他不主动出去惹事已经是那些为官者烧高香了,梧州知府、苍梧知县都对他敬而远之,衙门这边根本就没有公务,说是来当官,怎么看都像是游山玩水,度假避暑。
“……相公,老太太的病愈发严重,这会儿已卧床不起,却不知怎么的,精神头倒还不错,每日里总是念叨个不停,娘亲说老太太是想让您回去看看,您是否能抽个空回一趟宁化?”
谢韵儿把宁化县沈家的事说给沈溪听,沈溪对此却并不感兴趣。
旁边尹文在扇风,沈溪一伸手,茶水便自动地递了过来,偶尔他会伸出咸猪手,调|戏一下谢恒奴,或者是把未经人事的尹文逗得满面通红,沈溪感觉自己过的是无拘无束的帝王生活。
沈溪道:“祖母病情加重,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一个老人家,一辈子辛苦,临老后放下对家族的责任,老年痴呆后,病卧在床还有心思数落人,这必然是受到强烈刺激所致。
谢韵儿有些为难:“大约是老太太得知娘亲和妾身被敕封为诰命宜人后,心怀芥蒂吧……”
果然如此!
在李氏眼中,沈家数她的功劳最大,至于周氏和谢韵儿都是给她提鞋的,现在倒好,沈溪当官后,别人把功劳归在沈明钧夫妇教子有方,连朝廷敕封诰命都只有周氏和谢韵儿,她被晾在一边,心里能好过?
就算李氏人老糊涂,却也知道诰命的重要性,那是这年头女人追求的最高荣誉,是能光宗耀祖,死后可以进入祠堂的。
你没诰命,就算功劳再大,祖宗祠堂你一个女人也进不去!
沈溪想了想道:“短时间内,为夫没时间回汀州,你们先休整几日,等身体缓过来我们就启程去广州府,到那边定居。”
谢恒奴一听,马上委屈道:“啊?七哥,我们又要走啊?”
对谢恒奴、尹文和陆曦儿这些丫头来说,旅途奔波劳碌是最要命的,她们更希望能早点儿安定下来,至于日子是否过得清苦无所谓,她们对于口腹之欲没太多要求,只是想跟沈溪待在一块,一家人生活无忧,开开心心就好。
“我的任务是荡平匪寇,绥靖地方,总是要去广州府城的,等到那儿后就不再挪窝了,过了三年两载,我们便回京城。”沈溪笑道。
谢恒奴关切地问道:“那七哥你呢?”
沈溪回道:“我自然会跟你们一起过去,在那边先把家安顿下来。就好像在京城一样,没有公事时,就回家陪你们……”
沈溪这话说得简单,但他知道,自己始终要率兵出征,打击地方匪寇,不过有些事可以变通,他一介文官,总不能亲自冲锋陷阵,只需要指挥别人去做,自己作为统筹和调度之人即可。
但无论军将还是士兵,都要调用三省军队,但现在他连个能信任的部属都没有。
沈溪心想:“可惜王陵之那小子不在,如果他在我身边,兄弟齐心不就能扫平匪寇?指不定历史上就留下他平倭的美名,史书上提到抗倭名将,除了戚继光外,还要加上王陵之的名字!”
这种事只能凭空想想,如今沿海倭寇,远未到嘉靖朝后期那么猖獗。如果此番督抚三省,沈溪能把地方倭寇盗匪平息,再组织强大的海防,或许将来的倭寇之乱就会被消弭于无形之中。
……
……
沈溪把出发的时间定在了七月初八。
让身边的女眷好好休息,然后乘船自西江顺溜而下,估摸用上七八天就能抵达广州。
此时孙家又把礼物给送来,这次礼物相对厚重许多,但也仅仅只是些细布料、茶叶和地方上的土特产,再加上五十两纹银,算是“大手笔”,可沈溪怎么看对方都像是打发要饭的……你们可以不找我帮忙,我也没打算收你们银子,但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让我怎么帮你们做事?
沈溪的应对方式很简单,直接把礼物退了回去。
帮不帮忙另说,他也没打算提前去什么公函问询此事,等到了广州府城后再看看是个什么情况,孙家说自己被官府诬陷,沈溪可不会贸然采信。
就在沈溪准备动身时,倒霉的事情来了,梧州府发生了地震。
这天中午,沈溪正在屋子里陪家人吃饭,突然感觉一阵地动山摇,沈溪反应很快,大吼一声“地震,快跑”,然后拽起坐在身旁的谢恒奴,又一把抢过另一侧谢韵儿膝盖上的孩子,揽入怀中,然后冲出院子。
督抚衙门虽然破旧了一些,但好歹是砖石结构,顶梁很坚固,最后只塌陷了两间柴房,没有人员受伤,可苍梧县城内普通民居的情况可就没那么好了。
地震后,城中不少屋舍倒塌,具体人员伤亡数字尚不得而知。
沈溪这边正不知该如何应对,梧州知府曹琚匆忙带着府衙和苍梧县衙的人前来求见沈溪,很显然在地震这种事上,曹琚不敢擅作决断,恰好梧州府城督抚衙门刚来一位三省督抚,干脆前来请示沈溪如何善后。
曹琚是弘治九年进士,年过五十,在六年间做到知府的位置上,升迁算是比较快了,但由于他年龄较大,之后已经没有多大晋升空间。
一般二甲、三甲进士,官做到顶也就是知府或者布政使司的属官,但往往那些年老中进士者有一定优势,他们因为资历深,圆滑世故,更懂得如何迎合上官,一般会在致仕前混到提学副使、按察副使这样的官缺,好一点能在按察使这样的位子上退下来。
而曹琚,就属于官宦世家出身,他本身是湖广桂阳人,临近粤桂,对于广西风土人情极为了解。
“……沈中丞,头年广西大旱,梧州城周边又闹瘟疫,府库本就不充裕,如今又值天灾,是否等上报广西藩司后,再行救灾?”
曹琚所说救灾,不是从残垣瓦砾中扒拉被填埋之人,而是调拨钱粮赈济。
理由很简单,府库紧张,没有多余的钱粮,若是要动用府库安抚灾民,必须要上报广西布政使司。
沈溪正郁闷,我怎么这么倒霉,来梧州一趟还能遇到地震?
如今曹琚没钱粮,沈溪也变不出来,只能没好气地回道:“曹知府要如何赈灾,不需跟本官请示……本官自顾不暇,送客!”
说白了,曹琚是想让沈溪来主持救灾事宜,如此无论有功有过都跟他没有太大关系。但沈溪才不会主动去找麻烦……我是来平沿海匪寇的,地方发生天灾人祸跟我没太大关系,跟我说没用。
接下来两天,地方灾情陆续报了上来。
这次地震震中是在梧州府西部的藤县山区,波及周边的平乐府、浔州府以及广东的肇庆府、高州府和罗定州等地,沈溪知道,像地震这种事,并非他到来而产生的蝴蝶效应,历史上本来就有,只是赶巧被他给碰上了。
这次地震范围很大,好在烈度不高,沈溪所在的苍梧县城受到的影响并没有想象那么严重,死难者不到百人。
为了防止余震发生,有屋子也不能睡,沈溪只能让人在院子空旷地带搭帐篷。
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城中居民尚且无法救援,更不要说城外的普通百姓了。
知府衙门对此无计可施,沈溪没辙,只能暂时拿出一套救灾方案,组织府县衙门的差役在空地上搭建窝棚,又让马九出去跟商贾联络,买一批粮食过来应急,在城里城外一些地方设临时粥铺,让无家可归的人暂时有个落脚的地方,有饭吃。
本来沈溪计划初八启程,因为这场地震,他的行程不得不耽搁,留下来先妥善安排救灾事宜。他虽然不想替地方衙门担责,但基本的责任心还是有的,况且身为三省督抚,地震就发生在眼皮底下,如果袖手旁观,御史言官那边肯定会有所非议。
沈溪自己所带银钱不多,只能拿出来购买一些基本的粮食和药材,至于别的,则需要知府衙门调拨。
沈溪趁机清查了一下梧州府的府库,情况极其糟糕。
虽说有弘治十四年梧州瘟疫的背景在,但府库断然不至于见底。既然梧州府如此,那广西、广东和福建三省的地方府库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指望地方筹措钱粮来供给他打仗,难度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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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不急着走,唐寅却待不下去了。[超多好看小说]
唐寅到梧州后吃苦受罪,如今又遭遇地震的惊吓,嘴上的抱怨不免多了起来,尤其现在天天晚上要歇宿帐篷中,天气晴朗还好,要是遇上下雨浑身湿透,无比狼狈,这是心高气傲的唐寅怎么都无法忍受的。
这天,沈溪在书房里写上奏朝廷的奏本时,唐寅直接闯了进去,嚷嚷道:“沈中丞是来梧州府治灾,抑或剿平匪寇?”
