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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啊……”

    楼台之上,有狰狞的怒吼响起。

    酒杯飞旋过街头的上空,高壮的身影持刀站起。

    猴王的棍棒,摆动在空中。

    远方的楼院高处,“神手”朱阳面无表情地,再度拉开长弓。

    这一天,能够代表死亡值守在江宁旧衙街前的,皆非庸手。

    他们是各自麾下行动部队中的精锐,过去的时日里都已见过鲜血,其中大部分皆为有基础有名声的绿林高手,放对厮杀、好勇斗狠,不在话下。

    这是气氛紧张的一天,整个旧武衙门附近的氛围,外松内紧。一位位身手强悍的一流高手在各个路口镇守、扬名;在他们的后方,执守的精锐慢慢行走、相互交谈,偶尔露出嗜血的神色;而在一旁的高处,也会有一两位在武艺上真正具备压倒性力量的宗师、宿老看似随意地坐镇。。。但这些人中,绝大部分当然并未真的放松警惕。

    公平党五方决裂,所谓的四打一那是整个江南势力的对比,而在区区一个江宁,倘若何文真不要脸,随时也能调拨一支几万人的军队,来推掉这边的整个会场。

    而纵然他不会这样做,“公平王”的大旗他打了这么长的时间,手底下又何尝少了投靠过来的高手呢?

    大战未开之前,人们只能以过去的“常理”,对接下来的事情进行一番揣度。按照之前的了解,这一次“公平王”一方调集到江宁的武者有那些,大家多少有数,已进行了一番汇总,而在这盘明棋之外最大的暗子,实际上,是何文口头上一直在宣扬的“黑旗”。

    这是如今对整个天下而言,谁都不能忽视的一支力量。

    但是即便如此,黑旗能来多少人呢?

    此时在这边的牌面上,坐镇中央的乃是武艺通神的“天下第一高手”林宗吾,而以他为核心,一位位过去战绩彪炳的一流高手,数十名曾在各处开宗立派的宗师、大宗师,几乎代表了整个天下绿林的半壁江山,大家云集于此,即便是数万大军,理论上来说,也可当得。

    要知道当年周侗刺粘罕,几近得手,出动的也不过百余名绿林高手。

    而今天摆开在江宁的阵势,任何方的高手过来,都应当是占了七分赢面的。

    何文的力量固然不容小觑,但即便高手尽出,林教主一个大光明教中的护法们,恐怕也足够分庭抗礼。而倘若黑旗也派来数十甚至上百高手,那说起来固然惊人,对于此刻的众人而言,反而会感到兴奋。

    自来强龙压不住地头蛇,众人固然不敢去到西南捣乱,但若是西南的高手杀来江宁,厮杀一番最终武功而返,对此地的众人而言,那便是足以吃上半辈子的本钱。

    七分赢面。从任何角度上来说,人们都做好了展开一番龙争虎斗的准备,自昨晚到眼前,参与镇守的众多高手、精锐们在私下里都已经谈论过多次关于西南高手的名单,人们揣度着有哪些人可能自西南过来,也揣度着黑旗军中有凶名的高手们与今日江宁的宗师们放对会有怎样的结果……

    人们在随意的表象下,并未错过外围街巷、广场间的每一分变故。

    薛进缓缓前行之时,一切都还显得寻常。

    小和尚接下箭矢之时,一切都还显得寻常。

    持刀少年足下发力,猛扑过来,也不过是一名武者的猝然发难。

    这一刻,类似的情景,或许在周围的其余几个路口,也有发生。

    吕范枪洒如雨,呼啸彷如巨蟒,展现出的是练枪多年的强悍功底,而当少年刀光卷起,夺中路而进的一瞬间,坐镇于楼台上方的“宗师”级高手,实际上已经蹙起了眉头。

    刹那间的凶暴对攻,少年手中的刀法刚猛而霸道,仿佛泼墨于大江,转眼间破了那吕范一寸长一寸强的优势,转眼间的几刀之中,那刀光劈在枪身上,与人的距离都如死神逼近般在缩短,吕范抖起枪身的力量足以裂地崩石,但已经无法摆脱那趋进的霸道刀锋,最后那扑起的一刀,如惊涛拍岸,仿佛带着天崩地裂的气势,狠狠砸下!

    吕范要死了——

    这只是一个念头间的事情,后方的街道上、旁边的楼台里,实际上已有数名高手反应了过来,有人张口便喊:“刀下……”

    但喊不出下半句。

    久经沙场的身影们已陡然拔刀而起,有人从拒马后冲出。

    楼台上的宗师“哇——”的一声掷出了酒杯,长身而起,翻手已勾出滔天的锋芒。

    血光如爆炸般的在他们眼前冲开。

    自决定造反,跟随方腊参与筹划永乐朝起义后,在刘大彪手上半生打磨,真正达至大成的霸刀,已经有多年未在江湖上展露凶芒了。

    这暴烈的一刀,更像是不懂事的少年人鲁莽而不留余地的一次行凶,而对于刀口舔血的江湖人来说,一旦遭遇这样的打脸,对方便必须以更惨烈的姿态死去。

    人们吼出声来!

    同一时刻,有诡异而尖锐的哨声,在这南面街道的杀场外围间,传递出去,远远近近的,有人出现在窗口,有人出现在围墙后方,一场动静不大的传讯,正在朝周围推展开去。

    小七冰冷的脸,出现在茶楼后方的屋顶边缘,朝着远处的询问,点头。

    “神手”朱阳张开了弓,准备射箭。

    “猴王”李彦锋距离宁忌不到两丈,他持棍的步伐微微顿了顿,这是宗师级高手扑向敌人期间,难以察觉的一次失误。

    小和尚在疑惑之中解开了包袱,黑底辰星的旗帜挣脱包袱皮,在他的手中,展现全貌。

    薛进走过黑旗的一侧……

    更后方……那是“猴王”扭头注视到的地方,有几道身影已经从那边出来,有人翻起了袖子,有人扭动颈项,也有人正将背后长长的包裹掀开。

    李彦锋的喉咙微带干涩,脊背的一侧正翻涌巨大的寒意,满身的汗毛正在竖起来。而在胸膛之中,心脏在陡然间像是被点燃了一般,正不断地收缩膨胀,以远比过去猛烈的姿态,泵出热血。

    “黑铁神”仇书延,已看见了他。

    人声嘈杂……

    ……

    “……终于要开打了,咳咳……两个黑炭,待会遇上危险,我可不救你们……”

    “……虽然说话没人性是你这个瘸子的特点,但我还是想问一句……这是为什么啊?”

    “……因为你们甚至,都不愿意叫我一声父亲……我没有面子啊……”

    人群之中,宇文飞度一面摇头叹息,一面拉开了枪套……

    远处的墙头,同样有人端起了枪口。

    ……

    嘭的一声,划过天空。

    黑烟冒起,数十丈外,则是血花绽放了一瞬。

    “神手”朱阳应声滚下屋顶,带着瓦片摔落。

    ……

    黑色的旗帜在广场的中央招展开来,小和尚的目光原本迷惑,随即变得明亮起来,他瞪大眼睛,嘴巴也“啊”的张大了。

    街口拒马的后方,冲向这边的数道身影也几乎在同时瞥见了这抹黑色,坐镇楼台上方的宗师以干脆利落的姿态带出长刀,也已翻出栏杆,在街头轰然落地。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猴王”李彦锋的目光在转眼间凶戾到了极点,内力迫发,长发飚起。这是他人生当中第二次明确地面对杀父仇人的队伍,寒意上涌的同时,作为宗师高手的尊严与素养也趋势他在转眼间将力量迫至人生的巅峰,他手中长棍一振,终于大步冲上。

    攻向蹒跚而来的薛进。

    前行的黑妞与身边的几人擎出刀盾。

    “……我和文江料理这只猴子,黑哥帮小龙破阵,其余人陪瘸子抢下制高点……”

    黑旗军一个完整的特战小队,一共是十二个人。

    广场前方,宁忌带着漫天的血腥,推起拒马,砸向冲将过来的几名高手,他手中长刀刀光刚猛,以暴烈的劈斩杀向前方,与最前方两名高手在转眼间拼了两刀,气势陡然达到巅峰,下一刻,身形一矮,往地上扑出去。

    刀光几乎是贴着地面流淌而出,他一式“夜战八方”自那身形壮硕如铁塔的“驼神”蒋廉胯下杀出人群,这名叫蒋廉的高手身形一矮,左边小腿与右边大腿已被刀光劈入骨骼。

    鲜血暴绽,活不成了……

    这凶神恶煞的高手几乎是茫然地跪倒在地。

    旁边的高手朝周围跳开,随后又围杀而上,宁忌高速逃窜,与此同时,小黑已经拔开了手中手榴弹的引线盖子……

    周围的院落,已经有爆炸声传了出来。

    反应最为迅速的,是原本所谓“神手”朱阳所在的那一处宅邸,由于这名神射手表现最为突出,因此被安排在这一段的一队人首先做出了反应。

    在得到命令后的下一刻,看清楚朱阳挽弓的狙击手第一时间扣动了扳机,与此同时,人影跨过这一片街头,向着院墙内侧扔出了三颗手榴弹。

    朱阳的尸体落地,三颗手榴弹也抛了进去,目睹朱阳摔落地面的一名武者甚至要去扶他,随即,爆炸在院子里响起。

    滚滚烟尘之中,七八道身影翻上院墙,三名高手随即抢扑阁楼二层的走廊,一名武者从房间里冲出来,被刀盾推开,后方的人往房间里又扔出一颗手榴弹,随即拔刀处理队伍前方的敌人。

    ……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李彦锋吼喊着,第一时间在街头舞起满天棒影,随即抵在他前方的,是黑妞与另一名华夏军人迟文江竖起的盾牌。猴王是江湖上接近宗师级别的大高手,伴随着他灵动的身形与浑厚的内力,挥起的棍棒足可崩开青石,并非普通人的盾牌可以挡住的,但当然,黑妞与这迟文江本身也不是普通人,两面盾牌乓乓乓乓的将猴王推向后方,手中的长刀则始终保持威慑。

    这种打法并不畅快,但若遭遇群架则相对稳妥。至于李彦锋,陡然鼓起的血勇遭遇了一面横推而来的墙壁,一时间情绪更为凶戾,但他的棒子砸不开这两面笨墙。陡然间又是大喝一声,身形往地上一滚,随后在丈许外腾空跃起,手中抓起的一块石头照着后方蹒跚前行的薛进扔了出去。

    破风声呼啸。

    正路走不过便得出奇谋,盾牌过不去便攻其必救,这是李彦锋长期以来养成的人生哲学,他并不知道薛进到底是谁,但既然是对方帮着的,自己出手打死,就是一件爽快事。

    石块呼啸着越过了盾阵,就在下一刻,那石头在薛进的身边被一把长刀啪的打开,一名身着灰白衣服持刀前行的男子略带厌恶地瞥了他一眼,感受到对方刀法的流畅以及身法的强大,李彦锋竟没来由地心中一寒。

    “羽刀”钱洛宁没有停留,就在这钢刀一挥、一瞥之间,身形已经越过数丈距离,径直走向那厮杀的街口。

    只有黑妞,长刀陡然一甩,口中说了句:“我操你——”朝着李彦锋猛地扑了过来,她身形趋进犹如一颗炮弹,李彦锋身形疾退,棍棒挥舞,但随即被对方暴雨般的攻势侵入中门,这女人手中拳法如暴雨,李彦锋手中亦有大小猴拳刚柔并济,但只是片刻,女人直接扑上来,扣住他的手臂,又在挣扎中抓他的衣服,擒拿关节,扰乱步伐,李彦锋凶猛拆招,一旁迟文江照着他胸口一脚踹了过来。

    李彦锋左支右拙,拖着那怎样都甩不掉的皮肤黝黑的女子轰隆隆的撞开了一侧的院墙,他口中大喊:“有种单挑啊——”但两人追着他一路轰杀,将周围的各种物品撞成一片废墟……

    街道的口子上,手榴弹炸开,烟尘弥漫。

    宁忌被追着杀入街道一侧的房间,扔出手榴弹的小黑已扑了过来,与坐镇这边的持刀宗师对攻几招后,朝房间里追去,与此同时,宁忌自这街边房间的后方窜上屋顶,几名高手追在他的后方砍杀。

    持刀的宗师大声呼喝,指挥附近的高手朝这边围杀过来,随即,他的钢刀一振,面向了前方的来人,作为武者的直觉,他知道,最厉害的人来了。

    “某乃宣刀门‘无极斩’高海峰,来的是黑旗何人!?”

    “‘羽刀’钱洛宁。”对方的声音开口时还在数丈外,转眼间迫近。

    “哈哈,好!好啊——”

    高海峰手中长刀如水斩出,他整个人就像是与刀融为了一体,同样的趋进无声,两人的刀光转眼间在空中交斩数次,叮叮当当的声音响成一片。这“无极斩”高海峰艺业惊人,确实是江南一地有数的高手,足可与“天刀”齐名,两人交手数刀,侧面一名高手从屋顶上跃下,直扑钱洛宁,钱洛宁身形一晃,刀光斩向那偷袭者,高海峰追将上来,下一刻,只听得空气中便是“嘭”的一声巨响,血花自天空中绽开。

    从空中跃下偷袭的那人被钱洛宁一刀斩开了脖子,而高海峰身体踏踏踏踏的向后方倒去,只见钱洛宁的左手上拿的是一把带有两根枪管的短枪,击发之后青烟袅袅,他就是在方才那一瞬间,斩杀偷袭者后将满满的铁砂打在了高海峰的胸口上。

    高海峰的身体退出近两丈,坐倒在地,满脸的不可置信,鲜血正从他胸口密密麻麻地渗出来。

    “师父……”

    后方,八九名子弟汹涌扑来,有人拖起高海峰试图离开,有人扑向钱洛宁,钱洛宁将火枪插回身后,手中长刀随着前行如水斩出,空气中便是无数的血线交织……

    当是时,旧武衙门南侧、西侧长达数里的距离上,来自西南的一共十一支特战小队,开始扑入这片防御阵地的内墙与街巷,抢夺预定的制高点……

    没有任何预警,就像是一片小小的波澜,突然间开始撼动这座大山。

    (本章完)



    今天有读者在书评区说听到我离婚了,跑来关心我,我顺手删掉了这么无聊的书评,后来才发现有人在其他的地方造谣,而且居然有很多人信,这才发现自己果然成为了某种公众人物。

    首先,婚姻尚好——我其实并不愿意跟任何人以交代的方式谈论这件事,因为无论善意或恶意,我个人并不认为任何外人有资格来关心我的私人生活。但是不先说一下这一点,后续的说话似乎又无法随之展开,所以这里第一次也最后一次说说这个。

    在过去的几年里,我会在随笔里尽量坦诚的谈论自己的过去和对人生的理解,但如果是真正看进去的读者或许会发现,我从来分享的,是这些真实的生活之后,对人生的一些理解,我认为这些人生经验或许会对一些朋友有用,因此分享出来,但我并不会将自己的人生本身,对现实世界亲朋好友之外的人分享,这中间会有明确的界限存在。

    在我写作不断断更的过程里,尤其是今年影响力开始变大之后,有人会因为各种的原因跑来造谣,恣意地撒播自己的卑劣,这并不是什么无法想象的事情,甚至于,这是一直以来我都能深刻认知的一种劣根性,我对于他们的人生,并没有任何义务也没有任何的兴趣予以关于。而在这些造谣的地方,另外也有一类善意的书友,他们说,我过去以为香蕉的生活很幸福美满,居然离婚了,我对爱情的幻想破灭了,我其实是想对这些书友说一些话。

    在人类这可怜的社会上,目前有一种卑劣的现象,叫做偶像,当它经过一些流水线的作业走到现在,这几乎已经是集整个社会劣根性于大成的一种怪物。你们看,人们自身的生活贫乏,于是将对生活的憧憬寄托于别的人身上,你期待他人英俊、帅气、渊博、懂事,期待他唱歌、跳舞、会拍戏而且不结婚,于是一些造星的公司捧出些二十岁出头甚至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来寄托你们的想象,与此同时换取巨额的金钱,这本质上就是对于人的一种毁灭。当然,人们轻佻地将自己的想象寄托在别人的身上,当这种想象无法被寄托,人们又热衷于毁掉他人,来获取茶余饭后的优越感……而当这种行为开始扩大,人们开始将这些想象寄托在医生身上,寄托在律师身上,寄托在写手身上,未来甚至寄托在科学家身上,人们以为这是美好的事情,但请记住,没有人可以承载多数人的寄托,如同罗翔,如同张文宏,当他们面对成千上万的人,不管他们多么温良恭俭让,在让成千上万人觉得舒服的同时,也会有成千上万人想要通过毁灭他们来体现出自己的存在。但无论对正反两面,罗翔与张文宏的人生,都不是为这些旁观者而活的。

    我的人生也是,我是一个写手,以写书为生,我的身上,我唯一能够拿出来也唯一愿意拿出来换钱的东西,只是我写书的手艺,偶尔我也通过分享经验和感悟来与大家交流,但是,我不承载任何人对我人生的想象,我不寄托任何人的爱情,或是对人生努力的寄托,各位,请你们也不要在任何人身上,寄托自己的人生假设,每一个人,都要面对自己的人生,全力以赴,而我仅仅偶尔提供自己的经验和总结,予以参考。

    在国家还没有采取各种措施的前几年,譬如19年,全国离婚的数据一度超过百分之四十,每五对结婚的夫妻,会有两对离婚,面对如此高的数据,人们仍旧会对每一对明星的离婚议论纷纷,仿佛参观从未见过的社会奇迹。

    在我的人生之中,没有见过完美的人,每一个朋友,都有这样那样的瑕疵,而一个比较普遍的瑕疵在于,很多人都热衷于以圣人的标准在网络上评价他人的生活,就如同过去大家茶余饭后在院子里说别人的阴私一般,只不过今天,我们将明星和公众人物做成承载我们恶意的易耗品。

    我的人生之中,自然也有好的或是坏的东西,但我渐渐的已经很难说起这些了,我是普通的人,有普通的婚姻与生活,如果要炫耀,当然也有可以炫耀的事情,但是当关心的人渐渐多起来,这中间就会发生各种的扭曲,这样的扭曲既损毁我的人生,也同样损毁你们的。而想要有好的生活,有好的爱情,又或是其它,寄托于他人的身上,是没有意义的,道理在于,我们始终得自己战战兢兢的面对,谨慎地处理生活中的每一次颠簸,我跟妻子的婚姻进入第七年,有过磨合,有过争吵,有时候也会觉得得心应手起来,但是即便世界上最恩爱的夫妻也会有上百次的想要离婚,我们或许能战战兢兢地走到最后,但是,那跟你们没有关系,你们得面对自己的人生。而即便任何人有一天走不下去,那也只是一些稀松平常的社会现象。

    如果我是一个所谓的偶像,我会制造我生活的假象,告诉你们我有多么的完美多么的优质,与此同时我通过这种骗局拿走你们的钱,但这是可怜的事情,人生的经验告诉我,不会有这样的完美,这种完美的假象,本身就是对一个人的极度扭曲才能造成的,粉丝们通过毁灭一个人获得快感,偶像通过毁灭自己获得财富。这或许是一种等价交换,但我不出卖任何私人的自己宏大家期待或想象。请大家也都全力以赴地面对自己的人生。

    这是我最后一次谈论这件事情,未来我仍会记录自己的人生,但那必然是在有了感悟之后的分享,我仅保证这种分享的真诚。而若是有朋友对我的人生或是爱情感兴趣,请大家以这篇文章予以回应。。而若是有一天我跑到文章里纯粹卖惨……嗯,那就请大家打赏我一点钱罢,那个时候,我多半是很惨了……:-D

    不要将自己的人生寄托于他人身上,那是一切懦弱、懒惰与卑劣的体现,那会催生出扭曲的怪物。



    隐隐约约的,远处的躁动犹如锅中的沸水在翻滚前一刻的鸣叫,压抑而又低沉。

    蔓延的杀意抵近眉心,带来幻觉般的刺痛,林宗吾睁开眼睛,从蒲团上起来,走向门外。。。

    这关键的一天,整个上午老衙门附近的方圆数里都显得躁动不安,但眼前的一刻,整个江宁城的水,正要烧开。

    而眼前,养精蓄锐了整个上午的林宗吾,也已然弥补回了昨夜与孟著桃交手的损耗,并且在一场浩大的事件之前,与那等踏入宗师境界的高手比试并取胜,整件事情也犹如热身一般,令他的武力与状态都达臻一个新阶段的巅峰。

