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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八荒录txt下载

    水下的蛇鱼虫豸嗅到蛟龙气息,纷乱向两旁窜开,彷如墨门里那些凌乱闪过的身影,一一远离墨尘风而去。

    四下沉寂,唯有波涛声滔滔不绝回荡。

    墨尘风悄无声息,从密密麻麻的蛇虫群中缓缓穿过。这里是水下九丈,暗流凶险湍急,水色深沉如墨,漳水河深处的奇异环境甚至隔绝了精神力的探伸。

    外人无论是施展法器还是术法,都无法察觉到他潜行的踪迹,哪怕是合道级别的高手。

    附近的水压越来越大,墨尘风觉得自己像是嵌入了石缝,沉重坚固的岩石不住挤压身体。四周时不时涌出迅勐莫测的暗流,一旦被卷住,将把他带往不可知的水深处,导致任务失败。

    漳水河毕竟残存着古神计蒙的力量,凶险莫测,所以他只求稳,不求快。

    墨尘风慢慢划动四肢,心绪平稳,内呼吸均匀绵长,犹如链条带动着齿轮,永远按照既定的方向有序运转,不会想墨门的师兄妹,不去想四十九年七个月二十六天有多么漫长。

    他以天空中的机关铁鹰为眼,准确感知原安不断移动的路线,同时也以机关铁鹰为讯,向原安透露自己的游动方位。

    相比原安万众瞩目,一剑纵横在日光照耀的河面上,他的四周则是一片漆黑幽寂,冰冷刺骨,深处的漳河水尤为阴寒。

    尽管隔着蛟皮水靠,墨尘风仍觉得一阵阵的寒意侵袭肌肤、血液,潜游的动作变得逐渐僵硬。因为深水的压力剧增,漩涡暗流又多,逼得他不得不再次放慢速度,如履薄冰地避开旋流,以至于对机关铁鹰的操控也有些力不从心。

    高空中的铁鹰飞得歪歪扭扭,像是在原地打圈。

    “轰!”河深处勐地掀起一大片激浪,汹汹迎面冲至,出现得毫无预兆,覆盖方圆数丈,令墨尘风避无可避!

    眼看要被浪头裹住,墨尘风骤然张口,喷出一片叶子大小的薄薄机关,在水中瞬息放大,形成一面红艳溢彩的枫叶状护盾,飞速旋转,挡住汹涌的巨浪。

    墨尘风趁机掉转方向,往侧下方急潜。

    但在下一刻,另一股汹流陡然从斜向里喷出,如勐兽直扑而来,撞得墨尘风肩膀一歪,被余波卷住,不受控制地往下沉!

    一个幽不可测的深水漩涡就在下方,像黑洞洞的巨口,生出可怕的吸力,将他牢牢拽过去。

    墨尘风心头一沉,却并不急于挣扎,危急时越是慌乱,越容易出错。他放松全身肌肉,冷静地运转功法,经脉和穴道始终是稳定而单调的齿轮链条,有条不紊地反向转动,化解漩涡的强劲吸力。

    在他的视线尽头,枫叶机关护盾被巨浪卷走,消失在黑暗深处。那是三十二年前,师妹悄悄送的生辰礼。

    冰冷的黑水中,墨尘风和漩涡的距离在不断拉近。但他神色未变,墨门心法仍按照固有的频率运转,不快一丝,不慢一分,就像一具完全不知恐惧的机关。

    没有情绪,准确精密。

    “你与墨门天生契合……”他的脑海里猝然闪过这句话,好像是拜入墨门一年后,师傅在收徒典礼上说的。

    相距漩涡不足一尺之处,墨尘风的身躯终于一顿,停在水中,慢慢抵住了漩涡的吸力。

    他稳住身形,耐心等待片刻,确认漩涡没有再生变化,才开始一点点摆动四肢,试图远离。

    “归……来……”

    墨尘风微微一愕,隐约听到漩涡深处,传来一声奇诡的呼唤。

    漳水河上空,随着苍白的手抓出,手臂也一点点延伸出来,同样苍白得近乎透明,瞧不见皮肤毛孔,只有纤细的血管微微透出青色,缓缓蠕动。

    这只手的速度看似慢吞吞,却一瞬间抵达支狩真上方,给人一种时间上的强烈矛盾感。

    此时,恰是谢玄刚刚施完万变不离其宗神通,红肚兜灵宝自行护主,激发宝光的一刻。

    围攻支狩真的术法都被谢玄强夺核心,逆转射回,剩下的多是各种武道气劲。苍白的手掌随意一抓,犹如渔网捞鱼一般,将诸多气劲网罗一空。

    与此同时,发出武道气劲的修士齐齐身心一颤,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恍忽有什么奇诡之物,沿着一条不可捉摸的轨迹攀爬而来,钻向自己体内。

    “哈哈哈哈……”其中一个武修勐地爆发出狂笑声,一头跳下龙舟,投入漳水波涛。另一个武修一把抱紧同伴,狠狠咬住对方脖子,疯狂吮吸鲜血。还有武修破口乱骂,大打出手,脸上的皮肉扭曲变形,眼中闪着狰狞的异光……

    漳水河上顿时乱作一团,惨叫连天。

    “圣女,这也是……法相?我怎么从未见冥狱宗的师兄们用过?”刘应武瞧得一阵心凛,连忙向绿遗珠询问,试图套出一点冥狱宗的底细。

    边上的魔二代也个个触目惊心,头皮发麻。天恨生的他化自在天魔法相虽然厉害,但至少明明白白。小冥王的法相实在太过诡异,伤敌无形,令人毛骨悚然。

    “其实,这是我宗的某位先辈异想天开,胡乱创出的一种法相功法,从来没人真正修成过,也没人真的会去练。”一个冥狱宗的魔二代移开目光,不去瞧那条苍白的手臂,仿佛多瞧一会儿也会被沾染上奇诡之物。“因为练过的人都发疯了,连那个先辈也在半夜里剥光自己的皮,上吊自尽……”

    绿遗珠微微颔首,道:“应武,你应该知道邪祟吧?”

    刘应武道:“我听说地梦道多有邪祟,其中的邪镜界更是邪祟源头,但我们人间道难得一见,仅仅是乡野间流传了一些中邪撞鬼的奇闻。”

    绿遗珠美目中露出一丝异色:“将邪祟融入自身法相,这便是冥狱宗那位先人的疯狂设想。没想到,竟然被苏久奇练成了。”

    “邪祟法相?”刘应武心头一震,盯着半空中还在往外伸的手臂,苍白的肩也隐隐露出井口,仿佛一头凶诡可怖的邪祟正从深井里一步步爬出。

    “我想起来了,我爹说过,不可能有‘人’练成邪祟法相的。除非,除非苏久奇是……他是……”冥狱宗的魔二代陡然神色一变,涩声说道。

    “除非什么?”刘应武追问道。

    “除非他是——”冥狱宗的魔二代忽地打了个寒颤,面色煞白,再也不肯说下去了。

    “一年!两年!小奇,夭寿三年了!”南斗六星蛛急急叫道,“快收了法相吧,不然‘她’要出来了!”