沈溪仍旧埋头写公文,嘴上应道:“自然是剿匪。”
唐寅追问:“既是为剿平匪寇,沈中丞作何久留此地?沿海百姓尚在经受匪寇袭扰,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沈中丞如今所作之事可说主次不分!”
沈溪抬起头来,半眯着眼打量唐寅,心想狂傲的唐伯虎居然也会拿大道理压人了!眼下不过因为地震我才耽搁两天,你就这么多牢骚,难道非得我给你找房娇妻美妾回来相伴你才会满足,老老实实给我办事,而不是总扯我后腿?
“灾情平息后,本官自会往广州去。”沈溪没好气地说道,“轮不到唐兄对本官行程指手画脚。”
唐寅道:“请问灾情几时能够平息?”
沈溪想了想,回道:“短则十天半月,长则经月,唐兄安心等候便是。”
唐寅愤愤不平离开,沈溪盯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自从把唐伯虎请回来,沈溪就发觉请了个吃白食的祖宗供着,唐寅到现在都没有对他提出过任何切实有效的建议,带着这么个幕僚在身边,纯属给耳朵找不自在。
可到底人家是名闻遐迩的大才子,颇有才学见地,沈溪不能因为唐寅现在几句牢骚话就将其扫地出门,况且就算要把唐寅赶走,也得先把他的价值榨取出来多,比如画个几十张画作什么的。
沈溪拿出切实有效的救灾方案,梧州知府曹琚大为感佩,三天两头往督抚衙门跑,跟沈溪商议赈灾之事,其实曹琚是希望利用沈溪,跟广西布政使司争取更多的救灾粮款,最好能将梧州府近几年的府库亏空给补上。
沈溪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人利用作为救灾和填补亏空的工具,这让他心里很不爽,问道:“曹知府为何不去跟地方士绅、商贾征募钱粮?”
历来的规矩,一旦有什么天灾**,官府都会跟地方士绅和商贾伸手要钱,美其名曰纳捐,谁不给钱就会遭到政策打压,而捐钱的话则会被冠以各种美名,甚至树碑留念,在传统道德规范下,这种灾后募捐为大多数士绅和商贾接受。[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但沈溪观察曹琚近来所作所为,好似根本就不知道能跟地方豪绅伸手要钱。
由于战乱和天灾,梧州城看起来破败了一些,但毕竟这是广西与广东之间水路交通的咽喉,地处浔江之侧,上连郁江、黔江,下连桂江、贺江,几江汇合后的西江更可直达佛山、广州,城中商贾、富户应该不在少数<>。
曹琚叹道:“沈中丞或有不知,穷山恶水出刁民,梧州近几年灾情不断,官府也曾号召纳捐,但地方士绅躲在土堡中,便是衙差也叩不开门。本官总不能强迫纳捐,只能向藩司请援……”
沈溪心想难怪这梧州城内有小半都是那院墙高深的土楼,原来除了抵挡盗匪外,连对抗官府也很有效。
经商做买卖做大后,先回到家乡修个土楼,一个大家族全部住在土楼中,把大门一关,两耳不闻门外事,管你什么天灾**。
到了粮食丰收时,找人出城去把粮食收了,甚至大门都不用打开,找人把粮食送进城,直接用绳子吊进土楼。
经过几代人的修缮加固,这种土楼固若金汤,就算是地震也没见哪座土楼崩塌了。
沈溪问道:“那城北孙家呢?”
曹琚叹了口气道:“这孙家曾与地方匪寇勾连,于数年前城破时,暗中帮助盗匪。后盗匪被朝廷招安,孙家生意便在周围做大,年前却不知何故得罪广东藩司中人,家主被扣押。之前他们还让本官与他说情,但本官身为广西地方官,作何要为他孙家去跟广东藩司交涉?”
沈溪点头道:“原来如此。”
曹琚道:“想来孙家也冀图沈中丞为他们出面说情,下官劝沈中丞一句,这孙家可是势利眼,听说曾到应天府活动……最好莫要理会!”
沈溪点头,心里却在嘀咕,这孙家仅是商贾之家,势力倒是不小,居然能把触角延伸到南京城,去跟那些勋贵和朝官打交道。但既然孙家有达官显贵为他们撑腰,何至于连个广东布政使司都搞不定,还让他们的“大老爷”被广东布政使司扣押,半年多都赎不回来?
沈溪刚把梧州知府送走,苍梧县令又来了。
地震发生后,沈溪的督抚衙门成了抗震救灾指挥部,沈溪为了早些解决麻烦,把救灾的款项列得很细,只要地方官府按照方案实施,要不了多久城里城外就会安定下来。不过,沈溪可等不到灾情彻底平息,向朝廷上奏地方灾情的奏本送出后,又向桂林府的广西布政使司衙门去函,要求尽快调拨粮食到灾区,就算是圆满完成任务。
此后,沈溪开始准备动身前往广州府。
沈溪并非是不管梧州府的灾情,就如同唐寅所言,他此来东南的主要任务是剿灭匪寇,其他的都应该暂时抛到一边。
当然,最主要的是沈溪看到身边的女眷在这穷乡僻壤住帐篷吃苦受罪,于心难忍,既然该做的事情都做了,那不如干脆早点儿出发。他还想去广州府看看,惠娘和李衿生意筹备得如何了。
……
……
从梧州往广州府,自然是走水路<>。
梧州毗邻浔江,浔江是珠江水系西江的一段,上游由郁江和黔江汇合而成,往下直接流入珠江主水系西江,一路向东南进发,便可抵达广州府。
督抚衙门并无官船,不过却可以跟梧州府衙借船,两艘二层的楼船,梧州知府曹琚特地派出二十名衙差沿途护送。
沈溪的家当不多,将细软悉数带上,他没准备再回梧州,到广州府城后便在那儿定居,今后的剿匪工作主要在沿海一线进行。
七月十四出发,顺风顺水的话七月二十即可抵达,沿途本可以到地方州府游览一番,毕竟珠江主水系算是岭南相对繁华之所。
但因遭遇地震,这些年又灾祸不断,各民族积怨很深,再加上水路盗匪横行,夜里必须要上岸住宿,听官船上的船夫说,这西江河道上“水鬼”横行。
船夫口中的“水鬼”,就是河盗、水匪。
跟海盗一样,他们靠劫船为生。
这些人或许只是沿江渔民,又或者是贼寇,亦或者有本职工作,诸如码头挑货的工人或者是种地的农民,他们一般会趁着清晨或者傍晚时出来活动,作出渔夫装扮,等靠近大船后便突然冲上去,杀人劫货,有的则在晚上偷袭那些夜航或者泊靠岸边的船只。
因为河盗平日装束跟渔民、船夫相仿,而珠江水系上来往的船只众多,官府无从追查,使得西江一线河盗非常猖獗。
据船夫说,有时一天会发生几起劫船事件,而河盗比陆路的盗匪更为狠辣,他们为了立威,几乎每次上船都会杀一两个人。
山贼劫道是靠人多,而水贼劫船人手不足,全靠武器精良出手狠辣。不但杀人的案例多,烧船、****、绑架的案子也不少,有的船只直接被烧成空壳子,至于上面的人是死了沉江,还是被劫走贩卖,无从得知。
岭南地区少数民族多,若是把人绑到山寨当奴隶或苦力,活着也等于死了,官府无从追查。
沈溪一行乘坐的官船,一般来说还是安全的,毕竟有官差随船,但就怕那些穷凶极恶的河盗连官船也敢劫持。
跟陆路行马车一样,通常都要在入夜前找到停泊的码头,在岸边的驿站歇宿,有地方巡检司官兵保护,驿站算是这乱世中的一方净土。
一路上,沈溪都在观察沿河的情况。
朝廷在西江上所设关卡不多,就算有的地方会有官船检查来往船只,也基本是应付公事。倒是在歇宿的码头上不时可以见到关卡,地方衙门和巡检司会派出衙役兵丁进行检查,过往客商需要缴纳税赋,通常来说交钱就可以放行,不交钱就会被怀疑是盗匪遭到扣押。
官府在对待水匪的问题上装聋作哑,但对于如何盘剥百姓却颇有心得<>。
官船自然不需要检查,就算沈溪在两艘船上夹带私货,也不是地方衙门和巡检司能管辖的。
到了船夫所指的危险地带,沈溪通常会对周围环境进行翔实的记录,他本是为剿灭沿河水匪做准备,但仔细研究后却发觉,这些河盗就好像索马里海盗一样神出鬼没,除非采用护航模式,不然对这些亡命之徒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沈溪问过沿途的渔民和船夫,得知这些河盗并没有具体的据点,很多人都可能平日里打渔、跑船运货,如果手头拮据了便会铤而走险,纠结在一起当河盗,反正犯罪的成本很低,只需要几个人,几把刀,划着一艘小船就可以开工,而且利润不菲,一次劫船成功,或许就有几十上百两银子收入,干一票娶妻生子半辈子不愁。
