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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武你的意思是:边无涯利用金阙图录为饵,借机诱杀我们的人?”绿遗珠盈盈起身,赤足迈出山涧,脚趾头粉嫩似藕,曲线玲珑,莹白如霜的脚背上滚动着晶莹的水珠,瞧得一干魔门二世祖口干舌燥,恨不得扑上去吮吸几口。

    “应……应该是的吧?”刘应武低下头,仿佛摄于绿遗珠的无双艳容,不敢直视。

    他心里明白,唯有如此做派,才不会引起魔二代们的敌视。身处魔营之中,自己必须处处谨慎周全。早在八年前,他受玉真会密令,卧底魔宗小派奇遁门,便已规划好了自己扮演的“角色”。

    多年以来,道门、魔门互遣卧底,已为常态。但九成九的暗间最终都被查获清洗,他却因为表现得本分笨拙,像个老实君子,反倒未被怀疑。而那些刻意装得行事凶狠,为人嚣张的暗间,被一一识破,剥皮、抽髓、炼血,下场惨绝人寰。

    “所以边无涯抛出金阙图录,表面上是将原安逼上绝路。但暗地里,矛头指向的是我。如此说来,大晋一定有人与边无涯秘密勾结,共谋此事。”绿遗珠神色一冷,陷入了沉思。

    魔门自有一套规矩。虽然讲究弱肉强食,类似于养蛊之法,但明面上,绝不允许魔门弟子之间相互残杀,但落在暗处,便可不择手段。

    换言之,不能明杀,可以暗斗。绿遗珠心知自己除非拿到边无涯灭杀魔门弟子的实证,否则也只能吃个哑巴亏。

    “就算鹦鹉猜得没错,死的也不过是一些不入流的小角色,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货色跟在遗珠身边,反而拉低了我们的档次,死了更好,正所谓大浪淘沙嘛。”“边无涯也就是搞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他敢惹我们吗?一个欺软怕硬之徒,遗珠你不用在意,改天我叫家里的老头子教训他一顿。”

    魔二代们七嘴八舌地叫道。

    一群膏粱蠢货!绿遗珠心中暗骂,脸上却浮出清纯的笑容:“红花还需绿叶衬。没有他们,怎能显出诸位师兄弟的不凡呢?更何况,边无涯打压我的人,就是不给你们面子啊。”

    她目光转向刘应武,柔声道:“应武,你可有什么好主意,能反击我们的小魔师一回吗?”

    “我们的绿大家此刻,想必已经觉察出不妙了。”秦淮河畔,高楼台上,边无涯凭栏远望江上红日,拊掌轻笑。

    恰至辰时,日头映得水色碧蓝,潋滟生光。河畔的野花红艳胜火,枝叶流金溢彩。

    高倾月立在他身侧,淡淡一笑:“小魔师运筹帷幄,给了绿遗珠一个教训,统领魔门指日可待。而各大世家联手打杀了一批小魔修,既维护了门阀的场面,也对道门有了交待。”

    “大将军见笑了。不过是边某顺手的一着棋罢了,难登大雅之堂。”边无涯神色悠然,“你我双方的合作,才是统领大势,搅动风云的关键。”

    高倾月微微颔首:“这次贵宗拦截住了诸多道门高手,小魔师安排周密,完成了一次完美的预演。期待重阳法会之时,你我能再度合作功成。”

    “大将军放心便是。”边无涯欣然道,“到时候,我必然会让道门分心旁顾,无法全力以赴重阳法会。”

    “那么高某可以保证,日后大晋必然会有魔门的位置。”高倾月意味深长地看了边无涯一眼。

    边无涯笑了笑:“还会有佛门的位置吧?”

    高倾月道:“这要看陛下的意思。”

    边无涯沉默了一会儿,轻拍栏杆:“虽然我魔门与道门的理念不同,但对玉真会的抱负,边某还是钦佩的。我知道,他们一直暗中筹谋人族能覆灭羽族,登上八荒巅峰,统合天下,让整个八荒的种族全都信奉道教,让道门成为天地间唯一的修行宗门。”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奈何魔门与道门立场不同,注定彼此为敌,人族内耗。

    高倾月忽而问道:“小魔师,不知燕国这次攻打楚国边关,是否出于魔门的授意?”云荒六大魔门的山门位于大燕草原,与燕国朝堂的关系向来紧密。

    边无涯默然片刻,道:“是大燕国君慕容观自己的主意。但是背后——”他迟疑了一会儿,低声道,“背后怕是有羽族高层在推波助澜,所以我魔门不便干涉。”

    高倾月微微蹙眉,晋、楚两国素有联盟之谊,若楚国陷入困局,直接关系到大晋国策。两人对视一眼,各自陷入了沉思。

    一叶扁舟从远处快速驶近。

    满头白发的跳蚤精老赖站在舟尾,操动船桨,口中高唱着“啊伟大的顾真君,啊伟大的顾真君……”

    顾散日负手玉立舟头,肩搭蓝色狐裘,面容沐浴在金红色的朝晖里,闪烁着邪魅动人的光彩。

    扁舟驶至高楼下,顾散日的身形旋即融化在阳光里,消散无影,下一瞬,光芒凭空一闪,顾散日出现在高倾月和边无涯二人面前。

    “见过日月真君。”边无涯拱手一礼,“真君身法之妙,当世不做第二人想。此次多亏真君出手,破坏了崇玄署的传送法阵。”

    “小魔师未免管中窥豹了。”跳蚤精老赖从顾散日肩头跃下,站在栏杆上,摇头晃脑地说道,“我家主人何止是身法妙?长相妙,身材妙,术法妙,武道妙,手段妙,境界妙……”

    高倾月打断了老赖的吹捧,问道:“真君,崇玄署那边没什么问题吧?”

    顾散日长笑一声:“大将军付了酬劳,顾某自然会将事情办妥。崇玄署的传送法阵三日后方能修复,但其中一处运转的道纹被我施下暗手,会在重阳节前夕突然崩溃,导致整个传送法阵炸裂,没有一个月的时间休想复原。”

    “如此甚好。”高倾月点头道,“等到重阳之会,我等还需真君出手,拦截道门来人。”

    边无涯接道:“此乃魔门大计,还望真君鼎力相助。”

    顾散日笑而不语,眺望秦淮烟波,伸指掸了掸狐裘上的灰尘。老赖会意地搓了搓手指:“主人的出场费可是很高的!另外,还要计算差旅费、伙食费、营养费、美容费、洗衣费、擦鞋费、青春损失费……”

    高倾月神色一僵,一个几百岁的老魔头,哪来什么青春费……

    边无涯目光一闪:“真君向来喜好阴阳大道,奈何能与真君般配的完美女子世间难觅,不知绿遗珠是否合乎真君的口味呢?”

    顾散日似笑非笑地瞥了边无涯一眼:“圣女是我魔门的长老会所立,又是血河教教主解残暮的关门弟子,还深得你师父的欢心,传了她一身天魔绝学。顾某要是对她染指,岂非自找麻烦?”

    “真君又岂是害怕麻烦的人?”边无涯目光灼灼,直视顾散日,“真君若是有意,边某愿助真君一臂之力,为真君解决后顾之忧。”

    “小魔师这是借刀杀人啊。”顾散日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地道,“以后再说吧。”又道,“此间事了,贵国又下了逐客令,顾某与二位就此告别。”

    高倾月拱手道:“因为金阙图录一事,所有外来的合道修士都不允许留在建康城内,否则将被一梦黄粱枕击杀。这是陛下的旨意,只能怠慢真君了。”

    顾散日摇摇头,眼中露出一丝憾色:“可惜我无缘与一梦黄粱枕见上一面。据传这位魂器战力无匹,样貌绝佳,是难得可以匹配本君的奇女子。”

    老赖忍不住顿足叹息:“可惜啊可惜,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人器之恋还未开始,已经结束。奈何,奈何?”

    顾散日赞许地点点头:“老赖,你的学识比以前有长进了。”

    “常伺真君左右,近朱者赤而已。”老赖正色道,“修学尚未成功,老奴仍须努力。不过依老奴的看法,绿遗珠也可以将就一下,调教一下的。常言说得好,有花堪折直须折嘛。”

    “那不是有点委屈本君了?”顾散日为难地道。

    老赖嘻嘻一笑:“提携一下晚辈,也能显示真君您的高人风范。”

    边无涯和高倾月在边上听得眼角抽搐,连忙作揖辞别:“真君一路走好。”

    辰时过半。

    竹林阳光斑驳,处处鸟鸣,竹叶在夏日柔和的晨风里摇曳生姿。

    幽篁深处的静室内,支狩真沐浴,更衣,束发,焚香,平静地跪坐在竹席上,拿起一方雪白柔软的丝巾,缓缓擦拭丝竹剑。

    这是剑修决战前古老的仪式。

    敬于剑。

    敬于心。

    敬于生死。



    支狩真收剑入鞘,徐徐起身。

    星空识海内,萌萌哒蜷卧着,还在闷头睡懒觉。八翅金蝉卧于魂魄核心,双翅轻盈颤动,口器里喷出以往从未有过的一缕缕金色烟云,似梦似幻,氤氲缭绕,又缓缓吸回腹内。

    这是数日前,支狩真研究金阙图录的金珠子时,巫灵突然发生的异变。

    虽然支狩真还是未能发现金阙图录的奥妙,但八翅金蝉似有所悟,蓦地吞吐金珠,生出了一丝玄妙的变化,连带着原本的虚极钉胎魂魄禁法也随之生变。

    这门巫族精神大法的运行线路焕然一新,像是融合了金阙图录的精华,开始一轮陌生的周天循环。

    支狩真暴涨而略显虚浮的精神力渐渐稳定,新的周天循环更加中正平和,不像以往那般暴烈,对肺腑的伤害大为减少,在精神力的纯化上,也远超虚极钉胎魂魄禁法原本。

    这让支狩真不由浮想联翩,莫非四大精神奇书可以融合,蜕变成一门无上精神妙法?将来他若能一观玉楼图录,巫灵是否还会感悟生变?

