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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八荒录txt下载

    一

    她迟钝地睁开眼睛,仿佛从漆黑的深渊浮起。

    “舒倾,舒倾。”

    耳畔的呼唤声像此起彼伏的海浪,一片亮晃晃的白光刺入眼中,她不由自主地闭了一下眼睛,恍惚中仿佛有个少年,在一幢老房子的窗口向她不断挥手。

    “舒倾,舒倾。”

    她再次睁开眼睛,周围模糊的景象渐渐变得清晰,雪白的墙,雪白的天花板,一张英俊的男人的脸在她的视线中晃动,眼中露出惊喜的神情。

    “我,我是在哪里?”

    她声音微弱地问道。

    “你是在医院的病房里。”

    男人的声音温柔而浑厚。

    “医院?”

    她诧异地想坐起身,脑后部却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

    “我为什么会在医院里?你又是谁?”

    男子身躯一震,惊异地道:“你说什么?你,你不记得了吗?”

    她茫然地看着男人,想要竭力想起些什么,脑中又是一阵抽搐般的疼痛。

    身穿白褂的大夫俯下身,翻了翻她的眼皮,对男人道:“叶念城先生,病人的脑部受到强烈撞击,我们现在需要为她作脑部扫描,请你先出去一下。”

    叶念城点点头,对她道:“舒倾,我一会再来看你。”

    舒倾,多么陌生的名字。她呆呆地道:“我,我叫舒倾吗?”

    叶念城犹豫了一下,轻轻握住她柔软的手,道:“是的,舒倾。”

    叶念城转身走出了病房,走廊上忽然响起了激烈的争吵声,好像是叶念城正在和人大声争辩着什么,然后她就被两个护士扶上轮椅,推向检测室。

    “念城,这样做是不行的。”

    秃顶的中年人摘下金丝眼睛,掏出手绢摸了摸额头上的汗,大声道。

    “雷明,我已经去警局录完口供,给了他们一个完美的解释,不会再有麻烦了。”

    叶念城压低了声音。

    “你疯啦?为了她录假口供,值得吗?这是要坐牢的呀!”

    “昨晚的事情,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真相,只要你不说,不会有人知道的。”

    “念城,你是堂堂倚天保安集团特别行动部的部长,怎么可以这样糊涂?我透露给你一个消息,董事长准备在近期破格提升你为集团的董事,伱现在这样做,等于是自毁前程!”

    叶念城苦笑了一声,道:“我会给董事长一個解释。”

    雷明摇头道:“不行,我不能任你这样糊涂行事。”

    叶念城深深地凝视着雷明,低声道:“雷明,我虽然是你的下属,但也是你最好的朋友。十多年的相知相处,我从来没有开口求过你。这一次,算我求你了。”

    雷明默然望了叶念城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做出这么大的牺牲?难道仅仅因为她是你少年时的朋友?”

    “是最难忘记的朋友。”

    叶念城的眼神亮了起来,语气坚定而决绝:“失散了那么多年,我真没有想到居然能够奇迹般地再遇见她。雷明,这次我不能再让她离我而去。”

    雷明苦笑道:“你救了她,岂不是养虎为患?别忘了,昨晚她是被谁重击致伤的。”

    “她好像失去记忆了,雷明,给她一个新生的机会吧。”

    雷明无奈地点了点头,沉吟道:“董事长那里,我会替你解释的。不过以防警方查出事情的真相,我看你最好离开香港。最近集团准备去大陆拓展业务,你可以去那里暂时避一下风头。”

    “谢谢你,谢谢你,雷明。”

    叶念城激动地道,两个男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雷明犹豫地道:“那你怎么安顿她呢?”

    “我会带她一起离开。”

    叶念城凝视着窗外悠悠飘过的白云,喃喃地道:“飞走的风筝,你终于回来了。”

    二

    飞机缓缓降落在上海浦东国际机场。

    舒倾走下舷梯,望着擦身而过的旅客人流,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叶念城拍了拍她的肩膀,关切地问道。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仿佛就像一场梦。”

    “没关系,你慢慢会适应的。”

    “为什么我会突然失去记忆呢?为什么我又会躺在医院里?念城,我真的不明白。”

    “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怎么,还不相信我?你是我们倚天保安集团的员工,上个月在珠宝展览中心执行保安巡视时被匪徒袭击,伤了大脑。”

    “可为什么我对此却全无印象呢?还有我的住所,我的身份证,我的亲人,他们全都去了哪里?”

    叶念城犹豫了一下,道:“傻瓜,因为你失忆了嘛,当然记不得了。你平时在公司沉默寡言,不与他人交际,所以我们都不太清楚你的私人情况,不过我去警局查过了,你在香港的圣母孤儿院长大,十六岁那年突然失踪,以后的记录就是一片空白。”

    舒倾茫然地看着叶念城,道:“空白?那我现在是个空白的人吗?你叫我舒倾,我真的是舒倾吗?”

    叶念城挥手召了一部出租车,微笑道:“你当然叫舒倾,也不是一个空白的人。你现在是倚天集团驻大陆的首席代表助理,月薪五千,享有出差津贴及丰厚的福利待遇。”

    出租车飞驰在宽敞洁净的公路上,舒倾望着车窗外高耸林立的大楼商厦,秀眉微蹙道:“可是我总觉得这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从香港到大陆,也似乎太仓促了些。我本希望一个人静静地独处一段时间,能够记起些什么东西。”

    叶念城的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神色,道:“医生说换个环境对你的恢复也许更有好处。”

    舒倾忽然笑道:“你好像有点言不由衷嘛。”

    叶念城心头微微一凛,舒倾的观察力真是敏锐得惊人,自己些许异常的表情居然都被她捕捉到,当下强自镇定地道:“你不相信我吗?”

    盯着身旁这个英俊的男人一会,舒倾摇摇头,道:“你有一双令人信任的眼睛,只是眼神却很复杂,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舒倾,相信我,我对你全无恶意。”

    “反正我也只能相信你,是吗?”

    舒倾猫一般迷人的眼睛眯起来,狡黠地笑笑道:“何况我现在一无所有,能够找到工作,继续生存下去,这比什么都重要。”

    出租车穿过市中心的人民广场,在瑞金南路的一幢老式别墅前缓缓停下。

    叶念城拎着行李走下车,对舒倾道:“到了,这就是我们倚天集团在上海新设的办事处。”

    这是一幢旧上海石库门的老房子改造成的别墅,深青色的砖墙上攀爬着碧绿的常青藤,几棵高大的法国梧桐从墙内探出头来,茂密的树冠簇拥着红色的尖屋顶伸向蓝天,白云悠悠,有清亮的鸽哨声随风飘过。

    叶念城深吸了一口气,道:“这里的空气环境比起香港好太多了。”

    舒倾打量着别墅,喃喃地道:“这是上海吗?为什么这个城市对我来说好像非常亲切?”

    叶念城的眼中掠过一丝异彩,兴奋地道:“是吗?你还记得上海?”

    舒倾茫然地看着叶念城,道:“怎么,我应该记得吗?”

    叶念城沉默了一会,忽然笑道:“很多香港人都是大陆过去的移民,也许,你的老家真的是在这里呢。”

    “我想不起来了。你呢,老家在哪里,也是大陆吗?”

    “是的。”

    叶念城缓缓地道:“我的童年,就是在这个城市中渡过的。”

    “这上面刻着字呢。”

    舒倾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细细抚摸着青色的砖墙,小孩子般兴奋不已地叫嚷。

    “永新里。”

    叶念城梦呓般地道。

    “你怎么知道上面刻着的是这几个字?”