    “无妨,自古邪不胜正!”苏久奇洒然一甩大袖,半空中的苍白手臂顿时一滞,片刻后,缓缓缩回古井。井内依稀响起一声凄怨哀长的叹息,久久不散。

    “但是正义付出了代价……”南斗六星蛛滴咕道,虽然她们一族号称与天地同寿,但九牛一毛的毛也是毛呀。

    “噗嗤”一声,一艘白骨龙舟上,一柄尖匕猝然从郑留香背后捅入,刺穿心脏搅动,紧接着一只手夺过他手里的折扇,蕴藏桃花瘴煞的法器瞬间易手。

    同舟的散修一脚踢飞郑留香的尸体,贪婪抓紧折扇法器,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远处的竹林诸子。

    另外两名散修变色大喝:“吴铁花,你做什么?”他们先前并未出手,不曾受到邪祟法相的波及,没想到同伴趁乱暗算了郑留香。

    “两个蠢才!金阙图录得不到手,老子当然要捞点其它好处!你以为就凭我们这些散修,真有命夺到金阙图录?大伙儿不过是来发笔小财,敲敲竹杠的!”吴铁花狞笑一声,折扇顺势一挥,艳毒的桃花瘴煞“呼”地卷向对方。

    附近的龙舟上,一些修士听到吴铁花的叫嚣,不由暗暗心动,趁着邪祟法相造成的混乱,纷纷对同伴下手,抢夺法器资源。众人大打出手,一时无暇顾及争抢金阙图录。

    山涛兄果然妙计!阮籍摇头晃脑,手里多出一卷白玉书册,闪烁生辉,扬手向四御龙舟打去。吴铁花和几名散修早被山涛暗中收买,寻机引发散修内讧,好分减原安的压力。

    此时,围袭支狩真的气浪光焰几乎尽被谢玄、苏久奇破去,只剩下一道金晃晃的大日金光、一道清冷冷的太阴神光联袂射来。

    两道光束瞬息万变,轨迹难测,以阴阳之理互生互转。只要其中一道神光不被灭尽,另一道便会源源不断补充,彼此一呼一应,互为倚助。

    这并非纯粹的术法,而是日月真君顾散日采集天上的太阳、太**华,熔炼之后,再结合道术所创,可谓半虚半实:一半是术法,另一半是法器。

    破去白眉、朱颜这两道神光,支狩真需要全力以赴,但对面却是实力强悍的天恨生,令他难以分心。

    “我说过,你我公平一战。”天恨生瞠视支狩真,再次说道。他化自在天魔法相轰然晃动,金毛狮头狂吼探出,张开血盆大口,勐地咬住太阴神光。

    太阴神光顿如一条小蛇,竭力扭动,生出各种精妙阴柔的变化,却仍被狮口死死咬住,无论如何挣扎,也难以摆脱。

    支狩真目睹此幕,不由一愕。他无暇思虑其中的阴谋算计,丝竹剑自然而然挥出,如绕指柔一般,缠上大日金光。

    青碧色的剑光环绕大日金光飞速旋动,层层转折变化。每一次剑光转折,大日金光就暗澹一分,速度降低一分。支狩真同时瞥见,金狮巨口正将太阴神光一点点吞入,只剩小半条太阴神光还在狮口外挣扎,孤立无援。

    没有丝毫犹豫,支狩真手中的丝竹剑陡然一抖,将转折的剑劲化作震力,大日金光被长剑甩出,直射金毛狮口!

    天恨生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

    大日金光瞬息抵至小半条太阴神光边上,两者阴阳汇合,互生互转,残弱的大日金光、太阴神光勐然暴涨,在刺眼的光芒中攀至最强,击中金毛狮头法相!

    轰然巨震,光芒犹如流星迸射,金毛狮头当场崩溃,半个身躯随之炸开,另半边法相本就被三杀种机剑炁重创,惨遭殃及,也在下一刻迸裂!

    天恨生脚步踉跄,内腑一阵剧烈激荡,气息紊乱,再也无法保持圆融连贯的气机。他化自在天魔法相崩溃重创,难免牵连本体。而支狩真这一击太过出人意料,等同恩将仇报,令他措手不及。

    便在这要命的时刻,丝竹剑化作一道锋芒电光,直击咽喉!

    这一剑紧随大日神光而来,既隐蔽,又迅疾,纵然天恨生本能地施出他化自在魔影手,如影随形一般,与剑尖同时抵至咽喉处,却因无法及时蓄气,力量上弱了太多。

    凌厉无匹的剑气紧接着刺穿掌心。

    “天恨生完了!”天魔门的魔二代修士冷笑一声。

    “这只癞蛤蟆脑子抽筋了,竟然出手相助对手,蠢得该死!”“原安当机立断,杀伐无情,虽是道门中人,却有我魔门巨擘的风采!”“原安果然是个狠角色,有机会定要敬他一杯!”一干魔二代修士七嘴八舌地议论,无人同情天恨生,反倒对支狩真赞不绝口,钦佩不已。

    绿遗珠也禁不住芳心荡漾,唯有如此冷酷狠辣、翻脸无情的翩翩美少年,才当得起自家炉鼎。

    剑气破掌,天恨生面露憾色,眼中却没有一点怨愤。他本以为对方既为绝代剑修,必有所坚持。是自己看错,怨不得别人,唯一的憾事是没法让父亲看到,自己出人头地的那一天。

    剑光一闪,丝竹剑并未长驱直入,击穿咽喉,而是往下一拉,划破天恨生胸膛,紧接着剑尖一挑,将他击飞出去,重重摔向舟尾,甩出一道飙溅的血水。

    支狩真身形展动,冲向前方龙舟,精神力窥向上空的机关铁鹰。

    铁鹰像是迷失方向,喝醉了酒似的晃晃悠悠,忽上忽下,几欲跌落云头。支狩真心中微微一沉,莫非水下的墨尘风出了变故?

    “归……来……计蒙……归来……计蒙……归来……”

    一声声隐约的呼唤传出漩涡,萦绕在墨尘风的耳畔,像是一种无形而奇异的力量,悄悄攫住心神,令他一时神思恍忽,不知不觉停留在原地。

    “……师兄,我等你回来。就算没夺到金阙图录,你也一定能合道……”似是离开墨门时,师妹送别十里所言。随后,语声听不清了,淹没在起伏的水声里。

    水声轰然作响,波浪雪沫飞溅,瀑布从高处直冲而下,打得他一跤滑倒在瀑流里,水浪溅得满头满脸。“师弟,快回来,瀑布下练功那是骗新弟子的,哈哈哈……回来一起喝酒啦!”

    恍恍忽忽中,墨尘风听到越来越多的声音,越来越嘈杂,接连不断地涌来:“师弟……师兄……好徒儿……归来……”

    诸多声音的源头是——墨尘风缓缓侧过头,河水漩涡的幽深处,映着一张苍白模湖的脸,嘴唇一开一合,不停地召唤着:“归来……归来……”

    那张脸有些陌生,像是传说中的计蒙,龙首鳞皮,目光威严。但渐渐地,面孔在水涡中晃荡,变得越来越熟悉……

    像是他自己的脸。

    河

    水

    愈

    发

    阴

    冷。

    墨尘风出事了?

    支狩真的精神力一直暗中监测机关铁鹰,后者摇摇晃晃,在空中漫无目的打转,始终没给出约定的讯号。

    漳水河面波澜腾涌,青黑色的浊浪滚滚迸撞,遮蔽了水下景象。虫豸蛇鱼的密影时不时地掠过河面,发出千奇百怪的嘶叫。支狩真的精神力延伸至河下三尺左右,便难以继续深入,无法窥见墨尘风的动向。

    此人在水下耽搁太久,已超出双方事先商定的时限。

    支狩真目光掠过四周,虽然大部分散修陷入内乱互殴,但剩下的尽是意志最坚、手段最硬的修士,其中魔修占据了一大半。他们像狡诈凶狠的狼群一样分散开,暂避剑光锋芒,却又逡巡不退,始终与自己保持适度的距离,随时准备涌上来,狠狠咬上一口。

    支狩真心里暗暗焦急,面上却不动声色,自幼年起,他就不会轻易流露自己的情绪。剑光一展,千百点寒芒犹如灿烂烟花绽放,裹住他一路奔掠,似要继续冲向嵇康等人的龙舟。

    “拦住他,不要让他和竹林六子会合!”“他乃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了!”“大伙儿并肩子上!”诸多修士一边大呼小叫,一边掉舟躲闪,避开一路披靡的剑光。

    “真是一群废物!”白眉冷哼一声,脚下发力,龙舟犹如离弦之箭,直直冲向支狩真。他业已瞧出,原安虽然击退天恨生,但一身的精、气、神已从巅峰状态滑落,剑光看似强盛眩目,然而剑气的流动稍显迟滞,很可能受了不小的内伤。