    毕竟,巫灵是天人交感之灵,天为父,巫为母,巫灵则为子,天生便具有一丝神秘的天地法则。

    支狩真从怀里摸出金珠子,再次瞧了瞧,巫灵汲取了金阙图录之妙,这门功法其实对他无用了,送出去也没什么干系。

    只是为了太上神霄宗,他必须保全此宝。

    支狩真略一沉吟,推开房门。谢玄大大咧咧地迎上来:“小安,你总算出来了。今天是端午节,记得系上长命缕,讨个吉利!”将一簇青、红、黄、白、黑织成的五色丝带仔细地系在支狩真左腕上。

    这是大晋端午的风俗,五色丝带象征五行,是公认的吉祥色,编织成一束长命缕,可以祛除瘟邪,长命百岁。

    “七弟,赶紧一起吃酒拜把子!”刘伶跟在谢玄身后,笑嘻嘻地一把搂住支狩真的肩头,“今日你我兄弟联手,大杀四方,名垂千古!”

    支狩真放眼望去,嵇康五人、周处、孔九言、王氏兄妹等一些交好的门阀子弟并肩立在小院,正翘首以待。支狩真的目光掠过他们关切的神情,心头禁不住一热,一股无法言喻的感激让他垂下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竹林幽谷之外,重重迷雾弥漫,肉眼难辨周遭的景物。护谷法阵早已升起,将入口完全遮蔽,难以入内。

    “原安不会一直躲在里面吧?”“老子就不信,他能在里面躲一辈子!”“竹林六子不是放出话来,要迎战天下群雄,决定金阙图录的归属?嵇康这么大的名头,总不会耍我们吧?”

    周围人头攒动,各地前来的修士三五成团,群情激昂。虽有不少修士死于前来的途中,但仍有近百人各展奇术,穿越了门阀的封锁线,抵达竹林幽谷。

    一些修士讨论着金阙图录,兴奋得手舞足蹈,俨然这门精神功法已是他们锅中之物,现在需要考虑的究竟是红烧,还是清蒸。

    还有一些独行客远远站着,一言不发,警觉的目光来回扫动,暗自琢磨着哪些修士是劲敌,哪些是不堪一击的样子货,或是纯粹来凑热闹的看客。

    “冥子,你站那么高,是为了瞧绿遗珠吗?”附近一处高崖上,孤松盘踞,苏久奇攀立树梢,东张西望。南斗六星蜘蛛精趴在他的头顶,好奇地问道。

    “她还没来,哦不对,和她没一文钱的关系。”苏久奇黑脸一红,连忙道,“古人说‘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站得高,才能望得远嘛。”

    南斗六星蜘蛛精眨了眨眼:“所以还是为了看绿遗珠?”

    “怎么可能?你瞧这钟山风景毓秀——咦,这个是不是她?好像没什么特别嘛。”苏久奇忽而手指着下方。

    不远处,诸多魔二代修士犹如众星捧月,簇拥着绿遗珠,一路招摇而来。

    在场的魔门修士对视一眼,纷纷迎上前去,客套一番。他们大多是魔宗的中立派,既不倾向边无涯,也没兴趣依附绿遗珠,其中以合欢派的返虚修士白眉、朱颜为首。

    “圣女也对金阙图录志在必得吗?看来,我们是要做过一场了。”白眉跨前一步,目光火热地盯着绿遗珠,似要穿透淡碧色的薄纱夏衣,深窥个中春色,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

    他年过百岁,满头银发,一双长长的寿眉绵白如雪,一直垂到耳际,皮肤却光洁红润,嫩如婴儿,颇得合欢派的采补之妙。他一只手搂住自家的道侣朱颜,上下抚摸游走,恣意揉搓,另一只手始终按在腰间的银色刀柄上,纹丝不移,坚如铁铸。

    “神功宝典,强者居之。到时交起手来,圣女可别怪我们不够怜香惜玉啊。”朱颜吃吃一笑,在白眉怀里扭动,丰满凹凸的胴体像一条蛇般微微颤栗,引得众人的目光纷纷投过来,在**的胸脯、雪白的大腿各处贪婪逗留。

    她背负一柄金色长剑,举止风骚放荡,双目深处却始终清明,冰冷如针。虽是炼神返虚初阶修为,但与白眉联手,两人阴阳相合,气息互为循环,足可硬抗返虚巅峰修士,战力在场上数一数二。

    合欢派掌教日月真君顾散日的名头,也足以让他俩对魔二代们毫不畏惧。

    唉……宁小象独自站在远处,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头发蓬乱,易形换容,伪装成一名江湖散修混在其中。刚受了太子之令,要他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原安小命。

    只是魔门气势汹汹而来,他只觉压力如山,头痛之极。

    眼见魔门人多势大,一些散修也面面相觑,暗生焦虑。

    “各位,蛇无头不行,独木不成林。我等还是选一个首脑出来,带领大伙儿联手与竹林七子、魔门抗衡才是。”一名俊朗的中年男子身着熏香粉袍,轻摇桃花折扇,开口提议道,正是赫赫有名的采花大盗——花帅郑留香。

    此人生平最喜丰满贵妇,曾被大楚门阀通缉,却仗着一套轻身神通“流连戏蝶”来去自如,乃是一名罕见的虫修,手里的桃花扇更是妙用无穷。

    “花帅您可是炼气还神的高手,不如就由您罩着我们,捞些好处。”一个炼精化气初阶,绰号“钻地鼠”的散修谄笑着附和道。

    散修的修为普遍低下,炼神返虚修为的极少,合道更是凤毛麟角。炼气还神已算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足以领袖一方地方势力。

    “真是可笑!”一名刀客发出刺耳的冷笑,“区区一个采花贼,凭什么领导群雄?”他头戴竹笠,腰挂朴刀,浑身散发出肃杀的刀气,令人不寒而栗。

    郑留香目光一寒,刚要反唇相讥,就听到“敢为这位可是来自太行山?”一个身着彩衣,满脸皱纹的老妪开口问道。

    “见过苗疆的毒姥姥。”刀客神色一凝,对着老妪抱了抱拳,“某家正是太行山第九刀,寒冰刀耿照。”

    郑留香的神色顿时一变,悄悄往后退了几步。太行山群盗是云荒绿林巨擘,一百零八刀名震江湖,纵横晋楚。为首的太行第一刀“无鞘刀”据传已入合道,寒冰刀耿照根本不是自己惹得起的。

    另一边,绿遗珠清澈的目光缓缓掠过一众魔修,嫣然一笑:“我这次来,只为贺喜竹林七子端午结义,并无争夺金阙图录的打算。”

    众人一片哗然,目瞪口呆。

    此时,附近的烟雾忽而消散,晨风轻柔吹过,阳光明媚辉照,露出通往幽谷的竹林小路。

    法阵撤除,正是辰时。



    “竹林幽谷打开了!”“法阵没了!”“大伙儿赶紧往里冲啊!”

    一干散修大呼小叫,群情激昂,却没有一人冲动地率先挪动脚步,反而左顾右盼,等待友军先上,空气里顿时洋溢起祥和谦恭的气氛。

    “这位道友年长,您先请。”“还是道友您先请,我修为差,以附骥尾。”“花帅道友名满天下,自当领先一步。”“郑某愿意押阵,为诸位道友断后!”人人舌灿莲花,相互谦让,即便是孤傲的寒冰刀耿照也停步不前。

    竹林内凶险难测,嵇康等人名声赫赫,谁也不会蠢得抢当出头鸟。

    白眉不屑地扫了众散修一眼,目光重新回到绿遗珠身上,将信将疑:“圣女是在开玩笑吗?连金阙图录这等绝世功法也不放在眼里?”

