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浑身都是旅途的疲惫,当谢韵儿唤他起来时,眼睛都睁不开,但他必须要打起精神,当晚的庆功宴他非参加不可,否则主帅不出现,随他出征的三军将士心里会怎么想?
在谢韵儿服侍下,沈溪起来穿衣,中间免不了跟谢韵儿温存一番。
从房里出来,正要出院门,周氏叫住他,道:“憨娃儿,这才刚回来,又要去哪儿?”
沈溪行礼:“娘,孩儿要出城犒劳三军将士。”
周氏眉头蹙了起来,问道:“让别人去不成?跟韵儿进房,这才多久?就算是完事了,不是还有君儿、黛儿吗?你这个相公怎么当的?”
真把我当拉犁的牛啊?
这世上从来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
林黛和谢恒奴自周氏身后出现,儿子刚回来,周氏便叫儿媳妇到房里“面授机宜”,但她自己也只为沈家生了两胎,并不是个中高手,传授的知识不过是连蒙带猜,甚至有不少是当初李氏传授给她的。
“娘,国事面前,家事要暂且放到一边。黛儿,君儿,你们先在房里等我,若今晚不回,明日为夫抽时间多陪陪你们!”沈溪道。
“嗯。”
谢恒奴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但她马上发现自己笑得不是时候,连忙竭力收敛,一张脸憋得通红。
林黛却板着一张脸,嘴里嘀咕:“为什么我排最后?”
在之前周氏给沈溪定的“慰妻”顺序中,林黛排在了谢恒奴后面,让她大敢不满。以前周氏不在的时候,她怨言就颇多,现在更跟个受气包一样。
沈溪搬出大道理,周氏自知没什么见识,没敢胡搅蛮缠乱说话,只是吩咐沈溪快去快回。
沈溪出门上了马车,本来是朱起赶车,但朱起见到儿子,拉儿子回去叙话了,便由朱山帮忙赶车。
朱山是个路痴,沈溪本不敢让她赶车出城,好在一路有荆越等人引导,倒是不怕朱山把他弄丢了。
入夜后,广州城东校场里,一场盛大的庆功晚宴正在举行。
校场内外篝火处处,火堆上烤炙的无不是羊肉、猪肉、鱼肉等,此外还有美酒以及用各种食材熬煮的鲜汤供饮用,官兵们士气高涨,拿起海碗倒满酒后就是一顿畅饮,没半个时辰,大营里已东倒西歪躺一大片。
此时港区那边,由于官兵基本撤回东校场,目前暂时由督抚衙门名下的标兵执行任务,也就是以前的车马帮弟兄换了个名头。
惠娘名下的商会掌柜,拿着沈溪开具的勘合,带着长长的马车队伍,连夜卸货,另外找地方安置。
“大人,敬您一碗!”
这是沈溪到大营中听得最多的一句话。
千户和副千户上来敬酒,百户和总旗、小旗也跟着上来敬酒,就连普通的士兵也跟着凑热闹……不管认不认识的都要向沈溪敬酒,如果每一碗都喝的话,最先倒下的那个肯定是他。
将士们获得功勋,就算军功厘定要等到年后去了,可赏赐却是实打实地发放到了手上,回去后能过个安生年。
这年头军户手头都很拮据。
大明国库紧张,钱粮基本是调往九边重镇,地方卫所更多地是靠囤田自养,了不起获得布政使司和府、县衙门的一些补贴,但军中盘剥严重,落在士兵手上的微乎其微。普通士兵要养妻活儿,日子过得很辛苦。
这年头就算知道沿海有许多盗匪,只要剿灭就是大功,可以向朝廷请赏。可卫所自给自足已久,兵器老旧不堪,官兵训练严重不足,再加上出海作战的船只长期得不到保养腐朽破败,就算摆在面前的功劳也没法获取。
这次跟沈溪出去剿匪,一连串战事打得像模像样,这是闽粤之地许多卫所官兵第一次真刀真枪浴血沙场,不仅得到军功,而且以后见人也多了吹嘘的资本……老子当年可是上过战场,跟人拼命,刀口舔血出来的!
对许多人来说,这场仗对他们的刺激,比起物质奖励更为重要。
沈溪与将士们把酒言欢,目的很明确,那就是尽量收拢这批人,为来年继续征伐匪寇做准备,因为到时候很可能面临严峻的考验。要知道海盗就算强横,也不过是躲在土楼里龟缩不出,没多少杀伤力,而倭寇就不同了。
倭寇在沿海卫所官兵和普通百姓心目中被妖魔化了,总以为不能力敌,一旦打败仗,很可能会令军心溃散,这时候就需要有一批信得过的将士作为依靠。
沈溪接受将士们敬酒,荆越等人则在旁边负责为他挡酒,沈溪借口不胜酒力,只需在旁人敬的时候有人帮忙喝,从礼节上讲就不会得罪人。加上之前旁人敬酒时沈溪故意撒的和吐在地上的,看起来沈溪喝了不少,但其实并没有醉。
沈溪走完一圈,回到中军大帐,就见六丫坐在大帐中央的八仙桌前,桌子上摆满了美味佳肴,许多菜肴都是出锅装盘后第一时间给沈溪送来。
八仙桌中央大铁锅里,是刚炖好的“佛跳墙”,当然这时候可不叫这名字,只是单纯把海参、鲍鱼、鱼翅、干贝、鸽蛋、猪肚、羊肘、猪蹄、鸡肉、鸭肉、冬菇、冬笋等凑到一块儿煲好就算了事。
偌大的桌子旁边就六丫一个人,她一只手拿着滋滋冒油的烤鸡腿,另一只手则在前方大铁盆里的烤羊腿上撕肉,而小嘴凑在面前的海碗边,试图把冒腾着热气的鲜汤吹凉。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左右手还都不得空,说的就是六丫现在的状态。
沈溪在六丫旁边坐下,把六丫吓了一大跳,等她看清楚是沈溪时才轻轻舒了口气,想挠头,发现手上都是油,干脆继续旁若无人地大吃大喝。
“挺自在的嘛,你哥呢?”
锅里的杂烩汤很是鲜美,沈溪这一晚上光喝酒了,没吃什么东西,拿碗过来盛了一大碗,捧在手上便热气腾腾,喝上一口顿时感觉浑身有了力气。
六丫满嘴塞肉,口齿不清地问道:“唔……不知道。”
沈溪问道:“你哥带你去见过你嫂子了吗?”
六丫打量沈溪,不明白“嫂子”是什么意思,最后她摇了摇头,低下头继续大吃大喝,不过神色有些黯然,大约是想到既然回到广州城,沈溪很可能会送她回家,那时她有吃有喝的好日子就结束了。
小丫头心头郁闷,吃东西越发卖力,小脸小嘴,吃起肉来却感觉半张脸都是黑窟窿在晃悠。
沈溪提醒道:“没人跟你抢,慢点儿吃。明天叫你大哥带你进城去见你嫂子,以后就在我家里做事,帮忙打扫和做饭,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就问你嫂子,她会教你的……明白了吗?”
“哦。”
六丫应了一声,目光中带着几分迷惘,愣愣地望着沈溪。
沈溪把满满一碗汤喝下肚,又吃了点儿里面的鸽蛋,肚子里有了东西,感觉大脑清醒许多,这才接着说道:
“六丫,你家里那边,我会派人送点儿碎银子过去,当是把你买下来,以后做事会有薪金,想买什么自己买。”
六丫正琢磨沈溪的话,突然脸色一变,带着几分惊恐看向沈溪背后,只见一个大块头出现在帐篷门口,傻呵呵地道:“老爷,晚上我陪你出门,现在肚子空着呢。”
“外面那么多吃的,既然饿了,为什么不自己找吃的?来,坐下吧!”
沈溪埋怨一句,随后往旁边挪了挪,给朱山腾地方。
朱山高兴坏了,这辈子她还没见过这么多好吃的摆在同一张桌子上,在她看来,桌上那条烤羊腿还不够她塞牙缝,正要伸手去抓,沈溪丢了一把割肉的小刀给她:“你是女孩子,文雅点儿,来,用这个。”
朱山拿起刀子,一刀割下去,一大片肉就落进她手上。顾不得热,她直接把肉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张开嘴就去咬,没过一会儿就咽下肚子了。这下可把六丫给吓坏了,六丫从来没见过这么“恐怖”的女人。
“老爷,真好吃,跟我们山里时一样的吃法,不过味道更香。府里为什么不这么烤着吃?”朱山咧嘴笑着问道。
可不是香么?这次可缴获不少南洋来的香料,再加上伙夫精心烤炙,调料和盐巴用得很足,自然无比鲜美。
沈溪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不想跟朱山啰嗦,站起身往帐篷门口走去,意思很明显,有的吃就吃,这么多废话干什么?
等沈溪出去逛了一圈回来,只见大帐里六丫正小心翼翼地给朱山递碗,朱山把羊腿吃完,又把桌上的肉食一扫而光,就连铁锅里的“佛跳墙”也没放过,一大锅被她吃了近半,六丫被人抢了吃食,愁眉苦脸地瞪着朱山,敢怒而不敢言。
“干什么呢?”沈溪问了一声。
朱山站起身来,摸了摸肚子,大大咧咧道:“老爷,我吃饱了,咱们是不是回去?”
这吃饱喝足拍拍屁股就想走人,也没看把个小妹妹吓成什么模样,这会儿六丫打量朱山,就好像看着魔鬼一样。
沈溪道:“这是庆功宴,你没立军功还吃这么多,出去再烤只野兔回来,别光顾着自己,给六子也留一点。”
“好。”
朱山没有二话,这中军大帐外面不远处便是牲畜宰杀点,旁边有刚刚剥了皮的野兔。她自小在山寨长大,料理野味很在行,先去拿起一只野兔,觉得个头太小,又拿了一只,全部用木棍穿好,拿到大帐前的篝火边,与跟出来的六丫打了个招呼,“嘿,你叫六子?我叫朱山,老爷称呼我小山,你几岁……”
或许是觉得六丫是个没长开的毛头小子,朱山自己没弟弟妹妹,对六丫很热情,但她不懂察言观色,这会儿六丫已把她当成抢食的敌人。
不过等朱山将两只野兔烤好后,两人关系缓和了些,六丫没吃过兔肉,咬不动,朱山一边吃着自己的一只,一边道:“你啃不动吗?来,我帮你……用刀子把肉割下来,慢慢撕成条往嘴里送?怎么样,很香吧?我小时候最讨厌吃兔肉,可后来想吃也吃不了……”
沈溪坐在帐篷前,看着朱山和六丫在那儿叙话,又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这会儿他挂念的是城中的亲眷,想着谢韵儿和沈平母子,想林黛这个长不大的丫头,想谢恒奴这个对他痴缠的小妮子……不过最让他思念的,还要数腹中怀有他孩子、身世凄苦的惠娘。
“这会儿城门已经关了吧?”
沈溪对巡逻过来的荆越问了一句。
荆越道:“大人,您想回城去?这容易,城门都是咱自己弟兄守着,招呼一声便可以打开!”
沈溪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不再管朱山和六丫了,带着几个亲卫,骑马回城。
进了广州城,沈溪让荆越先带人回大营,荆越不解地问道:“大人,这大晚上的出什么事可就不好了,还是让弟兄们护送您回府吧。”
“不用了,本官对城里熟悉,你们先回去,帮我招呼好弟兄们,无论如何不能扫他们的兴。”
与荆越等人分开,沈溪骑马穿过大街小巷,快到惠娘租住的院子时,他翻身下马,把马匹栓好,特意绕了远路,这才回到惠娘住所前,还没敲门已从门缝中见到里面有灯火,看来惠娘和李衿听说他回城,就算是夜深人静也在等他。
“咚咚咚!”沈溪敲了敲门。
院子里脚步声传来,门闩拿下,门随后打开,首先映在沈溪眼帘的便是在微弱光线映照下一张憔悴的俏脸,正是他这一路上放心不下的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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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惠娘,沈溪便觉得心中有许多话要说,但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知道惠娘怀孕,沈溪不想再采取以往对惠娘那种近乎蛮横不讲理的方法,而是与她相扶进入正堂。
李衿也在堂上恭候,沈溪抬手:“自家人,坐下吧。”
就算李衿成为沈溪的女人,但她却恪守滕妾的本分,就是绝对奉沈溪和惠娘为尊,在礼数上把自己当作奴婢看待,不敢有任何僭越,她只是敛裙拘谨地坐在末位。
惠娘已经怀孕三个多月,小腹微微隆起,沈溪让惠娘坐下,手按到她的腹部,似乎想感受胎儿的存在,惠娘双颊红霞尽染,娇羞无限。
沈溪满面安慰之色:“甚好,看到你们姐妹平安无事,我也就放心了。”
丫鬟将茶水送了上来,刚沏好的新茶,沈溪端起抿了口茶水,长长地舒了口气。
惠娘见状,道:“老爷远征归来,身体疲乏,妾身已让丫鬟备好热水。”
沈溪微笑摇头:“之前我已回府沐浴过了,你呢?”