    舒倾好奇地问道。

    “这里原来是一条里弄,叫做永新里,最近才刚刚拓宽为马路。知道什么叫里弄吗?这是旧上海城市独有的特色,狭窄的街道,灰长砖铺成的小路,两排是高大的石库门老房子,抬起头,你看到窄窄的蓝天,窄窄的阳光。”

    “你好像很熟悉这里嘛。”

    “因为这里曾经是我的家。”

    叶念城笑了笑,笑容里有淡淡的烟雾。

    舒倾惊叹地叫了一声:道:“真没想到,原来你小时候就住在这里。”

    叶念城深深地看了一眼舒倾,涩声道:“这里有我生命中最美丽的回忆。”

    三

    推开别墅的外门,草叶的清香扑鼻而来,里面有一个小花园,种植了些不知名的低矮灌木和鲜花。

    叶念城叹息道:“今后我们就要在这里办公住宿,很遗憾,打破了这幢房子的安宁。”

    “你是个很怀旧的人,这样的人可不适合现在的社会。”

    舒倾挤了挤眼睛,向别墅内跑去,欢快的脚步声咚咚回响在旋转的木楼梯上。

    “这里一共三层,底层办公,你住二层,我住顶层的阁楼。”

    叶念城放下行李,微笑道。

    舒倾上上下下地巡视了一圈,满意地道:“屋内的光线很好,卫生间也很大,家用电器应有尽有,确实不错。”

    叶念城道:“这幢老房子已经经过了公司的改造,原先是没有卫生设备的。”

    舒倾好奇地道:“那他们怎么上厕所?”

    “用马桶。”

    叶念城道:“每天一早这里的居民们便拎着马桶,去附近的公共粪池里倒掉垢物。”

    “天啊,那么原始?这不是很脏?”

    舒倾吐了下舌头道。

    叶念城凝视着舒倾,缓缓地道:“小时候,我也经常这么做。”

    舒倾捧腹大笑起来:“你拎着马桶?真是难以想象,哈哈。”

    “那时对面房子的二楼里有一个美丽的少女,每次清晨她便趴在窗口,微笑地看着。我一见到她仿佛就有了很大的力气,拎着马桶健步如飞。”

    舒倾娇笑道:“哇,印象那么深刻,她是你初恋的对象?”

    叶念城默然不语,过了半晌道:“在我十六岁那年,她全家突然失踪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后来有人说她们一家偷渡去了香港。再过了几年,我父母也带着我离开了这里。”

    舒倾饶有兴趣地问道:“听你说话的语气,似乎现在还很想着她,是吗?”

    叶念城看着舒倾灿烂若花的笑脸,心中微微一痛:“她恐怕早已把我忘了。”

    舒倾打了个哈欠,道:“很浪漫的故事,真希望你哪一天能够找到她。”

    叶念城苦笑一声,拍了拍舒倾的肩,道:“你大概很累了,先去休息吧,明天我陪你四处逛逛。也许,也许这对你恢复记忆有好处。”

    “最好一觉睡醒,什么都想起来了。”

    舒倾叹了口气,走向自己的房间。叶念城拎着行李走上阁楼,推开窗,默默看着窗外湛蓝色的天空,来往车辆的喧闹声扑面而来,昔日石库门的旧房已经变成了五光十色的高楼大厦,拥挤的人群川流不息,脚步匆匆,俨然是另一个香港。

    “一切都变了。”

    叶念城若有所失地自语道。

    第二天一大早,叶念城刚走下阁楼,舒倾便从房间里探出脑袋,笑嘻嘻地招手道:“早啊。”

    “你早,昨晚睡得还好吗?”

    “好极了,不过你下楼的脚步声把我吵醒了。”

    “啊,对不起。”

    “和你没关系,只要有一点声音我就会醒,像神经质似的。”

    叶念城眼中的忧色一掠而过,舒倾的听觉太灵敏了,难怪她会······。

    两人洗漱完毕出门,叶念城在一个小滩上买了油条大饼的早餐,递给舒倾道:“吃吃看,味道很不错。”

    “还可以,不过卫不卫生啊?”

    舒倾轻轻咬了一口,道:“我更喜欢三明治加牛奶的早餐。”

    叶念城默然不语,舒倾四处张望道:“今天我们去哪里逛啊?我该去买几套衣服了。”

    “怎么,我给你买的不喜欢吗?”

    “太老土了,白裙子蓝裙子,你当我还是个纯情的学生妹啊?”

    舒倾拉着叶念城快步走向繁闹的街道,道:“听说上海和香港一样,都是国际大都市,我可不能错过公费旅游的好机会。”

    华亭伊士丹商厦的二楼女子服装部,舒倾容光焕发地走出试衣间,轻盈地转了个身,微笑着对叶念城道:“怎么样,还不错吧?”

    叶念城沉默不语,舒倾的确是艳光照人,褐色豹纹的紧身衣勾勒出她水蛇般的腰肢,显得迷人而性感,名贵的超短皮裙下玉腿修长,线条优美动人。

    “到底怎么样吗?好看吗?”

    舒倾娇嗔道。

    叶念城点点头,望着被她随意扔在地上的白衬衣、牛仔裤,闷声道:“很漂亮。”

    舒倾满意地笑道:“这才是我喜欢的衣服,对了,我还要买几套名牌化妆品,几件钻石首饰。嘻嘻,钱就从我的工资里预支,你看行吗?”

    叶念城从怀中掏出一张万通信用卡,递给她道:“不用了,里面有十万元,你随便用吧。”

    舒倾眯着眼道:“为什么对我这么慷慨?男人这样做通常是有目的的呦。”

    叶念城皱了一下眉,舒倾耸耸肩道:“不过在这个社会,这样做也很公平,按劳取酬,物物交换嘛。”

    “你把我当什么人?把自己看作什么?”

    叶念城忽然厉声道,手上的青筋因为愤怒而暴起。

    舒倾愣了一下,讪讪地道:“只是开个玩笑,对不起。”

    叶念城激动的神色渐渐平复,摆手道:“没关系,以后别再这样说了。”

    “我知道,你是真的对我好,我感觉得到。”

    望着叶念城,舒倾忽然低声道。

    四

    经过一番近乎疯狂的大采购之后,叶念城带着舒倾七转八转,又拐到附近的石库门里弄里。

    午后的阳光灿烂而宁静,洒在墙面斑驳的石库门老房子上,泛起柔和的光泽。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隔绝了都市的喧嚣和纷乱。

    “叶念城,为什么老是带我来这些里弄?”

    舒倾斜靠在墙上,龇牙咧嘴地揉着肿胀的脚踝,因为地面凹凸不平,又穿着刚买的细高跟鞋,她的脚疼得几乎连路也无法走了。

    叶念城歉意地笑笑,道:“对不起,不过你不觉得这里很美吗?”

    舒倾苦着脸道:“这里的环境是很别致,可走起来太累。我想回去休息了。”

    “好吧,我先送你回去。”

    舒倾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皱了皱眉,弯下腰揉着自己的脚踝。

    “我,背你走吧。”

    叶念城低声道,阳光在他的眼中闪动。

    舒倾犹豫了一下,嘻嘻笑道:“好吧,反正这里也没法叫出租车,就让你赚点便宜。”

    伏在叶念城宽厚的背上,舒倾遐意地闭上了眼睛,风吹过她的长发,发丝轻柔地撩动着叶念城的脸颊。

    弄堂里静悄悄的,两人沉默着。只有叶念城的脚步声,清晰地回荡在四周。

    如果能够,希望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吧。

    叶念城默默地望着地上合二为一的影子。

    “有一种被人宠着的感觉呢。”

    良久,背上的舒倾突然轻声道。

    送舒倾回到别墅,叶念城叫了部出租车,径直来到浦东陆家嘴的一幢气派豪华的商务楼前停下,直奔顶楼的办公室。

    “请问先生,您要找谁?”