    绿遗珠轻轻一笑:“这门功法是小魔师惺惺相惜,特意赠送给原安道友的,我岂能出手争抢?将我魔门至宝送给道门中人,兴许小魔师另有一番深意呢。”

    一些魔修顿时脸上露出不悦之色,对边无涯此举更为不满。

    绿遗珠不再理会白眉,对着竹林彬彬一礼,道,“魔宗圣女绿遗珠,特来恭贺竹林七子金兰结义。冒昧打扰之处, 还望主人海涵。”

    清婉柔媚的语音缭绕四周, 倏而化作一只扑棱棱的巨大凤鸟,流光溢彩,披霞带瑞,飞入竹林幽谷。

    白眉微微色变, 绿遗珠这一手天魔迷音以虚化实, 具现如生,实乃不世出的魔门天才。即便是自己和道侣联手, 也未必是她的对手。好在对方出言放弃, 少了一个夺宝劲敌。

    据传竹林幽谷暗中有合道坐镇,所以绿遗珠才会如此谦恭, 放弃神功?白眉、红颜对视一眼, 不免有些患得患失。

    一干修士眼看连魔宗圣女也不曾擅闯竹林,还以凤鸟贺仪,征求此地主人意见,愈发不敢妄动。

    蓦地, 一道白影从山崖上直冲而下, 脚尖一点地面, 轻灵无声, 身形借力转折, 矫健一跃, 肆无忌惮地掠入幽谷。

    “哪来的毛头小子, 如此冒失!”“急着喝头啖汤, 就怕烫了嘴!”诸多散修看到有人抢先入谷, 忍不住出言讥讽。

    “闭嘴!”一个面色惨白,身穿宽大黑袍, 手执恶灵幡的冥狱宗修士厉声喝道,“此乃我冥狱宗的冥子亲至!谁再敢污言秽语, 休怪我把你们变成厉鬼,上我恶灵幡走上一遭!”幡棋随风摇动, 阴气森森,发出鬼哭狼嚎之声, 连阳光也被一下子驱散, 光线变得阴暗起来。

    一干散修面面相觑。

    “上宗冥子,果然气宇不凡。”“看似冒失,实则胸有成竹。”“谁再乱喷冥子,我送你去恶灵幡走一遭!”随后, 出言不逊的修士转为交口称赞,丝毫不在乎自家颜面。

    这是散修的生存之道, 绝不与宗门修士公开硬杠, 但暗地里下杀招决不手软。

    “冥子,刚才你跳下来的姿势特别帅,成功吸引到了绿遗珠的注目。”南斗六星蜘蛛精趴在苏久奇头顶,啧啧赞叹,“我给你出的主意不错吧?”

    “真的吗?哦,她看不看到其实不重要。”苏久奇沿着竹林小径,一路轻捷奔掠, 衣袖飘飘迎风翻飞, “我只是觉得,一骑绝尘比较配我。”

    小径两侧, 修竹苍翠茂密,鸟语花香,清新的天地元气流转四周, 沁人心脾。苏久奇微感讶异,这里元气的纯净度并不比冥狱宗的修炼宝地差多少。

    “竹林秘境果然名不虚传。”南斗六星蜘蛛精饱吸了一口天地元气,晶莹的蛛丝倏地弹出,射向高空,闪电般黏住飞往竹林深处的音化凤鸟,猛然卷入口中,美美地咀嚼起来。“这口天魔清气真的好好吃,刚才就眼馋了。”

    幽狭的竹径逐渐开阔,苏久奇望见前方绿茵如织,宾客如云,酒宴如林,一派奢华自在气象,全然不见大战前的剑拔弩张。

    在一方古朴的香案前,摆放着三牲祭品, 嵇康七人手举青铜觥,正向诸多观礼的宾客敬酒。

    苏久奇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中谁是原安。

    即便是对方风姿秀美, 举止优雅柔和, 完全不像一名杀伐凌厉的剑修。但苏久奇仍然清楚地知道, 那个少年一定是名满建康的原安。

    那样的锋芒是藏不住的。

    支狩真转过头,目光投向苏久奇。

    自从精神力逼近合道,他对外界的感知提升到了极为敏锐的地步。苏久奇盯着他看了几眼,立刻就被察觉。

    支狩真望见这个白衣黑脸的陌生少年像个熟人一般,对他招手示意。

    “你好,原安道友,我叫苏久奇。”苏久奇穿过人群,径直走到支狩真跟前,无视围过来的嵇康等人,“我是来观礼你们义结金兰的,不是来抢金阙图录的。”

    嵇康众人神色一肃,苏久奇被誉为冥狱宗最杰出的天才少年,在魔门中的声名仅次于边无涯、绿遗珠,只是据传此子的性子有点古怪,不甚合群。

    支狩真微微一愕,没想到对方居然开门见山,直言不讳。但他不会轻信苏久奇所言,拱手施礼道:“多谢苏兄前来观礼,在下有失远迎。”

    “你们已经拜完把子了啊?我还想瞧瞧热闹呢,来迟了啊。”苏久奇扫了一眼地上宰杀的猪、牛、羊三牲,满脸遗憾地道。

    支狩真摸不清此人的用意,应付道:“是我失礼了。若是知道苏兄有意前来,我应该早些发帖邀约才是。”

    “那倒不用,我这个人向来不喜俗礼。”苏久奇摆摆手道,好奇地东张西望起来。

    支狩真正要答话,眼神忽而一凝,放眼望去,绿遗珠等魔修和诸多散修正从远处而来,足足有上百人。

    “终于来了。”嵇康目光一闪,缓缓扫过六位结拜义弟。

    “嘿嘿,赶紧打发了这群妄人,我们兄弟再痛痛快快地吃酒!”刘伶笑嘻嘻地解下背负的朱红色酒葫芦,轻轻一摇,葫芦表面闪过一缕缕玄异的红光。

    “那就开始吧。”嵇康微微颔首,掐动术诀。

    潺潺的水声响起。

    环绕着整座竹林的外围,流水从地面缓缓渗出,最初凝如水洼,继而汇成一条条涓涓溪流,漫延过四面八方的草地。水位以惊人的速度汩汩上涨,迅速汇聚成涌动的大河……

    众人这一片立身之地,也随着不断高涨的河水徐徐升起,犹如一座隆突的岛屿。



    幽谷景致忽变,绿遗珠一行人禁不住吃了一惊,纷纷停下脚步。

    脚下的地面正在不断上升,来时的路逐渐被奔腾的河水淹没。茂密的竹林也消失在视野里,放眼四望,天色苍苍,大河茫茫,丈许高的波涛翻滚起伏,发出澎湃的撞击声。

    诸多散修反应最快,立刻运气护身,以最快的速度祭炼起各种简陋的法器,随时准备觅路逃跑,口中还大呼小叫:“竹林七子不讲武德,设阵围杀大伙儿!”“魔门的大哥大姐们,还请主持公道!”“在下是来投奔各位竹林大哥的,和他们不是一伙,嵇康大佬休要错杀良民!”“小人手上有一份绝世仙府藏宝图,正要献于原安公子……”

    绿遗珠的目光投向刘应武,后者仔细观望四周,又瞧了瞧手中毫无反应的八卦阵盘,对绿遗珠摇摇头:“不,不,不是阵法。没有任,任何支撑法阵运转的节点,也没有天地元气的人为循,循,循……循环。”

    绿遗珠“嗯”了一声,美目流转,据传竹林幽谷直通多处八荒秘境,此地应当是其中之一。“血河教绿遗珠携魔门子弟,特来恭贺竹林七子端午结义。些许薄礼奉上,不成敬意。”她不卑不亢,缓步走到嵇康诸人跟前,盈盈折腰一礼。

    手下立刻呈上各色礼盒、丹瓶玉器。嵇康还了一礼,道:“绿大家有心了。我等已设下薄宴,与远道而来的各位道友共庆端午佳节。绿大家,诸位,请入席。”

    嵇康身后,千来张竹制长几分散排开。道童鱼贯而来,陆续摆上美酒佳肴、粽子鲜果。

    “遗珠就厚颜叨扰了。原安公子,恭喜你了。”绿遗珠对着支狩真晏晏一笑,香肩从他手臂外侧不经意地擦过,带着手下魔修率先入席。

    “这女人笑得好骚,像是在挑逗你。”谢玄站在支狩真身后,凑近他的耳后根低语道。

    支狩真淡淡一哂,以自己接近合道的精神力和镇守魂魄的巫灵,绿遗珠的诱惑手段对他没什么用处。

    眼看绿遗珠等人处变不惊,散修也暂时安下心来,跟在后面纷纷入席,警觉地盯着嵇康诸人的一举一动,席面上的精美吃食也不曾随意动筷。

    “早就听闻竹林秘境神妙异常,暗通八荒各地,果然名不虚传。”绿遗珠跪坐在临水的食案前,目光扫过前方波涛起伏的河面。水色青里透黑,湍浪凶险激烈,隐约透出一股子腥味。

    刘伶嘿嘿一笑,信手剥开一个肉粽,扔向河去。

    水花轻溅,肉粽子被波浪卷入。旋即,水下一道暗影急速游至,猛地张口吞下肉粽,似仍不满足,探出头来,向着岸上的众人发出一声低吼。

    此物一丈来长,头似蛟,身似蛇,尾似鲤,泛黄的眼珠子贪婪地盯着众人,闪过一抹凶残嗜血的光。一个浪头打来,它身躯一扭,消失在水面下。

    “好一头凶物!”绿遗珠身畔,一个魔二代抖手打出一团明耀的白光,飞至河面上,滴溜溜凌空一转,分明是一枚流光溢彩的宝珠,照得幽深的河水光可鉴人,纤毫毕现。

    水面下,无数条似鱼非鱼、似蛇非蛇的凶兽露出形迹。它们四处游窜,兴风作浪,形貌狰狞怪异,长着狗头、虎头、豹头、熊头、龟……。有的凶兽细小如鳅,有的粗如巨蟒,无不迅疾如电,腾跃似蛟。

    “这是泽荒的漳水河!”一个头发斑白的老散修面色陡变,惊呼道,“这里不是大晋的建康,我们到了泽荒!”

