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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adx;[燃^文^书库]《孙子兵法》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乐〈文《小说

    战场之上情况复杂、瞬息万变,虽然说起来有一定的应对之法,但那只是大致的规律,要将规律灵活地用于细处,其实极不容易。下品的将军,往往只懂得如何列阵,步兵遇上马队,用密集枪兵,弓手射箭过来,则举起盾牌。中品的将军,能够知道这些事情为何要这样去做,懂得大部分的变化,亦懂得为何产生这样的变化,由此能知道在怎样的情况下,步兵能与骑兵对冲,怎样以枪兵应战密集的弓箭……

    一如人之成长,小的时候,人们总是追求天地间的一定之理,以为我懂得了一个道理,懂得了一句有意义的话,我的人生就能找到方向。但事实上,人的成长却并非以这样的模式出现的。你可以找到无数句看似有道理的话,甚至每一句话,都存在与它意义相反的同样有意义的言语。

    然后人们开始去看,别人说这句话时,经历的是怎样的过往,存在于怎样的环境,当人们终于能够感同身受,能理解前人的这句话是因为怎样的缘故而说出来的时候,智慧,才真正的得以传承。等到学习者终于能够理解许多人思维的核心所在,能够因此对比、举一反三的时候,他可能才刚刚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而脱离读了几本书,仅能拿着名言卖弄的境地……

    道理是这样说。

    大部分的情况下,陈规还是有力量的。尤其在这年月的战场中,交战两方,力量、士气往往相差悬殊,许多战场的状况基本上就是碾压而已,若是再合一点兵种克制。往往就是很好的局面了。

    世事大多是平庸的,一如后世,世上多的是只懂背名言警句和心灵鸡汤的,甚至于连名言警句、心灵鸡汤都不会背的,也一样能活下去甚至觉得活得不错。但是在这之上,有方向有目的有辨别地付出十倍的努力,汲取和参考他人的智慧,最终形成自我逻辑体系的人,才能够应付一切新奇的状况,而老实说来。真正能够站到社会高层、顶层的人,除了二代,一定都拥有完整的自我逻辑体系。无一例外。

    当初的潮白河一战,需要动用的,只是对于兵法的熟练操作。而这一次的夏村之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受到考验的,便是智慧了。

    在榆木炮的成排封锁。弓箭收割、重骑碾压之后。张令徽、刘舜仁能够组织起远距离的轮番进攻,说明他们为将的本领还是在的。但也仅仅如此了。如果只是这样打下去,他们的一万人。根本就不够在夏村这一片耗。尤其在炮火、重骑的威胁下,人员劣势、战意也未必爆棚的情况下打的攻坚战,一旦硬碰。怕是会全都埋在这里。

    也是郭药师来得太快,方才改变这一状况。在十二月初三,他的陡然出手,实实在在地表现出了对方作为名将的品质,在短短时间内认清火器的局限,以火箭作为压制,而后让冲锋的士兵彼此拉开距离,到了木墙之下,方才发起强攻,一轮不行,立刻退走,在短时间内,委实令得夏村一方,有些左支右拙、手忙脚乱。

    但是没有人的战争智慧是专为应付常理之外的东西。当夏村的守军对榆木炮的安放、发射做出调整之后,火炮的发射、尤其是怨军处于攻城状态时的齐射,剧烈的声光效果仍旧会对对方的战意产生极大的影响,郭药师指挥下的数度强攻、纵然在有火箭压制的情况下,仍旧被夏村榆木炮窥准时机的发射给硬生生的打散。

    他随后改变策略,开始对东面城墙做大规模的单点突破,选取的方位,就是曾经有八百人被杀的那一段。

    当初为了诱使进攻军队选择这里做突破点,这段营墙外围的防御是稍微薄弱的。然而在三万大军的集结下,郭药师已经不用考虑那百余重骑的威胁,这里就成为真正的突破口了。

    十二月初四的下午,大量常胜军士兵是真的踩着同伴的人头和尸体开始进攻,周围的营墙也开始遭受一轮一轮火箭的袭击,夏村的守军同样用弓箭还以颜色,到得傍晚进攻最为激烈的时候,营墙上段的侧门陡然打开,百余重骑整齐列队。片刻之后,二十余门榆木炮在营墙南面同时发射,大量的弓箭配合着,对进攻的军队打了一次反击,而重骑只是虚晃一招,不久后又关门回去了。

    此后双方便是一直的斗智斗勇。常胜军的士兵战力确实是高于夏村守军的,并且人数多达三万六千之众,这是巨大的优势,但相对而言,兵法变化上,受到北面的影响,郭药师的战法长处主要是扎实而并非多变。

    而在夏村一方,由于武朝文风兴盛,在战争上各种兵书也是泛滥横行,这些兵书往往并不是没用,一旦读懂了,总能融会贯通一些智者的思维体系。秦绍谦虽然粗犷,但实际上,算得上儒将出身,他受父亲影响,也熟读大量兵书,战法上并不墨守成规,只是以往不论什么灵活的战法,手下的兵不能用,都是扯淡。这次在夏村,情况则颇不一样。

    大量确实可用的士兵替换了曾经虚浮臃肿的武瑞营体系,扎实的防守安排中,配合榆木炮的灵活支援。纵然单兵的力量比之怨军士兵稍显逊色,但他仍旧在这战场上第一次的发挥出了毕生所学,一次次的反扑、支援、对战场情况的预判、计谋的使用,令得夏村的防御,犹如坚不可破的铁牢,郭药师扑上来时,确实是被狠狠的崩掉了牙齿的。

    与郭药师在潮白河对战宗望的情绪一般,能够在战阵上放开手脚,与这天下英豪痛快的一战,尤其是在以往都束手束脚,从未被松过绑的前提下,几番大战下来。秦绍谦胸中畅快难言。不过,在这样的战局中,双方的心中,也都在累积着莫大的压力。

    京城局势系若危卵,在汴梁战局持续的情况下,对许多人来说都突如其来夏村之战,却必然要对京城局势产生巨大的影响。而这场战斗就算从一开始就显得惨烈,如果要结束,也绝不会是某一方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为收尾。

    郭药师毕竟是降将,怨军本身的实力是他的立身之本。他出手果决,对于夏村的进攻全力以赴,这是为将之道。但必然有一个战损的心理预期,是他所承受不起的。对于秦绍谦、宁毅等人来说,等待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心理预期。在这个战场上,一旦打破郭药师部队,宗望无论怎样强悍。可能都得撤兵和求和。

    而在郭药师一方。夏村的守军比起武朝的许多部队都要强悍,但毕竟也只是武朝的军队。这支军队也会有一个战损的心理预期,一旦战事的惨烈程度真的过了线。军队是一定会崩溃的,而一旦崩溃,开始出现混乱。夏村面临的,就会是屠杀和碾压。

    双方几乎都是在等待着对方的崩溃点出现。

    但这一次,双方似乎都超乎想象的顽强。

    十二月初五,第一门榆木炮在战场上的发射中炸膛,郭药师由此展开了更大规模的轮番进攻,他的兵力充足,可以用更多的消耗,来挤压榆木炮的发射极限。而由于忽然的意外,夏村一方,只得减少了榆木炮的使用,一时间,战事开始往怨军方面倾斜。

    十二月初六,怨军第一次攻入营墙,岳飞率领精锐加入战斗,同时让百余重骑兵下马,以铁甲的优势对突入营防的女真士兵展开屠杀。

    十二月初七,宁毅等人已经开始在战场上奔走了……

    此时夏村的防御体系,基本分为五段,按照武朝的惯例,是甲乙丙丁以及中段的正门。甲段营墙刘承宗麾下两千余人,乙段营墙守将名叫庞六安,手下三千五百人,毛一山以及他的上司徐令明,也正是在这段营墙上。中段李义领两千人。再加上何志成领三千人,孙业两千人,分别负责丙丁二段。

    这一万三千人中的战损率,到十二月初八,都已经到达两到三成。尤其是何志成负责的东面城墙由于受到猛攻,在初八这天,或死或重伤退出战斗的人,可能已经突破三分之一,这也是在营墙被突破后,宁毅会发出抱怨的原因。此时,预备队与生力军,基本上也都被投入了进来,在东南这一面,其余己方能够挤出来的有生力量,也几乎都往这边汇聚过来了。

    而也有些东西,无法准确估算,但宁毅等人这边,多少有些猜测的。怨军的伤亡,此时也已经到达将近两成,有超过六千人或死或重伤,到得此时,已经不能参与战斗。郭药师的肉痛是可想而知的,但他对于这场胜利愿意付出的代价到底有多少,仍旧令人难以清楚。

    “还有什么花招,使出来啊……”

    在战场边缘看着远处营墙破口的激烈鏖战,郭药师几乎是下意识的念叨出了这句话,营墙内的战圈中,宁毅听着惊天动地的喊杀声,看看远处瞭望塔上的一道人影,也终于咬了咬牙:“可以了。”从怀中掏出烟花令箭来。

    此时红提已经杀向前方,一根箭矢穿过人群,刷的朝宁毅射了过来,随后有一道人影过来,撞在了宁毅的身侧……

    嗖的一声,远远的,郭药师、张令徽等人看着一道光柱升上天空,他们头皮一阵发麻,张令徽当即道:“让他们撤回来!”

    郭药师猛的一挥手:“弓箭手压上!骑兵压上!强攻接应——”

    他没有下达撤离的命令,但当然,这样的反应,终究已经晚了。就在营墙破口外,震动忽然从地下传来,热浪、光芒翻滚着地层,犹如煮开了泥土一般——那是一条宽达丈余,长约数丈的土地范围,此时已经挤满了往里面冲的人群。

    爆炸将鲜血、泥土和肢体掀飞在天空中,形成一条如屏障般的凄厉帘幕,铁蒺藜带着碎肉往四面八方飞散。这是一道在破口外排成三列的地雷阵同时爆炸的效果,它们在这片地下已经静静地掩埋数天,宁毅等人曾经忐忑于它们的引线恐怕会失效,但好在这段时间对火器的研究终究是有成果的。

    这突然的爆炸在战场上造成了二三十人的伤亡。但最重要的是,它挡住了进入防御圈的进攻者们的后路。当巨大的爆炸声传开,冲进营墙破口的近两百士兵回头看时,掀起的泥土血浆犹如高高的帘子,截断了他们与同伴的联系。

    纵然可能只有片刻,造成的心理压力,也足够大了。

    郭药师远远地看着这一切,面色颤动,张令徽则已经目瞪口呆。

    “杀了他们……”营墙之中,宁毅半身染血。面容凶戾,扶着一个同样半身是血的战士,正在举刀大喊:“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天幕之下。刀光与血浪扑了过去……

    ***************

    汴梁城,时间已经接近傍晚了,这一天下午,由于一次进攻发起的时间不太对,女真人被阻挡之后,没有再发起进攻。对于汴梁的防守者们来说。这就是收拾战场的时候了。

    几支正规的守军还在城墙上防御,一些被征兆的士兵走上城墙。搬抬尸体。偶尔有人说话,大声喊叫。除此之外,惨叫的声音是城头的主流。这声音都是伤者发出的,痛楚并不是所有人都忍得住。

    哭泣则可以躲在无人的地方。

    负责后勤的火头营则早早的抬来了粥饭馒头。有的去城墙上送,有的在固定的几处地方开始发放,搬运尸体的大车停在城墙边缘,一辆一辆,尽量小心地来去。

    距离城墙不算非常远,伤兵营的一侧,台子已经打好了,火把也在亮起来,不少士兵都聚集在了这边,伤兵不少,也有拿着馒头粥饭的面色疲累者,在附近找了地方坐下。

    虽是战时,城墙附近对许多事情有所管制,但这边情况则稍微松些,可能也是经过了军中大员的首肯。而作为普通人,若真能走进这里,所见到的情况则多半显得混乱嘈杂。此时便有几道身影朝这边走来,由于穿着军中武将亲卫的服装,又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因此倒也无人阻拦他们。

    为首者步伐稳健,面容坚毅,颇有威仪。他一面走,一面看着周围的情况,偶尔点头,又或是与身边随行之人低声说上两句。

    若真有认出他身份的军中大员在此,第一反应或许就是跪下。

    “杜成喜啊,朕知道你的担心,但是收了你的念头吧,这几日,女真人攻城到天黑便止,朕……我是仔细想过了才来的,只是看看而已,你瞧,那些伤兵哪……我不要宣扬,只是看一眼,心中有数,就行了。”

    此时悄然变装过来的,正是景翰帝周喆。以他对权势的掌握,铁了心要来看,杜成喜是挡不住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前来看看这战场,不愿意宣扬,在周喆的心里,也正是要将这些英雄志士的身姿记在心中。他平素虽然养尊处优,但此时闻到血腥气,甚至见到各种血腥的场景,倒也并不会觉得不适,顶多是偶尔皱皱眉头罢了。

    作为站在巅峰之人,他的心情,也确实不会被些许的血腥所吓倒,哪怕眼下是第一次看到这样严重的场景,但这仍旧是作为一个皇帝的素养。

    “不过……这伤兵营边扎个台子是要干什么?唱大戏吗?”

    “奴婢想,会不会是哪位大人要说话,但也不像……”杜成喜看了看,“奴婢去问问。”

    杜成喜一阵小跑往前去了,周喆则径直走向那边的人群,此时人群中还是一片嘈杂的声音,过了一段时间,杜成喜跑回来,在人群里找到周喆等人。

    “龙……龙公子,是矾楼的姑娘要给他们做表演,酬答他们的辛苦,好像有师师姑娘她们在其中……”

    “表演?真是儿戏。”周喆皱了皱眉头,低声道,“兵凶战危,城墙边找妓女表演?谁定的这事……”

    他倒是没有想过自己跑来会看到这种事情,也在此时,有人在那台子上敲锣了,周围几乎是在瞬间安静下来大半,有人喊:“不要吵了!不要吵了!师师姑娘来了!”

    “要不要让师师姑娘歇会……”

    “你别吵了——”

    这样的声音里,周围终于静下来,周喆背负双手又是皱眉:“让师师姑娘歇会,她在接客不成……”由于那台子简单,人上去也是简单,周喆看见走上去的似是一个样貌衣着平平无奇的女子,似乎刚忙完什么事情,头发还有些乱,衣服倒是朴素,看来刚换上不久,抱着一架古筝。女子将古筝放下,鞠了个躬。

    “各位兄弟,大家好,我是李师师,刚刚忙完就跑过来了,可能有点没精神,大家多包涵,我都洗过脸了。”那女子笑笑,众人也笑……声音倒是不错,只是矾楼的女子多半不会用这样的话跟别人打招呼的。

    周喆朝前方走去,他一身军官服装,别人倒是不敢拦他。听得那女子说道:“其实不太知道大家想看什么,我本想来翻筋斗的,可是也没什么力气了,嗯,我就不瞎说话了,先给大家弹个琴吧。”

    “明明是筝。”周喆低声说了一句,“不过,筝音铮然,正合战场气氛,我倒想听听她怎么谈……实在闹剧一场。”