水匪对西江沿途的水文、地理环境非常熟悉,知道哪里环境偏僻船速较慢,抢起来那是得心应手,逃跑时更是飞快,只要没抓到现行便无从追查。
当一次恶魔,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甚至有人因此有了资本,成为珠江沿岸跑船的商贾,生意越做越大。
沈溪本来把珠江水系当成黄金河道,准备让惠娘和李衿利用方便的船运来营商,但现在看来,这里是危险和财富并存之地。
就连几百年后的文明社会,许多国家的河道上都不能保证船只的绝对安全,更别说是统治不力运输业落后的大明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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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一,沈溪一行抵达广州城。
广州城乃南海县、番禺县共同管辖,系广东布政使司驻地。明朝广州府下辖一州十五县,其中一州为连州,十五县分别为番禺县、南海县、顺德县、香山县、新会县、阳山县、连山县、东莞县、新安县、三水县、增城县、龙门县、清远县、新宁县,弘治二年又增设从化县。
当天下午,官船在珠江港口泊靠,一行从城南入城,先到城西南的驿馆内歇宿。沈溪拖家带口,全部住进驿馆有所不便,所以安排马九等人住进驿馆附近的客栈,只留女眷在驿馆中,同时派人前往布政使司衙门投递拜帖。
沈溪作为三省督抚,抵达广州府城后尽可能低调行事,广东地方三司衙门听说他在福州的所作所为后,必会防备他借“整顿吏治”乱来。
不出所料,拜帖投递出去,当天布政使司衙门居然没派人过来拜见。
沈溪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地方布政使司管辖一省行政,头上突然跳出来个督抚,任谁也不愿意轻易放权。
沈溪在驿馆内歇宿一日,第二天便亲自带人前往布政使司衙门……就算不受待见,他还是要履行公务,这是他正式往梧州上任后,所走的第一个三司衙门,差事从拜访广东布政使司开始。
沈溪在一名从六品经历的带领下进入衙门,一路过仪门、大堂、二堂,来到三堂的会客厅,坐下来等候,从巳时一直等到午时,没见到人影。
看看外面烈日当空,沈溪站起身来便往衙门口走,之前那名经历过来问道:“沈大人,这是往何处去?”
“腹中饥饿,要医治一下肚子。”
沈溪笑着说完,径直循着布政使司来路走。
经历亲自送沈溪出了官衙门口,等沈溪走远后,轻叹:“终归把瘟神送走了,瘟神切莫再来。”
沈溪带着马九等人在布政使司衙门附近的街道上走了一圈,听到的基本都是粤地语言,跟后世又有所区别,少了很多约定俗成的白话俚语,多了很多文绉绉的古俚语,沈溪本来还懂几句粤语,但如今却发现基本听不懂本地人在说什么。
好在广州城是大明与海外进行沟通的主要桥梁之一,这里外来客商众多,文化差异很大,就算是沿街店铺的掌柜、小二也会说几个地方的方言,以江西、福建以及南直隶的方言居多,偶尔还能听到湖广话和川音,可见自全国各地前来经商的人不在少数。
吃过午饭,马九本以为沈溪会回驿馆,谁知道沈溪又往布政使司衙门去了。
“藩司衙门无人,大人为什么不回官驿等候?”马九有些奇怪地问道。
“如果回去等,十天半个月不见人都有可能。一上午等不到,就等一天,一天等不到,我就等到他们不得不出来见我为止。”沈溪笑了笑道,“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可做。”
沈溪到闽粤来就是为了剿灭匪寇,没有地方官府支持,他手上无一兵一卒,又没有钱粮,谈何剿匪?
回到广东布政使司衙门,再次进到三堂的会客厅,优哉游哉坐下,还让人沏了杯茶,这下连那经历也发愁了,这瘟神怎么赖着不走了?
沈溪一坐便是一下午,仍旧没人出来见他,他也不强求,坐在那儿打了一下午瞌睡……养足精神晚上陪陪娇妻,正好。
连那经历也陪了沈溪一下午,等日落时,沈溪来到门口看了看天色,笑道:“无惊无险,这一天过得真快……”
“恭送大人。”那经历过来行礼。
沈溪看了看对方,四十多岁的模样,身材匀称,一双眼睛骨碌碌乱转,应该是布政使司衙门的老油条。他微微蹙眉,把一封信拿出来,道:“劳烦,将此信交由周藩台……”
那经历惊讶地问道:“周藩台刚过世,大人不知道吗?”
“啊?”
沈溪这倒是没预料到,诧异地问道,“周藩台过世,几时发生的事情?”
经历神色有些悲戚:“乃是在三日前,周藩台爱民如子,却未料英年早逝……”
却说这广东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周孟中已经六十五岁,在一个平均年龄只有三十岁的时代,过了五十岁就应该“知天命”,能活到六十五已经是难得的高寿了。
居然称英年早逝?
沈溪本来还琢磨,这么巧人就死了,不会是糊弄我吧?但仔细一想,就算广东布政使司的人防备他,也断不会拿周孟中的死来开玩笑。
这种事可是要上报朝廷的,先报了死,然后又说没死,这玩笑可就开大了!
“那就交给章藩台吧。”
沈溪补充了一句,既然左布政使周孟中死在任上,右布政使章元应应该不会那么凑巧也挂了吧?
经历把信接过,道:“下官定当将信呈递……”
沈溪叹息摇头,出了布政使司衙门,回头瞅了一眼,嘀咕道:“坐在里面等个死人一整天,真够晦气的。”
……
……
刚回到官驿,就有随从来报,原来驿馆这边居然也有人等了他一天,却是广东都司衙门的都指挥同知刘维宽。
刘维宽年近四十,人高马大,一看就是武将出身,见到沈溪便恭敬抱拳:“末将见过督抚大人。”
都指挥同知乃是从二品,比沈溪的官品高半级,见面却口称大人,足见这时代武人地位低下。
沈溪赶紧摆手:“刘将军客气了,里面请。”
因为沈溪正式的差事是平息地方匪寇,又是兵部尚书刘大夏举荐,连总管五军都督府的英国公张懋对沈溪也多有推崇,使得地方都司衙门愿意主动向沈溪靠拢。
相反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都是一群心高气傲的文官,看不起沈溪这样的后生,更不想接受沈溪的调遣。
就坐后,刘维宽问道:“不知大人准备调动多少兵马,于几时,于何地对地方盗匪及倭寇展开清剿?”
沈溪被问得一愣。他没料到眼前这位竟然是个“实干派”,上来就问他具体行动细节……我一个兵没看见,手里一粒粮食都没有,你这么关心剿匪动向,难道我要多少人多少粮食你都能满足吗?
沈溪问道:“不知都指挥使司方面,能提供多少人马?”
“嗯……”
刘维宽脸色有些为难,“督抚大人恐怕要到广东各卫所走走,根据实际情况妥善调度……”
要我去地方卫所调兵,那需要都司衙门做什么?你们都指挥使司不会跟我玩太极推手,说这广东的兵马你们调动不了吧?还是说我把匪寇全都剿灭,你们以后没理由向朝廷要钱要粮,所以给我出难题?
沈溪本想说,不用你们提醒,我自会到下面卫所走动,可到了口中,却变成:“刘将军看到了,本官年轻,身子单薄,不擅行伍,平日舞文弄墨,在后方行兵法韬略之事尚可,调度卫所兵马恐怕需要都司衙门全力相助。”
刘维宽稍作迟疑:“末将怕是要回去跟李都史请示过才可。”
就知道你无法做主,只是奉命来试探我口风!沈溪笑着起身:“恕不远送,刘将军走好。”
送走刘维宽,唐寅从内堂走出来,有些疑惑地问道:“沈中丞,这是何人?”