    这是城内一处寺院雄伟后殿的三楼,走上楼台的林宗吾袍袖宽大、神完气足,犹如人间的巨佛。巨大的殿堂一侧,一株高大的银杏树正展开漫天华盖,深秋白色的天光从金黄的树叶空隙间道道垂落。

    躁动的气息从西南的方向传来,那是由阎罗王、高天王两方高手防御的地盘,此时那边的动静还未引起这头大部分人的注意,但是随着林宗吾的出现,“天刀”谭正、“寒鸦”陈爵方、“五罗斩”唐清花等一名名的护法、客卿级别的高手,也陆续的出现在视野的远远近近。

    秋风未动而蝉先觉,这正是在武学一道取得惊人艺业的体现。

    远远的,有一颗奇怪的信号弹划上天空,隐约的脆响声犹如年关世界稀疏的爆竹,响了几下。

    从寺院的高处透过银杏的叶子朝那边望,一个个鳞次栉比的院落上方满是摇曳的旗帜,但某一刻,视野远处的一面旗帜晃了几下,些微的时间后……

    一面黑色的旗帜,缓缓挤入视野的上方,犹如这整片旗帜的大海中,陡然滴入了一滴黑墨。

    旗帜飘扬。

    正午的时光里,这一刻,整个江宁城的上空都仿佛安静了一瞬,某种气氛从天空压下,又如海潮一般,鸣动着,从远方席卷而来,终于化为高达千丈的怒潮。

    远远的,有一道烟火陡然间升上天空,那烟火伴随着示警的脆响。

    而接下来,一道道的烟火,甚至伴随着土炮的轰鸣,陆续朝着天空之中暴涨而起,光影交错。

    守护这里的人们,在向无数个方向的同伴示警、做出提醒,拉开示警烟火的人们奔走在街道上,甚至有人大声地呼喊起来。

    秋风抚动了银杏的叶子,抚动了巨佛身上宽大的袈裟,周围的院落上方,王难陀、陈爵方、谭正、唐清花、金勇笙……一道道的高手身影跃上楼台或是屋顶,林宗吾看着那边,目光淡然,在那如海潮、如暴雨般此起彼落的示警中,他缓缓张开双臂,随后“啊——”的一声,如雷霆般震响了天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巨佛的声音浑宏而厚重,随着那身躯之中庞大而惊人的内力催运,这一道吼声也仿似海潮般朝无数院落上方蔓延而去,它渐渐的融入那此起彼落的示警,随后在方圆数里的混乱之中,化作最为明显的信号。各处关节上一名名的高手、宗师,听着这犹如天上降下的雷音,先是惊骇,随后在目光中化为平静与惊喜的兴奋。

    阳光之下,银杏的叶子飘飞,人间的巨佛身上袍袖鼓动,正以一人之力,稳下方圆数里内人心的纷乱,由那黑色的旗帜带来的压迫感被这浑宏的怒吼一冲,似乎在这城市上空,形成了一片对冲的波澜,那面黑旗,似乎也变得不那么惊人了。

    这一刻,人心所向,林宗吾似乎成为了不折不扣的人间第一。即便是过去的周侗,也从未留下如他这一刻般的传说。

    颠沛辗转的一生,想要成为最无可置疑的第一高手,却因为周侗的早死,总是差了那么一些明证;想要成就一番事业,又总在面对军事、面对政治的时刻铩羽,去到汴梁,被骑兵追杀,想要抗金,手底下的士兵又只是乌合之众,要在晋地传播教法,却发现在勾心斗角上,他甚至不如一名女子……

    作为一个巨大舞台上毋庸置疑的主角,他总像是差了那么一步。即便是跟随王难陀来到江宁,许昭南与何文的决裂也总像是令他失去了酣畅的大义名分,他并不真的想杀死孟著桃,内心之中对孟著桃的觉悟甚至有几分赞许,想要看到对方未来的成长……

    但即便生活有如此之多的瑕疵,乱世之中的成年人总要做出自己的选择、付出自己的代价。而当他做出了那个选择,林宗吾始终还是那个逞凶半生的大光明教教主,一生武艺与谁想比都不落下风的最强宗师。

    这十余年,他未曾去到西南寻宁毅的麻烦,不过是因为没有必要。而在江宁城的这一刻,那黑旗军中无论来了哪一位高手,他都决定下来,必要全力出手,压下对方的锋芒,以作为他对自己一生艺业的告慰,以及他真正横压一世的明证——

    ……

    突然响起的厮杀与爆响鸣动了这片正午,但小和尚并未注意到太多无聊的响动,当薛进走过他的身边,那皮肤黝黑的西南高手走过他的身边,手持刀盾以及奇怪长棍的人们走过他的身边,他的心神也渐渐在手中那面黑旗的舒展中安静了下来。

    他冲向前方,蹭蹭蹭的爬向附近的屋顶,周围街道上的厮杀已经展开,出奇的,竟没有人过来拦他,也不知是没有必要又或是下意识地疏忽了他的存在。

    小和尚冲上附近的屋顶,他找了一座相对高些的阁楼,过去推到了旗杆,将上头花花绿绿的旗帜扔掉后,套上了那面黑旗,随后,他将黑旗在那阁楼的高处立了起来。

    旗帜舒展,从楼顶朝下头望去,几道冲击而入的血线正从街道的外围朝前方蔓延。

    而就在片刻之后,他看见炮声、示警的烟火声不断的升腾起来,它们从无数的方向,指向这里,其浩荡的声浪,几乎要将整个城池都给淹没,人们在恐惧和震惊中向他人示警。

    ——黑旗军。

    ——来了。

    小和尚瞪大眼睛。

    他从未见过这样浩荡的一幕。

    “啊——”

    他举起双臂,在屋顶上高声大喊了出来。

    我是齐天小圣孙悟空——

    齐天小圣心中想要喊出这样的话语来,但口中上却是羞涩得无法说出来。而也就是在这犹豫的片刻之后,小和尚张大的嘴巴变为惊悚的形状,看着前方升腾的箭雨,他猛地转身,抱头鼠窜。

    高速的步伐跑到楼房的边缘,小和尚身影灵动地跃上另一边的屋顶,才刚刚站稳,一道如怒潮般的喊声在澎湃内力的推动下从远处席卷而来。

    啊?师父……

    齐天小圣脚下一滑,哗的踩脱了一片青瓦,朝满是惊慌敌人的院子里掉落下去……

    ……

    随着各种示警烟火的升腾、怒佛吼声如海潮般席卷的同时,旧武衙门辐射数里范围内的大片区域,一名名旁观者、或是潜伏者们也都陆续有了自己的反应。

    在北面正对主街的一片院落当中,公平王一方暂时留在了江宁城主事的“龙贤”傅平波三步并作两步的上了屋顶,他举起望远镜观察远处的动静,过了一阵,才能够确定具体的事态。

    “……黑旗来犯……华夏军动手了?”

    “搞的什么事……不是说我们这边先动吗,他出什么风头,现在什么时辰……”

    目睹那边开始扩大的事态,傅平波甚至跟身边人再度确认了具体的时间,之后又飞快地从屋顶上下去:“所有的人,准备——”

    江宁监察司的这一片动作,是要在天下人的眼前,展现何文手头选择的“民心所向”,因此即便何文手握大军,也不能直接发兵推平整个城市,而是要让大量的武者、普通人以及部分已然选择与何文合作的势力,“自发”地冲开其余四王的阵地。

    也正是因为这一目标充满难度,其余四位才会愿意摆开这样的一个阵势,一攻一守地向天下人彰显大部分人的选择,却不是将徐勇为杀死,并且将旧衙门一把火烧光了事。

    在这样的目的下,江宁的这个赌约,必然是以何文势力首先的出头与造势为主,而作为外援的黑旗随后插手为辅助。但一向讲规矩的傅平波未曾想到的是,誉满天下的黑旗竟会如此的不讲武德,时间尚未到,他们居然提前抢戏……

    一百多人带头冲,这是想死么——

    虽然心中震怒,但由于盟友的稀缺,傅平波随即也开始用最快的速度下达和传递命令,准备对这些盟友的鲁莽,做出补救。反正在公平党如此混乱的生态里,他的救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在此同时,旧武衙门附近骚乱尚未掀起的其他街口上,一些看到了传单,尝试喊冤的普通人们开始蠢蠢欲动,他们下意识的走向前方,而迎接他们的,是远比之前更为暴戾的一轮刀枪。随着那轮巨大的示警响起,守在各个路口前方的精锐们也都收起了最后一缕玩闹的心思。

    战争已经启幕。

    在旧武衙门东侧,“不死卫”所镇守的街口前方一道暗巷中,游鸿卓与梁思乙在示警烟火的升腾中拿起了随身的刀剑,之后是林宗吾的吼声如潮席卷,街面上的无数武者露出惊叹的神色。两人在暗巷里静静地感受着那怒潮之中的讯息。

    “西南的那位宗师,内力或许稍逊……”游鸿卓轻声而又平静地说出自己的衡量。

    “义父曾说,林恶禅体质占优,天下再没有他那般得天独厚的身体去锻炼内劲了……”梁思乙道,“但这也没什么可怕的。”

    修习孔雀明王七展羽的王寅,过去对林恶禅的武艺也有着深入的认知。不过,在人生的后半段,王寅化名王巨云,在北地救人练兵,缺衣少粮却又殚精竭虑,武艺早已不再是他人生中重要的东西,江湖的风流在这一刻距离过去文武双全的王尚书,已极为遥远了。而这番风流,眼下是属于林恶禅的。

    梁思乙口中“这也没什么可怕的”,更像是“死也没什么可怕”一般平静的陈述,游鸿卓笑了笑。当然,他们此番目的并不需要对上林恶禅或许也能完成,两人站在那儿,便就此等待这波横压一世的声浪过去。

    城市更远处的地方,持着望远镜的丁嵩南那到了那面黑旗的招展,钱洛宁以及各个特战小队朝着内围杀入的景象令他的面上神色复杂。

    在过去,他也曾是这支凶悍队伍中的一部分。

    而接下来,他就得每天绞尽脑汁地思考,将来该如何面对这种进攻的冲击了。

    无数的旁观者被黑旗的到来与这波怒吼掀起的声势所震撼。

    南面的茶楼上,当钱洛宁等人下楼之后,左修权仍在那儿的窗口边站了一会儿,林宗吾的吼声传来,声浪远隔数里仍清晰可闻,老人的脸上渐渐色变,道:“此非人耶?”

    岳云听着,渐渐蹙眉:“父亲与高将军……似乎也差了一线……”

    银瓶道:“战阵之上抵不了几个人,不过林教主的这番内力……确实已深厚至难以想象的地步。”

    “那黑旗的人……”左修权扭头过来,回忆起方才的最后一番对话,微微的感到迷惑。但随即,摇了摇头:“算了,不多想……按照预定计划,你们也开始准备吧。”

    他望向茶楼当中的众人。

    “见机行事,你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还有一拨拨的势力,一个个的命令,在无数的旁观者当中开始下达。

    城市西南侧,华夏军的猝然冲击以及黑旗的飘扬而起,带来了第一波巨大的混乱,但随即,这阵混乱在林宗吾的吼声之中开始重整起来。

    “是林教主——”

    “有林教主压阵——”

    “便是黑旗又如何,没几个人……”

    第一波混乱者们在奔跑中示警,而随即,一处处院落、一条条街道上,原本就有着一定心理预期的杀场精锐、绿林高手们开始提振起士气,有人舒展开身体,内息运转,开始迫至巅峰,有人抄刀而起,冲出房屋。轻功高的已跃上屋顶,在奔袭中张开视野,善隐匿者沿着房屋的跟脚高速穿行,开始朝外围奔突,在街巷稍后方的第二道防线上,精锐士兵们推起盾车,开始如墙壁般的朝前方压来。

    “哇啊啊啊啊啊啊——”

    “杀了他们吃了他们——”

    “我要干西南的女人——”

    防御“堡垒”南侧,“阎罗王”周商手下的高手们本就嗜血而疯狂,而在西侧,“高天王”的部下则是四大王中最为适应战场的士兵。随着华夏军冲开外围的一段院落,高手们的反击,便在林宗吾吼声的引导下,排山倒海般的扑来了。

    而仅仅百余人的突袭也在霎时间撞了上去,与这些高手们轰然冲在了一起,随后绽开的,便是犹如绞肉机刀口一般的血肉横飞——

    ……

    作为“天杀”卫昫文座下得用的先锋之一,卢显不仅武艺高强而且保有理智,具备一定的大局观,因此在决定防御位置时,他与他的手下们被安排在街道的第二阵,即距离大宗师“无极斩”高海峰坐镇的街口七八张外的一道岔口上。

    敌人从街口出现,黑旗飘扬而起的那一瞬间,他与他手下人们的脸色都显得有些苍白,但随即,林宗吾的怒吼蔓延而来。作为副手的李端午抓住机会,在沉声暴喝中指挥着周围的士兵,开始推起并排陈列在街上的那一列狰狞的盾车。

    这是横堵在街头的一片插满刀山的巨墙,即便是宗师级别的武林高手,面对着这些盾车一时间也会有些束手无策。

    这时前方的血肉混搅,在一波凶悍的对杀中,那一批黑旗的高手已经碾过了高海峰与他的一群弟子,屋顶上有人奔驰、腾跃,有人跳将下来,李端午声嘶力竭地带着众人推车冲向前,而华夏军的身影亦在向前、向前……

    轰——

    冲撞展开——

    ------题外话------

    这个……说出来你们不信,上一个感言单章,收了费……其实原本只是免费感言的,但是发出去后,我一顿操作猛如虎,不知道怎么的,把它弄成了VIP章节,所以我昨晚把章节暂时放进了回收站,今天早上找到编辑,看能不能改,但事实上改不掉,一来已经有很多人自动订阅了,二来如果我重发,之前读者的留言就保存不下来。反正弄起来非常麻烦,我纠结一阵,厚颜无耻地予以了保留。那个章节两千字,高V多花了六分钱,普通V订阅要一角,无论如何,这是我的失误,道个歉,然后……嗯,我努力地连更了一章,咳,你们看,上一章那么快,都是因为盟主的打赏,这一章……反正大家看完就谅解我的失误吧,哈哈……哈哈……不好意思^_^



    向着华夏军来犯方向增援的绿林高手们,皆在第一时间使出了毕生最强的杀招。

    在无数呐喊的鼓舞下,自第二道防线、以及已然混乱的第一道防线中反扑而来的,首先便是大量的箭矢、暗器、飞蝗、石块、铁蒺藜与屋顶上的瓦片……

    绿林之中的搏杀——在经过西南的渲染后——于场面切磋时固然讲究堂堂正正,而一旦进入实际厮杀,各类的武学都有着自己不择手段的绝学,扔渔网、洒暗器、掷石灰、扬沙尘……视具体情况而定,都是许多武人锻炼过的招数。而在众多的武学流派之中,包括地躺、暗杀、使毒等种种听起来并不光彩的分支,也有许多人在习业当中会有所涉猎。

    南面的楼房、屋顶之上,有武者甫一冲上,便以高速的腿法如莽牛犁地般铲起了大量的瓦片,如天女散花般的扑向前方;在侧面,有精擅鼠拳的高手身形几乎缩成了一团,脚下步履飞快,沿着房顶的边缘飞奔,他在屋顶的边缘与下方的横梁间翻跃,时隐时现,还不时的发出了如鼠一般的叫声。

    世间武学,大都彷动物发力而来,这鼠拳看似滑稽,然而冲上屋顶、房梁,腾挪折闪如电,最是适应复杂环境下的街巷作战,若是在夜间,这鼠拳高手于城市之中的暗杀足以令人心惊胆寒。

    在前方,有跃上屋顶的身影犹如大鹏展翅;

    有人在街巷之间奔行如狼;

    有人身体低伏犹如巨大的蜘蛛;

    有人手持巨锤,奔行如犀牛;

    有人步伐迷踪,折转之间令人分不清他要去往的方向,但只是片刻,便已腾越过十余丈的距离,手中双刀暗藏;

    一道道的身影汹涌而来……

    李端午与同伴推着盾车,高速朝前方碾压过去——

    屋顶上,有人被黑高个子的男人砸飞下来,在盾车前的刀林上扎成了肉串,那黑高个随即取了手榴弹从楼上扔下来。李端午大喝一声:“躲开。”身体飞跃而出,而在盾车的前方,随即又有人将一只手榴弹扔过来。。。

    轰然巨响,街头便是弥漫的硝烟,几辆盾车停了下来,李端午在街边大喊:“上火雷,轰他娘的——”

    火药被宁毅大规模使用了这么些年,公平党于战阵上虽然没有大量普及,但精锐部队总是有所了解和准备的,几乎在黑旗军扔手榴弹的当时,卢显这边已然让人拿出了火雷,随后点燃引线。

    李家村中力大身壮的几人挥起火雷,准备朝前方掷来,这一刻,卢显用力挥手,让李端午等人回撤或是躲避,李端午看似年迈的身体如猛虎般扑向后方。而在街道前方的屋顶上,宇文飞渡在不起眼的地方,扣动了扳机。

    一些火雷飞上天空,朝远方翻滚,而在卢显身边不远,一名同伴的脑门爆出血花,朝后方瘫倒,点燃的火雷掉落在地,骨碌碌的滚动。

    “我操,躲开——”卢显声嘶力竭地大喝。

    属于武者常年锻炼养成的反应能力令得数道身影在这一瞬间朝不同的方向高速奔突而出,下一刻,轰隆隆的爆炸声笼罩了半条街道,屋顶、大地都在震动,烟尘滚滚而起,掉落在卢显身侧不远处的那颗火雷,随即让这边的火雷储备引起了连锁反应。

    屋顶上、楼房二楼当中,扑来的绿林高手们也已经与持盾前行、基本三人一组的华夏军战士撞在一起。相对于各个绿林高手展现的凶狠与暴戾,华夏军的士兵基本以前方两名刀盾手为防御,后方的一人或使长枪或使大刀为主要的策应或攻击手,随着对面几人的扑来,刀盾在架起屏障往前推的同时,后方的长枪便对着看来最容易得手一名敌人刺了出去。

    简单而又迅捷的一枪,刺出、收回。

    下一刻,两名刀盾手翻盾,同时劈斩。

    没有多少的花俏,只是两柄钢刀在同时坚决在猛烈地劈向一名敌人,随后横刀应对另一名,再翻盾格挡。

    交手的一刻,他们前方腾跃的足有五六名高手,随后血花腾起,又有格挡的声音乒乒乓乓,长枪直接将一名高手的肩头刺穿,而翻盾的两刀斩开了距离最近一名高手的胸膛和手臂,再将旁边几名武者的攻击挡下。

    使鼠拳的那名高手最是灵动,在即将接触的前一刻陡然从侧面翻了下去,他以高速穿过二楼的横梁,腾挪至三名华夏军脚步稍后一些的地方,猛地冲开了屋顶,“哇啊——”一声,双刀挥舞欲斩,但迎接他的是后方持枪那人的一个转身。

    对方手中的长枪似乎已然消失,但下一刻,锋芒刺出、收回,这是一式教科书般的回马枪。

    鼠拳高手被贯穿胸膛,身体从后方屋顶砸落。

    持刀盾的同伴仍在挥刀、前行,冲来的数名高手已有四位被斩杀在血泊里,下方的爆炸之声轰然袭来,一时间几乎动摇整座长街,屋顶上的众人拿捏身形,有人朝着下方摔落,手持长枪的华夏军人又是一个翻滚,在气浪的干扰中,点穿了前方一名敌人的大腿。

    刀盾前行,血肉在行进中爆飞。

    这个时候,举着手中纸张蹒跚前进的薛进才刚刚走道街口的拒马前,轰隆隆的爆炸带来的气浪翻滚升腾,仿佛要吞没前方的长街,大地震动。即便已携死志,这一刻的他仍旧瞪大眼睛,犹如看到了毁灭的奇观。

    他蹒跚地,往前行进。

    与此同时,旧武衙门西侧、南侧防御阵地的外围,华夏军的军人亦在不同的地方同样的向前行进,如果说前方卷起的反扑犹如一波声势惊人的巨浪,华夏军的前进更像是一支有十数道锋锐的巨犁,在双方轰然相撞的下一刻,它犁开了大地,犁碎了铺面而来的浪潮,它的速度并不快,只是仿佛没有遇上阻拦一般的朝前推进。

    犹如绞肉的机器,将第一批冲上来的绿林高手搅得爆碎在空中。

    即便作为华夏军,各个军人的素质,自然也有高有低,不过这些年来,只要是出门出长距离任务的小队,按照惯例还是会挑选军队最精锐的特战人员。例如在西南大战期间,派出去的各个队伍如渠庆、卓永青这些人参与的,不仅要肩负与各方谈判的职责,许多时候,还肩负锄奸、杀人的重任,类似配合于明舟、扮演完颜青珏抓捕李投鹤、设计银术可等关窍,也都需要这些人的灵活配合。

    西南大战的那段时间,华夏军中人手尚紧缺,然而到得击溃了粘罕、希尹,休养生息的这段时日里能够挑选出来的特战队成员就委实太多了。此次钱洛宁带出来的这些人有过去的霸刀成员,也有曾经的绿林高手,但最重要的是,都已经在西南与女真的残酷作战中经过了欠锤百炼的厮杀配合。

    这些人中有那么一部分,在参与华夏军之前艺业或许远远比不上这次冲锋过来的绿林高手,但在这些年的厮杀打磨后,他们的刀枪合作杀人甚至都用不了第二次出手,甚至于一刀一枪在出手前对手甚至都感受不到巨大的杀气,只因在战阵上千锤百炼的搏杀之后,这样的刺杀动作,甚至都不需要带有恶意,就如同屠夫宰杀猪羊一般,精准而自然。

    而队伍之中另外一部分人,则在加入华夏军之前便已经是绿林间有名的大高手,此刻无论是与同伴的配合还是稍微的走单,都保持着比一般武者更为强大的大局观。

    爆炸轰鸣,气流冲突,瓦片与灰尘簌簌而下,卢显在一片杂乱的门板之间爬起来,视野的不远处,外号柱子的壮实青年吊着一只断手,在烟尘里迷惘地转动。这些人有使用火雷的经验,但由于经历的场景不多,还没有过被一次次大规模意外逼出来的安全意识。

    卢显耳朵里听不到太多的声音,口中大喝:“往后退啊,后退啊——”他挥手示意,随后朝着前方奔行出去。硝烟之中,街道上犹有不少的身影在灰尘中打转,有的从地上爬起来,破破烂烂的身体仿佛漏成了筛子,有的相互搀扶朝后方退去,李端午原本躲在一处墙壁后方,此刻陡然发力,朝这边狂奔而来,挥了挥手。

    作为收留卢显,且带他在江湖上出师的“断江龙”李端午最擅虎形拳,年轻时也曾在江湖上打出偌大的名气来。此时虎步奔扑,一跃之间猛地腾出数丈,转眼便到了前方,卢显看见他口中还在叫喊着什么。

    而不远的另一处屋顶上,有两道身影已探了一会儿头。

    “打指挥那个。”

    “谁……”

    “嗓门最大的?”