    木头台子上,女子坐下了,她先是扭头看了看一旁,然后舒了一口气,就那样落下手指。

    第一声响起来,周喆微微抬头,抿了抿嘴。

    《兰陵王入阵曲》。(未完待续。(lwxs520。))

    readx;夜幕逐渐降临下来,夏村,战斗暂停了下来。所谓暂停,是因为这样的环境下,夜间不战,不过是双方都选取的策略而已,谁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猝然发起一次强攻。郭药师等人站在雪坡上看夏村之中的景象,一堆堆的篝火正在燃烧,仍旧显得有精神的守军在那些营墙边集结起来,营墙的东南破口处,石头、木料甚至于尸体都在被堆垒起来,堵住那一片地方。偶尔,那营墙之中还会发出整齐的呐喊之声。如此惨烈的战事已经进行了六天,自己这边伤亡惨重,对方的伤亡也不低,郭药师难以理解这些武朝士兵是为什么还能发出呐喊的。从战斗的角度上来说,守城的部队占了营防的便宜,在某方面也因此要承受更多的心理压力,因为何时进攻、怎样进攻,始终是自己这边决定的。在夜间,自己这边可以相对轻松的睡觉,对方却必须提高警惕,这几天的夜里,郭药师偶尔会摆出佯攻的架势,消耗对方的精力,但每每发现自己这边并不进攻之后,夏村的守军便会一起哄笑起来,对这边奚落一番。包括每一场战斗之后,夏村营地里传出来的、一阵阵的齐声呐喊,也是在对怨军这边的嘲讽和示威,尤其是在大战六天之后,对方的声音越整齐,自己这边感受到的压力便越大。你来我往的攻心计策,每一边都在不遗余力地进行着。哔哔啵啵的声音中,火丝游动在眼前,宁毅走到火堆边停了一会儿,抬伤员的担架正从旁边过去。侧前方,大约有百余人在空地上整齐的列队。听着一名身如铁塔的汉子的训话,说完之后,众人便是齐声呐喊:“是--”只是在这样的呐喊过后。便大都显出了疲态,有些身上有伤的。便直接坐下了,大口喘气。这里的百余人,是白日里参加了战斗的。此时远远近近的,也有一拨拨的人,在训话之后,又回到了驻防的岗位上。整个营地里,此时便多是密集而又杂乱的脚步声。篝火燃烧,由于天寒地冻的。烟尘也大,不少人绕开烟柱,将准备好的粥饭食物端过来发放。当初在牟驼岗救下的千余人,此时大多也都被发动起来,参与到做饭、照顾伤员的行列里。原本饱受欺凌的俘虏们,在刚到夏村时,感受到的只是虚弱和恐惧。后来在逐步的发动和感染下,才开始加入帮忙。事实上,一方面是因为夏村被围的冰冷局面,令人不寒而栗;二来是外面这些士兵竟真能与怨军一战的实力。给了他们不少鼓舞。到这一日一日的挨下来,这支受尽折磨,其中大部分还是女子的队伍。也已经能够在她们的努力下,振奋不少士气了。虽然连日以来的战斗中,夏村的守军伤亡也大。战斗技巧、熟练度原本就比不过怨军的队伍,能够依靠着守势、榆木炮等物将怨军杀得伤亡更高,本就不易,大量的人在其中被锻炼起来,也有大量的人因此受伤甚至死去,但即便是身体受伤疲累,看见那些骨瘦如柴、身上甚至还有伤的女子尽着全力照顾伤员或是准备饭食、帮忙防守。这些士兵的心中,也是难免会产生暖意和荣誉感的。一支军队要成长起来。大话要说,摆在眼前的事实。也是要看的。这方面,无论是胜利,或是被守护者的感激,都有着相当的分量,由于这些人中有不少女子,分量更是会因此而加重。军队中出现女人,有时候会减低战意,有时候则不然。宁毅是放任着这些人与士兵的接触,另一方面也下了死命令,绝不允许出现对这些人不尊重,随意欺凌的情况。往日里这样的命令下或许会有漏网之鱼出现,但这几日情况紧张,倒未有出现什么士兵忍不住强暴女人的事件,一切都还算是在往积极的方向发展。宁毅看着那些下来递送食物的人们,再看看对面怨军的阵地,过得片刻,叹了口气。随即,红提从不远处过来,她半身血红,此时鲜血都已经开始在身上凝结,与宁毅身上的状况,也相差仿佛,她看了宁毅一眼,过来搀住他。“还想走走。”宁毅道。“先上去吧。”红提摇了摇头,“你今天太乱来了。”“不冲在前面,怎么鼓舞士气。”“你差点中箭了。”“战场上嘛,有些事情也是……”他本想说是难免的,然而旁边的红提身子紧贴着他,血腥气和温暖都传过来时,女子在沉默中的意思,他却忽然明白了。纵然久经战阵,在残酷的杀场上不知道取走多少人命,也不知道多少次从生死之间跨过,某些恐惧,还是存在于身边人称“血菩萨”的女子心中的。染血的两人依偎前行,陈驼子等人在后方跟着,不多时,经过一处训话的百人阵。宁毅稍稍停顿:“还能战吗!?”为首那小将悚然一立,大声道:“能!”后方百余人便是一声齐喝:“能——”声音沿着雪谷远远的传开。宁毅点了点头,与红提一道往上方去了。娟儿正在上方的草屋前奔走,她负责后勤、伤兵等事情,在后方忙得也是不可开交。在丫鬟要做的事情方面,却还是为宁毅等人准备好了热水,见到宁毅与红提染血归来,她确认了宁毅没有受伤,才稍稍的放下心来。宁毅伸出没什么血的那只手,拍了拍她的头。“有个小兵,叫陈贵的,救了我的命,他死了,你记下他的名字,以图后报。你……也歇一歇吧。”娟儿已经忙得发鬓凌乱,点了点头,又摇头:“我不累,姑爷,陆姑娘先去擦洗一下吧。”宁毅点了点头,挥手让陈驼子等人散去之后。方才与红提进了房间。他确实是累了,坐在椅子上不想起来,红提则去到一旁。将热水与冷水倒进桶子里兑了,而后散开长发。脱掉了满是鲜血的皮甲、长裤,只余亵衣时,将鞋袜也脱了,放到一边。纵然如此,她半张脸以及一半的头发上,仍旧染着鲜血,只是并不显得凄厉,反只是让人感到温柔。她走到宁毅身边。为他解开同样都是鲜血的甲胄。“你身体还未完全好起来,今天破六道用过了……”“总有些时候是要拼命的。”宁毅站起来,朝装有热水的木桶那边过去。过得一阵,红提也褪去了衣物,她除了身材比一般女子稍高些,双腿修长之外,此时浑身上下只是匀称而已,看不出半丝的肌肉。虽然今天在战场上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但当宁毅为她洗去发丝与脸上的鲜血,她就更显得温和柔顺了。两人尽皆疲累。宁毅低声说话,红提则只是一边沉默一边听,擦洗一阵。她抱着他站在那儿,额头抵在他的颈项边,身体微微的颤抖。若不考虑其它,以红提的武学修为,即便天寒地冻时一丝不挂的出门,恐怕都不至于会感到寒冷,只是曾经在吕梁的夫妻生活,在拥有了家庭的现实后,她因宁毅在战场上的危险感到了后怕而已。宁毅也只能抱着她而已。“……两边打得差不多。撑到现在,变成玩梭哈。就看谁先崩溃……我也猜不到了……”战斗打到现在,其中各种问题都已经出现。箭支两天前就快见底,木材也快烧光了,原本觉得还算充裕的物资,在激烈的战斗中都在迅速的消耗。即便是宁毅,死亡频频逼到眼前的感觉也并不好受,战场上看见身边人死去的感觉不好受,即便是被别人救下来的感觉,也不好受。那小兵在他身边为他挡箭死去时,宁毅都不知道心里产生的是庆幸还是愤怒,亦或是因为自己心中竟然产生了庆幸而愤怒。如此过得一阵,他扔掉了红提手中的水瓢,拿起旁边的棉布擦拭她身上的水滴,红提摇了摇头,低声道:“你今天用破六道……”但宁毅只是皱眉摇头,拉着红提,将她扔到床上,红提还是有些犹豫的,但随后被他握住了脚踝:“分开!”宁毅上去时,红提轻轻地抱住了他的身体,随后,也就温顺地依驯了他……夏村营地下方的一处平台上,毛一山吃着馒头,正坐在一截木头上,与名叫渠庆的中年汉子说话。上方有棚顶,旁边烧着篝火。“渠大哥。我看上一个姑娘……”他学着那些老兵油子的样子,故作粗蛮地说道。但哪里又骗得了渠庆。“都是破鞋了。”躺在简单的担架床上,受了伤的渠庆撕着手里的馒头,看着远远近近正在发送事物的那些女人,低声说了一句。然后又道,“能活下去再说吧。”毛一山摇了摇头:“反正……也不是她们想的。渠大哥,她这两天都给我送吃的,跟我说,要我活下来,多杀敌。渠大哥,我看她……说话的时候脑子都有点不太正常了,你说,这一仗打完,她们里面很多人,是不是活不下去了啊……”他望着怨军那边的营地火光:“怎么忽然来这么一帮人呢……”他问得很轻,这几天里,他认识了好几个兄弟,那些兄弟,又在他的身边死去了。渠庆没有回答他。******************回到皇宫,已是万家灯火的时候。周喆走上皇宫内城的城墙往外看,冷风正在吹过来,杜成喜跟在后方,试图劝说他下去,但周喆挥了挥手。在城墙边、包括这一次出宫路上的所见,此时仍在他脑海里盘旋,夹杂着慷慨激昂的旋律,久久不能平息。他因此并不感到冷。“杜成喜啊。”过得许久许久,他才在冷风中开口,“朕,有此等臣子、军民,只需励精图治,何愁国事不靖哪。朕以前……错得厉害啊……”“陛下……”皇帝自省,杜成喜便没法接下去了。好在周喆也并不需要他接。“朕以前觉得,臣子之中,只知勾心斗角。争权夺利,民心,亦是庸庸碌碌。无法振作。但今日一见,朕才知晓。天命仍在我处。这数百年的天恩教化,并非徒劳无功啊。只是以前是振作之法用错了而已。朕需常出宫,看看这百姓黎民,看看这天下之事,始终身在宫中,终究是做不了大事的。”他脑海中,始终还盘旋着师师抚筝的身影,停顿了片刻。忍不住脱口说道:“那位师师姑娘……”杜成喜往前一步:“那位师师姑娘,陛下可是有意……”周喆摆了摆手:“那位师师姑娘,以往我两次出宫,都未曾得见,今日一见,才知巾帼不让须眉,可惜啊,我去得晚了,她有相恋之人,朕又岂是棒打鸳鸯之辈。她今日能为守城将士放歌抚琴。他日朕若能与她成为朋友,也是一桩幸事。她的那位恋人,乃是那位……大才子宁立恒。不简单哪。他乃右相府幕僚,辅助秦嗣源,相当得力,早先曾破梁山匪人,后主持赈灾,此次城外坚壁清野,亦是他从中主事,而今,他在夏村……”“此等人才啊……”周喆叹了口气。“就算异日……右相之位不再是秦嗣源,朕也是不会放他寒心离开的。若有机会,朕要给他重用啊。”“朕并非小心眼之人。都是小事,杜成喜。”周喆顿了顿,“而今最重要的,时机一到,朕要议和。”“陛下的意思是……”“朕不能让此等臣民,死得再多了。宗望久攻我汴梁不下,本身必然已损失巨大,而今,郭药师的部队被牵制在夏村,一旦战事有结果,宗望必有和议之心。朕久不过问战事,到时候,也该出面了。事已至此,难以再计较一时得失,面子,也放下吧,早些完了,朕也好早些做事!这家国天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非得痛定思痛,励精图治不可,朕在这里丢掉的,迟早是要拿回来的!”他成为皇帝多年,天子的威仪早已练出来,此时目光凶戾,说出这话,冷风之中,也是睥睨天下的气势。杜成喜悚然而惊,当即便跪下了……冷风吹过天空。夏村的点点火光里,人影来去,怨军大帐,则灯火通明,汴梁城外的攻城营地中,通传情报的战马、传令兵仍在来来去去,千疮百孔的城头上,巡逻的士兵走过一处处豁口,或是绕开在女墙后沉睡的士兵身体,打更的声音偶尔响起来。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在这样的夜里,没有人知道,有多少人的、重要的思绪在翻涌、交织。第二天是十二月初九,汴梁城墙上,战事持续,而在夏村,从这天早上开始,奇怪的沉默出现了。交战数日之后,怨军第一次的围而不攻。“怎么回事?”上午时分,宁毅走上瞭望塔,拿着望远镜往怨军的军阵里看,“郭药师这家伙……被我的地雷阵给吓到了?”“若真是如此,倒也不见得全是好事。”秦绍谦在旁边说道,但无论如何,面上也有喜色。“啧,那帮锉逼被吓到了,不管怎么样,对我们的士气还是有好处的。”“已经安排去宣传了。”走上瞭望塔的闻人不二接话道。这个上午,营地之中一片喜气洋洋的嚣张气氛,闻人不二安排了人,从头到尾朝着怨军的军营叫阵,但对方始终没有反应。他们并不知道,在同一时刻,距离怨军营地后方数里,被山麓与树林间隔着的地方,一场战事正在进行。郭药师率领麾下精锐骑队,对着一支万人军队,发动了冲锋……蹄音翻滚,震动大地。万人军队的前方,龙茴、福禄等人看着铁蹄杀来,摆开了阵势。“诸位兄弟,卫国杀敌,便在此时,我龙茴与诸位同生共死——”“福禄与诸位同死——”“王传荣在这里!”“崔河与诸位兄弟同生死——”“太原倪剑忠在此——”龙茴朝着周围的队伍,奋力呐喊!随后,应和之声也不断响起来。天云漫卷,黑压压的,又要下雪了。半刻钟后,他们的旌旗折倒,军阵崩溃了。万人阵在铁蹄的驱赶下,开始四散奔逃……(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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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adx;铁骑裂地,喊杀如潮。○

    “跟他们拼了——”

    龙茴放声大喊着,挥舞手中铁槊,将前方一名敌人砸翻在地,血肉横飞中,更多的怨军士兵冲过来了。

    “杀啊!”

    怨军的冲阵在这小小的一片范围内犹如撞上了礁石,然而惨烈而奋勇的呐喊挽不住整个战场的溃败,东侧、西侧,大量的人群正在四散奔逃。

    已经是分不清是谁的部属首先逃走的了,这一次聚集的人马实在太杂,战场上一面面的旌旗所在,就是怨军冲锋的方向。而第一轮冲锋所掀起的血浪,就已经让许多的队伍破胆而逃,连同他们周围的队伍,也随之开始溃散奔逃起来。

    唯有一些小的团体,还在这样的战局中苦苦支撑,龙茴这边,以他为首,带领着麾下数百兄弟集结成阵,王传荣率领手下往树林侧面横向杀过去。倪剑忠的马队,包括福禄与一众绿林高手,被裹挟在这混乱的大潮中,一路厮杀,几乎转眼间,便被冲散。

    就像是被洪流迎面冲来的街道,转眼间,滔天的血浪就淹没了一切。

    “老陈!老崔——”

    汹涌的喊杀声中,人如海潮,龙茴被亲兵、兄弟挤在人群里,他满眼血红,游目四顾。溃败一如往常,发生得太快,然而当这样的溃败出现,他心中已然意识到了许多事情。

    “……杀出去!通知夏村,不要出来——”

    “福禄前辈——”

    “我们输了,有死而已——”

    “各位,不要被利用啊——”

    “通知他们,不要出来——”

    战阵之上,轰鸣的骑兵奔袭成圆。环绕了龙茴率领的这片最为显眼的军阵。作为怨军队伍里的精锐,这些天来,郭药师并没有让他们下马步战,参与到攻打夏村的战斗里。在大军其余部队的惨烈伤亡里,这些人顶多是挽挽弓放放箭,却始终是憋了一口气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的士气,也在同伴的惨烈之中消磨了不少,直到此时,这精锐骑兵才终于发挥出了力量。

    白茫茫的雪地已经缀满了混乱的身影了,龙茴一面奋力厮杀,一面大声呐喊,能够听到他喊声的人,却已经不多。名叫福禄的老人骑着战马挥舞双刀。奋力厮杀着试图前进,然而每前进一步,战马却要被逼退三步,逐渐被裹挟着往侧面离开。这个时候,却唯有一只小小的马队,由太原的倪剑忠带队,听到了龙茴的喊声,在这暴戾的战场上。朝前方奋力穿插过去……

    *****************

    “怎么回事……”

    午时已经过了,阴沉的天色未有散去。夏村,兵力偶尔调动、运作,宁毅等人站在平台上,疑惑于怨军军营那边的变化。

    “……怨军后方晓岭方向发生战斗……”

    “……可能有人袭营……”

    “……郭药师分兵……”

    杂乱的推测、估计偶尔便从幕僚那边传过来,军中也有资深的斥候和绿林人士,表示听到了地面有军队转移的震动。但具体是真有援军到来,还是郭药师使的计策,却是谁也无法肯定。

    要说昨天晚上的那场地雷阵给了郭药师不少的震撼,令得他只好就此停下来,这是有可能的。而停下来之后。他究竟会选取怎样的攻击策略,没人能够提前预知。

    佯装有援军到来,引蛇出洞的计策,如果说是郭药师故意所为,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汴梁城外面这一片,打成这个样子,还有谁敢来,当我是傻子么!”

    隐隐的动静在看不见的地方闹了半天,沉闷的气氛也一直持续着,木墙后的人们偶尔抬头远眺,士兵们也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了。下午时分,宁毅、秦绍谦等人也忍不住说几句风凉话。

    战事打到现在,大家的精神都已经绷到极点,这样的沉闷,或是意味着敌人在酝酿什么坏点子,或是意味着山雨欲来风满楼,乐观也好悲观也罢,唯有轻松,是不可能有的了。当初的宣传里,宁毅说的就是:我们面对的,是一群天下最强的敌人,当你觉得自己受不了的时候,你还要咬牙挺过去,比谁都要挺得久。因为这样的反复强调,夏村的士兵才能够一直绷紧精神,坚持到这一步。

    此时,火焰早已将地面和围墙烧过一遍,整个营地周围都是血腥气,甚至也已经隐隐有了腐烂的气息。冬日的寒冷驱不走这气息里的颓丧和恶心,一堆堆的士兵抱着刀枪匿身在营墙后可以躲避箭矢的地方,巡逻者们偶尔搓动双手,双眼之中,亦有掩不住的疲倦。

    无论怨军的沉默意味着什么,一旦沉默结束,这边将迎来的,都必定是更大的压力和生死的威胁。

    而唯一可以期待的,就是当双方都已经绷紧到极限,对方那边,终究会为了保存实力而崩溃。

    “如果是西军,此时来援,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上方平台上,秦绍谦用柴枝挑了挑火堆,“此时在这附近,尚能战的,恐怕也就是小种相公的那一路人马了吧。”

    “小种相公未必会来支援我等。”偏将何志成道。

    “那如果是我,就派一队人冒充西军,从他们军营侧翼杀过来,诱我们冲出去……”宁毅偏了偏头,无聊地说道。

    “无论如何,眼下终不可能主动出击……”韩敬说道。他的话音才落下,陡然有士兵冲过来:“有状况,有状况……”

    秦绍谦接过望远镜,负责观察的士兵指着怨军营地的一头:“那边!那边!似有人冲怨军军营。”

    众人都拿目光去望宁毅,宁毅皱了皱眉,随后也站起来,举着一个望远镜朝那边看。这些单筒望远镜都是手工打磨,真正好用的不多,他看了又递给别人。远远的。怨军军营的后侧,的确是发生了些许的骚乱。

    “老郭跟立恒一样奸诈啊!”有人笑着看宁毅。

    不过大多数都还在皱眉:“怎么办?”