“广东都指挥同知刘维宽,唐兄昨日不是说偶感风寒吗?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嘛,想来是身体痊愈了?”沈溪打量唐寅。
唐寅昨天装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说要休养两天,沈溪知道,这是唐寅不想跟他去布政使司衙门自讨没趣。眼下见他回来,立马病就好了,这也太不要脸了吧?唐寅却不以为忤,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广州人杰地灵,或许是不药而愈。”
沈溪冷冷一笑,没好气道:“广州的确是人杰地灵,那唐兄要不要出去喝两杯?”
“沈中丞之言,正和唐某心意,请。”唐寅立即打蛇随棍上,反正在沈溪身边白吃白喝惯了,也不怕丢人。
眼下天色已晚,唐寅想的是,这会儿你总不会去见什么官员了吧?喝过酒,我回来呼呼大睡,一觉到明天日上三竿,岂不快哉?
带着这种念头,唐寅跟沈溪出了门。
沈溪的确没诓骗唐寅,带他到了就近的酒肆,叫了二斤酒,菜色方面则要逊色许多……这会儿沈溪也在省钱,毕竟惠娘和宋小城两边都重开生意,需要资金周转,而他这几个月的俸禄尚没有着落,家里有老婆孩子要养,用度方面自然要节省些。
唐寅笑着给沈溪斟满酒,又给自己倒上,拿起酒杯道:“沈中丞,在下敬您一杯,感谢您这一路上的照顾。”
沈溪举起酒杯:“听唐兄的意思,是要回苏州?”
“在下绝无此意,只是有感而发。”
唐寅说着,饮下一口酒,马上把酒给吐了,转过头高声叫道,“掌柜的,这就是你们最好的酒?一两酒兑了一斤水吧?”
酒肆掌柜并没上二楼来,其实在这件事上唐寅还真误会了人家,却是沈溪特意让掌柜这么干的。
成天吃白食,还想喝好酒,让你做事就推三阻四,天下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
沈溪微微一笑:“唐兄切勿发怒,这商家最喜欢在酒水上弄虚作假,我听说这城中有一处地方,酒水甚为醇厚,不知唐兄是否愿意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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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寅听到有好酒喝,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笑眯眯地说道:“世上有美酒之处,在下当然愿意同往,沈中丞请引路。”
唐寅如今落魄不得志,对于酒的依赖愈发加深,仿佛只有在酒中才能找到那个狂放不羁的大才子的影子,沈溪说要去喝好酒,他当然欣然同往。
沈溪并不说去何处,起身带着唐寅到了酒肆楼下,门外车马已备好,二人上得马车,让马九赶车,一路打听着找到地方,却是距离布政使司衙门不远的一处官邸,看门口挂着的白绫,唐寅感觉不太对劲。
唐寅皱眉道:“沈中丞所说的藏酒之处,莫非在此?”
沈溪摊摊手道:“正是。进去之后,切不可透露你我身份,免得引人不安。”
唐寅黑着脸,随沈溪一起进到官邸内,却见里面是个不大的院子,院子直连正堂,此时正堂设有灵堂,棺椁摆在里面,有家属正在烧纸钱守灵。
“客人请留步,不知几位是?”
一个老管家出来拦在沈溪和唐寅身前,因为看出沈溪和唐寅都是斯文的读书人,老管家不敢造次,恭敬相问。
沈溪道:“在下乃江西庐陵人士,于粤地求学,仰慕畏斋先生大名,今日特来吊唁。”
老管家一看沈溪,根本就不像吊唁之人,正要婉拒,却见沈溪拿出个白封,里面封着银子,意思是给死者家属的礼金。
如此带了礼物前来之人,就算不相熟,也要请对方进去。
这里除了第一天吊唁的人多外,剩下几天并没什么人来,带礼金来的更是少之又少。
“两位,里面请。”老管家恭敬地做了请的手势。
沈溪道:“在下久闻畏斋先生治学、为官清名,本该早些拜访,未料人未至而先生去,可悲可叹。”说着,沈溪到了灵堂,亲自为周孟中上香。
唐寅脸色发黑,没辙,沈溪都上了香,他作为随从总不能站在一旁看。那老管家并未多问,在二人吊唁后,请他们到隔壁院子吃解秽酒。
走进月门,坐在酒席边的几个布政使司衙门的属官瞅着两位不速之客,微微蹙眉。唐寅面色凝重:“沈……兄弟,这就是说你的好酒?”因为记得沈溪不许揭破身份,唐寅只好换了称呼。
跟三品大员称兄道弟,对他而言也算是一种荣幸。
沈溪和唐寅坐下,自有下人送上碗筷,同时还给他们送上一壶酒。沈溪自斟自饮,喝下一杯,向唐寅道:“伯虎兄尝尝,的确是好酒。”
“酒是好酒,可这是什么酒,晦气!你来之前怎么不给我说一声是喝这种酒?”若非旁边有人看着,唐寅都准备跟沈溪大声理论了。
沈溪有些莫名其妙:“这可是伯虎兄自己说有好酒便可,若伯虎兄不饮,那我可连你那一般也一并饮下了。”
沈溪正要去拿酒壶,却被唐寅抢先一步,他瞪着沈溪长吁一口气,道:“来都来了,该饮还是要饮。”
这年头,只要家里有红白事,就少不了蹭吃蹭喝的。但这次逝去的是在任的左布政使,一省行政的最高长官,而周孟中祖籍江西庐陵,这丧宴只是低规格举办,要等周孟中的棺椁回乡,那边丧宴才会隆重举行。
大官出殡,平头百姓可不敢前来吃白食,倒是布政使司的吏员和皂隶,需要协理丧事,忙完一天肯定要在这边吃饱喝足才会回去。他们刚吃到一半,就见席间来了两个正大光明吃白食的,尤其是唐寅,简直是瞅准这里的酒水,一壶酒下肚尚嫌不够,居然又让人给他拿一壶来。
沈溪并未提醒唐寅悠着点儿,反倒对唐寅这种张扬的风格很是欣赏,两个人居然在旁人冷眼中碰杯饮酒。
这模样哪里是来吊唁,简直是来参加红事喜宴庆贺嘛。
酒过三巡,唐寅微微有些醉意,沈溪笑道:“唐兄,你的诗才一向不错,不知是否吟诗作赋一首?”
“甚好,甚好。”
唐寅突然想到什么,看了看对面几双愤怒的眼睛,摇摇头道,“好像这场合有些不太对。”
一名布政使司皂隶走过来,冷冰冰地问道:“两位,不知与藩台大人是何关系?”
这下把唐寅给问住了,他连周孟中是谁都不认识,能有什么关系?沈溪却若无其事回道:“在下乃钦佩周藩台为人,特来吊唁。”
“钦佩?”
那人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你一个钦佩,就把原本属于我们的酒桌给占了,还喝了本该我们喝的酒,吃犒劳我们的菜,真是厚颜无耻,“那两位,送了多少白礼?”
“哦?却不知这白礼,是怎么个讲究?莫不是白事要送礼?”沈溪明知故问。
那人道:“那就是没有了?”
一群人顿时围了过来,这些人一看就是在布政使司中无官无品,自以为见多识广,看到两个厚颜无耻前来吃白食的白面书生,就要上来出手教训,当然主要还是不忿沈溪挤占了他们的吃喝。
沈溪瘪瘪嘴道:“怎么,在粤地,没有白礼,连解秽酒都吃不得?”
“要吃,先吃过拳头再说。”
那人说着就要往沈溪身上招呼,不过沈溪早就有所准备,一蹿躲到了后面,其余几位绕过桌子朝沈溪和唐寅扑了过来。
唐寅高喝:“干什么,要打人吗?”
“打的就是你!”唐寅长了一张拉嘲讽的脸,主要是他不修边幅,跟沈溪站在一块儿,俨然父子的模样,毕竟唐寅年过三十,而沈溪才十六岁,这些人当然把目标放在年长的唐寅身上。
沈溪高喊:“打人啦!”
隔壁院子正在料理丧事的人赶紧过来,到了月门前刚才迎客那位老管家一看,好么,这边在办丧事,你们居然打起架来了?老管家一路小跑过来,嘴里喊道:“住手,住手……”
这会儿唐寅已经被打倒在地,而沈溪则机灵地躲在一边,好在老管家来得及时,不然他迟早要挨揍。
正宣泄怒火的布政使司皂隶一脸愤愤然:“这二人前来白吃白喝,教训他们一顿便是……周管家不必相谢。”
说着,就要继续对沈溪动粗。
沈溪喝道:“大胆!你们敢殴打朝廷命官?”
“就你?朝廷命官?”