    狙击手扣动了扳机。

    “跑得有点快……”

    卢显面前,跑得很快的李端午身上爆开鲜血,从他的眼前腾跃了出去,他栽倒在地后还骨碌碌地撞出了很远,但身体的姿态证明他已然死了。

    只是一个瞬间的区别,犹如幻象。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卢显暴喝而出。如狂雷、如负兽一般的咆哮里,一道身影冲天空中冲下来,手中的钢刀照着那断了手的柱子头上劈了下来。

    这一刻,卢显已愤怒到极点,身上的感官也敏锐到极点,他猛地一刀扬起将对方的劈砍架了下来,身形扑将出去,手中的钢刀挥舞怒斩,那身影在地上翻滚,起身与他拼了一刀,步伐飞退,卢显手中的刀犹如狂风暴雨,一刀沉似一刀的要将对方直接劈碎,然而眼前的少年人一面飞退一面拆招,叮叮当当叮叮当当的声音如暴雨轰打蕉叶,他却无论如何都破不开对方的攻势。

    与之对应,那少年手中的刀光也是凶戾到了极点,对方张开嘴,“哇啊啊啊啊啊啊”的与他猛烈抢攻。卢显这一刻刚刚丧失亲人,一身须发贲张如魔神,但少年丝毫不惧,虽然失了先手,竟不断地奋起内劲,刀光如潮汐一般一波一波的要在对手最凶悍的时间里反扑过来!

    街道的一旁,“黑铁神”从天而降,身边的同伴嘶喊着杀将过去,视野的前方,有幸存的宣刀门弟子越过了歪歪扭扭的盾车,鲜血淋淋的哭喊奔逃,几道华夏军的身影从那边追杀过来了,而在道路一侧的屋顶上,有一道道的尸体鲜血淋淋的摔落下来,华夏军的小队正向前推进。

    后方亦有更多的同伴已经疯狂吼喊着冲锋过来,周商麾下不怕死的疯子最多,随着第一波的先锋在华夏军的攻势前炸开,此时冲来的,终于是真正的大部队,远远的,甚至于炮车都已经排成一列。

    旁边有李家村的刀手浑身带血的厮杀过来,试图拖着他朝后方退去,前方那少年与他对攻半晌,看似凶性勃发,此时找到个空隙,却朝着一旁横跃出去,手中钢刀一挥,直飞两丈外一名冲来的“阎罗王”成员胸口。鲜血爆开之时,他已经如猎豹般跃入旁边的商铺之后,朝侧面的院落横向杀去。

    “黑铁神”仇书延同样朝侧面的商铺和院落横向而走。华夏军的高手攻势强悍无比,然而这一刻卢显才意识到,无论是这位身经百战的“黑铁神”仇书延,还是那看似年少气壮的“五尺Y魔”,这一刻竟都没有凭借意气向前厮杀,而是在超出锋线后不远,即选择朝两旁横走。

    道路两侧,乃至在更远一些的院落里,一支支华夏军小队侵攻的锋芒,隐隐的连成一条长线,前进的士兵在相互之间,保持着联系与对敌人的威慑。

    嘭——

    嘭嘭——

    天空中,火枪的声音偶尔响起,后方冲来的人群里,时不时的爆开一朵血花,惨叫声、呼喊声此起彼伏,偶尔,有手榴弹的爆炸响起,街面上有自己这边的人试图投掷火雷,但随即被火枪打出血花来,接着就是人群里的轰鸣与混乱……

    华夏军的战线还在有条不紊地推进,周商一系阵地前线,混乱炸开之后便没有停歇下来,一队队凶神恶煞的绿林人扑了上来,随后仓惶后撤。像是汹涌的海潮遭遇了堤防后不断倒卷。

    天空在卢显的眼中,变成血色,又变成苍白的颜色。

    这个时候,距离厮杀的展开过去仅仅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旧武衙门的东侧、北侧路口前,大量的喊冤者开始聚集起来,之后是一群群的武者开始扑向这些路口的各处,大规模的混乱开始了,但由于没有炮火或是火枪的支持,东、北两侧的攻势在展开之时只是陷入僵局,仅有少量绿林高手带人冲进了外围的院落,随即被坐镇于此的大光明教或是宝丰号高手们杀死或击伤。

    只有西侧、南侧的方向上,随着华夏军前进的锋线突至第二个路口,后方的街道上、院落中一拨拨或伤或逃的人群正令这片地方陷入更为巨大的混乱。

    华夏军的狙击手在高的地方向看来有巨大威慑的身影射击,对于正面冲上的敌人,突进的小队则会在第一时间击溃甚、杀死杀伤。但相对于聚集此地的大量绿林人,十一个小队毕竟也只能击溃自己前方的部分敌人。一些敌人在溃乱的阶段仓皇逃窜,也有部分武者仍旧选择从不同的方向对华夏军发动了突袭。

    薛进行进在弥漫的硝烟间。

    周围轰向如雷,远远近近的都是厮杀之声,有黑旗的成员奔跑过他的身侧,有人在屋顶上朝前方走,他的目光哀泣,微带迷惘,又仿佛陷入了离奇的梦里。

    那血腥气弥漫的街口并没有成为他人生的终点,那黑色的旗帜破开前路,于是视野的前方,犹有漫长的道路还在等待他的跨越。时隔多年,似乎是宁毅……那熟悉的名字带着陌生的意志降临了这里。

    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呢……

    他跨过粘稠的血迹,跨过内脏猩红的尸体,像是在一片混乱的海潮中,走向人生的最后一程。

    月娘……

    摇摇晃晃的……

    这疲惫而又漫长的人生啊……

    前行的步伐艰难地绕过前方搁浅的盾车,那支起的长刀森然如林,他朝后方看去,后方的街口上,也正有一道一道的人影畏缩地、嘶吼地过来……

    侧面的店铺烟尘弥漫,鼻青脸肿身上带着鲜血的李彦锋低伏着身躯窜行而来,他被华夏军的一男一女不顾武德的追杀,待到冲入一群“同伴”之中,才艰难地摆脱了战斗,天空中有人用火枪对他开了一枪,险些将他打死,但随着他在暗处的细细观察,之后也渐渐明白过来,这火枪也不过是更为猛烈的箭矢,反应迅速些,仍旧是有办法避得开的。

    只是想要朝对方进行反击,并不容易,此时来到江宁的一名名黑旗成员皆非庸手,并且相互之间分进合击经过大量的锻炼,即便以他的身手,一旦被对方两人缠住,想要逃离都非常困难。

    当然,眼下这片混乱的杀场之中,自己这边的“战友”毕竟是多数,在大量的人奔走厮杀的时候,他仍旧有找到落单的华夏军成员予以击杀的可能。

    从店铺之中穿行而过,看到了外头盾车一侧翻跃过来的那道身影。

    他举棒冲出,想要一举结果了这人,斜对面的屋顶上,有长长的枪杆朝这里举了过来。

    李彦锋足下发力,刷的一下改变方向,在道路上划出一个大大的“Z”字,随后如猿猴翻滚,扑入了道路对面的巷道之中。

    他挥爪如虎,轰的一声,在墙壁上抠下半块青砖来。

    薛进摇摇晃晃地前进。

    砰——

    青砖呼啸……

    ……

    血是红色的……

    又像是带着粘稠的甘甜……

    视野旋转,身体里发出嗡嗡的响声……

    他早已习惯痛苦了……

    青砖打在他的身上,他在地上翻滚着,晃动的视野转啊、转啊,化为飘着云彩的长空,街巷的屋瓦在视野的两边延伸成长长的黑色线条。

    曾几何时,曾经看过这样的画面……

    或许是儿时父母带着去江宁郊外踏青时看见的天空……

    又像是与初识的女子肩并肩地躺在某个地方……

    鼻间像是能闻到淡淡的青草香……

    我将要离开了吗……

    他躺在那儿,静静地等待了一阵……

    然而眼前的画面还在持续……

    月娘啊……

    ……还不到时间吗?

    长街之上,薛进于是缓缓地翻转过来……

    他朝着前方,用力地爬了一步……

    从一片混乱之中冲杀出来的小和尚正在奔跑中狼狈地整理着衣服,随后,看到了这一幕。

    屋顶上,宇文飞度迟疑了一下,他固然并不明白薛进的身份与意义……

    街道上,那早已瘸腿的蹒跚身影伸出拿诉状的手,缓慢地、艰难地,朝着前方爬了四步,身下,有淋漓的鲜血。

    他去往了想要去往的方向……

    汹涌的毁灭与杀戮,则早已降临整片大地。

    ……

    某一刻,

    小和尚挥舞饭钵,朝着前方冲杀过去……

    屋顶上,宇文飞度长身而起,扑向前方。

    身边一名同伴亦是在呼啸中杀向地面。

    猴王李彦锋冲出暗巷,跃入人群,在混乱中奔跑,在后方,有同伴的身上被子弹打得爆开血花,一阵阵的混乱随着他的奔逃而展开……

    华夏军与“高天王”、“阎罗王”对峙的锋线上,杀戮与冲突的狂澜还在卷起,一处处混乱的厮杀也给华夏军的小队陆续带来了伤亡,宁忌以霸刀劈斩向前,随即又加入到紧急的救人当中……

    部分真正的高手在冲杀之中渐渐发挥了作用,而在第二道街口的那边,火炮声排山倒海地响了起来,淹没了一些街道,附近的狙击手开始压制对面的炮火阵地……

    林宗吾的身影,已消失在寺院的楼台上……

    ……

    一切的暴戾,从他的身侧远去了。

    风中,像是有平静的歌声响起。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

    ……

    他讨厌那个名叫宁毅的词人。

    但渐渐的,开始听多了这首歌。

    因为名叫月娘的女子,常常会唱起它。

    明月几时有呢?

    ……

    她在时……

    便一直有。

    ……

    薛进站在长街上,等了一阵。

    ……

    露出了笑容。

    修了几遍……

    (本章完)



    沸腾的厮杀在城中化为一片喧嚣的海洋,爆炸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时不时的,还有内家高手慑人的呼啸声传来。

    在一阵旗语的沟通后,华夏军让开西面属于“高天王”防线的一部分道路,由随之而来的背嵬军成员接手压上。。。而作为交换,银瓶、岳云等人带领数名背嵬军精锐,在变装后得以自侧面的道路,突入内围。

    作为西南、东南而来的两支军队中的精锐,彼此都打量了对方一阵。

    “看懂人家怎么打的了吗?”匆匆穿过的时间里,银瓶低声说道。

    “火枪厉害……高手也多。”后方的岳云回答了一句。

    视野前方,约好接应的人已经在那边一处破旧院墙下出现了,对方满脸的焦急。

    “……虽然说了是趁乱……怎么黑旗的人杀过来了?”

    “我们也很意外,怎么?没事吧?”岳云偏着头看他。

    “没事……打得太难,你们再不来,我的人要被派上去了……”那人摇了摇头,随后挥手,“走吧,我带你们进去。”

    一行人在这名内应的带领下,穿过这复杂院落间的内围防线,不多时,到得内围核心的一处院落。他指向前方。

    “隔壁院子,是罗彦的亲卫所在,再过去一进院,为罗彦发号施令的正堂。我只能带你们到这里。”

    银瓶点了点头,对方转身要走,岳云过去,在这内应的肩膀上指了指:“你不能走。”

    之后,有随行的人开始解下背后的大包裹,包裹上留有引线,他们开始将这包裹在墙角进行安置。

    “这东西能行吗?不会事到临头不行了吧?”有人询问。

    安放包裹的人冷笑:“咱们是左先生教的弟子,西南的手艺……等着瞧吧……”

    柴禾已煮开了水,城市之中,沸腾声鼓荡。观战的茶楼上,虽然左修权的口中并没有多少交底的实话,但在背嵬军入场、且打过旗语之后,面上有疤的女子也大致想到了一些事情。

    “左公原来是替东南的那位陛下与高天王做了买卖。倒也合理……只有这位‘开山将’罗将军,看来是真不受高天王待见……”

    “七姑娘哪里的话,开山将罗彦乃高天王心腹大将,老朽这边同样是下注何文,约好为他去一对手。只是何文未必实诚,估计不会跟你们坦诚相待。”左修权笑眯眯的,“倒是七姑娘,当年在江宁长大,亦是跟随宁先生蒙的学,在幼时与陛下以及长公主……当是见过的吧?”

    “倒是有过几面之缘。当年的长公主聪明过人,强势得很,那位陛下在印象中却是性格敦厚……”

    “七姑娘多说一些,待老朽回到福州,与陛下提起,他必定欢喜。”

    左修权看似随意地转开了话题,小七便也顺势地说起过去,笑吟吟的,并不刨根问底。

    如今这世道纷乱,左家作为与各方都有些交情的特殊存在,却也始终都坚持着自己的操守。从左端佑开始,他们将黑旗视作极端情况下的华夏希望,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给予了诸多帮助,这是基于抗金与华夏军传续的大局。

    但在更多的方向上,对方也始终不曾抛却自己作为儒家正统的身份,当武朝出现了君武这种有希望的皇帝,他们便也开始义无反顾地为对方奔走呼吁,纵然已不再需要食君之禄,却也依旧忠君之事。并且这种态度在任何人面前,都有堂堂正正的表述,乃是与戴梦微截然不同的儒门路数。

    这次来到江宁,他肩负的是为了东南游说的责任,在这样的前提下,老人看似随意的谎言,更多蕴含的,反倒是对西南的提醒和礼貌,而这种保持距离的亲切感,在目前来说便是对西南、东南两方最好的现状。

    两人笑着聊了一会儿,属于“高天王”势力的阵营内部,一阵爆炸声轰然而起,随后便是漫天扬起的烟尘。

    滚滚的浮沉之中,岳云掩起口鼻,犹如炮弹般的杀向一片混乱中的“开山将”罗彦。在他的身边,银瓶的五步十三枪如风而至。

    对“高天王”一系大将罗彦的斩首作战,于焉展开。

    ……

    整个情况热闹起来的时刻,东面的杀场边缘,“寒鸦”陈爵方飚飞如电,手中的快刀将几名冲杀进来的高手劈翻在地。

    周围一片血腥,但在不死卫筑起的这片战场上,杀戮的锋芒并未朝内延伸。

    “我乃‘寒鸦’陈爵方!”在斩杀数人之后,那道身影奔上附近的楼头,激烈的声音响彻战场,“有不服的,便来与我厮杀——”

    作为江湖上有数的强者,陈爵方手中刀锋如血,一时间倒也令得手下“不死卫”士气大振。

    站在外围二楼走廊上的况文柏也在大声指挥着附近的小弟参与厮杀,某一刻,便听得屋顶上响动大作,有高手冲上了房顶,已经与这边的守卫开始了厮杀。

    他抄了钢鞭在手,还未来得及说话,两道身影带着鲜血从屋顶上摔落,敌人翻下屋顶,落在况文柏身侧不远,一拳已经向这边挥了过来。

    况文柏平素面对这样的打斗,通常会挥舞钢鞭硬碰,但这一刻却将身形猛地朝后方躲了一躲,对方的拳头在他的面具前方挥过,一时间,两人竟都愣了愣。

    况文柏随即方才明白,面前这人一挥拳,竟然又是要打他的鼻子。

    他第一次鼻子被打塌,出事是在夜间,对方的挥拳也极为自然,只觉得无非巧合。到得金楼挨打的第二次,也只以为是有人选择了他的弱点进行攻击。但到得眼下这一拳,他才陡然反应过来,前头的两次,很可能都是同一人的蓄谋,而这人显然已经出现在眼前。

    意识到这一点的一瞬间,愤怒在心头汹涌而起,同时也在佩服自己方才的反应,修养多日,武艺终于成长起来……

    下一刻,他身体弹了一下,眼前猛地一黑,随后又白了起来,惊人的痛楚从他的脑海里爆开。

    有人从背后偷袭他,就在方才,猛击了他的胯下,这一刻,他的双腿之间有碎裂的感觉。

    前方落下的那名男子在一拳挥空后微微愣了一下,而随即,即便是蒙着面的情况下都能看出他的眼角抽动的痕迹,退了一步第二拳竟有不好下手之意。

    “喔……”

    况文柏只发出了些微的声响,他的大腿已经夹了起来,在最后清醒的时间里微微转过身去,想要看清楚这卑鄙的偷袭者到底是什么人。从后方惨白的阳光里出现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轮廓,对方毫不犹豫地伸手过来,哗的掀掉了他那张狰狞的面具,随后沉重而刚猛的一拳,照着他的面门砸了过来。

    嘭——

    况文柏的口鼻第三次的碎了。

    他整个人翻滚出去,倒在了二楼廊道的墙角,一塌糊涂的面门在噗噗的流血,而即便昏迷也依旧夹紧的双腿间,似乎也有粘稠的鲜血正在渗出。

    梁思乙目光冰冷,甩了甩打在对方脸上的拳头。

    而在她的前方,目睹这一幕的游鸿卓眼角在抽搐,他下意识地伸手捂了捂嘴巴,低声说出的,是他自己先前也未曾想过的言语。

    “这个……罪、罪不至此……不至于……不至于……”

    “噗……”

    犹如冰山溶解,梁思乙的眼角猛地泛起笑意。而下一刻,她将那笑意冻住,转头望向了不远处楼台上方的那道身影,拔出背后的一刀一剑。

    游鸿卓摇头叹了口气,转身与梁思乙一道,杀向陈爵方……

    ……

    厮杀的浪涌犹如潮水拍向中央的旧武衙门,某一刻,呼啸的轻功卷起漫天的银杏,巨大的身影席卷而过,而在那身影的后方,王难陀、谭正、唐清花以及一道一道的高手身影都朝着西南方向的战场狂飙而来。