    “真的假的?”

    宁毅则拿目光打量秦绍谦、岳飞等人,岳飞拱了拱手:“末将以为,就算是真的,此时也只得观望。”

    秦绍谦放下望远镜,过了许久。才点了点头:“若是西军,就算与郭药师鏖战一两日,都不至于溃败,若是其它队伍……若真有其他人来,此时出去,又有何用……”

    营墙附近,也有不少士兵,察觉到了怨军营地那边的异动,他们探出头去。望着雪岭那头的状况,疑惑而沉默地等待着变化。

    雪岭那头,一路厮杀而来,冲向怨军防御线的,一共是二十六骑。他们浑身浴血而来,名叫倪剑忠的汉子小腹已经被切开了,他手持长枪,捂着肚子。不让里面的肠子掉出来。

    眼前一片血红。

    怨军的士兵迎了上来。

    “杀!”他说出了最后的话。

    这二十六骑的冲锋在雪地上拖出了一道十余丈长的凄惨血路,在望见夏村边缘的距离上。人的尸体、战马的尸体……他们全都留在了这里……

    **************

    同样的,汴梁城,这是最危急的一天。

    女真士兵两度突入城内。

    下午,师师端着一盆血水,正迅速地往外走去,疲累一如往昔的缠绕在她的身上。但她已经能够灵巧地避开旁边的伤员或是跑动的人群了。

    “师师姐……”

    有人忽然过来,伸手要拉她,她下意识地让开,然而对方拦在了她的身前,差点就撞上了。抬头一看。却是拎了个小包裹的贺蕾儿。

    “你……”

    那一瞬间,师师几乎有空间转换的错乱感,贺蕾儿的这身打扮,原本是不该出现在军营里的。但不论如何,眼下,她的确是找过来了。

    虽然自己也是青楼中过来的,但看到贺蕾儿这样跑来,师师心里还是产生了“乱来”的感觉。她端着水盆往前走:“蕾儿你来干嘛……”

    贺蕾儿快步跟在后面:“师师姐,我来找他……你有没有看见他啊……”

    “他……”师师冲出营帐,将血水泼了,又去打新的热水,同时,有大夫过来对她交代了几句话,贺蕾儿哭丧着脸晃在她身边。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蕾儿,你就算拿了他的腰牌,也不该这时候跑进来,知不知道这里多危险……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你快走——”

    周围属于伤兵的喧闹而凄凉的喊声充斥了耳朵,师师一时间也不好去理会贺蕾儿,只隐约记得跟她说了这样的几句,不久之后,她又被疲累和忙碌包围起来了,周围都是血、血、血、断肢、死去的人、嗡嗡嗡嗡嗡嗡嗡……

    *****************

    天将夕暮。

    宁毅等人站在瞭望塔上,看着怨军驱赶着俘虏,往军营里进来。

    怨军的营地前立起了几根旗杆,有几个赤条条的人影被绑在上面,正中央一人手臂已经断了,但看起来,几个人暂时都还有气息。

    一些怨军士兵在下方挥着鞭子,将人打得血肉模糊,大嗓门的怨军成员则在前方,往夏村这边喊话,告诉这边援军已被全部击溃的事实。

    “最中间那个,就是龙茴……”

    有人站在宁毅、秦绍谦等人的身边,往外面指过去。

    “我没想到……还真的有人来了……”秦绍谦低声说了一句,他双手握着瞭望塔前方的栏杆横木,吱吱作响。

    远山、近墙、白皑皑的雪岭、黑白灰相间的大地、远处是安静的黄河,夏村之中,人们通过营墙望出去,所有人都对这一幕沉默以对。俘虏大概有一千多人,景状极其凄凉,他们的将领,便是被挂在营地前方的那几个了。这样的天气里,被剥光了吊在这里,没多久他们也会死去,下方不断的挥鞭抽打。不过是为了增加状况的惨烈程度而已。毫无疑问,这千余俘虏,接下来不久之后,便会被驱赶着攻城。

    ****************

    距离夏村十数里外的雪原上。

    马死了。

    老人踏雪前行,他的一只手臂,正在流血、发抖。

    由此往前的一路上。都是大量的死人,鲜血染红了原本雪白的原野,越往前走,死人便越来越多。

    终于,他走到先前与怨军开战的地方了,山岭、雪谷间,尸首铺陈开去,没有活人,就算有伤重者。此时也已经被冻死在这里了。他们就这样的,被永远的留了下来。

    “啊……”

    老人张开嘴,喉间发出了无意义的声音,悲惨而凄凉。没有血性的部队打不过对方,拥有了血性,仿佛能让人看见一线曙光时,却仍旧是那样的冰凉无力。而最为讽刺的是,厮杀到最后。他竟然仍未死去……

    苍天呐……可到底要怎样,才能挽起这局势啊……

    ******************

    汴梁城。天已经黑了,鏖战未止。

    城头破了,师师奔行在篝火的光影里,抱着一个草药包,准备去避难,周围全都是喊杀的声音。

    “师师姐……”有些微弱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然而那声音变大了,有人跑过来要拉她的手,师师转了转身子。

    贺蕾儿。

    她还是那身与战场丝毫不配的花花绿绿的衣服,也不知道为什么到这个时候还没人将她赶出去,或许是因为战事太激烈、战场太混乱的原因吧。但无论如何。她脸色已经憔悴得多了。

    “你……”师师稍稍一愣,然后目光陡然间一厉,“快走啊!”

    她拧了拧眉头,转身就走,贺蕾儿跟上来,试图牵她的臂膀:“师师姐……怎么了……怎么了……师师姐,我还没见到他!”

    “你见不到他了!你再在这里停下去,就见不到他了!贺蕾儿,你不知不知道现在是怎么一回事!你知不知道你是在干什么——这里!这里在死人啊!死人你知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你就知道你的什么大将军!他会带你走是吧!你会不会想事情——”

    一番纠缠之中,师师也只好拉着她的手奔跑起来,然而过得片刻,贺蕾儿的手便是一沉,师师用力拉了拉她:“你还走不走——”

    她们又走出几步,贺蕾儿口中或许是在说:“不是的……”师师回头看她时,贺蕾儿往地上倒下去了。

    一根箭矢从侧面射过来,穿过了她的小腹,血正在流出来。贺蕾儿似乎是被吓到了,她一只手摸了摸那血:“师师姐、师师姐……”

    她躺倒在地上。

    师师这几天里见惯各种伤势,几乎是下意识地便蹲了下去,伸手去触碰那伤口,之前说的虽然多,眼下也已经没感觉了:“你、你躺好,没事的、没事的,不一定有事的……”她伸手去撕对方的衣服,然后从怀里找剪刀,冷静地说着话。

    “师师姐、不是的……我不是……”

    “先别想其它的事情了,蕾儿……”

    “我想找到他,我想再看看他,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蕾儿!别想那么多,薛长功还在……”

    “我有孩子了……”

    “我先想办法替你止血……”

    她的话说到这里,脑子里嗡的响了一下,扭头去看贺蕾儿:“什么?”这一瞬间,师师脑海里的念头是杂乱的,她首先想到的,竟然是“是谁的孩子”,然而即便是在矾楼,非清倌人,也不是随随便便就会接客的,就算接客,也有着足够多的不让自己怀上孩子的办法。更多的东西,在这个时候轰的砸进她的脑海里,让她有些消化不了。

    “是他的孩子,我想有他的孩子,真的是他的……”贺蕾儿笑了笑,“师师姐,我只告诉你,你别告诉他了……”

    战阵之上,混乱的局面,几个月来,京城也是肃杀的局势。军人忽然吃了香,对于贺蕾儿与薛长功这样的一对,原本也只该说是因为时局而勾搭在一起,原本该是这样的。师师对此清楚得很,这个笨女人,不识时务,不知轻重,这样的战局中还敢拿着糕点过来的,到底是勇敢还是愚蠢呢?

    这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她什么都想不懂了。早先贺蕾儿在矾楼找到她,说起这事情的时候,她心想:“你要找他,就去战场啊。”可是她说:我有了他的孩子……

    她有了孩子,可他没来看她了,她想去战场上找他,可她已经有孩子了,她想让她帮忙找一找,可是她说:你自己去吧。

    于是她就来了……

    师师姐,我只告诉你,你别告诉他了……

    从小腹流出来的鲜血黏在了手上。

    思绪像是卡住了一样。

    师师在这样的战场里已经持续帮忙许多天了,她见过各种凄凉的死法,听过许多伤员的惨叫,她已经适应这一切了,就连岑寄情的双手被砍断,那样的惨剧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也是可以冷静地将对方包扎处理,再带回矾楼医治。但是在这一刻,终于有什么东西涌上来,一发不可收拾。

    “啊……”

    她跪在那儿,张大了嘴,发出哭的声音,如此过了好半晌,在她心头堆垒了这许许多多天的悲伤,才终于抑制不住的、发出来了。

    “啊——”

    不远处,薛长功手持长刀,带领着不多的部下正在过去,他朝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往这边走了两步,他认得地下那花裙子。也能认得跪在旁边放声大哭的女子。他的视线,李师师的视线,交错了片刻。

    他进了一步、停住,退了一步又停住,然后转过了身,双手握刀,带着不多的部下,呐喊着冲向了远处杀进来的女真人。

    火焰的光影、血腥的气息、拼杀、呐喊……一切都在持续。

    ***************

    同一时刻,种师中率领的西军穿山过岭,朝着汴梁城的方向,奔袭而来!(未完待续。。)

    readx;夜色渐渐深下去的时候,龙茴已经死了。

    他断臂的尸首被吊在旗杆上,尸体被打得体无完肤,从他身上滴下的血逐渐在夜晚的风里凝结成红色的冰棱。

    其余几名被吊在旗杆上的将领尸首也大多如此。

    怨军与夏村的营地间,同样燃烧着火光,映照着夜色里的这一切。怨军抓来的千余俘虏就被围在那旗杆的不远处,他们自然是没有篝火和帐篷的,这个夜里,只能抱团取暖,不少身上受伤之人,渐渐的也就被冻死了。偶尔火光之中,会有怨军的士兵拖出一个或者几个不安分的俘虏来,将他们打死或者砍杀,惨叫声在夜里回荡。

    夏村的守军,远远的、沉默的看着这一切。

    宁毅等人未有安眠,秦绍谦与一些将领在指挥的房间里商议对策,他偶尔便出来走走、看看。夜晚的火光如同后世流淌的河流,营地一侧,前日被敲开的那处营墙破口,此时还有些人在进行修筑和加固,远远的,怨军营地前方的事情,也能隐约看到。

    娟儿端了茶水进去,出来时,在宁毅的身侧站了站。连日以来,夏村外围打得不亦乐乎,她在里面帮忙,分发物资,安排伤员,处理各种细务,也是忙得不可开交,许多时候,还得安排宁毅等人的生活,此时的少女也是容色憔悴,颇为疲倦了。宁毅看了看她,冲她一笑,然后脱了身上的外套要披在她身上,少女便后退一步,频频摇头。

    “不冷的。姑爷,你穿上。”

    她的神色坚决,宁毅便也不再勉强,只道:“早些休息。”

    娟儿点了点头,远远望着怨军营地的方向。又站了片刻:“姑爷,那些人被抓,很麻烦吗?”

    她并不明白战事至此,各种变化所代表的意义和程度,只是今天也已经只道了发生的事情,也感受到了营地中陡然沉下去的情绪——在原本就绷紧到极点的气氛里。这当然不会是一件好事。

    宁毅想了想,终于还是笑道:“没事的,能摆平。”

    女真人的这次南侵,猝不及防,但事情发展到今天。许多关节也已经能够看得清楚。汴梁之战,已经到了决生死的关头——而这个唯一的、能够决生死的机会,也是所有人一分一分挣扎出来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宁毅不是一个信服为国牺牲精神的死硬派,许多事情上,他都是极其变通的,要说为国付出,这个武朝在他心中的认同感到底有多少。也难说得清。然而,从最初的坚壁清野,到后来的收拢溃兵。争权夺利劫牟驼岗,再到死守夏村,他走到这里,原因不过是因为:这是唯一的破局方法。

    他不懂兵事,对于战场,眼下有所了解。但也不过一知半解而已。但有一点他是明白的,瞻前顾后。老想着取巧、熟知利害的人,做不成事情。武朝的诸多将领如此、大臣如此,许许多多的人都是如此,知难而退,在许多事情上,其实不是个好习惯。当女真人把命摆上来的时候,武朝人摆上性命,不见得会胜利,但不愿意摆上性命的人,则永不可能胜利。

    无论是战争还是做事,在最高的层次,把命赌上,只是最基本的先决条件而已。

    所以他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坚壁清野,以书信激完颜宗望,劫牟驼岗,到最后,将自己陷在这里。没有退路可言了,仓促整合的一万四千多人,他拉不出去,榆木炮、地雷等东西,也只有在守势中能起到最大的作用。如果说汴梁能守住,而在这里,能够强撑着耗尽女真人的后备力量,那么,武朝唯一的一线生机,就可能出现——那个时候,可以和谈。

    如果说是为了国家,宁毅可能早就走了。但仅仅是为了做到手头上的事情,他留了下来,因为只有这样,事情才可能成功。

    但战争毕竟是战争,事态发展至此,宁毅也已经无数次的重新审视了眼前的局势,看似势均力敌的胶着态势,绷成一股弦的军心意志,看似僵持,实则在下一刻,谁崩溃了都不足为奇。而发生这件事最可能的,终究还是夏村的守军。那一万四千多人的士气,能够撑到什么程度,甚至于其中四千精兵能撑到什么程度,无论是宁毅还是秦绍谦,其实都无法准确估计。而郭药师那边,反而可能心中有数。

    由那位名叫龙茴的将领率领的万余人对这边展开救援,知道有这样一件事,对军心或有振奋,但一败涂地的战果的,则毫无疑问是一种打击。而且当事情发展到眼前这一态势的时候,一旦那千余俘虏被驱赶攻城,军心和人数的此消彼长之下,夏村要面临的,可能就是最为棘手的事态了。

    有一定战场经验的人,大抵都能预测到眼前的可能性。而眼下在这山谷中的人们,虽然在连日的战斗里已经不断成长,但还不到无懈可击的地步。如同宁毅在祝家庄应对梁山人马时说的那样,你或许不会退,身边的人,会不会有这样的信心,你对身边的人,有没有这样的信心。只要意识到这一点的人,都必然会损失士气。

    宁毅没能对娟儿说清楚这些事情,只是在她离开时,他看着少女的背影,情绪复杂。一如以往的每一个生死关头,许多的坎他都跨过来了,但在一个坎的前方,他其实都有想过,这会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闭上眼睛,回忆了片刻苏檀儿的身影、云竹的身影、元锦儿的样子、小婵的样子,还有那位远在天南的,以西瓜为名的女子,还有些许与她们有关的事情。过得片刻,他叹了口气,转身回去了。

    营地下方,毛一山回到稍微温暖的棚屋中时。看见渠庆正在磨刀。这间小棚屋里的其他人还没有回来。

    “他娘的……我恨不得吃了那些人……”

    怨军营地那边的惨叫声隐约传过来,棚屋里没人说话,只有响起的磨刀声,毛一山坐在那里,沉默了片刻。看看渠庆。

    “渠大哥,明天……很麻烦吗?”