    接待处的小姐彬彬有礼地问道,胸卡上的工作证写着梁雅颜心理诊所几个字。

    “我想找一下梁雅颜博士,我姓叶,已经预约过了。”

    “好的,您请跟我来。”

    叶念城跟着她走到内间的办公室,宽大的办公桌前,一个相貌清丽的女子正翻阅着大堆厚厚的宗卷,闻声抬起头来,凝视叶念城的目光宛若静夜的月光。

    “你好,梁博士,我叫叶念城。昨天已经和您通过电话了。”

    “叶先生,你好,请坐。”

    梁雅颜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叶念城,仔细打量着他。这是一个英俊而略带忧郁的男人,眉宇间有淡淡的风尘之色,就像是一片秋天的叶子,既灿烂又伤感。

    “是这样的,梁博士,我知道您是大陆心理学的权威,在国际上也享有很高的声誉,治愈过不少棘手的心理疾病。我想问的是,一个失忆的人,能否用心理治疗的方法使她恢复记忆呢?”

    梁雅颜沉吟道:“理论上来说是有可能的,对不起,您失忆了吗?”

    叶念城摇摇头,道:“是我的朋友。”

    梁雅颜笑笑道:“那最好让您的朋友亲自前来,我需要了解很多病人的详细情况。如果真要治疗的话,我需要和病人做面对面的交流,包括心理催眠。”

    叶念城面有难色地道:“因为一些私人原因,她暂时无法前来。我想知道的是,通过您的治疗,能否让病人只恢复部分的记忆?”

    梁雅颜怔了一下,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比如说,病人曾经有过一段不太愉快的记忆,而这段记忆,没有必要再让病人回想起来。”

    梁雅颜诧异地道:“只让病人想起那些美好的记忆吗?叶先生,这样是不太可能做到的。”

    叶念城的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之色:“弗洛伊德不是说过童年的遭遇影响人的一生吗?可见人幼时的记忆是最强烈的,换言之,也是最容易恢复的。我想说的是,您的治疗只需要唤回病人童年的记忆就可以终止了。”

    梁雅颜有些惊异地看着叶念城,道:“叶先生,您对心理学似乎也颇有研究。”

    叶念城苦笑道:“研究谈不上,这段时间我倒是看了不少这方面的书。梁博士,您看我所说的有可能吗?”

    梁雅颜蹙眉沉吟了一阵,缓缓摇头道:“人的心理是非常复杂深奥的,我们目前所能了解的,只不过是露出海面的冰山一角。虽然在整个治疗过程中我可以设法引导病人的记忆,但病人究竟会回想起什么内容,连我也不得而知。叶先生,很遗憾,我要让您失望了。”

    叶念城低叹一声,道“对不起,耽误了您宝贵的时间。我告辞了。”

    望着叶念城颓丧无语的样子,梁雅颜的心忽然微微一沉,仿佛她也跟着对面的男人,经历了一次深深的失望。

    叶念城转身告辞,梁雅颜突然叫道:“叶先生,请留步。”

    “啊,对不起,我忘了支付诊金。”

    叶念城满脸歉意地从怀中掏出钱包。

    “您误会了。”

    梁雅颜微笑道:“您能否留下联系电话,我可以联络我在美国求学时的导师,当今心理学的泰斗阿里纳森教授,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那太谢谢你了。”

    叶念城激动地道。

    “您的朋友真是一个幸福的人,能让叶先生这样为他操心奔波。您能告诉我一些有关他的详细情况吗?”

    “她是我失散了多年的童年好友。”

    “是女孩子吗?”

    梁雅颜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叶念城点点头,道:“她一个月前脑部受到重击,虽然大脑里的淤血经过手术后已经清除,但是记忆却就此失去了。”

    “她是从事什么职业的?”

    叶念城露出为难的神色,犹豫了很久,道:“我也不是很清楚。”

    梁雅颜有些不解地看了叶念城一眼,后者低声道:“不过我可以断定,那不是一份令人愉快的工作,我也不希望她能够记起。”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梁雅颜道:“等我和我的导师联络后,会打电话给您的。”

    望着叶念城孤独离去的背影,一阵茫然若失的感觉浮上梁雅颜的心头。

    五

    几天后,倚天公司在上海的办事处正式营业,叶念城招聘了第一批员工,都是退伍后的特种部队士兵,香港的总公司特地派了集团总监雷明过来,对他们进行了紧急培训。

    “她还好吧。”

    寒暄过后,雷明看着叶念城低声道。

    “挺好的,这不,又去逛街了。”

    叶念城笑笑道。

    “老兄啊,你真是太伟大了,她恐怕还不知道,她每月的薪水都是从你的工资里扣除的吧。”

    “只要她过得开心,这点钱算什么。”

    “我真是服了你。”

    雷明摇头叹息道:“对了,总部最近承接了一单业务,香港的光大珠宝集团下周要在上海办一个展示会,你要负责会场的保安工作。”

    “没问题。这里的治安情况非常好,新招的这些员工也学得很快,你放心好了。”

    “那她呢?难道你真准备让她作会场的保安吗?”

    雷明话锋一转问道。

    “为什么不可以,她的身手你见过了,不比你我差多少。我相信她完全可以胜任这份工作。”

    “我还是很担心。”

    雷明的脸上露出忧色:“农夫与蛇的故事你总听过吧。”

    “给她一个机会吧,雷明。她已经忘记了过去,完全都忘记了。”

    叶念城喃喃地道。

    “小心一点,别让她毁了你。”

    雷明用力拍了拍叶念城的肩膀,无奈地道。

    “让谁毁了你?”

    房间的门被推开,露出一张娇艳动人的脸,舒倾拎着大包小包走到叶念城面前,嬉笑道:“你们在谁说啊?”

    叶念城镇定地道:“没什么,只是开个玩笑。舒倾,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集团总监雷明。”

    “你好,雷先生。”

    舒倾大大方方地伸出手。

    “你好。”

    雷明目光锐利地盯着舒倾,淡淡地道:“舒小姐最好养成进屋先敲门的习惯。”

    舒倾愣了一下,雷明起身道:“念城,今天香港光大的珠宝商会来,我要和他们商谈一下展示会的事情,先走了。”

    望着雷明的背影,舒倾蹙眉道:“他似乎不太喜欢我,是不是以前我得罪过他啊?”

    “没有的事,你多心了。”

    叶念城转过话题道:“舒倾,我给你买了件礼物。”

    “真的呀,是什么?”

    叶念城从桌上拿起一个包装精致的大礼盒,递给舒倾。

    “是什么名牌服装吧?”

    舒倾开心地拆开五颜六色的包装纸,掀起盒盖,微微一愕,盒中是一只纸扎的白鸽,彩绘的红眼睛、尖黄嘴,雪白的翅膀背后镶着几根细长的竹片。礼盒的一角则放着一只缠绕线团的轱辘。

    “这好像是风筝吧?”

    “没错,是风筝。”

    舒倾笑起来,道:“为什么送我这个?念城,我不是小孩子了。”

    “你不喜欢吗?”

    “这倒不是,只不过觉得有些怪怪的。”

    “跟我走。”

    叶念城拉住了舒倾的手,拿起风筝就向外走去,舒倾的脸微微一红,却没有挣开叶念城的手。

    夕阳将城市渡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远处高楼的轮廓渐渐模糊。黄昏的阳光轻柔、和煦,照在黄绿色的草坪上,像是情人温暖的嘴唇。秋风吹过,叶念城牵动着手中的线奔跑着,白鸽风筝展开翅膀,飞翔在被晚霞染成绯红色的天空中。

    舒倾坐在细软的草坪上,托腮凝望着叶念城,恍惚中,她的脑中有模糊的影子一闪而过,仿佛是遗忘了很久的东西,感觉如此的熟悉。

    “你也来试试。”

    叶念城走到她的身边,将风筝线塞到她的手中。

    舒倾莞尔道:“你很厉害呢,念城,风筝放得这么好。”

    “小时候,我最喜欢放风筝。在窄窄的弄堂里,风筝飞上了窄窄的蓝天。”

    叶念城喃喃地道。

    “飞得那么高?会不会断线啊?万一它飞走了,那怎么办?”

    舒倾仰起头,瀑布般的长发被风吹起,轻轻拂过叶念城的脸颊,传来怡人的幽香。

    “念城哥哥,风筝飞得那么高,会不会飞走啊?”

