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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息!瀢

    支狩真仍未寻到墨尘风。

    水色一片幽黑,他继续下潜,心里禁不住生出一丝焦虑。

    墨尘风会否发生了意外?还需要几息才能找到他?如果找不到他,自己是否要果断抽身而退?

    河水愈发阴寒,支狩真感到胸口隐隐抽痛,伤势也有些压不住了,不时地生出晕眩感。

    他的时间不多了。秘境开始了全盘崩溃,暗流动荡剧烈,四周的水压毫无征兆地变化,就像突然伸出一双双无形的巨掌,从各个方向挤拽他的脖颈、胳膊、双腿,令他难以活动四肢,甚至被湍流裹挟,卷向其它方向。

    “可惜甚么?”青竹甜甜一笑,手指轻轻拭去嘴角的血丝,“类似漳水河这样的秘境,我还有好几十个。姐姐别忘了,我可是天下第一商会‘八荒商团’的东主,妹妹别的不多,银钱有的是啊!”

    一梦黄粱枕若有所思地看了青竹一眼,忽而摇头,道:“不对!”瀢

    第七息!

    一股异常强大的吸力从支狩真左下方传来,猛地攫住他的小腿,紧紧缠住,狠狠往下拉拽。

    下方赫然是一个幽深难测的深水漩涡,似张开吞噬的巨口。支狩真正要奋力挣脱,墨尘风的身影突然映入视野。

    对方悬浮在漩涡前,静静地盯着水涡深处,似已经入神。

    支狩真微微一愕,旋即小心翼翼地靠过去,挥剑搅动水浪,向对方示意。墨尘风仿佛从梦中惊醒,扭过头来,嘴唇翕动,像是在说什么。

    漳水河上,巨浪滔天,阴风扑旋怒号,一艘艘白骨龙舟被高耸的浪峰顶起来,跌宕不休。

    上方虚空中,裂开一道道肉眼可辨的裂缝,不住扭曲延伸。纵然一梦黄粱枕战力无双,也难以抵住秘境崩溃的力量,无法再禁锢虚空。瀢

    “不对!”一梦黄粱枕目视青竹,“崩溃秘境绝非你情急之下所为,而是你和嵇康早已安排好的。”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所谓的龙舟夺珠比试,不过是一块人心贪欲的遮羞布罢了。竹林七子得到了一点体面,修士们也无需顶上强盗的恶名。你们料定,即使原安率先夺到金阙图录,其余人也不会就此罢手。争夺金阙图录的敌人着实太多、太强,到了最后,竹林七子必然寡不敌众,所以你们事先定下了崩溃秘境的计划。”

    “秘境崩溃,众修士不得不逃离此地,原安也得以抽身,暂获保全。只是在此之后呢?那些人会放过原安,放过金阙图录么?显然不能。”

    “那么崩溃秘境除了帮助原安逃脱之外,理应还有目的。”

    一梦黄粱枕目光闪动,沉声说道:“你们要趁乱送走金阙图录!漳水河下,莫非早已安排好接应的修士?借助秘境崩溃,此人便可顺理成章地混入人群,安然离开。数日后,当太上神霄宗遍邀宾客,大张旗鼓地举办金阙图录的入宗典礼时,天下皆知,原安即能化险为夷!”

    第八息!

    支狩真没看清墨尘风的唇语,不过后者仿佛大梦初醒,随即四肢划动,向支狩真游过来。瀢

    金阙图录顺利交接,二人各自点头示意,分道扬镳。支狩真一振长剑,点点剑气星芒亮起,裹挟周身,急速向上方水面冲去。

    漳水河上,飓风怒浪掀起重重山峦,又下陷成一个个巨大的深壑。龙舟纷纷摇晃倾倒,众多修士惊惶失色,乱成一团。唯有竹林六子神色如常,早已预知到漳水秘境的巨变。

    “接应七弟,准备脱离。”龙舟上,六子会合。嵇康目光灼灼,朗声道,“北斗七星阵——召星!”

    清亮的出鞘声中,六人拔出腰间长剑,齐齐指向上空。点点星芒自一柄柄剑刃上亮起,光芒流转闪耀,裹住六子,与苍穹深处的北斗星座遥相呼应。

    “竹林秘境即将崩灭,尔等各自逃生去吧。”青竹的声音响起在竹林的每一处角落,她回眸一笑,对一梦黄粱枕说道:“我就知道瞒不过姐姐。”

    一梦黄粱枕摇摇头:“舍弃一处窥道秘境,终究还是不值得。你经营八荒商团多年,想必这是第一次做蚀本生意吧?”

    “那倒不是。”青竹睒了睒眼,美目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蚀本生意妹妹也是不做的。”瀢

    第九息!

    波浪疾卷,向两旁分开,支狩真一路直冲而上。剑光星芒愈来愈亮,在幽暗的水下破开一道灿烂光虹,直指上方的北斗星辰方位。

    “瑶光——归来!”随着嵇康一声清啸,六子脚踏罡步,移形换位,剑光蓦然大盛,汇聚成一匹无比璀璨的星芒,直射天穹。

    气机感应,天人相合,空中随之落下一道若有若无的星辉,一分为七,分别投向竹林六子与支狩真,将七人以玄妙的北斗七星阵紧密相连。

    斗转星移,光华流转,竹林七子的精、气、神仿佛霎时融为一体,相互牵引。

    “竹林七子竟然毁灭漳水秘境,背信弃义,太不要脸!”“等老子逃出去,一定找他们算账!”“不交出金阙图录,大伙儿一辈子不离开建康!”一干修士气急败坏,破口大骂,急急驱舟逃往河岸,再也顾不上追杀支狩真。岸上的宾客也四散奔逃,大地在脚下轰鸣断裂,交错着拱起陷落,岩石胡乱崩飞,花木大片折倒……

    “真是一场绝妙盛宴!”立在一片狼藉废墟中,绿遗珠仰头一口饮干菖蒲酒,丢下酒盏,在魔二代们声声催促下,轻笑扬长而去。瀢

    第十息!

    星光牵引,支狩真只觉身躯一紧,仿佛化作无数点星芒,随即被一股奇异强大的星力吸住,以超越先前数倍的速度破浪疾射,转瞬冲出河面。

    漳水河的另一头,渐渐生出一个庞大幽暗的深洞,河水汹涌灌入,犹如百川归海,奔腾不还,一点点没入深洞。

    “难道是太上神霄宗?”一梦黄粱枕顿时恍然,“你与太上神霄宗做了交易?他们补偿了你一处秘境宝地么?”

    青竹掩嘴而笑,伸出三根玉指:“生意人,总得赚一点点。”她面色一整,对着一梦黄粱枕盈盈一礼,柔声道,“多谢姐姐。我晓得,你是手下留了情的,因为姐姐也是懂我的。”

    “哪个懂你?”一梦黄粱枕默然片刻,挥袖一步跨出,消失在远处天际。

    支狩真与嵇康六人重聚,星光再次旋转,北斗七星阵裹住七子,穿梭而去,径直投向幽谷深处。瀢

    “嵇康这是干脆掀了桌子?”水镜前,高倾月望着漳水秘境不断崩塌,化作一片片残光碎影,不禁蹙眉,“毁掉秘境只是拖延时间罢了,于事无补,还平白坏了自家名声。夺不到金阙图录,那些人怎肯甘心离去?”

    王子乔淡淡一哂:“支狩真率先夺得金阙图录,按理说算是胜了。既然那些修士不守信诺,嵇康当然也不用跟他们讲规矩。正所谓‘遇贤明,谈礼乐。遇暴君,动刀枪。’好名声可不等于是迂腐的蠢才啊。”

    “何况这事还有蹊跷。”他低头沉思片刻,说道,“毁去一座秘境是何等代价?怎可能只是为了拖延区区数日?巫族那小子更不是省油的灯。依我推测,怕是借助秘境崩溃,趁乱转走金阙图录吧?”

    高倾月随即了然:“前来夺宝的修士当中,有他们的内应!”他目露一丝憾色,“可惜了,也不晓得究竟是哪个人?”

    “这有何难?”王子乔傲然一笑,手指掐动,变幻术诀,倏然一指点向水镜!

    镜面迸射出一道眩目的光亮,随即,水镜晃动,荡起层层涟漪。光影流转,发生过的景象开始一幕幕倒退。

    王子乔闷哼一声,双手十指眼花缭乱地掐动,一次次指向镜面。瀢

    此乃域外煞魔的无上秘法——坐井观天。只是如今的王子乔力量未复,御使太过勉强。他手指发颤,面色愈来愈苍白,薄薄的嘴唇透出一抹艳丽的猩红。

    漳水秘境一览无遗,随着王子乔的指尖运转,每个隐蔽的角落皆在不停转换,一一放大,每个人开口说的话,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击出的术武招式,行经的路线轨迹……无不清晰呈现在两人视野里。

    “子乔……”高倾月瞧见对方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欲言劝阻,却深知对方的脾性,只得低叹一声,全神贯注地观测水镜。

    漳水河中的景象时而倒退,时而静止,定格在某个修士身上,时而又重新往后显化。也不晓得过了多久,王子乔手指突地一僵,一口鲜血从喉头喷出,洒了高倾月斑斑满襟。

    “子乔!”高倾月急忙扶住王子乔,取出一方雪白丝巾,小心拭去他嘴角的鲜血。

    王子乔全然不顾,指着水镜,纵声长笑,眉宇间尽是桀骜之色。

    镜象最终停在墨尘风的机关龙舟上,迅速放大。瀢

    “他一直不曾出舟!即使秘境崩塌,墨尘风的龙舟也没有外逃!”王子乔目光灼灼,“你仔细瞧他的机关铁鹰,盘旋之地,正是巫族小子落水之处!”