    因为渠庆受了伤,这一两天,都是躺着的状态,而毛一山与他认识的这段时间以来,也没有看见他露出这样郑重的神色。至少在不打仗的时候,他只顾休息和呼呼大睡,晚上是绝不磨刀的。

    渠庆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静静地磨了一阵,过得片刻。摸摸刀锋,口中吐出白气来。

    “怕是不容易,你也磨磨吧。”

    他将磨刀石扔了过去。

    毛一山接住石头,在那里愣了片刻,坐在床边扭头看时,透过棚屋的缝隙,天上似有淡淡的月亮光芒。

    漫长的一夜逐渐过去。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两边的营地间。都已经动起来了……

    “让他们起来——”

    伴随着长鞭与叫喊声,战马在营地间奔跑。聚集的千余俘虏,已经开始被驱赶起来。他们从昨天被俘之后,便滴水未进,在数九寒天冻过这一晚,还能够站起来的人,都已经虚弱不堪,也有些人躺在地上。是再也无法起来了。

    前方旗杆上吊着的几具尸体,经过这冰冷的一夜。都已经冻成凄惨的冰雕,冰棱之中带着血肉的殷红。

    “让他们起来!让他们走!起不来的。都给我补上一刀——”

    怨军已经列阵了,挥舞的长鞭从俘虏们的后方打过来,将他们逼得朝前走。前方远处的夏村营墙后,一道道的身影延绵开去,都在看着这边。

    何灿牙关打战,哭了起来。

    他是这千余俘虏中的一员,原本也是龙茴麾下的一名小兵,昨日怨军杀来,龙茴手下的人,跑掉的是最少的。这与龙茴的死战有一定关系,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溃败实在发生得太快,他们慢了一步,随后便被包围了起来。最终这一批士兵,战死的或许少,多的是后来被怨军围住,弃械投降——他们毕竟不算是什么铁人,处于那样绝望的环境里,投降也是常理之中的事情了。

    龙茴是杀至力竭,被砍断了一只手后抓起来的,何灿与这位上官并不熟,只是在随后的转移中,看见这位上官被绳子绑起来,拖在马后跑,也有怨军成员追着他一路殴打,后来,就是被绑在那旗杆上鞭打至死了。他说不清自己脑海中的想法,只是有些东西,已经变得明显,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他就这样的,以身边的人搀扶着,哭着走过了那几处旗杆,经过龙茴身边时,他还看了一眼。那具被冰冻的尸身凄凉无比,怨军的人打到最后,尸体已然面目全非,眼睛都已经被打出来,血肉模糊,唯有他的嘴还张着,似乎在说着些什么,他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了。

    风呼啸着从山谷上方吹过。山谷之中,气氛紧张得接近凝固,数万人的对峙,两边的距离,正在那群俘虏的前行中不断缩短。怨军阵前,郭药师策马肃立,等待着对面的反应,夏村之中的平台上,宁毅、秦绍谦等人也在肃然中看着这一切,少量的将领与传令兵在人群里穿行。稍后一点的位置,弓箭手们已经搭上了最后的箭矢。

    时间,就像是在所有人的眼前,流淌而过。

    变故在没有多少人预料到的地方发生了。

    在整个战阵之上,那千余俘虏被驱赶前行的一片,是唯一显得喧闹的地方,主要也是来自于后方怨军士兵的喝骂,他们一面挥鞭、驱赶,一面拔出长刀,将地下再也无法起来的士兵一刀刀的补过去,这些人有的已经死了,也有一息尚存的,便都被这一刀结果了性命,血腥气一如往常的弥漫开来。

    何灿觉得手上被拉了一下。是那名一直走在他身边的高个子同伴,忽然停了下来。

    他们这些士兵被俘后,全都被收缴了刀枪,也并未供给水饭,但要说其它的措施。无非是被一根长绳子束住了双手,这样的束缚对于士兵来说,影响有限,只是许多人已经不敢反抗了而已。

    何灿听见那高个子说了一声:“我不走了啊。”

    然后,有凄然的声音从侧前方传过来:“不要往前走了啊!”

    战马奔驰过去。然后便是一片刀光,有人倒下,怨军骑士在喊:“走!谁敢停下就死——”

    大量的人还在前行,何灿听见弓箭的声音,箭矢射过来,那高个子倒下了:“走——”

    那吼喊之中。陡然又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这一次,那声音已然变得高亢:“众位兄弟啊,前方是我们的弟兄!他们奋战至此,我们帮不上忙。不要在扯后腿了——”

    在这一阵叫喊之后,混乱和屠杀开始了,怨军士兵从后方推进过来,他们的整个本阵,也已经开始前推,有些俘虏还在前行,有一些冲向了后方,拉扯、摔倒、死亡都开始变得频繁。何灿摇摇晃晃的在人群里走,不远处,高高的旗杆、尸体也在视野里晃动。

    混乱发生的那一刻。郭药师下达了推进的命令,夏村,宁毅奔行几步,上了平台边的瞭望塔,下一刻,他朝着下方喊了几句。秦绍谦微微一愣,随后。也陡然挥手。不远处的战马上,岳飞举起了长枪。

    营地边缘。毛一山站在营墙后,远远地看着那杀戮的一切,他握刀的手在发抖,牙关咬得生疼,大量的俘虏就在那样的位置上停止了前行,有些哭着、喊着,往后方的屠刀下挤过去了。然而这一切都无法可想,一旦他们靠近营地,自己这边的弓箭手,只能将他们射杀。而就在这一刻,他看见战马从侧后方奔行而去。

    有声音响起来。

    “全军列阵,预备——”

    “你们看到了——”有人在瞭望塔上高喊出声。

    无数传令的士兵举旗策马飞奔!

    “那是我们的同胞,他们正在被那些杂碎屠杀!我们要做什么——”

    “那些北方来的孬种!到我们的地方!杀我们的家人!抢我们的东西!各位,到这里了!没有更多的路了——”

    毛一山听着这声音,感受着整个山谷的动静,忽然间已经明白过了什么,他拖着刀,手在发抖,双目赤红地对着旁边的同伴笑:“哈哈哈……哈哈哈……”那笑声兴奋而诡异,这或许是毛一山一生当中从未有过的一刻,在这之前,他从未有那一刻,如此狂热地渴望杀敌。当那些俘虏被驱赶着过来的时候,他心中知道,自己这边只能据守,然而在这一刻,上面的人,已经做了相反的决定。

    上方,迎风招展的巨大帅旗已经开始动了。

    何灿摇摇晃晃的朝着那些挥刀的怨军士兵走过去了,他是这一战的幸存者之一,当长刀斩断他的手臂,他晕厥了过去,在那一刻,他心中想的居然是:我与龙将军一样了。

    之前在那战场上,当所有人被怨军的骑兵围住,那位杀得浑身是血的将军在绝望的大喊:“我们输了,我们输了……别被利用啊……”他隐约间,是听到了的。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听到了后方如山洪地震般的声音。

    夏村营地所有的木门,轰然打开,在有一段上,士兵推到了残破的墙壁。这一刻,他们所有的弱点,正在暴露出来。郭药师的战马停了一下,举起手来,想要下点命令。

    “就在今天!就在此地!他们不用考虑回去了!诸位——”

    那声音隐隐如雷霆:“我们吃了他们——”

    营地东侧,岳飞的长枪锋刃上泛着暗哑嗜血的光芒,踏出营门。

    营地东南,名为何志成的将领踏上了墙头,他拔出长刀,扔掉了刀鞘,回过头去,说道:“杀!”

    正门,刀盾列阵,前方将领横刀立马:“准备了!”

    庞六安指挥着麾下士兵推倒了营墙,营墙外是堆积的尸体,他从尸体上踩了过去,后方,有人从这破口出去,有人翻过围墙,蔓延而出。

    西面,刘承宗呐喊道:“杀——”

    “杀!!!!!!”

    那怒吼之声犹如轰然决堤的洪水,在片刻间,震彻整个山野,天空之中的云凝固了,数万人的军阵在蔓延的战线上对峙。常胜军迟疑了一瞬,而夏村的守军朝着这边以雷霆万钧之势,扑过来了。

    在这一天,整个山谷里曾经的一万八千多人,终于完成了蜕变。至少在这一刻,当毛一山紧握长刀双目通红地朝敌人扑过去的时候,决定胜负的,已经是超越刀锋之上的东西。

    箭矢无力地飞过天空,不久之后,两支军队以最为野蛮的姿态冲撞在了一起……(未完待续)

    ps:起承转合,希望我已经表达清楚了这个题目的意思。

    readx;子夜已过,房间里的灯烛依然明亮,宁毅推门而入时,秦嗣源、尧祖年、觉明、纪坤等人已经在书房里了。下人已经通报过宁毅回来的消息,他推开门,秦嗣源也就迎了上来。

    “立恒回来了。”尧祖年笑着,也迎了过来。

    “辛苦了辛苦了。”

    “今夜又是大雪啊……”

    右相府的核心幕僚圈,都是熟人了,女真人攻城时虽然忙碌不停,但这几天里,事情总算少了一些。秦嗣源等人白日奔走,到了这时,总算能够稍作休息。也是因此,当宁毅进城,所有人才能在此时聚集相府,做出欢迎。

    数月的时间不见,放眼看去,原本身体还不错的秦嗣源已经瘦下一圈,头发皆已雪白,只是梳得整齐,倒还显得精神,尧祖年则稍显病态——他年纪太大,不可能整日里跟着熬,但也绝对闲不下来。至于觉明、纪坤等人,以及另外两名过来的相府幕僚,都显消瘦,只是状态还好,宁毅便与他们一一打过招呼。

    “立恒夏村一役,振奋人心哪。”

    “皆是二少指挥得好。”

    “哎,绍谦或有几分指挥之功,但要说治军、权谋,他差得太远,若无立恒压阵,不致有今日之胜。”

    “立恒回得突然,此时也不好喝酒,否则,当与立恒浮一大白。”

    “若所有武朝军士皆能如夏村一般……”

    休战之后,右相府中稍得清闲,隐形的麻烦却不少,甚至需要操心的事情更加多了。但即便如此。众人见面,首先提的还是宁毅等人在夏村的战绩。房间里另外两名进入核心圈子的幕僚,佟致远与侯文境,往日里与宁毅也是认识,都比宁毅年纪大。先前是在负责其他支系事物,守城战时方才纳入中枢,此时也已过来与宁毅相贺。神色之中,则隐有激动和跃跃欲试的感觉。

    休战谈判的这几日,汴梁城内的冰面上看似安静,下方却早已是暗流涌动。对于整个局势。秦嗣源或许与尧祖年私下聊过,与觉明私下聊过,却并未与佟、侯二人做详谈,宁毅今日回来,夜间时分正好所有人聚集。一则为相迎祝贺,二来,对城内城外的事情,也必定会有一次深谈。这里决定的,或许便是整个汴梁政局的对弈状况。

    宁毅坐下之后,喝了几口茶水,对城外的事情,也就稍稍介绍了一番。包括此时与女真人的对峙。前线气氛的剑拔弩张,纵然在谈判中,也随时有可能开战的事实。另外。还有之前未曾传入城内的一些小事。

    “……谈判原是心战,女真人的态度是很坚决的,哪怕他如今可战之兵不过半数,也摆出了随时冲阵的态度。朝廷派出的这个李棁,怕是会被吓到。这些事情,大伙儿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哦。有件事要与秦公说一下的,当初寿张一战。二公子带兵阻击宗望时负伤,伤了左目。此事他未曾报来,我觉得,您恐怕还不知道……”

    秦绍谦瞎了一只眼睛的事情,当初只是个人小事,宁毅也没有将消息递来烦秦嗣源,此时才觉得有必要说出。秦嗣源微微愣了愣,眼底闪过一丝悲色,但随即也摇头笑了起来。

    “他为将领兵,冲锋于前,伤了眼睛人还活着,已是万幸了。对了,立恒觉得,女真人有几成可能,会因谈判不成,再与我方开战?”

    宁毅摇了摇头:“这并非成不成的问题,是谈判技巧问题。女真人并非不理智,他们知道怎样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倘若我军摆开阵势要与他一战,他不想战,却绝不会畏战。我们这边的麻烦在于,上层是畏战,那位李大人,又只想交差。若是双方摆开阵势,女真人也觉得我方不畏战,那反倒易和。现在这种情况,就麻烦了。”他看了看众人,“我们这边的底线是什么?”

    秦嗣源皱了皱眉:“谈判之初,陛下要求李大人速速谈妥,但条件方面,绝不退让。要求女真人立刻退走,过雁门关,交还燕云六州。我方不再予追究。”

    宁毅笑了笑:“然后呢?”

    尧祖年也是苦笑:“谈了两日,李棁回来,说女真人态度坚决,要求割让黄河以北,金国为兄,我朝为弟,我朝赔偿众多物资,且每年要求岁币。否则便继续开战,陛下大怒,但随后松了口,不可割地,不认金国为兄,但可赔偿金银。陛下想早日将他们送走……”

    “懂了。”宁毅点点头,“要是我,也非得扒下你几层皮才会走了……”

    他沉默下来,众人也沉默下来。觉明在一旁站起来,给自己添了茶水:“阿弥陀佛,天下之事,远不是你我三两人便能做到尽善尽美的。战事一停,右相府已在风口浪尖,背后使力、下绊子的人不少。此事与早与秦相、诸位说过。眼下谈判,陛下架空李相,秦相也无法出面左右太多,这几日我与年公商议,最麻烦的事情,不在岁币,不在兄弟之称。至于在哪,以立恒之聪慧,应该看得到吧?”

    “太原。”宁毅的目光微微垂下来。

    “汴梁战事或会完结,太原未完。”觉明点了点头,将话接下去,“这次谈判,我等能插手其中的,已然不多。若说要保什么,必定是保太原,然则,大公子在太原,这件事上,秦相能开口的地方,又不多了。大公子、二公子,再加上秦相,在这京中……有多少人是盼着太原平安的,都不好说。”

    觉明出家之前原是皇族身份,不管什么话,别人不能说的,他并没有太多忌讳,但眼下说到有多少人盼太原平安时,话语还是顿了顿。

    宁毅道:“在城外时,我与二公子、闻人也曾讨论此事,先不说解不解太原之围。单说怎么解,都是大麻烦。夏村万余军队,整顿后北上,加上此时十余万残兵,对上宗望。犹难放心,更别说是太原城外的粘罕了,此人虽非女真皇族,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比起宗望来,恐怕更难对付。当然。如果朝廷有决心,办法还是有的。女真人南侵的时间毕竟太久,若是大军压境,兵逼太原以北与雁门关之间的地方,金人或许会自行退去。但现在。一,谈判不坚决,二,十几万人的上层勾心斗角,三,夏村这一万多人,上面还让不让二公子带……这些都是问题……”

    他的话语冰冷而严肃,此时说的这些内容。相较先前与师师说的,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一直沉默寡言的纪坤沉声道:“或许也不是全无办法。”

    “但每解决一件,大伙儿都往悬崖上走了一步。”宁毅道。“另外,我与闻人等人在城外商议,还有事情是更麻烦的……”

    他顿了顿,说道:“几年以后,必然会有的金人第二次南侵,如何应对。”

    这句话说出来。秦嗣源挑了挑眉,目光更加肃然起来。尧祖年坐在一边,则是闭上了眼睛。觉明摆弄着茶杯。显然这个问题,他们也已经在考虑。这房间里,纪坤是处理事实的执行者,无需考虑这个,一旁的佟致远与侯文境两人则在瞬间蹙起了眉头,他们倒不是想不到,只是这数日之间,还未开始想而已。

    秦嗣源吸了口气:“立恒与闻人,有何想法。”

    “现在抽身,或许还能全身而退,再往前走,后果就真是谁都猜不到了。”宁毅也站起身来,给自己添了杯热茶。

    房间里安静片刻。

    “女真人是虎狼,这次过了,下次一定还会打过来的。他们灭了辽国,如日方中,这一次南下,也是战果赫赫,就差没有破汴梁了。要解决这件事,核心问题在于……要重视当兵的了。”宁毅缓缓开口,随即,又叹了口气,“最好的情况,保留下夏村,保留下西军的种子,保留下这一次的可战之兵,不让他们被打散。而后,改革军制,给武人一点地位,那么几年之后,金人南下,或有一战之力。但哪项都难,后者比前者更难……”

    觉明喝了口茶:“国朝两百年重文抑武啊。”

    一旁,尧祖年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他看看众人:“若要革新,此其时。”

    “若这是唱戏,年公说这句话时,当有掌声。”宁毅笑了笑,众人便也低声笑了笑,但随后,笑容也收敛了,“不是说重文抑武有什么问题,而是已到变则活,不变则死的地步。年公说得对,有汴梁一战,如此惨痛的死伤,要给军人一些地位的话,正好可以说出来。但纵然有说服力,其中有多大的阻力,诸位也清楚,各军指挥使皆是文臣,统兵之人皆是文臣,要给武人地位,就要从他们手里分润好处。这件事,右相府去推,你我之力,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啊……”

    秦嗣源等人犹豫了一下,尧祖年道:“此事关键……”

    “关键在陛下身上。”宁毅看着老人,低声道。一边觉明等人也微微点了点头。

    说话说到皇帝身上,有许多事情,眼下便不好说了。皇帝乃天子,九五之尊,任何想要从皇帝身上摆弄阴谋的事情,都是大逆不道。房间里又是一阵沉默。

    时间已经卡在了一个难堪的结点上,那不只是这个房间里的时间,更有可能是这个时代的时间。夏村的士兵、西军的士兵、守城的士兵,在这场战斗里都已经经历了磨砺,这些磨砺的成果若是能够保留下来,几年之后,或许能够与金国正面相抗,若能够将之扩大,或许就能改变一个时代的国运。

    但种种的困难都摆在眼前,重文抑武乃立国之本,在这样的方针下,大量的既得利益者都塞在了位置上,汴梁之战,切肤之痛,或许给不一样的声音的发出提供了条件,但要推动这样的条件往前走,仍不是几个人,或是一群人,可以做到的,改变一个国家的根基犹如改变意识形态,从来就不是牺牲几条人命、几家人命就能填满的事。而若是做不到,前方便是更加危险的命运了。