    叶念城恍惚了一下,仿佛又回到少年时,家对面的少女跑到他的身边,仰起头,天真地问道,柔软的发辫在她的耳畔晃动,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会回来的,就算它飞得再远,也会飞回来。因为风筝的线,握在我的手中。”

    “那万一线断了呢?”

    “也会飞回来,因为它知道,我们在等它呀。”

    “糟了,线真的断了,念城!”

    舒倾摊开双手,懊恼地望着消失在天空中的风筝嚷道。

    叶念城抬起头,风筝在天空中越飞越高,渐渐剩下了白色的一点。

    “没有关系,它会飞回来的。”

    叶念城凝视着舒倾,柔声道:“总有一天,风筝会回来的。因为它知道,我们在这里等它。”

    六

    光大的珠宝展示会设在市中心人民广场的上海博物馆。一只只透明的玻璃橱柜中,各种名贵的珠宝首饰躺在红色的天鹅绒布上,在灯光的映射中散发出璀璨眩目的光芒。

    “哇,好漂亮,真想将它们占为己有呢。”

    舒倾艳羡地盯着珠宝,开玩笑地道。

    叶念城心中一凛,沉声道:“别乱说话,我们去四处看看。”

    前来参加展示会的宾客很多,倚天集团的员工身穿保安制服,拿着对讲机,在雷明的指挥下忙碌地维持着现场的秩序。

    “雷明的眼睛好像一直在暗中盯着我。”

    舒倾悄悄地对叶念城道。

    “不会吧,你太敏感了。”

    “也许吧。”

    舒倾耸耸肩,俏皮地道:“是不是我长得太漂亮了?”

    叶念城微微一笑,目光忽然变得锐利而明亮,对面有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瞬间挤入了人群消失不见。

    “念城,你的脸色好难看,怎么了?”

    舒倾关切地问道。

    “有人想要打这批珠宝的主意。”

    叶念城拿起对讲机,背过身低声道:“雷明,我刚才看到一个人,好像是黑豹。”

    “你说什么?念城,你说的是猫眼盗窃集团的黑豹?他不是正在香港坐牢吗?”

    对讲机里传出雷明震惊的声音。

    “应该不会看错,看来我们这次有麻烦了。”

    “我立刻和香港的警方联系,妈的,难道这小子越狱了?”

    叶念城回头看了看舒倾,眼中掠过一丝忧虑的神色。

    “念城,怎么了?是不是有匪徒打这批珠宝的主意啊?我们应该怎么做?”

    舒倾兴奋地问道。

    “你什么也不用做,回去休息吧。”

    叶念城沉默了一会道。

    “为什么念城?为什么让我回去?难道我不是保安吗?”

    “舒倾,盗窃集团的成员都是些亡命之徒,你留在这里会很危险。”

    “我不回去,念城,我不能白拿公司的薪水不干活呀。”

    舒倾噘起了嘴。

    “这是命令!”

    叶念城声色俱厉地道。

    舒倾狠狠地瞪了叶念城一眼,气呼呼地转身离开。

    看到舒倾离去,叶念城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

    “叶先生,真巧。”

    一个身穿中式黄缎旗袍的女子优雅地走到叶念城对面,微笑道。

    “原来是你,梁博士,你好。”

    “叶先生,你在这里是?”

    “哦,我负责会场的保安工作。”

    梁雅颜的目光从叶念城胸前挂着的工作吊牌收回,有些诧异地道:“原来叶先生是从香港来的,你的上海话说得这么好,我还以为你是本地人呢。”

    “我出生在上海,后来随父母去了香港。在香港的时候就一直想回来看看,现在也算如愿以偿了吧。”

    叶念城感慨地道:“故乡,总是那么让你难以忘记。”

    “在美国求学的时候,每当我面对那些汉堡可乐,我总会想起咸菜泡饭的诱人味道而难以下咽。”

    梁雅颜凝望着玻璃门外渐渐垂落的暮色,微笑道:“那些狭窄的弄堂,没有抽水马桶的石库门老房,潮水般川流不息的自行车,在离开了上海以后,忽然觉得它们很美。”

    叶念城低叹了一声,道:“这个城市已经完全改变了,这里的人们向往更好的生活,过去的痕迹已经无处可寻。”

    “这就是不断进步的文明带给我们的遗憾吧,但我们无法否认,今天的上海是美丽的。”

    “也许吧。”

    叶念城惘然若失地道:“这个城市的确是美丽的,但真正属于我们的美丽,却是有限的。”

    梁雅颜深深地看了叶念城一眼,道:“叶先生,你真的很特别。我看你更适合做一个诗人,而不是现在这份工作。”

    叶念城无语笑了笑,这略带惆怅而无奈的笑容让梁雅颜觉得一阵恍惚,她镇定心神,道:“叶先生,上次你跟我说的那件事,我已经咨询了我的导师阿里纳森教授。”

    “怎么样?有办法吗?”

    叶念城急切地问道。

    梁雅颜微笑地点了点头,道:“不过不能保证一定成功。”

    叶念城激动地握住了梁雅颜的手,兴奋的神情表露无疑。

    梁雅颜脸上一红,道:“叶先生。”

    叶念城这才发觉自己紧紧握住了梁雅颜的玉手,立刻不好意思地松开,讪讪地不知该说什么。

    梁雅颜深吸了一口气,竭力使自己忘却被叶念城握住手时那种慌乱心跳的感觉,道:“巧的是最近我也接收了一个试图恢复记忆的病人,我想通过对这个案例的心理治疗,摸索出一些方法,也许可以增大您这件事的成功机会。”

    “那真是太好了,谢谢你,梁博士。”

    “叫我的名字吧,整天梁博士梁博士的,怪怪的。”

    梁雅颜低声道。

    展示会的宾客已经陆续离开,大厅内只剩下十多个倚天集团的保安,梁雅颜看了看空荡荡的博物馆,道:“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那我们电话联络。”

    送走了梁雅颜,叶念城望着十几个手下的员工,沉声道:“今晚我们必须守在这里。”

    七

    博物馆的大门关上了,雷明走到叶念城身边,面色沉重地道:“我已经向香港警方查证过了,黑豹半个月前越狱逃跑,目前下落不明。”

    叶念城道:“那么我今天没有看错人,来展示会的确是黑豹。”

    “她呢?”

    “我已经让她回去了。”

    “这样最好。”

    雷明点点头,道:“这里的自动报警防卫系统我已经检查过了,非常先进,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叶念城道:“我去检查卫生间,你带人四处察看一看,尤其是通风口、下水道等地方。”

    博物馆内所有的灯光已经全部关上,只有十几只强力电筒的灯光在各个角落交织扫射。叶念城刚走到男用卫生间门口,忽然听到对面的女厕所中传来极轻微的声响。

    叶念城心中一凛,悄悄关上手电筒,推开门。

    虽然卫生间漆黑一片,但在叶念城久经训练的眼睛中依然清晰可辨,里面并没有发现任何人。

    叶念城忽然趴下身,目光闪电般扫过地面。

    还是一无所获,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叶念城缓缓站起身,默立半刻,猛然撞向右首第一间的卫生间门。

    “砰砰砰砰!”

    八扇门被叶念城接连撞开,里面空空荡荡,只有白色的抽水马桶沉默在黑暗中。

    头顶上忽然传来吃吃的笑声,叶念城骇然抬起头,天花板被掀起了一块,黑漆漆的空洞中,一双妩媚动人的眼睛正朝他俏皮地眨着。

    “舒倾?”

    叶念城震惊地叫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舒倾灵猫般轻巧地一跃而下,拍了拍沾满灰尘的手,娇笑道:“想不到吧,念城。”

    “你疯了?我不是让你回去吗?为什么躲在这里?”

    “哼,我就是不回去。”

    舒倾得意地道:“我的身手还不错吧,我自己都没有想到,居然能够这么轻松地找到个地方藏起来,好像出于本能似的。”

    叶念城冷冷地看着舒倾,一言不发。

    “念城,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不需要别人的特殊照顾。生存在这个社会上,我们只能靠自己。”

    舒倾振振有辞地道。

    “我再说一遍,回去。”

    “不!”