    这一名名的高手内息澎湃,在高速的奔行中放声呐喊,犹如满天的魔影沸腾。而同一时刻,南面的战场上,由“阿鼻元屠”掌刀人彭天罡组织起的大规模反扑已经将局面带入白热化的状态,随着大量炮击的加入,如海潮般响起的爆炸似乎并未让西南来的这一百余人专美于前,“阎罗王”麾下高手们凶悍的反击,隐约在第二道长街的防线上堵住了华夏军的推进。

    华夏军的狙击手只偶尔敲掉了几名发炮的士兵,而大量的高手、神射手已经注意到各个屋顶上那些持火枪者的危害,开始以箭矢、暗器甚至是以轻功高速突袭的方法,尝试拔除掉这些如黄蜂尾针般狠毒的存在。

    前后两批的高手至少都已经在彭天罡的调动下扑入了厮杀的第一线,也给华夏军的推进带来了巨大的威胁。

    前后左右,一片混乱。

    宁忌在狂奔之中一路厮杀。

    他自幼习武,天分极高,但一直以来所学驳杂,西瓜教他学刀,红提教他习剑,陈凡教授拳法,十余年打基础的时间里,学了最高深的内家功,随后又修习了各家融会贯通后最有效的防身术与最极端的战场杀人术……在这期间,由于担心善泳者溺于水的可能,宁毅又给他灌输了大量从心才是男子汉、留得青山在转头烧人山方为大丈夫的人生哲学,反复叮嘱他打不过就跑根本不算事。

    在然后为了上战场,宁忌在与父亲的相互妥协下成为了一名医疗兵,虽然人体构造与习武强身并不冲突,但也令得他一直以来的武学三维非常均衡,打法多变,并不强求以某种武器制敌,十八般兵器对他而言,都不过工具而已。

    而唯独这次,心中的愤怒推动他以暴烈的姿态冲击“阎罗王”的防线,手中的刀融汇霸刀刀法,委实打出了虽千万人而吾往的气势。过去父亲偶尔跟他讲些大道理,对于什么“天地不仁、万物有灵”、“文人的尺、武人的刀”这类辩证思维他还没办法想的太清楚,倒是在这一刻,却似乎隐隐约约的体会到了当年“胸毛凛凛才是大英雄”的外公刘大彪的豪迈境界,如此一轮厮杀,浑身热血翻涌,恨不得仰天长啸,如大和尚一般的镇压众人。

    如果他的内力已然超过林宗吾,他会做的,但由于对方长啸在前,此时的宁忌也就没有自取其辱了。

    当然,随着阎罗王那边开始大规模的发射火炮反击,整个战场的分界线上一片狼藉,有的华夏军战士从屋顶跌落,有的则在混乱之中被暗器波及,常年混迹于战场上的条件反射又使得他随即加入到救人的队伍当中。

    而此时要被救的这些人也是战场上的老油子,整个厮杀的场面看似浩大,尤其在炮火的加入后更是大片房屋、墙壁倒塌,但绝大多数一线的战士在第一时间都已经找好掩体,甚至于在将后方混乱的敌人赶向炮火最激烈的时刻,宁忌跑过去救人,对方也在废墟中翻滚爬动,虽然流了些血,但看起来并没有多少问题,甚至眼见他来,对方还用力挥手。

    “回去回去……”宁忌低伏身体高速奔跑到近处,对方才道,“趴下趴下。”

    “你受伤了不要乱动——”

    “有没有受伤老子不清楚?回去!”

    “炮弹的震伤也会很严重……”

    “我知道你别乱摸我没事,你先往左走——”

    “你吐血了我检查一下。”

    “我操你爹啊——”

    烟尘之中有对面的高手冲刺而来,那伤员骂了宁毅,几乎与宁忌同时从地上跃起,两把刀一左一右将对方砍成了滚地葫芦。

    “你看老子哪里受伤了……”

    这也是个军队里的高手,宁忌当下骂骂咧咧地跑掉了,过得一阵,又加入到救治伤员的行列当中。

    如此这般,在混乱的锋线上辗转片刻,视野的一侧,李彦锋被人追杀着往这边过来。后头轻功灵动的明显是自家的光头小弟悟空,而真正令李彦锋抱头鼠窜的乃是另一名三十余岁的中年汉子,这人名叫韩岳,乃是黑妞那一组的大高手,在宁忌看来,是武艺足以掌毙黑妞的可靠战友。此时也不知道这倒霉猴子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竟被对方一路追杀。

    当然,虽然韩岳武艺高强,但猴子的棍法也并不弱,再加上他心性阴毒,逃亡之际一直将敌人往阎罗王麾下的“战友”当中领,韩岳与小和尚的追杀时不时的便会被挡住,一时间难以真正将之拦下。

    宁忌手中长刀一振,便要冲向前方将猴子砍翻,视野那边,只见小和尚看见他,便放声大喊:“大哥!”

    “……啊?你猪……”

    宁忌愣了愣,他本想以最快的速度悄然靠近李彦锋,随着这声大喊,李彦锋却也发现了他,长棍一晃折往了旁边,这边便要骂出来,只听小和尚喊道:“薛施主他……薛施主被猴子打得不省人事啦……”

    “……”

    宁忌的目光阴沉下来。

    李彦锋从前方不远处奔跑过去。

    下一刻,宁忌朝来的地方发足狂奔。他固然年轻气盛,遇上事情容易火冒三丈,但直到自己人受伤的第一时间,医疗兵的反应永远还是先去救人,再说复仇。

    他的身影刷的穿过这边院落,朝着那条长街高速奔去,与如猴子一般腾跃翻飞的李彦锋,去往相反的方向。

    同一时刻,轰鸣声在长街的那边开始减弱,一股奇怪的氛围,笼罩了这里。

    “羽刀”钱洛宁跃上了附近楼阁的高处,手持长刀,开始朝前方观望。

    一道道属于华夏军精锐的身影,几乎也在前后相差无几的时间里安静下来,小黑在混乱的院落间停下了脚步,蹙眉望向附近的天空,在仔细地分辨着什么。

    城市中的战斗并未停歇,四面八方都有动静袭来。

    阵地的前方,“阿鼻元屠”掌刀人彭天罡似乎得到了什么讯息,执起大刀,押向前线,众人能听到他在人群中的呐喊。

    “儿郎们,随我杀人——”

    大量的人群,从前方潮涌而来。

    陡然间,钱洛宁发现什么,他的身形飚飞如电。

    众人的目光朝那边望去,那是一处不算起眼的小院落,由于房舍的构造,被包括一名狙击手在内的四名华夏军人当成了暂时的制高点与落脚地,但这一刻,楼顶上的几人陡然发现了什么,一人抬起铁棒,朝屋顶下方怒砸而下。

    视野当中,轰然巨响,一道身影掀翻屋瓦,如巨龙、如怒佛一般的冲出在那边的天空中,砸下的铁棒被飞舞的半截房梁轰飞,天空中,瓦片、石块、木屑、人影交错成一片,后方担任狙击手观察员的战士挥舞长刀,照着那扑出的身影正面扑上,尝试将对方斩开在刀下。

    前方的两人被撞开在漫天飞舞的瓦片之中,那冲出的怒佛一拳击出,从那个方向抛洒的瓦片仿佛化作了炮弹轰向前方,在这滔天的威势下,执刀劈斩的战士竟然避开了那一拳的轰击,尝试与对方周旋在一起,而狙击手端起枪试图射击。

    下一刻,屋顶之上阴影卷起,一根粗大的房梁在空中掀了起来,整个屋顶的框架都在变形,那木制的横梁翻上天空,然后照着前方轰然砸下,一侧的墙壁倒塌下去,人影随着漫天的砖瓦和灰尘吐血飞出。

    那巨大如怒佛般的身影压下那木制楼房的二楼,直入一层,这一刻,他像是冲上了天空,又从容地轰入地面。

    从楼上坠落下来的华夏军士兵在废墟与抛飞的砖块中翻滚,尝试在第一时间站起来,踉跄而行,巨大的身影冲破墙壁,轰杀而至。

    相隔一个院落,在那道身影冲上天空的一瞬间,小黑的目光,已经将那抛飞的漫天砖瓦纳入视野。

    他陡然间转身,朝着那边发力狂奔。

    怒佛沉入地面,冲开墙壁,小黑已翻过墙头,跃向前方。

    “喂——”

    他口中怒喝,脚下的步伐犹如缩地成寸,手上挥拳,要在对方击中战友前将之拦下。

    那庞大的身影在冲锋之中,朝他瞥了一眼。随后迎着这边,一拳击出。

    两道狂飙的身影撞在一起。

    沛然巨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小黑胸口一闷,随之而来的是喉头的微甜。

    轰——

    在高速的冲锋下,地面上泥土凹陷,犹如有无形的脚印在延伸,小黑的身影被撞飞了出去,那巨大身影的前方,踉跄之中尝试躲避的华夏军士兵亦在下一刻,被击飞出去,一直撞到院落一侧的青石墙壁上,似乎停留了片刻,方才摔落在地。

    小黑也在地上翻滚,随后又再爬了起来,冲向前方。

    “林宗吾——”

    战场上的人们听到了他的怒吼。

    “我草你妈啊——”

    “天下第一”,林宗吾。

    于焉到来。



    “林宗吾!我草你妈啊——”

    木楼倒塌的巨大动静伴随着愤怒的吼声,象征着那位天下第一人的到来。而随着这轮动静的出现,隶属于阎罗王麾下的众多高手都是士气沸腾,压向前方。

    更多的,隶属于大光明教的高手,亦在王难陀的带领下向这片炮击后充满混乱与烟尘的地方汹涌而来。

    而在华夏军的方向上,几乎是林宗吾出现的那一瞬间,便有信号弹呼啸着升上天空。亦有数道身影狂飙而起,扑向林宗吾到来的方位。

    虽然随着宁毅弑君造反,华夏军成为一个组织后,其对内部的宣传便不再渲染单打独斗的英雄主义,但是在天下鏖战数年,尤其是眼下能够派来出任务的又哪里少得了艺业惊人的高手。战场上按部就班有序推进是一回事,但随着某些特定目标的出现,事先便打过招呼的特殊预案便随之触发,以薛进踏入的那条街道为中轴,附近四个特战小组当中武艺与杀伤力最高的人物也在同时发动,扑向逞凶而来的林宗吾。

    华夏军鏖战天下十余年,各路人物来来去去,类似“羽刀”这类先前便在江湖上闯出了偌大名声的高手、又或者类似宇文飞度、小黑这些有着名家渊源者,其实都在少数,这些年来,类似于邪道的陈驼子,类似正道的“五凤刀”林念、侯烈堂等人,大多也已经淹没在这一路走来厮杀的烟尘中。。。

    但这些年来辗转无常,加入华夏军的除那些过去便有名气的人以外,亦有大量过去江湖上的三流高手,甚至三流都算不得的人物,当他们伴随着小苍河的厮杀、伴随着西南的厮杀一路走到现在,这些人纵然未在江湖上扬名,其厮杀的伎俩纵然单打独斗,也已经足够睥睨一大片的所谓绿林宗师。

    这些人见过人山人海的残酷对抗,在正面击溃过足以倾朝灭国的女真人,他们将江湖看成了玩笑,但即便如此,对于能够亲手猎杀这名外界所谓的“天下第一高手”,也足够让这些华夏军的骨干精锐们热血沸腾起来。

    于是,随着前方士气大振的敌人汹涌而来,华夏军这边四个小组高速收缩的同时,并没有多少人意识到,华夏军这边的士气,其实也在瞬间提振了起来。

    宇文飞度以及其余两名狙击手在屋顶上拔腿狂奔,试图调整到最理想的交叉封锁方位上。

    作为特战小组主要作战力量的众人在高速集中后各自后撤了稍许的距离,随后照着那汹涌而来的敌人扔出了手榴弹,他们将作为支点,直接撑开这波浪潮。

    数道身影狂飙过一处处的院落,直扑林宗吾,犹如远古的人类,开始尝试猎杀巨兽。

    而在前方,一道道身影也以高速狂飙过厮杀的锋线,他们前进的轨迹都远超普通人,正是跟随林宗吾而来的大高手们。

    “羽刀”钱洛宁在这一刻于战场锋线上高速奔袭而过,在他的身前,“五罗斩”唐清花连带着数名高手扑杀而至,试图拦阻他的去路,下一刻,那一片激烈的刀光横掠过十数丈的距离,出现在前方的高手犹如被飓风袭掠,有的人身上爆开血光,有的人向旁边扑开,有的人在一片废墟中像球一样的滚动,撞开漫天灰尘。

    作为大光明教客卿,成名已久的五罗斩这一刻就如同被一匹发狂的奔马带着,在高速的拼刀中某一刻竟也是脚下一颠,天旋地转地翻滚冲撞出去。

    高手的身影们掠过锋线,各自交织,后方,手榴弹在扑来的海潮之中爆开漫天烟尘,这一刻,身形庞大的林宗吾成为整个舞台上所有视线的中央,而犹如被千万银针砭入肌肤的刺痛感,在脑海中翻涌而起——

    王难陀的声音在狂奔中掠过战场。

    “先杀执火枪者——”

    一道道的身影已高速扑向各处屋顶。

    最为激烈的厮杀在无数方向上爆开——

    ……

    宁忌在血腥之中狂奔。

    穿过院落、穿过房舍、穿过巷道,终于,回到最初的长街。

    他前后寻找了片刻,在破损盾车的后方,找到了血泊中的薛进。

    他胸口的骨头被打碎了,但临死之际,依旧朝前方爬了好几步,这一切有他身体下方蔓延的鲜血为证。

    而翻过那具尸体,对方仍未闭上的眼睛里并没有悲苦与仇恨。他没有合上眼,但那目光之中,却更像是在期待和憧憬着一些什么。

    宁忌在那儿蹲了片刻,之后站了起来。

    那眼神之中的是什么呢?

    宁忌并不知道。

    月娘死去之后,宁忌一直都知道,薛进是必然会死的,他断了一只手一条腿,拖着病躯活了这么久,即便过些时日,也只会在痛苦中死去。面对公平党是一种不错的死法,宁忌心知肚明,也是因此,他冲向前方之后,其实并未考虑太多。

    已经不需要为薛进考虑太多了。

    但是察觉到李彦锋在这半途中用一块石头打死了他,宁忌的心中又有着无处依归的复杂心情在翻涌。

    喧嚣声从耳畔袭来。

    他站在那儿,扭头望过去,街道的前方,敌人浩浩荡荡的扑来,似乎因为某些原因,又变得兴奋起来了。

    人影冲撞交织,信号弹在天空中升腾,手榴弹烟尘爆开。宁忌的心中没来由的难受,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异常的难受。

    这世上有些事情,不能结束时令人难受,纵然突然结束,也一样的让人南手续。

    他掂了掂手中的刀,开始朝前方走去。

    “要搞把枪来……”

    他这样说着,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之后朝着街道侧面的屋顶狂奔而上,他冲上高处,视野之中,已是一片龙争虎斗。

    林宗吾正在战场中疯狂地冲撞厮杀。

    “要搞把枪来……”

    宁忌喃喃说着,在混乱的战场上方穿行飞跃。

    ……

    飞舞的石块如炮弹般的划过天空,在青灰的屋顶上轰然撞开房梁与瓦片,碎屑爆散的同时,带血的身影也在那边狼狈地翻滚而出。

    林宗吾的身形在一处处的院落、林木之中若隐若现,他的步伐呼啸,转眼间便会越过数丈的距离,犹如巨大的鬼魅,划出并不确定的穿行路径。

    时而撞开山石,时而又隐入延绵的房舍,偶尔掷出呼啸的砖石,偶尔又如通天的巨佛般扑上有华夏军人前行的屋顶,遇上残破的木楼时,他几乎便是以翻江倒海的威势将半座建筑都给掀开。

    有武艺高强的华夏军人在某些院落的房间里围堵住林宗吾,双方冲入房间,混乱的交手声势浩大,然而在第二名华夏军军人抵达之前,对方便往往会撞开门窗,扬长而去。在短短片刻间,先后便有数名华夏军军人被打成轻伤或是重伤。

    而大光明教的高手们已然冲杀过来,在一处处的院落间、屋顶上截下试图围追林宗吾的华夏军军人,有的也开始尝试追击屋顶上持火枪的狙击手。

    整个环境在转眼间直接化作白热化的修罗场,一些战士在接触的片刻便已经与敌人分出胜负来,也有在与林宗吾的交手中被打断了一条手臂的华夏军战士,转身拖着两名大光明教的武者便进了一旁的宅院,随后便是土石飞溅的爆炸,之后在浓烟滚滚的废墟之中,只能看到负伤的身影狼狈地爬动的迹象,也不知是哪边的人活了下来。

    小黑在高速的冲锋中将对面冲来的一名奇形怪状的高手撞飞,视野一侧,同样高速奔行的庞大身影穿过若隐若现的林木与院墙,陡然在视野当中放大。他一声暴喝,挥拳迎上。

    林宗吾的拳头呼啸而来,沉闷而迅速,小黑的步伐飞快,与他并肩而行,手臂亦如钢铁般撞上,彼此之间三拳挥空,两拳撞上,巨大的力量涌来的同时,小黑咬紧牙关,手臂照着对方肘上、袈裟上缠了过去。

    两人的手臂撕扯,步伐如有千钧般在泥地上绽开朵朵莲花,随后将前方来不及躲避的一架马车撞成漫天飞舞的木架。小黑的身体摔落在地,狼狈地翻滚,林宗吾则已经冲向前方。

    侧面的屋顶上,先前便听到了小黑那声怒吼的宇文飞度在奔跑中翻滚起来,以半跪的姿态猛地抬起长枪,他的视野之中,林宗吾手中的一轮物件也在狂奔之中朝这边猛然掷出,一轮圆形放大在眼前,那是先前被他与小黑撞开的马车车轮,此时照着屋顶上他的位置,呼啸飞来。

    宇文飞度猛地一咬牙,在飞扑之中扣动扳机,砰的一声被淹没在更为声势浩大的动静之中,那飞掷而来的车轮掀开了小半个屋顶,瓦片与木石如海浪冲散。

    宇文飞度在屋顶上翻滚,朝楼下跌落。

    林宗吾已经在狂啸之中冲向战场的其它地方,他以一人之力,正在凶猛地撕扯交手的整个战场。

    双方的交手都在巅峰的士气之中展开,但令华夏军众人也感到意外的是,虽然近十年来双方并没有在正面战场上有过交手,林宗吾在开战的片刻间却选择了与他平时绝不一致的作战风格。

    他并未如过去收集的作战数据一般凭借强大的力量将来犯的敌人一一击破,而是在华夏军高手出动的那一刻,便开始了与其身形绝不匹配的高速奔袭,即便是大光明教中的高手们都不曾料到,以他这等身份和地位,在眼下竟能将一击不中高速远飚的战术提升到这等程度。

    那身影的奔走如烈风呼啸,又如同庞大的、无坚不摧的沉重犀牛,而他出手带动的声势与结果在战场之上如此的明显,以至于短短片刻间,隶属于阎罗王与大光明教的众多参与者们,其士气还在攀向更为狂热的境地。

    区区数十华夏军的战场,转眼间便被成百上千的敌人蔓延而过。

    卢显指挥着李家村的众人,亦已投入到这场狂热的复仇行动当中,他的双目赤红,却也只想趁着这样的良机为亦师亦父的李端午报仇雪恨。

    而更多的人,几乎是看到了在这一天里击溃华夏军的可能性。

    这是何其伟大的壮举!

    在他们的视野中,作为支点的几拨华夏军核心成员开始撤向后方,虽然他们偶尔扔出的火雷以及猝不及防同时展开的短管火枪能够将奔袭在前头的数人淹没在血泊中,但更多的人已经如蚁群般蔓延而过,有的甚至自屋顶上冲到了这些华夏军的后方,他们虽然尚未找到机会展开攻击,但已然被包围的敌人,还能顽抗多久?