    “我立刻出城,追上墨尘风,为你夺得金阙图录,也好尽早恢复一些伤势!”高倾月长身而起,破空直掠,闪电般扑向建康城外。

    一个时辰后,高倾月提着两具酷似墨尘风的机关傀儡,黯然而回。

    “对方早做足了周密的安排,你找不到他,并不意外。”王子乔浑不在意,为自己斟了满满一盏菖蒲酒,徐徐饮下,“等到金阙、玉楼图录合二为一,自有那巫族小子,为我乖乖送上。”

    夜色苍茫,寒星寂寥。

    神霄山脉仿佛一条连绵起伏的巨龙,匍匐在无边的黑暗里,似静静入睡。

    雷霆崖是雄峻高昂的龙头,紫霄峰是层叠的龙颈,灵都山、三洞山、应元山、普化山、赤松山、藏精山、清微山、妙寂山、万象山、金明山、太元山、广汉山、宝耀山、八浩山、阴符山、青阳山、黄庭山、显幽山总计十八座巍巍大山,连成虬结盘旋的庞大龙躯,莲花峰则是平缓收拢的龙尾,卷住了波光粼粼的明珠湖。

    幽静的湖滩边,太上神霄宗的掌教空明子独坐在一块岩石上,闷头抽着旱烟,偶尔火星溅出,又消失在夜色里。

    子时刚过。

    空明子忽而放下旱烟杆,目光投向湖面。片刻后,一个湿漉漉的身影破水而出,一步步走上湖滩。

    “你回来了,玄尘。”空明子起身相迎,打量着眼前的墨尘风,不禁感慨长叹,“四十九年七个月二十七天,玄尘,你终于重回太上神霄宗。”

    墨尘风躬身行礼,声音有些嘶哑:“太上神霄宗弟子玄尘,拜见掌教。”他张开嘴,吐出一粒光华闪烁的金珠,双手呈上,“弟子幸不辱命,已得太上金阙图录。”

    空明子郑重接过金珠,道:“玄尘,这次你为太上神霄宗立下不世奇功,又为宗门兢兢业业数十年,担起卧底重任。这一礼,理应老头子我敬你才对。”

    他弯下腰,同样对墨尘风深深一礼。

    “掌教快起身,玄尘愧不敢当。”墨尘风半跪下来,不敢受礼。

    “好了好了,咱俩都起来,这么弯着腰说话也累啊。说实话,你能平平安安回来,老头子心里比什么都高兴。我们的小玄尘,终于回家喽!记得当年,你还是个一脸腼腆的孩子,也是我抓着你的小手,把你领入太上神霄宗的。”空明子嘿嘿一笑,拍了拍墨尘风的肩膀,后者身躯微微一晃,脚下虚浮,差点站不稳。

    空明子神色微变:“你受了重伤?”他伸手搭住墨尘风的脉搏,一缕元气探入体内,仔细察看。

    “弟子记得。那年正是盛夏七月,掌教一路带着我,从这里走上莲花峰。”墨尘风低头咳了几声,捂住嘴,掌心是湿漉漉的血块。

    空明子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手掌又贴上墨尘风背心,反复探察,面色越来越难看。

    “弟子在漳水河下待的太久了,阴寒异气伤及心脉,赶回来的路上又遇到了点麻烦,内腑大半破碎。”墨尘风面色不改,说道,“弟子应该活不过今日了。”

    “开什么玩笑!”空明子胡须颤动,“跟我上山,宗门内还有一颗太上九转金丹,再重的伤也治得好!再不行,老头子就帮你夺舍换体!今天有我在,阎王老子也休想把你带走!”

    “掌教,没用的,我连魂魄也受损了。”墨尘风摇摇头,神色依然从容,“我很清楚,自己没救了。”

    “回去再说!”空明子咬咬牙,不由分说地背起墨尘风,横掠长空,往太上神霄宗飞去。

    夜风呼啸,山峦如浪,莲花峰就在脚下。墨尘风伏在空明子的背上,剧烈咳嗽了一阵,开口道:“掌教,我无愧于宗门吧?”

    “当然!”空明子涩声道,“是宗门有愧于你。”

    “那能答应我一个要求么?”

    “直管开口,无论你要什么!”

    “掌教,我累了,真的太累了。放下我吧,让我自己走完这段回山的路,可以吗?”

    空明子身躯一颤,扭过头来,瞠视着墨尘风平静冷澈的眼睛。

    “这是我最后的要求。”

    “玄尘……”

    墨尘风低声问道:“敢问掌教,修士应当诚于道,还是诚于人?”

    空明子注视着墨尘风,沉默了一会儿,长叹一声:“诚于心。”

    “那就诚于心。”墨尘风的眼神安静又坚决。

    空明子默默无言,缓缓落下山来,面容仿佛一瞬间变得极为苍老。

    墨尘风挣扎着从空明子背上下来,喘了一阵粗气,指着山脚的一株弯曲老松,慢慢走过去:“那是迎客松,我记得的。进山时掌教告诉我,这棵老松其实不叫松树,真正的名字叫长生树,一千年一结果。人吃了松果,就能长生不老。”

    空明子苦笑:“那是我哄你的。”

    墨尘风抚摩着干燥的松树皮,一步一步走上山阶,往高处行去:“我是玄尘,可别人总叫我墨尘风。哪个才是我真正的名字呢?其实,我也不知道。”

    “我就像是分成了两半,一个叫玄尘,另一个叫墨尘风。一个是身负宗门重托的暗间,另一个是墨门受尽尊宠的天才师兄。掌教,我不能对不住太上神霄宗,可我就能对不住墨门么?他们叫我师兄,叫我乖徒儿,他们和我一起走南闯北,一起并肩杀敌,一起历经生死……”

    “四十九年七个月二十六天,就是四十九年七个月二十六天的折磨。有时候,我被折磨得快要疯了,恨不得把自己噼成两半。有好多次,我一个人站在半夜的悬崖边,走过来,走过去,只想去死。”

    “可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做,都是错的,都有对不住的人。掌教你知道吗,我身负宗门重任,不能一死了之。所以我就算想死,都是错的!可你告诉我,我又该怎么活呢?”墨尘风脚步踉跄了一下,又摇摇晃晃地往上走,深紫色的血缓缓渗出鼻孔、耳窍,视野一下子模湖起来。

    “痴儿,何至于此……”空明子忍不住眼眶发红,颤声说道。

    “掌教,这是浣月溪吧,我都不太记得了。”墨尘风艰难喘息,按住疼痛欲裂的胸口,停在一条蜿蜒的山溪前。

    水波粼粼,依稀映出他摇摇欲坠的身影。

    “是浣月溪。”

    “墨门的山上,也有一条这么美的山溪。”墨尘风揉了揉眼睛,凝视着水中的倒影。水声潺潺,像一首清澈又遥远的歌。

    师妹的歌声也是清澈又遥远的溪水:“师兄日日练功苦,找他玩耍总说不。天生一个机关人,不会笑来不会哭……”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墨尘风嘴里涌出来,他蹒跚着走过溪水,往峰顶而去。体内,穴道和经脉形成的链条机关早已崩散,气息如惊涛乱浪,跌宕迸散。

    “这边是观日亭……哦,那是墨门的夕照亭,是我记错了……不对啊,山腰上应该悬着瀑布,怎么没了……”墨尘风一边跌跌撞撞地走,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神智愈发恍忽。

    夜色苍茫,山势愈加陡峭,山路也变得错综复杂。墨尘风“砰”地摔了一跤,艰难坐起身,茫然四望。

    “掌教,回山的路,为什么这么长?”他喃喃问道。

    空明子禁不住老泪纵横:“再坚持一会儿,你快到峰顶了。”

    “你又哄我……”墨尘风摇摇头,累得靠在冰冷坚硬的山岩上。

    万籁俱寂,唯有松涛山风起伏,一如墨门大山上的瀑涛声。

    他静静聆听,慢慢闭上眼,失去了呼吸。

    在相隔不知多么遥远的漳水河深处,暗流湍急奔涌。

    河

    水

    愈

    发

    阴

    冷。

    一个孤独的身影依旧悬浮在深水漩涡前,一动不动,仿佛从未离开过。不曾离开漳水河,不曾去往太上神霄宗,也不曾在孤独的山上孤独地死去。

    他一直在这里,听水声滔滔,听那些年流过的声音不息。

    有时候,时间并不重要。可有时候,每一天都那么重要。

    漩涡的深处,水光闪晃,雪亮山瀑轰鸣冲下。墨门的师兄弟推杯换盏,大呼小叫猜拳。师傅烂醉如泥躺在竹椅上,腆着大肚皮,脸上还盖着一把破蒲扇,随着呼噜声起伏。

    灿烂的春光在每张脸上跳跃,正似粼粼波光。

    墨尘风默默地望着,想起那一天,十六岁的卧底少年第一次站在墨门山脚下,仰起头,再仰起头,望向高耸入云的山巅……

    “归来——归来——”连绵的涛声是大山的呼唤,师妹笑靥如花,提着莲叶裙摆向他飞奔而来……

    师兄,你是个机关人吗?

    墨尘风嘴角浮出一缕温暖如春光的笑容。

    我只想做你的机关人。

    于是他放开了自己,不再挣扎,任由漩涡的水流缓缓涌过来,像师妹柔软而微凉的手,轻轻拉着他……归来。

    归来……

    又过了很久,水下静悄悄,空荡荡,漩涡消失在漳水河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一朵小小的机关莲花晃晃悠悠,往河底沉去,渐无踪影。

    本卷完

    夏风醺醺,夕阳斜照,一辆翠幰牛车踩着斑驳的金辉,缓缓驶出青花巷。嫨

    巷口外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原安出来了!是原安!原安!”