    “回去!”

    叶念城粗暴地抓住舒倾的手臂,厉声喝道。

    “你弄痛我了。”

    舒倾大叫道,猫一般的眼睛闪动着倔强的光芒:“别忘了,这是我的工作。除非我从前的工作不是保安!”

    叶念城微微一愣,紧抓住舒倾的手不由松开了。

    “为什么,念城,你不相信我?”

    “当然不是。舒倾,我,我,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

    “我也担心你的安全啊!”

    舒倾激动地道:“你以为我一个人回去,可以安稳地睡觉吗?”

    叶念城身躯剧震,呆呆地看着舒倾。

    “让我留下吧,好吗?”

    舒倾的美目中闪动着脉脉的柔情,两双目光轻轻触碰,分开,又浓烈地纠缠在一起。

    叶念城只觉得一阵冲动,猛地抱住了舒倾。

    “好像来得太快了。”

    半晌,舒倾抬起头,幽幽地道:“这种感觉,快得让人无法准备。”

    “我太鲁莽了吗。?”

    舒倾羞涩地摇摇头,将脸轻贴在叶城宽厚的胸膛上:“可是,好像认识了你很久呢。”

    “真的吗?”

    “嗯。”

    “······”

    “你的心跳得真快。”

    “真希望它能一直这样跳下去,为了你。”

    “念城,告诉我,为什么会喜欢我?”

    “因为你的头发。”叶念城柔声道,他的手指往下滑过舒倾的脸:“因为你的眼睛,因为你的鼻子,因为你的嘴唇。”

    “好痒啊。”

    “因为你是舒倾,所以我喜欢你。”

    叶念城痴痴地道,他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少年的情怀,像风一样拂过不再年轻的心。

    “念城,念城!”

    厕所外传来雷明焦急的呼唤声。

    两个紧紧偎依在一起的身影恋恋不舍地分开,舒倾红着脸整理了一下散乱的鬓发,凝视着叶念城的眸子里散发着甜蜜喜悦的光泽。

    “雷明,我在这里。”

    叶念城大声回道,紧紧握住了舒倾的手。

    “怎么你还在这里?”

    雷明闻声走过来,鹰隼般的目光凌厉地盯着舒倾,道:“念城,你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叶念城神色尴尬,吞吞吐吐地道:“雷明,别忘了舒倾也是公司的员工,她应该留在这里。”

    雷明震惊地望着叶念城,目光闪动,过了良久才长叹一声,道:“你自己拿主意吧。”

    叶念城感激地看了雷明一眼,后者摆摆手,低头看着腕表,道:“现在是晚上七点十分,我们把手下的员工分成两组,每半个小时轮流巡逻一次。”

    “好。”

    叶念城点头道:“就这么办。”

    “夜晚真的会有情况发生吗?”

    舒倾轻声问道。

    叶念城刚要答话,忽然闻到一股古怪的气味,大声咳嗽起来,就像是被叶念城传染一般,雷明和舒倾也紧跟着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叶念城面色一变,立刻捂住了口鼻,掏出手绢递给舒倾,骇然道:“这味道不对!”

    “这么快?”

    雷明匆忙掏出手绢捂住口鼻,震惊地道:“难道黑豹他们已经来了?”

    舒倾娇躯一震,眼中掠过茫然之色,似乎黑豹这个名字似曾听说过。

    “真是狡猾,居然选在这个时候,我还以为他们会在半夜里下手呢。”

    叶念城低声道。

    雷明拿出对讲机,刚要召唤手下员工,却被叶念城按住了对讲机。

    “气味是从大厅里传出来的,你以为他们现在还能够听到你说话吗?”

    “你的意思是?”

    “如果我所料没错,他们都被熏昏了。”

    “那我立刻打电话报警。”

    “不要打草惊蛇,估计他们会再过一段时间下手,等他们进来了再报警,来个人赃俱获。”

    叶念城道:“你过半个小时报警,我去拖住他们。”

    “我也去。”

    雷明一把没拉住,眼睁睁地看着舒倾羚羊般地窜起,紧跟着叶念城悄悄走向大厅。

    “千万不要出什么事。”

    雷明喃喃地道。

    八

    黑漆漆的大厅内飘散着刺鼻的化学药味,倚天集团的员工们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一地,显然已经失去了知觉。

    过了一会儿,一条黑色的长索从大厅的天花板上幽灵般地垂下,轻轻晃动着。

    舒倾刚要从角落里窜出,叶念城一把按住她,缓缓摇了摇头。

    噗的一声,一只黑色的大包袱从半空中落下,舒倾紧张地看了一眼叶念城,后者纹丝不动,脸上露出镇定的神情。

    又过了很久,天花板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几个黑影顺着长索溜下,个个黑布蒙脸,穿着紧身的黑衣。

    他们打量了一下四周,拿起地上的包袱,取出一个黑色的仪器,轻手轻脚地走向陈列珠宝的玻璃柜。

    “红外线干扰仪?”

    舒倾喃喃地道,脑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忽闪了一下。

    “舒倾,呆在这里,不要动。”

    叶念城忽然猎豹般地冲了出去,手中的对讲机猛地飞了出去,炮弹般砸向一个黑影。

    “扑通”一声,对方摇晃着倒了下去。

    “有人!”

    几个黑影慌乱地喊叫起来,叶念城冲上去挥拳击倒一人,左腿横扫,又勾倒一人,随即一个肘击,将他击昏在地上。

    “不要慌,只有他一个。”

    一个高大的黑衣人低声喝道:“干掉他!”

    雪亮的匕首在黑暗中闪着寒光,黑影们慢慢围上来,向叶念城步步进逼。

    博物馆外忽然传来刺耳的警笛声,高大的黑衣人身躯一震,吼道:“有条子,快撤!”

    叶念城一个箭步猛冲上前,拦在高大的黑衣人面前,沉声喝道:“黑豹,你跑不了的!”

    黑衣人扯去脸上的蒙脸布,狞笑着手腕一振,匕首化作一道呼啸的白光向叶念城飞射而去,后者向左急闪一步,刚要扑上还击,背后突然传来迅疾的风声。

    “念城,小心!”

    舒倾从角落里冲了出来,大声叫道。

    叶念城冷静地拧腰、侧身,右腿长了眼睛似地向后踢去,试图偷袭的匪徒惨叫着捧着小腹瘫倒在地。

    “猫姐!是你吗?怎么会是你?”

    黑豹震骇地望着冲过来的舒倾,惊异地呼道。

    “猫姐,猫姐!”

    整个大厅回响着震耳欲聋的声音,舒倾脑中忽然变得一片空白,模糊中无数张脸在眼前一闪而过,每一张嘴都在大声叫道:“猫姐!猫姐!”

    闪着光的珠宝,雪亮的匕首,摇晃着的长索,整个大厅仿佛突然旋转起来,舒倾大叫一声,抱住了头。

    “舒倾,你怎么了?”

    叶念城闪电般地扑过来,黑豹忽然窜上了长索,猿猴般地爬上天花板,嚷道:“猫姐,我是黑豹啊,你难道忘了?”

    “黑豹,猫姐。”

    舒倾呆呆地自语道,忽然抱住头,满脸痛苦之色:“我的头好痛啊,好痛啊!”

    “舒倾,你镇定一点。”

    叶念城紧紧抱住不断发抖的舒倾,脸色惨白。

    “我究竟是谁?念城,告诉我,我究竟是谁!”

    舒倾歇斯底里地尖叫道。

    叶念城慌乱地看着舒倾,忽然背后一阵剧烈的疼痛,他转过头,一个匪徒手中的匕首滴淌着鲜血,面色狰狞地看着他。

    “舒倾。”

    叶念城喃喃地道,慢慢倒了下来。

    “舒倾,舒倾!”