    这一刻,没有人能够以单人之力截住疯狂奔突的林宗吾;而在战场的另一侧,“羽刀”的奔行路径上同样掀起了滔天的血浪,一名名高手在围堵之中被钱洛宁斩杀或是斩伤,他的身影亦如鬼魅般的出现在各个地方,尝试追上林宗吾,但这一刻,林宗吾选择的,却是与他相反的方向,短时间内,并不想让他追上。

    战线的浪潮如滔天的阴影般淹没过来。

    宇文飞度从屋顶狼狈地摔落下去,他的手在半途中做了几次减速,在院落里一个翻滚,便爬了起来,而在前方的房间里,一个身影陡然撞开了窗户,犹如老鹰般猛扑而出,宇文飞度脚步一退,正要拔刀将对方捅死,身边也有一道人影“哇”的冲了过去,那看来擅长鹰爪的高手还未落地,又被这道身影撞回了房间里,随意一瞥,正是宁忌。

    借着冲撞的力量将钢刀从这鹰爪高手的腹中搅出,宁忌的身形在翻滚后未曾停歇,而是直冲向前,将一名正要冲进房间的武者踹得倒飞而出,随后一个甩腿踢上了房门。他这一系列招式如行云流水,宇文飞度竖了个大拇指:“干得好!”

    宁忌转过身来:“给我一把……操——”

    宇文飞度已经冲出视野,几下借力,再度朝着屋顶上扑去。

    林宗吾正在临街的二楼商铺中狂奔,遇上隔断的墙壁,他几乎如同战车一般将之轰然撞开,转眼间,试图凿穿整个战场。

    街道另一边的屋顶上亦有狙击手在屋顶上不断飞奔,而二楼的窗户里,一颗颗的石块如炮弹般的斜飞而上,这狙击手低伏身体飞扑、翻滚,以林宗吾的手劲,这样的“暗器”普通人根本无法接得下来。

    但人力有时而穷,纵然林宗吾的内力天下无双,击杀普通的高手只需要一招,但只要寻到他力量不继的那个机会,结果了他的性命,也只需要区区一枪就能做到。这是华夏军的狙击手都有的信念。

    狙击手飞奔往前,陡然间,视野的前方,一道身影冲天而起,手中的大刀已经斩了过来。狙击手翻滚而出,站起身时,前方的大刀卷舞而来,空中飚出鲜血,他开了一枪,随后被对方自屋顶上重重地劈下,落入这店铺后方的院落。

    鲜血涌向地面。

    这陡然冲出的持大刀者,赫然便是“疯虎”王难陀,自与宁毅结下梁子——尤其是在朱仙镇上杀死了秦嗣源的这些年里,林宗吾等人始终将华夏军视作最恐怖也最不能言的敌人,此后的这些年里纵然没有正面开战,但宁毅收集林宗吾等人武力数据的同时,林宗吾、王难陀等又何尝没有悄悄打探西南的情况?

    也是因此,在交手的第一时间,王难陀便做出了“先杀执火枪者”的安排。

    这一刻,众多的高手已经淹没了华夏军的整个阵地,王难陀将这人斩下屋顶,扬起长刀放声大喝:“杀光他们——”

    视野的不远处,一名华夏军狙击手猛地停下,朝这边抬起了枪口,只听在房间里狂奔的林宗吾“哈——”的一声,将一枚青砖轰然掷了出来!

    轰的一声,那青砖砸中屋顶上方的一角,屋瓦轰然飞溅,那狙击手被波及,咬牙扣动扳机,随后便是满脸的鲜血。

    那林宗吾“哈”的一声之后,下一声“哈”字响起,已经与这边飞快地拉近了距离,战场上空只听得这巨佛的笑声如狂潮怒卷:“哈哈哈哈哈哈——”

    这阵笑声之后,他的身形冲开整片屋顶,压向那受伤滚在一边的枪手,连同小黑在内的两名华夏军高手先后冲来,随后拖着那枪手一齐滚下屋顶。

    战场锋线,挥舞长刀压向前方的彭天罡举刀狂喝:“林教主万胜——”

    其余人同样振奋起士气:“林教主万胜啊——”

    林宗吾沉入下方的房舍,仍旧在巨大的动静中狂奔,没有任何人能挡住他的步伐。

    这便是天下第一全力厮杀的威仪!

    听惯了说书的绿林人们又何曾见过这等声势?

    人们口中带血,歇斯底里的呐喊。

    王难陀这边,他看见店铺后方的院落中有高手冲了过来,试图结果摔落在地面的那名狙击手的性命,而一名少年也自侧面冲出,手中的长刀与两名凶狠的武者厮杀在一起,在这样的厮杀里,他竟然还在尝试护着那枪手离开,王难陀“啊——”的一声,扬刀劈下!

    不久,那身负重伤的枪手拔开了身上手榴弹的拉环……

    轰然巨响。

    滚滚的烟尘笼罩了这里。

    ……

    疯狂涌来的敌人在一时间已经淹没整个阵地。

    但对于经历过小苍河三年鏖战的华夏军而言,只要聚集到一块的队伍仍旧能够支撑起自己的队形,藉由复杂的地形展开反击并不是太大的问题。甚至于随着敌人越来越密集地进入附近的院落,手榴弹等物能够发挥的破坏力反而会更加的淋漓尽致。

    蔓延的鲜血、滚滚的烟尘,华夏军的队伍在厮杀中穿行。

    战场侧后方,林宗吾调转方向,朝着这边作为支点的一个八人小队奔行过来了,他的突袭当中动静巨大,附近数名华夏军高手仍在尝试围追堵截,但林宗吾的突进何其凶猛,转眼间,又是一名拦在了前方的华夏军高手被他冲撞而出。目睹这样的威势,彭天罡等人心怀大畅,高声呼喝:“拿下这里——”

    距离厮杀的这边仅有十数丈的距离,人群汹涌而来,目睹着林宗吾冲来的动静也在高速延伸,也就在这一刻,空气中,有听来平静的声音,陡然炸开。

    “喂。”

    视野的那头,林宗吾正撞开一面木墙。那响起声音平静而沉稳,它不像林宗吾一开始炫技般的那样笼罩旧武衙门附近厮杀的方圆数里,但在眼前的战场上,这声音竟犹如钉子般突兀地沉入众人的心底。

    店铺之中,林宗吾的眼前,身穿黑色斗篷的高大身影怒拳袭来。

    同样高大的佛陀,挥拳迎上。

    拳劲碰撞的这一刻,林宗吾甚至都微微的有些恍惚。

    在看见对方身形的第一时间,他感觉是再次看到了昨晚与其畅快一战的孟著桃,然而排山倒海的拳劲在空中凶猛地爆开,化为巨大的波纹传入地面,这并非是擅使钢鞭的孟著桃能够拥有的力量。

    沛然如海的内劲正在翻涌,脑海中的记忆也在翻涌,他翻过无数陈旧的片段,之一追溯到十余、二十余年前的一道身影……

    对面的拳劲在不断的攀升,两人的打斗冲撞在一起,地面的楼板转眼间枯朽变形,在它朝着一边的一楼轰然垮塌的那一瞬间,那轰来的拳风已如同怒潮一般,朝着他的整个人,吞没下去。

    那一瞬间,怒佛的面前,看到了龙——

    “云龙九现”,方七佛。

    这是那方氏兄弟中最为难测的一人,曾经在圣教总坛放手厮杀的景象……

    “啊——”

    巨佛的吼声在这暴烈的厮杀中轰然响起,战场上的人们看见那突然爆发的搏杀径直压垮了楼板,作战的双方沉入一楼的地面,随后,席卷周围的一切……

    战场之上,彭天罡退了一步。

    风卷云动。

    滔天的杀意,已从视野的一侧,汹涌而来……

    而这边的战场,四个华夏军小队仍在各自的位置上,冷静地作战……

    他们落入劣势,但似乎,并未对他们造成任何动摇……

    (本章完)



    时间稍稍的回退,李彦锋正朝混乱的战场的东侧奔行。他能够感觉到,有浩浩荡荡的声浪正在后方响起来。。。

    不仅是大光明教的高手到了,彭天罡也终于组织起了规模浩大的反扑。

    后方不依不饶追杀而来的两人,陷入了一波又一波的厮杀当中。那么再过不久,自己就可以回头,料理掉这两人。

    何文一意孤行,决心掀起整个江南的大劫难,江宁的局面,不再关系整个大局的走向。但随着黑旗的出现,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一切,日后仍将为各个中小势力的参与者们带来巨大的声望。

    只要今日涉足漩涡,打出一番成绩,之后回到通山,他便能籍此名望,更上一层楼。再之后,他一方面背靠刘光世、戴梦微,另一边借大光明教护法的身份串联许昭南,成为双方往来的桥梁,在这乱世之中,便有可能从一枚棋子成为执棋的那只手。

    当然,这次来到江宁,数次搏杀,当中还有一些蹊跷的事情,他尚未想得透彻,例如刺杀古安河的那名杀手,为何又要来刺杀他……但随着跟黑旗的战斗开始,这些小事,暂时也就算不得重要了。

    他在心头盘算着反击的时机。

    随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记简单到极点的——

    ——拳头。

    ……

    前一刻突兀地出现在数丈外的黑色身影,下一刻已经出现在眼前,这身影带动的步伐没有声响,空气中所有的声响都仿佛被那黑色身影陡然间的扩大给吞噬了进去。

    李彦锋浑身上下的汗毛炸起。

    这一刻他也在快速的前冲,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一瞬,他的身形猛地缩了起来,小猴拳的身形变幻,在他下意识的一声尖叫中,似乎同时幻出五六道身形,要向不同的方向奔突。

    绿林之中传武千百年,多数的拳法都模拟了动物或是器物发力的精髓,生死之间的一瞬,李彦锋身上爆发出来的猴形身架,已臻化境。

    对面的一拳轰了过来。

    李彦锋身上所有的猴形架收于一点,随后整个人就像是炸开一般,轰向前方。他身形原本高大,方才小猴拳身架一收,身形像是化作了一只疯狂奔突的小猴,而这一刹那,小猴炸开,似乎化为了通天的魔猿,这一收一放不过眨眼,全身的力量已迫发到极限。

    这是白猿通臂中发力最强的秘技,摩云击天。

    魔猿的可怖姿态只舒展了一瞬。

    轰的一声,李彦锋的身形倒飞而出,撞塌了后方残破的假山,石块飞舞间,他的身体朝后方翻滚,冲起飞散的尘泥。

    不远处,追赶过来的小和尚平安看着这一切。

    方才李彦锋应激出手的那一系列动作,从收缩到舒展,已尽得猴形精要,对于习武者而言,从小猴拳身架的灵动到白猿通臂的滔天威严,都能够令内行人们为之惊叹。然而那冲击过来的拳风如此刚猛强悍,以至于李彦锋才刚刚舒展开来,就在接近巅峰处,被硬生生的轰碎了一切的拳架。

    以至于那一式刚猛异常的“摩云击天”,看起来就像是某个孩子在别人开门的瞬间,张开双手,做了一个可怖的鬼脸。

    然后被别人一拳打飞了出去。

    那一瞬间,小和尚就像是看到了师父毫不留手的全力出招。

    李彦锋在地面上翻滚,还未曾停下,那迫近而来、披着斗篷的黑色身影已跨过李彦锋的身边,开口时,却是听来温和的嗓音。

    “怎么提前了?”

    这句话乃是对着与他一道追杀李彦锋过来的华夏军士兵说的,只见不远处那名使铁掌的华夏军大叔将一名天杀麾下喽啰砸翻在地,道:“是龙少侠……提前动手了。”

    “龙……”

    身披黑斗篷的身影迟疑了一瞬,话语之中似有疑惑,但随即反应过来,只见他消失在原地,空气之中只留下了些许仿如失笑的声响。

    这人是谁……

    小和尚的心中还在迷惑,但随即,他看见视野的东面,有更多穿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已经呼啸而来,他们汹涌蔓延,正在撕开大光明教、“转轮王”、“阎罗王”等方部众共同筑起的方向,翻滚而来的,是沸腾的刀光。

    小和尚转身便跑,在他的前方,他知道师父已经出手了,而他想要示警,告诉师父“华夏军的大高手到了”。但距离甚远,已经有些晚了。

    ……

    此刻。

    “阎罗王”麾下的高手们已经朝华夏军的前沿阵地上蔓延而过,将锋线上的数十华夏军士兵淹没于人潮大海之中。

    从后方折转而来,即将对华夏军核心队伍展开冲进的林宗吾,陡然间撞上了一座山。

    这是他进入战场之后第一次被人截停奔突的步伐。尽管那一路冲杀的身影暂时被房屋的外墙阻隔,远远近近关注着这边、甚至被这魔神般的身形所鼓舞的高手们,仍旧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商铺二楼之中发生的冲撞。

    转瞬间爆发的激烈打斗,首先带起的,是如同风暴般的沉闷低鸣,随后房间里的东西令得窗户与墙壁开始破裂变形,楼板在脚步的移动与对攻中轰然扭曲,波浪翻涌。

    随即,楼板垮塌,两人在激烈的对攻中,沉入一楼地面,林宗吾的怒吼之声鼓荡而出。

    参与此次厮杀的成员多数都是江湖间有名的人物,也是因此,对于战场上许多人的武艺,大多能品出内行的味道来。

    林宗吾自出手起展露出来的便是这天下间见所未见的神通,他的冲撞之中,在场众多高手、宿老、甚至屡屡被人吹捧做宗师者,恐怕都不敢当头硬碰。华夏军中高手也多,甚至于他们性格凶悍,不要命了真要挡在前方,不是不能还手几招,然而当这卷起的风暴持续一息、两息,林宗吾未能突破对手,甚至于连破坏的动静都轰隆隆的压下一楼。在那愈发可怖的交手动静里,在场的许多人便禁不住的变了脸色,他们明白,这是华夏军中的大宗师到了。

    激烈的对攻在那店铺之中冲突,如重炮在响,雷霆在轰,林宗吾“啊——”的长啸之中,两道身影撞开店铺后侧的墙壁,一片鼓荡的烟尘里,林宗吾的出拳犹如巨大的磨盘在旋,那宽大的袍袖间振起的土尘像是重炮出膛,轰向对面来人的上半身。

    而对面身披黑色斗篷的那人几乎是以同样刚猛的拳法对攻,两道身形撞开店铺后墙,穿过狭窄的后巷,再将另一边的院墙撞得扭曲,接着又朝店铺的墙壁撞回去。

    这两道身形换位挪移,如果说林宗吾的身躯犹如巨佛、如山岳,那身披斗篷的黑影轰出的拳脚就像是千万的龙吟,他在对攻之中辅以凶狠的擒拿、撕扯、摔绊功夫,拖着林宗吾一面打一面左冲右突。距离短时,他上手擒拿撕扯,以肘当拳,凶悍抢攻,而只要距离稍稍拉开,他手上的拳法便会如同暴雨般展开,笼罩林宗吾的上半身,这种依靠长距离发挥最大力量的打法,类似于李彦锋的白猿通臂,然而眼前黑袍人拳法与身形的结合更为大气,舒展狩猎的范围更为宽阔,却像是将龙形拳的拳架结合了炮锤、枪法,短短片刻间,其从容挥洒的宗师气象竟像是将林宗吾都隐隐压了一头。

    当然,两道身影的对攻与冲撞凶猛而迅速,短短片刻间,人影化为的风暴在店铺后方的巷道中左右冲撞了三次,彼此之间也不知道换了多少拳,林宗吾的怒吼声中,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对攻的两人在最为猛烈的一击后分开。林宗吾的身形踏踏踏的退回店铺里,而那身披黑斗篷的身影撞开另一边院落的墙壁,在踏踏的后退之中踩裂了地上的青砖,黑色的斗篷晃动,高大的身影竟然没有倒下。

    滚滚的烟尘弥漫,这院落的墙壁正一片一片的倒下,而在对面,被破坏了一整面墙的店铺也正缓缓的开始垮塌。

    前方的战斗还在继续,但眼见这边激烈而疯狂的一幕,战场远远近近,部分隶属于大光明教、阎罗王方面的高手,此刻竟都安静了数息。众人看着那截住了林宗吾,此时身披烟尘的黑斗篷,头皮发麻。

    有的人在想:这莫不是那位宁先生到了?

    这样的思绪没能持续,开始倒塌的那处商铺当中,只听林宗吾笑了出来:“哈哈。”他的声音沉稳,说道:“陈凡。”

    这声音沉沉地落入附近战场上众人的耳中,也像是惊雷般炸开,但相对于不少人的第一念头而言,这个名字倒是令人更加好受一些。

    西南与江南相隔数千里,绿林众人过去说起西南的那位心魔或是血手人屠,固然都显得轻松,但若是真与黑旗为敌,那位宁先生到场,在林教主巅峰阶段悍然出手,横压当世的这种事情,众人却是信的。

    苗疆,华夏第二十九军副军长陈凡,这是潭州战场上亲手击杀了女真大将银术可的人物,对于他的来历,绿林之中,有少部分人知道,但大部分武者,倒并不十分清楚。

    街道之上,“阿鼻元屠”掌刀人彭天罡倒走两步,朝街道的东边看去,有更多的身影挥舞长刀,正自视野的那头砍杀出来。相对于先前冲阵的华夏军小队,这些身披黑斗篷的身影手上长刀显得更为血腥粗犷,他们正沿着街道掀起滔天血浪。

    东侧的防线,原本就是大光明教与“转轮王”一系执掌的方位,这支身披黑色斗篷的队伍,原本才是黑旗准备用来压制林教主的主力。

    只听得空气中有声音凶暴地呼喊:“天南霸刀,向大光明教讨还旧账!闲杂人等!都给我滚开——”

    这边的防线上亦有高手不堪受辱,叫阵迎上:“此乃我公平党的地盘,什么鬼刀,休得猖狂!”

    对面亦有高手扑出:“那便死来!”