几个皂隶仍旧愤愤不平,这会儿老管家已经到了近前,沈溪将身上准备好的拜帖拿了出来,递了过去。
周管家打开来,只见上面写着“节制福建两广沿海军务、监理粮饷带管盐法、兼巡抚广东,右副都御史”,官衔太长,黑灯瞎火的老管家看了好一会儿都没看完。
“蒙人的吧?天底下有这么长的官职?”有皂隶凑上前看,嘴里念了一遍,然后出言询问。
周管家到底是左布政使家里的老仆,见多识广,赶紧下跪,磕头道:“沈督抚,沈大人,您见谅,都是老奴照顾不周,请您大人有大量!”
等周管家把话说完,那几个布政使司皂隶惊愕当场。
等他们对视一眼后,突然感觉大难临头,至于“沈大人”是谁,他们多少有耳闻,据说这个新任督抚年岁不大,乃状元出身,且是大明最年轻的状元,钦点三省沿海督抚,前来平息匪寇。
布政使司上下已经打过招呼,无论这位新督抚怎样,一律不理会,只管晾着,直到新督抚知难而退。
今天简直是撞了邪了,无缘无故他们这些吃衙门饭的公差就遇上正牌的三品督抚,还把人给打了,虽然打的不是正主,但这问题也不能算轻了。
果然,沈溪愤怒地咆哮:“本官前来为周藩台吊唁,却被藩司之人无故殴打,此事本官必当上奏朝廷,请陛下为我做主!”
一句话,就把刚才打人的几个吓得浑身一哆嗦。
以他们无官无品的身份,殴打知县都要被判流刑,现在殴打的还是三品命官,那岂非要诛灭九族?这会儿他们吓得浑身哆嗦,面色惨白地跪在地上,忙不迭磕头,全然没了刚开始的嚣张跋扈。
周管家赶紧道:“沈大人,都是误会。看在我家老爷的份上……”
沈溪道:“就是看在畏斋先生的面上,本官才不马上追究,但此事本官绝不善罢甘休!”
说完,沈溪扯了唐寅一把,甩袖之后,匆忙离开官邸。
沈溪快步往巷口而去,和唐寅一起钻进等候在那里的马车,随后朝马九喊了一句:“走!”
唐寅被打得头晕乎乎的,但此时他已经反应过来,明白被沈溪利用,刚才哪里是不小心被打,分明是沈溪带着他主动讨打。
“沈中丞这是何意?”唐寅愤恨地看着沈溪。
沈溪笑了笑,唐寅就是唐寅,被打之后迅速明白他被坑了……不过我就是要坑你,你能奈我何?谁让你长了一张讨打的脸,跟你在一块儿我都没有安全感呢?当然他嘴上不会这么说,反倒义正辞严:
“唐兄,先前那些藩司衙门的人真是狂悖无礼,对你我出手相向,此事本官定不轻饶,怎么都得为你讨回公道!”
唐寅一听这话,怒不可遏:“停,下车!”唐大才子真来脾气了,士可杀不可辱,我跟你去吃酒,吃的是解秽酒也就罢了,你居然坑我被人打,然后拿这件事去跟布政使司的人做文章!?
“唐兄这是要往何处去?”沈溪追下马车问道。
“在下这就回苏州,从此不再跟官场有任何牵连!”
唐寅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心想,我以前就知道当官的没好人,怎么就鬼迷心窍信了这小子,以为他是官场异类?
沈溪叹道:“唐兄要走,在下本不该阻拦,只是这欠款……”
唐寅指着自己被打得红肿的脸,怒道:“我被打得这般凄惨,你竟然还好意思跟我要欠款?”
沈溪一脸的无辜:“一笔归一笔,唐兄为在下挨打,在下肯定会找大夫医治,汤药费、误工费都不少,还让唐兄多休养几日,好酒好菜招待。可若是唐兄不领在下的好意,在下就只能跟你谈谈这欠债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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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永久网址:.ttzww(网缩写ttzww)。据说天才3秒记住了域名。)唐寅直想用脑袋往马车上撞,这就是被绑架上贼船的下场……再也下不来了!原本在苏州城中过着醉生梦死的好日子,现在既要受气还要代人挨打,要走还要被追债,有没有天理和王法了?
沈溪拉了唐寅一把:“唐兄,为了弥补在下的过错,等下在驿馆内为你备上一桌好酒,来个一醉方休如何?”
唐寅一脸悲哀地打量沈溪,道:“沈中丞会如此好心?”
沈溪撇撇嘴道:“打都打过了,事情也算是办成了,总该回去找一坛陈年好酒开怀畅饮一番……说起来在下也很想跟唐兄你再在书画上一较高低,就不知唐兄是否肯赏光?”
唐寅身上因刚挨了一通狠揍而疼痛不已,不过想到美酒的诱惑,这点儿疼痛就算不得什么了,而且自从京城斗画输给沈溪后他一直耿耿于怀,这一路上没机会比试,现在难得沈溪主动提及,唐寅心想:“要走也不急于一时,先让他放松警惕,我悄悄攒上几两银子再上路。网(.ttzww)这贼船怎么都得下,但现在还是先把挨打换来的美酒喝下肚再说。”
“好,我正有此意。”唐寅把高傲的脑袋一扬,重新上了马车,与沈溪一同回驿馆饮酒作画。
当晚宾主尽欢,就连沈溪也觉得惬意无比,毕竟能跟有明一代最著名的大文豪、大书法家、大画家、大诗人一较高下,是豪情万丈值得骄傲的事情。
如今唐寅落魄,二人各自作画,唐寅在有这两年游览名山大川的积累后,画功突飞猛进,这也是知耻而后勇,在京城闵生茶楼斗画输给沈溪,在科场上又一败涂地,令唐寅意识到自己的不足,这两年就算他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可在书画上丝毫未曾懈怠。
原本沈溪还自信可在书画上略胜唐寅一筹,但现在双方已难分伯仲,甚至唐寅隐隐有超越之势。沈溪暗自感慨:“我一时胜他属于投机取巧……这有天分和没天分,就是不一样啊!”
“伯虎兄技艺精湛,在下领教了。来,喝酒!”
沈溪看完唐寅的画作,嘴里吆喝起来,等唐寅一饮而尽后才若无其事将酒饮下,但实际上一多半的酒都被他洒到地上了。沈溪目的很简单,把唐寅灌醉,如此唐寅画的画全都属于他所有,那他就可以收藏起来当作传家宝。
这东西时代不用很久远,历史上大约几十年后唐伯虎的画就已经颇具价值,再过个一两百年,到了清朝中前期已价值连城。
在明朝这么多画家中,能跟唐寅相提并论的少之又少,而唐寅的不幸遭遇和狂放性格又给他的人生带来很大的争议,这变相助涨了唐寅的名声。[
在收藏界,大多数人购书画买的就是一个名气,两幅画摆在一起,说好坏或者差距,完全是主观臆断。而唐寅,就是典型的画出名人更出名,明朝怀才不遇的才子比比皆是,唐寅却是其中的头一号。
就在二人比试书画正酣,已经各自作出四幅上佳画作时,朱起进来奏禀:“老爷,布政使司衙门那边来人了。”
沈溪放下画笔,侧过头道:“这就来了?反应速度不慢嘛……伯虎兄,一起出去见见?”
唐寅刚因作画而生出的满腔豪情,马上降了下去,黑着脸道:“沈中丞这是诚心让在下难堪?”
沈溪笑道:“伯虎兄此言差矣,布政使司来人,多半是要道歉赔礼,指不定有厚礼相赠。”
唐寅眼睛眨了眨,他可不是傻子,就算多喝两杯,心头还是能算账的。沈溪之所以带他去周孟中的灵堂,是因布政使司的人对沈溪的到来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漠视态度,他此番挨打,沈溪就有了借机发难的借口。
广东右布政使章元应知道理亏,肯定会派人前来道歉,送礼是少不了的,他若是不出去,礼物可就被沈溪给“窃占”了。
唐寅放下酒盏,道:“那在下就陪沈中丞出去一趟,听听他们说什么。”
沈溪暗中一笑,与唐寅前后脚出了房门,到了前堂,却见布政使司遣人抬来了大大小小四五口箱子,一名五十岁上下、留着山羊胡的儒官看到沈溪后,恭敬上前行礼:“这位想必就是沈中丞沈大人,下官奉章藩台之命,特地前来拜见。下官乃广东藩司左参政黎俊,见过沈大人和唐公子……”
来人很客气,不但一眼认出沈溪,连唐寅他也知道,一看就知道自布政使司衙门出发时已做过功课。
说话间,黎俊让人将箱子打开,里面装的不是银钱,乃是一些药材和绢布,还有广东本地的土特产,看上去不怎么值钱,但在其中一口箱子内,放着个小木匣,黎俊特地指了指那小木匣,道:
“只是一些应有的礼数,不成敬意。这两日章藩台公务繁忙,无暇前拜见沈大人,明日章藩台会亲自过来请罪。”
沈溪心想,这章元应倒也挺会来事,知道他自己理亏,但故意不提之前打人之事,免得被沈溪咄咄逼人做文章。没有马上来拜访,却先送了礼过来,还承诺明日亲自前来拜访,那沈溪就不会揪着不放,这样目的就算是达到了。
沈溪点头:“那本官就在这里恭候章藩台大驾,到时候倒要听听他作何解释!”