    往前一步是悬崖,退后一步,已是地狱。

    宁毅早就说过革新的代价,他也就早与人说过,绝不愿意以自身的性命来推动什么革新。他启程北上之时,只愿意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地做点事情,事不可为,便要抽身离开。然而当事情推到眼前,终究是到这一步了,往前走,万劫不复,向后退,中原生灵涂炭。

    他不曾将自己摆在一个没有自己别人就不会去做这件事的位置上。如果是以前,他扔下这件事,让秦嗣源他们去死就行。但到了这一步,竟然连兴起抽身的念头,都变得如此之难。

    生命的逝去是有重量的。数年以前,他跟要去开店的云竹说,握不住的沙,随手扬了它,他这辈子早已经历过许多的大事,然而在经历过这么多人的死亡与浴血之后,这些东西,连他也无法说扬就扬了。

    相对于接下来的麻烦,师师之前所担心的那些事情,几十个跳梁小丑带着十几万残兵败将,又能算得了什么?(未完待续)

    ...

    readx;“……对于城外谈判,再撑下去,也不过是数日时间。◎,女真人要求割让黄河以北,不过是狮子大开口,但实质上的利益,他们肯定是要的。我们认为,赔偿与岁币都无妨,若能持续通常,钱总能回来。为保证太原无事,有几个条件可以谈,首先,赔偿钱物,由我方派兵押运,最好是以二少、立恒统领武瑞营,过雁门关,或是过太原,方才交付,但眼下,亦有问题……”

    风雪未息,右相府的书房之中,说话声还在持续,此时开口的,乃是新进核心的佟致远。

    “为保女真人退出汴梁,谈判桌上的细节是,我方赔偿货物、钱币以及回程粮草。而女真人交出营地中所有攻城器械。女真人退去之日,一手换一手。如今朝堂诸公只管敲定女真人撤兵之事实,李大人那边每日与宗望谈判,闭门谢客。昨日回报说,已打消女真人要求黄河以北之企图,但宗望仍旧咬定太原至雁门关一线,因此距离女真人全部撤退,我军护送出雁门关的条件,仍有距离……”

    佟致远说的是细节,话说完,觉明在一旁开了口。

    “女真人攻城已近一月,攻城器械,早就磨损严重,不怎么能用了,他们拿这个当筹码,只是给李棁一个台阶下。所谓漫天要价,就要落地还钱,但李棁没有这个气魄,不管黄河以北,还是太原以北,实质上都已不在女真人的预期之中!他们随身经百战,打到这个时候,也已经累了,巴不得回去修整,说句不好听的。不管什么东西,下次来拿岂不更好!但李棁咬不死,他们就不会忌讳叼块肉走。”

    秦嗣源叹了口气:“有关太原之事,我本欲自己去游说李棁,后来请钦叟出面,然而李棁仍旧不肯见面。私下里,也不曾松口。此次事情太重,他要交差,我等也没有太多办法……”

    “李棁这人,把柄是有的,但此时拿出来,也没有意义。这边私下里已经将消息放出去,李棁当能与秦相一晤,只希望他能在谈妥的基础上。尽量强硬一些。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尧祖年睁开眼睛说了一句,“倒是立恒这边,具体预备怎么办?”

    “夏村军队,跟其它几支军队的矛盾,竹记要做的事情已经准备好。”宁毅回答道,“城内城外,已经开始整理和宣传这次大战里的各种故事。我们不打算只让夏村的人占了这个便宜,所有事情的搜罗和编织。会在各个军队里同时展开,包括城外的十几万人,城内的禁军,但凡有浴血奋战的故事,都会帮他们宣传。”

    宁毅平静地说着,尧祖年等人点了点头。

    “这几天。他们过来招揽军人的同时,我们也把人放出去了。十多万人,总有可以说的事情,我们反过去记录他们中间那些临敌时奋勇的事迹,以军官为首。重点在于。以夏村、武瑞营的事迹为核心,形成所有的人都愿意与夏村军队相提并论的舆论氛围。一旦他们的名气增加,就能化解这些中层军官对武瑞营的敌视,接下来,我们吸收他们到武瑞营里去。毕竟是打胜了的部队。趁着现在编制还有些混乱,扩大精锐的数量。”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秦嗣源点头道。

    “武瑞营能不能保住,暂时还不好说。但这些是上层博弈的结果了,该做的事情终究是要做的,现在主动进取,总比被动挨打好。”

    夜里的灯火亮着,房间里,众人将手头上的事情,大都交代了一遍。风雪呜咽,待到书房房门打开,众人先后出来时,已不知是凌晨几时了,到这个时候,众人都是在相府住下的,佟致远、侯文境两人先行离去,其他人也与秦嗣源说过几句话,回房休息,待到宁毅打招呼时,秦嗣源则说了一句:“立恒稍待,尚有几句闲话,与你聊聊。”

    尧祖年离开时,与秦嗣源交换了复杂的眼神,纪坤是最后离开的,随后,秦嗣源披上一件大衣,又叫下人给宁毅拿来一件,老人携起他的手道:“坐了一晚上,脑子也闷了,出去走走。”宁毅对他稍加搀扶,拿起一盏灯笼,两人往外面走去。

    回想两人在江宁相识时,老人精神矍铄,身体也是康健,不逊年轻人,后来到了京城,纵然有大量的工作,精神也是极佳。但在这次守城大战之后,他也终于需要些搀扶了。

    两人沿着廊道前行,雪花在旁边的黑暗中落下来。雪不大,风其实也不大,但仍旧寒冷,缓缓走了片刻,到得相府的一个小花园边的无风处,老人叹了口气:“绍谦伤了眼睛之后,身体尚好吧?”

    “无碍了,应该也不会留下什么大的后遗症。”

    “秦家历代从文,他从小却好武,能指挥这样一场大战,打得酣畅淋漓,还胜了。心里必定舒畅,这个,老夫倒是可以想到的。”秦嗣源笑了笑,随后又摇摇头,看着前方的一大块假山,“绍谦从军之后,每每回家省亲,与我说起军中束缚,义愤填膺。但众多事情,都有其因由,要改要变,皆非易事……立恒是清楚的,是吧?”

    宁毅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

    “此次之事,我与年公聊得颇多,与钦叟、与觉明也曾有过议论,只是有些事情,不好入之六耳,否则,难免尴尬了。”秦嗣源低声说着,“此前数年,掌兵事,以楚国公为首,后来王黼居上,女真人一来,他们不敢上前,算是被抹了面子。太原在宗翰的兵逼下已撑了数月,夏村,打败了郭药师,两处都是我的儿子,而我偏巧是文臣。因此,楚国公不说话了,王黼他们,都往后退了,蔡京……他也怕我这老东西上来,这文武二人都往后退时。到头来,太原之事,我也公私难辨,不好说话……”

    “太原不能丢啊……”风雪中,老人望着那假山的黑影,喃喃低语道。

    两人之间。又是片刻的沉默。

    “陛下年富力强,经此一役,要开始重视武备。”宁毅在侧后方开口,他说道,“夏村的武瑞营想要不被打散,关键也在陛下身上。和谈之后,请陛下检阅夏村军队。外界舆论上,渲染这场大战是因陛下的英明指挥、运筹帷幄取得的转机,陛下乃中兴之主。重视革新、进取。”

    风雪里,他的话语并不高,简单而平静:“人可以操控舆论,舆论也可以左右人,以陛下的性格来说,他很可能会被这样的舆论打动,而他的行事作风,又有务实的一面。纵然心中有猜忌。也会想着利用秦相您的本事。当年陛下登基,您实为陛下的老师。若能如当年一般说动陛下热血进取,眼下或许还有机会……因为自信务实之人,不怕权臣。”

    秦嗣源皱起眉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此事我何尝不曾想过,只是陛下如今喜怒难测,他……唉……”

    老人叹了口气。其中的意味复杂,针对的或许也不是周喆一人。这件事情无关辩论,他与宁毅聊的,宁毅与他聊的,尧祖年等人未必就想不到。

    过得片刻。宁毅道:“我未曾与上面打过交道,也不知道有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是怎么下来的,对于这些事情,我的把握不大。但在城外与二少、闻人他们商议,唯一的破局之机,或许就在这里。以文治武,武人的位置上来了,就要受到打压,但或许也能乘风而起。要么与蔡太师一般,当五年十年的权臣,以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要么,收起担子回家,我去南面,找个好地方呆着。”

    他顿了顿:“不过,蔡京这几十年的权臣,没有动过别人权力的根本。要把武人的位置推上去,这就是要动根本了。就算前面能有一个陛下顶着……不得善终啊,老人家。您多想想,我多看看,这把跟不跟,我还难说呢……”

    良久,秦嗣源抬起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不久之后,各自去休憩了,但这样的夜晚,也注定是让人难眠的。

    来到汴梁这么长的时间,宁毅还未曾真正的与高层的权臣们交手,也未曾真正接触过最上方的那一位真龙天子。上层的博弈,做出的每一个愚蠢的决定,推动一个国家前行的如同泥泞般的艰难,他并非无法理解这其中的运作,只是每一次,都会让他感到愤怒和艰难,相对而言,他更愿意呆在下方,看着那些可以被操纵和推动的人。再往前走,他总会觉得,自己又走回了老路上。

    当年他所渴望和期盼的到底是什么,后来的一路迷茫,是否又真的值得。如今呢?他的心中还没有确定自己真想要做接下来的这些事情,只是通过逻辑和常理,找一个解决的方案而已。事到如今,也只能讨好这个皇帝,打败其他人,最后让秦嗣源走到权臣的道路上。当外敌接踵而来,这个国家需要一个推动武备的权臣时,也许会因为战时的特殊状况,给大家留下一丝夹缝中生存的机会。

    只要上方还有一丝理智,总不会是必死之局。

    来到武朝数年时间,他第一次的在这种不安定的心情里,悄然睡去了。事情太大,纵然是他,也有一种见步行步,等到事情更明显时,再想想、看看的心理。

    漫漫的风雪,偌大的城池,许多人家的灯火悄然熄灭了,马车在这样的雪中孤寂的来去,偶有更声响起,到得清晨,便有人开开门,在铲去门前、道路上的积雪了。城市依旧灰白而沉闷,人们在紧张和忐忑里,等待着城外和谈的消息。金銮殿上,朝臣们已经站好了位置,开始新一天的对峙。

    宁毅去往矾楼,准备游说李蕴,参与到为竹记搜集其它军队英勇事迹的活动里来,这是早已预定好要做的事。

    城北十余里外的雪原上,大军依然在肃杀对峙,李棁再度走入金军帐中,面对着那些可怕的女真人,开始新一天的谈判和煎熬。

    谈判里,赛剌轰的掀翻了谈判的桌子,在李棁面前拔剑斩成了两截,李棁两股战战,表面镇定,但还是失去了血色。

    右相府在这一天,开始了更多的活动和运作,随后,竹记的宣传攻势,也在城内城外展开了。

    宁毅还没能在心中完全确定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久之后,一切都僵死在一片诡异而难堪的泥泞里……(未完待续请搜索,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

    readx;清晨,竹记酒楼后的院落里,人们扫净了积雪。±,还不算明亮的光景里,人已经开始聚集起来,互相低声地打着招呼。

    院落颇大,人数大约也有六七十,多穿着袍子,有些还带着二胡之类的乐器,他们找了长凳子,三三两两的在寒冷的天气里坐起来。

    都是说书人,吕肆是其中之一,他抱着二胡,手中还拿着几页纸张,眼睛因为熬夜稍稍显得有些红。坐下之后,看见前方那几位掌柜、东家进来了。

    “诸位先生,不好意思,仓促把大家聚起来。城里物资紧缺,也没有生火,我长话短说,说完以后,请大家吃面。发到诸位手上的这些小故事,诸位应该都看过一些了。”

    “看过了。”吕肆在人群中回答了一句,周围的回答也大都整齐。他们平素是说书的,讲究的是伶牙俐齿,但此时没有插科打诨说笑的人。一方面前方的人威信颇高,另一方面,女真围城的这段时间,大伙儿,都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有些曾经认识的人去城墙参加戍防就没有回来,也有之前被女真人砍断了手脚此时仍未死的。终究是因为这些人多半识字识数,被安排在了后勤方面,如今幸存下来,到昨晚看了城内城外一些人的故事,才知道这段时间内,发生了如此之多的事情。

    吕肆便是在昨晚连夜看完了发到手头的两个故事,心情激荡。他们说书的,有时候说些虚浮志怪的小说,有时候不免讲些道听途说的轶闻、添油加醋,跟手头的这些事情,终有不同。尤其是自己参加过,就更不同了。

    相邻的院子里已经传来面汤的香气,前方的东家继续说着话。

    “印书那边刚开始复工,人手不够,所以暂时没法全都发给你们,你们看完了可以互相传一传。与女真的这一战。打得并不好,很多人死了,但在这一战中,不管城内城外,都有很多人,他们冲上去,牺牲了性命。是冲上去牺牲的,不是在逃跑的时候牺牲的,只是为了他们。我们有必要把这些故事留下来……”

    “不需要慷慨激昂的渲染,不需要大家像在讲李广、霍去病他们那样,说什么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说什么封狼居胥的伟业。这一次我们只说个人,已经整理出来的,没有整理出来的,有很多这样的事情,大家听到了。也可以帮忙整理。咱们说书,平日里也许就博人一笑。但如今这城里,所有人都很伤心,你们要去给他们提一提气,没有别的,牺牲了的人,我们会记得……我们说悲壮。不说慷慨。大家明白了吗?有不明白的,可以提出来,互相讨论一下。”

    随即便有人开始说话,有人问道:“东家,城外议和的事情已定下来了吗?”

    “议和未定。”眼下说书的人常是社会上消息灵通者。有时候说完一些事情,不免跟人讨论一番实证,谈判的事情,自然可能有人询问,东家回答了一句,“说起来是有眉目了,两边可能都有和谈倾向,但是诸位,不要忘了女真人的狼性,若我们真当成十拿九稳的事情,掉以轻心,女真人是一定会扑过来的。山中的老猎手都知道,遇到猛兽,重要的是盯住他的眼睛,你不盯他,他一定咬你。诸位出去,可以强调这点。”

    “……我们做好打的准备,便有和的资格,若无打的心思,那就一定挨打。”

    吵吵嚷嚷的话语又持续了一阵,面条煮好了,热腾腾的被端了出来。

    这个早晨,汴梁依旧是白皑皑的一片,早餐过后,说书的人们陆陆续续地出去了。他们连同竹记的伙计,多是两人一组,吕肆找了个河道边的小集市坐下,拉起他的二胡。

    围城日久,天气寒冷,集市上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买,不远处扎起的两个白色棚子或许才是最为引人注目的东西,这样的情况下,能够为家人办丧礼吊唁的,多半是家有余财。他拉了一阵二胡,开腔说书之后,附近的还是过来了一些人。

    二胡的声音哀戚,他说的,其实也不是什么令人振奋的故事。女真人攻城之时,他也曾见过许多人的死去,他多数时间在后方,侥幸得存,见人赴死,或是在死前的凄凉景象,原没有太大的触动。唯有与这些原原本本记录、整理下来的故事合在一块,当初死了的人,才像是忽然有了意义和归宿。周围过来的人,包括在附近家门口远远听着的人,多少也有这样的见闻,被故事拉出现实之后,大都忍不住心中酸楚恻隐。

    他一个故事讲完,附近已经聚了些人,也有披麻戴孝的孩子,其后倒有小小的插曲。附近人家穿麻衣的女子过来央求事情,她为家中相公办了灵堂,可此时城内死人太多,别说和尚,周围连个会拉乐器的都没找到,眼见着吕肆会拉二胡,便带了银钱过来,央求吕肆过去帮忙。

    吕肆拒绝之后,那女子伤心得坐在地上哭了出来,口中喃喃地说着她家中的事情。她的夫君是附近的一个小地主,年纪尚轻,平日里喜欢舞刀弄剑,女真人过来,男人抛下家中的妻子与尚幼的两个孩子,去了新酸枣门,死在了那里。如今两个孩子一个两岁一个四岁,家中虽然留下一份薄财,但她一个二十出头的女人,哪里守得住这个家,她给丈夫办了灵堂,却连和尚、乐师都请不到,女人就只能在这样艰难的冬天里送走那年轻的丈夫了。

    本就是不大的家庭,守着两个孩子的年轻女人难以撑起这件事情,这几日来,她身上的压力早已大得难以言说,此时哭着说出来,周围人也都抹起眼泪。旁边一个披麻戴孝的**岁孩子一面哭一面说:“我爹爹也死了。我爹爹也死了……”便是哭声一片。

    这一天在城市中说书的人们,遇上的大抵都是这样的状况。无论城内城外,一个人的赴死,往往没有太多慷慨激昂可言。对于城中的幸存者而言,亲人的死去,让人看到更多的还是压在眼前的现实状况,也只有这么多的人,不同的身份,同样的死了。才能给这些死亡稍微增添一点意义。哪怕这样意义的宣传有不少出自人为,至少却不会让人直接沉落在黑暗的深渊里。