    在二十余年前,江湖尚未变成一个大家都能理解的名词,许多人也尚未对绿林形成多么牢固的记忆,如今只有少数人隐约记得,当初刘大彪执掌的天南霸刀,便是如此霸道的存在。

    在以刑部为首的朝廷势力出动资源,尽起高手将刘大彪扑杀后,霸刀庄加入方腊麾下,仍旧成为了永乐起义的主力,便渐渐的脱离普通绿林的范畴。永乐起义失败后,霸刀庄剩余八百余人,回归苗疆休养生息,此后参与金殿弑君、西北抵抗,过去的老庄户,其实多已拆分加入到华夏军的体系当中去了。

    这是霸刀的名字,最后一次出现在江湖的纷争之中。

    院落当中,黑色的身影拉开斗篷,在一片灰尘之中,扔向空中。

    “胖子,你死鬼师姐等了你很多年。”

    那残破斗篷在空中的舒展间,下方是陈凡高大而结实的身影,他晃动了手臂,望向对面。

    “我送你去见她。”

    对面,残破的商铺正在倒塌,灰尘与石块坍塌落下,这一片收缩的黑暗之中,林宗吾伸手拖住一根倒塌的柱子,随后平静地将它单手推开,更为剧烈的坍圮扬起尘埃。

    他在笑。

    “哈哈哈,陈凡、陈凡……来得好。”

    巨大的魔神,走向前方。

    人的一生,兜兜转转,会留下许多的遗憾。林宗吾的一生,一度将武学当成世上最重要的东西,以为有朝一日成为了世上最强,便能够事事顺遂,做到许多了不起的大事,为天下人所称颂。

    他的武学天分确实过人,早早地便摸到了宗师的门槛,然而事到如今,于武学一道的巅峰回首,他欲行的大事,却没有哪一件真正的顺遂过。

    仍在盛世之时,想要携大光明教的力量纵横中原,才稍稍看到些机会,便在朱仙镇被宁毅迎头斩落;

    遭逢乱世,欲力挽狂澜,带领的教民数十万计,却非女真人的一合之将;

    曾经想要挑战周侗而成名,然而周侗去刺杀粘罕,死于战阵;

    在政治上想要与人合作,最终却被楼舒婉那样的女子弄得焦头烂额,甚至因为他的教民在抗金战场上太过不堪,他都不好凭借自身的武力去寻对方的麻烦;

    在朱仙镇,他一度出手逼死了奸相秦嗣源,然而到得后来,随着黑旗军的各种宣传,这或许要成为他一生最大的污点和骂名;

    与宁立恒在方七佛的事情上便结下梁子,此后结怨日深,但事到如今,他已经无法去向对方寻仇,只因黑旗军在西南堂堂正正地击溃了女真的粘罕与希尹,他若以私怨为由击杀对方——姑且不论能否成功——他的身上,也只能留下一堆骂名了;

    甚至于来到江南,被许昭南尊称为圣教主,其实又何尝不是对大光明教掌控不足导致的权力旁落……

    凡此种种,他这几十年来,想要成就的种种大事,都像是被这样那样的人击于半渡,竟是一件都没能酣畅淋漓地做到。

    到江宁之后,他居于新虎宫,在种种美誉之中旁观着城内混乱的一切,内心反倒愈发平静。

    这一生大事未竟,到得对权力、地位、赞誉不那么在乎时,反倒能在这混乱的浊流里品出些东西来。

    人生在世,随波逐流,到得老来,许多事情倒不是想做,只是该做罢了。大光明教可以扔给许昭南,未尝不是一个归宿,好在弟子平安武学天赋甚高,心性也纯良,当能继承衣钵,在这样的情况下,对于黑旗的来人,他也终于能够肆无忌惮地出手,与之较量一二。

    而到得陈凡出现的这一刻,他才又久违地感受到了沸腾的热血。

    这是继承方七佛衣钵的最强弟子,从小也是天生神力,这些年活跃于战场,正值壮年,从他的身上,可以看见巅峰时期的方七佛。

    师姐司空南,殁于他的刺杀。

    这些年来,他却无法过去报仇。

    其一,江湖儿女江湖老,陈凡是小辈,为方七佛寻仇,算得上堂堂正正,自己作为与方七佛同辈之人,倘若因此打上门去,算不得体面,说出来,要丢人。

    第二,陈凡加入黑旗,成了战场上的将军,后来又在战场上杀过女真大将,这样的人物,如宁毅一样,已不能用私怨来清算。

    但这一刻,是他主动以方七佛弟子、以霸刀成员的江湖身份,来到了这里。

    对面的院落间,树荫流动,树荫之中,陈凡的身影一如二十余年前与刘大彪等人打入摩尼教总坛的方七佛一般豪迈。这是独属于江湖的豪迈,是胖和尚一生所尊重与追求的东西。

    这追求无敌的半生兜转,与方七佛一系的恩恩怨怨,到得这一刻,竟终能走成一个圆。

    他感受到了人生中的大欢喜。

    支撑的柱子带着沉重墙壁倒塌解体,那破烂的、正在引发连锁反应的店铺轰然间漾起巨大的烟尘,烟尘之中,“魔佛陀”林恶禅迈步而出,他的左臂轻描淡写地挥动,恰到好处地截住一块半空落下的青砖,那青砖如炮弹般朝侧面射去,半个战场上的人在此时都听到了他的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这佛号浑厚之中饱含喜悦,竟似响起在附近每个人的耳畔。

    同一时刻,陈凡消失在原地。

    冲拳。

    两道身影,轰然沉入解体的废墟之中——

    ……

    稍早些许。

    端着从负伤战友手中接过的火枪,宁忌在战场上高速地奔跑。

    王难陀与另外一名高手追在后方,要将手持火枪者赶尽杀绝,但宁忌的步伐飞快而又灵敏,转眼间穿过房舍、翻过屋顶、跃过废墟,朝着战场上最为激烈的方向狂奔而去,始终与追杀的高手拉开了几个身位。

    火枪杀伤高效,但并不适合单打独斗,最为理想的状况,当然是拖着敌人乱跑,由战友解决掉两只苍蝇,自己再与战友打交叉配合,虽然这一刻战场状况混乱,但他有信心,只要宇文飞度等人看见自己这边的状况,就一定会找到机会出手,为自己解围。

    另一方面,那“一生之敌”林宗吾造成的破坏巨大,自己找到机会,无论如何都得给他一枪,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时代变了”。

    隔着几个院落,不远处的地方传来激烈的打斗与破坏声,极为暴戾,当林宗吾的口中喝出“陈凡”的那一刻,宁忌的眼睛瞪了瞪,他玩命般的扑向不远处的屋顶。

    冲上屋顶的脊线,脚步铲起瓦片,身体下沉、往前、半跪、举枪,枪口循着林宗吾的声音来处调转过去。

    烟尘弥漫,他的目光看到了尘埃升腾之际,林宗吾挥动的手臂。

    陈凡的身影已陡然消失。

    没有看到胖和尚的身体,但脑袋的一侧犹如千万的细针刺入,恶意席卷而来。

    如同去年在成都,与兄嫂一道挑战陈凡时的生死一线。宁忌来不及多做考虑,朝着一边全力跃出。

    “……阿弥陀佛。”

    青砖轰然飞来,无数的瓦片连同屋脊的木屑翻飞。

    秋风未动而蝉先觉。

    这一刻,林宗吾的心境圆融无碍。

    抱着火枪,宁忌自屋顶上狼狈摔落。



    陈凡的身影与拳头如同轰然砸出的大炮。

    朝外扬起的灰尘陡然向内凹陷,两道身影冲回倒塌的商铺里。

    多年以前,方腊众兄弟中,方七佛文武双全,最为惊才绝艳,他于武学一道既得其博,又得其精,十八般武艺上手即会,外人称其“云龙九现”,其一是说他手段多变,不可捉摸,其二则是指方七佛在众多武艺中,最得龙形拳精要。

    世间武学,多数仿世间动物、器物的发力灵感而来,但世上无龙,龙形拳乃是观想图腾而来的拳法,出拳时脚步配合身形、脊柱,纵跃发力,拳法大气、绵长、连贯,此外还长于擒拿、身法、腿法等功夫。

    陈凡为报仇而来,有意以龙形对敌。

    林宗吾接住青砖的瞬间,他的身形已经消失在原地,脚下的步伐奔出数丈,身形如苍龙般下沉又扬起,出拳之时,力量已至巅峰。

    林宗吾掷出青砖,以双手硬架,被这一拳打向后方。

    而在近处,陈凡只觉得如同打进了粘稠的浆糊里。

    烟尘之中,波纹泛起,震荡八方。

    陈凡并不在意,手中炮锤如雨展开,无数重拳奔行砸落。

    林宗吾脚下后退,撞开砖石,手上拳法轮转、接挡,某一刻,双手陡然劈出,砸开陈凡的拳架,犹如奔腾的兽口,猛然朝陈凡手上绞来。

    灰尘激荡、弥漫,林宗吾的双手犹如搅动天云的利爪,咆哮而起。

    擒拿手,龙形。。

    这是当年方七佛最为擅长的一式“云龙探爪”,此时在林宗吾手上使来,亦是格外的凶狠暴戾,这双爪分合间,犹如嗜血的龙口,若是一般的武者,只待这双爪闭合的一刻,手臂恐怕就会被直接撕碎。

    但陈凡何其厉害,此时手臂猛地一沉,手上的肌肉犹如巨蟒翻腾,以龙形拆解、反扣。转眼间,双方的擒拿、反擒拿舒展开来,灰尘之中,犹如千百条巨龙的飞腾撕咬,随着两人的步伐飞旋,舒展爆发,而陈凡的衣袖、林宗吾的袈裟袖子首先便爆开成了千万的蝴蝶,随后被空气的激流裹挟进去,呼啸翻飞。

    “方七佛在天有灵……”

    周围商铺的倒塌还在持续,瓦片、横梁、木架、桌椅随着楼板的倾颓朝下方不断滑落,而两人的打斗犹如巨大的磨盘,落入其间的物品或被撞开或被碾碎。而在这激烈的辗转腾挪间,林宗吾的声音响了起来,几乎是同一时刻,陈凡与对方拉近距离,手臂陡然从擒拿化为太极的锤法,由上往下猛然劈落。

    嘭——

    林宗吾庞大的身形下沉,左手上架右臂下压,双手抡舞如太极圆转,周围的地面在灰尘中崩裂。

    “……知你青出于蓝……”

    在这巨大的出力中发声,似乎给林宗吾的嗓音带来了些许的窒碍,陈凡一声暴喝,手中至阳至刚的锤法连环砸来,林宗吾脚步后退,每一步都像是桩子一般砸进石板里。

    陈凡自少年时起便天生神力,这或许是林宗吾多年以来第一次在力量比拼上显露颓势,脚下的步伐轰轰轰的退了三步,上半身拳架被砸开,陈凡的一拳全力轰来,脚下的龙形配合手上的重拳,林宗吾的袈裟上泛起波纹,陡然凹陷。

    拳头砸实的瞬间,灰尘之中林宗吾喜悦的脸上露出森然的白齿来,他的右拳如冲天的巨炮,在同一时刻,轰上陈凡的身体。

    轰——

    陈凡倒飞而出,身体撞开后方的墙壁,在地上翻滚,随后手上借力半跪而起,再吐出一口鲜血,站立起来。

    灰尘之中那庞大的身躯晃了一阵,似乎也往后退了退,他双臂缓缓舒展,朝这边走来。

    口中缓慢而沉重的声音,漫过尘埃。

    “……必定如本座一般欣喜。”

    尘埃之中,只见林宗吾的脸上,也已经染了鲜血,因为狰狞的笑容而露出的两排牙齿间,血光殷红。

    陈凡笑了笑。

    “司空南泉下有知,晓得你这么些年仍无长进,多少要和我一样生气。”

    “哈哈……哈哈哈哈……”

    林宗吾似乎是被这押韵的应对弄得愣了愣,随后又是哈哈大笑。此时在这烟尘弥漫的店铺外,战场上的厮杀又已激烈地响起。林宗吾摸了摸嘴角的血,显得快意。

    “是啊。”他道,“这些年兜兜转转、追名逐利,于天下间的大事,并无所得,也难怪尔等小辈说出这等话来。但是陈凡啊,之于武道……”

    身形庞大的魔神推开残破的土墙,穿过震动的烟尘,带血的目光望定了正值壮年的将军,缓缓而来。

    “之于武道……今日即便周侗复生,当年的方七佛、刘大彪轻至,本座也已不弱于任何人。”

    外头的厮杀激烈,他走到陈凡身前两臂处,方才停下,陈述事实。林宗吾身躯庞大,此时比身形健壮结实的陈凡,犹要高出半个头来,两人在尘埃间对峙。些许的平静。

    陈凡也看着他。

    “和尚,陈凡一生习武,从未在乎过武道,你知为何?”他笑了笑,“你所举的那些人物,为人所记,从不在于他们的武学是否天下第一,而在于他们此生做到了什么事情。陈凡此生行事,复仇则复仇,打仗则打仗,从未因为武艺天下一百,事情便不做了。和尚,你这一生倘若只有武学天下第一,那与吃屎天下第一,又有什么区别啊?”

    林宗吾的目光微微愣了愣。

    两道身影的昂然对峙间,陈凡张开双臂。

    “来吧……天下第一。”

    时间沉默了一瞬。

    ……

    “……好。”

    ******

    沸腾的厮杀在城市的中心喧嚣,席卷了旧武衙门附近的一切。

    从南侧街头的屋顶朝前方望去,冲向前方的黑旗早已淹没在这一片混乱里,爆炸升腾、鲜血绽开,偶尔,高手们在屋顶上冲杀时会掀起令人咋舌的奔袭景象,也有许多身影在奔行之中陡然飚开鲜血滚落。

    端着望远镜,左修权在屋顶上望着这令人咋舌的一切。女真人肆虐时,他一度随军折转,见过乌泱泱的战阵,见过成千上万人的溃败,却从未见过城内厮杀如此激烈昂然的一幕。不仅仅是杀向前方的华夏军小队,公平党四王及大光明教麾下的高手们此刻展现出来的意志,也令他觉得意外。

    在视野的一侧看见了背嵬军成员打出的信号,知道银瓶等人刺杀“开山将”罗彦的行动成功之后,老人放下了一桩心事,这才开口与一旁的女子说话。

    “都说公平党乃乌合之众,绿林人于战阵上更是不堪久用,想不到今日竟能爆发如此胆量。七姑娘,如今华夏军各小队皆被敌方淹没,陷于危局,这不会……出什么事吧?”

    面带疤痕却仍旧能看出清秀来的姑娘放下望远镜想了想。

    “左先生,西南大战后期,一团乱麻,华夏军的各个队伍,您知道,每次战斗要跟敌人熬上多久?”

    “嗯?”

    “几百人呆在山头上,被对方数千人围困,打上半天到一天,这叫做危局。”小七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举起望远镜,“今日在这里,不过是一群绿林高手觉得自己人多,不恃强凌弱一番便不肯认命,说白了,他们包围过来,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身边死了多少人,于是感觉优势在我、热血沸腾。今日负责攻坚的原本不是我们,但按照原定计划,钉在战场上半柱香、最多一炷香的时间,敌方自溃。”

    她的话语平静,细细的陈述听起来竟更像是宣判。左修权第一次看见华夏军的女子在战场上的作风,此时愣了愣,但随即想起来,跟随着他去到福建的左文怀等人,又何尝没有这样的感觉呢,纵然表面上看起来文弱,实际上做事冷静细致却又冷厉风行,从容到近乎冷酷。

    倘若撕下西南宁先生对外接待时那副乐呵呵的面孔,下方的面貌,恐怕也会是这个样子吧?

    “但是林教主的事情如何?”

    左修权举起望远镜又看了片刻,叹了口气:“你们先前藏着掖着,老朽还蒙在鼓里,想不到是陈帅亲至。但即便陈帅英勇,为将之人不立危墙,他是何等身份,击杀了银术可的英雄,何必下场与此等莽夫厮杀。而且,这林宗吾负武艺天下第一之名多年,擅长的便是匹夫之勇,你们莫非还真有把握,让陈帅将他拿下,有什么意义?”

    老人说到这里,话语凝重,对于华夏军的此番安排,颇有恨铁不成钢的紧张。他一生习文,曾经跟随在左端佑身边的时间也多,偶尔了解一下谁谁谁武艺高强、感叹几句“此非人耶”,不过当成看戏般的消遣,一如当年秦嗣源对林宗吾的轻蔑、对周侗的疏忽般,林宗吾习武一生,号称天下第一,即便是真的,在他们看来也是连陈凡的一根小指都不如的,何必下场呢。

    他这样一说,小七在旁边微微抽了抽嘴角,也有些尴尬。

    “……陈帅忽然到这里,要做事,我们也是劝过的,钱八叔劝不住,我们能怎么样,姐夫又没来……”

    “倒是想不到,何文在这件事上,竟说了真话……”

    “何文嘴里没一句真话,他跟当年不一样了。”

    说到何文,小七摇了摇头。当年在西南,何文是文武双全的儒侠,辩才无碍武艺也高,本身风流气度是极为引人的,若非如此,也不会得了林静梅的青睐,包括后来宁毅的挽留,亦是赏识他的才学气质,然而这次来到江宁,何文表露在外的作风确实是大变了一个样,满嘴胡言乱语、插科打诨,令人观感并不很好。

    老人却也摇了摇头。

    “假作真时真亦假……公平党起事,聚集的皆是草莽虎狼之辈,他不这样,大家不怕他的。”对于公平王如今的做派,倒显出了几分认同。

    两人的说话间,只见视野远处两名大宗师的厮杀从房间里杀至附近的院子,一路之上围墙倒塌草木尽折,一棵大树在那两人的冲撞下轰然倒下,在深秋正午的阳光中卷起漫天的落叶。

    老人屏息一阵,又感叹:“想不到陈帅的武艺如此之高,竟真能与林教主分庭抗礼,不相上下。”

    他其实也不看懂什么叫分庭抗礼,总之两人打得有来有往,那显然便该是势均力敌了。

    小七看的也是这样的结果,道:“陈帅承袭的是永乐方氏的衣钵,与林教主这边,原是摩尼教中的两支传承,当年林教主逼死方七佛、方百花,陈帅杀了他的师姐司空南。此次若无华夏军的参与,也就是摩尼教内的一番恩仇。按照姐夫的说法,他们两方的武艺,在这天下的确数一数二,这等争斗,不是天天可以看得到的。当然,今日又不一样,有了咱们到场,我看再纠缠一阵,林教主可能会被火枪打死。”

    视野之中的厮杀混乱而激烈,华夏军中的大部分成员被汹涌而来的敌人纠缠住,林宗吾与陈凡一番打斗腾挪迅速,还没有人找到给林教主放黑枪的机会,两人冲过院落,便又打进了附近的一所宅子。作为只能看个热闹的外行,这边观战的两人也说不出更多的所以然来。

    倒是提及宁毅,左修权道:“外界盛传宁先生武艺高强,亦是一代宗师的身份,当初在西南只以为是笑谈,不及细问。但如今想来,听说宁先生与陈帅是在杭州永乐之围时结成的好友……难不成宁先生还真的身负绝艺?”

    小七点头:“姐夫和家中会武艺的几位嫂子,单打独斗陈帅也未必打得过。”

    “是了。”左修权点头,明白过来,“去年在西南,天下第一比武大会时确实听宁先生点评过几个人的武艺,老朽虽听得不是很懂,但回想起来确实是堂堂宗师气象,他身份尊崇,是来不了这里了,但他与秦相相识之初,确实是名动于江湖……另外,那位刘夫人,名义上也才是苗疆二十七军的主帅……”

    他推理到此,对于西南宁先生更添了解。也是,对方在金殿弑君之前,先后平永乐之患,助秦相掌密侦司镇压绿林草莽,又有清剿梁山的功绩,这一切原就是他江湖地位的体现,只是弑君之后这些绿林间的小名气便不适宜宣传了,作为掌控舆论最强的势力,也是因此这些年来对宁先生武力的说法才那般含糊,有人说真有人说假,分辨不清。

    但若非如此,只是那位勇力冠于陈凡之上的刘夫人,他又如何能镇压得住?堂堂心魔,未免要夫纲不振。

    对于这等类似帝王阴私的东西,作为老儒生细细咀嚼,感到其乐无穷,但在小姑娘的身边,倒是不适合提起这些事情了。左修权点了点头,心中回味,一旁的小七此时凝神想想,伸出手指挠了挠头,微微觉得哪里不对,但终于也没有说出更多的话来。

    往日里在家中,虽然西瓜嫂子总是自称家中一霸,但姐夫等人对她更多的像是宠溺的让步,若是论及武艺,说不定……姐夫真的是更加厉害的……吧?