惠娘颔首:“妾身早前已就浴,只待老爷远归。”
惠娘温柔体贴,怀孕后脸上增添了几分母性的光辉,沈溪恨不能马上就抱着惠娘回房,可如今惠娘有孕在身,他觉得应该换一种方式来相处,让她感受疼惜和关爱,而不是一味用权势逼她就范。
能让惠娘为自己生儿育女,对沈溪来说已经算是捡了天大的变异。惠娘如今顶着极大的压力,爱一个人就要体谅她的难处,故此沈溪道:“为夫刚从城东校场归来,由于庆祝大军凯旋,在庆功宴上多喝了几杯,没吃什么东西,现腹中饥饿,速去找些吃食来。”
惠娘向李衿使个眼色,李衿心领神会,告退后去厨房加热之前准备好饭菜。正堂无人,恰好方便沈溪做坏事,他将惠娘揽在怀中,温存地问道:“可有不适?”
惠娘柔声回答:“老爷,妾身并非头胎……让老爷担心了。”
这话说的很是过分……没错,你确实生养过,今天我归家时她还对我表现出小姑娘家的幽怨,但那又如何?如今你才是我的妾侍!沈溪没好气地说:“那就好好养护,平日毋须操劳,有事情交给衿儿做便是。”
“是,老爷。”
惠娘头垂得更低,她是有心人,能察觉到沈溪生气。
惠娘从来不敢在沈溪面前苛求名分,她知道自己和沈溪之间始终有隔阂。在沈溪心中,恨不相逢未嫁时,不能埋怨她什么,因为沈溪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孀妇,还带着女儿,时光倒退那也是卿生我未生,大有被命运捉弄的意味。
本来这就是沈溪心头的一根刺,还非要说出来,纯属惠娘自己找不自在。
李衿把热好的饭菜端了过来,沈溪吩咐道:“端到房里去吧,惠儿,扶我进房。”
沈溪的意思是让惠娘作陪,惠娘蹙眉:“老爷,衿儿她……”
沈溪脸色阴沉,惠娘不敢再说什么,只能扶起沈溪,往房间里走去。
沈溪发现对惠娘还是要用胁迫的手段更管用,否则她一准儿记吃不记打,这让他非常无奈。
到了惠娘的闺房,李衿将饭菜放到桌上,却无退下之意……对她而言,留在惠娘的房间属于“登堂入室”,是沈溪对她的肯定。
沈溪在惠娘搀扶下落座,惠娘殷勤地为沈溪摆好碗筷,又给他饭碗里夹了不少菜,连酒水也一并斟上。
等惠娘做完这一切,沈溪才道:“晚上我已经喝了不少,酒水免了吧。衿儿,将酒水撤下。”
如此一说,倒显得沈溪有让李衿退出房间,免得打搅他跟惠娘“好事”的意思。李衿脸上满是失望之色,将酒壶和酒杯放回木托上,端起将走,沈溪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醉意朦胧地说道:“放妥当后,早些回来。”
李衿立即明白沈溪说的“回来”意味着什么,羞赧地道:“是,老爷。”
沈溪端起饭碗吃了起来,虽然只是粗茶淡饭,可沈溪吃起来却感觉十分舒服,惠娘跟李衿对物质生活没什么要求,哪怕有银子也省下来充作商会的发展资金,所以现在尽管已经掌握上万贯资金,但依然住在小院里,吃得也很俭朴。
李衿很快回来,没有沈溪和惠娘进一步吩咐,她便侍立在桌子旁边等候。
沈溪用过晚膳,冲着惠娘微微一笑:“扶我上榻歇息。”
“是。”
惠娘扶沈溪到了床边,为沈溪宽衣,把衣服整理好,或者挂起,或者叠好放在床尾的竹椅上。李衿在旁边打下手,到白色单衣时,沈溪一把搂住惠娘,令惠娘不知所措。
沈溪道:“扶我上榻。”
惠娘声如蚊蚋:“老爷,妾身身怀有孕,让衿儿……”
“已经过了三个月了,无大碍,通常来讲,前三月和后三月才要禁止房事,其他时间只需小心谨慎即可。”
沈溪说着,手已将惠娘衣襟轻轻解开。
惠娘非常为难,虽然她知道怀孕三个月后,只要动作不是很激烈,不会对腹中胎儿有任何影响,可她还是放不开,毕竟沈溪把李衿也留在房中,她未得到沈溪准允,又不能随便将李衿屏退。
于是,沈溪见到惠娘无比纠结的神色。沈溪不悦,故意为难道:“衿儿,过来帮你姐姐宽衣。”
惠娘浑身一颤,贝齿咬着下唇,身体好似僵住了,不过面对沈溪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她连提出反对的勇气都没有。
等沈溪和惠娘先上了床,沈溪微一招手,李衿马上明白沈溪的意思,将自己的衣带也解开……
李衿自认是沈溪和惠娘的“通房丫头”,在主母有孕的情况下,作为通房丫头她可以登堂入室,至于是否跟老爷和主母睡在一张榻上,全由老爷威势所定。
以沈溪的权威,无论是李衿,还是惠娘,都无反对的底气。
最后的结果,是惠娘为难,李衿坦然。对李衿来说,这是沈溪和惠娘的一种“赐予”,让她可以获得跟主母平起平坐的资格,至于本身的羞涩完全可以放到一边……毕竟连名分都没有,谈何去争取什么?
烛影绰绰,这是沈溪第一次享受左拥右抱的滋味。尽管身体疲累,但此时的他精神百倍,一整晚都意气风发。
无论是一直闭着眼不敢面对他的羞涩的惠娘,还是知情识趣的李衿,都让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征服快感。
累了后,沈溪温香满怀而眠。
半夜睡醒,第一时间便看到两张让他心醉的美丽容颜,可惜惠娘睡得很浅,只要他稍微动一动,惠娘就会醒来,但为了不让他扫兴,依然闭着眼睛装睡,但那跳动的长长眼睫毛,却出卖了她。
此时已是数九寒冬,小冰河期的广州府,半夜只有五六度,但由于海风呼啸,与北方零度的气温差不了多少,但是在这小小的绣榻方圆空间内,却温暖如春。
北风越来越烈,到了清晨鸡鸣时分,门缝传来“呼呼”的响声,沈溪赖在被窝里不愿意起来,惠娘离去的时候他并未阻拦。
等天光大亮,沈溪才起身。
李衿虽然醒得很早,却一直等沈溪彻底醒来,才赶忙起床帮助自家相公穿衣。
沈溪在李衿陪伴下出得房门,正堂里惠娘已经备好账目,请沈溪复核。沈溪顺手将账本拨在一边,分别拿起惠娘和李衿的一只手,放到一起,道:“你和衿儿处置的,我放心。你们以后更要同心协力。”
惠娘想到昨晚的荒唐,面部一阵发烫,最后颔首:“是,老爷。”
账本重新归置好,丫鬟把早餐端了上来,此时不用沈溪提醒,李衿已经识趣地坐下一起用饭。惠娘对此毫无偏见,还往李衿碗里夹菜,昨晚的事情让惠娘放下之前对这位闺中姐妹所有的防备,完全接纳对方。
沈溪给惠娘留下两个安胎药的方子,嘱咐她派丫鬟去药铺抓药,这才返回督抚衙门。
等到官驿时,只见马九拿着一封信,站在大门口紧张地等待。
“老爷,佛郎机人派人送信来,说是……要跟我们交换人质!”
说是信,不过是张便签,上面的汉字倒是写得很工整,内容不复杂,佛郎机人提出用唐寅交换被沈溪扣押的夏特利等人,同时要求沈溪遵照之前的通商协定,将扣押的大批货物归还。
“人呢?”沈溪问道。
马九道:“佛郎机人只是派了小船到广州府送信,大船未见到,可能在珠江口外海等着。”
这次阿尔梅达学聪明了。若他再率领舰队到广州府,可能会连人带船被大明扣押,所以干脆派人驾着小船给沈溪送信。
沈溪进到官驿,步入大堂,坐于案桌前,提笔写了一封信,完了交给马九:“让人送到佛郎机人手里,告诉他们,是他们占我大明岛屿、包庇海盗和逃犯在先,本官不过是例行公事,想要谈可以,让他们的提督阿尔梅达亲自上岸跟我谈,否则此事不容再议,之前的通商协定一律作废,咱们战场上见!”
马九虽然觉得沈溪这么做有点儿武断,但想到佛郎机人的所作所为,也心有不忿,分明是你们做错了事,凭什么跟我们谈条件?莫非是倚靠你们船坚炮利吗?
“老爷,小人这就去送信。”
马九拿着信便出门,翻身上马往港口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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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正准备回官驿后堂休息,朱起进屋奏禀:“老爷,布政使司衙门派人来,说是询问关于佛郎机人之事,是否请人进来?”
“跟佛郎机人是战是和,与布政使司衙门何干?不见!”沈溪厉声喝道。
与佛郎机人的交往,是朝廷钦命督抚衙门负责的事情,能过问的只有弘治皇帝和内阁,跟广东承宣布政使司衙门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沈溪把布政使司的人赶走不到半个时辰,章元应亲自到督抚衙门拜访,开口便要问沈溪的“三大罪”。
“……沈督抚霸占朝廷官驿作为职司衙门使用,耽误来往官员歇宿,此为罪一;无端捉拿粤省盐课提举司上下人等,令举省盐课混乱,盐价腾贵,此为罪二;无故与外藩交恶,有损我朝威仪,致使外藩反复无常陈兵于珠江口外,此为罪三。”
章元应说得义愤填膺,“此三罪并发,本官当奏禀圣上,交有司议处,定要将沈督抚革职发落!”
“好大的罪过。”
沈溪不屑地回道:“章藩台所说的话,本官不敢苟同,你说本官霸占官驿,敢问我的亲随可曾阻止来往官员入住进出?”
章元应无言以对。
广州城中有三个官驿,其中一个属于广州府衙所有,另两个分别为南海县和番禹县管辖,其中沈溪暂借的驿馆在大北门九眼井附近,北邻越秀山,西边是文昌宫,东边隔两条街便是广州府衙,这官驿归府衙统属,到万历中期,该驿馆便正式设为督抚衙门所在,沈溪不过是将事情提前了近百年。
沈溪固然霸道,但对于那些到府衙住宿的来往官员,沈溪也没说把人扫地出门,谈何罪过?
沈溪又道:“这第二罪,就要问章藩台你了……粤省盐课提举司上下官员的罪过,是本官与藩司、臬司共同勘定,当时章藩台亲自写了上疏提及此事,怎到头来变成本官无端捉拿?至于东南沿海地面盐价几何,章藩台只需亲自到市面上走走就可以发现,究竟比往常年贵了还是贱了,不要信口开河才好!”
“至于第三罪,佛郎机人与大明朝修好,不过短短两载,便占据广州府外海岛上川山,招揽亡命之徒与朝廷对抗,向过往船只征收税赋……外藩在我大明境内征税,成何体统?本官没有责问布政使司衙门的过失,果断上岛查问,从中寻出众多海盗和逃犯,将岛上人等扣押,难道是无事生非?要想跟本督抚扣帽子,也要找个好点儿的理由!”
章元应义愤填膺给沈溪列了三大罪,沈溪则把三条罪名解释得清清楚楚,我所做不过都是在职责范围内的事情,你要告尽管去,看看最后倒霉的人是谁。
章元应冷声道:“本官不会听信沈督抚片面之词,事情原委定会交由朝廷定夺,告辞!”
沈溪嘿嘿一笑,招呼道:“章藩台且留步,之前本官听闻朝廷已委任新的广东左布政使,不知几时抵达广州府城?本官也好亲自前往拜会!”
章元应背对沈溪,袖子一甩,显得非常生气。
广东左布政使的人选朝廷已经确定,乃是成化五年三甲进士、来自浙江归安的陆珩,此人跟当朝内阁大学士谢迁关系匪浅,在此之前担任陕西左布政使,据说是谢迁特地跟吏部尚书马文升等人商议后,向朝廷保举所得。
虽然左布政使和右布政使同为从二品,但在地位上,左布政使远在右布政使之上,相当于一省行政的一把手。这陆珩一来,布政使司衙门将会跟沈溪的督抚衙门同气连枝,到时候章元应就该靠边站,没有任何话语权了。
章元应心中满是恼恨。
同为浙江人,但他是浙江乐清的,他老爹是一代谏臣章纶,得罪的人太多,加上他的功名或多或少与其父帮忙钻营所得,比如成化四年,章元应冒籍应天中式,结果为言官所发,革回,后又中浙江乡试二十名,登成化十一年进士,但朝中多有其舞弊的传言,不为君子所喜,没法靠上谢迁这样的大树。
人一走,朱起脸上涌现几分担心,说道:“老爷,得罪了章藩台,是否会有麻烦?”