布政使司那边不提打人,沈溪可不会客气。表面上,沈溪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表现出随时会向朝廷上奏的姿态,让黎俊回禀。
黎俊礼貌告退,带着布政使司衙门的人离开后,唐寅神色紧张:“沈中丞,难道你就不怕跟之前在福州城一样,有人前来放火?”
沈溪笑问:“伯虎兄害怕了?”
“大丈夫死何足惧?”唐寅把腰杆挺直,嘴硬道。
沈溪可不怕章元应派人来放火,他跟章元应之间并无仇怨,今天周孟中灵堂之事,章元应肯定看出他是故意使诈,犯不着为这点儿小事撕破脸皮。
再说了,章元应乃是名臣章纶之后,族中多人在朝为官,根本就没那胆子,谋杀朝廷钦命督抚,这是多大的罪过?
就连在福州城时,派人放火杀人的也并非尚应魁,而是与沈溪素有仇怨且带有江湖匪气的訾倩。
但有些事,也不能完全不防备,万一真有人图谋不轨呢?沈溪琢磨了一下,道:“伯虎兄提醒的是,看来得派人守住驿馆各处,若有走水之事发生,也好有所防范。唐兄,你我再进去饮上几杯,多作几幅佳作?”
“嗯。”
唐寅点头,但目光却落在布政使司那边送来的礼物上,尤其是那小木匣,他很想知道里面藏着什么贵重的礼物。
沈溪慧眼如炬,看出唐寅所想,就算唐大才子再高傲,也会有贪念,想把他应该得到的赔偿拿到手。
连沈溪自己也想看看木匣里究竟盛放的是什么,如果是金银玉器的话,那说明章元应除了赔偿外,还有不可告人之事,才会如此心虚,他就要小心防备对方狗急跳墙,背后做一些小动作。
“唐兄想看看自己应得的赔偿?”沈溪笑着问道。
唐寅瞪了沈溪一眼,好似在说,我这顿打可不能白挨。
沈溪将木匣拿到手上,并不沉重,说明里面装的并非是金器和银器。放在茶几上,打开,入目处是一串珍珠,虽然珍珠个头不是特别大,但难得是同样的珠圆玉润,这样一串珍珠,在后世或许不值什么大价钱,但在这年头绝对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好东西啊。”
沈溪道,“唐兄觉得,价值几何?”
唐寅从来没当过官,没见识过当官送礼能有多大手笔,但他好歹跟着徐经见过大场面,当下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少说……几十两银子。”
沈溪摇摇头:“何止几十两,价值一二百贯钱也说不定,这布政使司的章藩台,赔礼道歉诚意十足啊。”
布政使司送来的礼物,从外表看都是些不值钱之物,合起来价值不过一二十两,但这一串珍珠就价值十倍以上,沈溪将木匣合上,道:“待明日章藩台前来,只管退还便是。”
“嗯!?”唐寅一听不乐意了。
刚才还说这是对我的赔偿,现在这些东西本该属于我,凭什么代我处置说退还给章元应?但他又一想,章元应赔礼,并非看在他唐寅的面子上,章元应是怕沈溪把布政使司纵容属吏殴打督抚的事上奏朝廷,想通过送厚礼来息事宁人。
沈溪笑着问道:“伯虎兄不会是想将这串东海珍珠纳为己有,变相受贿吧?”
沈溪把问题上升到“受贿”的程度,唐寅这会儿就算有所觊觎,也只能恭敬行礼:“不敢。”
“那就是了,该退还是要退,至于别的礼物,收也就收了,伯虎兄喜欢什么,随便挑几件回去,当作是在下对伯虎兄的补偿。”沈溪慷他人之慨道。
唐寅心里很窝火,你把最值钱的珍珠扣下来,剩下那点儿破玩意儿,还让我“挑几件”,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吧?这些药材、绢布、土特产我拿回去做什么,又不能吃喝,难道我转头拿出去卖了?我卖给谁去?
唐寅阴沉着脸:“谢过沈中丞好意,在下只需多几杯好酒,这赔礼……还是留给沈中丞消受吧。”
沈溪笑了起来,这幕僚可真好打发,只要好酒供应上,就算给他吃糠咽菜也没问题。
就是话多了一些,脾气稍大了一点儿!
二人一同进内堂继续饮酒作画,等唐寅喝得酩酊大醉,沈溪让马九扶唐寅回客栈那边休息,他可不想让唐大才子在驿馆里发酒疯,唐突他身边的女眷。
等人走了,沈溪把桌上唐寅刚完成的画作小心翼翼收拾好,这可都是一手的真迹,将来或许可作为传家宝。
“整理好,回头找人装裱起来收藏。”
沈溪先对朱山吩咐一句,才笑道,“唐伯虎啊唐伯虎,你以为从我这里赚了酒喝,却不知你的一幅画,就足以价值几百坛几千坛美酒!拉你在身边当幕僚,可是怎么都不会蚀本的买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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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广东布政使司右布政使章元应亲自到驿馆拜访沈溪。,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由于左布政使周孟中在任上逝世,章元应如今本该为广东一省最高行政长官,但随着沈溪驾临广州城,布政使司衙门的定位很尴尬。
论权限,沈溪这个三省督抚自然比章元应大,但沈溪更类似于监督、提调性质,而章元应却具体管辖地方政务、税赋及民生,官品还比沈溪大,真要斗上一斗,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章元应年届六旬,两鬓花白,脸型略长,额头爬满了皱纹,略显老迈……这年头,没有谁年纪轻轻便混到右布政使这样的高位,沈溪在章元应眼中就是个“毛头小子”,毛没长齐,就想爬到我头上作威作福?
章元应虽然亲自登门拜访,但神态和言语间仍旧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蔑。
“……沈督抚自梧州驻地而来,希望能在广州城多逗留几日,好好领略这岭南第一大港的风土人情。自陛下登基以来,皇恩浩荡,广东各地风调雨顺,民风淳朴,百姓富足,礼乐教化为历朝所不及……”
章元应跟沈溪说的不涉及地方政务,也不涉及沈溪即将要进行的剿匪差事,而是说了一堆恭维“圣天子在朝”的话,其实是把沈溪当作弘治皇帝派往东南沿海视察的钦差,希望沈溪把他说的话“如实”奏禀上去。
沈溪听完一堆废话,笑了笑道:“章藩台所言本官不敢苟同。为何本官从梧州府沿水路而下,所见所闻,与章藩台言及截然不同?”
章元应一怔:“哦?沈督抚说说,有何不同?”
沈溪正色道:“本官沿西江东下广州府,一路听闻河盗盛行,所见百姓困苦,地方官府不想办法解决,只想设卡捞钱,导致民生凋敝……君不闻‘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稻谷’乎?”
说着,沈溪站起身来,负手仰头看着正堂上匾额所书“恭廉敬让”四字,好像在说,这广东地方的官员,根本配不上这横幅。
章元应冷声道:“沈督抚刚到广东,地方之事多为道听途说,那些刁民之言不足采信。如今朝中吏治清明,地方官员廉洁奉公,世人称颂为盛世,不想在沈督抚眼中却是乱国之象,不知沈督抚有何用心?!”
章元应老奸巨猾,就算沈溪说的是实情,他也不正面反驳,反而说沈溪“道听途说”,这样就算沈溪上奏朝廷,陈述他在地方所闻,章元应也会拿同样理由抗辩。甚至章元应还可以给沈溪安上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说沈溪污蔑弘治朝太平盛世,就算朱佑樘是兼听则明的皇帝,也不允许手下大臣随便污蔑朝政。
更会有一堆文臣为了迎合皇帝,给沈溪罗织罪名,让沈溪罢官丢职。
沈溪道:“本官可从未说这是乱国之象,只是觉得某些地方官员尸位素餐,明明广东发展条件得天独厚,为官一任却搞得乌烟瘴气,百姓怨声载道……”
不等沈溪把话说完,章元应已然拱手,语气极为冷淡:“如今沿海匪寇横行,沈督抚奉皇命而来,不去治理,却污蔑地方官府,意图混淆视听,是否另有所谋?”