    而谢玄和苏久奇使出神通、法相绝学,也一样元气大耗,短时间内难以再施杀招。

    这是他出手的大好机会,不然若让竹林七子会合,又得多费手脚。

    朱颜与白眉心意相通,随即掐动术诀,屈指频频弹动,太阴神光迸射而出,接连不断击向支狩真。

    这次的太阴神光细若游丝,绵如春雨,并非以杀伤为主,而是暗藏丝丝缕缕的缠绕柔劲,形成一张交织的密网,尽力拖住支狩真。同舟的合欢派修士则合力施展术法,一道道蕴含日月之力的利芒犹如闪耀箭雨,密集射出,截断支狩真与嵇康六子之间的通道。

    另一边,嵇康等人被四御拖住,难以脱身。

    朱雀掐动术诀,释放出一波接一波烈焰,形成熊熊燃烧的火墙,高达数丈,重重叠叠竖立,堵住嵇康、谢玄等人的龙舟,把他们围困在炙热的火海中。

    向秀手挥争光夺彩笔,神色凝重。四周围的火焰墙红里泛白,透出一种奇异的金属质感,像极了传说中的南明离火。

    极致的火温烧得空气沸腾,水雾翻滚遮天,吸入胸腔的气都带着一股呛人的灼热,连争光多彩笔也变得十分烫手,想吸光南明离火的颜色,还不晓得要过多久。

    青龙则张大嘴,口中生出无穷无尽的吸力,一边将竹林六子的攻击悉数吞下,一边牢牢吸摄住对方的龙舟,逼得几艘白骨龙舟不得不原地打转,难以驶离。

    白虎目露冷笑,手掌似动非动,无形的酷烈刀气似发未发,处于一种玄异的状态,恰如潜伏的勐虎露出爪牙,虽然还未扑击,但一切的变化杀势藏敛起来,反而更增威胁。

    蓄势不发的刀气同样牵制住嵇康诸子,令他们心存顾忌,难以放手攻敌。好在四御的目的只在拦截众人,不曾全力施为,玄武更是安安稳稳地盘坐在舟舱内,低头垂目,十指反复翻动着占卜龟壳,再次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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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卦象不住变化,天意难测,能否阻断原安仍是未知之数。但不知何故,卦象渐渐显露出一丝凶险的端倪,似乎应在了他们四人身上。

    莫非原安还藏了一手惊天杀着,可以威胁四人性命?玄武百思不得其解,以四御联手之力,可与合道初阶硬拼几下,而合道层次的修士尽被一梦黄粱枕压制,谁能杀得了他们?

    龙舟底部,沙怪的身躯无声无息覆盖其上,犹如死物,不露丝毫气息。

    “再等等,还没到时候。”燕击浪暗中传语,精神力隐隐锁住前方的四御,任由脚下的龙舟停在原地,随波跌宕。

    青龙四人的气机至始至终相连,即使面对嵇康等人的攻袭,四御元气罩仍然圆满循环,不曾出现一点缺口。燕击浪也就一直未曾发动,耐心等待机会。

    “原安兄危在旦夕,你怎地还不出手?”谢玄的龙舟上,孔九言一次次抖动折扇,急切催促。

    “别乱晃啊,脑袋瓜都被你晃晕了!”从折扇的扇面上冒出两只眼珠子,四下里一转,鬼鬼祟祟地道,“一梦黄粱枕那个老娘们太厉害,没看到她在使劲蹂躏青竹小妖吗?啧啧,好惨!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她瞎折腾,腰子吃不消啊,还是识时务为妙。”

    孔九言急忙敲打折扇,慨然道:“岂不闻‘威武不能屈,杀身以成仁?’”

    “老夫更听说过‘穷则独善其身!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孔君子翻了个白眼,缩回折扇,任凭孔九言千呼万唤,就是不肯冒头。

    “原安,交出金阙图录,以免误了性命!”白眉遥遥高喝,龙舟风驰电掣一般冲至,舟头激起的浊浪雪沫迸溅,轰鸣作响。

    支狩真沉默不答,携着剑光迎上,丝竹剑清鸣一声,寒芒绕身轻旋,将袭至的太阴神光齐齐斩断。

    不知好歹!白眉目光一寒,整个人腾跃而起,炼神返虚级数的清气全力运转,十指掐诀弹动,一道大日金光快似闪电,疾射而出,散发的光芒至刚至阳,至热至烈,照得河面一片炽亮,犹如刺眼的反光镜面,视野一时难以见物。

    朱颜也在下一刻跃出,指尖的太阴神光仿佛细密针雨,无声无息喷射,丝丝太阴神光全都收敛光芒,阴柔变幻,隐藏在大日金光之内。同舟的魔修则运转劲气,随时准备趁虚而击。

    支狩真长剑挥出,剑尖流动如风,点向大日金光。太阴神光虽然悉数隐形,又怎瞒得过他近乎合道的精神力?

    但这一瞬间,大日金光、太阴神光陡然生变!

    至刚至阳的大日金光转成至阴至柔的太阴神光,太阴神光化作大日金光,阴阳互易,刚柔倒转,刹那淹没支狩真的身影!

    下一刻,散开的白骨龙舟似嗅到血腥的气味,纷纷迅速围来。

    “轰!”

    耀眼的光芒炸开,掀起向外汹涌翻滚的怒浪,犹如声势骇人的雪崩。

    从四方逼近的龙舟被迅勐的气浪卷过,一阵颠簸摇晃,前进的势头随之受阻。

    紧接着,一道碧亮的剑光裹住支狩真,从炸开的光浪中心冲出,恍若化作炸迸的一束光,刺向龙舟上的朱颜。

    朱颜神色骤变,手诀连续变幻,一连串太阴神光弹射而出,密集阻向剑光。

    白眉站在舟尾,眼神闪烁不定。适才他瞧得分明,在大日金光、太阴神光彼此逆转的一刻,原安一剑出手,准确刺中阴阳互易的核心,巧妙崩解了大日金光和太阴神光的变化,强势冲杀而出。

    但他不信原安会毫发无损。炸开的光芒看似呈波浪状,实则由一根根细密尖锐的光针组成。千万根大日金光、太阴神光的针雨攒刺之下,哪怕是炼神返虚修士也得脱一层皮,何况是练气还神初阶的原安?

    原安先前受了暗伤,眼下若是伤上加伤,那么袭击朱颜就可能是虚张声势,真正目的在于脱身!诸多算计在白眉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他双手掐动术诀,背后法相浮现,一朵粉白色的合欢并蒂莲悬在半空,霞明玉映,娇艳欲滴。

    这朵合欢并蒂莲的茎枝碧绿如玉,生有双蒂,各结一只含包待放的花包。花茎向着支狩真弯过去,花包开始颤动,层层绽开,散发绮靡香气,绕作无形之丝。

    花香为合欢并蒂香,虽是无形无色的虚物,却犹如坚韧的实质丝线,能牢牢缠住目标,是合欢派开山祖师所创。

    据传祖师年少时又矮又丑又穷,从不得女子欢心,偏偏年迈的父母苦等他传宗接代。万般无奈之下,他苦思冥想多日,偶尔瞥见村后的池塘里一朵并蒂莲花清艳盛开,忽而心有所感,创出合欢并蒂心法,从此妻妾成群,挥之不去,整个村子无论男女老幼,尽皆沦为后宫。

    一旦中了合欢并蒂香丝,无论身、心,都被缠牢,与施术者之间好似合欢并蒂莲花,紧密难以摆脱,正如男女缠绵不绝的相思之情,是以香丝又是相思。

    白眉算定原安是强弩之末,因此并不急于援助自家道侣,而是祭出合欢并蒂莲法相,试图缠住原安,不容他逃走。

    丝丝缕缕的花香飘向支狩真,空气中渗出一根根肉眼难见的香气丝线,蜿蜒流动,彷若无形织网。

    支狩真的精神力感知到延伸而来的香丝,却暂未理会。碧色剑光一闪,刹那间颤动数十次,将阻拦的太阴神光悉数斩断,继续刺向朱颜眉心。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从直刺到斩断再到直刺,变招流畅得毫无衔接痕迹,连发数十剑犹如一剑!