    叶念城大叫着从病床上一跃而起。

    “嘀嘀”,床头边上的心电图仪器上传来有力的波动声,绿色的心跳振幅曲线恢复了正常。

    “念城,你终于醒了。”

    雷明疲倦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紧握住叶念城的手道。

    “雷明,是你。舒倾呢,舒倾去哪里了?”

    雷明犹豫了一下,道:“念城,你刚刚经过手术,先静养一段时间再说。”

    “舒倾呢?她到底在哪里?”

    雷明无奈地摇摇头,道:“她走了,不辞而别。”

    “你说什么?”

    叶念城颤声道:“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把你送到手术室的当天晚上,她就失踪了。”

    “你说谎!这不是真的,我要去找她,我现在就去!”

    “你疯了,不想活了?”

    雷明用力按住叶念城,厉声道:“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偷,猫眼盗窃集团的匪首,就值得你这么不顾一切,连命都不要?”

    “她不是,她不是!”

    叶念城情绪激动地叫道:“她是个好女孩,是你,雷明,一定是雷明你把她逼走的!”

    “你胡说什么?我已经雇了好几家私人侦探所到处找她。念城,我和你相交一场,难道你还信不过我?”

    “对不起,雷明,我,我太冲动了。”

    叶念城痛苦地道:“我心里很乱,雷明,我一定要找到她。”

    “就算你要找到她,可也得养好了伤再说。”

    雷明沉声道:“如果命都没了,找到她还有什么意义?”

    叶念城颓然倒在床上,嘴唇颤抖着,呆呆看着雷明。

    “当天我冲到大厅时,就发现你倒在血泊中,而舒倾紧紧抱着头蹲在地上,不停地尖叫。念城,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可能恢复记忆了。”

    叶念城的脸痛苦抽搐着,道:“她看到了黑豹,黑豹叫出了她的名字。”

    九

    一个星期过去了,舒倾没有任何的消息,仿佛在这个城市无声无息地蒸发了。在叶念城的执意坚持下,雷明只好提前办理了出院手续。

    “你瘦了很多,要注意保重身体啊。”

    雷明在柜台上结完帐,拍了拍叶念城,道:“公司在大陆的业务开展得很好,董事长对你很满意,看来不久你就会得到提升了。”

    叶念城摇头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卧病在床,哪里有时间工作。明明是你的功劳,何必强加在我的头上。”

    雷明微微一笑,走到医院的停车库前,指着一部崭新的红色别克轿车道:“这是公司配给你的专车,试试看,可是上海制造哦。”

    叶念城苦笑一声,道:“找到舒倾了吗?”

    雷明黯然摇头,道:“忘了她吧,如果她真的恢复了记忆,你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为什么?她会记得我的,我是她小时候的朋友,她会记得的。”

    “时间会改变很多的东西。”

    雷明钻进车,道:“我带你四处兜兜风散散心,我来这里那么久,你这个上海人也该尽一下地主之宜吧。”

    轿车穿行在都市热闹的车流中,雷明望着车窗外的风景,赞叹道:“这几年内地真是发展迅速,和香港真的没有什么两样。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回湖北老家看看。你知道我从小出生在香港,对老家根本没有任何印象。这几年总是听我的老爸唠叨要回乡探亲,呵呵,恐怕湖北现在也大变样了吧。”

    叶念城长叹道:“香港是很好,但却不会让人有归属感。”

    “是啊,整天为生存而打拼,让人忙碌得透不过气。”

    “我们的根在这里。”

    叶念城缓缓地道:“就像天上的风筝,飞得再高再远,总是要回到地面的。”

    “对了,最近有个姓梁的女士来办事处找你,还询问你的近况。我不知道她是你的什么人,所以没有告诉她你受伤住院的事,只是让她留了个电话方便日后联络。”

    “没有意义了。”

    叶念城木然道:“她是一家心理诊所的医生,我当初找她只不过是想恢复舒倾童年的记忆,现在她人都失踪了,这一切还有什么用?”

    雷明皱眉道:“你何必老想着她?天涯何处无芳草?我看那个梁女士就很不错,人漂亮,工作也好。人家对你的事情还很关心,说什么最近她在诊治一个和你的案例类似的病人,进展情况很好,让你有时间立刻去找她。”

    叶念城身躯忽然一震,道:“雷明,我们立刻去她的诊所。”

    “怎么,心动了?”

    雷明打趣地道。

    “你说舒倾会不会去找她?如果舒倾试图恢复记忆,一定会去找心理医生。你说,梁雅颜口中的那个病人,会不会是舒倾?”

    雷明愣了一下,道:“不会有那么巧的事吧?”

    “快去,我们快去!”

    叶念城激动地叫道,雷明无可奈何地调转车头,道:“我看你真的中了魔了。”

    轿车刚刚停在浦东的商务楼下,叶念城就飞也似地跑了上去,直奔顶层梁雅颜的诊所。

    “砰”的一声,接待处的小姐还没有开口,办公室的门就被焦急的叶念城猛然推开。

    宽大的真皮沙发床上,一个女子正睁开眼睛,缓缓坐起。

    “叶先生,是你啊。”

    坐在沙发前的梁雅颜有些意外,站起来迎上前微笑道:“怎么神色这样慌张?”

    “舒倾,真的是你,我真的找到你了!”

    叶念城顾不上与梁雅颜打招呼,颤抖地望着沙发上的女子,激动地扑上去。

    “放开你的手。”

    舒倾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冷漠得就像是一块冰,寒得叶念城的心一阵抽搐。

    “我是叶念城啊,难道你忘了,舒倾,我是叶念城啊!”

    舒倾忽然冷然笑了一声:“叶先生,你认错人了,我不叫舒倾。”

    “不会错的,你就是舒倾,你就是舒倾!”

    “叶先生,你们认识?”

    梁雅颜诧异地道:“这位是我诊所的病人,就是上次在上海博物馆时我对你说起过的,那位与你的案例相似,同样试图恢复记忆的病人。”

    叶念城身躯剧震,不能置信地看着舒倾,原来她早就怀疑自己的身份,悄悄去找了心理医生。

    “我都记起来了,想不到吧,叶先生。”

    舒倾的目光中满是冷漠和怨毒:“说什么我叫舒倾,是你们保安公司的员工,原来全部都是无耻的谎言!”

    叶念城脸色惨白,道:“你的确是舒倾,既然你恢复了记忆,为什么会不记得我?我是你念城哥哥,你小时候最好的朋友啊!”

    十

    “骗子!”

    舒倾满脸不屑地道:“我过去根本不认识什么叫叶念城的人,我只记得几个月前在香港,是你给了我脑后重重的一击,将我击昏从而失去了记忆。叶先生,你欺骗我究竟有什么目的?难道想做神圣的耶稣,挽救一个失足的小偷吗?”

    叶念城呆呆地看着舒倾,忽然大声叫道:“不可能,既然你恢复了记忆,不可能不记得我!你就是舒倾!是小时候住在我家对面的那个女孩子!我们常在一起放风筝的,难道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舒倾忽然大笑起来,冰冷的目光中却毫无笑意:“这真是我所听过的最荒谬最拙劣的谎话,叶先生,我现在已经恢复了记忆,你就不用再演戏了。”

    看了一眼匆匆闯入的雷明,舒倾漠然道:“难怪我觉得这位雷先生对我的态度总是不太友善,现在我算是明白了。请一个小偷来你们保安集团工作,雷先生当然不会客气了。”

    叶念城激动地道:“这样做是为了你好!你难道准备一辈子做个可耻的小偷吗?”

    “谢谢你的善意,叶先生,这段时间承蒙你的照顾,我很感激。”

    舒倾口气嘲讽地道:“如果你们不准备叫警察的话,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不!舒倾!”

    叶念城一把抓住她,嚷道:“你不能走!”

    舒倾冷笑道:“我差点忘了,叶先生在我身上花了那么多心血,怎么会让我这样轻易地离开呢?说吧,你想要什么?我的身体?”

    叶念城抖索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舒倾脱下外套,露出曲线毕露的曼妙胴体,道:“想要你就拿去,在这里还是去宾馆?”