    两人说到这里,各怀着不能出口的心思闭了嘴。左修权拿出吹毛求疵的考据精神细细分析,感到宁毅的过往大有意思,准备回到福建再与左文怀等小辈们聊上一番;小七这边对姐夫的武艺究竟如何不甚了解,但在外头,肯定是要把场子撑起来,嘴上总是要说他天下第一的,她一面这样认定,一面等待着战场上敌人士气衰竭的节点到来。

    一旦敌人那边士气溃散,战场上的狙击手们便能腾出功夫来,钉死正与陈凡作战的林宗吾,到时候只要稍有机会,这所谓的天下第一,就会变成一摊烂肉。

    也就在这个时候,变故再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林宗吾的一声吼声,响起在战场上空。与他最初吼声的浑宏大气、后来厮杀的凶狠豪迈不同,此刻出现的这声呼喊之中,似乎凝聚了无尽的悲恸,这悲恸中又蕴含了血腥的杀意。

    战场上混乱不堪,从这边拿着望远镜扫视过去,有些地方能看见,更多的地方,掩藏在视野之外,屋顶上的两人微微一怔。

    “出什么事了……”

    ……

    时间稍稍转回去片刻。

    林宗吾心念通达,在一声圆满的“阿弥陀佛”之后与陈凡展开正面的厮杀。

    战场上的武者士气大振,阿鼻元屠的掌刀人彭天罡指挥着手下发起了最大规模的冲锋,试图在霸刀势力从东面冲杀过来之前,配合林宗吾覆灭前方的区区数十华夏军军人。

    王难陀也接受到了师兄的信念,一声“弥勒降世,遍照光明”的口号之后,这些年来,大光明教中隶属于他提拔起来的高手们发动了最为激烈的进攻。

    一如小七与左修权在远处谈论时所言,无论这些绿林人如何被诟病为乌合之众,在人多势众的最初一段时间里,人们总是要进行一轮勇猛的尝试的。

    林宗吾与陈凡的战斗冲出了商铺,冲过院子,冲入附近的宅邸。陈凡天生神力,正值当打之年,然而林宗吾的拳劲一浪接着一浪,浑宏的内力推动下,就连陈凡也微微显出颓势来。

    战场的一侧,抱着火枪的宁忌满身狼狈地在废墟中奔行,他身上不少地方都在渗出鲜血来。林宗吾冲出来后,他尝试着朝那边瞄准了两次,但是没能找到机会,另一方面,王难陀手持大刀,在后方追杀不息,几次险些将他逼入绝地。

    作为名震一时的“疯虎”,王难陀在壮年时武艺一度逼近江湖上的第一梯队,在追杀方七佛的那次大战中,他与二十出头,体力巅峰但经验尚差的陈凡能够在拳法上分庭抗礼、甚至隐约间能将对方压下一头。

    然而沃州城面对林冲的那场无妄之灾几乎要了他的性命。

    面对着那位名叫林冲的高手刺出的必杀一枪,林宗吾挡在前头救了他的性命,但刺出的长枪也废掉了他的一只手,自那之后,纵然他勤练不缀,武艺顶多也只能摸到第二梯队的边了。从那以后他改变策略,为心灰意冷的师兄撑起南方大光明教的空架子,由于态度谦和起来,竟也得到了不少绿林人的尊敬,一直到此刻许昭南崛起,他也算是为大光明教找到了未来的一条前路。

    但这一刻,全力的厮杀竟然捉不住华夏军的一个小兔崽子,武力下降的事实仍旧令他感到一阵沮丧。

    无论如何,一旦与华夏军展开厮杀,必须在第一时间纠缠住或者杀死这些手持火枪的狙击手,仍旧是他在长期危机感的驱动下调查后得出的结论,于是他一路追砍,无论如何,不打算让这华夏军的持枪者找到瞄准师兄那边的机会。

    深秋的阳光中,宁忌一身狼狈,灰尘与鲜血在破烂的衣服上绽开,另一边的疯虎纵然努力地束起了长发,也难以掩盖头上发色的黑白参差,他在追杀中挥刀怒吼,尾音之中已带了些微的沙哑,在一度重伤之后,他的身体至此,已经在走下坡路了。

    他手中的钢刀仍能劈碎木石,一般的民众在他魁梧的身躯与须发皆张的怒火前仍旧会被简单地劈碎,但对于久经战场的宁忌而言,这样的追杀,已经不能让他感受到太多生死之间的紧迫了。

    但当然,一名高手的追杀,仍旧会让他感到烦恼,他的身手也没有高到可以轻轻松松杀死对方,再去料理林宗吾的程度……

    小和尚平安同样在混乱的战场上折转。

    他一路奔跑而回,厮杀已经进行到白热化的程度,战场上无论是大光明教还是华夏军又或者是阿鼻元屠的士兵都没有将他当成同伴的意思,因此他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各处的战圈,艰难地朝师父与“大哥”的方向靠近。

    师父与华夏军那名大高手的厮杀已经开始,他想过要居中调停,叫师父放弃这番比斗,但不知道从何开口,即便是两名大宗师厮杀的战场,他都很难冲进去。

    一路躲避、潜行,偶尔会将落单遇上的公平党成员顺手砍翻,他艰难地靠近着来时的方向,准备找到“大哥”,让他作为中人,到华夏军那边说上几句好话,自己再想办法看看如何让师父看到自己。

    某一刻,他攀上附近的屋檐。

    视野的不远处,“大哥”扛着长长的火枪,在一片废墟中翻滚而下,他站起来时,脚下踩中一根木棍,身体一个颠簸,朝前方滑去,在他的身后,魁梧的巨汉挥舞钢刀劈落。

    平安张了张嘴。

    视野之中,被“大哥”扛在肩上的火枪火枪,正滑过巨汉的面门。

    嘭——

    巨汉朝前方扑去的身体陡然间震了一震,他的脑袋后仰,拉动整个身躯都在空中停留了一息,红红白白的物体爆上后方的天空。

    “疯虎”王难陀,从这一刻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再不会出现了。

    ……

    宁忌抱着火枪铲起地上的灰尘,他在遍布各种石子的地面上翻滚了两圈,站立起来,追杀他的那名高手在他后方倒下,也滚了两圈,头盖骨被子弹掀开了。

    喘息的机会来了。

    他朝着前方奔跑,开始给火枪上弹,也就在这时,视野的不远处,有人在看着他。

    他望过去,正是小弟悟空,对方低伏身体,朝这边奔跑而来。

    宁忌心中愉悦,不曾多想,他装弹未完,朝前方林宗吾的方向指了指:“你来得正好,咱们……”

    距离拉近。

    “哇啊——”

    小和尚叫喊而出,凶狠中带着泣音。

    宁忌猛然偏头。

    刀光迎面而来。

    血花,绽开——

    (本章完)



    小和尚近乎哭喊的声音做出了一瞬间的示警。

    刀光迎面而来。

    宁忌猛地举枪格挡,随后,右手放开枪柄,环抱而出。

    小和尚的身影冲撞上来,两人在极短的范围内几乎是下意识的拆招,火枪被隔在两人中间,转眼间承受了一次膝撞、一次肘砸,更为致命的匕首刀光则穿过火枪,直刺宁忌的咽喉、胸口。

    两人皆擅短刀,之前便曾有过切磋交手。变故陡至的这一刻,宁忌的右手抱出,与对方的手臂闪电般的穿插缠绕,刺向颈项的一刀被他在手肘上一压,划向了肩膀,对方刀光一撤拉开了口子、再刺,宁忌贴身迎上,缠锁对方的上半身,揽向小和尚的脖子。

    小和尚后颈才要被勾住,他脚步趋进,化作头槌猛砸过来,轰在火枪的木制枪身上,宁忌揽了个空,另一只手却已揪住对方衣襟,小和尚手中刀光由下而上,刺向宁忌一侧太阳穴,宁忌手臂挥格,随后又被带出鲜血来。

    两名少年人转眼间的贴身交手,身形腾挪间如风暴疾旋,那火枪被夹在两人之间几乎飞舞起来,随后在那刀光交错中只听轰的一声,较小的身影被甩飞出去,在地上翻滚出灰尘,之后手臂撑地站起来,宁忌也撞向道路一侧的墙壁,他的手上、身上都是鲜血,火枪在空中被小和尚最后的全力一脚踢烂了,木柄、枪管爆得满地都是。

    宁忌在空中挥了挥手,捏成拳头,冲着对面瞪大了眼睛。

    “你疯了——”

    在战场上被战友背叛,这还是他生命中第一次的经历。

    小和尚手握短匕,满眼泪水,他带着哭腔喊:“那是我师叔——”

    “什么东西,那些是坏人——”宁忌扭头张望四周,随后伸手指向一旁,“那是大……”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那是我师叔——”小和尚哭喊道。

    “那是大光明教的王、王……”宁忌对于王难陀的名字记得并不清晰,但对大光明教的基本构架勉强有所了解,这时候无数的东西在脑中乱窜,“那、那……死胖子是你的师、师父……”

    “哇啊啊啊啊啊……”深秋的日光没有太多温度,小和尚爆发了一时的凶性,此刻在街头哭泣,“那是我师叔,你打死我师叔……”

    宁忌摇了摇头,目光渐渐变得凛冽,他站在那儿想了想,随即,刀光滑出衣袖,他望定了小和尚的方向。。

    在人生之中,有许多事情并不容易被接受,要想清楚需要漫长的时间,但在战场上并不是这样,哪怕是最亲近之人的生与死,都不会给人时间来慢慢消化。宁忌见多了这样的事情,这一刻已然明白,眼前的小和尚,已经是敌人了。

    他便接受了这一判断。

    而另一边,小和尚手持短刀,兀自泪流不停。

    也就在这一刻,林宗吾悲恸的吼声,从不远的地方,响了起来。

    王难陀的死,他已然知道了。

    摆开马步,已经做出战斗姿态的宁忌微微愣了愣,他眨了眨眼睛。

    恐怖的、犹如被洪荒巨兽盯上的危机感,已经席卷而来。

    战场上大宗师之间的胜负未分,但这一刻,有许多人都先后感受到了气机的变化。

    “羽刀”钱洛宁朝着这边飚飞而来,他的口中同样带起了激烈的、急促的呼啸声。

    周围的战场上,包括宇文飞度、小黑、黑妞在内的华夏军高手们,大都露出了眼中的迷惘。

    “……怎、怎么了?”

    特殊的命令已然下达,战场上出现的,是始料未及的变故。

    ……

    早些时日,与何文谈妥,决定在江宁为对方撑一波场子的华夏军,有着自己的计划。

    按照原定的想法,旧武衙门附近首先对其余四王展开攻击的,当然是公平王本身安排的力量,随后,华夏军作为外援出手,东面的陈凡以霸刀的身份压制林宗吾,双方结清过去江湖间遗留的债务,西面与南面钱洛宁率领的华夏军小队最后入场,将黑旗立起在江宁城的上空,起一锤定音的效果。如此一来,一方面声援了何文的改革,另一方面又大大地宣扬了华夏军的名望,属于双赢之局。

    在这期间,陈凡要求的是与林宗吾的一次单打独斗的机会。他作为二十九军的实际掌权人,之所以来到这边,打算的也是堂堂正正地了却师父那一系遗留的江湖恩怨。他得方七佛倾囊相授,因此后来能够领导大军,在战场上做出成就,但十余年来,陈凡本身的洒脱豪迈,也未有太多的变化。

    有些事情,于他而言,不做也没有关系,但事到临头,随兴而行,亦是无妨。

    钱洛宁是更为正宗的霸刀成员,也是因此,对陈凡的行动,他未作太多的劝说。而随着战斗的展开,作为同样堪与林宗吾一战的高手,他未曾选择与陈凡共斗林宗吾,这是对陈凡做出的承诺。

    这一战,倘若陈凡取胜,那固然酣畅淋漓,华夏军能够在外头大肆宣传此事。而倘若陈凡败阵,按照最初的计划,华夏军也将对林宗吾展开围杀——两人的身手同属大宗师,以陈凡遇强则强的性格,即便输上一手半手,林宗吾的也绝不会好过,到时候,钱洛宁连同一众狙击手围攻上去,未来华夏军还是能够在外头大肆宣传自己的胜利。

    那个时候,顶多是由宁毅出马,安抚一下性格耿直的陈凡,例如:“你就委屈一下,对外说是自己打赢了。”相信以陈凡顾全大局的性情,未来也能够做出这样的配合。

    事实上,宁毅本人可能还是更想配合宣传的那一位,只是他这次未到现场,没有认下这件事的基本条件。

    这是极为妥善的、最初的安排。

    由于龙少侠的鲁莽出手,作战的顺序被打乱了,也是因此,当林宗吾出手之后,陈凡方才带着一众霸刀成员自大光明教与“转轮王”捍卫的东面阵地匆匆赶来,但随着陈凡与林宗吾的顺利交手,些许的差错,倒也谈不上多大的问题。

    但谁也没料到,还会有第二轮大变故的出现。

    林宗吾的圆融心境,只持续了短短片刻的时间,他人生走出的圆,被人击于半渡。

    龙傲天用火枪打死了王难陀。

    林宗吾一度认为司空南的陨落是他最大的失去。

    在过去那些年里,或许是的。然而对死者的缅怀,又怎能高过生者的骤逝呢?

    司空南死后的十余年来,王难陀跟随在林宗吾身边,战战兢兢地为他打理身边的事情、教中的俗务,但事实上,他当年号称“疯虎”,原本是个比林宗吾更加不愿理会这些事情的莽汉。当林宗吾放下教务,他执起教务,林宗吾要教导弟子,他全力支持,到得许昭南做出成绩,他才劝说林宗吾过来看上一看,但事实上,他几乎没有做过任何与林宗吾意志相悖的事情……

    林宗吾几乎要习惯这一切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整个战场都能听到他的悲恸之声,林宗吾的身影从战圈之中奔突而出,这一刻,失去心境的他比之方才,更为可怕,即便是陈凡,一时间都没能拽住他,两人一前一后,朝王难陀死去的地方狂飙而来,陈凡一拳击向他的后背,他顺手格挡,踉跄之中奔行更为迅速起来。

    钱洛宁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呼啸而出。

    宁忌站在原地愣了愣,哭泣的小和尚满脸是泪,这时候声音也噎在了喉间,扭头望向视野的一侧。

    陈凡从侧面撞向狂飙的林宗吾,两人撞入一旁的房舍,漫天烟尘,下一刻,林宗吾再度冲撞出来。

    “妈的……”

    宁忌拔腿便跑。

    他这些年里遭遇的最强高手是家中的红姨,对方高超的剑道与杀人技巧估计能将林宗吾斩于剑下,但无论任何时候,红姨都不可能给他如此凶险的杀意威胁,那狂飙之中的远古魔神,竟连力大无穷的凡叔都压不住了。

    这一刻,他没有在乎任何的战斗方法,朝着远处,玩命奔逃。

    混乱的战场上,有人朝着这边,开了一枪,但没有打中林宗吾,陈凡试图截住林宗吾,两人磕磕绊绊地在狂飙中厮打。小和尚看着奔跑而来的身影,口中哭了一声:“师父……”随后抱着脑袋跑向一旁。

    战场上没有人能够分辨他一个小光头是属于哪一边的,而这里立刻就要成为战斗的焦点了。

    杀了师叔的大哥身形如电,朝着东南方向狂奔而去,而师父与那华夏军的大宗师一路冲撞,仿佛战车般的要将拦在路上的一切房屋撞倒移平。

    他一度考虑过劝说双方休战,但这一刻,到底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是一点都不知道了,只能哭着奔向更远处,随后又朝师父与大哥奔跑的方向追赶过去。

    钱洛宁、宇文飞度亦在追赶而来。

    战场之上,随后深刻理解到战况变化的,是“阿鼻元屠”的掌刀人彭天罡。

    在理解到龙傲天少侠杀死王难陀,又继续捅了马蜂窝之后,战场上的小黑等人先是震惊、感叹,随后,也只能在第一时间做出战术上的调整。

    钱洛宁呼啸之中传达的信息,也是对此而来的。

    这一刻,华夏军的众人正被淹没在许多绿林高手花俏的包围当中,借助地利进行防守,但是,围杀林宗吾的任务已经下达出来。

    防守的策略需要转向进攻。

    守住这些被包围的阵地一盏茶的时间,等待对方自行崩溃,伤亡会少一些,一旦转向进攻,事情会变得冒险,但当然,或许会有收获。

    钱洛宁的呼啸传令只过去了几息的时间,战阵之中的一处院落,黑妞迅速地下达了命令。

    众人抄出手榴弹。

    黑妞的手指伸在空中。

    三,

    二,

    一。

    战阵前方,手雷掷出。

    一阵轰向后,烟尘弥漫,黑妞抄起盾牌,冲入烟尘之中,数道身影也在眨眼间冲入。

    烟尘的另一头,伤者、死者横七竖八地倒伏,有人浑身是血的站立起来,下一刻,他的身体被盾牌冲撞在空中,转为冲势的华夏军人朝着前方暴戾地杀了出来。

    也就在先后数息的时间里,战场之上四处支点同时展开反扑,在手榴弹的破阵之后,暴戾的冲锋迎向了那些自觉强大犹如海潮般扑来的绿林人,于是海浪轰然破碎了,四道锋线犁出破碎而凶戾的血路,转眼间在人潮中卷出数丈甚至十数丈的距离,这四道破阵的锋芒,同时指向战场中央的彭天罡。

    这一刻,久经江湖、杀人无算的大宗师彭天罡所感受到的杀意,绝不逊于此刻正在战场上奔逃的宁忌,身上的汗毛根根竖了起来,与宁忌不同的是,他无法转身逃跑。

    于是他挥舞钢刀。

    “靠近过来!给我顶住——”

    在他的命令下,亲卫与心腹们朝着这边聚集过来,人们心惊胆寒地呐喊,也尝试朝前方扔出了火雷,爆炸的烟尘弥漫间,冲阵的血浪,朝着这边凶猛地凿杀过来了。

    ……

    宁忌半身是血,玩命地狂奔,这一刻,他甚至没有办法观察局势,将林宗吾朝着更为理想的伏击方向引过去,只能凭借第一时间的本能,朝着地势更为复杂,更适合腾挪躲闪的方向奔跑与躲闪。

    后方有青砖呼啸而至,几乎是擦着他的身体,打爆了旁边院落之中的假山,石屑飞舞间,宁忌翻滚在地,爬起来继续逃命。右侧的身体被忘恩负义的小弟砍伤,还在流血,左侧的身体也被石子砸得升腾,此时他油然羡慕起自小练习十三太保横练的大哥来,虽然哪怕练到小黑程度的金钟罩也未必扛得住这死胖子的全力攻击,但至少……不会那么痛。

    小时候想着最强的防守就是进攻,这个想法是错的——是错的!

    针对林宗吾忽然发疯的这件事,前线的战友与后方的预备人员似乎都在短短片刻间做出了反应,在奔跑的过程中,他都能看到一颗颗紧急信号弹的升腾。但这个时候,面对着骤然发飙,不惧生死的胖和尚,华夏军的众人,竟没能够真正的将他拖住。

    转眼间,朝着一个方向逃亡的宁忌已经跑出了最初混乱的战团所在。

    陈凡拉着林宗吾一路冲撞厮打,偶尔撞入酒楼茶肆,又从另一边撞出,在愤怒中近乎失控的林宗吾与全力出手的陈凡口鼻间都渗出了鲜血,但这一刻,那庞大身躯中的力量还在攀升,他或许真的已经达到天下第一人的境界。

    宇文飞度在楼顶上奔行,随后又冲下街道,在视野的不同方向,又有三名狙击手或是奔跑或是骑马,朝着这边全力奔来,有人尝试朝林宗吾那边射击,但在那便复杂的地形与高速的冲撞中,枪击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

    但包围圈正在追逐中缩小。

    穿过院落、穿过园林、穿过陈旧的阁楼与火烧之后的房舍残骸,宁忌奔上街头,街道的一侧,是穿过城内的河流。宁忌微微的愣了一愣。

    以他的水性,在过去可以依靠跳进水中逃生,但这一刻,数月无人清理的城市河道污秽无比,自己半身都是伤口,不能随便往里跳。

    后方十余丈外,林宗吾与陈凡冲撞开一堵砖墙,在街道上以怒拳对攻,满身狼狈之中,那胖和尚凶戾的目光也开始锁定这边,宁忌想要掉头回到院落之中,但视野的一侧,有狙击手已经在前方的屋顶上出现,他朝着那边奔跑过去。

    “打死他——”他口中呼喊,面容同样凶戾。

    奔跑回院子里,在复杂的地形中对方同样容易抵御枪击,但是在这样宽阔的街道上,哪怕今年只有十五岁,他要跟这天下第一人赌命。

    陈凡与林宗吾厮打在一起,屋顶上的狙击手没能开枪,他等待着实际,而另一边,第二名狙击手也以高速冲向能够开枪的位置。

    宁忌沿河奔跑。

    林宗吾抄起路边的一根竹竿,试图投掷过来,陈凡以重拳将竹竿打断,两人冲撞过路边工事杂乱的竹棚,漫天的碎屑飞舞。

    一艘小船穿过脏乱的河道,朝这边过来,宁忌朝着船上撑杆的那名浑身泥屑的小乞丐望了一眼,在奔跑之中,也又望了一眼,对方黑乎乎的脸上,也瞪大了眼睛……

    同一时刻,远处的战圈,疯狂冲击的锋线碾杀过彭天罡的亲卫队,某一刻,混乱的攻击降临了彭天罡的身前,他挥舞大刀还击,有人在高速的冲撞里用盾牌压制了他的反击,有人抱住他的手臂,有大刀劈过他的胸口,黑妞推起他的面门,将这凶名赫赫的一代高手砸向路边坚硬的石头,在对方的挣扎中,砸碎了对方的后脑勺。

    ……

    曲龙珺没能逃出这一片混乱的城市,因为城门想要出去的人真是太多了。

    她决定再在城内躲藏一段时间,然而临近中午,她听说了旧武衙门附近展开的厮杀,华夏军的黑旗高高的竖了起来,战斗已经打响,据说一片血腥。

    她没有胆量去混乱的战场边观战,真说起来,她认识的华夏军军人也没有几个,她穿过混乱的街头,在河边找到一艘破旧的乌篷船,准备撑到附近,远远地瞧一瞧这边的状况。

    少年的身影带着半身的鲜血,奔行在河边的街道上,枯败的柳荫在风里摇曳,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道身影,她感到那样的熟悉,或许当初在西南小院子里那厮杀的一夜,对方展露出来的便是这样的形象吧。半个身体的伤与鲜血,犹然要向敌人讨还血债。