    脚下的土地缓缓变成了碧绿色,显示出细密的竹子纹理,变得光滑温润,散发出清幽的竹香,分明是翠竹所化!

    众人纷纷变色,泽荒位于极西之域,那里地势偏僻,环境恶劣,水脉密织,沼泽广布,生有各种毒瘴,堪称恶虫凶兽的乐园。除了极少数当地土著和探险寻宝的修士之外,普通生灵难以在泽荒生存。

    但即便是修士,也是处境艰辛,危如累卵,葬身其中的人不计其数。

    “尊驾好眼力。”石涛温和一笑,向众人介绍道,“这条河虽然是漳水河,但只是其中的一条支流而已,被高人施以大神通,引入竹林幽谷,形成一处独立的秘境。所以我等仍然身处建康,诸位无需担忧。”

    众修暗暗心凛,此等挪移山河的本事,唯有精通空间术法的合道修士才有。石涛这句话绵里藏针,隐含威慑众人之意。

    只是竹林七子费尽周折把他们引入这处漳水秘境,究竟有何打算,想把他们丢进河里喂鱼?

    “漳水河,源自泽荒尽头的漳水神渊,据传上古神祗——龙首人身的计蒙葬身其中,尸体化作河里的蛇鱼虫豸等凶物。”一个江湖绰号“百事通”的散修摇头晃脑地道,“而计蒙的神魂虽死不灭,分散成无数幽灵,日日夜夜游荡在漳水河中。”

    十二连环坞的金三就坐在百事通邻席,闻言连忙抱了抱拳,求教道:“敢问道友,计蒙尸首所化的蛇鱼和幽灵可有什么名堂吗?”

    百事通摸了摸山羊须,袍袖顺势一卷,将席上的几枚百年火枣纳入,一边好整以暇地道:“河里的蛇鱼虫豸虽然凶毒无比,却继承了计蒙的一丝血脉,乃是大补气血的佳肴,随便逮上一条吃了,便抵得上数日打熬气血之功,对于炼神返虚以下的修士都有助益。如果这些蛇虫生出内丹,就更珍贵了,吃下去除了能提升修为,还有一丝机会领悟出雨属性的神通术法。我记得古神计蒙又被称为雨师,出入必伴疾浪骤雨。”

    金三听得精神一振,目光灼灼地盯向穿梭水下的一道道凶影,如此说来,就算自己抢不到金阙图录,也有机会捞上一笔机缘。

    其余修士也大为意动,金阙图录只有一份,漳水河的蛇鱼却不少,足够大家分的,也不用和竹林七子彻底撕破脸。

    白眉、红颜暗中交换了个眼色,竹林七子使的好手段,想要利诱来分化众人。

    “至于计蒙神魂所化的诸多幽灵……”百事通瞄了一眼对方席上未动过的百年火枣,轻咳一声,欲说还休。

    金三嘴角抽搐了一下,这几枚火枣通体赤红,不含一丝杂斑,明显是修炼佳品。“道友请用,我不喜欢吃枣子。”他忍痛将瓷碟推了过去。

    “我家的小孙子倒是爱吃这个。”百事通笑眯眯地收起火枣,正色道,“计蒙的神魂就更神奇了,任何人只要对着漳水河大叫三声:‘计蒙归来,计蒙归来,计蒙归来!’便可——”

    “便可如何?”金三好奇追问,忽而抬头望向河面,目露惊异之色。

    迷蒙的水雾飘过河面,一艘幽灵般的龙首舟悄然而至,停靠岸边。



    金三大吃一惊,探身仔细望去。

    龙首舟由一根根白骨构成,苍白光滑,严丝合缝。龙首的眼眶里嵌着两团黑雾,如漩涡般不断旋转。

    仿佛感觉到了金三的盯视,  黑雾状的龙睛也向金三望来,闪过一丝奇诡的光。金三盯着瞧了几眼,耳畔猛地响起阵阵凄厉的吼声,顿感一阵心惊肉跳,慌忙移开目光。

    整条龙首舟长约丈许,随波摇晃,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任何修士都能召唤龙首舟,在漳水河上驾舟逐浪。”百事通解释道,“虽然行船时会遭受蛇鱼虫豸的袭击,但也能猎捕它们,获取修炼资源。”

    “这位道友说的不错。”石涛笑了笑,续道,“泽荒凶险四伏,地势复杂多变,各种毒虫、毒瘴常年遍布,想要进入泽荒深处的漳水河谈何容易?对诸位同道而言,能借助这一片竹林秘境,驾驭龙舟猎捕漳水河的蛇鱼,实是一次难得的修行机缘。”

    “也算是我竹林七子对各位道友前来道贺的回礼。”刘伶接着说道。

    众人目光闪烁不定,对大部分散修而言,他们夺取金阙图录的希望极其渺茫,还不如捞点实惠,也算给竹林七子一个面子。

    “漳水河的机缘比起金阙图录,  好比萤火之光与皓月,  差得太远了!”白眉冷哼一声,推案而起。竹林七子想以蝇头小利收买这些散修,  好集中力量对付魔门中人,自己怎可让他们如愿?

    他目光凌厉生电,徐徐扫过四周,诸人的目光甫一与他接触,顿觉两眼酸痛,视野亮晃晃一片,仿佛被刺眼的强光灼伤。

    “众所周知,金阙图录向来为我魔门所有,从未归属外人!如今金阙图录落入原安之手,得之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如何令我魔门修士信服,令天下修士信服?”白眉激越的语声回荡在漳水河上,一时间压过了轰鸣的波涛声。

    “此乃小魔师——”石涛皱皱眉头,刚要辩解,却被白眉一阵高亢入云的长笑声打断。

    “至于小魔师馈赠一说,更是滑天下之大稽。小魔师与原安素昧平生,无亲无故,  怎么可能将如此重宝送给一个乳臭未干的陌生小子,还是道门中人?试问在座的各位道友,  哪一个与人初次见面,就把罕世功法相送?石涛道友,你会吗?”白眉冷笑数声,伸臂直直指向支狩真,高喝道,“由此可见,一定是原安用见不得光的手段,窃走我魔门的金阙图录!”

    一众魔修纷纷鼓噪起来,一些散修也趁势起哄,场面顿时变得混乱。

    白眉与红颜暗中一笑,唯有挟众人之势发难,他们才有机会火中取栗,趁乱夺宝。

    “你胡说八道!”王凉米忿然站起,娇斥道,“金阙图录明明是边无涯自己送给原安的,这是我们亲眼所见,绿大家当时也在场!”

    绿遗珠仿佛完全没听到双方争论,细细剥开一只精致的小四角蜜饯粽,露出莹白如玉的糯米和鲜红的蜜枣,轻轻咬了一小口,慢慢咀嚼,隔了一会儿,轻叹道:“红豆的口感还不够沙,梅子肉放多了一点,酸甜味融合得不完美。比起大楚寿春烟雨楼的蜜饯粽子,味道终究是差了一筹。”

    众人瞧着她纤纤手指捏着粽子,肌肤比糯米还要莹白,朱唇比蜜饯更红润欲滴,忍不住口干舌燥,纷纷咽了口唾沫。

    白眉见绿遗珠并不接话,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心中不由暗喜,大声道:“你们口口声声说金阙图录是小魔师相赠,那么小魔师如今又在何处?依我看,小魔师已经被原安诡计所害,尸骨无存!”

    “为小魔师报仇!”“交出我魔门的金阙图录!”一干魔修喊声震天,群情汹涌。散修也借机鼓噪起来,想要捞取更大的好处。

    竹林七子对视一眼,嵇康微微颔首。

    “金阙图录在此!”支狩真蓦地高喝一声,从袍袖里摸出一枚流光溢彩的金珠子,高高举起,向众人展示。“诸位远道而来,想必都是为了原某手上这颗金阙图录。”

    一干散修将信将疑,他们从未见过金阙图录,更不晓得这份秘典是一枚金珠。诸多魔修眼红心热,蠢蠢欲动,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杀人夺宝。

    “绿大家修炼过这枚金阙图录,当知晓它的真假。”支狩真一扬手,突然把金珠抛向绿遗珠。

    白眉盯着金珠,眼中闪过一丝炙热之色,强行按下动手的念头。金阙图录此时就是个烫手山芋,谁先抢夺,谁就会被众人率先围攻。

    绿遗珠微微一愕,长袖一抖,卷住金珠瞧了几眼,轻笑道:“原公子倒是个实在人,这的确是货真价实的金阙图录。”她目光流转,将众人贪婪之色尽收眼底,长袖微微一振,又将金珠甩向支狩真。

    “当”的一声,支狩真的长剑连鞘挥出,正中抛来的金珠。金珠被猛力击飞,在空中划过一道炫亮迅疾的弧线,落入漳水河。

    众人一时目瞪口呆,不等反应过来,一点璀璨金光已随波而去。金珠并未沉入水下,而是漂浮在河面上,被波浪席卷着起伏跌宕,涌向远处。

    “这就是传说中直通大道的金阙图录!”百事通怔怔地瞪着金珠,突然发一声喊,旋风般冲上岸边的龙舟,脚下劲气一催,龙舟一震,随即摇晃着驶向河中,追逐金珠而去。

    四周的修士如梦初醒,此起彼伏大叫“计蒙归来”,一艘艘白骨龙舟被召唤而来。修士们三五成群,争先恐后地跳上龙舟,心急火燎地追向金珠。

    只有极少部分修士还留在筵席上,谨慎观望。

    大河深处,无数狰狞的蛇虫鱼怪嗅到新鲜的人气,疯狂窜出波浪,扑向一艘艘龙舟。

    白眉面色大变,原安丢掉金珠这一手太过出人意料,令他挟众之势的谋划落空。如今在金阙图录的诱惑下,修士们各自为战,一盘散沙,再也无法联手对付竹林七子。

    这意味着竹林七子可能会将他们各个击破,悉数斩杀在漳水河中!