    城内在有心人的运作下稍稍掀起些喧嚷的同时,汴梁城外,与女真人对峙的一个个军营里,也并不平静。

    当初种师中率西军与女真人鏖战,武瑞营众人来迟一步,随后便传出和谈的事情,武瑞营与后方陆陆续续赶来的十几万人摆开阵势,在女真人前方与其对峙。武瑞营选择了一个不算陡峭的雪坡扎营。随后建筑工事,整顿器械,开始大规模的做好作战准备,其余人见武瑞营的动作,便也纷纷开始筑起工事。

    随着和谈的一步步进行,女真人不愿再打,议和之事已定的舆论开始出现,其余十余万军队原就不是过来与女真人打正面的。只是武瑞营的态度摆了出来。一方面战事接近尾声,他们不得不这样跟。另一方面,他们赶过来,也是为了在旁人插手前,瓜分这支精兵的一杯羹,原本士气就不高,工事做得仓促马虎。随后便更显敷衍。

    唯有武瑞营这边,一日一日里将修筑防御工事,做进攻操练视为日常,一见之下,高下立显。过得一两日。便有人来说,和谈期间,勿要再起兵衅,你在女真人阵前整日张牙舞爪,俨如挑衅,万一对方凶性上来了,继续打起来,谁扛得住破坏和谈的责任。

    在这期间,各个军队间私下里的来往、游说,更是常态,武瑞营固然能拒绝一些,但也有些人,无法拒绝。过得几日,这边才在竹记幕僚团的提议下,同样派出说客,策反对方军阵中的能战之人。

    如此一来,虽然也算是将了对方一军,私下里,却是浮动起来了。这边军中又是一阵议论、检讨、反省。自然不能针对对方的行动,而是在一起讨论,与女真人的战斗,为何会输,双方的差异到底在什么地方,要战胜这帮人,需要怎样做。军中不论有才学的,没才学的,围在一起说说自己的想法,再归总、统一等等等等。

    人都是有脑子的,哪怕当兵之前是个大字不识的庄稼汉,大家在一起议论一番,什么有道理,什么没道理,总能分辨一些。为何与女真人的战斗会输,因为我方怕死,为何我们每个人都不怕死,聚在一起,却变成怕死的了……这些东西,只要稍稍深入,便能滤出一些问题来。这些时日以来的讨论,令得一些尖锐的东西,已经在中下层军人中间浮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被分化的危机,同时,一些有朝气的东西,也开始在军营内部萌生了。

    踩着不算厚的积雪,陈东野带着手下训练后回来,靠近自己帐篷的时候,看见了站在外面的一名军官,同时,也听到了帐篷里的议论声。

    帐篷外的那人与他算是熟识,看似站得随意,实际上倒有放风的味道,眼见是他,使了个眼色,也挥了挥手,让他进去。他掀开帘子进去后,看见帐篷里已有六七名校尉级别的小军官在了,眼见他进来,众人的说话停了一下,随即又开始说起来。

    众人说的,便是其余几支部队的上官在背后搞事、拉人的事情。

    “……我那兄弟过来找我,说的是,只要肯回去,赏银百两,立即官升三级。这些人唯恐天下不乱,花的血本,一日比一日多……”

    “你敢说自己没动心吗?”

    “嘿,老子缺钱吗!告诉你,当时我直接拔刀,明明白白跟他说,这话再说一遍,兄弟没得当,我一刀劈了他!”

    “何兄霸气!”

    “没什么霸气不霸气的,咱们这些日子怎么打过来的!”

    “我这些天算是看明白了,咱们怎么输的,那些兄弟是怎么死的……”

    帐篷里的几人都是下层的军官,也大都年轻,初时随有败绩,但从夏村一战中杀出来。正是锐气、戾气都最盛之时。与陈东野同在这个营帐的罗业家中更有京城世家背景,向来敢说话,也敢冲敢打,众人大抵是因此才聚集过来。说得一阵,声音渐高,也有人在旁边坐的木头上拍了一下。陈东野道:“你们小声些。”

    “有什么可小声的!”对面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说了一句,“晚上的讨论会上,老子也敢这样说!女真人未走,他们就要内斗!现在这军中谁看不明白!咱们抱在一起才有希望,真拆散了,大家又像以前一样,将熊熊一窝!赏银百两,官升三级又如何!把人变成了狗熊!”

    “我说的是:咱们也别给上头添乱,秦将军他们日子怕也不好过哪……”

    经过这段时间。众人对上头的主官已颇为认同,尤其在这样的时候,每日里的讨论,大抵也知道些上面的难处,心中更有抱团、同仇敌忾的感觉。口中换了个话题。

    “宁公子倒是厉害,给他们来了个下马威。”

    “不过我听竹记的兄弟说,这也是权益之计啊。”

    “拆不拆的,终究是上头说了算……”

    “真拆了咱们又变成之前那样子?老实说。要真把咱们拆了,给我白银百两。官升三级,下次女真人来,我是没信心打得过。攒了钱,女真人来之前,我就得跑到没人的地方去……”

    “嘿,到没人的地方去你还要什么钱……”

    “先置东西!”那人嚷道。“先前不知道,跟女真人打了,输成那个样子,现在跑回去再跟着那帮狗娘养的,女真人再来。我还敢打吗?上一次,我是冲了以后,看女真人杀过来,我受了伤才跑的,下一次女真人冲过来,我估计首先就要掉头跑,跟着那些官,偷鸡贪钱吃空饷,怎么打,靠得住吗!好不容易熬个底子出来,死了那么多兄弟,老实说,咱们要是在一起,秦将军、宁先生他们指哪我打哪,有退一步我祖宗十八代都是狗日的!”

    这人说着,眼眶都稍稍红了,却没人能说他什么,这人稍稍有些多愁善感,但在战场上杀敌,却素来是最凶悍的。

    一旁有人道:“我不懂那么多,可要是真要拆,你们说怎么办?”

    “是啊,上头人的事情,哪有我们一帮当兵的说话的份……”

    “倒也不是不能说话。”一旁名叫罗业的军官道,“上面人有上面人斗的办法,咱们下面的,能帮手的不多,但首先还是那句话,咱们得抱团才行!”

    “咱们打到现在,什么时候没抱团了!”

    “抱团可不是口头上说一说的!他们文人有想法,就是说话,咱们当兵的,有想法,要站出来,就要打!”这罗业虽是世家子,却最是敢打敢拼,不计后果,此时瞪了瞪眼睛,“什么叫抱团,我家在京城认识很多人,谁不服的,整死他,这就叫抱团!秦将军、宁先生我服,如今那帮杂碎在背后搞事,他们只能从上层处理,说白了,也就是看谁的人多,影响力大。咱们也算人哪,为什么这些人私下里派说客来,就是觉得我们好下手嘛,要在背后捅秦将军他们的刀子,那我们就要告诉他们:老子不好下手,咱们是铁板一块!这样,秦将军、宁先生他们也就更好办事。”

    “罗兄弟你说怎么办吧?”

    “打啊!谁不服就打他!跟打女真人是一个道理!诸位还没看懂吗,过得几年,女真人必定会再来!被拆了,跟着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咱们死路一条。既然是死路,那就拼!与夏村一样,咱们一万多人聚在一起,什么人拼不过!来作梗的,咱们就打,是英雄的,咱们就结交。现在不只是你我的事,国难当头,倾覆在即了,没时间跟他们玩来玩去……”

    众人似懂非懂的点头,风雪之中,眼前的大营里,还有许多类似的事情正在发酵。犹如星星之火,虽然在外界的压力下,随时可能熄灭,但至少在这段时间里,怀揣着同样心情,在外界的压力下开始抱团,立志做点什么的人,终究是出现了。

    犹如冰层下的暗涌,这些事情在无数纷繁的事物间出现。随即又沉没下去,就在这些事情发生的过程里,女真军营外,则有车队正在将一些草药、粮食等物押运进去,这是为了在谈判期间,安抚女真人的举动。负责这些事情的乃是右相府。随即也遭到了不少的诟病。

    时间在风雪的安静里流淌而过,汴梁城中,由竹记主导的宣传逐渐将陷入悲伤中人们的心气打起来了一些。有关于在大战中牺牲的人、关于英雄的话题,开始讨论得多了起来。谈判仍在继续,矾楼,师师在这些信息的喧嚷中,期待着宁毅等人往谈判的局里使了正确的力气——宁毅等人、右相府的人此时也正在京城为此事奔走活动,几天时间里,她偶尔便能够听说——但她不知道的是。纵然在其中使了力气,这一次,右相府的运作得到的反馈,并不理想。

    十二月二十三,宁毅悄然回到汴梁的第四天傍晚,他跟身边的一名智囊议论着事情,从文汇楼上下来。

    “……京城现在的情况有些奇怪,全都在打太极。真正有反馈的,反倒是当初唐恪那帮主和派……唐钦叟这个人的私德是很过得去的。但是他不重要。有关城外谈判,重要的是一点,关于我们这边派兵护送女真人出关的,内里的一点,是武瑞营的归宿问题。这两点得到落实,以武瑞营援救太原。北方才能保存下来……现在看起来,大家都有些含糊其词,现在拖一天少一天……”

    “……莫非朝中的诸位大人,有其它方法保太原?”

    “这一战,宗望横扫中原。宗翰就算没有大的动作,也已经把太原旁边清空了。两军汇合以后,谁能挡得住,武瑞营是唯一有胜绩的部队,跟十几万人一道北上,配合太原防线,才稍微有点威慑力。否则根本是看着人家拿刀子割肉。秦相游说陛下,但圣上那边……态度也不太明了……”

    汴梁城中,宁毅真正负责的,还是舆论宣传,中下层的串联以及与军方联系的一些事情,但尽管没有亲自负责,武朝上层眼下的态度,也足够诡异了。

    秦嗣源、觉明、尧祖年这些人都是人精,能力上是没有问题的,然而运作如此之久,秦嗣源面圣多次,在各方面都得不到明确的答复,就让人有些着急上火了。皇帝对于军队的态度到底是什么,大伙儿对于太原的态度到底是什么,前方的谈判有没有可能卡住关键问题,这一些事情,都是迫在眉睫,如车轮一般碾过来的,一旦犹豫,就要眼睁睁的看着错失良机。

    城外的谈判应该没几天就要定下了,对于上层的沉默和犹豫,宁毅也有些奇怪。正自文汇楼中出来,陡然听到前面一个声音。

    “我操——天气这么冷,街上没几个死人,我好无聊啊,什么时候……我!~操!~宁毅!哈哈哈哈,宁毅!”

    那声音极度嚣张,一听就知道是谁,宁毅抬头一看,果然是裹得像熊猫,形容猥琐的花花太岁高沐恩。他看见宁毅,面上表情几变,然后双手叉腰。

    “你他娘的回来了!哈哈哈哈!宁毅!你他娘的还敢回来……你的好日子没几天了!我操!到时候我要弄死你啊——”

    他一只手指着宁毅,口中说着这意义不明确的话,宁毅偏了偏头,微微皱眉。就在此时,哗的一声猛然响起来。

    “杀奸狗——”

    街道之上,有人猛然大喊,一人掀起附近车驾上的盖布,漫天扑雪,刀光亮起来,暗器飞舞。长街上一名原本在摆摊的小贩掀翻了摊子,宁毅身边不远处,一名戴着头巾挽着篮子的妇人猛然一扬手,双刀劈斩而来,有人自楼头跃下,两名刺客自高沐恩的身边冲过。这一刻,足有十余人组成的杀阵,在街上猛地展开,扑向一身书生装的宁毅。

    同一时刻,宁毅身边人影冲出,漫天刀光,侧后方,枪出如龙吟,横扫一片。呐喊声也在同时暴起,犹如战阵之上的精气狼烟,在刹那间,震动整个街头,杀气冲霄。

    漫天的雪花、人影冲突,有兵器的声音、交手的声音、钢刀挥斩入肉的声音,然后,便是漫天飞溅的鲜血轮廓。

    这是突如其来的刺杀,高沐恩站在那儿,原本只是伸手指着宁毅,也盯着宁毅在看,眨眼间,眼花缭乱,人影冲出,也有凶猛的汉子冲向宁毅,视野那头,宁毅的目光也陡然变了颜色,高沐恩只看见这一瞬随后便被人影遮蔽,那大汉冲到宁毅身前,下一刻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轰的飞向长街一边,一辆拖货马车上的货物被他轰散,箱子乱飞。有使地堂刀的翻滚过去,刀光如莲花绽放,随即被一杆钢枪刺穿,带着殷红的颜色滚了过去。而前方,交错的刀光,人头飞起,粘稠而带着温度的血液哗的洒在高沐恩的脸上,一个驼背的刀客手挥长刀,如行云流水般的一路斩杀过来,口中发出令人心悸的怪叫。

    “哇啊——”

    转眼间,鲜血与混乱已充斥前方的一切——

    高沐恩根本弄不清眼前的事情,过了片刻,他才意识过来,口中陡然大喊一声:“啊啊啊啊啊啊——血啊!有刺客,快保护我,我要回去告诉我爹——”他抱着头便往侍卫群里窜,一直窜了过去,砰的撞在一棵树上,捂着鼻子在地上打滚。

    由于打仗的缘故,绿林人士对于宁毅的刺杀,已经停歇了一段时间,但纵然如此,经过了这段时间战阵上的训练,宁毅身边的护卫只有更强,哪里会生疏。尽管不知道他们怎么得到宁毅回城的消息,但这些刺客一动手,立刻便撞上了硬点子,长街之上,简直是一场忽如其来的屠杀,有几名刺客冲进对面的酒楼里,随后,也不知道遇上了什么人,有人被斩杀了推出来。宁毅身边的随从随即也有几人冲了进去,过得片刻,听得有人在喊话。那话语传出来。

    “楚国公在此,何人胆敢惊驾——”

    随后,便也有侍卫从那楼里冲杀出来。(未完待续。。)

    readx;这场巨大的狂欢待到秦嗣源进入刑部天牢之后方才渐渐的平息下来。

    阴云离开,天晴了,天牢旁边的一处院落旁,阳光在树隙中一道道的洒下来,人影拥挤,臭气和血腥气都在弥漫,宁毅行走期间,拿着一桶水往身上倒。他额角带血,紧抿着双唇,挥开一名会医术的仆从的手。

    “我没事!去给他们看!让他们将身上冲一下,尤其有伤的,不能让秽物沾到伤口!”他走到一边,“其它大夫呢,怎么还没来!”

    先前街道上的巨大混乱里,各种东西乱飞,宁毅身边的这些人虽然拿了木牌乃至盾牌挡着,仍不免受到些伤。伤势有轻有重,但重伤者,就基本是秦家的一些子弟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愤懑者有之,哭泣者有之,宁毅却不能停下来。他迅速地安排着各种事情,待到更多的大夫过来,他才坐到一边,让人给额头上了点药——事实上,相对于战场之上的惨烈,这点皮外小伤,就不算什么了。

    远远的,有路人经过街角,从那边看几眼,并不敢往这边过来。一来看起来太惨,二来很臭。

    不多时,有一名护卫走过来了,他身上已经被水淋得湿透,双目却依旧通红,走到宁毅面前,犹豫了片刻,方才说话:“东家,我等如今做这些事,是为什么?”

    加入竹记的武者,多来自民间,或多或少都曾经历过憋屈的生活,然而眼前的事情,给人的感受就实在不同。习武之人性情相对耿直,平日里就难以忍辱,更何况是在做了如此之多的事情后,反被人扔泥泼粪呢。他这话问出来,声音颇高,其余的竹记护卫大多也有这样的想法。最近这段时间,这些人的心里大多可能都萌生过去意,能够留下来,基本是出自对宁毅的尊敬——在竹记这么些日子以后。生计和钱已没有迫切需求了。

    宁毅抿着嘴站起来,众人的话语都小了些,旁边原本就文弱的秦府子弟此时也都打起了精神,有的还在哭着,却将哭声停了下来。

    “你们都想问这个问题。”宁毅的回答倒也简单。“为了里面的两个男人。”

    他指了指天牢那边,平静地说道:“他们做过什么你们知道,今天没有我们,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你们也知道。你们现在有水,有大夫,天牢之中对他们虽然不至于苛刻,但也不是要什么有什么。想一想他们,今日能为了护住他们变成这样,是你们一生的荣幸。”

    他将话说完。又在旁边坐下了,周围众人没有说话,他们只在片刻之后掉过头去,开始做手上的事情。站在旁边的护卫抹了抹脸上的水,转身就走去往一边帮人包扎,脚步和手上都已经坚决了许多。

    这句话在这里给了人奇特的感受,日光渗下来,光像是在升华。有一名受了伤的秦府少年在旁边问道:“那……三爷爷怎么办啊,绍谦伯伯怎么办啊?”