    “无耻!”

    雷明愤然叫道:“念城,我看你认错人了,她根本不是你童年时的好友,否则现在她恢复了记忆,又怎么会一点都不记得你?叫警察,念城,立刻报警!”

    “不可能认错的,我不可能认错的!舒倾,你的左耳垂上有一颗红痣,我的朋友她也有!”

    舒倾盯着叶念城看了很久,忽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道:“就凭这颗痣吗?叶念城,这个世界上左耳有红痣的女孩子不会只有我一个吧?单凭这颗痣,又能说明些什么?”

    雷明摇头道:“念城,你这次真的认错人了,左耳长了颗红痣不过是巧合罢了。”

    “也许她还没有恢复记忆,梁博士,她真的恢复记忆了吗?是真的吗?”

    叶念城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情绪失控地对着梁雅颜大声叫道。

    梁雅颜缓缓点了点头,低声道:“叶先生,她真的完全恢复了记忆,就在今天,她记起了所有的事情,包括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后来离开加入了香港盗窃集团,她全都记起来了。如果她说她不认识你,那说明她根本就不是你小时候的那个朋友。”

    叶念城如同被电击一般跟跄退后,颓然坐倒在沙发上,神色仿佛在瞬间苍老了很多。

    “念城,我要报警。既然她不是你的那个朋友,我们没有必要手下留情。”

    雷明掏出手机,森然道。

    舒倾目光闪动,突然抓起沙发前的转椅,用力向雷明飞掷过去,后者仓卒间闪到一旁,舒倾已经灵猫般地窜了出去。

    雷明怒吼一声,就要拔腿追去,却被叶念城紧紧地抓住。

    “念城,你?”

    “算了吧,算了。”

    叶念城面如死灰,喃喃地道:“一切都结束了,放她一条生路吧。”

    雷明长叹一声,无奈地摇摇头。梁雅颜看了看叶念城,道:“叶先生,真没有想到,原来她就是你口中所说的那个失去记忆的病人。”

    “我也没有想到,我竟然认错人了。”

    叶念城紧紧抱住头,痛苦地道。

    “都过去了,叶先生,你不需要这样的。”

    梁雅颜安慰道:“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找到那个朋友的。”

    雷明道:“念城,这样不是很好吗?忘了这段不愉快的经历,重新开始新的生活。舒倾那样的小偷,呵呵,应该叫她猫姐,像她这样的窃贼,根本就配不上你。忘了她吧。”

    “忘了她。”

    叶念城喃喃地道,身前的梁雅颜正默默望着他,眼神中有柔情无限。

    十一

    “真的要走吗?”

    梁雅颜呆呆望着窗外,目光跟随着一片冬日的落叶缓缓飘向街角。

    叶念城点点头:“我已被公司调回香港总部,忙完在厦门的文物博览会后,我就要离开大陆了。”

    不能留下吗?

    梁雅颜在心中轻声地问,挽留的话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叶念城的目光缓缓扫过办公室的沙发,恍惚中,他好像又看到一个女子从上面坐起。满目怨毒地盯着他。

    她现在又在哪里呢?

    还在恨自己欺骗她吗?

    为什么自己每次想到她的时候,总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呢?

    梁雅颜默默凝视着叶念城,风从窗户外吹入,掀得桌上的文纸哗哗作响。

    “雅颜,认识你很愉快,希望以后还会有见面的机会。”

    叶念城伸出手道。

    以后真的会见面吗?难道你不知道这个世界很大吗?

    梁雅颜嘴角露出一丝凄然的笑容,握住叶念城的手,低声道:“那么再见了,念城。”

    望着叶念城大步走出办公室,梁雅颜的心仿佛也沉落下来,窗外车水马龙,人海茫茫,上海的冬天同样是美丽的,但就像叶念城曾经说过的,真正属于他们的美丽,却是有限的。

    夜幕低垂,海浪翻滚,呼啸着涌向浅黄色的沙滩。天空中堆积着厚厚的乌云,零星的雨点溅落在叶念城的脸上。他紧了紧衣领,指挥手下的员工将展示拍卖的文物小心翼翼地搬回海边的展示馆。

    这次文物拍卖会在厦门的海滩举行,倚天集团承担所有的保安工作,由于这批文物总价值在几百万美金之上,不容有任何差错,所以总公司特地让已被调任集团董事的叶念城总负责会场的安全措施。

    所有的文物都被搬回展示馆,叶念城最后检查了一下展览馆的各个入口,让员工们关上大门。

    “叶总,您都几天没合眼了,今晚就好好休息一下吧。守夜的工作交给我们就可以了。”

    一名员工关切地对叶念城道。

    “没关系,反正拍卖会只剩下最后两天了。”

    叶念城摇摇头,道:“我去检查一下卫生间和通风口。”

    走到卫生间时,叶念城仿佛想起了什么,心觉得微微的疼痛。

    卫生间里没有人,叶念城刚要离开,目光却无意中瞥见瓷砖地上落了一些细微的灰尘。

    叶念城心中一紧,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忽然蹲下,身体蜷缩,藏入了大理石盥洗台盘的下面。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叶念城一动不动地蹲伏着,直到双腿酸软不堪,他看了看腕表,已经深夜十二点了。

    叶念城暗笑一声,这些灰尘可能是打扫的清洁工疏忽留下的,自己真有点神经过敏了,他刚要钻出来,天花板上却传来细微的声响。

    “噗哧”一声,一块天花板被掀开了,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跃下来,头上套着黑色的丝袜,面目难辨。

    “猫姐,没有人。”

    黑影抬起头,低声道。

    又一个黑影从上面跳了下来,身材修长苗条,头上同样套着丝袜。叶念城的心怦怦地跳起来,手心渗出了汗珠。是她,原来是她!

    “黑豹,小心点。”

    后来跳下的黑影轻声道。

    黑豹点头道:“这次还是那个姓叶的负责保安,猫姐,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一定要来这里下手,那个姓叶的不好惹,我们已经栽在他的手里两次了。”

    “因为我恨他,恨他。”

    黑暗中迷人的眼睛闪动着复杂的光芒,叶念城的手颤抖了一下,多么熟悉的声音,就像小时候听到的穿过上海弄堂的自行车铃声,那么亲切,那么让他难以忘怀。

    “外面的兄弟都准备好了吗?”

    “放心吧猫姐,一切都安排妥当。”

    “不对,这里还有其他人!”

    黑豹愣了一下,叶念城猛然冲了出来,狠狠一掌切在黑豹的颈后大动脉上,随即飞起一脚,将他踢撞在卫生间的门上。

    “真的是你。”

    叶念城喃喃地道:“真的是你,舒倾,你还是做了窃贼!”

    黑影神情剧震,步步后退,一直退到卫生间的窗口,森然道:“我早告诉你我不是什么舒倾,我是猫姐,一向做的就是这行。”

    叶念城沉声道:“跟我去自首,这样对你有好处。”

    “做梦!”

    她忽然身体后仰,双手搭住窗框,灵巧地翻了出去。

    叶念城随即扑了上去,紧跟着她翻出。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深墨色的海水卷起白色的浪涛。靠墙的长长的下水管道上,黑影敏捷地攀爬着。

    叶念城犹豫了一下,随即攀上管道,向她迅速接近。

    “轰隆”一声,夜空中暴起一个炸雷。浅灰色的天际亮起眩目的电光,火蛇般猛然劈下,大海开始愤怒地咆哮起来,雷声隆隆,电光闪烁,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管道顿时被暴雨弄得湿滑无比,攀爬的黑影颤抖了一下,不敢再爬。叶念城咬咬牙,小心地挪近她的身旁,一把抓住了她,沉声道:“这里很危险,跟我回去!”

    “我不!”