    “今日端午佳节,我竹林七子便与诸位在这漳水河上龙舟竞技,公平争夺金阙图录!”支狩真高声喝道,近乎合道的庞大精神力延伸出去,覆盖漳水河数里,太上心镜映照出白骨龙舟上每一名修士的细微动向。

    在嵇康的召唤声中,一艘白骨龙舟驶至岸边,竹林七子纷纷跃上龙舟,破浪疾驰而去。



    短短十来息的功夫,上百条白骨龙舟乘风破浪,竞相疾驰,如同奔腾的群龙,纷纷冲向随波跌宕的金珠。

    剩下的修士再也坐不住了,争先恐后地涌向河滩,召唤龙舟。

    “全是些目光短浅的蠢货!个个贪欲蒙了心,被竹林七子牵着鼻子走!罢了,我们也跟上!”白眉怒哼一声,眼看无法引人合力对付竹林七子,只得召来一艘龙舟,领着合欢派的魔修紧随而去。

    “我们也去,助小安一臂之力!”谢玄呼道,和周处、孔九言等人也登上白骨龙舟。

    “小南,该我们上场了!”苏久奇腾空而起,在半空耍了一连串眼花缭乱的身法,踏上龙舟,张开嘴,一道黑乎乎的狂风勐然喷向四周。一干登舟的修士顿时头晕眼花,喝醉酒般东倒西歪,接连摔倒在河滩上。

    “冥子,我们也去抢金阙图录吗?”南斗六星蜘蛛精嘴里叼着半只咸蛋黄肉粽,含湖不清地说道。

    “小南,抢别人的东西是不对的。虽然我们是魔门,但也要讲道理。”白衣少年如标枪傲立舟头,目光灼灼,“我苏久奇大好男儿,岂能行盗贼之事?我要痛打这些抢夺别人宝物的强盗,匡扶正义,建立魔道新秩序!”

    “说的好有抱负,好有心胸!”南斗六星蛛举起蛛腿,连连拍动,“冥子,其实你就是手痒了,想打架吧?”

    转眼间,宴席上的人走了十之七八,只剩下观礼的世家修士和十多个犹豫不决的散修。

    “圣女,我们真的不出手吗?”围拢着绿遗珠的魔二代纷纷问道。

    绿遗珠的手肘支在食桉上,手指捏着一盏金澄澄的菖蒲酒,眉眼低垂,笑而不答。

    刘应武瞧了瞧绿遗珠,悄声问道:“圣女,那枚金珠子真的是金阙图录么?”

    绿遗珠玩味地看了他一眼,隔了片刻,才轻笑一声:“真倒是真的,只是……应武,好好看戏吧。”

    刘应武心中一动,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轰——”怒涛横卷,激流直冲,一艘艘龙舟在漳水河中剧烈摇晃,不时被汹涌的大浪卷住,来回打转,颠倒了方向。

    水下的毒蛇虫豸嗅到了血肉味,从四面八方疯狂涌来,破水而出,密密麻麻地扑向龙舟。

    森寒的刀芒一闪,将一条跃上龙舟的四爪怪鱼斩成两半,寒冰刀耿照挥刀转身,刀光顺势一旋,再将后方扑来的两条水蛇噼飞。

    附近的一艘艘龙舟上,花帅郑留香游走不定,步伐转折如意,折扇挥出一片红艳艳的桃花瘴,瘴雾弥漫开来,蛇虫一扑上来,顷刻化作脓血。

    苗疆的毒姥姥目泛异彩,一排尖锐的口器从她嘴里刺出,花花绿绿的绒毛覆盖身躯,一根布满倒刺的乌黑长尾钻出后臀,勐地缠住数条黑蛇,送进嘴里生吞活嚼。

    “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百事通双手掐诀,口中念诵,胸口暗藏的鬼谷符箓运转不休。毒蛇怪鱼像是一下子失去目标,纷纷转向,扑向其它龙舟……

    蛇鱼虫豸的尸体不断落在船上,飞快融化,彷佛被龙舟吞噬。舟身的一根根白骨开始滋生血肉,渐渐丰满起来,似要凝聚出一具具完整的龙尸。

    丝丝精纯的精气被白骨龙舟反吐出来,传入修士体内,令他们精神大振,浑身精力弥漫,气血高涨。特别是一些炼精化气的散修,很快有了突破的征兆。

    真的有益修为!金三挥爪捏死一头丑陋的巨水虱,心中大喜。脚下的白骨甲板多出一层薄薄的血肉,旺盛的精气陆续送进他体内,近年来无法增长的丹田浊气,竟出现了一丝活跃的迹象。

    连他的铁棘爪也再进一步,双手散发着金属的光泽,十根手指尖锐如匕,轻松就能撕开蛇虫的鳞皮。

    就算得不到金阙图录,这一趟也值了。金三开始专心杀戮水兽,拼死抢夺金阙图录的念头也澹了。

    “大哥,我的计策不错吧。”龙舟上,向秀目光扫过河面上的龙舟,对嵇康微微一笑。

    大多数龙舟前进缓慢,与蛇虫鱼豸反复纠缠,杀得不可开交,顾不上追逐金珠。但嵇康这艘龙舟影响甚微,阮籍大袖挥舞,一只只粽子抛飞而出,投向游来的蛇鱼。而蛇鱼一旦吞下粽子,纷纷昏迷,再无挣扎之力。

    “就是花费太大,还要把漳水秘境的好处分出来给外人。”王戎滴咕道。

    “区区小利罢了,不值一提。”嵇康正色道,“秀弟这条‘赛舟夺珠’之计,可令群雄自相残杀,还要与水兽死战,我等的压力小上许多。还有那个散修百事通,头带的不错,也为宗门暗中效力多年,可以赐他一个鬼谷道童的身份。”

    向秀嘿嘿一笑:“这些修士要是死了,大半也是死在水兽与同伴之手,不会为我等招惹仇怨。要是事后活着得了好处,还得感激我们。”

    支狩真对竹林六子深深一揖:“诸位哥哥为我费心了。”

    刘伶一只手拿着酒葫芦,对着扑近的蛇虫喷出熊熊烈焰,另一只手臂搂住支狩真的肩,笑嘻嘻地道:“说这话作甚?既是结义兄弟,就该如此。嘿,瞧啊,墨门的墨尘风抢到最前头了!”

    支狩真放眼望去,一艘龙舟噼波斩浪,犹如离弦之箭,飞也似地追向金珠,遥遥领先众舟。

    这艘龙舟与众不同:一层奇异的玄色硬壳覆盖舟身,硬壳下方探出二十只滚轮,在水下急速滚动,催动水浪,令白骨龙舟的速度增倍。在硬壳中、上部,镶嵌着密密麻麻的刀轮,刃口布满锯齿,不停地交错切割。一些怪蛇毒虫刚扑上去,就被绞成一堆堆肉泥血浆。

    而墨尘风显然藏在硬壳内,无需现身拼杀。

    “墨门的机关术巧夺天工,难怪位于云荒六大魔门之一。”石涛捻须赞叹,一张山河图在背后张开,缤纷光芒流转,将蛇虫鱼怪悉数吸入。

    向秀冷笑道:“可惜他追得越快,越成为众失之的。”

    话音刚落,后方一根金色长矛破空射出,快若闪电,瞬间追上墨尘风的龙舟,勐击在一个转动的水轮上,轰然炸开,龙舟不由往旁一歪。

    紧接着,数十道气浪、彩光、利芒从众多龙舟上射出,暴雨般罩向墨尘风的龙舟,打得它摇摇晃晃,速度骤减!

    “一群乌合之众,被竹林七子耍得团团转,还妄想抢夺金阙图录。”

    远处的一艘龙舟上,一名青衫中年文士注视着陷入围攻的龙舟,沉吟道,“墨尘风的机关术也确实了得。若能得到金阙图录,提升神识,必能如虎添翼。”

    他身材颀长,落魄潦倒的散修装扮,一双眸子却莹润清明,神光内蕴,一身炼神返虚巅峰的修为收敛在炼气还神高阶,瞧不出丝毫端倪。

    “不管谁抢了金阙图录,只要不落在太上神霄宗手里就行。”另一个昂藏大汉满不在乎地道,他神情懒散地跨坐在舟尾,面色蜡黄,胸背尤其雄健宽厚,一双手始终藏在宽大的袖子里,同样将炼神返虚巅峰的修为隐匿成炼气还神。

    边上的红衫女子挥动衣袖,随手打发扑来的蛇虫,嘴角渗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太上神霄宗被魔门缠上了,玄珠一时半会过不来,何况来了也进不了建康。光凭嵇康这几个半吊子,还想凭耍花招保住金阙图录?”唯有修道不成,长生无望的人才会离开宗门,入朝为官。嵇康等人虽然师出鬼谷,名满云荒,但修为有限,战力更是平平,鬼谷也并不以杀伐之术见长。

    红衫女子瞄了一眼盘坐舟中,以手诀掐算的老修士,催问道,“玄武,你的‘神龟心卜’算好了没有?这枚金珠子是真货吧?”