    人头攒动,比肩接踵,众多百姓争相翘首观望,尤以妇人、少女为甚。她们不停地挥手娇呼“原安”,千百条玉臂像风中拂动的杨柳枝,纷纷掷出水果、鲜花,雨点般洒落在牛车上。

    青翠的车幔被撩起,支狩真端坐车中,向众人颔首致意。他宽袍大袖,发髻亮如黑漆,插着一根洁白无瑕的灵玉簪,愈发显得姿容绮丽,玉树临风。

    女子们热烈的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连贴身的香囊、丝帕、荷包都扔了出去。牛车被人潮围住,无法前行,只能如蜗牛缓缓挪动。

    “啪——”伊墨立在街边的一座高楼上,俯望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禁不住一掌拍在窗栏上,震得竹帘子晃荡不休。“金阙图录的消息确实了吗?”他抓起桌上的冰雪藕粉莲心盅,一口喝干,心头却更烦热了。

    在他身后,孙秀与游侠儿的新头领郭解左右侍立。一名老太监远远地站在角落里,不疾不缓地禀报:“启禀殿下,消息再三确认过了。就在前日,太上神霄宗于雷霆崖顶召开‘迎经庆典’,诸多道门中人前往观礼道贺,盛况空前。空明子亲自主持仪式,当众将《金阙图录》与《玉楼图录》合二为一,重现四大精神奇书之一的《玉楼金阙十二重图录》。据说当时冲出的玄光直透天际,金阙、玉楼凝成的宝相映照云霄,美轮美奂,宛如神仙宫阙。”

    郭解接着禀告道:“殿下,小人手下的游侠儿也全都察探清楚了。从昨日开始,各地修士就陆续离开建康城,如今留在城里的所剩无几,只有一些魔门修士还在城郊游山玩水。可见金阙图录确实被送到了太上神霄宗,那些修士也就不再继续围堵原安。”嫨

    “既然事了,那个竖子就该老老实实待在永宁侯府,夹起尾巴避避风头,免得再惹祸端!万一散修们再跑回来闹事,岂不是又要把建康城搞得乌烟瘴气,给孤平添许多麻烦?”伊墨喝道,“何况羽族的使节团还没走呢!原安就这么招摇过市,肆无忌惮,一旦惹来羽族使节不快,重新责问下来,孤如何向他们交待?到头来,还不是要孤担责!”

    他越说越恼,指着下方追逐牛车的人群,“孤为了安抚羽族使团,不知花费了多少力气,才使得羽族上使息事宁人,大晋免受战乱。这伙贱民不仅不感激孤用心良苦,还为这个到处惹事的竖子夹道欢呼,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你们说!这些贱民为什么这么蠢?”伊墨一拍桌案,震得杯碟乱响。

    郭解皱了皱眉头,解释道:“依小的看,建康的百姓因为一直住在京都,向来瞧不起外乡人。原安击杀羽族,又击退了欺上门的外来修士,所以建康人都觉得很解气。再加上我晋人向来喜欢小白脸,原安又是难得一见的美少年,这才——”

    “因为地上的蝼蚁,眼里只瞧得见蝼蚁!”孙秀赶紧打断了郭解的言语,这位游侠儿的头子在市井混迹惯了,说话直来直去,连太子殿下愈来愈难看的脸色都没留意。

    “殿下是天上的真龙,兴云布雨,恩泽四方。低微尘土里爬走的蝼蚁,哪能望得见高高的云端呢?所以古人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就是这个道理。要不是殿下庇护,不许合道高手入城,又派宁小象护卫原安周全,他早被人杀死了,哪还能到处炫耀?”孙秀重新盛了一盅藕粉莲心汤,双手呈上,柔声对伊墨道,“殿下劳苦功高,更要保重身子,不值得为这些蝼蚁动气。”

    伊墨哼了一声,接过汤盅,手指触到孙秀滑嫩的手腕,心中不由一荡,“还是你懂得孤的心意啊。”伊墨拍了拍孙秀,指尖从他修长的颈子不经意地撩过,轻轻一掐,一点红晕浮上洁白的后颈肌肤,衬着淡青色的纤细血管,宛如一朵藤蔓枝上绽开的小花。嫨

    两人的眼神暗中勾动,吐气微促,一股更热的邪火涌上伊墨心头,丝袍某处禁不住微微外凸。

    “这些建康的颜值党真是爱煞了你啊。”牛车渐渐驶出街区,萌萌哒从支狩真的大袖里钻出脑袋,扭头望着后方流连不散的人潮,“你现在可是建康城最出风头的人啦。外面都在传你一人一剑,打败了无数外乡佬,还考证说赵蝶娘就是土生土长的建康人,永宁侯和你也是在建康出生,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建康人!哈哈哈……”

    支狩真脸上露出深思之色:“也可能是有人暗中推波助澜,把我架在火上烤。不过也不必太在意。”他拍了拍剑鞘,洒然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外如是。”

    萌萌哒凝视着他的笑容,当初那个深沉阴郁的少年,脸上不觉多出了些飞扬的光彩,也有了一股真正少年人的朝气。正如他突飞猛进的剑道,似朝阳冉冉升起,势不可挡。

    “这才像个真正的剑修嘛。”她嘻嘻一笑,跳上支狩真的肩头。

    牛车驶至秦淮河畔,正值华灯初上,粼粼河面上,烛光桨影交织,衣香鬓影浮动,各色画舫、歌楼鳞次栉比,不时飘出一缕缕旖旎的弦乐,与岸边柳梢上的一声声蝉鸣相映成趣。

    河岸上,停满宝马香车,人流穿梭不息。支狩真才下了牛车,就遥遥听到谢玄公鸭子般的怪叫:“小安,哥哥们在这边!磨磨蹭蹭的,是在临阵磨枪吗?还不快点!”嫨

    支狩真循声望去,谢玄站在一艘画舫的甲板上,向自己招手吆喝,孔九言、王凉米、刘伶、向秀等人也都在。

    “谢大嘴的嗓子怎地变样了?”支狩真奇道,快步向画舫而去。这本是他设邀众人的酒宴,理应先到场,只是出行时被人围堵,才迟了些。

    “年纪到了,小屁孩开始变嗓了呗。”萌萌哒嘀咕道,“我估计你也快了。”

    支狩真刚踏上画舫,就看到谢玄指着自己,对众人嚷嚷,“你们瞧瞧小安子,先前还假正经,故意姗姗来迟,结果一看到姑娘们,就急吼吼地赶上船了!”

    众人一阵哄笑,刘伶挤眉弄眼道:“七弟,你的枪磨了这么久,会不会越磨越细,不经用啊?”

    “你们错了。七弟这叫去芜存菁,炼精化气,最终达到无枪胜有枪的高妙境界。”阮籍摇头晃脑地说道,众人又是一场大笑。

    虽然被当众揶揄,支狩真却并不羞恼,心中反而生出了一股融融的暖意。嫨

    凋栏画栋,花影婆娑,窈窕佳人携阵阵香风而来,抚琴吹箫,弄歌起舞。

    宴请的画舫名曰“清峪洛水”,是秦淮河极为红火的烟花之所,背后的靠山据说是某位王爷。若非一等一的门阀世家,根本订不到这里的位置,更遑论包下整艘画舫。

    “原公子,奴家敬你一杯。”陪侍支狩真的女子叫小环,皮肤白嫩,眼睛很大,似噙着两汪流动的泉水。这里的美妓除了长相、身段皆为上上之选,还通晓琴、棋、书、画、歌、舞,就连谈玄论道也能与客人扯上几句。

    她捧起酒盏,递向支狩真,绵软的香躯也轻轻靠过去,偎入少年怀里,有意无意地磨蹭。

    “多谢小环姑娘。”支狩真伸手去接酒盏。

    “原公子,只管让小环伺候你便是了。”小环娇滴滴地道,一只手捏住支狩真来接酒盏的手,指尖挑逗地在他掌心搔了搔,另一只手将酒盏送至支狩真唇边,微微倾斜,“公子请用。”

    支狩真面色若常,启唇缓缓饮下,心里头却像“砰砰”打鼓一般,紧张不宁。尤其是小环那一团硕大贴紧了自己右膀,轻轻挤压着,丰腴的大腿也顺势压在他腿上,缕缕温香袭人。

    支狩真忍不住热血下涌,皮肤发烫,生出一股子燥热。

    “你们快看!瞧瞧小安这副紧张的模样,两只手都不晓得往哪里放了!”谢玄指着支狩真嘲笑道,“小安子,你不会还是个初哥吧?”

    支狩真神色一僵,惹得小环掩嘴吃吃地笑,娇躯贴得更密合了。

    刘伶左臂抱起一个妖艳丰满的歌妓,让她坐上自家大腿,一边上下其手,一边举起酒葫芦痛饮,嘴里含湖不清地道:“七弟,你腰背僵硬,手臂上的肌肉全绷紧了,一看就是个不经事的雏儿。”

    “七弟的手心也出汗了。”向秀把玩着一名舞姬的三寸金莲,放在鼻尖前,深深一嗅。

    王戎则让一名女子跪伏在跟前,一边端详着圆润饱满的曲线,以手指蘸酒,在丰臀上写写画画,一边口中道:“七弟虽然打架厉害,但论起风流阵仗,比哥哥们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哩!”

    谢玄抚掌大笑:“小安子,你在我们这些老手面前是混不过去的!怎么样,小雏鸟今日要不要开个荤?”

    王凉米似笑非笑地瞟了谢玄一眼:“谢大嘴,瞧不出你还是个老手啊?”

    “男子汉大丈夫,逢场作戏罢了,不是你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谢玄梗着脖子嘴硬,却下意识地坐直身子,与美妓稍稍挪开了一点距离。

    燕坞谢氏与琅琊王氏一直关系不错,算是世交,他与王凉米更是青梅竹马,从小斗嘴斗到大。虽然他向来百无禁忌,大大咧咧,但对王凉米总有一点不同。

    “啪——”的一声,坐在对面的王献打开碧蚕绸折扇,对着谢玄刻意摇了摇,扇面上写着行云流水的四个字——“口不应心”。

    谢玄不由面色一滞,王徽清咳一声,道:“阿献,你怎能随意揭人短处?岂不是让谢玄兄弟当众下不来台?真是不厚道!”伸手把王献的折扇翻了个面。

    折扇背面,赫然笔走龙蛇地书着四个大字:“色厉内荏”!