    来到江宁的这些时日里,她常常会想起他,平静时显得纯良甚至有些可爱的面孔,有时候显得木木的,不好亲近,发怒时能够血溅十步的凶狠。往日里她害怕冲突与杀戮,但或许是在乱世之中久了,她觉得这或许是面对世界的更为恰当的面容。

    五尺Y魔……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江宁闯出了这样的一个名头……

    犹如做梦一般,对方出现在眼前。

    “龙……龙……”

    她撑着小船,低声喊叫,但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称呼更好。

    这一刻,龙傲天也认出了小贱狗。

    他奔跑过去。

    腾跃在河水上空。

    (本章完)



    时间才过了正午不久,深秋旳阳光穿过河道边枯败的柳荫,乌篷的小船,撑向岸边。

    街道上,陈凡与林宗吾的打斗撞开竹棚,飞起漫天的残竹。

    狙击枪的枪口,跟随着激烈对攻的人影晃动。

    少年跃向河水上空。

    轰然的对攻当中,林宗吾抄起漫天飞舞的竹竿中的一根,朝着河水之上横跃而出。

    两名大宗师的身形如电腾挪,陈凡一拳击向林宗吾的后背,而林宗吾的手臂挥舞,竹竿呼啸。

    轰然一声,漫天袈裟涨开。

    同一时刻。

    ——砰砰砰。

    狙击枪的枪声几乎同时响起,从不同的方向,朝林宗吾做出了攻击。

    宁忌于空中转身,手中的钢刀,由下而上全力挥击。

    嘭的一声,钢刀与竹竿破碎成漫天激射的锋芒,划过天空,带出血线,宁忌的身形轰然砸在乌篷船的船头,整艘船在河道上高高的翘了起来。

    船上的曲龙珺几乎要被翘起的船身抛飞出去,也就在这一刻,砸在船身上的宁忌再度发力,如豹子一般全力窜起,扑向空中的曲龙珺,将她带了回去。

    又是轰然声响,乌篷船砸回水面,剧烈的波动。另一侧,林宗吾带着袈裟落入水中,在巨大的浪花中,直沉入河底。

    惊涛拍岸。

    狙击枪的枪口挪动在河水的上方, 封锁林宗吾可能的窜出位置。方才的片刻间, 他与陈凡的打斗追逐紧密,仓促间的三声枪响,或许并未击中那高速腾跃的身影。

    远处传来的厮杀声掠过河床的上空,乌篷船摇摇晃晃地翻腾, 随后只听“啊——”的一声, 宁忌在船上站了起来。他衣衫破烂、半身染血,脸上亦有鲜血浸出, 令少年人的整个面目看来有些狰狞, 在摇晃中迅速褪去了惊魂甫定的脸色,他抄起就要落下船舷的一根竹竿, 撑进水里, 将小船全力的撑向后方。

    河水之中,似乎有巨兽在向前移动。

    陈凡行走在岸边,盯住水中的动静,不同方向上的枪手也屏住呼吸, 有战马正从远处奔行而来。“哗”的一声, 小船向后荡开, 随后, 又是“哗”的一声。

    人们等待着林宗吾自水中的再度出手。

    对于这等宗师级的高手来说, 在水中屏息,并非大事, 他因王难陀的身死而失控, 一旦出水,必然还会向宁忌发出雷霆一击。然而这一刻, 火枪织成的杀阵也已经封锁了水面上空,只要他腾跃而出, 因河水而降低速度的大宗师,也会结结实实的挨上一枪。

    但不知道为什么, 河水之中,随后并未出现剧烈的动静, 仿佛林宗吾跃入河床, 便自水中遁去了一般。

    一息。

    两息。

    三息……

    半身是血的宁忌将乌篷船撑出去一段后, 方才扭头望了望瘫坐在船舱里的曲龙珺,又下意识地望了望河边的陈凡等人, 某一刻, 他猛然用力,让小船靠向了另一边的河岸。

    靠岸的瞬间, 他拉起曲龙珺,朝河边的道路上走去, 待到距离河岸约有一丈的距离,才从那边再度回头。

    河道这边, 正提防林宗吾自水中跃出的陈凡远远看着他,偏了偏头。

    狙击手中, 包括宇文飞度在内的几名认识宁忌的人, 也是微微蹙眉,但随即还是将注意力放到了水面上。

    曲龙珺被宁忌牵着手, 只觉得手上黏糊糊的,尽是鲜血, 她轻轻地碰了碰宁忌带血的手臂,口中低声道:“你、你……”

    宁忌转过身来:“……走。”

    “……啊?”

    曲龙珺眨了眨眼睛,随即被宁忌拖着,转入一旁狭窄的巷道, 不久, 消失在了河道这边众人的视野当中。

    “兔……崽子……”

    陈凡咬牙切齿, 咕哝了一句。

    但没有办法,这一刻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仍只能盯着河床,等待着林宗吾的再度杀出……

    ******

    城市中央,旧武衙门附近激烈的厮杀持续了半个多时辰,随后化作更为混乱的局面,散往整座城池。

    午时未尽,冤鼓的声音在衙门口响了起来,宣告着四王防线的告破,厮杀再持续片刻后, 失去指挥的大量绿林人混乱地涌向旧武衙门西北、东北侧的外围方向。

    浑身是血, 一条手臂被炸弹波及、变得破破烂烂的卢显,在几名李家村青壮的拱卫下朝着后方退却,身边皆是身上挂彩的武者。黑旗与公平王的旗帜竖起在衙门的上方,随着大光明教主林宗吾惨败逃窜的消息大规模传开, 原本身处战场中央武者们的意志也就陆续走向了崩溃。

    “高天王”坐下“开山将”罗彦、“阿鼻元屠”掌刀人彭天罡先后被杀,以及“不死卫”首领“寒鸦”陈爵方在厮杀中重伤,亦是这场溃退发生的主要原因。

    汹涌的人群穿过街巷,一切都显得乱哄哄的,有人嘶喊、有人叫骂,“平等王”一方大掌柜金勇笙派出了部分人手在高处叫喊,还在尝试恢复秩序,但不仅其余三方的绿林人不愿意理他,即便原本就被“平等王”笼络的一些高手之中,此刻也是人心浮动。

    远远的,城池之中有一道道的烽烟燃起,有爆炸声升腾。

    “这是怎么了?”注意到远处的动静,由于受伤神色有些恍惚的卢显反应过来,吩咐旁边的手下,“去打听一下。”

    对方连忙朝远处去。

    过得不久,也就有拼拼凑凑的消息传了回来。

    “公平党五王决裂的消息已经传开,黑旗来的消息也传开了,都说江南已经开始大战,城内各家,如今都只顾自己,开始厮杀了……”

    “城内各家……城内无非五家……”

    卢显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陡然变得苍白。

    城内公平党何止五家?

    那些自江南动乱中厮杀出来的各个团体,打着五位大王的旗帜,数十上百家的来到江宁城内,一边等待聚义,一边抢夺好处与地盘,这其中,固然有五位大王的嫡系、掌控力强的旁支,但也有半数以上,是靠着血腥与凶狠打杀出来的山头。

    公平党形势一片大好时,他们等待着编入一支支正规部队当中,但谁也没有想到,公平党就此决裂,这是新一轮的战队开始。

    在再度纳上投名状前,他们拥有了选择、恢复了自由。

    “啊……”卢显长嘶一声,回头望向视野的南侧,在那边,在那面黑旗的飘扬之中,各种旗帜都以陆续倒下,而连同李端午在内的大量亲朋的尸骸,此时尚无法得到收敛。

    身边,仅剩的几名李家村青壮望着远处,他们还没有意识到接下来会面对的局势,卢显咬了咬牙,终于艰难地开口:“快,回去……”他道:“回家……”

    “但是端午叔他们……”

    “快——”

    他低吼一声。

    绿林人混乱地集结在这一块,而人群的外围,望见城内战火的人们已经在朝不同的方向散去,犹如一片巨大沙洲的消解。卢显与同样周身染血的几名青壮穿过已然开始大范围动荡的城池,一个个以数十人、数百人为规模的小势力已经开始相互对峙与攻歼,未雨绸缪的敏感者们开始了大规模的掠夺。

    回到李家村村民们抢来的那处坊市,只见一群身披各种破烂服装的强盗已经朝坊市发起了进攻,有人朝坊市中射入点火的箭矢,坊市中的妇孺们呼喊着救火,而留在这里的少数青年或是老人正在工事的后方抵御着对方的杀戮。

    鲜血延绵。

    身边的几名青壮刀手看得牙呲欲裂,有人道:“是‘大龙头’的曹襄那帮人,他们趁火打劫——”有人呼喊着,纵身往前。

    卢显也看得双目通红,他握紧手中的长刀,冲将过去。

    口中呼啸:“我乃‘天杀’卫昫文麾下先锋卢显,尔等不想活了?”

    曹襄等“大龙头”麾下往日里在这处坊市附近打秋风,对于“天杀”一系,素来毕恭毕敬,不敢触犯。但这一刻,只见那名叫曹襄的头领凝目扫视,看到卢显等人凄凉的模样后,顿时放声一笑。

    “哈哈哈哈……黑旗华夏军已然入城,支援公平王镇压尔等鼠辈,卢显你死到临头尚不自知,我等今天,便要挥师勤王、替天行道啊——”

    他说着,着人拿出后方一面黑炭般的大旗,晃动在空中,他身边的众多凶人顿时士气高涨,众人呼喊着,朝这边的坊市,蔓延而来,转眼间,覆盖了卢显前方鲜红的视野。

    他绝望地嘶吼。

    冲杀了过去……

    ……

    城内混乱的冲突蔓延开来,部分出城的主要道路上,中小势力的战乱已点起延绵的大火。

    黑旗出现的消息,逐渐明朗的局势正在城内引起复杂的连锁反应。

    下午,申时左右,无数大光明教教众呼啸来袭,淹没了旧武衙门附近的一切。

    据说一度被陈凡击败的大光明教主林宗吾,在消失近一个时辰之后,发动了能够发动的所有教众,杀回这里。

    一切都已化为残破的废墟。短暂出现的黑旗部队,在正面压制四王、达成目的后,已遁去无踪。他们并没有兴趣在城内与大量的乌合之众反复纠缠。

    龙贤傅平波的部队,在城内的混乱失控后,也已经开始朝着城北的方向收缩转移。

    时间已是阳光惨白的傍晚,身形庞大、却刚刚遭遇败迹的“天下第一人”行走在残破的战场上,他找到了师弟王难陀的尸身,为其收敛了遗骸。

    一只哭泣的小光头跟随在他身边,与他一道,完成了敛尸的整个步骤。

    亦有诸多的势力代表,正在黄昏中撤向城外。

    城北仍由傅平波掌控的几处院落,从西南来的代表团与苗疆过来的二十九军精锐聚集在了一起,与他们一同来到这边的,还有作为东南福建小朝廷使节的左修权等人,岳云与银瓶在一旁看着陈凡、钱洛宁等高手,窃窃私语,陈凡挥手将岳云唤了过去,考校了对方几招武学,随后与他传授了一些使拳的心得。

    陈凡天生神力,与岳云的资质类似,两人谈及拳法,对岳云而言,裨益不浅。

    众人的交谈间,一名眉目间带有英气的少女在黑妞等人的陪同下,从一旁出来,鼓起勇气向陈凡询问了一件事情。

    陈凡的为人爽朗和善,对于这等武艺低微的小辈也不摆什么架子,只是当对方陈述完问题,他又询问了几句之后,即便当了多年的将军、已颇有城府的脸上,都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来。

    对方名叫严云芝,为了寻找华夏军中名叫龙傲天的少年而来。今日中午的厮杀中,对方一路冲杀在战场的最中央,她追赶不上,也不愿在当时寻对方清算一些私怨,然而到得后来,那少年触怒林宗吾,被那胖和尚一路追杀,众人追追逃逃到远处后,少年与林宗吾便再来没有回来。如今黑旗往外放话林宗吾重伤逃遁,然而……

    “那龙……龙傲天呢……”

    林宗吾的武艺通神,今日若无火枪,简直有可能一人压倒全场,他在狂怒之后要追杀一名初出茅庐的少年,纵然陈凡全力拦截,似乎也未能真将对方留下。后来黑旗对外只说林宗吾逃遁,对于那少年可能遭遇的境况,少女心中有所推测,此时问及,一边的眼角竟陡然有水光流下,她心系答案,盯着陈凡,此时竟没有发现自己的异常。

    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到“龙少侠”在通山县一句瞎话导致的后果后,陈凡下意识地伸手在脸上搓了搓,尽量让自己的眼神表现得纯良,呐呐无言。

    “这个……那个……”他的目光扫过一旁的钱洛宁、黑妞等人,转了一圈,方才道,“其实……小龙他嘛,他……是受了一点点伤,而且……莪们把他派到其他地方,去执行一项任务去了……严、严姑娘,你家的事情,我觉得……这个……他有责任,我们会尽力地……嗯,给你一个交代,这个……”

    他的话吞吞吐吐的,这便给了对面少女复杂遐想的空间,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眨了眨眼睛,黑色的瞳孔晃动了起来:“他……他执行任务……他去了哪里……陈大帅,您……”

    “额……这个……毕竟任务要保密……我们之前没有料到他还有事情没完……这个……”

    “他……他是不是死了?”严云芝盯着他,这一刻,她的身形看来无比单薄,嗓音哽咽。

    “没、没有啊。”陈凡蹙起眉头,“这个绝对没有……严姑娘,这个事情呢……”

    “你不用骗我的,我也就是……我就是……”

    “啊……”陈凡一巴掌拍在头上,“真的不是啊,严姑娘,他真的没死啊……”

    厅堂内便是一阵手忙脚乱,钱洛宁眼角抽动、目光严肃,黑妞等人伸手捂住嘴巴,将头扭向一边,见证过宁忌跑路一幕的宇文飞度只好出来,跟着说:“不是啊、不是啊……”然而这件事情根本无法细说,又岂能令人相信?岳云等人迷惑而又着急地看着这一切。

    不久之后,众人才将严云芝暂时的安抚、劝说下去。陈凡与钱洛宁目光复杂地对望,由于左修权等人还在,关于某个逃家熊孩子这一路过来的丰功伟绩,他们还得等到私下里,才能进行一番讨论……想一想都觉得头疼……

    随后又有人过来报告林宗吾再度出现的事情。

    厅堂里的左修权笑道:“陈帅为此事而来,不知道是否还会向那林教主出手,完成这未完的一战。”

    陈凡摇了摇头:“向胖子讨债,只是兴之所至,打过一场,缘分尽了,而且他个人修为确实高深,天下间除西南的那位,恐怕无人能在单打独斗中取他性命了……”

    “哦。”左修权肃容,点了点头。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这天下间武者的层级架构:整个天下能在单打独斗中取林教主性命的,只有宁毅——既然陈凡如此认为,那这个判断,多半就没什么疑问了。

    心中也不由得感叹,果真能者无所不能,他先前对宁毅会武的事情多少还有些存疑,此刻也终于只能承认,世上确实是有令人仰望的天才存在的。

    陈凡并不知道一旁老儒的心中所想,略顿了顿:“不过……今日一战,胖子也已经知道了自身极限所在,从此往后,个人的勇力于他而言,不能夸耀了……”

    今日在河边的那一路追杀,林宗吾在堕入水中之后,渐渐消失,没有继续展开追杀,绝非因为他大彻大悟、放下了仇恨,唯一的可能,只是因为他感受到了,一旦跃出水面,他便会被火枪打死。

    这些年来,宁毅不断推进火枪的工艺,为了应对林宗吾这个级别的高手,也曾进行了大量的预案和推演,理论上来说,有拿下林宗吾的把握,但这一切从未进入实操。

    这次之后,火枪的杀阵对于林宗吾这个级别高手的威胁,已经得到论证。

    江湖的浪漫,对于现实的人们,又远去一步了。

    左修权的开口,本意是想要对陈凡做出一番善意的劝说,此时听得他放弃了与林宗吾继续比武的想法,也就不再继续。此时方道:“看来华夏军对何文,仍旧抱以厚望,我回到福建,会以此向陛下禀报,以陛下的性格,说不定也会对何文,做出结盟的提议。”

    陈凡笑了笑:“按照宁毅的说法,对于有希望、有抱负的人,华夏军皆会抱以厚望。我听说东南押注了高将军,往后不妨为之撮合一二。”

    “我们才杀了高天王手下的大将,陈帅说哪的话呢。”左修权笑眯眯的,但随后拱了拱手,“世情险恶、人心难测,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如今公平党情况混乱,东南也未必能够做出多少承诺,但将来若能有合作的希望,老夫当会为之奔走,希望都能有些好处。”

    “希望是这样。”陈凡点头,“你们那边那位小皇帝,我还挺喜欢的,替我向他问候。另外,左文怀不错,我们在潭州有过合作,听说他去了福建,让他有空不妨回来坐坐,二十九军,也永远是他的家。”

    “自会转达自会转达。”听得陈凡如此说,左修权哈哈大笑,不断拱手,“陛下也早听说过陈帅的事迹,对于潭州之战,数次击节叫好,若听到陈帅今日的话,必定欢喜。至于文怀,多亏了陈帅往日里对他的照拂,此情此义,左家上下,都是感激不尽,异日他回华夏军探亲,陈帅这边,他是必须要去的,哈哈哈哈……”

    双方如此又说得一阵,过得片刻,又谈及局势,谈及江南的状况,左修权问道:“不知华夏军何时离开这边?”

    陈凡道:“来的人也就这么些,事情已经做完,留久了也是夜长梦多,大约明后两日,便会启程吧。”

    “华夏军于江宁城中插旗,看来却无意收拾这里。”

    “潭州与江宁远隔数千里,至于成都,更是天南地北,我们哪有力气收拾这里的残局。”

    “道理自然是如此,不过……江宁是宁先生的故乡啊。这次战乱过后,又要更加残破了。”

    老人说到这里,微微感叹,陈凡想到这里,也迟疑了一下,随后,他望着院落外的动静,叹了口气。

    “是啊……”

    院落外头,城市中的混乱与喧嚷愈发激烈起来,这是已然失去了秩序的城池,火焰、兵祸、无序的厮杀与混乱将再度席卷这里,今日中午,在旧武衙门周围爆发的那场激烈的厮杀,会成为此后整个公平党宣传大势的一部分,然而,真正核心的目光,在这一刻,已经离开这里了。

    距离江宁近百里外的长江江面上,巨大的、一路汇集而来的船队正在朝前方浩浩荡荡的行进,飒飒的江风已经带了些许初冬般的寒意,苍白色的夕阳下,何文披着一件单衣,站在楼船的甲板上,面对着这即将变得肃杀的天地,已怔怔地站了许久。

    这一刻,江宁的布局已然发动,或许已经进入了尾声,黑旗将会在江宁城的上空竖起旗帜,犹如宣告着西南那位宁先生的短暂到来,与包括林宗吾以及其余四王在内的高手们,展开厮杀。

    那会是令所有习武人心潮澎湃的一场战斗,但对于他而言,那场战斗的结果,算不得重要了。

    武振兴二年,九月二十二,随着江宁那场小小战斗的启幕,在北接徐州、南至临安的百十城镇间,从长江两岸到太湖平原的千里沃野、纵横水路里,早已调拨过去的、数以十万计的公平王军队,已经朝其余四王的辖下重镇、关键区域,同时发动了进攻。

    随着公平党五王的决裂,这个时候,整个江南千里之地,已经卷入此起彼伏的炼狱战火之中。

    江风呼啸而来。

    何文站在那儿,看着自己的掌心。

    这一刻,他并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他也并不清楚,自己能不能见到明年此刻的太阳。

    他会想起宁毅让钱洛宁带来的话来,那就像是宁毅站在他的身前,冷漠地看着他。

    无论如何,这是一场进步的运动。

    只进一步的运动,也是进步。

    但是……

    你还得走出正确的第二步、第三步……

    ……

    他放下手掌。

    ……

    然而,过去走错的任何一步,如今,都只能用血来揉洗……

    这是他无法恕清的罪孽了……

    ……

    宁毅走错过吗……

    他会如何呢?

    ……

    他会为无数人的死感到内疚吗?

    他静静地想着。

    ……

    船队乘风破浪,承载着大阿修罗,行驶在炼狱的中央。

    一切皆已无可挽回。

    这个题目用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