在许多官员心目中,只有说地方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才会接受,但凡说他治下的一点弊政,就是“污蔑”,甚至给人扣上“另有所谋”、“意图不轨”的罪名<>。txt全集下载
最直接的原因,这年头政绩不是由百姓来评判,而是依靠上官的断语以及御史言官的考评来决定,皇帝不可能亲自到广东来看地方行政到底如何,就算派人来了,地方上也能造出一片百姓安居乐业的假象,只要皇帝不微服出巡,绝对看不到世道的残酷。
在章元应眼中,沈溪根本就是在断他升官发财之路,属于政敌之列,而对于政敌根本就不能留任何情面。
沈溪暂时不想跟章元应就地方吏治继续探讨下去,因为天下官府一个样,就算跟章元应讨论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有结果,上奏朝廷,朝廷也不会理会。他到广州府来的主要目的,是跟广东布政使司要钱要粮,以便他领兵剿匪。
沈溪道:“章藩台之前说沿海盗匪盛行,如今本官准备调集地方卫所兵马,前去平寇,藩司是否可供钱粮?”
章元应马上变得趾高气扬:“督抚平寇,是朝廷委派之差事,地方上无权过问,缺兵少粮也应由沈督抚自行筹措,广东藩司衙门爱莫能助!”
沈溪心中冷笑不已,这章元应从昨日避而不见到今日被迫来见,却给他乱扣帽子,说明是个很有心计和行事颇有章法的老狐狸……就是不跟你合作,你能奈我何?你若上奏说我纵容布政使司的人殴打你,我反倒可以先告你一条扰乱他人灵堂,对逝者不敬。
“来人,送客!”
沈溪脸色铁青,好似很愤怒,呼喝一声,朱起和马九立即冲了进来。
章元应似乎早就料到沈溪沉不住气,起身道:“沈督抚,告辞!”
章元应不用别人相送,带着人便离开驿馆,出门坐上官轿,由衙差前呼后拥,扬长而去。
一直躲在屏风后面倾听的唐寅打着哈欠走出来,问道:“沈中丞,怎么将人赶走了?”
“不然如何?”
沈溪打量唐寅,“明摆着的事情,布政使司衙门不肯为剿灭匪寇提供钱粮,章藩台留下来何益?不帮终归还是不帮!”
唐寅听糊涂了,问道:“那该怎么办?直接……调兵平寇?”
沈溪道:“调兵,钱粮从何而来?”
唐寅摇头苦笑:“既无钱粮,和和气气与藩司商议,作何要……沈中丞之前的脾气拧了些,不妨与章藩台坐下来好好商议,事情或许会有转机。”
沈溪瞅了瞅唐寅,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难道你忘了昨天布政使司的人是怎么揍你的,现在跟我说息事宁人?
“也许吧。既然伯虎兄风寒之症已痊愈,身上的伤势也无大碍,那午后随在下往按察使司衙门走一趟吧。”说完,沈溪不给唐寅拒绝的机会,先行回房休息去了<>。
唐寅愤恨地打量沈溪,却没辙,嘀咕道:“你的差事陷入困局,无兵无粮,便想劳烦我为你四处奔走?没门儿!不行,我且看看如何才能赚到几两纹银,离开这鬼地方。”
唐寅是聪明人,沈溪用欠债之事将他拖住,他便暗中为自己绸缪。早晨起来后,唐寅第一件事就是画了两幅画,准备拿到广州城里的字画摊、古玩店去碰碰运气,若是能卖上几两银子,就毫不迟疑离开广州,返回苏州城。
也许是沈溪知道唐寅身上没钱,回不了江南,并没有派人盯着他,使得唐大才子可以轻松离开驿馆。
在街上走了一圈,找到两家字画店,进去问过后,对方的态度都很明确,要么先缴纳一些保管费把字画留下来寄卖,要么拿着你的字画去别家看看,我们这儿可没听说过有个叫唐伯虎的人,你的字画粗制滥造一文钱都不值。
唐寅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正不知该如何发泄,正想回驿馆去吃午饭,一个鬼头鬼脑的年轻人从人堆中钻了出来,对他拱手一礼:“这位想必就是唐解元唐公子吧?”
唐寅打量此人,对方说的是官话,一看就大有来头,当下点头:“阁下是?”
“听说唐解元有几幅画要变卖,我家主人很欣赏唐解元的文采和画功,所以想请唐公子到楼上一叙。”
那人指了指旁边的酒肆,唐寅跟着抬头一看,却见窗口位置有个四十多岁的老儒生正在往下看。
唐寅心想:“难道是我绘画技巧越发精湛,如今连广州府这边也广为传颂?但为何之前那些书画店会……”想不通就索性不想,难得有人欣赏,这会儿唐寅要急着下沈溪的“贼船”,不管不顾,跟着年轻人上楼去了,见到老儒生时,发现对方竟然操一口江南口音。
“唐公子,久闻大名,幸会幸会。”老儒生亲自为唐寅倒酒,光是闻那味道,唐寅便感觉这是陈年佳酿。
先不说卖画的事,三杯小酒下肚,唐寅已经有些晕乎乎了。他拿出自己的画,道:“这便是拙作,若阁下喜欢,只管说个价钱。”
那老儒生笑着摆手:“不必看,唐公子的画定是人间少有的佳品,银子方面必不会亏待。只是有个小忙想请唐公子代劳,不知可否?”
“什么忙?”
唐寅正喝着酒,闻言好奇打量那老儒生。
老儒生笑道:“听说新任督抚沈大人画功同样了得,不知唐公子可否伪造一幅,至于价钱方面……”
这会儿唐寅已经感觉不对劲了,你们买我的画,连我的画都不看便愿意付钱,但作何要我伪造沈中丞的画?他的画有什么独特之处?我们画功最多旗鼓相当,他不过就是占当官的便宜罢了!
看来这些人付钱不是为了买沈溪的画,而是为了沈溪的官衔<>!
莫不是想利用赝品画,来行那栽赃诬陷之事?
伪造一幅画,就说是沈溪“卖”给谁谁谁的,然后派人去查,从沈溪床底下或者是箱子里搜出大批纹银,说这是沈溪借卖画之事受贿所得!
“在下可不敢随便伪造他人之作。”
唐寅浑身一个激灵,出了身冷汗,这会儿他酒也醒了,神色有些回避地说道。
“不必伪造,沈大人平日若是有何书画佳作,只管取来,我等愿意高价收购。到时候还可以安排唐解元到地方为官,将来掌一县一府也有可能……唐解元何不考虑考虑?”老儒生用诱惑的口吻道。
唐寅一拍桌子:“我只卖自己的画,你们不喜欢,还给我便是……”
这一怒,像是激发了酒劲,之前不过唐寅才喝了几杯酒,照理不会上头,但这会儿他一阵天旋地转,直挺挺躺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老儒生嫌弃地看了唐寅一眼,不屑地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还学人家当护主的狗!我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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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唐寅迷迷糊糊醒来时,周围一片漆黑,他马上意识到有危险,心里就一个念头:“怎么回事?莫非我又被人绑架了?”
可等他从床上坐起来,发觉置身于客栈房间里,桌上点着盏昏黄的桐油灯,门口还有个人正在跟人交代着什么……唐寅一看那人是沈溪,顿时火大了:“沈中丞,您没事绑我干什么?”
沈溪闻言转过头来,眯着眼打量唐寅,一把将手上的包袱丢到床上,正是唐寅之前要卖的那两幅画。
唐寅捡到手中一看,再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不由面红耳赤,羞愧地低下了头。
沈溪道:“伯虎兄要搞清楚,不是在下绑你,而是有人想要在你身上做文章,你简直是自投罗网……多得你运气好,恰好被本官的仆从碰上,这才救下你。否则的话,真不知道是何下场!”