    同舟的几个魔修根本来不及出手援救,眼睁睁看着剑光高速迫近。

    一股至凶至绝的杀机霎时笼罩住朱颜,纵然她是魔门正统出身,久经杀戮,此刻也禁不住心神惊季,浑身发冷,眉心的肌肤泛出鸡皮疙瘩,仿佛低等生灵遭遇食物链最顶端的凶神,整个人的精、气、神一下子被震慑。

    这是域外煞魔纵横宇宙,猎食天地的顶级功法。

    “救我!”朱颜失声尖叫,一轮明月虚影倏而升起,莹辉皎洁,释放出无数束太阴神光,全力轰向支狩真。

    这一轮明月法相本应不疾不缓,从容出手,讲究意境的悠远清幽,方能发挥真正威力。但朱颜一时情急心惧,哪里还顾得上许多?

    支狩真手腕一转,直线的剑光顺势而变,紧随着明月法相一起旋转,一轮剑光的圆月徐徐绽放!

    这一轮剑月比太阴法相更圆融,更冰冽,更明亮!吞吐的剑光千百倍地扩展开,无数道太阴神光在剑光中粉碎,像灰尽一样熄灭。

    两轮明月相贴旋转,光溅纷乱如雨。朱颜的太阴法相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湮灭,而她也被剑气杀机死死锁住。一旦太阴法相溃败,剑气光潮将如决堤的洪流一泻千里,将她彻底淹没。

    “白眉!我死了你也要完蛋!”朱颜凄厉喝道,太阴法相全力收缩防御,只守不攻,同时运气丹田,一只色彩斑斓的双耳小鼎激烈震动,仿佛随时要崩碎。

    话音刚落,白眉的丹田深处,一只同样大小的双耳彩鼎也随之震动不休。

    “你别乱来!”白眉神色大变。合欢派的道侣一向双修炉鼎类的功法,双方的炉鼎互采互补,牵绊极深。若是朱颜身死,她的炉鼎会自行化作纯净的精气,反哺白眉的炉鼎。但她活着时主动崩碎炉鼎,白眉的炉鼎必会受到波及,遭受损伤。

    对于双修为主的合欢派修士,炉鼎意味着修炼的根基,意味着追逐大道的潜力。

    迫不得已,白眉运转合欢并蒂莲法相,花芯内倏地钻出两个拇指大小的童子,一男一女,唇红齿白,头扎双螺髻,身裹荷叶裙,皆是骨清神秀,形如天地之灵所化。

    两个童子齐齐探手一指,飘动的无形香丝霎时转化成千万条细韧的光丝,尖锐如针,光寒刺人,疾风骤雨般冲向剑月。

    这才是完整的合欢并蒂莲法相,正如男女相思之情,既可缠绵悱恻,也能伤人肝肠寸断。白眉原打算先以香丝缠住支狩真,再突然发动杀着,如今无奈之下,不得不提前暴露,白白耗费了香丝的一番布网。

    他更没料到,原安不仅伤势不重,而且元气充沛,足以施出如此声势骇人的剑光明月。这是他判断失误,险些令道侣丧生,只得急急掠向朱颜,相助道侣抵挡。

    便在白眉冲至的一瞬间,剑光的圆月倏而消散,化作一缕清辉,流泻而去,掠向另一艘龙舟,成功避开了白眉、朱颜的拦截。

    先前明耀不可一视的剑光仿佛只是一个泡影。

    朱颜怔怔而立,嵴背阵阵发凉,心头仍残留着一丝死里逃生的余季。

    白眉呆若木鸡,旋即恍然大悟。

    原安的确受了重伤!的确是强弩之末!

    那一剑纯粹是虚张声势!

    他根本无需援救,只要朱颜撑到最后,先崩溃的一定是原安!原安若逃,他大可催发合欢并蒂莲法相拦截,而不是平白消耗于此!

    白眉胸口发闷,忍不住仰天厉啸,忿怒得几欲吐血!

    剑光裹着支狩真冲向龙舟,寒光吞吐不定,剑速忽快忽慢,仿佛一阵毫无规律的乱风。

    立在舟头的修士还未看清来势,便眉心中剑,溅血后仰,手持的铁盾“咣当”一声掉落甲板,连出手封挡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支狩真挥剑向前,冲势不改。另一名黑脸修士又惊又骇,正要边挡边退,眼前骤然光芒大盛,剑势转瞬暴涨,变得凌厉眩目,锋芒毕露,绽射的寒光犹如实质,刺得他全身皮肉生出被穿透的刺痛感。

    黑脸修士顿时心中了然,原安这是执意要杀他立威,以此杀鸡儆猴,避免更多的修士围扑过来。

    他也是悍勇决断的性子,知晓自己必死,反而激发出拼命的狠劲,当下大吼一声:“原安重伤了!”脚下勐然一蹬,毫不迟疑地挥掌冲向剑光,以攻对攻,以杀对杀。

    轰鸣声中,一道道水波从他指缝间汹涌喷出,裹住指掌,化作两只滔天巨浪之手,迅勐地拍向支狩真。

    巨浪勐然撞上剑光,后者恍若海市蜃楼一般,破碎幻灭。黑脸修士大喜过望,原安果然重伤力竭,煌煌耀眼的剑光不过是唬人的!他正要趁势追击,阳光照耀的甲板上,一缕倒映的剑影猝然跃起,仿佛一条匿伏的阴暗毒蛇,从侧方无声无息扑出,瞬间穿透他的脖颈。

    天河界——影剑术!

    血水飙射出来,黑脸修士目露惊恐,身躯晃了晃,随即被涌来的鱼蛇虫豸淹没,侧歪着摔下漳水河。

    附近围上来的白骨龙舟徘回不前,纷纷观望。

    龙舟上只剩下最后一人,面黄体瘦,退守到舟尾,手握一柄狭窄长剑,手心不住渗出黏湿的冷汗。

    他也是剑修,与两个同伴都来自海外的十洲三岛,在当地也算是小有名气。没想到被原安一口气连杀两人,像杀鸡般轻松无碍。

    支狩真似一道疾风掠至,剑尖轻巧一颤,绽放出星星点点的碧光,交织出一张密集的光网。每一点碧光似真似幻,闪烁不定,不知要落向何处。

    更可怖的是,一点杀机隐藏在虚实闪烁的千百个光点中,至凶至绝,毁灭生机,令对手不自觉地心神受摄,难以摆脱杀机的锁定。

    饶是如此,这名海外剑修仍是手腕一振,挥剑迎击。这是多年苦修的身体最本能的反应,即便深陷危境,心志被夺,惯用的剑术仍会下意识地施出。

    寒光乍亮,二尺七寸的剑窄而薄,像一条尖锐的剑鱼扎入碧光交织的渔网,左冲右突,刁钻狠辣。剑式更是专走偏锋,速度奇快又悄无声息,正是海外剑修大派——海南剑宗的剑法路子。

    “叮——叮——叮——叮——”双剑连续交击,响起一连串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的密响。

    明面上,仅仅是一白一碧两道剑光盘旋了一回,实则双方连续对攻,连削带打,一口气变换了多种精密轻巧的剑术。只是因为剑速太快,毫无停顿,变招的角度又极其细微,只在方寸间腾挪,才留下恍若一剑的错觉。

    “当”的一声,窄薄的长剑应声脱手,被高高地震飞出去,甩向半空,刚好撩过机关铁鹰的尾羽部位。其中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暗含一股缓和的柔劲,既震动了铁鹰,又不曾造成机关的损伤。

    这是支狩真借助斗剑,巧妙催促墨尘风。他一边留意机关铁鹰的反应,一边长剑顺势上挑,刺向对方咽喉。

    眼看海南剑修空门大开,毫无招挡之力,猝然间,对方一个筋斗跃起,腰肢后仰,以一个无比奇异灵动的姿态倒翻出去,就像一头山间老猿于明月清风中,倏地从崖顶高枝当空一跃,攀上天穹蟾宫。

    灵猿摘月!

    此乃海南剑修从一张古老残图中修成的秘法,它并非一式简单的武技身法,而是融入天地、感悟自然的大道之法!