沈溪道:“又不是得罪他一次两次了,麻烦什么?若布政使司向朝廷参奏弹劾,督抚衙门这边只管上奏本还击即可,现在还是先想想怎么应付佛郎机人。”
之前沈溪没料到,派唐寅去吕宋岛查看人土人情,竟然让他被佛郎机人扣为人质,这边给他娶了妻子,没等进洞房,人就死了,那夏小姐可真是有点儿克夫的意思。
因为佛郎机人躲在珠江口外海,沈溪就算遣人把信传回去,当天也没消息。
不过城外原本准备就地解散的兵马倒是再次集结起来,将士们都摩拳擦掌,准备跟佛郎机人好好地打一场仗,之前没捞足军功的,也准备在英明的沈督抚带领下,建功立业。
……
……
当天下午,沈溪留在督抚衙门附近的家中陪老婆孩子,顺带准备领着家人去官驿后院收获第一季玉米和番薯,不想夏宽带着妹妹来访。
沈溪揣测夏宽为妹妹的婚事而来,不得不见,怎么说现在被佛郎机人扣押的唐寅,是夏宽的妹夫,这婚事当初还是他一手促成的。
夏宽见到沈溪,当即表示感谢,道:“沈大人之前让******前往草民家中,为家母诊病,草民感激不尽,特来送上谢礼……”
夏家虽然在广州府没什么家产,到底是广州府新会县的地主之家,秋收之后,夏宽把当年的田租收上来,手头宽裕许多,终于有闲钱往外送礼,浑然忘了之前嫁妹妹的时候,连像样的嫁妆都没有。
不过这次送来的谢仪,不过是些土特产,看来夏宽也知道沈溪的忌讳,所以只是送来不值钱之物。沈溪大为高兴,让人把东西抬到后院去,随后说道:“青衫先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夏宽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有些为难:“沈大人,鄙人听闻……妹婿伯虎如今为外藩人扣押,还以此作为条件,要挟督抚衙门,不知可有此事?”
沈溪点头:“确有其事,说起来,却是本官害了他!”
夏宽恳切地说道:“请沈大人设法营救!”
夏宽的妹妹跟着下跪磕头:“民女请沈大人,营救家夫……”
果然是重礼法的家族,之前唐寅跟夏小姐成婚,只是形式婚姻,因为之前就约法三章,故夏小姐在成婚后对唐寅不理不睬,二人甚至连入洞房同床共枕都没有夏小姐便又回去衣不解带照顾老母亲。
但如今听说唐寅落难,夏小姐发挥了为人妻的本份,主动随兄长前来恳请沈溪设法营救。沈溪心里不无恶意地嘀咕……现在知道这个宝贝女婿金贵了?早干嘛去了,要不是唐寅不能抱得美人归,何至于会答应去吕宋岛,最后被扣押?
想来,夏家主要还是为夏小姐的声名声着想。
一个大姑娘家,第一次许配人家结果未婚夫就病死了,可以推诿说纯属巧合,但这次嫁过门还没等圆房丈夫又死了,那这克夫的名声自然就坐实了。如今十八岁,剩下两年也别想嫁人,安心在家里等着官府指婚嫁给麻子、瘸子吧!
好好的丈夫不珍惜,现在后悔也晚了!
当然,沈溪不会说出来,而是和颜悦色地说道:“本官必会想方设法营救,但朝廷威仪不可堕,若实在不能救回人来,本官只能表示抱歉……夏先生和夏小姐要有心理准备才是。”
夏小姐听到这话,暗自垂泪,至于是可怜唐寅还是可怜她自己,就只有她自个儿心里清楚。
夏宽智计过人,沉思之后问道:“不知大人准备如何施救?”
沈溪摇头:“如何施救不在我,而要看佛郎机人的态度,本官已去信,若佛郎机人幡然悔悟,肯将人放归,那本官可考虑既往不咎,但若佛郎机人冥顽不灵,只有交战一途!”
“这……”
夏宽听了沈溪这话,顿时觉得唐寅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了。
沈溪道:“先生毋须太过担心,就算与佛郎机人开战,本官也会尽力派人营救……只怕到头来唐兄会被外藩人掳劫到南洋或者极西之地,永世不得归来!”
这下夏宽彻底哭笑不得。
自己的妹妹背负克夫名声还不算糟糕,如果唐寅真被掳劫去佛郎机国,意味着妹妹一辈子都无法嫁人,因为在无法确定丈夫是死是活之前,连生儿育女的资格都没了,一辈子只能守活寡。
夏宽急道:“沈大人,您可一定要……”
“先生放心,本官必定将唐兄的安危记挂于心。两位请回去吧,若有消息,本官必定派人前去府上告知!”
沈溪作出恭送的手势。
夏宽哀叹一声,过去扶起妹妹,二人一同出得沈府而去。
等人走了,谢韵儿从内堂出来,她之前听了个大概,问道:“相公,那唐公子……不会真回不来吧?”
沈溪摇头:“问我没用,得问佛郎机人……眼下佛郎机人有三种选择:一个是遵照我之前的提议,阿尔梅达亲自带人前来城里谈判,这是最好的结果,也是唯一能让唐寅活命的结果。”
谢韵儿眨了眨眼,问道:“另两种结果呢?”
沈溪摊摊手道:“或许佛郎机人会铤而走险,选择与我大明朝开战,试图将人和货物重新抢回去,或者掳劫百姓,此结果唐寅或有一线生机;就怕最后一种结果,佛郎机人一气之下扬长而去,那唐寅和夏小姐,可能今生今世都要面对汪洋大海,天涯永隔!”
谢韵儿在有了孩子之后,性格变得无比柔弱,她更希望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
当然,唐寅是落花有意,至于夏小姐是否流水无情,未曾可知,不过这会儿谢韵儿已经急了:“相公,你快想想办法,让唐公子和夏小姐天涯一方,妾身会觉得有所歉疚。”
当初沈溪要把唐寅送去吕宋岛,曾跟谢韵儿商量过,所以这会儿谢韵儿觉得是自己害了这对“有情人”。
沈溪安慰道:“放心吧,若我所料不差,阿尔梅达会亲自前来广州府与为夫谈判。不要问我为什么,只是为夫的一种感觉,若不灵……那只能说唐寅和夏小姐有缘无分!”
“希望如此吧。”
谢韵儿素来对沈溪有一种盲从。
在她看来,再大的困难到了自家相公这里也可迎刃而解,这也是为何她比沈溪年长好几岁,却在家中被沈溪压得死死的缘故。
不但是因为沈溪的官位,更因沈溪在为人处世上的老成,令谢韵儿由衷佩服,所以不再询问,转而与沈溪说些家里的事情。
但沈溪此时心里,远不如他说的那么轻松,一切正如他所言,全看阿尔梅达做出如何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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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梅达虽然威风凛凛,在率领舰队抵达马六甲海峡,征服满刺拉后,又先后在苏门答腊、爪哇、渤泥和吕宋建立起殖民点,但这一些列“丰功伟绩”跟与大明通商相比,屁都不是。
那些东南亚不开化的海岛都被你占了又如何?产出都是简单的手工艺品,再就是药材和香料,就算能贩运人口到佛郎机国当奴隶,但马来人种普遍较矮,比较瘦弱,从东南亚回佛郎机国来回差不多要一年,还不如直接在非洲贩运黑奴。
可跟大明通商就不同了,这时候奥斯曼帝国阻断了东西交通,把控了对大明的贸易,使得大明的商品在欧洲几乎都卖出天价。
阿尔梅达直接把东南亚的土特产卖给大明,再从大明得到茶叶、陶器、瓷器、丝绸等等在欧洲人眼中价值千金的商品,几乎没什么投入便有百倍千倍的暴利,端的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这两年间,阿尔梅达不过自大明向佛郎机国运回几十船陶瓷、丝绸和茶叶,就让他获得无数声誉,若他就这么灰溜溜离开,那等于是前功尽弃,说不一定还会被国王治罪。
现在就看阿尔梅达有没胆子跟大明进行军事对抗了。
换了别人镇守东南沿海,阿尔梅达铤而走险的几率很高,他之前在大明朝沿海抢劫了不少好东西,可在泉州之战败给沈溪并押解到京城后,他开始知道大明国土有多广袤,百姓有多富裕,军力有多强盛。
沿海普通百姓家里能有多少茶叶和陶瓷?更别说是丝绸这样普通百姓根本不可能拥有的东西!抢劫吃力不讨好,所得不过是些下等货,运回欧洲也卖不出好价钱,不如跟大明做买卖划算。
沈溪现在有恃无恐,阿尔梅达有本事就滚蛋,到时候我就可以带着船队将吕宋、渤泥等岛屿纳入大明疆域,盐场有了,种植园有了,还可以利用东南亚的人力和资源开发东番,也就是后世的台岛。
遣人把信送去给佛郎机人,沈溪除了以三省督抚名义向闽粤各卫所发出警戒令,然后便在广州城安心等候佛郎机人的消息。
如果阿尔梅达脑子稍微正常点儿,就会跟大明妥协。他不敢亲自来,也会派人来跟大明和解,因为他之前所买大批货物被扣押,再加上在上川岛上储存的来自南洋各地的土特产,如果不通过谈判索要回去,那佛郎机舰队会承受巨大的损失。
此时,沈溪最关心的不是佛郎机人,而是他在驿馆后院栽种的玉米和番薯。
经过四个月的栽培,沈溪在广州府第一场雪下来前,终于收获第一茬,也是大明土地上第一茬玉米和番薯。
当把玉米拨开,看着里面黄橙橙的米粒,再看到那一筐一筐的番薯,沈溪的心情只能用激动来形容。
这年头专门针对玉米和番薯的病虫害几乎没有,番薯和玉米作为大明土地上的一种侵入物种,在短时间内没有天敌,也没有杂交作物连年种植后的减产,小小的后园出现大丰收,那以此类推,未来几年推广期间也可以获得丰收。
收获农作物,过来干活的却不是沈溪的亲卫,也不是车马帮弟兄,而是沈家的女眷。
谢韵儿和谢恒奴都没有大小姐脾气,欣然进入田间,在所有人中最娇生惯养的谢恒奴很喜欢这种田间劳作,陆曦儿和尹文也尽力帮忙,只有林黛怕把自己弄脏,用锄头去刨番薯,挥两下就觉得手脚发软,去掰玉米,又被玉米叶子割得哇哇叫。
周氏在后园里好似一个指挥官,全家上下只有她是田间劳作出身,农耕经验无比丰富。
等忙得差不多了,周氏掐着腰道:“我说憨娃儿,这弄的什么东西?吃又不能吃,看又不能看,难道把东西晒干了拿回去当柴烧?你已经当官了,不要再做农活,说出去会被人笑话!”
沈溪道:“娘,这是陛下吩咐孩儿种植的。”
“我呸。”
周氏啐了一口,“你当老娘傻是缺心眼儿?皇帝高高在上,住在皇宫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会让你种这玩意儿?”
“憨娃儿,你要是缺钱,家里家里可以省着点儿吃,辛辛苦苦供你读书,是为了让你告别田间地头,你倒好,好吃好喝的大官不当,偏偏跑来种地?”
之前周氏不知道沈溪在驿馆后院种了些东西,要她早发现,非带人把这些东西给铲平不可。
我儿子是状元,朝廷正三品的大员,种地就是自损身份,自甘堕落,我这个当娘的绝对不能让他继续堕落下去!
谢韵儿擦擦汗,走过去解释:“娘,真的是陛下让相公种的,这是从海外引进的新种子,咱大明还没有过呢,咱这里的收获,就是以后繁衍扩大种植规模的基础,以后还要推广到全国呢。娘……相公说不定会成为大明留名史册的千古名臣呢!”
“真的?”
周氏将信将疑,把一根玉米棒子拿在手上,剥开来看了看,“核倒是不小,这表面一圈黄橙橙的东西,能当大米煮来吃吗?皇帝这是没事做,让我儿子种这东西?”
沈溪笑道:“娘,这东西叫玉米,可以跟麦子一样碾碎了,既可以蒸窝窝头,又可以熬粥,还可以蒸着吃。您可别小瞧这东西,一亩地能产六七百斤,至于番薯……就是地瓜,能产上千斤!”