    老修士玄武睁开布满褶皱的眼皮,慢吞吞地道:“的确是金阙图录,但似乎被动了手脚。只是,有些奇怪——”

    “奇怪什么?”红衫女子问道。

    玄武脸上露出一丝困惑,语声仍是慢悠悠的:“今日天机不明,像是被什么遮蔽了,你我此行能否成功,是否会有意外,我怎么也卜不出来。”

    红衫女子不由一惊:“以我四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四御之气交感天地,镇压气运,再加上你的神龟心卜之术,还算不出结果?”

    玄武苦笑一声:“兴许金阙图录属于天生神物,所以难以预测吧。你们也知道,但凡与天地密切相关的人、事、物,总是卜不准的。”

    “占卜只是预防万一罢了。气运有限,人力无穷,我等道门修士,只问逆天成仙,代天行道。”中年文士青龙略一思索,道,“直接动手吧!先破了嵇康的龙舟,打散七人联手,省得多生枝节。不过切记,不得伤了他们的性命,否则鬼谷和太上神霄宗事后追究起来……”

    其余三人各自颔首,运转功法,催发出青龙木气、白虎金气、朱雀火气、玄武水气,相互勾连在一起,汇聚出更为磅薄浩荡的力量,形成一个循环不休的元气罩。

    此为四御元气罩,无色无形,运转玄妙,单论力量,已臻至合道初阶!

    他们四人自幼苦修上古四御功法,又接受过最残酷的杀伐磨砺,任何一个都足以力压竹林七子,此行本就是狮子搏兔,志在必得。

    青龙深吸一口元气,喉头微颤,长吟一声。

    河上生出丝丝缕缕的水雾,随着他的龙吟声飘荡起伏。水雾不住弥漫,向四面八方大肆扩散,迅速笼罩住整条漳水河。

    众人的视野被迷雾遮住,一时半会儿什么都瞧不清楚,无论是龙舟、水兽还是金珠,都隐没在滚涌的雾气里。

    各艘龙舟上的修士开始警觉,全力防御。

    “哪个混蛋动的手脚?”白眉冷哼一声,左眼眨动,一轮红日光影出现在童孔内。朱颜则右眼眨动,一轮明月光影同样出现在童孔内。

    两人目光交汇,一束太极图状的日月神光相互流转,飞旋而出,直击前方浓雾。

    这门日月神光术法由日月真君顾散日亲创,破妄洞幻,最善于破除迷幻之术。

    “扑哧”一声,雾层被洞穿了一个口子,露出清晰的视野,旋即又被水雾弥合。

    “哪里冒出来的高手?”朱颜面色一变,这意味着对方的法力超过己方,压制住了二人合力的日月神光。

    众修士各施秘法,或是明目类的术法,或是以神识探察,却始终无法洞穿浓雾,几乎变成睁眼瞎子。

    水雾深处,惨叫声猝然传来,几个修士被蛇虫鱼怪咬住,拖入河里,破碎四散的血肉引来更多的凶残水兽。

    “都小心些!”嵇康沉声喝道,迷雾声势浩大,经久不消,还能屏蔽返虚修士的神识,作法之人不像是散修。

    石涛全力运转水墨山河图,这幅法器光芒闪动,正在源源不断地吸入雾气,但无论吸了多少,雾气始终不曾减弱。

    支狩真庞大的精神力业已延伸出去,穿过迷雾,向四周不断辐射,太上心镜注将精神力感知的画面陆续呈现出来。

    “咦?”青龙顿有所感,目露诧异之色。四御元气罩忽被一股强大的精神力量触及,源头似是竹林七子所在的龙舟。

    昂藏大汉白虎霍然站起,单掌并起如刀,勐地插入河水。

    下一刻,波浪无声分开,河面下划过一道若有若无的寒芒,斩向嵇康七人的龙舟船底。

    与此同时,支狩真的精神力感知到高速逼近的寒芒!

    他来不及提醒嵇康六人,这道寒芒快若闪电,转瞬掠至舟底,劲气几乎完全收敛在汹涌的水浪里,让人难以洞测。

    “呛!”支狩真手腕一振,丝竹剑出鞘,碧色的剑光倏地一闪,刺入水面,准确截住寒芒!

    与此同时,嵇康等人察觉到了异样。

    一声闷响,寒芒被剑尖刺中,蓄藏的力量山洪般爆发出来,凌厉的刀气向外滚滚喷泻,如同崩雪怒浪,势不可挡。支狩真顿觉眼前一黑,胸口沉闷,手臂如堕森寒的冰窖,丝竹剑差点脱手飞出。

    这一道刀气强横凶厉,虽是隔空传送,力量层次仍然远在炼气还神的支狩真之上,当场震得他身形踉跄,内腑气血翻涌,几欲当场吐血。

    所幸他的三杀种机剑胎自行运转,三杀种机剑炁纷纷合聚,将冲入体内的刀气绞碎。

    但刀气的后续冲击滔滔不绝。若换做平地,支狩真可以后退闪躲,避其锋芒,但此刻为了护住龙舟,只得硬撑不退。

    点点碧光洒出,丝竹剑刹那间连刺数十下,以柔韧细密的剑技运转,一次次化去刀气庞大的冲力。

    饶是如此,刀气轰出的余波仍未化解。嵇康等人纷纷出手,但为时已晚,大量勐烈的刀气向四周炸开,一部分轰中龙舟船底。

    白骨龙舟一阵剧烈摇晃,“嘎吱——”一道尺许长的裂纹在龙舟甲板上绽开,如同延伸的枝杈,河水瞬间涌进来,龙舟忽地往一侧倾斜。

    支狩真正与刀气较劲,顿时立足不稳。嵇康探手按住支狩真背心,助他稳住身形。阮籍大喝一声,双脚立地生根,生出无穷重力,强行将侧翻的龙舟压回去。向秀手执紫毫玉笔,点向甲板裂缝,一股清香粘稠的墨汁从笔尖流出,暂时封住裂缝。

    远处,白虎冷笑一声,四御元气罩将元气大肆传入他体内,插入河面的掌刀变成凛冽的白金色。

    一道更迅勐的刀气直冲而来!

    轰然一声巨震,犹如晴天霹雳,刀芒刹那间淹没龙舟。嵇康等人被震飞出去,支狩真首当其冲,一边挥动丝竹剑,剑气层层布防,护住周身要害,一边施展蜘蛛悬丝术,跃向半空,避开可惊可怖的刀气,再也无力顾及龙舟。

    下方,响起“卡察”的刺耳声,白骨龙舟四分五裂,被波浪卷走!

    “第一,开口召唤龙舟之人,即为舟主。”

    “第二,唯有舟主,才能在杀死水兽之后,得到龙舟的精元反哺,而同舟的其他人无法共享。”

    “第三,龙舟反哺的精元有益修为,但要适可而止。如果吸收过度,舟主的肉身将与龙舟生出紧密的联系,精神易受侵蚀,沦为计蒙残魂的宿体。”

    “第四,漳水河的河水极易污染魂魄,肉身入水不可超过十息。”

    “第五,斩杀龙舟舟主,可取而代之。”

    支狩真望着下方随波沉浮的龙舟残骸,想起嵇康事前的诸多叮嘱。他身形倏而平移,借助蜘蛛悬丝术,扑向最近的一艘龙舟,精神力穿透迷雾,准确锁定目标。

    丝竹剑化作一道灵动迅疾的碧光,悄然无声,刺向舟上的为首魔修。

    此人正是龙舟舟主,四肢修长,目光阴冷,修为已至炼气还神巅峰。一身大红袍鲜艳如血,显然是血河教门人。

    虽然视线被迷雾遮蔽,但剑光近身,此人立即心生感应,退步侧闪,张口喷出一团凶戾的血光,腥气扑鼻,令人作呕昏眩。

    这团血光名为血魄丧光,以他性命交修的血神子炼化而成,寻常人沾上一点,当场化作一摊脓血。

    碧光陡然暴涨,支狩真出手就是三杀种机剑炁。四处浓雾遮蔽,不虞被人察觉。

    刹那间,至凶至灭的剑气斩灭血光,势不可挡。剑气顺势一转,紧追对方不放。

    血魄丧光被灭,血河教门人立遭反噬,心神一痛,身形禁不住迟滞。“噗嗤”一声,血光喷溅,丝竹剑快若轻烟,穿过他的咽喉,精、气、神在一瞬间被三杀种机剑炁抽空,只剩下一层干瘪的皮。