    这式秘法玄之又玄,可谓是术、武结合的巅峰典范。它从来没有固定的架势,而是随机而变,因势利导,每一次施展都与上一次不同,盖因天地环境在变,秘法也就随之改变。

    换言之,这次施出的灵猿摘月是感应到支狩真的剑势,秘法随之自发地调节这一跃的角度、速度和力度,以此逃脱险境。

    即便是支狩真剑法绝妙,精神力接近合道,也无法捕捉到这一刻灵猴跃空的轨迹。

    因为对方凌空一跃的方位,恰好是支狩真剑气延伸的死角!

    这也是海南剑修屡屡死里逃生的压箱绝技。

    支狩真心头微微一沉,望向对方跃空的背影。若被此人逃脱,自己势必会被众修瞧出伤势疲态,从而陷入无止尽的围杀。

    四周围的龙舟上,一双双目光蠢蠢欲动,犹如嗜血的恶鲨,死死盯着交战双方。

    “好一招无上妙法,竟然暗合天地法则!”高倾月目视水镜,击节赞叹。纵然他是合道大宗师,也无法确保自己能一击命中海南剑修。

    “确是大道之法,应该是天地破灭前,某个远古种族留下的传承。”王子乔沉吟道,当年域外煞魔大军降临八荒世界,虽然灭绝无数种族,但对方的一些法门还是逃过了天地毁灭的劫难,零星传了下来。

    相比种族、生灵,传承才是真正不灭的东西吧。王子乔微微出神,总有一天,他会死,人族会死,八荒天地也会死,化作漂浮虚空的沉寂尘埃。但那些古老的传承或许能留下来,以比生命更顽强的力量,证明生命曾经存在过。

    自己传法高倾月,除了利用之外,是否还存了这样的心思呢?王子乔一时有些怅然。

    一声惨叫猝然响起在漳水河上。

    千百道血线从海南剑修的后背喷出,他被密集的剑气打成筛子,从半空跌落,在蛇鱼虫豸扑涌来的一刻,一身血肉精气也同时干瘪。

    “噗通!”水花四溅,骸骨摔下漳水河,距离最近的龙舟仅仅隔了一尺多远。若非支狩真释放出不二剑匣内的三杀种机剑炁,决然将其斩杀,海南剑修已成功逃生。

    龙舟上,支狩真仗剑四顾,众多白骨龙舟纷纷向后退开,越发忌惮。白眉暗暗心凛,原安这小子够阴险,竟然还藏了一手底牌,至今他也没瞧出原安是怎么干掉海南剑修的。

    半空中,机关铁鹰突然一抖翅膀,歪歪扭扭地晃了几圈,再次飞掠而起。

    支狩真轻啸一声,驱动龙舟,往嵇康等人的方向疾驰而来。

    “一群废物,连个毛头小子都挡不住!”白虎瞠视着支狩真,双掌闪过锋利的金属光泽,笔直插入河水,低喝道,“动手吧。”

    “冬——”

    在白虎双手插向水面的下一瞬间,嵇康眉目凛然,手指勐地一勾琴弦,发出金石激越之音,直冲霄汉。

    所有漳水河秘境内的修士只觉心胸一震,两耳似被清冽的泉水洗涤,变得空灵剔透,附近杂乱的喧嚣声被一扫而空,整个身心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隔空击中,禁不住心动神摇,难以自已。

    而琴声余音不尽,一直回荡在灵魂深处,无论相隔多远,无论如何河浪呼啸,人声鼎沸,都难以淹没。

    即便是一梦黄粱枕彻底封锁的空间天地,也清晰回荡着清越高亢的琴声。

    “广陵散?”一梦黄粱枕不由一怔,信手一拍,将四周刺来的翠竹震得粉碎。她的心境修为何等精深,居然也受了琴声波及,一时情绪浮动,荡起几许微澜。

    “当然是广陵散。”青竹的美目中闪过一丝异彩,伸手一指,破碎纷飞的枝叶纷纷汇聚,重新化作一片茂密连绵的竹林。

    “此人的琴曲直撼心神,确实有几分特色。”一梦黄粱枕缓缓地道,“不过琴曲流于世俗,终究是小道,难登长生大道。”

    “姐姐这话可说错了!广陵散此曲,是嵇康踏春出游,误入一处‘月华亭’的上古秘境,得到一位自称‘古灵’的奇异生灵所授,并与之相约,终生不得再将广陵散的功法琴曲传授他人。”青竹面色一凝,语声肃然。一根根翠竹随着铿锵琴声上下起伏,犹如旌旗当空翻飞,狂云怒卷荡风。

    “广陵散是修行,是音律,也是故事。此曲述说一位古刺客为报知遇之恩,毅然替人复仇。为了不连累家人,他杀敌后自毁面容,挖目剖肠,康慨赴死。”她慨然说道,玉颊浮出一抹英丽的红晕。千万根翠竹笔直地贯穿虚空,犹如肃杀矛戈,锋不可当,齐齐指向一梦黄粱枕。

    “生死有限,而超越了生死的,难道不是无限么?姐姐,这么多年你自困建康,护卫尹氏,只是为了长生大道么?”青竹语声铿锵,一字一顿,遥望嵇康所在的方向。

    一梦黄粱枕神色微动,默然无语。

    “不!是知音得遇,唯有生死相酬!”青竹直视一梦黄粱枕的眼睛,沉声喝道。更多郁郁葱葱的竹子从她体内冒出来,就连人躯也一点点化作一杆直入苍穹的修竹,顶天立地,覆盖四野,枝叶婆娑,碧绿欲滴,散发出幽幽渺渺的清香。

    一梦黄粱枕讶然注视青竹:“你竟然动用了真身,就不怕被我打回原形,万年苦修一朝尽废么?”

    青竹深深地看了一眼一梦黄粱枕,露出一个动人心魄的笑容:“我不会退,姐姐也不会让。因为这是你我心中的广陵散!姐姐,你早已是曲中之人啊!”

    长笑声里,一片接着一片竹海浮出云霄,涌翠堆碧,层层叠叠,像是无穷无尽的汹涌海浪,以至于禁锢的虚空也禁不住颤动起来,发出裂开的“毕毕剥剥”轻密声响。

    “冬冬——琮琮——琤琤——”嵇康手挥五弦,长发激扬,琴声犹如金戈铁马,杀伐四起,震得漳水河风波萧瑟,万物肃杀,困住竹林诸子的火墙一下子被压得弯折,焰流纷乱溃散,被向秀的争光夺彩笔伺机吸灭。

    白虎的无形刀气刚刚蓄势,便被琴声击散,就连四御元气罩也禁不住微微晃动,气息躁动不休。

    朱雀、青龙和白虎神色一变,嵇康的广陵散极富盛名,乃是“宁可玉碎,不能瓦全”的搏命杀着。但他们无意与其拼命,一旦嵇康出事,鬼谷必会盛怒追究,到时候,他们几个会被推出去当替罪羊,与玉真会撇清干系。

    白虎、朱雀迟疑地看向青龙,后者直皱眉头,谁想到嵇康的性子竟如此刚烈,为了一个刚收的小弟就要拼死拼活?这哪里像是一个修行高深之人?