“你糊弄老娘?一亩水田产二百多斤稻子,那都是丰收的年景,你居然说能产六七百斤?”
周氏毕竟是田地里出来的,对于农作物的产量很敏感。
这时候农耕技术落后,没有化肥,也没有一代代选种和杂交,就算是一亩熟田,也只能产二百斤左右的粮食,丰年也不到三百斤,这正是为何大明近三百年国运,人口一直停留在一亿人左右的根本原因。
因为受落后的生产工具、灌溉条件和耕种作物的限制,大明现有土地只能养活这么多人,生得出来也养不起,社会维持在一个相对平衡的状态。
可自从玉米和番薯引进中国后,华夏人口开始激增,这也是因为粮食多了,孩子生下来养活的几率大增,谁不希望自家儿女多一些?
沈溪道:“娘,我可没骗您,以后等大面积推广种植之后你便知晓了。”
本来嫩玉米很好吃,可沈溪不敢糟蹋玉米种子,他也是等玉米完全成熟后才来收割,所有玉米都会当作来年耕作的种子。倒是番薯产量高,再加上番薯根茎和块茎都可以作为种子使用,沈溪准备劳作之后,让自家女人尝尝鲜。
“晚上给你们烤地瓜吃!”沈溪笑道。
谢恒奴小脸上满是晶莹的汗珠,但仍旧洋溢着欢欣的笑容,仰视沈溪问道:“七哥,什么是烤地瓜?”
沈溪还没回话,一边林黛先插了一嘴:“就是把刚才挖出来的这圆不溜丢的东西扔进火堆里烤着吃呗……”
正在洗手的沈溪点头:“没错,就是把地瓜烤来吃,我上学那会儿……呃,听说这东西很好吃。”
周氏啐道:“呸,什么你上学那会儿,你上学时有这东西吗?累了大半天,娘先回去躺着了,这身子骨不比以前了……唉,都是被你爹闹的!”
一个三十三岁的女人,身边没丈夫,一两天还好,日子一长身体和心理上都会不由想起丈夫的好,尤其是周氏这样本身对沈明钧有情有意的女人。沈明钧在身边时,她恨丈夫不争气,可沈明钧不在,她又埋怨丈夫不疼她。
她却忘了,是她自己离家出走到广州府来的,沈明钧那边还不知她去处呢。
到了晚上,沈家热热闹闹。
这是沈溪回家的第二天,也是他留在家里过夜的第一天,白天一家人共同耕作,到晚上则享受劳动的成果。
沈溪在院子里生了火堆,把地瓜埋进炙热的柴草灰中,上面接着生火,又或者直接架在火上……他也不知道哪种方法能烤出以前吃过的那种烤地瓜的味道。
而另一边,他从一堆老玉米中,选出几根不能留种的嫩玉米,他准备尝尝这玉米的味道是否正宗,权当自己是小白鼠。
既然答应替朝廷引进和试栽种新作物,沈溪有当小白鼠的觉悟,要推广玉米和番薯,首先要向人证明这两样东西没有毒副作用。
烤好地瓜,沈溪自己先品尝了一下。
拨开烤焦的地瓜皮,露出黄橙橙的地瓜肉,一口下去,齿颊留香,前一秒还在嘴里烫舌头,后一秒已经忍不住把好东西往喉咙里送,热乎乎的感觉从嘴一直到胃部,嘘一口气,清爽的感觉油然而生。
“黛儿、君儿,出来吃好东西了。”
沈溪喊了一声,屋子里的几个小丫头前后脚跑出来,就好像等候司令官检阅的女战士,从高到矮排成一排,沈溪把几根烤好的地瓜放到大瓷碗里,“拿到里面去吃,先剥去外面烤焦的皮……太热,注意别烫着嘴!”
林黛自告奋勇把大瓷碗捧在怀里,碗有些发烫,她赶紧用袖子把手裹住,抱在怀里,几个丫头进了房间,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好甜啊”“真好吃”的声音。
“给我尝尝,别是憨娃儿骗人……唔,味道凑合,再给我一块……嗨,你个死丫头给我多留一块没听到?”
周氏也加入到抢食的行列。
等沈溪用篓子把更多的烤地瓜送到正堂时,这边终于不用再抢着吃,每个人都管够。
沈溪拿出两个烤地瓜给旁边拼命抿嘴唇的朱山:“拿去尝尝。”
“谢谢老爷。”
朱山二话不说,抱着烤地瓜就坐在小板凳上,撕开皮就凑上去啃,很快露出陶醉之色……什么东西好吃不好吃,在朱山的脸上体现得最明显,因为这是个彻头彻尾的吃货。
谢韵儿等人还在吃地瓜,沈溪把烤玉米从草灰堆里刨了出来,拨开表面的包衣,道:“谁尝尝这个?”
“我,我。”
这次林黛顾不上矜持,抢先一步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还是我自己先来吧。”
沈溪自己先吃了一口烤玉米,新鲜的嫩玉米,虽然烤炙过但水分依然很足,吃到嘴里有甜丝丝的味道。
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随后沈溪把剩下的三根烤玉米递到林黛手里,“拿进屋里分着吃,一人吃两口意思下就行了,如果中毒,咱家人一起,黄泉路上谁都不会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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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米和番薯属于粗粮,适当食用对身体有益。
烤地瓜和嫩玉米偶尔吃,绝对是无上的美味。可若是让人从小到大一直吃番薯和玉米面儿,那这就没有任何美味可言,举国都种玉米和地瓜,那时再想吃大米和面粉,就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
沈家的女眷第一次接触到地瓜和玉米,又是在她们辛勤劳作之下亲眼看到收获的,吃起来尤为香甜。
沈溪安排人把收获的玉米和番薯归置了一下,所有都作为来年扩大种植范围的种子,这年头蛇虫鼠蚁甚多,沈溪指派专人保管,番薯挖掘地窖储存,玉米晒干后放入粮仓,平日还要不时拿出来晾晒,确保万无一失。
试验田方面,沈溪得预作安排,接下来在哪儿种,种多少,需要多少人参与,有病虫害留在广州府料理新作物。
为了让当初力主引进番薯和玉米的谢迁放心,沈溪在玉米晾晒干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拨出些玉米和番薯种子,再写出具体的种植方法,用八百里加急快马送到京城,让谢迁在北方之地尝试种植。
一种作物在大规模推广前,首先要先考察其对环境的适应程度,广州府地处岭南,属于温暖多雨的亚热带气候,而京城周边则是北方干旱的温带季风气候区,淮河以北和淮河以南从地理和种植的作物上,有着诸多差异,眼下便是要证明这两种新作物南方和北方都适合种植。
眼看到了年底,广州府内并没有往常年那么热闹和喧哗,因为来往的商船已经把消息暴露了……佛郎机人的舰队驻留在珠江口外海,随时都有可能杀到广州城外,城里百姓人心惶惶。
外面各种流言蜚语盛行,今天说佛郎机人已经撤走,又说佛郎机人已在顺德和番禹沿海登陆,不日就会打到广州府城下,随时都会发起攻城。
大多数百姓从未见过佛郎机人,对于佛郎机国在哪儿、有多少人口、兵员多少一概不知,防备佛郎机人就好似九边百姓防备凶残的鞑靼和瓦剌人一般,却不知阿尔梅达手底下的士兵总数仅有千人,且有大半留在满刺加以及渤泥、吕宋等殖民点,阿尔梅达手上可用的士兵数量不到五百,其中半数还是从南洋岛屿上掳劫来的奴隶兵。<>
广东承宣布政使司闹腾起来,你沈溪不是得罪了佛郎机人,造成与外藩的冲突,马上要引发战争了吗?我就趁势跟朝廷状告你三大罪!
这也是章元应趁着新任左布政使履任广州之前,利用手头上的政治资源,最后一次给沈溪制造麻烦。
沈溪此时并未乱方寸,一边调度兵马防备佛郎机人袭扰,一边传令福建都司衙门随时调兵遣将驰援沿海各卫所,但一连数日并无佛郎机人犯边的奏报。
终于在腊月二十三这天,佛郎机人派出使节抵达广州城,表示愿意跟督抚衙门进行和谈,这让那些等着看沈溪笑话的人大失所望。
腊月二十五,在得到沈溪回信后,阿尔梅达亲自带五名随从进城,到沈溪的督抚衙门谈判。
与佛郎机人一同前来的还有广州市舶司的翻译,沈溪特别派人负责记录这次和谈内容,同时主动邀请广东三司和广州知府衙门的人前来旁听,免得被人说他跟佛郎机人签订不平等条约,丧权辱国。
阿尔梅达一上来,就冲着沈溪一番义正言辞的抗议,就算旁人听不懂佛郎机语言,也藩属国的使臣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大明官员从来都是对人心狠手辣,对外藩人则卑躬屈膝,还美其名曰展现天朝上国的风范。
沈溪采取的应对很简答,你说你的,我听我的,虽然听不懂你说,但我尊重你的权力,听完后当你放了个屁。
“他说?”等阿尔梅达终于把一番长篇大论说完,沈溪好奇地打量旁边的翻译。
翻译支支吾吾道大人,他……他说我们大明言而无信。<>”
沈溪皱眉道完了?”
翻译想了想,点点头。
沈溪咋舌这佛郎机话倒是有意思,侃侃而谈那么久,其实用‘言而无信’四个字就能概括,还是我大明语言更加简练。”
旁边布政使司左参政连宏道沈大人,还是先说正事,佛郎机人已提出我们言而无信,您看怎应对?”
“应对?大明行事从来都是讲规矩的,何来言而无信之说?本官之前没有跟他解释吗?”。
沈溪坐下来,一脸威仪,三司、知府衙门和市舶司的官员看到后有些担心,那边佛郎机人犹自义愤填膺,沈溪却气定神闲,似乎一点儿都不着急。
很多人想提醒沈溪,外交谈判讲究有理有据有节,针对对方言语间的漏洞发起猛攻,为朝廷尽可能讨要好处,哪里有你这么高高在上的?
沈溪突然问道阿尔梅达,吃饭了吗?”。
等翻译把沈溪的话译,阿尔梅达一脸迷惑……我跟你交涉扣留货物和人质的问题,你却问我吃没吃饭?
不过阿尔梅达是个很严谨的人,一脸正色地回了句,翻译向沈溪道大人,佛郎机人说他吃过了。”
谈判桌旁三司衙门的人有些坐不住了,沈溪问的话不着边际,佛郎机人居然会回答这种无稽的问题?
沈溪道既然阿尔梅达吃过饭,就在城里歇一晚,明日开城门后早些出城,本官就不送了。”
阿尔梅达听到翻译的话后不禁干瞪眼,赶紧问沈溪是意思?把叫到城里,连谈判都没进行,居然就让我走人?
沈溪义正辞严谈判最重要的是互利互惠,换句话说便是各取所需。<>之前本官已将交涉内容以信函方式传达,信里已将本官意思说得很明确,把人释放,一切有商量,如果不放人,那就没可谈的!”
连宏凑提醒沈大人,据下官所知,这唐解元本是戴罪之身,无足轻重,就算佛郎机放人,也不该如此轻易将扣押的人质和货物归还,否则我大明威严何在?”
布政使司果然都是一群老奸巨猾之辈!
沈溪瘪了瘪嘴,你们暗地里跟朝廷状告我跟佛郎机人交恶,影响大朝上国的形象,造成两国纠纷并引发战争,背地里却怂恿我跟佛郎机人交战,这是分明怕我跟佛郎机人讲和,被朝廷追究你们之前奏报纯属子虚乌有?
“本官自有分寸,毋须连参政提点。”沈溪冷声道。
这种场合,章元应不便亲自前来,就派了左参政连宏来。
沈溪是正三品,连宏是从三品,如此也能给沈溪施加点儿压力,让沈溪按照布政使司设计的方向走,最后麻烦缠身,黯然下台。
沈溪之前对佛郎机人的态度异常强硬,结果见到佛郎机人就变成“面瓜”,提出的条件仅仅是让佛郎机人把唐寅归还,就将上川岛扣押的人和货物归还。连宏不禁想这小子不会是怕了佛郎机人,要妥协吧?”
布政使司衙门本想挑唆沈溪跟阿尔梅达的矛盾,让两国战争无可避免地发生……在布政使司的官员看来,佛郎机人在珠江口迟疑那么久,想来实力不过尔尔,交战后地方应该不会有太大损失,反倒会令沈溪栽跟头。
眼下沈溪不按套路出牌,连宏有些发愁,他赶紧给市舶司的翻译打眼色,一计不成还有第二计……
你沈溪跟佛郎机人不是要通过翻译吗?只要让翻译把你的意思曲解,让佛郎机人以为两边没可谈的,最好让佛郎机人以为你破口大骂,那今天这场谈判就到此为止,回头等着开战就是。
阿尔梅达说了一句,翻译传达大人,佛郎机人说不会放人!”