    众人哄堂大笑,谢玄急了,吵吵嚷嚷说什么“表里如一,唯大英雄能本色”之类的话辩解。

    “谢大嘴,你小子别吹牛!”阮籍也斜着眼,手从歌妓的裙底里掏出来,捻了捻湿漉漉的指尖,怪叫道,“有本事当场弄一回,让大伙儿瞧瞧你的本钱行不行!”

    众人顿时鼓噪起来,就连王凉米也拍掌起哄。一干人如此放荡不羁,直把孔九言看呆了。他一直正襟危坐,脸颊涨得通红,连歌妓的手都不敢碰一下。

    “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动……”他嘴唇翕动,反复默念,想闭上眼不去看,却又忍不住多瞧了一会儿。

    “食色,性也!你畏畏缩缩地怕什么?你家老祖宗不是说过嘛:‘既来之,则安之。’”孔君子笑嘻嘻地左拥右抱,还要抽空夹菜、吃酒,双手、双足忙得不亦乐乎。

    孔九言结结巴巴地道:“老祖宗还说了:‘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慌忙侧身,避让孔君子推过来的美妓。

    “原公子,奴家一直对你十分仰慕呢。没想到,今日有缘与公子亲近,小环心里比什么都欢喜。来,让小环再敬原公子一杯。”小环眉目含情,举起酒盏,先自己饮了满满一口,噙在嘴里,往支狩真唇上凑去。

    眼看就要双唇相就,一张毛茸茸的猴脸突然闪到小环面前,吓得她尖叫一声,含着的酒水喷出来,溅了萌萌哒满脸。

    “对不住,我的伙伴太过顽劣,让小环姑娘受惊了。”支狩真一本正经地道,暗中舒了一口气。虽然他也血气躁动,但要与女子真个亲热,又莫名地有些惶恐。

    不待小环再缠上来,支狩真赶紧站起离席,举杯对众人道:“诸位为了我的私事,在漳水河上出生入死,拼尽全力,原安心中感激万分,敬哥哥们一杯。”

    众人也避席举杯,石涛正色道:“七弟,你我既是兄弟,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何须见外?”

    刘伶拍着花几叫道:“七弟就是太矫情!不过是一些打打杀杀的事,对我等修行之人本是家常便饭,要感激甚么?下次再如此婆婆妈妈,休怪当哥哥的翻脸了!”

    其余人纷纷称是,众人一干而尽,返回席上。孔君子小声滴咕:“明明是来吃喝玩乐耍娘子,开席前,偏要说些正经话,人类总这么虚伪!”

    侍女鱼贯而入,正式上菜,皆是些山珍海味,炊金馔玉,再淋上各类修行宝药熬成的高汤,一时异香扑鼻,沁人心脾。

    支狩真又起身敬了众人一杯,遂问刘伶:“大哥怎地没来?”

    刘伶嘿嘿一笑:“别看世人都传你大哥放浪形骸,其实他骨子里古板得很,向来不习惯这等场合。”

    谢玄笑道:“周处这小子也不肯来,说是自己没用,不能在漳水河帮上你,所以没脸过来喝酒,现在应该在家中练功苦修呢!”

    支狩真心头一热,叹道:“周兄真乃性情中人。”

    酒过二巡,气氛渐酣,王戎几个拽着一群罗带半解的美妓,载歌载舞助兴。刘伶打着酒嗝,叫来小厮:“这些曲子都是老花样,耳朵都听出茧子了,换点新的来!有新到的小娘子么?给我七弟来上十七、八个!”

    “醉侯大爷,我们画舫最好的姑娘都来齐了,最近也不曾物色到什么像样的新人,也没什么新谱的曲子。”小厮苦着脸道。刘伶自号“醉侯”,外人便以此尊称他。

    “要更新啊!”刘伶不满地敲打着酒葫芦。

    “呜——”一记清幽的箫声倏而从画帘外传来,音色明澈悠扬,洗尽尘华,绕梁婉转不绝,画舫里不由为之一静。

    恰逢月上柳梢,倒映秦淮河上,明净的月光流泻进来,满室生幽。一时间,众人分不清是溶溶月色化为箫音,还是箫音融入了月色?

    一位绝色佳人白裙飘飘,指按竹箫,轻盈若烟的舞步仿佛乘月飞临。

    她且吹且舞,姿态曼妙摇曳,时而似冰清玉洁,欺雪赛霜高幽,时而又似妖娆百变,风情勾魂摄魄。

    在席的皆是秦淮河百里挑一的美女,但比起她,不免沦为一具具僵硬的木偶。

    “原安公子,小女子仰慕你已久,能否允人家入席,与公子促膝长谈呢?”一曲终罢,余音鸟鸟,绝色佳人幽然问道,目光如漆似胶,一直停留在支狩真面上。

    四下里一片沉寂。

    他奶奶的,小爷不是在做梦吧?小安子啥时勾搭上了绿遗珠这个魔女?这小子,难道扮猪吃老虎,其实是个行家里手?谢玄瞪圆了眼珠子,使劲掐了一下大腿,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一堆高耸的雪腻深沟里移开。

    “昔日孔氏先贤尝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魔门一代圣女大驾光临,原安求之不得。只是此处薄宴简陋,准备不周,还望圣女不要嫌弃。”支狩真略一沉吟,起身拱手相迎。

    “像原公子这样的人中龙凤,哪里会求不得呢?遗珠不是乖乖送上门来了么?”绿遗珠晏然一笑,美目流盼,凡是与之视线相触的男子禁不住血气浮动,口干舌燥,下意识地避开她的目光,又心痒得蠢蠢欲动,只得运转清心静神的功法,强行压制各种欲念。

    “厉害!如此色相简直是天魔姹女下凡,怎一个‘摩马’了得啊!”刘伶一把抓起酒葫芦,“咕冬咕冬”灌了几大口,刻意将“天魔”二字重重说出,暗示自家七弟,绿遗珠这是天魔功法显化于外,切勿被她的美色迷惑。

    摩马?这是何意?孔九言不觉心中好奇,一时伏桉苦思起来。

    “圣女说笑了。原安不过是一介庸人,哪里高攀得起呢?”支狩真神色平静地答道。绿遗珠虽为绝代尤物,实则危险之极,他如临大敌一般,脑子里不断揣测着对方的来意,以及自家如何应对,哪里还会有半点男女之情?

    “你不来高攀,人家只能来低就呀。”绿遗珠细腰鸟鸟,走到支狩真身侧,对边上的小环轻笑一声,“这位好姑娘,能否让一下我呢?”

    笑声入耳销魂,小环心里一阵迷湖,乖乖后退,兀自痴痴地看着绿遗珠。

    “不速之客,当自罚三杯。”绿遗珠贴着支狩真跪坐,自行斟酒,举盏向众人示意,随后连饮三杯,爽快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好!够豪气!”阮籍拍桉叫好,此女时而圣洁清纯,时而妖娆妩媚,时而又显得英姿飒爽,深得天魔千变万幻的真意。

    绿遗珠又自斟一杯,对支狩真道:“恭喜原公子端午龙舟夺珠,为太上神霄宗立下不世之功,从此前程似锦,鹏霄万里!”

    “圣女客气了,我只是依靠在座的朋友、兄长全力帮衬,再加上一点运气罢了。”支狩真待要举杯对敬,忽而被绿遗珠轻轻按住了手背。

    她手指纤长,骨节小巧玲珑,色泽白腻如羊乳,触之温软极了。但支狩真全然顾不上体会,手背肌肉微微绷紧,三杀种机剑胎起伏运转,以防对方突施暗算。

    毕竟魔门中人,喜怒无常,他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对方。“圣女这是何意?”支狩真盯着绿遗珠的五指,若对方指尖上翘,便可直入自家心脉,若是指尖下钩,则顺势刺向气海。

    “她是要帮你撸……”萌萌哒捂嘴偷笑,在支狩真的识海中传音。

    绿遗珠的风流手段对付旁人倒还罢了,但支狩真心机过深,带点偏执型人格障碍,总防着别人要害他,哪会中招呢?

    “这是遗珠与公子首次互敬,怎可与寻常人一般见外?”绿遗珠妖娆一笑,玉臂绕过支狩真的臂肘,恰呈交杯酒的姿势,“公子请满饮此杯。”

    支狩真面皮微微一僵,这才明了对方用意。他略一踌躇,刚要出口婉拒,绿遗珠凑过来,声音细如撩人的柳丝:“原公子还欠我一个人情呢。你们在金阙图录上动了手脚,种下精神标记,哪怕这枚金珠被外人夺去,也逃不过太上神霄宗的倾力追杀吧。”

    支狩真清咳一声,当日绿遗珠作为观礼宾客而来,竹林七子便知晓对方没有夺珠之意,支狩真这才把金阙图录交由绿遗珠验证,断定对方就算瞧出其中的猫腻,也不会当众指出。

    这相当于双方暗中做了一笔交易,彼此心领神会,无需宣之于口。日后绿遗珠有事相求,支狩真需得出力,偿还这次人情。

    “原安承情了。”支狩真只得勾动手臂,仰头喝干,引得众人纷纷起哄喝彩。

    “骚!原来是个‘骚’字!”孔九言的大叫声惊得众人一愣,他兴高采烈地用手指比划起来,“摩马,意思就是刷马啊!因为马生了蚤虫,所以要洗刷,这不就是个‘骚’字嘛!刘伶老哥,我猜的对不对?”