    “我已派人进去打点。”宁毅坐在那儿,安抚道。“没事的。”

    如此过得片刻,道路那边便有一队人过来,是铁天鹰带队,靠得近了。伸手掩住鼻子:“看似忠义,实为奸人党羽。”“民心所向,尔等看到了吗?当奸狗的滋味好吗?”“今日怎么不嚣张打人了,老子的镣铐都带着呢。”他属下的一些捕快本就是老油子,如此这般的挑衅一番。

    有宁毅先前的那番话,众人眼下却平静起来。只用冷漠的目光看着他们。唯有祝彪走到铁天鹰面前,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水,瞪了他片刻,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这样的,我可以打十个。”

    “好啊,你我放对,有种便来!”铁天鹰冷笑。

    祝彪吐了一口口水,转身又回去了。

    他的性格已经克制了许多,同时也知道不可能真打起来。京中武者也常有私斗,但铁天鹰作为总捕头,想要私斗基本是被禁的,话撂得太多,也没什么意思。这边稍作处理,待闻人来后,宁毅便与他一同去寻唐恪、李纲等人,让他们对今日的事情做出应对和处理。

    对于秦嗣源会被抹黑,甚至会被游街的可能,宁毅或有心理准备,但一直觉得都还遥远——当然,也有一部分是不好去想这事——这个时候煽动民众的成本不高,阻挡却太难,宁毅等人要动手预防,只能让刑部配合,尽量秘密的接送秦嗣源来回,但刑部目前在王黼手上,这家伙出了名的无知短视睚眦必报,这次的事情先不说主谋是谁,王黼肯定是在其中参了一脚的。

    但大家都是当官的,事情闹得这么大,秦嗣源连还手都没有,大伙儿必然兔死狐悲,李纲、唐恪等人到朝堂上去议论这件事,也有了立足的基础。而就算周喆想要倒秦嗣源,顶多是这次在暗中笑笑,明面上,还是不能让事态进一步扩大的。

    寻找了该找的人后,这天晚上回到竹记,仍旧是一大堆要处理的事情,不光是京里的各种问题,密侦司的交割也在大规模的进行,交割的范围已经往外地扩张了很远。这天晚上,京里有很好的月亮。

    同样的一夜,离开汴梁,经大运河往南三百里左右,淮南路亳州附近的淮河支流上,大雨正倾盆而下。

    黑暗间,一艘两层高的楼船正停在河水骤涨的淮河畔,时间已到凌晨了,船上的几个房间还未熄灯。

    房间里,披着外套的年轻妇人正在工作,她归档着大量的资料,感到困时,揉了揉额头,朝外面看了一眼。随后开门关门,自船上廊道往下,去厨房拿些吃的,顺便散散步。

    距离楼船数百米外的小树林里,披着蓑衣的一群人正在秘密前进,将楼船纳入视野后,有人朝这边指了指,做了几个手势。

    待暗中潜行到了楼船边,他们才迅速上船,往里面冲去,这时候。楼船中的武者也发现他们了。

    “什么人!停下!”

    “六扇门办案,接手密侦司,我乃总捕宗非晓!尔等不得阻挠——”

    “停下!尔等半夜过来,谁知是否歹人——”

    刀锋在黑夜里碰撞了几下。船舱里有人陆续冲出来,厨房里的年轻妇人扔掉了手中的饼子,开始飞快的往二楼冲!她迅速的回到房间,放下门闩,举目看了看房间里堆着的资料。

    “老板娘。是刑部宗非晓!怎么办?”有人在门外问。

    “拦住他,能拦多久拦多久!”

    一面说着,她一面拖过一个炭盆,往里面倒油,点火。

    秦嗣源下狱之后,密侦司的转手,朝廷那边的主导者是一个叫王崇光的大太监,这人是皇帝办的一个情报机构的首脑——自秦嗣源创办密侦司,搁置之后,周喆受到启发。让王崇光去着手也办个同样的机构,目的并非对外,而是对内监控麾下的朝堂大员。

    周喆的这个想法或许是灵机一动,然而人的才能有高低,秦嗣源能够办密侦司,是因为当初身边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有足够的家底。王崇光只能扯皇帝的虎皮,而且此时太监地位不高,周喆虽然让他办事,但这皇帝在本质上是不相信太监的。譬如王崇光如果敢对某个大臣敲个竹竿,不成之后去周喆那边告状,周喆或许首先就会看透他的想法——如此这般,这个情报组织。最终也只是个发育不良的小衙门,并无实权,到得此时,周喆才将它拿出来,让他接手密侦司的遗产,同时因为人手不多。着刑部调人配合。

    宁毅此时已经做好转手密侦司的想法,大部分事情还是顺利的。只是对于密侦司的事情,苏檀儿也有插手——两人相处日久,思维方式也已经合拍,宁毅着手北面事物时,让苏檀儿代为照管一下南面。苏檀儿的这艘船并不属于密侦司,然而竹记重心转移,宁毅不方便做的事情都是她在做,如今分类的这些资料,与密侦司关系已经不大,但如果被刑部蛮横地查抄走,后果可大可小,宁毅暗中布局,各种生意,见不得光的不少,被拿到了便是把柄。

    宗非晓作为刑部总捕头之一,对于密侦司交割的顺利,直觉的便认为有猫腻,一查二查,发现苏檀儿留在这边,那肯定是在捣鬼了。他倒也是歪打正着,确实是摸到了宁毅的软肋,一进入楼船,他一路冲锋而上。

    房间里,小妇人将资料往炭盆里扔,然而烧得不快,下方的混乱与呼喊传来,她陡然踢倒了炭盆,然后翻倒了门边的一个架子。

    宗非晓高大的身影已经冲到门外:“开门!出来!”

    “救命啊,走水了——”

    门内传出呼喊之声,宗非晓拔刀一斩,当的一声,门板与里面的门闩竟是铁的。

    “出来,打开门!否则必将法办于你!”宗非晓大喝着,同时两边已经有人冲过来,试图阻止他。

    房间里,小妇人往后退着,将旁边放资料的架子推倒在火里。纸片飞舞着,映红了她的脸,火焰开始往周围舔舐起来,她伸脚将掉在旁边的纸堆也往火里推。

    脸颊上的汗水已经开始渗出来,她盯着房间里的样子,门那边已经开始被烧着了。就这样,她推开了窗户,屋内的热浪陡然往这边一冲,她心中一惊,也来不及多想,朝着外面跳了出去。

    外面暴雨倾盆,河水泛滥肆虐,她跃入水中,被黑暗吞没下去。

    船上有人大叫、呼喊,不多时,便也有人陆续朝河水里跳了下去。

    半艘船都在夜色里烧了起来,许久之后,才被暴雨灭掉……

    **************

    四月二十四,汴梁皇城,金銮殿上,对于秦嗣源前一天受到的对待,一群人上书进谏,但由于事情复杂,有一部分人坚持这是民心所向,这一天没能讨论出什么结果。但对于提审秦嗣源的押解路线,押解默许可以更改,避免在审判之前,就将老人给折腾死了。

    有李纲、唐恪等人在其中活动,宁毅也艰难运作了一下,这天找了辆马车送老人去大理寺,但之后还是透露了风声,回来的途中。被一群书生堵了一阵,但好在马车坚固,没被人扔出的石头砸烂。

    有二十三那天盛大的锄奸活动后,此时城内士子对于秦嗣源的讨伐热情已经高涨起来。一来这是爱国。二来所有人都会夸耀,因此不少人都等在了路上准备扔点什么,骂点什么。事情的忽然改变令得他们颇不甘心,当天晚上,便又有两家竹记酒楼被砸。宁毅居住的那边也被砸了,好在事先得到消息,众人只好转回先前的宁府当中去住。

    四月二十五,天阴欲雨,宁毅找了马车接送秦嗣源,顺便还安排了几辆车作为幌子掩人耳目。马车到大理寺时,众人想要发泄已经来不及了,只得破口大骂。离开之时,几辆马车以不同的方向回刑部,虽然正牌的马车有狱卒押着。但宁毅也派了人扮演狱卒。双方的斗智斗勇间,煽动人群的幕后那人也不示弱,干脆在途中大骂他们是走狗,干脆将马车全砸了就行了。

    好几批的书生开始暴动,这次路上的行人参与并不多,但竹记的一众伙计仍然被弄得异常狼狈。回到宁府外的小河边集合时,一些人身上还是被泼了粪,已经用水冲去了。宁毅等人在这边的树下等着他们回来,也与旁边的幕僚说着事情。

    “……若是顺利,朝上今日可能会允许右相住在大理寺。到时候,情况可以缓一缓。我看也快要审结了……”

    “只不知刑罚如何。”

    “流三千里,也不至于杀二少,路上看着点。或许能留下性命……”

    “又有密侦司分部,已与刑部做了交接……”

    “我看看……几个刑部总捕出手,肉其实全给他们吃了,王崇光反而没捞到什么,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

    说话间,一名参与了先前事情的幕僚浑身湿透地走过来:“东家。外面如此造谣重伤右相,我等为何不让说书人去分说。”

    “暂时没用。”

    “总有用处的,咱们手下的说书人多了,让他们去说,效果好得很,大家要宣传,那就对着来啊!”

    “全抓起来了怎么办。”宁毅看了他一眼,“会全抓起来的。人还有用,我豁不出去。”

    “那便……由着右相他们被这样抹黑……”

    “问题在于你没有办法!”

    宁毅斩钉截铁地说了这句话,那人便下去了。也在此时,铁天鹰领着捕快快步的朝这边走来了,宁毅挑眉看了一眼,这一次铁天鹰的表情颇有些不同,肃穆地盯着他。

    这旁边一块小空地毗邻宁府后门,也在小河边,因此宁毅才让众人在这边集合清洗、修正。眼见铁天鹰过来,他在树下的围栏边坐下:“铁捕头,怎么了?又要来说什么?”

    铁天鹰走到旁边,双手抱着他的剑:“逛逛。”

    “喔,乘凉么?这里风景不错,您自便。”

    铁天鹰便偶尔看他一眼。

    心中疑惑于对方过来的目的,但他不说,宁毅也懒得自讨没趣。他坐在那儿,算是与铁天鹰对峙,不一会儿又站起来走走,嘴里则跟旁边的幕僚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某一刻,宁府的后门有人出来,却是娟儿,她从后方靠到宁毅身边,递给他一张皱巴巴的纸:“姑爷。”

    宁毅还在跟幕僚说话,顺手接过来:“广阳郡王那边,自然会有谭稹……”他低头看了一眼,“会有谭大人……”

    他又看了一眼,将纸条拿起来了。

    这一次他看了很久,面上的表情也不再轻松,像是僵住了,偏过头去看娟儿时,娟儿满脸的泪痕,她正在哭,只是没有发出声音,此时才到:“小姐她、小姐她……”

    宁毅回过头来,将纸上的内容再看了一遍。那里记录的是二十四的凌晨,亳州发生的事情,苏檀儿跃入水中,至今下落不明,淮河大雨,已有洪水迹象,目前仍在搜索寻找主母下落……

    铁天鹰走过来了,他冷着脸,沉声道:“只是个误会,宁毅,你别乱来。”

    娟儿还在哭着,她伸手拉了拉宁毅。看见他眼下的样子,她也吓到了:“姑爷,小姐她……不一定有事,你别担心……你别担心了……”说到最后。又忍不住哭出来。

    娟儿拉他的时候,他全下意识的扬了扬手,然后退了两步,坐到栏杆上。

    没有人见过宁毅此时的表情,甚至铁天鹰等人都未曾想过。他有一天会表现出眼下这种属于二十岁年轻人的彷徨和空洞的感觉来。周围的竹记成员也有些慌了,交头接耳。后门那边,已经有几个人走了出来。祝彪背着他的长枪,走到这边,把长枪从背后放下,握在手中,枪尖垂地。

    枪身发出“嗡”的低沉响动。

    有人走过去询问出来的人,他们交换了几句话,虽然说得轻,但身负内力的众人穿过几句。大都将话语听得清楚了。

    “他们……将主母逼进江里了……”

    “大雨……洪灾啊……”

    “还未找到……”

    有人面现哀戚,有人看到了宁毅的神情,无声地将刀拔了出来,一名驼子走到了捕快们的附近,低头站着,手按在了双刀的刀柄上,远远近近的,也有几个人围了过去,或是抱着胸前长刀,或是柱着长剑。并不说话。

    坐在那里的宁毅抬起了头,他短促地吸了一口气,眨了眨眼睛,似乎还在消化纸条里的内容。过得片刻,他艰难地站起来了。铁天鹰就在前方不远处,看见他闭上眼睛,紧抿双唇,面上的彷徨褪去,脸上却有着毫不掩饰的哀戚之色。

    小小的广场安静而深邃。树干虬结往上,树荫延绵,远远的有鸟语传来,汴梁城的声音被掩在树荫与花木的后方,阴天,夏季还没有蝉鸣。再不会有蝉鸣了。

    啪。有孩子打弹弓的声音传过来,孩子欢笑着跑向远方了。

    这些天来,右相府连带着竹记,经过了无数的事情,压抑和憋屈是不在话下的,即便被人泼粪,众人也只能忍了。眼前的年轻人奔走期间,再难的时候,也未曾放下肩上的担子,他只是冷静而冷漠的做事,仿佛将自己化为机械,并且众人都有一种感觉,即便所有的事情再难一倍,他也会这样冷漠的做下去。

    但此时,终于有人在关键的地方,挥下一记耳光。

    铁天鹰缓缓的前行,每踏出一步,边仿佛离死亡的边界近了一步——即便眼前的宁毅未曾表露出丝毫杀意,他都感到有些头皮发麻。

    “宁毅……你敢乱来,害死所有人……”

    宁毅朝他抬了抬手,似乎要对他做点什么,然而手在半空中又停了,微微捏了个的拳头,又放下去,他听见了宁毅的声音:“我……”他说。

    “你们……”那声音细若蚊蝇,“……干得真漂亮。”

    说完这句,宁毅抬起头来,目光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看别的时候,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转过身去:“……干得真漂亮。真好……”他如此重复。步伐缓慢的走向后门,只将手中的纸条捏成了一团。娟儿跟上去,擦着眼泪:“姑爷、姑爷。”众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宁毅跨进院门后,手挥了挥,似乎是让众人跟他进去。人群还在疑惑,他又挥了挥,众人才朝那边走去。

    长枪停止了吟颤,抬起来,祝彪阴沉着脸转身了,其他人也都无声地去那门里,铁天鹰抱着长剑,缓缓前行。宁毅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最后一个人进去时,他伸手关门,但随后顿了顿。

    “铁捕头。”声音沙哑低沉,从宁毅的喉间发出。

    “嗯?”

    “……再有方七佛的人头,我就不给你了啊。”他有些疲惫地如此低声陈述。

    铁天鹰扬了扬下巴,还没想到该怎么回答。

    门关上了。

    ****************

    “大人。”有捕快走过来。

    “后面的人来了没有?”

    “快到了,大人,我们何必怕他,真敢动手,我们就……”

    “他动手你就死了——”铁天鹰狰狞的面目陡然转了过去,低吼出声。

    捕快们被吓了一跳,铁天鹰挥了手:“还不给我好好盯着这里!”

    ……

    皇城,文德殿,周喆收到了消息,他看着跪在前方的王崇光,有些想要发脾气。

    但随后想想,也就笑起来了。

    “也罢,找人盯着他,他要乱来,便只好处理掉了。”他笑着说,“嘿,没事……大丈夫何患无妻……”

    ……

    汴梁城里,同样有人收到了那个偏门的消息

    “可惜了……”蔡京叹息道。

    “妻子如衣服。”光阳郡王府,童贯迟疑了一下,“盯着他,看他取舍。另外……”

    他说道:“盯着武瑞营。”

    天牢之中,秦嗣源病了,老人躺在床上,看那很小的窗口渗进来的光,不是晴天,这让他有些难受。

    这时候,有人将这天的膳食和几张纸条从门口递进来,那里是他每天还能知道的讯息。

    京城,犹如一个巨大的机械,每一天里,无数的齿轮都在动,当其中某一颗齿轮出现小问题时,没有人能猜到,那到底有什么意义……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人迹的远方,齿轮在走。(未完待续。)

    ps:又是六千五百字,知道大家在等,码出来就发了。有月票的记得投啊^_^

readx;这些天的码字状态呢,脑袋感觉已经爆掉了,因为用脑过度,停不下来,码字的时候就算开着空调,脑袋都会一直出汗,因此反而不敢吹空调,感冒几天了,咳嗽流鼻涕一直没好,就算睡下了,脑袋上的汗都会一直流,湿枕头。当我专注到极点的时候,往往是这种状态,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被自己的脑袋给害死。

    说这些东西,当然是诉个苦。不过主题还是拉票,我要月票!我要爆菊!这个月好不容易灵感爆棚,我要大干一场啊!!!

    嗯,装模作样地喊完了,我去喝粥。大家看完把月票什么的扔上去就行了,谢谢大家,作者和读者的关系,就该如此和谐有爱才是。

    嘿嘿^_^(未完待续。)

    readx;一条条的河水环绕城池,夜已深了,城墙巍峨,高耸的城墙上,有点点火光,城市的轮廓在后方延伸开去,隐约间,有古寺的钟声响起来。

    院子里只有黯淡深黄色的灯火,石桌石凳的旁边,是参天的古树,夜风轻抚,树便轻轻的摇动,空气里像是有白色的氤氲。树动时,他抬头去看,树影幢幢,遮蔽半边的淡漠星光,凉意如水的凌晨,记忆的青鸟回来了。

    他只是坐在那儿,双手搁在腿上,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

    “相公……”

    “吃饭了……”

    “……缝补了衣服……”

    “妾身想当个变戏法的戏子……”

    “……哪有他们这样做生意的!”