沈溪犯嘀咕,我现在提出条件,是你们把唐寅放了,我就把货物和人都归还,这么宽厚的条件你阿尔梅达居然不放人?
心里带着疑问,沈溪道那告诉他,明日出城请早!”
翻译笑着点头,转头跟佛郎机人说了一句话,阿尔梅达脸色立变,他站起身瞪着沈溪,脸色带着几分震惊和恐惧,神色好似在说……我好心好意来跟你谈判,你居然要把我们都杀了?
阿尔梅达身后五个随从直接把佩刀抽出来,在场的大明将士也将佩刀亮出,场面一剑拔弩张。
连宏还在装好人,赶紧起来沈大人,阿尔梅达,买卖不成仁义在,可不能伤了和气。”
就在此时,沈溪突然用英语问了一句谁能听得懂英语?”
阿尔梅达一愣,他看了身后一名随从一眼,那随从走出来,客气地用英语回道我可以。”
沈溪和佛郎机人开始说起了“鸟语”,场面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看市舶司的翻译,可惜那翻译对于佛郎机语也是一知半解,只不过早年跟随商船前往阿拉伯地区,在那里跟人学过一段葡萄牙语,但对于英语却一窍不通。
此时英国玫瑰战争刚结束不久,亨利七世开始了多铎王朝的统治,资本主义开始萌芽,羊吃人的圈地运动正在发生,但总的说来英国在欧洲影响不大,也只有临近的国家才会有人精通英语,故市舶司的翻译不也是正常的事情。
对面有人会英语,沈溪问话就简单多了,等问清楚,那翻译说他要把佛郎机人全部杀死,沈溪不由冷冷打量翻译一眼,翻译已经感觉背脊发凉,沈溪又扫了连宏一眼,连宏将头转开,躲避沈溪的视线。
防不胜防啊!
要不是佛郎机人队伍里有人会说英语,不是掉进你们的陷阱里了?
沈溪用英语将意思说明,他只是让佛郎机人把唐寅交还,然后便会将缴获的货物以及扣留的人悉数归还。
阿尔梅达和几个翻译松了口气,重新坐下来,三司和知府衙门的人都不明白,刚才还要打要杀,才说了几句鸟语,又和和气气坐下来重新商谈?
阿尔梅达正要说,沈溪抬手阻止。
沈溪手指了指那自我感觉良好的翻译人拖出去,重打五十军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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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命令一下,那翻译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饶命啊,大人!”
他也不为自己辩解,上来就求饶,其实变相承认所犯挑拨离间的罪行,沈溪心头火起,大喝一声:“打!”
“慢!”
连宏起身阻止,“沈大人,您这无缘无故打人,恐怕人心难服。与外藩之人有何纠葛,却跟这小小的通译有何干系?”
沈溪冷笑道:“利用本官信任,于两国谈判之时,假传译文,谎称本官要杀掉佛郎机使节,令佛郎机人哗然,险些酿成两国纠纷和战争,这是何等罪过?”
“啊?!”
沈溪不说不打紧,等沈溪说完,在场的人一片哗然。
一个小小的翻译官这是要翻了天!
若沈溪所说属实,将这翻译拖出去斩了都不为过。
两国邦交的谈判桌上都敢这么挑唆,分明是要挑起战争,若因此生灵涂炭,这个小小的翻译有几个脑袋?
在场三司的人,还有知府衙门以及广州市舶司的人都意识到这翻译背后肯定有人指点和撑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沈溪怀疑到自己头上。
“大人,饶命啊,大人……”
人被拖到院子里,按倒在地,士兵拿起军棍便往翻译的屁股上狠狠招呼,市舶司的人一脸惊恐之色,他们皆都站起,退到一边,连宏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继续商谈!”
沈溪侧过头,恢复跟佛郎机人谈判。
因为沈溪直接用英语跟佛郎机人交流,中间不用转译汉语,在场官员皆都大眼瞪小眼,完全听不懂沈溪说的是什么,反倒是佛郎机人听到沈溪的话后义愤填膺,好像要跟沈溪好好计较一番。
“三艘船,不能再少了,而且要将所占吕宋之地移交我方。若同意,就把船开到广州港,到时自会将人放还,以后上川岛仍旧可作为中转站,但必须由我大明军队驻扎!”沈溪的态度很坚决。
用一个唐寅换你们那么多人和财货?真当我是来做亏本买卖的?三艘可以远渡重洋的盖伦大帆船,外加吕宋岛,我才会把人和货还给你们,而且还是分批归还。
至于三艘盖伦大帆船,名义上是借,但这是刘备借荆州,你要等着还,要么自己派人来抢,要么等船烂了以后我把船板和船钉打包给你们运回去,自己掂量着办。
沈溪说完,阿尔梅达很生气,本来双方好好地做生意,之前大明方面也都和和气气,突然间两国交恶,此时他在心底掂量,到底是三条船和其实只占了一隅的吕宋岛重要,还是把人和财货带回去,以便未来继续跟大明通商要紧。
“沈大人,您跟佛郎机人说了些什么?”连宏心里有鬼,但为了能回去如实跟章元应交待,他还是要问清楚。
沈溪道:“这与连参政有关系吗?”
本来是没关系,可你非要把三司和知府衙门的人请来,既然不想说,那叫我们来做什么?给你充门面壮声威?
“啊……啊……”
外面被打翻译的惨叫声仍旧不断传来,每一声都很刺耳。
终于五十棍子打完,人被拖进来,亲自负责行刑的荆越行礼道:“大人,行刑已毕,请您示下!”
佛郎机人瞅了眼屁股被打得皮开肉绽的翻译,大吃一惊,心想还是大明的刑罚特殊,居然把人的裤子扒下来打,这屁股还算有肉,若是遇上皮包骨头,不是连肱骨都给打折了?
“不看了,拖下去给他找大夫治伤便是。”沈溪摆摆手道。
“喏!”
荆越一抬手,两个士兵拖着半死不活的翻译出门。
沈溪用英语对阿尔梅达解释了一下,这是大明翻译诚心挑拨离两国关系,让他们放宽心。
沈溪话说的轻松。
可阿尔梅达心里却沉甸甸的……我怎么知道之前那番话是不是出自你之口?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上来对我们破口大骂还扬言要杀了我们,现在更是狮子大开口索要海岛和船只,既然海岛那么重要,那近在咫尺你们自己为什不占?
我们跨洲越洋而来,在大明近海找个地方当避风港,你却说是你们的地头直接上去钓鱼执法,公道何在?
沈溪再问:“阿尔梅达先生考虑得如何?”
阿尔梅达不想被沈溪胁迫,站起身留下一句,身后的随从把话传达给沈溪知晓,阿尔梅达决定先回船上,与手底下的人商量过,投票来决定是否赞同。
沈溪一挥手:“看样子佛郎机人不准备留在城里过夜,派人送他们出城!”
连宏道:“沈大人,如此轻易便让佛郎机人离开?”
“那依照连参政的意思当如何?”沈溪反问。
“应该……”
连宏正要说话,突然意识到沈溪是在套话,马上缄口不言。
沈溪道:“我朝与佛郎机国乃是友好邦交国,你莫不是想让本官将佛郎机国使节扣押,陷我大明于不仁不义?”
这话让连宏听着耳熟,分明是之前布政使司衙门拿来弹劾沈溪的说辞。
阿尔梅达已在荆越等人护送下出了官驿大门,在场的广东藩司、臬司和广州知府衙门的人很尴尬,说是来旁听,但其实就是被沈溪折腾,到头来也不知道沈溪跟佛郎机人谈了些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写上奏?怎么给沈溪罗织罪名?
到底佛郎机人是愤愤而去决定与大明朝开战,还是回去收拾包袱就此滚蛋,也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
不过大部分的人还是从佛郎机人愤然而去猜测,这些番邦的蛮夷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沈溪一定是惹怒了番邦人,回头佛郎机人就会入侵大明朝的边境。
一干人等被沈溪“恭送”出督抚衙门,他们在上官轿之前,依然在议论纷纷,倒是其中官职最高的连宏什么话都不说,直接钻进轿子扬长而去。
督抚衙门内重新清静下来,临时摆在正堂的谈判桌撤下,马九进来奏禀:“大人,之前安排的事情……”
沈溪道:“看情况,若佛郎机人就范还好,若想走……哼哼,我大明岂是他们的后花园,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马九一脸坚毅之色:“小的知道怎么做了。”
马九带着沈溪之前交待的事情,匆忙离开广州城,他的任务是去监视佛郎机人的动向,并且随时准备带船偷袭佛郎机人的船只,连人带船一起夺下。
佛郎机人这次学聪明了,不靠近港口,而是在珠江上一个不知名的小岛附近泊靠,进退自如。
佛郎机人的火炮虽然厉害,但最大的缺点是大船的机动性不高,如果是黑灯瞎火的晚上,让马九带几十条小船强攻,只要能靠近大船,用勾索爬上去,就会跟当初在泉州夺船战一样,佛郎机人在面对面的遭遇战中攻击力薄弱,船只很容易就被拿下。
计策不在高明,只要管用,无论多拙劣,用多少次都行。
……
……
眼看年关将至,而和佛郎机人的谈判始终没结果,战和皆有可能,百姓无不提心吊胆。
沈溪非常清楚远道而来的佛郎机人只是纸老虎,但百姓不知道,广州自从纳入大明版图就未曾有过大规模战争,百姓过惯了太平日子,都怕经历战火,尤其听说佛郎机国远在十万八千里之外,一旦城破,被佛郎机人掳劫走,那下半辈子就要在异国他乡给那些长毛鬼当奴隶。
腊月二十八,佛郎机人离开三天后,终于把大船开到广州港,百姓以为外敌入侵,整个港区不管是商家还是百姓,跑得空空荡荡。
大明官兵整装以待,仿造的佛郎机炮架在海岸,随时准备还击。
大船上有小船放下来,阿尔梅达亲自带人上岸,又一次递交国书,却是一份谅解备忘录,一方面是交出吕宋岛和之前所占的零星岛屿,另一方面要“借”三艘大帆船给大明,同时借出的还有船上列装的二十四门佛郎机炮。
沈溪没有出城,而是在城头等阿尔梅达等人到来。
阿尔梅达上了城头,等国书到了沈溪手上,沈溪拿起毛笔在国书空白处写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八个大字。
阿尔梅达看了直皱眉,这写的是什么东西?