唐寅顿时冷汗淋漓,那些人利用自己对付沈溪,一旦自己的价值被压榨光,最后多半落得个杀人灭口的结局。
稳定了一下情绪,唐寅看了看窗户外面的天色,这会儿天已经黑透了,也就是说他昏迷至少三四个时辰。
“沈中丞,却不知是何人如此煞费苦心?”唐寅下床来到门口沈溪身边,低声下气地问道。
沈溪摊了摊手,道:“我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主导这一切,伯虎兄还是留在客栈里多多休息,这里是广州府,并非太平无事的梧州府,更非福州和苏州,若有差池,本官自身难保,恐怕无暇顾及伯虎兄的安危。”
沈溪说完,带着人扬长而去。
唐寅嘀咕道:“我被人绑架,还不是因为你?那些人不过是想利用我来对付你……唉,连绑架这一招都使出来了,这布政使司的人不好惹啊!”
其实谁都知道,这件事跟布政使司衙门不无关系,但却没有证据。沈溪想要打开突破口,只能在这上面动脑筋。
沈溪到了关押人的地方,这里是广州城西北角靠近城墙的一片民宅,原主人修筑有密室,可以禁绝声音传出。进入修建在地下的密室,马九等人正在对案犯严刑拷打,皮鞭抽在身上发出的“啪啪”声,伴随凄惨的嚎叫,瘆人得很。
“老爷,已经用过两轮刑,但没问出什么来,点子嘴硬得很。”朱起过来回了一句。
朱起当过山贼,他自己是说老实本分没做过杀人劫道的事情,真实情况如何就不好说了,现在他奉命行事,沈溪给了他权力,他自然不会心慈手软,打得不可谓不用力。至于马九,本身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在这种事上更不会皱眉头。
沈溪皱了皱眉,摆摆手:“继续拷问。”
朱起问道:“老爷,若是天亮后,这几人还不招供,怎么办?”
沈溪略一沉吟,道:“若再不招供,天亮后把人送到按察使司衙门,就说碰上几个对本官意图行凶的贼人,请臬司衙门严加惩处!”
朱起有些疑惑:“老爷,不是应该送到府县衙门吗?”
沈溪打量朱起一眼,道:“按照我的吩咐去做……这些人送到县衙或者府衙,没半点儿用处,前脚进去,后脚就会被人保出来。”
就算沈溪明知道很可能是布政使司派来的人,他也没一点客气,章元应跟他玩“太极推手”,他必须还以颜色。
福州的事情或许让章元应觉得是巧合,沈溪准备让对方知道,我能做掉尚应魁,也能搬掉你章元应这个绊脚石,就看你是否配合了。
随着沈溪动手,两边关系肯定会急速恶化,如果章元应要利用地方势力乱来,沈溪必须要有所防备。
沈溪原本打算让谢韵儿等人一直住在驿馆内,但现在看来城内并不安稳,沈溪准备暗中送谢韵儿等人出城,以便更好地跟布政使司周旋。
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方面态度尚不明确,如今沈溪手头上并无太多人手,单靠马九、朱起和一众车马帮的弟兄,跟广东布政使司这么强大的对手针锋相对,不能不预先做最坏的打算。
“难道,我真应该回梧州督抚衙门,老老实实发公文征调三省十司,等钱粮充足兵员到位再实行征伐之事?”
沈溪感觉手头上的力量实在有限,回梧州又有些不甘心,毕竟那边太偏僻了,反倒是福建被他平息下来,回福州或许是当前最好的选择。
……
……
沈溪决定去找惠娘和李衿,商谈经商之事。
广东布政使司暂时不会提供钱粮,可沈溪始终要在闽粤之地布置商业版图,现在他无法跟预期一样对惠娘和李衿提供足够的政策保护,所以让惠娘暂停手头上的计划,改变经营策略,直到他控制大局。
沈溪没让人跟随,亲自赶车往惠娘和李衿租住的院子。
沈溪反跟踪的意识很强,半路就将车子停了下来,将马匹栓在路旁的树子上,四处看了几眼,这才穿过几个胡同,有意躲在一片茅草后面停留了一会儿,见确实无人跟踪,才站了起来,在犬吠声中来到一个小院前。他敲了敲门,房门很快从里面打开。
“……老爷,您没事吧?”
开门的是李衿,她看到沈溪,先是一脸欣喜,随即发现沈溪板着脸,眉头紧皱,似乎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喜色顿时变成忧色,其中又夹杂几分关切。
沈溪没有回答,直接进到院子。
这时屋里的惠娘听到声音迎了出来。见到惠娘,沈溪的脸色总算没之前那么严峻,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进入主屋客厅坐下,沈溪把当天的情况大致说了,惠娘虽然有些担忧,却带着一抹欣慰道:“看来布政使司衙门的人,不敢对老爷如何。”
沈溪道:“如今是未付诸武力,但已在背地里阴谋算计,主要还是想赶我出广州府,甚至赶我回京。地方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与布政使司过从甚密,坚冰一块,一时间难以撬开。”
惠娘神色有些惧怕,只要涉及官府之事,她就不敢应对,这也是之前跟官府打交道屡屡被算计,给她留下了浓厚的心理阴影。
沈溪看了李衿一眼,道:“过几日,你们派人前往盐课提举司,适逢夏盐出引,城中会有经营官盐的客商前往接洽,你们跟着去探探风声。”
惠娘脸上带着几分不解。
沈溪一边让她暂停手头上一些店铺和手工作坊的开办,一边又让她去接触官盐买卖,似是自相矛盾。
沈溪解释道:“再像当初汀州商会发展模式,三年五载方能见效,时间不等人啊!如今平息沿海匪寇急需钱粮,只能走以权谋私的路子。”
这下惠娘连头都不敢抬了。
以前只是做点低买高卖的买卖,就被官府压榨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现在要跟官府的人合作,难道不是自寻死路?好在沈溪目前的地位不一样了,只要他能压服布政使司衙门,至少在三省之内,应该没什么问题。
如此一来,以后惠娘和李衿就不再是普通的商贾,而是“官商”。沈溪是她们的总后台,她们只需利用沈溪的权势,垄断一些行业,赚取暴利后购买军粮便可。
惠娘有些迟疑:“老爷,这样是否……会有损您的官声?”
沈溪轻叹:“官声要来何用?最重要的是实干,大明的状况,你不以权谋私,总会有旁人来做,至少我们用在公事上,造福大明万千百姓,问心无愧。如果将来我能掌握话语权,自然会改变规则,为各行各业制定好规矩,那时候再谈公平竞争不迟。”
沈溪的意思,他现在没有真正执掌大权,无法改变大明官场的陋习,现在迫切需要钱粮来养兵,只能靠这些非法手段来积累银钱。
毕竟沈溪除了督抚三省之外,尚有“监理粮饷带管盐法”的职责,两广之地的盐道衙门,他都可以过问。
虽然朝廷没给他批盐引让他用盐引换银子来当军饷,但沈溪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权威,把朝廷每年批给两广盐课提举司的盐引贩卖给“自己人”,大获其利。这在这个时代很常见,当官的背后跟了一群做生意的大舅子大老表,所涉及的买卖基本都跟当官的行政权限有关。
至于如何从盐引上赚大钱,就需要沈溪好好绸缪一番了。
这时沈溪站起身来,惠娘问道:“老爷,你这就要回去了?”
沈溪本来要回驿馆,毕竟要安排谢韵儿等人收拾家当第二天出城,但就这么走了,他又于心难忍。
沈溪不在乎李衿在场,走过去将惠娘揽入怀中,道:“我累了,沐浴过,今晚便在这里歇宿。”
惠娘这才明白沈溪不走,赶紧吩咐:“衿儿,快去安排为老爷烧水。老爷,妾身扶您回房休……啊。”
惠娘正想“扶”沈溪,未料沈溪比她想的要霸道许多,直接将她拦腰横抱起来。
惠娘的身体本来就轻,细胳膊细腿儿的,又是小脚,身子骨单薄,沈溪抱起她来一点儿都不费力。
沈溪知道在惠娘面前必须要表现出自己高高在上的权威,否则惠娘不会全心全意屈服于他,这就是目前两个人相处的模式。
要让惠娘感觉到她是“被迫”的,如此心中的负罪感才会轻一些,才能安分守己做他身边的妇道人家。
至于李衿,只能赶紧低头让路,看着自己的主子抱着主母回房,半晌没回过神来。
沈溪的强势,不但感染了惠娘,也让她芳心乱撞,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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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早上起来突然半身不遂,天子惊吓过度,打120送了母亲到附近的医院,今天白天都留在医院陪伴做检查,初步诊断是急性脑血管病……
现在天子有回到13年的感觉,那时候家里也是诸事不顺,唉……(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重庆大学巨.乳校花自拍,真正的童颜巨.乳照片 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在线看美女( 美女岛 搜索 meinvdao123 按住3秒即可复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