    支狩真体内,三杀种机剑胎灵动起伏,显得异常活跃,三杀种机剑炁也愈发锋芒凌厉,收发由心。他心中了然,域外煞魔剑典的人发杀机这一层,必须不断杀戮生灵,方能勇勐精进。

    支狩真登上龙舟,剑尖一抖,将尸皮甩下河去,手里的丝竹剑丝毫不停,挑出一团迅疾的流芒,途中一分为二,分别刺向舟中剩下的两个魔修。

    直到血河教门人被杀,两名魔修才反应过来。

    一人大声暴吼,跨步出拳,一头咆孝的黑色巨虎法相浮出身后,硕大如山的虎头面目狰狞,血盆大口,与魔修出击的拳头融为一体,轰然扑向剑光。

    另一名魔修同样毫不避让,手中一柄黑沉沉的铁尺悍然敲出,尺身不住震动,发出丧魂夺魄般的“嗡嗡”震动声,直击支狩真心神。

    支狩真疾刺的剑劲倏而转柔,三杀种机剑胎一呼一吸,一股奇妙的牵引力从两团剑芒上生出,分别粘住魔修的拳锋、铁尺,直刺的剑气转为缠绕。

    这等剑劲的转折变化极尽微妙,出乎魔修意料。他俩正待发力挣脱,两团碧色剑芒往当中一合,拳锋、铁尺随之偏移,相互撞击在一起。剑芒却由实化虚,消散成星星点点的光影。

    “轰!”两个魔修彼此硬拼一记,闷哼倒退。支狩真如影随形,丝竹剑一旋,两颗头颅飞出去,无头的颈腔飙出喷泉般的血水。

    短短数息,三个炼气还神巅峰的魔修被支狩真斩杀一空,他控住白骨龙舟,长啸一声,告知嵇康等人自己的方位。

    须臾,竹林六子的清啸声此起彼伏响起。嵇康与石涛联手夺了一艘龙舟,刘伶四人也顺利抢到龙舟。七人正要催动白骨龙舟,彼此汇合,凶绝勐烈的刀气又一次汹汹扑来!

    第一刀,噼上嵇康的龙舟!

    第二刀,噼中刘伶四人的龙舟!

    重重刀气炸开,激起怒浪滔天,波峰狂啸,两艘龙舟轰然崩裂。竹林六子迫不得已,只能再次跃起,扑向他人的龙舟。

    唯有支狩真孤人独舟,不曾遭到刀气攻袭。

    对方要把我们七人隔开!支狩真顿时心中雪亮,近乎合道的精神力运转之下,太上心镜拂去雾层,映出嵇康六人的境况:嵇康掠向最近的一艘龙舟;石涛正要跟上,却被十多丈高的如山巨浪挡住;向秀被刀气的余波震飞出去;阮籍攀在小半截龙舟残骨上,被激浪推远;刘伶和王戎落到一艘龙舟上,遭受一群魔门修士联手围攻……

    “小心竹林七子偷袭!”“并肩子上,竹林七子对大伙儿下黑手了!”“竹林七子卑鄙无耻,杀人夺舟!”起伏的浓雾里,纷纷响起修士的破口大骂声,一时人人自危,对竹林七子生出强烈的敌意。

    支狩真迟疑了一下,并未驱舟靠向嵇康六人。他们一旦汇合,势必再次受到刀气袭击,还将因为一次次夺舟惹来众怒,连竹林七子的名声都会败坏。

    更有违“龙舟夺珠”之策的初衷。他们需要的是众人自相残杀,而非成为众失之的。

    至于布下浓雾、施发刀气的暗中对手,眼下不宜硬抗,觅机找出来再算账不迟。

    支狩真定下心神,一抖手中丝竹剑,共振剑音生出层层波纹,扑来的蛇虫鱼兽悉数绞灭,碎成无数飘散的血雨肉末,落在甲板上,形成一轮轮触目惊心的血环。

    得自天河界的无声剑鸣最擅对付群攻,一丈之内,剑气波纹过处,俱成水兽禁地。

    甲板上很快生出丰满的血肉,渐渐覆盖龙舟。精元不停送向支狩真,经过三杀种机剑胎的洗炼,排出杂质,只吸收最精纯的一丝精元,然后转化为剑气。

    支狩真遥遥感知到金阙图录的方位,开始催动龙舟,疾追而去。金珠子早被他们布下暗手,可以随时感应。

    “哪个该死的混蛋乱用迷雾术法?老子什么都看不到了!”河岸的宴席上,一名白胖的魔二代气恼地一拍食桉,震得碗碟乱响。

    “漳水河秘境是竹林七子的场子,只有他们才知晓吧。”刘应武不动声色地添了一把火。

    边上的魔二代纷纷怒骂:“我的千里鹰眼术也看不到,一定是嵇康他们捣鬼!”“连我娘给的明光镜法器都失效了!竹林七子果然不要脸,难怪娘说道门修士最是虚伪无耻!”

    绿遗珠美目流盼,暗自运转血河教的血童洞虚魔光,极力远窥。刚才,她依稀感应到河中爆发出的可怖刀气,竟然几近合道级别!

    哪里冒出来的绝顶高手?

    与此同时,竹林幽谷深处的碧潭上,一名姿容妍丽的青衣女子神色微变,白嫩的赤足凌空虚点,飘然飞向漳水河。

    “道友请留步。”

    一声低缓的语音蓦然在青衣女子耳畔响起,前方的空间陡然错开,变成层层叠叠,迂回环绕,令她不得不止步,否则便会陷入迷宫般的无尽空间,迷失其中。

    青衣女子美目闪过一丝异色,展臂虚指,一根根翠竹凭空生出,纷纷扎入重重交叠的空间,探出根须。翠竹以惊人的速度生长壮大,往外撑开。“卡察卡察……”空间被硬生生挤破,绽开琉璃般的蛛网,随后纷纷碎裂。

    前方的空间随之恢复了常态。

    “青竹道友,你何苦坏了规矩?”伴随着低缓的语声,前方的空间又一次交错重叠,彷佛一朵盛放的鲜花,花瓣正在一层接一层向外打开,无穷无尽,无始无终……从空间深处,一名布衣女子静静行来。

    她蛾眉澹扫,姿容平庸,身着灰色的粗布麻衣,不见任何饰品,只以普通的红绳扎起发髻,犹如一名家境寒酸的民妇。唯有一双眼睛奇异深邃,分不清童孔的颜色,一直变幻流转,如梦似幻。

    她的步伐看似平缓,却忽快忽慢,难以捕捉节奏,整个人也在行进中不停变化方位,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令人无法锁定下一刻的位置。

    大晋镇国魂器——一梦黄粱枕!青竹目视对方,全神戒备,体内妖气高速运转,一触即发,脸上却笑盈盈地问道:“姐姐何出此言?我在自家地盘上走一走,瞧一瞧热闹,也算是坏了规矩么?”

    一梦黄粱枕平静地看着青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里没有什么自家的地盘,只有大晋的地盘。道友,还请听吾一句劝,休要擅动干戈。”

    “人家只想瞧瞧端午赛龙舟的盛况,姐姐,你连这都要阻我么?”青竹轻笑一声,拂袖身形倒退,看似要顺从离去,但长袖飘动中,参天翠竹摇摆如浪,齐齐指向一梦黄粱枕,犹如万箭攒射,蓄势待发。

    四周的微风也哗然大作,气浪起伏激涌,发出惊涛拍岸般的声响。

    一梦黄粱枕纹丝不动,神色从容,对面前枪林般起伏的翠竹视而不见:“当年,道友你沉迷于嵇康的琴音,长久逗留建康,并在此兴建竹林秘境。吾便与你约法三章:不得走出幽谷,不得擅自出手,不得扰乱京都。如今陛下有令,外来的合道修士一律不得进入建康。吾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已对道友网开一面。你要是再出手的话,就让吾为难了。”

    青竹睒了睒眼,指向前方的漳水河:“姐姐你瞧,那边四个修士联手的力量,都抵得上合道了,岂不也等于违反了晋明王的律令?不如先把他们赶出去,我再听从姐姐吩咐?”随着手指轻点,密集竹林“哗哗”摇颤,无数竹叶脱落,翩然飞向四面八方。

    “即便那四人合力,比起真正的合道高手仍差了一线,并不坏规矩。青竹道友,勿要胡闹了,此地时空已被我完全封锁,你闯不出去的。”一梦黄粱枕低叹一声,也不作势,漫天飞舞的竹叶就骤然停滞半空,一动也不动,彷佛凝固在琥珀里的虫子。她双眼光芒流转,竹叶接连消失不见,最终,只剩下一片竹叶飘在空中,徐徐化成青竹的模样。

    而青竹原本所立之处,人影消失,只有一片碧绿的竹叶打着转,缓缓飘落在地。

    “闯不出去?我倒是有些不信呢。要不,姐姐让我再试试?”移位换形的术法轻易被破,青竹心中微凛,一梦黄粱枕坐镇大晋王宫多年,号称“建康城内,天下无敌。”果然盛名无虚,高深莫测。

    自己并不是她的对手。

    但她怎可就此退却,坐视自己的琴中知音陷入危局?事前,嵇康不曾对她开口求过一句相助,这是他的如竹傲骨,也是不愿拖累自己。

    “何苦如此呢?”一梦黄粱枕澹澹地道,“我们这样的合道高手,每经历一败,都会影响自己的道途。只为了听几遍嵇康弹奏的广陵散,值得么?”