    众人呆了呆,忍不住哄堂大笑。谢玄拍了拍肚皮,推桉而起:“吃饱喝足,咱也该走啦!嘿嘿,小安留下来,与绿大家好好摩马一番吧。”

    刘伶诸人冲着支狩真挤眉弄眼,纷纷告辞离席。王戎赶紧将吃剩下的瓜果打包,袍袖里还顺走了一壶美酒。

    王献“啪”地抖开一面金丝玛瑙骨的折扇,上书洋洋洒洒四个字:“奸夫淫妇”。王凉米赶紧把扇子翻过来,背面写着“鸾凤和鸣”。

    不理会支狩真的挽留,一干人纷纷离去。谢玄走过支狩真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怪声怪气地道:“小安,哥哥送你一句话:坐怀不乱伪君子,拔枪无情真豪杰。”大笑着走下画舫。

    孔九言正要上岸,却见谢玄鬼鬼祟祟猫着腰,蹑手蹑脚走回来,躲在画舫的凋窗外,侧耳屏息倾听。未几,王凉米也悄悄跟在后面,以相同的姿势,一起蹲着细听。

    孔九言吃了一惊,指着谢玄和王凉米,刚要开口,就被谢玄捂住嘴。后者指了指画舫内,附耳说道:“小安和那个娘们快睡了,你家老祖宗说过:‘寝不语。’你可不能乱说话啊。”

    孔九言不由一愣,“寝不语”还有这一层意思?难道是自己读书不精?他还待再问,窗内飘出绿遗珠一连串娇笑声,接着听到原安的语声:“我这些兄长朋友喜欢开玩笑,其实没什么恶意,还望圣女见谅。”

    “风月之地,谈风月事,也是天经地义。何况我出身魔门,本就口碑不佳,被人取笑也只能躲在无人的角落里,默默垂泪罢了。”绿遗珠幽幽叹息一声,眼眶微红,泫然欲泣,月光映得她面色苍白如霜,令人忍不住心生一股怜惜之情。

    哪怕是加入听墙根行列的孔九言,也一时心动神摇,内疚不已,后悔自己不该猜出那个“骚”字。

    “圣女言重了。”支狩真连忙道,“你既是魔门新一代的翘楚,又是名扬云荒四国的第一歌舞大家,地位尊崇,何来口碑不佳之说呢?”

    “此间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外人只看到遗珠风光无限,又如何得知我内心的喜怒哀乐呢?”绿遗珠凝视着支狩真,道:“就像今日的原公子名震天下,剑法无双,可谁又知晓,你心中是否真正快乐呢?”

    “原公子,你并不快乐。从遗珠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了。”

    支狩真心头微微一震,不自在地转过身,避开绿遗珠洞悉人心般的明澈目光。

    十四年来,他表面上从容不迫,进退自若,实则如履薄冰,负重艰行。纵然今日名满天下,良师挚友满座,内心却始终藏着一丝忧虑。

    若是有一天,谢玄、嵇康等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会如此亲善么?是否痛恨自己欺骗了兄弟朋友,就此割袍断义呢?

    还有延续支氏,重振巫族的重任,自己真的可以完成么?他真的能凭手中三尺青锋,击败君临八荒的羽族剑仙们么?

    “公子可听说过‘白发如新,倾盖如故。’么?”绿遗珠幽幽一叹,款款走到凋窗前,遥望河上的霜洁明月,拢了拢如云鬓发,“天地之大,人海茫茫,可你我这一生,又能遇到几个真正懂得自己的人呢?漫漫生命之途,人终究是孤独的,也是需要慰籍的。”

    她扶栏独立,侧影映在清莹如水的月光里,柔和生辉。夜风撩动她的青丝,裙袂像一朵洁白的空谷幽兰绽开,愈发衬得冰清玉洁,如梦似幻。

    秦淮水淙淙奔流,此景,此言,此情,她扶拢鬓发的曼妙姿态,莫不契合天魔妙相“发乎自然,根于人心。”的无上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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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支狩真也禁不住心绪微动。

    “你快乐吗?我很快乐!快乐其实也没有什么道理,告诉你……”画舫内,突兀地响起一连串欢快俏皮的歌声,顿时打破了此间微妙的气氛。

    绿遗珠侧目望向猴精,萌萌哒连忙捂住嘴,嘻嘻一笑:“不好意思啊,一时太入戏,就忍不住唱了起来,帮你们配个‘碧鸡爱摸’助助兴。美女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没欠你银子!好了好了,嫌弃我这个大灯泡是吧,老娘走还不行嘛?”她冲着绿遗珠扮了个鬼脸,一个筋斗翻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须臾,听墙根的大众又多了一个。

    谢玄不解地看着猴精:“在里面看戏不好吗?还要跑出来偷听?”

    猴精不屑地瞥了谢玄一眼:“枉你自命风流,难道没听过‘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这句花丛名言吗?偷听才刺激,懂吗?真是个土鳖傻叉!”

    谢玄嘴角抽搐了一下,想要反唇相讥,又一时找不出话来,只得悻悻道:“我不和猴子计较。”

    “因为你不配。”萌萌哒随口接道。

    “不知‘大灯泡’是何意?公子的这只猴宠还真是顽皮呢。”画舫内,又飘出绿遗珠的轻笑声,她言笑晏晏,瞧不出一丝着恼。

    “猴宠!”谢玄幸灾乐祸地瞧了瞧猴精。

    “你连个猴宠都不配有,还得瑟个什么劲啊?”萌萌哒一脸奇怪地看着他。

    “她并非猴宠,而是我的伙伴。”众人听到支狩真的语声,他略一沉吟,问道:“不知圣女来寻我,究竟有什么正事?若是需要原安出力,不妨直说。我欠了圣女一个人情,自当尽力而为。”

    绿遗珠似怨

    遗珠似怨似艾地瞟了支狩真一眼:“公子能否不要口口声声称呼人家‘圣女’呢?这样太生疏了,不如叫我‘珠儿’吧,好不好?”

    支狩真苦笑一声:“绿大家还是说正题吧。”

    “这对我来说,就是再正不过的正题呀。哼,你不叫我‘珠儿’,人家就不想说了。”绿遗珠噘起嘴唇,娇艳欲滴。她先前犹如幽兰般遗世独立,如今又尽显小儿女之态,对着支狩真撒娇,弄得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得默然了一会儿,才无奈地道:“珠,珠儿。”

    “安郎君——”绿遗珠嫣然一笑,百媚横生,这一声“安郎君”更是叫得销魂入骨,如吟如诉,直把外面的谢玄、孔九言听得心痒气燥,热血上头,急急运转清神的心法压制。

    “听得蠢蠢‘欲’动了?玄‘狼’君?”萌萌哒戏谑地凑过去,对谢玄发嗲道。

    目睹这张白茸茸的小毛脸,谢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欲哭无泪。小安子有绝世美人儿依偎调情,自己旁边却是只小毛猴,还怼自己不配拥有……这世道,太摧残好人了!

    支狩真面色一窘,连声清咳。

    绿遗珠瞧着支狩真的窘态,心头也禁不住暗生一丝波澜。她本以为原安是个成熟洒脱的浊世佳公子,胸有城府,精于计算又不失豪勇。如今真个相处,却发觉对方有时又有些羞涩,像个单纯干净的孩子。

    这种迷一般的反差,加上原安秀澈无双的风姿,着实令她有点心动。

    但这是魔门炉鼎功法的禁忌,一旦她对原安动了真情,势必炉鼎逆转,从此沦为原安的情爱奴隶,此生再也难以翻身。

    收摄心神,绿遗珠再次恢复了“天魔妙相,不染本相。”的心境,话锋一转,柔声道:“安郎君可知道,边无涯为何要将金阙图录相赠吗?”

    支狩真道:“不外乎是祸水东引,挑起我道门对外、对内纷争之类,还能瞧清楚魔门内部的站队,再顺便摆你一道。只是你冰雪聪明,并未上钩。”

    绿遗珠娇嗔道:“珠儿就算上钩,也是咬你这只钩,其余男人我可瞧不上呢。”她顿了顿,又道,“安郎君说的大致不错,但还有一点,边无涯此举也是为了磨砺自身的道心。”

    “他送出金阙图录,使自己感受到宝物离去的不舍,体会到失去的不甘。通过观测内心情绪的变化,以及它们对自身道心的影响,从而找到心灵的缺憾,设法弥补。昔日,魔门还有将自家道侣送出去,甘戴绿帽,从极致的嫉妒和痛苦中感悟道心的例子呢。”

    “这与你们剑修淬炼自身剑气,追求至精至纯是一样的道理。”

    “而我与边无涯明争暗斗,不愿臣服于他,并不仅仅是为了争夺魔门大权,更为磨砺自身的道心。”

    “从被他的不断打压、针对、逼迫下,咬牙苦撑,体会到种种不顺,籍此察证我心灵的漏洞。”

    “只是边无涯终究势大,不仅修为强横,还得到许多魔门元老的支持。这几年,我被他步步紧逼,有些撑不下去了。”

    她贴近支狩真,眼神忧郁又柔弱地凝视少年,吐气如兰似麝:“安郎,你愿意眼睁睁瞧着珠儿被他收为臣虏,任其百般蹂躏,恣意玩弄么?”

    明月良夜,佳人在侧,秦淮河粼粼水波如梦,轻柔摇荡画舫。

    饶是支狩真百般戒备,千番提防,听得绿遗珠此言,又见她一派任君采摘的娇弱样,鼻尖嗅到的尽是女儿香,终忍不住受天魔妙相所动,心里头一阵恍惚。

    以前购过的春宫图在脑海飞也似地闪过,千姿百态,妙处横生,勾起许多遐思。

    “安郎——”绿遗珠哀怨的话音萦绕耳畔,似洁白高贵的天鹅被猎杀时的长鸣,身姿微颤,硕大处犹如雪浪堆涌。支狩真目光所及,绿遗珠正腰肢款摆,令他的视线恰好滑入白腻幽香的深沟……

    沟——钩!支狩真蓦地一凛,自己是否正如一条吞饵的鱼,被诱上了钩而不自觉?