一式两份国书,一份上交给大明朝廷,另一份则由阿尔梅达带回去给他们的国王,这其实算是一份“借据”,提醒沈溪要归还三艘大船,总不能言而无信拿了船还不归还财货和人质。
而在阿尔梅达身后,一个灰头土脸,就好像刚从煤渣里钻出来的人被押解过来,瞪着沈溪的神情好似欠了他千儿八百两银子,正是大才子唐伯虎。
在这次谈判中,唐寅是沈溪点名交换的人质。
或许在船上吃了不少苦,唐寅走路一瘸一拐,沈溪摆摆手,立即上去两名兵士,从佛郎机人手中接回唐寅,然后搀扶他下城楼回客栈休息。
沈溪笑道:“阿尔梅达先生,看来你们佛郎机人诚意十足,本官自然也会履行承诺,将扣押的贵国人士,以及财货放还。前后分三批,眼下归还第一批,第二批要等我们派人接收吕宋岛后再释放,至于第三批,则连同贸易货物一同归还。”
因为沈溪之前并未提到分批归还的问题,阿尔梅达顿时感觉上当受骗,见夏特利等人被人用绳子绑着往城门楼而来,阿尔梅达只能忍气吞声。
这次阿尔梅达带着前来大明的战舰只有八艘盖伦武装大帆船,之前满编都不敢开战,现在只剩下五条船,更没得打。
分批归还,总比不还好,至少还拥有跟大明贸易的权力,只要他把货物运回欧巴罗,就能发大财,反正以他目前剩下的几艘船,也无法一次运回去,那不如暂时寄放在大明,不过要把详细数目列明,否则一定会被沈溪这个滑头的家伙赖账。(未完待续。)
阿尔梅达来的时候城墙周围连个百姓的影子都见不到,可阿尔梅达走时,出来“欢送”的百姓已经把街道挤得满满当当。
万人空巷,敲锣打鼓,不亚于沈溪当日领着四千将士凯旋时的盛况。
这些金发碧眼的鬼子让我们担惊受怕半个多月,现在知道我们大明的厉害了吧?管他家里是不是揭不开锅,管他年货有没有采办齐备,先出来把热闹瞧了长把脸再说。
百姓看着阿尔梅达等佛郎机人灰头土脸离开的样子,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可一转眼便不由去想,我下顿吃什么?不过管他呢,今天爽快了,明天饿死也值。
三艘吨位约为八百吨的盖伦帆船被大明官兵接收,船上的火炮、炮弹一应俱全,每一艘船都是一艘绝佳的战船,这可比之前沈溪自布政使司“借用”的鸟船和乌尾船雄伟多了。
很多百姓均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船只,争相汇集到港口瞻仰。
沈溪气定神闲地走下城头,这会儿广州知府和番禺知县、南海知县等人已经率地方士绅前来慰问,知道沈溪又为朝廷立下大功,早点儿巴结,免得等沈溪加官进爵后连鼻息都仰不到。
“沈大人,功高盖世啊……”
“沈大人,剿匪有功,回京后陛下定当委以重任……”
谄媚的话千篇一律,毫无新意,沈溪虚与委蛇,寒暄大约半个时辰才“突出重围”,大冬天的浑身挤出一身汗。
沈溪回到督抚衙门,三司衙门也派人前来恭贺,就连一向看不惯沈溪的章元应,也不得不第二次派人前来恭喜。
这真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沈溪自雷州府剿匪归来时,章元应亲自出城迎接,说了几句客套话,转头就去罗织沈溪的“三大罪”,如今奏本还在送往京城的途上,结果这三大罪已经被沈溪推翻,估计这会儿老脸已没地方搁了。
章元应不会亲自前来给沈溪道贺,只是派了几个幕僚,老气横秋,一看就是读书读糊涂了的那种,沈溪懒得理会,随口应对几句便把人打发了。
沈溪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都指挥使李彻亲自上门恭贺。
沈溪先是领兵荡平粤西南之匪寇,令佛郎机国赔了夫人又折兵,还被迫把吕宋交给大明,李彻自觉有辅佐之功。
之前李彻便“站队”果断,从开始就站在沈溪一边。
这会儿正是章元应和林廷选灰头土脸的时候,李彻却从无像现在这般扬眉吐气过,李彻第一次感觉自己这个广东都指挥使腰板无比的挺直,现在即便面对藩司和臬司衙门的主官也底气十足。
“沈大人,此事您打算如何跟朝廷奏禀?”李彻将最关心的事情问出来。
沈溪当然明白李彻指的是什么,笑了笑回道:“本官会在奏本上,多替李将军美言几句。”
李彻感恩戴德:“谢沈大人。”
为了让李彻放心,沈溪当着他的面,将今日之事写成奏本,并且给李彻看过,李彻见到上面特别提到广东都指挥使司大力协助,便感觉功劳已经飞到自己头上来了,沈溪鼓励地说道:“李将军,来年北上与匪寇一战,你可要鼎力相助啊。”
李彻恭敬领命:“是,沈大人!”
一个正二品掌握一省军权的大将,对沈溪这个正三品的文官毕恭毕敬,就差拜入门下口称恩师了,这一幕看起来荒唐,但却是这个时代文臣武将地位的真实体现。
论在朝中的影响力,李彻给沈溪提鞋都不配。
沈溪本身就是翰林官,兼着东宫讲官和日讲官的差事,沈溪有这次功勋打底,回去后若是平级调动,可以直接担任六部侍郎或者大理寺卿、通政使司通政使这样的官职。或者皇帝觉得沈溪年少,继续留他在东宫担任讲官,那沈溪很可能会挂上翰林院侍读学士和侍讲学士的头衔。
以沈溪如今的年岁,以后入阁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李彻心头振奋,幸好当初没听章元应和林廷选的谗言,这两个老家伙已经半身入土,将来能有什么出路?
一个从二品的右布政使,一个正三品的按察使,调到京城也不可能担任六部侍郎,而且这俩老家伙没在翰林院履职的经历,根本就不要想入阁。
李彻心想:“要选靠山,就该选沈大人这样年轻有为前途可期的,就算沈大人将来不为阁臣,以他如今在功勋,奉调九边的话指不定就是三边总督,会取得跟马尚书和刘尚书一般无二的功绩,若我能奉调在侧辅佐,将来封侯未尝可知!”
恭贺之后,李彻打道回府,刚到家就指示给沈溪准备良田美宅。
知道沈溪在广州城里租院子住,李彻马上为沈溪准备大宅一座,仆婢各十人;知道沈溪不喜欢六丫这样的小丫头,马上让人去城里找妙龄少女,为沈溪送去;知道沈溪要在城外找试验田栽种玉米和番薯,赶紧叫人准备良田百顷。
李彻学聪明了,沈溪不缺钱,或者说缺钱也不能直接收他送去,因此干脆就不送银子,而是从沈溪和他身边家眷的生活需求着手。
沈溪血气方刚,对女人自然有需求,而沈溪家眷想必对收到绫罗绸缎感到满意,又听说沈溪有个从乡下来的老娘,应该喜欢金银玉器,尤其是什么罗汉观音佛像,立即找人去打造几个,找机会给老夫人送去。
再听说沈溪出入都乘马车,便给沈溪找轿子和轿夫,必须是八抬大轿,轿夫还得找那种老把式,八个人要做到进退有度,步调一致,这样沈大人在轿子里便会感觉如同坐在平地上一般。
沈大人深受百姓爱戴,若出行被那些刁民挡驾就不好了,开路官兵一定要有,仪仗也一定要置办齐全,甚至规格可以再提升点儿……
沈溪犹自蒙在鼓里,另一头李彻已经做好准备,就等开年那几天对沈溪展开糖衣炮弹的轰炸。
……
……
沈溪回到家,自然成了家里的大英雄。
令佛郎机人灰头土脸、大明百姓皆都爱戴称呼“沈青天”,官宦、士绅也都来送礼,这足以说明沈溪在粤省政绩卓然。
周氏把家中之前收到的大红绸缎做成衣服,穿在身上,乐得合不拢嘴……周氏这辈子还没穿过绫罗绸缎,摸摸那面料,再看那光鲜的颜色,别提有多牵扯眼球了。在周氏看来,旁人望向她的目光里全都是羡慕嫉妒恨,她很享受这份荣耀。
可在,在沈溪看来,老娘穿一身大红衣裳,就好像要改嫁一样,要有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娘,这料子的颜色太过鲜艳,不适合您。”沈溪直接了当指出来。
“臭小子,就知道打击你老娘,这是娘亲自裁剪缝纫而成,准备当过年衣裳穿的,你却说不好看,那你给老娘做一身好看的!”周氏对于自己亲手做出来的新衣非常满意,冷不丁被儿子数落,顿时垮下脸来。
沈溪道:“娘,这大红衣衫太刺眼了,我看还是换匹素雅颜色的料子做一身,如果时间来不及,可以从外面找裁缝到家里来做。”
周氏气呼呼地道:“你个臭小子,忘了当初是谁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刚到宁化县城那会儿,老娘带着黛儿去当裁缝,就是为了赚几个铜子让你去跟先生学写字,你倒好,现在嫌弃你娘的手艺不好?”
沈溪身边的女人,除了林黛是跟着沈家从苦日子过来,别的人就算是小玉和谢韵儿,也都是在沈家发迹后才认识周氏。
在这些人看来,周氏是富贵命,从未吃过苦,周氏突然把以前带着林黛出去做女红赚钱的过往说出来,她们听了心中一阵凄苦,纷纷来到周氏面前安慰。
沈溪摇头苦笑:“娘,这都多久的事情了?别说了,孩儿并不是嫌你的手艺,只是觉得布料不好,你看让孩儿亲自为您裁新衣可好?”
“你……你怎么那么不争气,你可是正三品的大官,连咱们宁化县的县令和汀州知府都没你的官大,你居然又做农活又裁衣裳,让人知道会被笑话的,还什么沈青天呢,我看就是个毛头小子!呜呜……这才几天,怎么就从小子变成大人了呢?呜呜……都怪他爹不好……那会儿家里农活忙,说别缠着我却老不听,结果生下你这没良心的小子……”
周氏没来由开始抹起了眼泪。
沈溪无可奈何,对于老娘的胡搅蛮缠有了更为深刻的体会,当下连忙道歉,然后和谢韵儿一左一右扶着周氏回房,待出来时沈溪才板起脸交待:“赶紧给爹写信,娘不能留在广州府,不然指不定会出事。”
谢韵儿也很无奈。
现在周氏俨然成为家里最不讨人喜欢的存在,可偏偏周氏是她的婆婆,在世俗礼法中不管是她还是沈溪都应该孝敬,而不是直接把人送走了事。
若被人知道,会被戳脊梁骨的!
周氏回了房间,外面总算太平了些,沈溪道:“年关快到了,多采办一点儿年货回来,人在异乡,难得家人还都凑在一块儿,好生过个团圆年,年后要不了多久我又得领兵北上,跟匪寇周旋,这次或许就要三五月不能归家。”
谢韵儿最怕沈溪说分离,但又得理解相公为国事操劳,这是身为沈家大妇的觉悟。谢韵儿道:“相公放心,无论您是否在家,妾身都会把这个家打理好,绝对不会出任何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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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节。
这已经是沈溪来到这个世界过的第十二个春节,不知觉间,他已经从一个五岁稚子,变成一个十七岁的大好青年。
家里虽不是妻妾成群,但有娇妻相伴,美妾作陪,外面还养着柔情似水的外宅,仕途顺利,年纪轻轻便为一方大员,没事跟有利益纠葛的官员斗智斗勇,觉得无聊了还可以战场挥洒一把热血打打匪寇。
正所谓要事业有事业,要家庭有家庭,沈溪在大明的生活显得悠闲而又惬意。
在沈溪看来,如今的日子神仙不换。若非要追求朝堂上的功成名就,就怕到时候爬得有多高摔得就有多惨。
就算这一任督抚任满,沈溪还是情愿留在地方为官,即便只是平调当个正三品的臬台负责一省刑狱,在他看来也比在京城与人勾心斗角好,尤其是在弘治皇帝大限将至的时候。
朱佑樘这两年体弱多病,在朝中已经不算秘密。
朱祐樘打小身体就不好,年轻时还可以支撑,但年过三十便急转直下,需要汤药进补。因为身体不济,开始迷恋仙家道法,吃些振奋精神的丹药,结果便是身体越不行越吃药,越吃药身体就越不好,形成恶性循环。
朝中就算有贤明大臣,但普遍年龄偏大,好不容易有两个年轻的,一个李东阳突然断了香火有事没事就告假不上朝,谢迁虽然勤于政务,但心思更多地是琢磨君王的喜怒哀乐,施政能力相对有限。
马文升一代名臣,可惜廉颇老矣,让他去规劝皇帝力不能及,至于刘大夏等大臣,也没工夫管皇家事。
文官想的是如何获得皇帝欢心,加官进爵,武将则盯着西北,嚷嚷一年的西北之战,以降雪前一次小规模的出击,于巴尔思渴抓三五个瓦剌俘虏,斩了十几个牧民的脑袋而告终……擒获的牛羊总数不到三位数,根本谈什么功业。
鞑靼人内斗还在持续,但巴图蒙克不愧是几百年一遇的人杰,在他的分化拉拢下,达延部再次占据上风,至于需要多久才能重新统一漠南蒙古,依然是个未知数。至于东蒙古兀良哈这些部族只能靠边站,曾经威胁大明统治的瓦剌人,如今日暮西山,不复当年荣光。
沈溪最关心的太子朱厚照如今是个什么样子,却无从知晓。
朝中对太子没有什么消息,就算东宫有点儿风吹草动,也不会传到几千里外的广州城。
以沈溪之前对熊孩子的了解,每天除了吃喝,就是想怎么玩,暂时不会有什么作为。就算接受一定的权谋教导,让朱厚照以现如今的状态继承皇位,免不了又是昏聩的君王。
好在有一点,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大权阉刘瑾被调到二十四监某个不起眼的部门,东宫常侍如今是名为张苑本名沈明有的沈家二老爷,沈明有虽然算不得什么省油的灯,智计和狠辣都嫌不足,而且沈明有作为一个新人,在皇宫没什么人脉,就算他执掌司礼监,也没历史上大权独揽的刘瑾那般为祸剧烈。
大明弘治十六年,大年初一。
这天沈溪起来得很早,到正堂给老娘拜过年,吃罢早饭便去了督抚衙门所在的官驿。
督抚衙门开衙不到半年,已然是风生水起,在粤省拥有了崇高的声望,反倒是三司的威势被彻底压制下去。
年后新任左布政使陆珩就会到任,这算是沈溪一条线上的人,等陆珩一到,章元应和林廷选之流就再也无法给沈溪造成威胁,有了布政使司衙门的支持,开春后的北上荡平匪寇行动会顺利许多。
唐大才子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大年初一便坐在督抚衙门后堂,如同谁欠了他几百贯钱似的,阴沉着脸坐在那儿,就连马九和荆越这些老交情都不敢去打扰。
不用说,唐寅回来后“独守空闺”,老婆并未从娘家回来,在他看来,这是沈溪“食言”。
“……大人,您要不进去看看?唐解元在里面坐了差不多有两个时辰了。”
荆越脸上多少有点儿无奈,这刚辰时,唐寅在里面坐了两个时辰,意思是唐寅四更天就来这干坐着。
或许是大年夜里一个人喝酒喝得不痛快,喝到后半夜,唐寅跑到驿馆后堂坐着,心里一口气堵着,就等沈溪过来好好质问一番……为何把我丢到吕宋这样的蛮荒之地,甚至差点儿丧命在佛郎机人手上?九死一生回来,你许诺在家里等我的娘子却还在娘家当她的孝顺女儿……
沈溪则一脸无所谓的态度,道:“别管他,先随本官去一趟都司衙门。”
到了新的一年,沈溪首先要跟李彻商议一下开春后派兵剿灭粤东北以及闽西南匪寇的事情,还有年前跟朝廷请功受赏的奏本尚未批下来,正好去问问进度,再看看能否从广东都司下辖的卫所中抽调船只,并负责部分粮草、辎重。
都司衙门内,李彻对沈溪无比恭敬,上来就给沈溪送上一份“厚礼”,一个大大的红封,里面鼓鼓囊囊像是装有不少纸张,沈溪要打开来看,李彻笑着劝阻:“大人回去看过也不迟。”
沈溪猜想,这年头没银票,大明宝钞价值已经快比得上白纸了,李彻要送的话,多半是田契和房契,要么就是仆婢的卖身契。
沈溪把红封退还,道:“本官今日前来不是为了讨喜,只是想说一些与平息匪寇有关的事情,与李将军谈谈公事。”
李彻非常识相,沈溪不肯当面收,那就背地里送嘛,既然是来谈公事,那就是给自己建功立业的机会,送礼目的已经达到。
虽然李彻暂且不知朝廷对沈溪年前平匪的赏赐,但以他在军中这么多年的经验,沈溪的功劳不会小,若皇帝觉得沈溪能干,说不定会直接把沈溪从东南沿海的三省督抚调任三边总督。
到那个时候,沈溪军权在握,就不再像如今这样只是个空头督抚,而成为封疆诸侯。
谈完“公事”,沈溪从广东都司衙门回到官驿,刚进门便见朱起慌张地迎了上来,禀告道:“大人,各衙门送礼的人来了。”
“在哪儿?”