    四御一时犹豫难抉,竹林六子的攻势却倾力爆发:刘伶的葫芦口喷出无数酒水,一滴滴酒珠化作磨盘大小,密密麻麻,呼啸砸来;山涛抖开一幅水墨画卷,内中山河万里,壁立千仞,奇伟磅礴的精神气势直压而出;向秀手执争光夺彩笔,凌空疾书,银钩铁画;阮籍的白玉书册流光溢彩,纷披灿烂;最奇诡的当属王戎,嘴里念念有词,祭出一枚杏仁果核,当空勐地一晃。四御的心神齐齐一惊,浑身汗毛倒竖,仿佛身上陡然少了什么东西,被以一种诡秘的方式窃夺。

    广陵散的琴音愈发高亢激昂,穿云裂石,犹如矛戈纵横驰骋,所向披靡。四御元气罩首当其冲,被震得剧烈波动,完满循环的气息第一次出现了一丝阻滞。

    发难正当其时!燕击浪虎目中闪过一道凌厉寒光,以念传音沙怪:“动手!”脚下的白骨龙舟仿佛一根离弦之箭,破浪疾射。

    “拦住原安!他确实受了重伤!”河面上,白眉厉啸大呼,但叫喊声被广陵散的琴音淹没。

    支狩真一路闯过众多龙舟,掠向嵇康诸子的方向。这一次,他并非凌厉笔直地突进,而是路线忽曲忽直,游走轻灵,如同一缕曼妙流泻的月辉,于方寸之地,一次次转折变幻。

    围阻的修士一时被他杀伐惊人的剑术所摄,有的避其锋芒,急急掉舟绕开;有的退守角落,任由支狩真从龙舟上径直冲过,也不敢贸然出手阻拦。

    眼看原安相距竹林六子不过十来丈,双方即将会合,白眉终是按捺不住,掐诀与朱颜再次发动勐击。

    “轰!”光芒璀璨冲霄,映得天地无色。大日金光、太阴神光暴绽射出,在空中眼花缭乱地旋转,迅速化作一轮煌煌大日、一轮皎皎明月,往支狩真兜头罩去。

    日、月光轮所照之处,空气忽冷忽热,压力陡然倍增,整片河面往下硬生生塌陷一寸。

    支狩真低叹一声,白眉、朱颜这一击全力出手,纯粹以浑厚的修为压人,可谓堂堂正正,无懈可击。自己无论如何也难以避躲,唯有运足三杀种机剑炁,挥剑招架。

    轰然一声巨响,日、月光轮炸开,万千光焰犹如流星纷坠落水。白骨龙舟剧烈震荡着,缓缓倾倒在河面上。

    支狩真身形踉跄,面色苍白,三杀种机剑胎再也压制不住伤势,一口鲜血喷出,洒得衣襟猩红斑斑。

    “原安果真受了重伤!”

    河岸上,一名受邀观礼的潘氏族人停下夹菜的牙快,失声轻呼,语声透着一丝压不住的快意。原安曾让潘安仁丢了面子,连累整个潘氏颜面受损。

    “可惜了。若非白眉、朱颜强行一击,原安说不定还能瞒天过海,与嵇康诸人顺利会合。老夫听说,他们七人合练了一套鬼谷阵法,威力很是不错。”同席的王氏族老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菖蒲酒,好整以暇地望着支狩真跃上侧翻的船舷,随着浪头上下颠簸。

    一艘艘龙舟如逐血鲨群,往他疯狂扑去。一旦众多修士齐心围攻,原安落败是迟早的事。

    “原安若是丢了金阙图录,不仅会招来太上神霄宗的怪罪,就连原氏内部也会有不少非议啊。听说博陵宗族那边,一直对永宁侯的爵位虎视眈眈。”边上的一个谢氏家老捻须长叹,面露憾色,实则窃喜。

    同为大晋的四大顶级门阀,无论是潘氏、王氏还是谢氏,其实都不愿看到博陵原氏横空出世一位绝代天骄,剑压同辈无敌。即便谢玄与原安交好,王凉米他们也与原安相处融洽,但都不过是个人交情,与家族利益相比不值一提。

    “原安要是死撑下去,怕是连小命都保不住吧。”潘安仁幸灾乐祸地剥开一只枣泥红豆粽子,蘸了蘸百花蜂蜜,有滋有味地咬了一口,真甜啊。

    “不管原安如何,那些无法无天的散修需要学一点尊卑的道理。”王氏族老瞥了潘安仁一眼,澹澹说道,同席诸人纷纷颔首称是。众多修士围攻原安,也是对高门士族的挑衅。歪风不可助长,端午节过后,这些散修将遭到整个大晋豪门世家的清算,会被逐一围捕诛杀,以儆效尤。

    “彭!”与此同时,四御的龙舟发出一记沉闷的重响,仿佛被一只强劲的巨掌紧紧攫住。裹住舟底的沙怪骤然发力,狠狠一扯。

    四御元气罩出现的一丝阻滞被勐地撕开,扩裂出一道细小的缺口,元气循环刹那间崩断,气息乱窜流射。青龙四人随之受到牵连,逆乱的气息纷纷冲撞内腑,激得气血动荡不休。

    “琮——”广陵曲音犹如一根锋锐铁戈,遥遥破空刺来,准确打在四御元气罩的缺口上。

    “轰隆隆——”元气罩抖动着炸开,嵇康六人的攻势顿如决堤洪流,一泻汪洋冲来,一时间气劲滚滚,光浪眩目翻腾,打得青龙、白虎、朱雀措手不及,疲于招架。

    玄武目光一沉,正待起身联手对敌,忽听到“卡”的一声,手里的龟壳发出轻微声响。他心神一震,低头瞧去,龟壳表面裂开一丝肉眼难辨的细缝。

    大凶之兆!

    不等玄武呼叫示警,轰然一声巨震,龟壳从他掌心滑落,整艘龙舟斜斜地向旁倒去。无数细密的沙粒从水下延伸而至,“窸窸窣窣”地渗满舟身。

    四御顿时立足不稳,又要招架嵇康六人的勐攻,一时稍显混乱。燕击浪从侧方扑上龙舟,一拳迅如奔雷,直击朱雀背心!

    玄武的心头骤然一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竟有人暗中匿伏,袭杀己方!但他来不及援手,只得一跺脚,真武气波功匆忙发动,一圈暗黑色的元气波纹从脚底飞出,发出低沉浑厚的“嗡嗡”声,旋转着击向来人。

    朱雀也在同时仓促转身,眼中闪过一丝惊季。她先前释放朱雀真火,以火墙围困嵇康六子,功力消耗极大,自身又是攻强守弱,加上背对袭杀,还要忙于应付嵇康他们的攻袭,无疑沦为四御中最弱的一环。

    对方选中她,可谓眼光毒辣,搏杀老练。

    “火!”朱雀虽惊不乱,脚下稳住平衡,牢牢定在倾斜的甲板上,口中低喝一声,疾念道门火法密咒,一口纯白色的本命南明离火从樱唇喷出,射向燕击浪面门。

    生死悬于一线之际,朱雀不躲不防,以杀搏杀,以命拼命,赌的就是对方不敢与自己同归于尽,主动避让,为她和同伴争取时间。

    这口南明离火疾如流星,精粹至极,乃是本命交修的真火,几乎耗尽了她全身的精、气、神。沿着南明离火掠过的路线,空间似燃烧起来,扭曲成一簇簇玄奥的火焰纹。

    此举以攻代守,同样显出朱雀丰富的斗法经验:知晓自身陷入险境,绝不心存侥幸,毅然绝地反击,果断一搏!

    短短半息之间,朱雀作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帷帽的皂纱后面,燕击浪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前扑的动作也没有丝毫变更,出拳的轨迹仍然去势不改,直来直去!

    一个深邃玄妙的白洞从他的拳锋绽放出来。

    双方面对面,朱雀脸上闪过一丝惊惑之色。她先“看到”自家身躯四分五裂,内脏、鲜血漫天飙射;接着“看到”对方的拳头打中自己胸口;然后,她“看到”对方身形扑至,拳头距离自身尚有一尺多远;最后,她“看到”对方跃上龙舟,拳锋上绽开一个幽玄白洞,里面喷射出无数奇异的元气,以沛莫能御的强势,一举击溃本命南明离火……

    时间仿佛陡然逆转,以从后往前的倒流顺序,将发生过的一幕幕展现在她眼前。

    下一息,时间又恢复了顺序。朱雀看见燕击浪跃上龙舟,高速掠至,拳锋绽开一个幽玄的白洞,从内喷出无数奇异元气,先后击溃南明离火和真武气波纹!

    她心神狂震,预感到了最后的结果,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拳头不断接近,印上自家胸口。

    “彭——”朱雀的娇躯四分五裂,向周围炸开,鲜血夹杂着内脏碎块漫天激射!

    燕击浪脚步一旋,转至白虎侧方,拧腰、摆肩、出拳,一连串动作简单明了,直扫对方额角!

    剑光一闪,对面的散修喉骨破裂,摔下漳水河。支狩真身随剑走,在半空飘忽如风,连续变幻数次方位,又有一名魔修中剑溅血,“砰”地仆倒在甲板上。

    但前方阻路的修士依然前仆后继,狼群般汹涌扑来!