    绿遗珠不请自来,示意自己欠下她的人情,率先掌握了主动之势。

    继而与他交杯互敬,堂堂魔门圣女,晋楚第一歌舞大家,当世绝代尤物当众对自己曲意奉承,耳鬓厮磨,怎不令他有点飘飘然,逐渐失去了戒心?

    再与自己单独相处,绿遗珠倾诉孤独,引动自己的一丝共鸣。接着她言辞暧昧,挑逗撒娇,“安郎君、安郎”地给自己大灌迷汤。

    最后摆出惨遭边无涯蹂躏的可怜样,激发男性的血性和独占欲,还配套来了个沟诱……

    无论是绿遗珠的风姿、神态、动作,还是前后言语衔接,无不极尽巧思,与天魔妙相浑然一体,毫无丝毫痕迹,足以令男人一步步陷落其中,情难自控。

    支狩真此刻回想,这一切不过是萌萌哒常说的“套路”。

    他顿时绮念尽消,强大的精神力令他轻松从天魔妙相中挣脱出来,恢复了冷静。

    与此同时,他突然发现,自家的精神世界荡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一粒若有若无、渺小如尘的异物融了进来,无声无息,无色无影,仿佛一滴水珠悄然汇入江河。

    要不是支狩真的精神力实在太强,此刻神智又异常警醒,根本察觉不了。

    识海中,众多明、暗星辰闪烁了一下,纵横交错的星光扫过异物,却未发动攻击,就连巫灵也不曾高鸣示警,显然没有感受到什么危险。只是八翅金蝉振动翅翼,目不转睛地盯着异物,口器伸缩,跃跃欲试。

    支狩真微微一愕,八翅金蝉生出反应,说明此物很可能对自己的魂魄滋长有用。

    自从他的虚极钉胎魂魄禁法融合了金阙图录之后,功行蜕变,再度精进。但这种机遇千载难逢,完全凭运气,并不算正统的巫灵修行法门。

    据巫族典籍记载,巫灵度过幼生期,进入成长期后,虚极钉胎魂魄禁法的功效开始减弱。巫灵需要吞噬一些天材地宝,以进食来壮大自身。但适合八翅金蝉的宝物较为罕见,支狩真不曾遇到过。

    没料到,八翅金蝉对潜入识海的异物生出了一丝兴趣,只是颇为犹豫,似渴望,又似忌惮,仿佛面对的是一盘布满尖刺的美餐。

    “安郎,人海茫茫,你我相逢便是前尘有缘。”绿遗珠吐气如兰,玉臂冰肌胜雪,轻轻挽住了支狩真,美目脉脉含情,全然瞧不出刚才是她施展魔门的无上炉鼎妙法,将一点天魔情欲的种子,悄然植入支狩真的精神世界。

    “珠儿说的是。边无涯欺人太甚!有我在,绝不容他人对珠儿为所欲为!”支狩真嘴上应付,心中雪亮,这点潜入的异物必然是绿遗珠的手脚。虽然星空棋局识海和巫灵并未示警,但他仍不敢大意,一边与绿遗珠虚与委蛇,一边默默运转太上心镜注,全力观照此物。

    精神力逼近炼虚合道之后,支狩真的太上心镜注也突飞猛进,近乎大成。一面无色明镜从心灵深处徐徐浮出,纤尘不染,若虚若实,清冽的镜光倏而一闪,罩住异物。

    在心镜的映照中,异物变得纤毫毕现,一览无遗,连表面无数道勾连交缠的复杂花纹也看得一清二楚。

    它更像是一枚种子,两头尖细,中间椭圆,上半部和下半部的繁密花纹并不相同,正在各自缓缓变化。

    莫非是魔门的一种操控人心的术法?支狩真心中疑惑,若是如此,虚空棋局识海早就本能反击,巫灵也该示警才对。

    “安郎,为何你的话听起来,有点情不由衷呢?”绿遗珠似羞似嗔,脸上的媚态极尽天魔妙相之诱,令人情不自禁地要对她敞开心扉,吐露心底的实话。

    支狩真手臂一紧,突然将绿遗珠拉进怀里,手掌下滑,揽住她水蛇般的腰肢,气息急促地道:“怎会呢?面对珠儿这样的绝代佳人,我只是有点情难自控。”

    太上心镜洞若观火,仍在观测种子的细微变化,表面的花纹时而增多延伸,时而又减少衰退,有点像精妙的符箓,又充满了一种浑然天成的古朴。

    明知此物危险,支狩真还是禁不住欣赏它玄妙的美,无论是种子的结构、脉络走向,还是激发的变化,无不展示着冥冥天地中的一丝奥妙。

    “想不到安郎表面斯斯文文,暗地里也是个急性子呢。”绿遗珠轻笑一声,细腰如游鱼滑动,巧妙脱出支狩真的咸猪手,心里暗自揣测,原安究竟是被天魔妙相迷得神魂颠倒,还是故意做戏,迷惑自己?

    若是前者,那未免太无趣了,自己选中的炉鼎也不过是个废物,和那些魔二代没什么两样。若是后者,反倒会令她兴致盎然,好好陪对方玩一局炉鼎的情爱游戏。

    越是凶险,越是刺激,如此才能品尝到生命骤起骤落的浓烈滋味。

    不过绿遗珠隐隐感应到,情欲魔种并未受到攻击,也不曾有任何损伤,可见原安并未察觉。

    “良辰易逝,急景流年。珠儿,并非原安心急,只是不想你我辜负了天上皎皎的明月,脚下脉脉的河水……”支狩真信口胡扯,随手摸向绿遗珠的衣带。

    太上心镜一刻不停地观照种子,将它所有细小隐晦的变化都一一映照,逐层深窥。为了防止绿遗珠警觉,转移她的注意力,支狩真也越发毛手毛脚,肆无忌惮起来。

    谢玄在外面听得一愣,原安这小子,竟将自己的急色说得如此风雅……这样的台词必须记住。

    “啊………安郎休要如此轻薄……不!不要……啊……珠儿吊是魔门中人,但向来清白自持,从不假辞色与人……不可以……”

    绿遗珠的声音断断续续飘出室,如如怨,似诉似,听得谢诸人眼珠放光,血脉张,原安这家伙看着文雅有礼,没想到这么禽兽!赶紧再加把劲啊!

    就连孔九言也听得面红耳赤,虽然觉得有些不妥,想就此离去,但一双脚牢牢地粘在了船板上老祖宗说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所以脚自己不肯走,跟我没什么关系吧?

    画外,听戏的众人心急火室内,支真和绿遗珠耳磨,似陷入了意乱情迷,两颗心却冷静如冰,各打各的算盘那种子在太上心镜的不断观照下,层层开,像被剥开的花瓣,露出核心的隐秘:上半部逐渐形成了一个状,下半部犹如一个炉子下一刻,慢慢动,又似化作了男子的形状,而炉化作了女子,男、女缠绕在一起,形成交合的姿势再下一刻,男、女又恢复成与炉的形状如此周而复始,循环不休……

    支真的心顿时一沉,这是吸阳补阴的炉邪法?他虽然不通魔门功法,但永宁的藏书楼里,也有一些涉及阴阳双修的典籍正统的道家双修功法讲究阴阳调和,男女彼此受益,修为共同增进而炉类的功法则是单向的采补术,以自身为炉,以采补的对象为,以情为药,以精为火,以神为水,取对方的精、气、神,炼制成一金丹,补益自身绿遗珠那是要采补自己?支真顿时然,此男先后的投怀送抱是过是故作姿态,麻自己,方便偷偷种上那炉的种子可肯定那种子对自己没害,为何虚空星辰棋局识海和灵有没反击示警?反复观照那种子,支真是由心中一动,“阴尽阳生,阳尽阴生”乃是天地阴阳循环的规律,采补炉之术也是例里既然方里采阳补阴,理应也能相互逆转,采阴补阳?

    所以四翅金才会对它感兴趣?

    念及此,种子在太下心镜内,又生出一种新的变化;种子的下半部和上半部渐渐模糊,时而倒转,或是化作炉,或是炉化为,时而女下男上,时而男上女下“因为天地万物是是断变化的花开花谢,生老病死,斗转星移,海桑田…

    …终没一天,连他你生存的四荒天地也会迎来破灭,一切烟消云散所以唯没变,才是小道至理,世下岂没一成是变的东西呢?”

    “渣女!”众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的人生短,支手肢向“须次”去珠,时滑此人如此缓色,莫非真是个绣花枕头,与墨之流有异?是应该啊绿遗珠暗察支真面下的神情变化,炉秘法并非目标越强越坏,相反,对方愈是心志犹,修为精纯,这么一旦对自己情根深种,收益也就越小“即便是现在的每一刻、每一时,同样息万变,就像眼后月光朗照的河水,何曾没过一模一样的波浪呢?天地万物皆是如此,何苦求人心是变?

    萌萌翻了个白眼:“笑他一股,老娘就知道他拉什么!”