沈溪清早就过来,见到督抚衙门门可罗雀,刚才进来时也没丝毫发现,似乎三司和知府、知县各级衙门对于拜年的事并不热衷。
朱起道:“都在府上。”
感情礼物都送到家里去了,为的是避免招摇过市,看来这些地方官员送礼有道啊!
沈溪没进大堂去见唐寅,直接出官驿大门回家,刚到巷口,就见小小的家宅外,前来送礼的长龙从巷口排到巷尾。
形形色色的官员,大箱小箱的礼物,甚至有毛遂自荐前来督抚衙门应聘的幕僚,不时有顽童凑在人堆里蹦蹦跳跳,显得喧嚣异常。
尽管府门口已有朱山这尊门神挡驾,可意义不大,来送礼的人不会因为一个彪悍女子的存在而退缩,他们中大多数是奉命而为,若实在不能将礼物送到沈府,只需把礼物放在沈家门前,就可以回去交差。
礼物送不进去,沈家门口人越来越多,等沈溪出现时,人群一阵骚动。
沈溪高声道:“诸位,本官到地方来办的是皇差,代表了天家威严,不能接纳诸位的礼物。不过本官倒是自备有礼物,给诸位送到衙所和府宅去!”
送礼的人群不由面面相觑。
督抚衙门已是东南三省地面的最高衙门,自古以来都是下级给上级送礼,哪里有督抚衙门跟地方官员和士绅送礼的道理?有人喊道:“沈大人,我们是奉命而为,您体谅小的抬来抬去的辛苦,便收下吧!”
你抬来抬去辛苦,我给你退回去就不辛苦了?
沈溪即便要敛财,也不会冒风险收下这些来历不明的馈赠,当即板起脸孔:“本官如今好言相劝,再不抬走,一律扣押以行贿罪名论处!”
一句话,令人群发出哗然之声。
你沈大人好大的官威啊!我们来送礼,你居然把我们当成行贿,还要论处?怎么论?打板子还是发配充军?砍头?这不过是下级官员对上司逢年过节必要的礼尚往来而已,要不要弄得这么杀气腾腾?
但随着沈溪的亲兵出现,那些前来送礼的便知道流年不顺碰上瘟神了,若哪个倒霉被督抚衙门抓了,当鸡杀了给猴看,那就呜呼哀哉。
大箱小箱的礼物,陆续被抬走,过了小半个时辰,沈家门前才算安静下来。
沈溪进到院子里,周氏正在监督“晒玉米”,她根本不懂玉米的习性,全当是打谷子后晒谷子,把玉米外衣拨了,成棵的玉米棒子放在太阳地里晒,大冬天阳光不怎么强烈,正好一家女人出来晒晒太阳。
新年里说上几句喜庆话,沈家的后院倒也融洽。
只是沈溪回来后,气氛就变得火药味十足。
周氏质疑道:“憨娃儿,送来的礼物你怎么不收下哩?当官的一到逢年过节就收礼,你在京城不收,说是有皇帝和御史言官盯着,咱现在已经到了地方,这里就属你官大,怎么还是没胆量收?”
沈溪道:“娘,做官最基本的原则要讲,不能收受礼物,就算在地方,也有科道官员盯着。”
“什么科道官员,你唬谁啊?当是唱戏么?那些个科道官员自己还在家里等着收礼呢,谁有工夫来管你?再说,他敢管吗?告你收礼,最多是把礼物退回去,罚你点俸禄,又不碍着你当官,可他们就要担心被你小心眼报复,来告你那纯粹是吃饱了撑的!”
周氏的道理讲得是一套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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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官场陋习如何,别人是否会出面举报指证,也无论朝廷是否会惩罚收受礼物的行为,沈溪只需做到洁身自好即可。
领着大明的俸禄,皇帝赏赐下来自然欣然接受,别人送的礼物却不能轻易收下,因为将来若真有人针对,就会拿这些细枝末叶的事情来说事,而且可以作为污蔑人品的“证据”,到时候说不得就会被人构陷成奸臣和佞臣,偏偏还百口莫辩。
如今粤省地面上的官员都想巴结沈溪,而沈溪恰好也要收拢地方官员,本来接受礼物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可惜却被他断然拒绝。
不能收礼,那就只有“送礼”,最好是找机会把官员请到督抚衙门,吃喝一番,再以手信相送,达到拉拢的目的。
当天沈溪就派人去城中各衙门以及官员府邸派发请柬,说是要在督抚衙门开一次新春宴,沈溪为了彰显这次宴席的重要,特别申明是为了遥祝远在京师的弘治皇帝福寿康宁。
沈溪的算盘打得很精:
作为钦差,我替皇帝设宴款待地方官员,你们有本事别来,到时候别怪我向朝廷弹劾你大不敬,更别怪我处处针对你,让你乌纱帽不保!
沈溪的请柬威力十足,就算明知是“鸿门宴”,广州城中的官员,除了跟他芥蒂颇深的右布政使章元应和按察使林廷选,其余官员皆都到齐。
就连平日不太参加地方宴会的军方将领,诸如都司衙门和周边卫所也都派人前来赴宴,都指挥使李彻甚至亲自与宴,
宴席足足摆了六桌,每桌都有七八个人。
汇集于督抚衙门所在的官驿的官员,几乎囊括了广州城内所有头面人物,而沈溪作为三省督抚,又是宴席的发起者,坐在主位上,与他同坐的是都司衙门的正二品都指挥使、从二品都指挥同知和正三品都指挥佥事,承宣布政使司衙门的从三品参政、从四品参议和广州府衙的四品知府、正五品同知等官员。
而那些官秩较低的,则依次往后坐,大家齐聚督抚衙门宽阔的前院,能够聆听督抚大人的教诲就算是“不虚此行”。
宾客到来后,都第一时间向沈溪行礼,然后恭恭敬敬地拜年。
国人礼数一向周全,就算心里对沈溪带着几分不屑,也不能在面子和礼数上落下丝毫不敬,沈溪脸上难得挤满笑容,每个人到来他都热情上去见礼,嘘寒问暖一番,让那些官员背脊发凉。
明明只是个十七岁的毛头小子,我来之前还跟人说“竖子不足与谋”呢,为什么见到他这么热情,我却浑身不自在呢?
十七岁的正三品大员,既非世袭,也非裙带和荫庇,走的是科举之路,大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也是大明唯一连中三元者。
如果只是个读死书死读书的小子也就罢了,偏偏当官也是顺风顺水,在京城年纪轻轻便成为东宫讲官和日讲官,尤其是他在詹事府的时候,升官就跟坐火箭一样,别人三年小考九年大考,而他却因功一年两升;等到了地方跟地头蛇相斗,处处占上风,带兵平匪也是卓有功绩……
这样文治武功样样皆能的大臣,一任期满,升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大明自来“升迁”,在左右布政使之后才会升任督抚,从未有督抚反回去当左右布政使的。就算督抚平级调动,那也是更高一级的督抚,比如从粤省调任湖广、三边、南北直隶这些要害之地。
沈溪如今只是右副都御史,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要挂右都御史,成为名副其实的正二品大员。
沈溪请大家入席,有说有笑,让人见识到他圆滑世故的一面。
在争夺地方权利和资源的时候,那是针锋相对的敌人,我可以嚣张与威仪并存,阴谋诡计百出将你等斗得体无完肤,而轮到宴席上需要讲交情的时候,我却可以放下过往恩怨,让你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见到沈溪在宴席上的表现,这些官员简直觉得认错了人,这哪里是个不通情理只是一味为功名不择手段的后生?
简直是个五六十岁老成世故的人精哪!
落座之后,沈溪拿起酒杯站起身,在场众文武官员也陆续站起。
沈溪高举酒杯:“本官到任不过半载,许多地方得仰仗诸位鼎力相助,今日适逢新春佳节,本官特地设宴,一是感念皇恩浩荡,二是替陛下款待诸位治理地方有功之臣,三是普天同庆,与民同乐。”
“来来来,本官先干为敬!”
说完,沈溪将美酒一饮而下,在场官员和武将纷纷饮酒。
一杯下肚,沈溪再度敬酒,待酒过三巡沈溪才又道:“如今天下承平,乃是陛下励精图治之功,我等生于明君圣主之朝,实在是三生有幸……好了,诸位难得前来,当放松心情,请自行享用美酒美食吧!”
李彻阿谀笑道:“沈大人客气了,您是正主,我们应该向您敬酒才是。沈大人,末将敬您一杯。”
沈溪笑着点头,与李彻对饮,随后别人纷纷到主桌来敬酒。沈溪避无可避,只能使出障眼法,饮酒时用袖子遮面,不停把酒水往袖子里倒。当官不过四年,沈溪撒酒技术已炉火纯青,与在场官员又是一番虚以委蛇,沈溪这才回座。
酒宴间欢声笑语,不过在场的官员没多少心思吃酒,因为他们都不知道沈溪安的是什么心。在他们的思维里,督抚衙门怎么可能会主动巴结下级官署?之前沈溪于地方施政,包括贩售盐引,地方各级衙门在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授意下给沈溪设了不少绊子,沈溪能这么大人不计小人过?
肯定是鸿门宴无疑!只是不知道沈溪什么时候出招。
如果吃喝一半,埋伏的刀斧手冲出来,他们就要先摸摸自己的乌纱帽,再掂量一下能否保得住大好头颅。
正当众官员惴惴不安时,沈溪拍了拍手,侧门处络绎进来十几个人,顿时把靠近侧门的官员吓得不轻,酒杯不慎碰倒在桌子上。
沈溪笑着安抚:“诸位不必慌张,本官只是有些小礼物要送与诸位!小小薄礼,实在是不成敬意!”
话音刚落,马九便代表沈溪派发礼物。
每人面前都摆放一个小木匣,表面看上去朴实无华,掂一掂重量,就算里面有东西,很可能也就是一小包茶叶或者是一两张大明宝钞。哪个官员拿哪个木匣有讲究,马九根据众人坐的位置来分发,似乎是要防止出错。
在场的官员不由心想:“这沈督抚可真够抠门,虽说‘礼轻情意重’,你也不至于搞特殊化,官大的给三文钱,官小的给一文钱吧?这钱多钱少不是问题,关键是恶心人。我家缺你这仨瓜俩枣的还是怎么着?你非要让我觉得自己在官职上不如人,难道是想激发我努力向上?”