    “他是个独自在湾流中一条小船上钓鱼的老人,至今已去了八十四天,一条鱼也没逮住。”

    在昨晚之前,我始终无法理解海明威的《老人与海》,无法真正地感受那种平淡中蕴含的悲壮和力量。

    直到那个无数次力挽狂澜的38岁男人,唯一一次得到的机会被无情扑出,他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塑造拯救的神话。

    于是让他所有的执着,所有的任性,所有的不愿低头都好像变成了一个笑话。就像是塞万提斯那个跨骑战马,手执长矛冲向风车的古老骑士,最终被撞得头破血流,折枪落马。

    但芸芸众生只看到了风车,你看到巨人了么?

    这一生,这随波逐流,被世俗改变的一生,你可曾看到过巨人?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看到,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像唐吉科德那样高喊:“你是心里害怕吗?如果你害怕,就请走开吧!”

    所以我们东方古老的语言里,有急流勇退这个词语,很睿智,很现实,很妥协。

    但这個词语属于凡人,属于衰老的身体机能,日渐下滑的运动状态。

    但这个词语与心灵无关,与神话无关,与不灭的理想无关。

    而在遥远的,传说中的奥林匹斯高山上,有着另一个更为光辉万丈的词——战神。在昨晚,战神有一个更为贴切而具体的名字。

    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

    凡人才需要下山。

    一个向着冰冷残酷的现实巨人,发起一次次冲刺的战神才不需要呢。

    “在大路另一头老人的窝棚里,他又睡着了。他依旧脸朝下躺着,孩子坐在他身边,守着他。老人正梦见狮子。”——海明威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足球偶像C罗。作者心情巨差,这周特此请假。这应该是起点最华丽的请假条了吧。)

    杀气沸腾,光焰剑气乍分乍合,忽盛忽暗,支狩真淹没在扑来的幢幢人影中。

    难辨其人,唯见血光飞溅,尸体不断跌出战圈,“扑通扑通”翻下滔滔河水,被疯狂涌来的虫豸鱼蛇覆盖。

    “……五个……七个……十个!原安连杀了整整十人!”

    “十一个了!血河教的血蚊子被一剑穿喉!死得好!哈哈,我早瞧这家伙不顺眼了!”

    “原安中了一掌!他快撑不住了!”

    “原安又挨了一刀!啧啧,没想到粗鄙的散修也有几手绝活嘛。”

    “第十二个了!原安这小子以伤换命,够狠!不过我打赌,他最多只能再干掉六个!”

    诸多魔二代修士瞧得眉飞色舞,指手画脚,甚至开出了赌盘坐庄。

    “太美了。”绿遗珠的美目里像闪着兴奋的小星星,轻轻咬了一口蜜饯粽子,深色的朱果脯汁染红了唇角,宛如一滴鲜艳的沁血。

    血腥的厮杀你死我活,无论何等清雅的修士,都会回归野兽最原始的凶残本能。

    这种杀戮的兽性与谈玄论道、焚香阅经的清净心性,构成了修士充满矛盾的一面。

    而于此兽性、人性的纠缠之中,体会那一丝残酷玄妙的魔性之美,方是她追求的魔门正宗大道。

    燕击浪的拳头扫向白虎额角。

    嵇康六子对视一眼,全力对青龙发动怒潮般的狂攻,意图牵制住他,使他无暇援救白虎。

    直到此刻,青龙、白虎和玄武才从朱雀的惨死中回过神,兀自心神激荡,难以自持。

    这个突如其来的大汉仅用一拳,就击毙朱雀,而朱雀与他们三人功行相若,一口南明离火更是炙热难挡,焚尽万物,仅次于巫族三足金乌的太阳真火。

    换言之,对方要杀他们三个,一样轻而易举。只是此人显露在外的修为不过炼精化气,莫非是合道高手以秘法敛藏了气息?一连串念头在白虎脑中飞快闪过,虽感惊悸,但并不影响他身体的反应,双掌本能地劈出。

    左掌并起如刀,拦向燕击浪的拳锋,气象雄浑沉稳,好似虎踞山岗,百兽莫入。另一掌同时发动反击,猛切对方面门,掌劲凶狠凌厉,指尖微勾,犹如爪牙毕露的猛虎冲出山林。

    这一守一攻,相辅相成,手掌边沿迸射出白金色的刀芒,寒光闪耀,摧人毛发,赫然是削铁如泥的太白庚金刀气!

    可他毕竟仓促出手,一守一攻之间,仍缺了一点流畅相合,中路难免露出空隙。

    这是自家的破绽,白虎心知肚明,但他右腿微微后沉,足尖点地,形似一条蓄势待甩的虎尾,整个人重心下伏。一旦对方攻击中路破绽,突然甩出的一记虎尾刀脚定能连削带打,扳回主动。

    视野忽而一空,白虎刚做应对,燕击浪已消失在跟前。

    燕击浪的拳头倏地缩回,横扫之势竟只是虚张声势,他以脚尖为轴,拧腰一转,闪至青龙背后。

    这一缩、一转,动作犹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武技竟然衍化出了天地之道运化无形的意韵。

    而白虎蓄势藏劲,气息下沉,根本来不及变招缠住燕击浪,只得发出一声急切的厉啸,向青龙示警。

    青龙正苦苦应付竹林六子的狂攻。眼看燕击浪杀至,嵇康中指一勾,广陵曲音陡然攀升,一声高亢的琴音化作一根灿烂夺目的长戈,破空射来。

    一股惊人的窒息感笼罩住青龙,他浑身毛孔生寒,心神被不断接近的长矛死死锁住。天地仿佛刹那间静下来,漳河的怒涛声倏而远去,唯有广陵激昂的琴音响在耳畔。

    青龙背后,燕击浪的拳头无声挥出。后方,白虎匆忙出手,太白庚金刀气犹如一道耀眼的光柱,疾斩燕击浪,要逼他转身回防。

    “哗啦——”无数沙粒从龙舟上扬起,拦向刀气。两者轰然相撞,沙粒四散迸溅,太白庚金刀气也随之涣散。

    青龙霎时心惊胆寒,腹背受敌,他唯有殊死一搏。

    刹那间,青龙收摄心神,摒弃恐惧、软弱等负面情绪,整个人腾跃而起,全身骨节“咯吱咯吱”寸寸扭动,尖爪弹指,皮绽青鳞,额生鹿角,双腿合尾,赫然化作一条矫健青龙!

    丝丝缕缕的云气从四周浮出,高昂的龙吼声响彻云霄。

    神通——真龙变!

    青龙摇头摆尾,张牙舞爪,同时迎上琴音长戈与拳头。

    一声旱雷般的炸响震耳欲聋,光芒、气劲猛地炸开,掀起重重汹涌的乱流。余波滚滚不绝,往四周迅速崩塌扩散。河水激起一道道滔天巨浪,白骨龙舟再次倾斜,“轰”的一声,摇晃着躺倒在河面上。

    半空中,青龙颓然坠落,龙躯四散炸裂,血肉如同暴雨溅洒,引来无数蛇虫扑噬。

    “噗通”的落水声在同一刻传来,玄武毫不迟疑,翻身跳河,全身被密封的龟壳包裹,脑袋也以缩颈密法,藏入龟壳,仓皇潜水而逃,再顾不上漳水河水的危害。

    燕击浪缓缓转身,面向白虎。尽管他体内的元气近乎耗尽,气势却从容不迫。他终究只恢复到炼精化气的阶段,不过是借助嵇康六子的牵制,再辅以绝巅的武道技巧,才出其不意连杀对手。

    这是武道意识、技巧和精神上的全面碾压,但已是他目前的极限。白虎若能识破真相,直接正面冲来,定能杀得他大败而逃。

    白骨龙舟随波晃动,燕击浪信步走向白虎,四散的沙粒以他为中心,“簌簌”向他聚合滚动。

    直刺的剑光轻翻,灵巧往右一转,原本凌厉凶狠的一剑由刚化柔,犹如一缕细风飘开,柔和地抹过对方脖颈。

    支狩真从尸体上疾冲而过,与此同时,后背又中一掌,打得他口溢鲜血,内腑再次受创,脚步踉跄得几乎失去平衡,险些跌下河。

    要不是三杀种机剑胎自行吞吐剑气,抵御了大部分力道的冲击,他早就重伤难战。眼前虽然杀开一条血路,但举目望去,密密麻麻的白骨龙舟纷至扑来,交错围堵,通往竹林六子的方向被彻底封锁。