    “那远比誓约重要得少”

    支真遥望夜空洁的明月,而谈,“月没圆缺,人没聚散,情没浓淡,人心亦是如此谈誓言,谈遥是可及的终生,才是真正的言是由绿遗珠微微眉,脚上一滑,而进至窗栏的另一头“安郎请自重,你可是是重浮的男子”你神色一整,似低洁冰清的波仙子,流风回雪,然而是可侵“安郎,他你来日方长,何必缓于一时?”绿遗珠重重喘息着,推开支真忙活的双手“渣女”萌萌戏地瞧着原安,接口说道所以炉、会因为女男情感的变化而变?还是另没奥妙?支真暗自磨,最坏是弄到相关的魔门典籍,查含糊其中的门道“安郎方里是决,莫非是言是由么?”绿遗珠追问道,音色怜,视支真的美目中,浮出一丝蒙蒙水,似能将百炼钢熔化成绕指柔绿遗珠呆了呆,一时竟有言以驳画里,原安等人同样听得呆若木鸡终究我还是多年心性,虽与绿遗珠虚与委蛇地调情,说些花言巧语,但要正儿四经地发誓说钟爱对方一生,实在难以启齿此等天魔妙相的自然转化,于你而言,犹如吃饭喝水方里困难要是是支真发现识海内的魔种,怕也辨是清真假原安在里面听得目口呆,谢那大子,把下床说得如此低小下,真是个是折是扣的一“渣——女?对对对,不是渣女!”原安连连点头,如大鸡啄米,那词虽然头次听说,但实在是太贴切了!

    “他说对么,珠儿?”

    但如今,我已洞若观火,心外还生出了一丝是难受先后,绿遗珠在众人面后对自己曲意逢迎,令我小出风头支真虽然性子隐忍沉稳,却难免没些女人的自得如今回想起来,是过是一些引诱自己入的虚情方里,自然觉得没些恼羞“珠儿何出此言?女男之间两情相悦,发乎自然,出乎本心女欢男爱正是顺应了他你的天性,此乃阴阳小道,之礼,何谈什么重浮?珠儿是是刚才说过,他你都是生命中孤独的过客金风玉露,一夜尽欢,以此慰籍平生,没何是可?”

    真笑了笑,顺手解开里袍,随意抛到地板下,同时默察种子我要观测自己对绿遗珠的情绪波动,能否影响到种子的炉之变?

    “安郎只把珠儿当成烟花之地的玩物么?”你花容一转,变得楚楚可怜,眼微微发红,然欲绿遗珠瞧着谢一步步走过来,犹如闲庭信步,风仪拘谨月色映得我眉目如画,雪白的中衣随着河风飘飘,愈发显得风流神秀“所以唯没曾经,才值得他你记取,而非未来当没一日,曲终人散之时,你仍然会记得,他你曾经的那个夜晚曾经吹过他间的风,曾经照亮他眼的月色,在那一刻,他你曾经没过的心动…………”

    所以那色一边占你的便宜,一边谎话连篇?思及此处,绿遗珠是免胸口发闷天可怜见,自己向来洁身自坏,从是曾被女人占过便宜如今手也让谢摸了,腰也被我捏了,居然变成了肉包子打狗?

    支真闻言,小道誓言那种东西,讲究天人交感,其实太过乎,对发誓的修士有什么小的制约力,往往信则没,是信则有,对于意志犹的修士更是毫有用处我本想随口应了,但话到嘴边,又没些说是出口“安郎的大嘴真甜,可人家是信他们那些女人的甜言蜜语”绿遗珠目光一闪,柔声道,“安郎若是真心爱你,可否与珠儿订上山盟海誓,发上小道誓言,终生只爱珠儿一人呢?”一旦谢立誓,哪怕事实并非如此,我体内的魔种仍会生出中的感应,退一步植入其心,影响我的情感变化只是支真也是曾在面下显露,一直走到你面后,深情款款地凝视绿遗珠,语声诚动人:“珠儿何出此言?姿容倾城,貌美有双,出身于八小魔门之一的血河教,又深得魔门第一人,你人族第一低手,魔师长欢的器重,身兼两家之长,还是云荒七国的第一歌舞小家,可是才艺双全的绝世奇男子,你怎会重贱他呢?只是一时情是自禁罢了“因为谁不能把握未来呢?

    “珠儿他看,在那纸醉金迷、脂粉缠绵的河下,少多情女男如胶似漆,发誓恩爱一生但到最前,又没少多人真的方里信守誓约,白头到老呢?”支真清咳一声,侧过身,指向窗里波光的河水,“恐怕有几因为誓约此物本就遵循人心,遵循了那个天地宇宙运行的小道法则”

    萌萌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惠神色一,道:“猴子他笑什么?”心道那猴精真是成精了,竟能猜出自己心中所想情是自禁?绿遗珠心中热笑一声,若是惠真对自己动了真情,你立即就能感应到魔种的生根发芽可如今魔种毫有动静,可见谢的言辞是尽是实

    “……所以一时的誓言,迟早会被雨打风吹去,唯有留在你我心中的曾经,永不褪色。俗语说‘真水无香,大爱无言。’,就是这个道理。因为真正的情爱,不需要什么言辞。”支狩真继续忽悠道,一边默察种子的变化。

    自从他窥破绿遗珠的用心,试图扳回主动,种子的鼎、炉就开始交替更换,一男一女忽上忽下,变幻不定。

    虽然他中了绿遗珠的魔种,失了先机,但谁是鼎、谁是炉,仍未最终决定。支狩真隐隐琢磨出了其中的几分奥妙,这更像是一场男女情事的战斗,他与绿遗珠二人谁能成为鼎,另一个就沦为被烹炼的炉,惨遭吞噬体内精华,甚至连自身的意志都可能被对方奴役。

    绿遗珠定定地看着支狩真,忽而说道:“安郎一席话洋洋洒洒,看似头头是道,实则大有矛盾。”

    “什么矛盾?”支狩真下意识地问道,识海里,紧接着传来萌萌哒的声音,“哎呀,你怎么能顺着她的话头问呢?赶紧岔开话题,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啊!”

    果不其然,绿遗珠抿嘴一笑:“安郎适才说,天地万物不断变化,所以唯有变,才是大道至理。对不对?”

    支狩真硬着头皮道:“确是如此。不过这只是原某的一家之言,未必就是——”

    “可是安郎的这句话,一样属于天地万物的一部分,不是么?”绿遗珠打断了支狩真的话,侃侃而谈,“换言之,安郎的这句话一样也会变,这就意味着未来有一天,不变才是大道至理。岂不是与安郎所言自相矛盾?”

    “因为‘唯有变,才是大道至理。’这句话本身就是悖论,不是么?若是这句话不变,那么就与‘变才是大道至理’自相矛盾,若是这句话会变,那么就推翻了‘变才是大道至理’。安郎,珠儿说的可对么?”绿遗珠对支狩真狡黠地眨了眨眼,这一刻,她仿佛变成了一个童心未泯的少女,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

    支狩真不由神情一滞。找出对方言论里的疏漏和语病,往往是大晋贵族谈玄论道的常用手段,绿遗珠显然也精擅此道。一时之间,他找不出话来自圆其说。

    “这并非道理不对,而是人类语言文字的缺陷。”识海内,及时传来萌萌哒的声音。支狩真精神一振,连忙按部就班,按照猴精的提示重复道,“人运用语言文字,对天地万事、万物进行描述,这种描述从人类主观出发,描述客观世界,犹如隔靴搔痒,当然会失之偏颇。何况人无完人,由有缺陷的人创造出来的语言文字,从一开始必然带着缺陷。”

    “以缺陷的语言文字,去描述天地至理,难免会有漏洞。但并非天地至理有漏洞,而是语言文字本身,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就自带了漏洞。所以佛家才讲‘实相、非相、无相、无分别……’绕开文字语言,直抵事物本质。”

    支狩真将萌萌哒所言照着葫芦画瓢,一一复述出来。绿遗珠听得美目泛起一丝异彩,道:“文字天生就有疏漏,我还是头一次听到如此新奇的观点。没想到安郎不仅是剑道奇才,还如此博学多通,对佛家学说也有所涉猎。只不过嘛——”她话锋一转,笑意盈盈地道,“安郎终究是词穷了,才会归咎于言辞本身,不是么?”

    支狩真灵机一动,道:“所以与其说,不如做!珠儿,以行动诠释你我的情意,才不会有任何疏漏。”他贴近对方,肆无忌惮地伸出手臂,揽向绿遗珠的腰肢。

    “能把好色说得这般义正辞严,安郎你也算是风月奇才了。”绿遗珠噗嗤一笑,脚尖倏而一旋,如彩蝶翩然飞开,轻巧避开支狩真的手,“既然安郎无心立誓,珠儿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就当是安郎还我的人情吧。”她轻咬樱唇,细密纤长的睫毛扑闪着,可怜兮兮地看向支狩真。

    绿遗珠隐约判断出,原安似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妥,所以才会故作急色,企图试探自己。

    那么她就不能操之过急,以免打草惊蛇。反正今日成功植下魔种,已算是赢得了关键的第一步。

    “安郎,虽然你身在道门,我为魔门,但你我大可以携手合作。比起自身的长生道途,门户之见算得了什么?日后你进入太上神霄宗,必然会遇到不少强硬的竞争对手,何不与珠儿秘密结盟,共抗外敌呢?你不方便动手的,珠儿替你代劳。而珠儿要应对边无涯,安郎也能暗中相助,还能斩杀一些魔门弟子获得功绩,得到玉真会的信任和重用,岂不两全其美?”这番话,她并未宣之于口,而是以传音入密的术法悄然送出。

    画舫外,众人忽然听不到两人的交谈声了,过了好一阵子,里面还是没什么动静。谢玄不由急得抓耳挠腮,浮想联翩:退而求其次到底是啥意思?弄管调箫么……?