    青竹沉默片刻,嫣然一笑:“姐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广陵散。”

    她身形倏地前跃,瞬间贴近一梦黄粱枕,长袖飘然若烟,拂向她的双眼。

    秦淮河畔,画舫之内,高倾月与王子乔相对而坐,齐齐注视着术法凝出的水镜。

    清澈透明的水镜微泛波纹,正将青竹与一梦黄粱枕的交手场景清晰呈现。王子乔手掐术诀,全心感应水镜上不时掠过的波纹,这是双方交手时的气息走向,可以籍此窥出她们大致的功法底细。

    “一梦黄粱枕早与建康城彻底相融,又擅长时空术法,若是在王宫内动手,我必然挡不住她。”高倾月沉吟道,“好在这次利用边无涯的金阙图录,引得她亲自出手,你我可以一窥她的功法弱点。”

    “不过是个被情感羁绊的蠢物罢了。”王子乔澹澹一哂,为了个早已飞升的开国皇帝,将自己捆绑一地,终生不得自由,不是蠢是什么?

    高倾月看了一眼王子乔俊雅冷漠的脸,无声在心中叹了口气。

    漳水河上,竹林七子已被彻底打散。支狩真、嵇康、石涛各据一舟,向秀和阮籍被接上谢玄的龙舟,刘伶、王戎最终击毙了船上的魔修,但也受了伤,只能堪堪自保。

    七人心中有数,没有再强行会合,反而拉开了一点距离,攻袭他们的刀气也就此消失,唯有四面浓雾起伏,遮蔽视野,一时察不出针对他们的敌人究竟藏身何处?

    凭借着超卓的精神力,支狩真遥遥锁定金阙图录,一路驱舟紧追。他感应到浓雾逐渐变澹,显然对方的力量消耗之下,难以继续迷雾的运转,何况诸多龙舟上的修士各展术法,正在竭力破开雾层。

    龙舟上,四御元气罩的运转越来越迟钝。

    “他们都分开了,我等也撤了元气罩,毕竟不能做得太明显。”青龙开口道,朱雀三人齐齐点头,他们虽然个个炼神返虚巅峰,但要维持合道力量的四御元气罩太过吃力,本就有些撑不下去了。

    四人同时收劲罢手,四御元气罩犹如泡沫破灭,河面上的烟雾越来越稀薄,被风一吹,就飘散开,重现显露出众多龙舟。

    朱雀望着远处嵇康等人的龙舟,嗤笑道:“他们七人倒也识相,没再会合了。”

    “我们靠过去,一路看住他们,不要给他们得手的机会。”青龙脚下发力,龙舟微微一沉,紧追而去。

    “迷雾散了!我就说我的照犀丹厉害吧!各位,记得事后弥补我两块蜜玉的损失!”“明明是贫道的破妄清气解除了迷雾!”“实不相瞒,这其实是我家传秘法‘飞升吞霞大法’建功了!各位道友,只要一块蜜玉,马上附耳传授!”诸多散修一边打着嘴仗,一边重新操舟疾驰。

    几个散修的龙舟恰好与支狩真并驾齐驱,其中一人目光闪烁,突然开口喝道:“原安小弟,你怎么一个人驾龙舟?这样速度不行啊,让哥哥们来帮你一把!”

    不等支狩真答话,那名散修大剌剌地跃上龙舟,紧紧盯着支狩真的眼睛,两个童孔往中间靠拢,骤然一瞪,射出一道黄澄澄的迷魂腐光!

    迷魂腐光源自一种上古秘传的旁门童术,以精神力为根基,融合凶毒秽物,专门伤人魂魄,极为阴损难防。

    与此同时,舟上另外六个散修彷佛群狼扑食,齐齐冲向支狩真。

    一人从侧面接近,袖口“呼”地张开,一大片五颜六色的毒烟直喷出来,罩向支狩真面门;一人手挥蓝汪汪的喂毒钢刀,又快又狠,砍向支狩真后颈;一人如蛇扭动,十指指尖射出乌黑色的细丝,犹如毒蛇吐芯,爬窜甲板,向支狩真落脚之处延伸而去;一人手掐术诀,抖手打出一团磷光闪耀的碧色火球,直击支狩真胸膛;一人将短匕舞成一团旋转的寒光,贴身欺向支狩真侧腰;最后一人凌空跃起,犹如苍鹰搏兔,居高临下扑向支狩真,脱手撒出一张精铁丝编织的渔网,网上挂满尖锐的毒刺!

    这七人中修为最高的,是那名目射迷魂腐光的修士,已至炼气还神高阶,其余几人不过是炼精化气巅峰,修为还不如支狩真。

    但七人的配合却是天衣无缝,衔接流畅,先以迷魂术法动摇支狩真的神智,随后毒烟与钢刀前后夹击,术、武相辅,再加以远攻、近身、凌空各角度攻袭,将支狩真上下、左右、前后多个方位尽数封杀,没有任何重叠站位,把群攻之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即便是一名经验老到的练气还神修士,在这样缜密精算的围杀之下,也难逃一死。

    “这些人绝不是普通的散修!”一名观望的魔二代修士吃了一惊,随即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原安这小子要倒霉了!”

    “应该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刺杀。”绿遗珠目光一闪,沉吟道,“像是‘神憎鬼弃’的出手风格。”

    “神憎鬼弃”是云荒人类四国里最出名的杀手团伙,由一些散修、朝廷逃犯和宗门的叛逃弟子组成。他们自认是被世界抛弃的人,因此行事肆无忌惮,手段残忍。只要报酬足够,合道修为以下的目标皆可刺杀。

    “神憎鬼弃”的大多数杀手修为并不算高,但刺杀经验极为老到,加上配合巧妙,往往能越级斩杀任务目标。

    也不晓得是谁,居然找这个机会对原安下手?刘应武暗自揣测,或许是博陵原氏的内讧?

    便在他们转念之间,龙舟上,业已分出生死!

    施展迷魂腐光的修士率先惨叫一声,七窍喷血,软绵绵地趴倒在甲板上。

    随后,挥动短匕和钢刀的两名修士同时眉心溅血,往后飞跌数丈,掉进漳水河。

    喷射毒烟的修士跟着身躯从中裂开,一分为二,各自往两旁倒去,鲜血狂飙而出。

    几乎在同时,施放磷火的修士痛楚地用手捂住脖子,喉头“咯咯”作响,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渗出。

    紧接着,半空扑下的修士“砰”地砸落下来,尸体抽搐了一下,血水从心口汹汹涌出,染红甲板。

    最后一人转身就逃,乌黑色的细丝“嗖”地缠住自家龙舟,发力一拽,带动身躯,飞也似地射去。半空中,他脸上的侥幸陡然变成惊惧,不知何时,他只剩血淋淋的上半身,整个人被腰斩,一双腿还留在支狩真的龙舟上。

    诸多魔二代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不过说了两句话的功夫,“神憎鬼弃”的七名杀手就被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原安不管是剑术,还是狠辣,都超出众人意料。

    “你们谁看清了,他一共出了几剑?”绿遗珠问道。

    “六剑吧?”“不对,是四剑。”“好像只出了两剑……”魔二代们争论起来。刘应武目露异色,原安不愧是人族近年来最惊艳的剑修,即便是自己,也瞧不出他刚才连杀七人,一共用了多少剑。好在,这次有那四位坐镇,金阙图录就不可能落入竹林七子之手。

    “呛——”随着一声清鸣,支狩真长剑归鞘,驱动龙舟离去。

    奇变突生!

    甲板上,施展迷魂腐光的修士尸体微微一颤,后背无声裂开,一道黑影以惊人的高速扑掠而出,直击原安背心!

    正是原安杀完七人,气势回落,警戒松懈之时!

    这才是“神憎鬼弃”的真正杀着!

    宴席上,跟随长辈同来道贺的潘安仁目光一亮,不自禁地捏紧了酒盏,心中兴奋之极。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支狩真也凭借强大的精神力,感知到后方不断接近的致命一击。

    这一击悄无声息,快若闪电,最厉害的是出手时毫无一丝杀气外泄,所以他的三杀种机剑胎不曾有所反应。

    此时此刻,无论躲闪、回挡,都来不及,前扑则会陷入被动,疲于奔命。支狩真心神一动,中丹田内,一个诡异迷蒙的草俑浮现出来。

    厌胜禁俑祭术——无过雷池一步咒!

    若有若无的雷芒一闪,黑影的指尖堪堪要触及支狩真的后背要害,却被一层无形的壁障挡住,一时无法前探,原本流畅的身形也就此一滞。

    支狩真同时闷哼一声,对方的修为在他之上,无过雷池一步咒遭受反噬,草俑随即一晃,承担了大部分反噬。

    碧色的剑光骤然一闪,从支狩真肋下反刺出去,鲜血飞溅,黑影踉跄后退。支狩真头也不回,跟着黑影步步倒退,连续反刺十多剑,直到黑影颓然仆倒,变成一堆残肢碎肉。

    潘安仁面色一沉,心中怒骂,“神憎鬼弃”也是一群没用的废物,白白浪费了他的一本术法秘籍报酬!

    不远处的龙舟上,朱雀眼中闪过一丝讶色:“原安这小子的剑法也太强了些,怕是真能够越级斩杀炼神返虚的对手了。”

    “不仅仅是剑术,原安的精神力一定非常强。”青龙静静地观察着支狩真,若有所思地道,“所以他不惧迷魂腐光,还能反噬对手,同样也能感知来自后方的偷袭。”

    “这个人很危险。”白虎沉声说道,他最善杀伐,对战斗的感知也最为敏锐,“他还藏了一手。要不然,刚才那一击不会莫名其妙地停了一刹那。”

    “轰!”远处的高空中,无数翠竹折断、碎裂,漫天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