    “……终究是家里人。”

    空气中,像是有小木楼烧焦的味道,下雪的时候,她在雪里走,她拖着大腹便便的身子来回奔走……“曦儿……命大的小子……”

    他与苏檀儿之间,经历了许多的事情,有商场的勾心斗角,底定乾坤时的喜悦,生死之间的挣扎奔波,然而抬起头时,想到的事情,却分外琐碎。吃饭了,缝补衣服,她骄傲的脸,生气的脸,愤怒的脸,喜悦的脸,她抱着孩子,她不着一物从浴桶里站起来的样子,两人独处时的样子……琐琐碎碎的,由此也衍生出来很多事情,但又大都与檀儿无涉了。那些都是他身边的,或是最近这段时间京里的事。

    我要专注于北面,望你帮忙处理一下南方事务……

    我最是信任于你……

    “姑爷……姑爷……”

    轻柔的声音自后方响起来,偏过头去,娟儿在屋檐下怯生生的站着。

    宁毅看了她片刻,面现柔和,说道:“……还不去睡。”

    “姑爷,你……你别担心小姐了,小姐会水的……不一定会有事……一定没事的。”

    夜里的空气还在流淌,但人仿佛忽然间消失了。这幻觉在片刻后敛去:“嗯。”宁毅应了一句。

    “我没有担心。”他道。“没那么担心……等消息吧。”

    宁毅平静的脸色上什么都看不出来,以至于娟儿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过的片刻,她道:“那个。祝彪祝公子他们……”

    她跟宁毅说了些事情,宁毅静静地听完了,点头表示知道,不久之后,娟儿从屋檐下离开。院落里就又只剩下宁毅了。他坐在那石桌前方,不知什么时候,陡然双手一挥,两只拳头砸在石桌上,那石桌裂成几块滚落周围,宁毅坐在那儿,便又没动了。

    这氤氲流散的夜里,宁府内外,有着不同的景象。作为主人的宁毅坐在那院子里,无人敢去打扰他。隔壁两个院落,烛影动摇间,便有不少人在压抑而激烈的交流着什么。隔着层层的高墙,从宁府外的街道上望过来,这所宅子安静得像是进入了另一片天地,一些阴影和角落里,聚集着三三两两蹲守的捕快。

    “怎么样了?”

    一道身影匆促而来,走进附近的一所小宅子,房间里亮着灯火,铁天鹰抱着巨阙剑。正在闭目养神,但对方靠近时,他就已经睁开眼睛了。来的是刑部七名总捕头之一,专门负责京畿一地的刘庆和。

    “尚无动静。你带了多少人来?”铁天鹰道。

    “我手下二十多人。另外,开封府衙,巡城司等处都已打好招呼,若有需要,两个时辰内,可调集五百多人……”

    “那有什么用。”

    “若真是无用。你我干脆掉头就逃。巡城司和开封府衙无用,就只能惊动太尉府和兵部了……事情真有这么大,他是想叛乱不成?何至于此。”

    “事情自然不会到那个程度,但这人心思,我拿捏不准。就怕他不管不顾,想要报复。”

    刘庆和推开窗户往外看:“妻子如衣服,心魔这人真发作起来,手段狠毒凌厉,我也见识过。但家大业大,不会如此鲁莽,这是个做大事的人。”

    “怕的不是他惹到上面去,而是他要找你我,找宗非晓报复。如今右相府虽然垮台,但他左右逢源,太师府、广阳郡王府,乃至于王大人都有心思拉拢,甚至听说当今圣上都知道他的名字。如今他妻子出事,他要发泄一番,若是点到即止,你我未必扛得住。你也说了,此人心狠手辣,他就算不会公然发动,也是防不胜防。”

    “他妻子未必是死了,下面还在找。”刘庆和道,“若真是死了,我就退让他三步。”

    “怕的是就算未死,他也要报复。”铁天鹰闭上眼睛,继续养神,“他疯起来时,你未曾见过。”

    “我在京里,也是见过的。”

    刘庆和往外看着,随口回答一句,当初押解方七佛上京的事情,三个刑部总捕头参与其中,分别是铁天鹰、宗非晓以及后来赶到的樊重,但刘庆和在京城也曾见过宁毅对付那些武林人士的手段,因此便这样说。

    然后,这边安静下来。

    隔着几重高墙,在夜色里显得安静的宁府内部,一群人的议论暂告一段落,下人们送些吃的上来,有人便拿了糕点饭菜充饥——这是他们在竹记随时能够有的福利——一道身影去往宁毅所在的小院子,那是祝彪。

    他在屋檐下停下,看着院子里坐在石凳上的身影,开口说了几句话,对方没有反应,他又扬起头说了几句。石凳上的身影才回过头来,目光冷峻地看着他,对他说了几个字,似是呵斥。

    夜里的冷风卷走了黑暗里的言语。京城之中,近百万的人群聚集、生活、来往、买卖、社交、爱情,各种各样的**和心思都或明或暗的交织。这个夜里,京城各处有着小范围的紧张,但无涉于京城的安危大局,在右相这样一颗参天大树倒塌的时候,小范围的摩擦、小范围的警惕每时每刻都可能出现。皇帝往下有臣子、太监,臣子往下有幕僚、总管,再往下,有办事的各种闲人。有刑部的、衙门的捕头,有黑白两道的人群,人上人的一句话,令得底层的成千上万人紧张起来。但仍旧谈不上大事。

    天边泛起微微的白雾,鱼肚白在东方天际出现时,城市显得愈发祥和与宁静,铁天鹰睁开眼睛,看着毫无动静、甚至于都没有多少人进出的宁府大宅。目光严肃,不少人则小小的松了口气。

    “今日还得盯着。”一旁,刘庆和道。

    铁天鹰点了点头。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这天上午,铁天鹰通过关系辗转得到宁府的消息,也只是说,宁府的东家一夜未睡了,只是在院子里坐着,或走来走去,似在思忆妻子。但除此之外,没什么大的动静。

    这一天是四月二十六。

    傍晚时分。宁毅的车驾从后门出来了,刘庆和与铁天鹰赶了过去,拦下车驾,宁毅掀开车帘,朝他们拱手。

    “刘总捕,铁总捕,有事吗?”他的脸上笑容不多,有些疲惫,但似乎表现着善意,铁天鹰目光严肃地打量着他。似乎想从对方脸上读出他的心思来。刘庆和拱了拱手:“没什么,只是女真人去后,京中不太太平,正好遇上。想问问宁先生这是打算去哪啊?”

    “刑部天牢,见见右相,可以吗?”

    “哦,当然可以,宁先生请便。”

    刘庆和和善地笑着,抬了抬手。

    *****************

    从昏沉的睡意中醒过来。秦嗣源闻到了药味。

    煎药的声音就响起在牢房里,老人睁开眼睛,不远处坐的是宁毅。相对于其他地方的大牢,刑部的天牢这一片关的多是犯官,定罪未定罪的,环境比一般的大牢都要好很多,但宁毅能将各种东西送进来,必然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他拿了把小扇子,正在火炉边扇风,透过小小的窗口,正是傍晚最后一缕霞光落下的时候。

    “立恒过来了。”

    “说您病了,过来看看。”

    “能把火炉都搬进来,费不少事吧?”

    “关系够,马车都能开进来,关系不够了,这里都未必有得住。您都这个样子了,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啊。”

    “呵呵。”老人笑了起来,牢房里沉默片刻,“我听说你那边的事情了。”

    坐在那边的宁毅点了点头:“是啊,檀儿掉河里了。”

    “消息既然尚未确定,你也不必太担心了,未找到人,便有转机。”

    “那是个强悍的女人,用不着担心。否则我当初一意孤行北上,她们也得担心死。”宁毅笑了笑。

    老人便也笑了笑:“立恒是感同身受,心中开始内疚了吧?”

    “有一点。”宁毅点头,“但世事如此,一方出去,另一方总是要担心……”他顿了顿,随后又道:“我昨晚回想了很多事情,大多是檀儿的,也有当初在江宁,每天跑步下棋的日子。老人家啊,若是当初你未曾上来,我也未曾上来,是否就不用担心来担心去了?”

    已在床边坐起来的老人笑了笑,目光复杂,而又慈和。宁毅的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他们都是强悍之人,因此这只能算是叹息,不能算是问题。

    “立恒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有些事情要调整,我不容易走了。”

    “康贤还是有些手腕的。”

    “蔡太师、童王爷……还有其它这样那样的人,我本想左右逢源一下,最后脱身,抱抱成果公主府的大腿,不过,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立恒你早已料到了,不是吗?”

    “有料到过,事情总有破局的办法,但确实越来越难。”宁毅偏了偏头,“甚至于宫里那位,他知道我的名字……当然我得谢谢他,早些天有人将竹记和我的名字往上报,宫里那位跟旁人说,右相有问题,但你们也不要攀扯太广,这宁毅宁立恒,在夏村是有大功的,你们查案,也不要把所有人都一杆子打了……嗯,他知道我。”

    “简在帝心哪……”秦嗣源目光复杂。望向宁毅,却并无喜意。

    宁毅笑了笑:“您觉得……那位到底是怎么想的。”

    秦嗣源摇了摇头:“……不可揣度上意。”

    火炉边的年轻人又笑了起来,这个笑容,便意味深长得多了。

    噗噗噗噗的声音里。房间里药味弥漫,药味能让人觉得安宁。过得片刻,秦嗣源道:“那你是不打算离开了?”

    “大概十天左右,您这案子也该判了。”

    “是啊。”老人叹息一声,“再拖下去就没意思了。”

    “我留在京城。有些事情至少可以做。”宁毅想了想,“您走之后,我会帮您把书传下去,前后答应过的,主要好像就这一项。”

    “是啊,由此一项,老夫也可以瞑目了……”

    “流三千里而已,往南走,南方就是热一点,水果不错。只要多注意,日啖荔枝三百颗,未尝不能长命百岁。我会着人护送你们过去的。”

    这牢房便又安静下来。

    过了一阵,只听得宁毅道:“秦老啊,回头想想,你这一路过来,可谓费尽了心力,但总是没有效果。黑水之盟你背了锅,希望剩下的人可以振作,他们没有振作。复起之后你为北伐操心。倒行逆施,得罪了那么多人,送过去北方的兵,却都不能打。汴梁一战、太原一战,总是拼命的想挣扎出一条路,好不容易有那么一条路了,没有人走。你做的所有事情,最后都归零了,让人拿石头打。让人拿粪泼。您心中,是个什么感觉啊?”

    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那儿,想了一阵。

    “老夫……很心痛。”他话语低沉,但目光平静,只是一字一顿的,低声陈述,“为来日他们可能遭遇的事情……心如刀绞。”

    他的回答是诚恳的,并无半点讽刺,宁毅点了点头。不久之后,药好了,宁毅将它倒进碗里,老人忽然问道:“那立恒呢?”

    “嗯?”

    “立恒……又是什么感觉?”

    两人的目光望在一起,有询问,也有坦然。

    “人要为自己挣命。”宁毅顿了顿,“我会替你将书留下去。”

    他将药碗凉了凉,递给秦嗣源,食盒也在一边放着。两人又聊了一阵家常,不久,宁毅告辞而去了。

    夕阳早已散去,城市光华绚丽,人群如织。

    ***************

    有不知名的线从不同的地方升起,往不同的方向延伸。

    在竹记内部的一些命令下达,只在内部消化。亳州附近,六扇门也好、竹记的势力也好,都在顺着河水往下找人,雨还在下,增加了找人的难度,因此暂时还未出现结果。

    四月二十七,距离汴梁约五百余里,汝宁附近的确山县驿道上,一个运货北上的车队正在缓缓前行。车队一共六辆大车,押送货物的整个商队三十人左右,打扮各异,其中几名带着武器的汉子容色彪悍,一看就是经常在道上走的。

    京城遭了女真人兵祸之后,物资人口都缺,最近这几个月时间,大量的商队货物都在往京里赶,为了填补货源空缺,也使得商道异常繁荣。这支队伍便是看准时机,准备进京捞一笔的。

    车队第二辆大车的赶车人挥舞鞭子,他是个独臂人,戴着斗笠,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后方板车货物,一只只的箱子堆在一起,一名女子的身影侧躺在车上,她穿着属于苗人的浅蓝碎花裙,裙摆下是一双蓝色的绣鞋,她并拢双腿,蜷缩着身子,将脑袋枕在几个箱子上,拿带着面纱的斗笠将自己的脑袋全都遮住了。脑袋下的长箱子随着车行颠来颠去,也不知以她看来柔弱的身子是怎么能睡着的。

    不久,有奔马从前方过来,马上骑士风尘仆仆,经过这边时,停了下来。

    那骑士下马与商队中的一人说了几句话,接上了头,随后又被人领过来,在第二辆车旁边,递了一张纸条,跟那独臂汉子说了些什么,话语中似乎有“要货”二字。不知不觉间,后方的少女已经坐起来了,独臂汉子将纸条递给她,她便看了看。

    商队之中靠近过来的是核心的几人。因为方才的信息,众人此时都有点交头接耳。有人表现得不可置信,但大多显得高兴起来。

    出乎意料的高兴。

    车上的花裙少女坐在那儿想了一阵,终于叫来旁边一名背刀汉子。递给他纸条,吩咐了几句。那汉子立即回头整理行装,不久,策马往回头的方向狂奔而去。他将在两天的时间内往南奔行近千里,目的地是苗疆大山里的一个名叫蓝寰侗的寨子。

    车队继续前行。傍晚时分在路边的客栈打尖。带着面纱斗笠的少女走上旁边一处山头,后方,一名男子背了个长方形的箱子跟着她。

    夕阳西下,少女站在山岗上,取下了斗笠。她的目光望着北面的方向,灿烂的夕阳照在她的侧脸上,那侧脸之上,有些复杂却又清澈的笑容。风吹过来了,将尘草吹得在空中飞舞而过,犹如春天风信里的蒲公英。在灿烂的霞光里,一切都变得美丽而安谧起来……

    同样是四月二十七的傍晚,亳州附近的小镇,有一男两女走进了镇子。

    雨已经停了,雨后的镇子街道上泥泞不堪。这一男两女均穿着朴素,其中一对男女一看便是大山里的农户,谦卑老实,唯唯诺诺,有些土气,另外一名女子即便身着朴素的打了补丁的衣服。面上也自有从容大方的气质。她一面与两人说话,一面领着两人朝前走,最终,她们找到了一处买布的铺子。

    为首的女子与布铺的掌柜说了几句。回头指向门外的那对男女,掌柜当即热情地将他们迎了进来。

    女子已经走进铺子后方,写下信息,不久之后,那信息被传了出去,传向北方。

    汴梁。四月二十七过去了,刑部之中,刘庆和等人看着反馈的信息,竹记也好、武瑞营也好、宁府也好,没有动静,或多或少的都松了一口气。

    四月二十八,苏檀儿平安的讯息首先传入宁府,而后,关注这边的几方,也都先后收到了消息。

    傍晚时分,祝彪走进宁毅所在的院子,房间里,宁毅如同之前几天一样,坐在书桌后方低头看东西,缓缓的喝茶。他敲了门,然后等了等。

    “宁大哥,老板娘没事,我们是不是就……继续准备走了?”

    宁毅看了他一眼:“……我已经老了吗?”

    “嗯?”

    “我今天早上觉得自己老了很多,你看看,我现在是像五十,六十,还是七十?”

    “宁大哥你,当……当然没老。”

    “……那你们最近为什么老想替我当家?”

    宁毅如此询问了一句,祝彪呐呐无言,然后看见他抬起头来:“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

    刑部,刘庆和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然后朝一旁匆匆赶回来的总捕樊重说了些什么,面带笑容,樊重便也笑着点了点头。另一边,若有所思的铁天鹰仍旧阴沉着脸,他随后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广阳郡王府。童贯招来麾下亲信大将,如今执掌武瑞营的李炳文,详细询问了不少事情。

    皇宫,周喆看着下方的大太监王崇光,想了片刻,然后点头。

    他略有些遗憾和讽刺地笑了笑。然后低头处理起其它政事来。

    他有的是大事要做,目光不可能停留在一处消遣的小事上。

    城市的一部分在小小的滞碍后,依旧如常地运行起来,将大人物们的眼光,重新收回那些国计民生的正题上去。

    此后下了三场大雨,天色变幻,雨后或阴或晴,雨中也有雷电划过天空,城市之外,黄河咆哮奔腾,山川与田野间,一辆辆的车驾驶过、脚步走过,离开这里的人们,逐渐的又回来了。进入五月之后,京城里对于大奸臣秦嗣源的审判,也终于至于尾声,天气已经完全变热,盛夏将至,此前许许多多的煎熬,似也将在这样的时节里,至于尾声。

    竹记,在人们重视的表单上,回落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