    又过了许久,他听到绿遗珠轻笑一声:“一撇一捺,相互扶持,才为‘人’字。安郎,愿你我心心相印,携手神仙大道。天色已晚,珠儿先告辞了,你我后会有期。”

    谢玄再也按捺不住,“曾”地站起身,伸长脖子,恰好望见绿遗珠从舫窗离开的背影。莹白的月色下,她足尖轻点河面,犹如凌波仙子,裙袂飞扬如云,一路踏着水上的波光灯影,翩然远去。

    “啪”的一声,这边的舫窗也被推开了。支狩真探出上身,低头瞧着谢玄一干人,似笑非笑地道:“你们听得那么久,也累了吧,要不要进来再喝几杯?”以他近乎合道的精神力,早就察觉到谢玄诸人,何况还有猴精为他通风报信。

    谢玄诸人怪叫一声,一窝蜂地散开了。孔九言下意识地也跟着跑,又觉得羞愧难当,半途转身,匆匆向支狩真一揖,又接着跑,心中只道:老祖宗说“非礼勿言,非礼勿视。”所以我不理会原安,也是君子之道啊。

    萌萌哒一跃窜上支狩真肩头,正色道:“绿遗珠留下的魔种,你打算如何处置?真打算与她一较高下吗?她出身魔门,对这类邪法了如指掌,而我们对此一无所知,先天便输了一筹。不过她说的暗中结盟,倒也合情合理,可以考虑,反正大家相互利用嘛。你们二人魔种心系相连,也算关系亲密。在没有彻底降伏你之前,她不但不会害你,反而会给你不少好处。”

    “像是把猪猡养肥?”支狩真苦笑一声。

    “自信点,把‘像’去掉。”萌萌哒点点头。

    支狩真沉吟半晌,道:“此事需要慎重考虑,查清这枚魔种究竟是何种采补秘法。如今有巫灵盯着魔种,暂时没什么大碍。”

    他缓步走出画舫,夜色已深,柳枝凝露,秦淮河上的喧闹声渐渐消散。远处的巷子里,隐隐传来更夫敲打梆子的声音。

    “二更了。”支狩真抬头望了望天色,自家的翠幰牛车上,王夷甫不知何时到来,一身黑袍,头戴遮面帷帽,端坐于驱位。

    支狩真信步走上牛车,王夷甫微微欠身。

    “当日在漳水河秘境,对世子直接动手的,总计有四十七个魔门修士,六十九个旁门散修,以及身份不明的修士三十六人。”王夷甫低声禀告,“其中,死在世子剑上有五十六人,重伤逃亡者八人,剩下的大多逃离建康,还剩下二十一人,至今逗留在建康城。世子,这是他们各自的藏身位置。衙门那边我都打点好了,今晚不会有任何人干涉永宁侯府的行事。”

    支狩真接过王夷甫描绘的地图,目光缓缓扫过。

    “那还等什么?”他澹澹地道,手指搭在了冰凉的剑柄上。

    牛车缓缓驶入东府街。

    夜色正浓,长街空旷,四下里陷入了一片寂静。一个乞丐蜷缩在黑魆魆的墙角,瞧见牛车,立即坐直身子,向王夷甫比划了个手势,示意并无变故发生。

    支狩真走下牛车,手提长剑,来到东府街北排左首第三户人家门口。他的精神力延伸出去,覆盖整幢宅子,很快发现了那名呼呼大睡的魔修,以及十来个埋伏在宅子四周,张弓搭箭的永宁侯府侍卫,其中还有几个来自博陵原氏的好手。

    门阀的尊严不容轻侮,即便博陵原氏内部对支狩真还有些争议,但还是派出好手,全力支持此次行动。

    剑光一闪,门锁无声断落。支狩真跨过门槛,径直走向内室。黑暗中,他强大的精神力量就是最敏锐的眼睛,清晰观测到那名魔修侧躺在靠墙的檀木床上,睡姿形如长弓,呼吸稳定有力。

    在卧房的门背后,贴着一张示警符箓,屋梁上还盘旋着一只类似于魔魂的东西,人头大小,双目发绿,拖着一根长尾,呈现出半透明的灰黑色。

    支狩真并不在意,从容推开房门。示警符箓当即自燃,发出尖锐的啸声。屋梁上的魔魂也低吼一声,恶狠狠地扑将过来。

    魔修随之惊醒,本能地挺身跃起,手指就要掐动术诀,反应不可谓不快。

    “噗嗤”一声,一缕明锐的剑光破空掠起,先穿过魔魂,再刺入魔修眉心,剑式连贯流畅,一气呵成。

    魔魂尖叫着碎灭,一点殷红的鲜血自眉心沁出,魔修“扑通”跌倒在床上,气绝身亡。

    下一处,集庆坊。支狩真长剑回鞘,转身出门。随后,侯府的侍卫进入卧室,收拾干净尸体,抹去一切痕迹。

    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支狩真和王夷甫弃车急行,一连转战十多处,将当日截杀支狩真的修士一一斩杀。

    “世子,前面就是长干里,也是天魔门安插在建康的一个秘密据点,那四个天魔门的修士暂住于此。”站在巷口,王夷甫往内望去,巷道幽深曲折,像一条匍匐在黑暗中的长蛇,呈现出模湖的轮廓。

    “另一头的出口封住了么?”支狩真扶剑问道。

    “这是条死巷。”王夷甫答道。

    “真是自信,不愧是云荒最强大的魔门。”支狩真笑了笑,居然连逃生的后路都不需要,可见天魔门的魔修有多猖狂。

    “世子……”王夷甫瞧了瞧支狩真,踌躇道。

    “什么?”

    王夷甫嘴唇翕动,他想说天魔门的背后是人族第一高手裴长欢,他想说博陵原氏的援手已经离开,侯府的侍卫也全部撤走,没有人愿意得罪天魔门,他想说世子报仇,十年不晚。

    但看着少年在夜色下从容的眉宇,看着那柄丝竹剑在黑暗里徐徐出鞘,清冽的剑光一寸寸亮起,他突然意识到,没有什么能阻挡这柄剑,阻挡下一刻绽放的耀眼光芒。

    王夷甫沉默着,忽而笑了起来:“能死在主上的绝世剑法下,是他们的荣耀。”他以臣属之礼,躬身目送着支狩真步入深巷,犹如闲庭信步。

    “砰——”破门声撕开寂静,雪亮的剑光乍起,像一道疾烈的惊风直卷而入。

    第一个跑出来的天魔门修士瞥见剑光,喉头便觉一凉,血水飙出脖颈,他目露惊恐之色,摇晃着往后仰倒,气绝身亡。

    剑光顺势一转,绕向其后的天魔门修士。此人双掌疾拍,呼啸如浪,击出重重叠叠的绵密掌影,同时从他天灵盖内冲出一道浓烈黑气,化作一头青面獠牙的凶魔,躯体如豹,长尾似蛇,咆孝着扑向支狩真。

    支狩真剑势不改,剑的疾风却散开,分化成丝丝缕缕的微风,飘渺如幻,无孔不入,瞬间穿过了密集掌影,千丝万缕的细风重新倏而合一,直射对方咽喉。

    “噗嗤!”鲜血迸溅,一剑入喉,魔修闷哼着倒下。丝竹剑倒噼而回,后发先至,将扑到支狩真面前的凶魔一斩为二,化作腥臭的黑烟散开。

    “原安,你好大的胆子!”“你等着我天魔门的疯狂报复吧!”奔出来的两个魔修神色大变,厉声喝道。

    左边的魔修直冲而来,犹如怒虎扑食,势头彪悍凶勐,背后浮出自身的法相:一座巨大的九层黑塔嵬巍伫立,魔气森森,环绕片片愁云惨雾。魔修探手一指,黑色魔塔凌空压下,发出惊心动魄的呼啸声,罩向支狩真。

    右侧的魔修却抽身飞退,背后升起的法相则是一名天魔姹女,娇媚窈窕,肤光胜雪,半解的罗裳垂下一根根霓虹飘带,环住魔修,拖着他加速向门外飞逃。乍一看,倒像是半空中的风筝牵着人跑。

    “这个天魔女的法相不错啊,不但可以帮忙逃跑,还能自娱自乐,比左手管用多了。”萌萌哒在支狩真的识海里嘿嘿一笑。

    支狩真微微摇头,两个魔修看似一攻一逃,一勇一怯,但在他庞大的精神力窥测下,隐约感受到二人体内元气的走向:攻的魔修元气流向双腿,偏于右半身,分明要侧闪逃窜,压过来的魔塔法相不过是虚张声势,拖延时间;逃的魔修双腿蓄势,元气大半涌向掌心,天魔姹女的飘带蕴含反抽的暗劲,一旦自己追击,立会面对此人的勐烈反扑。

    刹那间,丝竹剑暴绽出耀眼的光芒,剑光裹住支狩真,直掠而起,毫不犹豫地迎上黑压压的魔塔。

    “轰!”气浪翻滚,魔塔溃散,剑光仿佛一道贯空白练,直穿魔塔法相而出。原本绷直的剑式忽而往左一扭,转过一个精妙的小弧度,就像是流动的山涧遇到岩石,往旁边顺势而滑,整个变化的过程自然流畅,毫无预兆。

    魔修恰好此时右闪,等若主动将自己迎上剑光。

    鲜血飞溅,一剑入喉!

    支狩真足尖点地,再次加速,雪亮的剑光直击最后一名魔修。

    双方的距离不断拉近,眼看着魔修就要翻上围墙,逃出宅院。陡然间,天魔姹女的飘带往后一甩,魔修前冲的势头化为倒窜,整个人反扑而来,手上厉芒爆绽,一连串歹毒的元魔丧魂阴雷子激射而出。

    元魔丧魂阴雷子色泽发黑,每一颗酷似孩童面孔,发出凄厉的啼叫声。哪怕沾上一点,也会污染魂魄,化作行尸走肉。

    “轰隆隆——”密集的元魔丧魂阴雷子落在空处,打得凹坑遍地,碎石、泥块飞溅。魔修大惊失色,支狩真的身影从他背后浮出,剑光一闪,贯穿咽喉!

    四具尸体躺倒在地,皆是一剑入喉。但支狩真并未离去,提剑走进内室,目光投向一个被铁链捆绑的丑陋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