    正对面急驰而来的一艘龙舟上,白眉、朱颜并肩而立,目泛凶芒地盯着他,闪耀的日、月光轮在指尖高速旋转,呼之欲出。

    支狩真急促喘息,毫无停顿,携剑旋风般急速迎上,精神力悄然掠过上空。

    左侧前方,机关铁鹰盘旋半空,相距自己已不足三丈。

    “七弟切记,漳水河的河水极易污染魂魄,肉身入水不可超过十息。”嵇康的嘱咐再次回响在支狩真心中。

    “自寻死路!”阑

    白眉望着支狩真半空中高速掠近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之色。

    对方若是一直通过龙舟突进,承受的攻袭终究有限。盖因空间有限,众多白骨龙舟不可能挤成一堆乱杀,只能层层分布在外围,任由他一一闯关击破。

    如今原安冲出龙舟,跃起腾空,等于成了所有人攻击的靶子。

    远处,谢玄、苏久奇等人正急速冲来,却被更多的白骨龙舟拦在外围,难以及时援手。

    “此子到底还是太年轻啊。杀得急眼,就沉不住气了。”朱颜轻笑一声,笑声尚未停止,从四面八方射来的气劲光焰就如疾风骤雨,扫过半空,密集罩向原安,青黑色的河面上倒映出缤纷眩目的光彩。

    支狩真冲势不改,剑光暴涨,犹如飓风猛烈旋动,每一丝剑光都在旋转,每一个旋转的角度都不相同,犹如风中摇曳的竹叶千姿百态,以精妙入微的技巧,将袭来的攻击一一消卸。

    “如此剑技,确实难得。”燕击浪一边走向白虎,一边侧目望了一眼支狩真,好整以暇地评判道。阑

    白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厉啸一声,整个人倒退而射,化作一缕雪亮的刀芒,逃向远处的龙舟。

    燕击浪长笑一声,此人胆气尽丧,被硬生生吓退,错过了斩杀自己的大好机会。

    上方虚空中,层峦叠嶂的竹海齐齐震颤,一股浩瀚无匹的伟力从竹林深处爆发,一路向外翻滚,所过之处,翠竹纷纷震碎成齑粉。

    漫天飞扬如雪的竹屑中,一梦黄粱枕凌空信步,缓缓收拳,凝视着对面的竹妖。

    万千竹海,尽被她一拳击溃。

    青竹面色惨白,婀娜的娇躯像拼凑起来的碎片,遍布裂纹,一部分化作开裂的竹节。显然本体重创,连基本的化形也难以为继。

    “青竹,不要妄谈什么生死。”一梦黄粱枕对青竹正色道,“只有弱者才说生死。因为除了拼自己的命,他们一无所有。罢手吧,青竹妹妹,像你这样的合道大宗师,理应高立云端,俯望芸芸众生的生死。”阑

    “不过是强弩之末,拼死一搏罢了。”白眉冷笑道。支狩真的剑光虽然消去重重攻袭,但剑势已衰,剑芒转暗。以他的目力,清晰看到支狩真口中喷出的血液,伤势再度加重。

    朱颜心领神会,两人同时发力,日、月光轮疾啸而出,大日金光、太阴神光在半空化作一轮煌煌烈日、一轮皎皎明月,以恢宏的压顶之势撞向支狩真。

    两人心知肚明,原安的剑术太过精妙,与其和他玩技法,还不如舍弃一切变化,直接以浑厚的法力强行碾压。

    支狩真意念一动,萌萌哒率先冲出剑光,硬接了一记日、月合击。

    “砰!”猴精被撞飞出去,旋即消失在空中,被支狩真收回识海。

    日、月双轮冲势稍减,紧接着击中剑光。

    轰然一声巨响,支狩真身势一挫,剑光随之破灭,他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在半空翻滚,往左侧方震飞而出,坠下河去。阑

    “扑通”一声,水浪溅起,点点血花浮出,无数蛇虫汹涌扑来。

    第一息!

    波涛汹涌,冰凉的漳河水湿透衣衫,饶是支狩真暗中穿了一件水狸皮的水靠内里,仍感到彻骨的寒意。

    “姐姐说得不对,谁不是芸芸众生呢?”上空中,青竹惨笑一声,目光掠过下方消失在漳水河里的支狩真,拢了拢散乱的鬓发,缓缓地道,“除了这条命,妹妹我还有其它的东西可以拼一拼呢。”

    第二息!

    水浪在头顶上方弥合,支狩真挥剑划圈,荡出一圈圈剑气涟漪,将四周涌来的蛇鱼虫豸纷纷卷入,悉数斩灭。

    一梦黄粱枕微微蹙眉:“你何必如此执迷不悟?再打下去,你怕是根基受损,再无更上一层、破碎虚空的机会了。”阑

    青竹目视对方,幽幽问道:“姐姐,昔日伊炎破碎虚空,抛下你孤独一生,你心里真的欢喜么?今时今日,你是否又有一点后悔和不甘呢?”

    第三息!

    支狩真急速往下沉去,竭力睁着眼,搜寻墨尘风的踪影。水下暗流汹涌,充斥着阴森森的寒气,像一枚枚肉眼难辨的细针不停往身体里钻,甚至向内腑渗透。好在三杀种机剑胎玄妙霸道,一呼一吸之间,便将渗入的寒针气息绞碎。

    一梦黄粱枕默默无语,青竹忽而俯空长笑,笑得大咳不止,鲜血不断溢出唇角,“姐姐,且看妹妹最后的手段!”

    下方,无数根翠竹激烈摇摆,漳水河掀起排空巨浪,两岸河滩发出沉闷的轰隆声。

    岸上宴饮观战的众人不由一惊。

    第四息!阑

    支狩真仍没有瞧见墨尘风,他继续往下疾沉,隐约听到河水深处传来一声声奇异的呼喊:“归来……归来……计蒙……归来……”

    支狩真的心神不由一阵恍惚,仿佛要随着呼唤声而去。虚空星辰棋局识海陡然一震,斗转星移,光芒闪耀,他的神智随即恢复了清明。

    狂风大作,气浪翻腾,河岸紊乱震动,像苏醒的怒龙咆哮着拱起,向外裂开一道道沟缝,不住急速延伸。地面随之塌陷,竹林“哗啦啦”成片折倒,花草山石接连沉陷。

    众多宾客大惊失色,急忙起身,望着四周不断逼近的裂沟,纷纷往后避让。大地闷轰震颤,宴桌几案雨点般倾倒下来,杯碟瓶坛“哗啦啦”滑落一地,又被裂开的沟壑不住吞没。

    一梦黄粱枕素来沉静的脸上悚然动容:“青竹,你要做什么?”

    第五息!

    河下的水流陡然变得湍急,无数暗流犹如猛兽,汹涌扑来,四周水压骤增。阑

    秘境开始崩灭了。支狩真心中一凛,一边以三杀种机剑胎化去水流疯狂的冲击力,一边继续下沉,搜找墨尘风。

    “姐姐瞧不出么?”青竹柔声说道,美目亮起一丝疯狂的光,“我当然是在毁去这片漳水河秘境。秘境由我炼取,核心与我心神相连,即便姐姐战力通神,也阻止不了我吧?”

    “何至于此?”一梦黄粱枕长叹一声,摇摇头,“这片秘境的价值难以估量,你耗费大量心血,才将漳水河的支流截来此处,无非是想感悟古神计蒙的残魂之秘,籍此突破。这关系你最后的成道机缘,就此亲手毁去,不觉得可惜么?”

    地动山摇,轰鸣声此起彼伏,整个竹林秘境剧烈颠簸起来。

    众人惊乱奔逃,仿佛置身于一个破碎的琉璃器皿内,虚空“咔嚓咔嚓”不断作响,绽开无数道曲曲折折的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