礼物很快派发完,就连沈溪旁边坐着的李彻也有一份。
众人虽然觉得沈溪只是送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礼物,但还是站起来表示感谢,表现得欢欣鼓舞,似乎对收到礼物感恩戴德。
李彻眼珠子一转,笑着问道:“沈大人,不知我等是否可打开一览?”
沈溪摆摆手:“既说是薄礼,诸位还是回去之后再看吧,免得本官在人前落了面子。”
在场的人都想,亏沈大人你有自知之明会难堪,就不能送点儿敞亮的礼物?非要用木匣子装着!
不过越是如此,在场的文武官员越想知道木匣里到底是何物。
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在人前公然打开,如此举动无异于当面打沈溪的脸。得罪朝廷新贵可是非常不智的举动,想想如今藩台和臬台平日那灰头土脸的样子就知道了。
酒宴继续进行。
沈溪一次次起身敬酒,先是为天子歌功颂德,然后表达对百姓疾苦的感慨,让在场的官员心里直呼“太假了”,平生大宴小宴参加无数回,就没见过这么“恬不知耻”的官员,说的那些弯酸话语让人汗毛直立,可偏偏沈溪还没有自知之明。
宴席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宣告结束,众人担心的“刀斧手”始终未出现,酒宴好歹顺顺利利结束。
有人想趁机过去给沈溪送点儿“薄礼”,诸如金银玉器之类,可沈溪一直在跟李彻交谈,根本就靠不上去。
沈溪亲自把人送到官驿门口。
这临时督抚衙门前面一顶官轿都没有,清一色的马车,甚至马车数量都不多,很多官员竟然是步行而来。
上行下效,既然沈督抚平日都是乘坐马车,我再乘着官轿而来,那是不给督抚大人面子,本来是一两个人耍小聪明,结果来了一看,不单是自己,连别人也都意识到座驾的问题,表现得很低调克制。
至于武将更简单了,骑马而来,既体现武人的威武气度,又不搞特殊化,正合适。
这场面,让沈溪有点儿意想不到……你们这些家伙,不会是把官轿藏在弄巷里,等走远之后直接换乘官轿走吧?
人家乘坐什么来,并不是沈溪关心的问题,他站在官驿大门前,一一行礼作别,显得跟每个官员都很熟稔,那些官员心里都在想,这位沈督抚还真会来事。
直到这些人钻进马车车厢,才感觉身体暖和许多,阵阵发寒的背脊终于感觉到一丝暖意。
等乘马车来的、骑马来的和步行来的官员络绎离开督抚衙门所在大街,沈溪又与李彻作别,这才满意地回到官驿前院。
此时亲卫正在收拾碗筷和桌子板凳,朱鸿从后院出来,走到沈溪身边问道:“大人,就这么把人送走了?”
“不然怎么着?莫非真要给他们准备一份大礼送到府上?本官也要有那笔钱才行。”
沈溪有些不耐烦,这朱鸿人有点儿浑,没搞清楚状况,真以为自己送出大笔礼物,于是解释道,“送他们礼物,不过是指派他们做事,用不着心疼。”(未完待续。){重庆大学巨.乳校花自拍,真正的童颜巨.乳照片 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在线看美女(美女岛 搜索 meinvdao123 按住3秒即可复制 )
无论官场陋习如何,别人是否会出面举报指证,也无论朝廷是否会惩罚收受礼物的行为,沈溪只需做到洁身自好即可。
领着大明的俸禄,皇帝赏赐下来自然欣然接受,别人送的礼物却不能轻易收下,因为将来若真有人针对,就会拿这些细枝末叶的事情来说事,而且可以作为污蔑人品的“证据”,到时候说不得就会被人构陷成奸臣和佞臣,偏偏还百口莫辩。
如今粤省地面上的官员都想巴结沈溪,而沈溪恰好也要收拢地方官员,本来接受礼物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可惜却被他断然拒绝。
不能收礼,那就只有“送礼”,最好是找机会把官员请到督抚衙门,吃喝一番,再以手信相送,达到拉拢的目的。
当天沈溪就派人去城中各衙门以及官员府邸派发请柬,说是要在督抚衙门开一次新春宴,沈溪为了彰显这次宴席的重要,特别申明是为了遥祝远在京师的弘治皇帝福寿康宁。
沈溪的算盘打得很精:
作为钦差,我替皇帝设宴款待地方官员,你们有本事别来,到时候别怪我向朝廷弹劾你大不敬,更别怪我处处针对你,让你乌纱帽不保!
沈溪的请柬威力十足,就算明知是“鸿门宴”,广州城中的官员,除了跟他芥蒂颇深的右布政使章元应和按察使林廷选,其余官员皆都到齐。
就连平日不太参加地方宴会的军方将领,诸如都司衙门和周边卫所也都派人前来赴宴,都指挥使李彻甚至亲自与宴,
宴席足足摆了六桌,每桌都有七八个人。
汇集于督抚衙门所在的官驿的官员,几乎囊括了广州城内所有头面人物,而沈溪作为三省督抚,又是宴席的发起者,坐在主位上,与他同坐的是都司衙门的正二品都指挥使、从二品都指挥同知和正三品都指挥佥事,承宣布政使司衙门的从三品参政、从四品参议和广州府衙的四品知府、正五品同知等官员。
而那些官秩较低的,则依次往后坐,大家齐聚督抚衙门宽阔的前院,能够聆听督抚大人的教诲就算是“不虚此行”。
宾客到来后,都第一时间向沈溪行礼,然后恭恭敬敬地拜年。
国人礼数一向周全,就算心里对沈溪带着几分不屑,也不能在面子和礼数上落下丝毫不敬,沈溪脸上难得挤满笑容,每个人到来他都热情上去见礼,嘘寒问暖一番,让那些官员背脊发凉。
明明只是个十七岁的毛头小子,我来之前还跟人说“竖子不足与谋”呢,为什么见到他这么热情,我却浑身不自在呢?
十七岁的正三品大员,既非世袭,也非裙带和荫庇,走的是科举之路,大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也是大明唯一连中三元者。
如果只是个读死书死读书的小子也就罢了,偏偏当官也是顺风顺水,在京城年纪轻轻便成为东宫讲官和日讲官,尤其是他在詹事府的时候,升官就跟坐火箭一样,别人三年小考九年大考,而他却因功一年两升;等到了地方跟地头蛇相斗,处处占上风,带兵平匪也是卓有功绩……
这样文治武功样样皆能的大臣,一任期满,升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大明自来“升迁”,在左右布政使之后才会升任督抚,从未有督抚反回去当左右布政使的。就算督抚平级调动,那也是更高一级的督抚,比如从粤省调任湖广、三边、南北直隶这些要害之地。
沈溪如今只是右副都御史,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要挂右都御史,成为名副其实的正二品大员。
沈溪请大家入席,有说有笑,让人见识到他圆滑世故的一面。
在争夺地方权利和资源的时候,那是针锋相对的敌人,我可以嚣张与威仪并存,阴谋诡计百出将你等斗得体无完肤,而轮到宴席上需要讲交情的时候,我却可以放下过往恩怨,让你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见到沈溪在宴席上的表现,这些官员简直觉得认错了人,这哪里是个不通情理只是一味为功名不择手段的后生?
简直是个五六十岁老成世故的人精哪!
落座之后,沈溪拿起酒杯站起身,在场众文武官员也陆续站起。
沈溪高举酒杯:“本官到任不过半载,许多地方得仰仗诸位鼎力相助,今日适逢新春佳节,本官特地设宴,一是感念皇恩浩荡,二是替陛下款待诸位治理地方有功之臣,三是普天同庆,与民同乐。”
“来来来,本官先干为敬!”
说完,沈溪将美酒一饮而下,在场官员和武将纷纷饮酒。
一杯下肚,沈溪再度敬酒,待酒过三巡沈溪才又道:“如今天下承平,乃是陛下励精图治之功,我等生于明君圣主之朝,实在是三生有幸……好了,诸位难得前来,当放松心情,请自行享用美酒美食吧!”
李彻阿谀笑道:“沈大人客气了,您是正主,我们应该向您敬酒才是。沈大人,末将敬您一杯。”
沈溪笑着点头,与李彻对饮,随后别人纷纷到主桌来敬酒。沈溪避无可避,只能使出障眼法,饮酒时用袖子遮面,不停把酒水往袖子里倒。当官不过四年,沈溪撒酒技术已炉火纯青,与在场官员又是一番虚以委蛇,沈溪这才回座。
酒宴间欢声笑语,不过在场的官员没多少心思吃酒,因为他们都不知道沈溪安的是什么心。在他们的思维里,督抚衙门怎么可能会主动巴结下级官署?之前沈溪于地方施政,包括贩售盐引,地方各级衙门在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授意下给沈溪设了不少绊子,沈溪能这么大人不计小人过?
肯定是鸿门宴无疑!只是不知道沈溪什么时候出招。
如果吃喝一半,埋伏的刀斧手冲出来,他们就要先摸摸自己的乌纱帽,再掂量一下能否保得住大好头颅。
正当众官员惴惴不安时,沈溪拍了拍手,侧门处络绎进来十几个人,顿时把靠近侧门的官员吓得不轻,酒杯不慎碰倒在桌子上。
沈溪笑着安抚:“诸位不必慌张,本官只是有些小礼物要送与诸位!小小薄礼,实在是不成敬意!”
话音刚落,马九便代表沈溪派发礼物。
每人面前都摆放一个小木匣,表面看上去朴实无华,掂一掂重量,就算里面有东西,很可能也就是一小包茶叶或者是一两张大明宝钞。哪个官员拿哪个木匣有讲究,马九根据众人坐的位置来分发,似乎是要防止出错。
在场的官员不由心想:“这沈督抚可真够抠门,虽说‘礼轻情意重’,你也不至于搞特殊化,官大的给三文钱,官小的给一文钱吧?这钱多钱少不是问题,关键是恶心人。我家缺你这仨瓜俩枣的还是怎么着?你非要让我觉得自己在官职上不如人,难道是想激发我努力向上?”
礼物很快派发完,就连沈溪旁边坐着的李彻也有一份。
众人虽然觉得沈溪只是送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礼物,但还是站起来表示感谢,表现得欢欣鼓舞,似乎对收到礼物感恩戴德。
李彻眼珠子一转,笑着问道:“沈大人,不知我等是否可打开一览?”
沈溪摆摆手:“既说是薄礼,诸位还是回去之后再看吧,免得本官在人前落了面子。”
在场的人都想,亏沈大人你有自知之明会难堪,就不能送点儿敞亮的礼物?非要用木匣子装着!
不过越是如此,在场的文武官员越想知道木匣里到底是何物。
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在人前公然打开,如此举动无异于当面打沈溪的脸。得罪朝廷新贵可是非常不智的举动,想想如今藩台和臬台平日那灰头土脸的样子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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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宣告结束,众人担心的“刀斧手”始终未出现,酒宴好歹顺顺利利结束。
有人想趁机过去给沈溪送点儿“薄礼”,诸如金银玉器之类,可沈溪一直在跟李彻交谈,根本就靠不上去。
沈溪亲自把人送到官驿门口。
这临时督抚衙门前面一顶官轿都没有,清一色的马车,甚至马车数量都不多,很多官员竟然是步行而来。
上行下效,既然沈督抚平日都是乘坐马车,我再乘着官轿而来,那是不给督抚大人面子,本来是一两个人耍小聪明,结果来了一看,不单是自己,连别人也都意识到座驾的问题,表现得很低调克制。
至于武将更简单了,骑马而来,既体现武人的威武气度,又不搞特殊化,正合适。
这场面,让沈溪有点儿意想不到……你们这些家伙,不会是把官轿藏在弄巷里,等走远之后直接换乘官轿走吧?
人家乘坐什么来,并不是沈溪关心的问题,他站在官驿大门前,一一行礼作别,显得跟每个官员都很熟稔,那些官员心里都在想,这位沈督抚还真会来事。
直到这些人钻进马车车厢,才感觉身体暖和许多,阵阵发寒的背脊终于感觉到一丝暖意。
等乘马车来的、骑马来的和步行来的官员络绎离开督抚衙门所在大街,沈溪又与李彻作别,这才满意地回到官驿前院。
此时亲卫正在收拾碗筷和桌子板凳,朱鸿从后院出来,走到沈溪身边问道:“大人,就这么把人送走了?”
“不然怎么着?莫非真要给他们准备一份大礼送到府上?本官也要有那笔钱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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