    她用力挣脱着,两人在管道上纠缠起来,双方同时手一滑,再也无法抓紧管道,两人惊呼一声,直直地摔了下去,顿时被汹涌的海水吞没。

    咆哮的巨浪疯狂地席卷而来,周围回响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叶念城喘着粗气,死死地抓住她,竭力向岸上游去。

    冰冷的海水淹没了舒倾的口鼻,震耳欲聋的海啸声中,她的脑中犹如万马奔腾,狂烈涌动。恍惚中,她仿佛看到自己正在一条小船上,周围是呼啸的狂风骇浪。

    “舒倾!”

    一对中年男女被海浪卷出小船,挣扎在汹涌的波涛中,对着她大声喊叫,眨眼没有了踪影,她惊恐地抓住套在身上的救生圈,哭喊着:“爸爸!妈妈!”

    往事如同狂暴的海潮一般,瞬间冲过她纷乱的脑海,她记起来了,她全部记起来了,海浪吼叫着,撕扯着她,她被海水吞没,一个巨浪打来,完全失去了知觉。当她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孤儿院的小床上,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是舒倾,我真的是舒倾啊!

    她剧烈地颤抖着,她真的记起来了,她的童年,她的上海石库门老房子,她的离开,她抬起头,看到家对面的少年忧伤而无望的挥手。

    “念城哥哥。”

    望着紧紧抱住自己游向海岸的男子,她的泪水慢慢地涌出来:“你是念城哥哥,对吗?”

    尾声

    一轮红日轻轻地跃出海面,桔黄色的光芒柔软洒落在湛蓝色的海水上,海风轻抚,海鸥的鸣叫声清脆悦耳,白色的翅膀划碎阳光,就像是飞翔在天空中的风筝。

    海滩上,两个身影浑身湿透,紧紧地抱在一起,似乎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将他们分开。

    “真的是你吗,舒倾,再告诉我一遍,真的是你。”

    “是的,真的是我。”

    舒倾仰起头,柔声道:“念城你说过的,飞得再远的风筝,总是要回来的,因为它知道,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有人在为它等待。”

    浑厚的钟声在塔楼上响起,一只只洁白的鸽子扑扇着翅膀,从被玫瑰色的晨曦染红了的教堂尖顶上飞出,在湛蓝色的天空中划过清亮的鸣叫声。

    教堂的大铁门轰然开启,头发花白的神甫领着一对男女走出教堂,早已在外等得不耐烦的宾客们齐齐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今天,是人类最伟大的法术师范德萨与精灵美女尤丽举行婚礼的日子。早在半个月前,这桩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人类与精灵人的婚事,便已轰动了整个夜潭大陆。所有的魔法师、社会名流都主动参加了这次盛会,除了感谢范德萨长期以来四处消灭怪兽,为夜谭大陆做出的贡献之外,这场跨种族的爱情也是吸引宾客们眼球的原因。

    清晨的阳光照在范德萨轮廓刚毅的脸上,他穿着金光闪闪的法师袍,龙行虎步,气宇轩昂,手中挽着的不再是冰冷的月光法杖,而是美丽动人的新娘。

    “对于各位的光临,鄙人感到万分的荣幸。”

    范德萨微笑着向众人弯腰致礼,左手随意挥洒了几下,雨点般的彩色水泡从他的指缝间纷纷飘落,顷刻之间,宾客们的脚边钻出一朵朵鲜艳绚丽的花朵,迎着朝阳怒放。黄褐色的土地变成了锦绣的彩毯,空气中弥漫着沁人的芬芳。

    众人纷纷鼓掌喝彩,新娘更是笑得灿烂若花,在宾客们的眼中,尤丽仿佛是个集天地灵秀为一身的精灵人,金色丝缎般的长发,蓝宝石般清澈的眼睛,滑嫩的肌肤就像是雪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在灿烂的晨晖中透着美丽的粉色。

    只有这样美丽的女子,才能配得上英雄般的伟大法师吧。

    “范德萨大法师,婚礼仪式是否可以开始了呢?”

    神甫恭敬地问道。

    范德萨扫了一眼周围的宾客,目光停留在远处:“再等一会吧。”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响起,由远而近,一匹雪白的骏马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马背上趴伏着一个骑士装束的男子,乌黑的长发无力地垂落,遮住了他的脸。苍白修长的右手,兀自牢牢握住了腰间的宝剑。

    骏马像一道白色的旋风,对准范德萨直冲而去,围观的人群惊叫着让开一条通道,骏马腾空跃起,瞬间逼到了范德萨的身前。

    尤丽失声娇呼起来,范德萨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注视着疾冲而来的骏马,脸色微微一变。

    骏马突然长嘶一声,前蹄刨地,在范德萨身前骤然停下。马背上的骑士身形一晃,眼看就要摔落在地,却被范德萨抢先一步,将他扶起。

    骑士直起身,目光停留在范德萨的脸上,嘴角挤出一丝微弱的笑容:“总算来得及赶上你的婚礼,我的老朋友。”

    “兰斯若,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很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范德萨眼中锐光一闪,沉声喝道。

    周围的宾客纷纷骚动起来,这个英俊的骑士,居然是夜谭大陆最负盛名的剑客,十年前和范德萨并肩作战,剿灭了恐怖的吸髓魔族的兰斯若。

    兰斯若看了一眼周围的宾客,语声虚弱地道:“等你的婚礼举行完毕之后,我们再详谈吧。”

    范德萨用力握了握兰斯若冰凉的手,点点头,对神甫道:“现在可以开始婚礼仪式了。”

    神甫手捧一碗清澈的圣水,将祝福的水珠洒在两個新人的身上,尤丽忽然呻吟了一声,秀眉微微蹙起。

    范德萨关切地看了一眼尤丽,后者低声道:“圣水洒在身上,有点痛。”

    范德萨的眼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天色突然黯淡了下来,原本高悬在天空中的灿烂旭日,不知何时,被一块黑影慢慢遮住。

    宾客们奇怪地仰头看天,黑影仿佛是一个恶魔,正一口口地吞食着太阳,周围越来越黑暗,一串发光的亮点在太阳的边缘一闪而逝,整个太阳终于黑影完全淹没,天地间已经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寂静的黑暗中,范德萨只听到兰斯若低沉颤抖的声音:“当未来的某个日子,当光明被黑暗吞噬,吸髓魔族,将在万物的颤栗中,再一次君临大地。”

    范德萨的手忽然变得冰冷无比。

    那是十年前,他和兰斯若在吸髓魔族的巢穴中,所见到的魔族圣碑上的铭刻预言。

    天空中出现了一轮暗黑的月轮,在它的周围散发着一圈淡红色的妖异光环,直到一个时辰后,一缕耀眼的光芒冲破黑暗,太阳才重新出现在天空中。

    宾客们不安地议论着刚才古怪的一幕,人人的眼中充满了莫明的恐惧。神甫手捧圣经,跪倒在地上喃喃祈祷。

    尤丽突然惊呼一声,宾客们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才发现兰斯若已经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兰斯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宽大柔软的床上,范德萨手执红烛,坐在他的身边,焦急而又关切地看着他。

    兰斯若缓缓坐起身:“我,这是在哪里?”

    “我的朋友,当然是我的家了。”

    范德萨用力拥抱了一下兰斯若,激动地道:“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

    兰斯若打量着四周,目光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桃木雕花的古典家具,墙上悬挂的油画,壁炉内闪动的火光和噼啪作响的木柴声,无不显示着家的温暖。

    “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这比从前我们四处流浪,餐风露宿的深山荒野,要好得太多了。”

    兰斯若抚摸着盖在身上的华丽天鹅绒被褥,有些伤感地说道。

    “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到过改变吗?”

    范德萨幽幽地道:“十年了,还没有厌倦血与剑的战斗吗?”

    “是的,十年了。自从我们联手消灭了吸髓魔族之后,已经十年没有见面了。”

    兰斯若深深地看了一眼范德萨,转头向窗外。天色漆黑,夜风从半敞开的窗户中闯入,白色的丝绸窗帘幽灵般地飞舞着。

    “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兰斯若叹了一口气,慢慢拉开上衣的衣襟,在他的脖颈上,肿起了一排紫色的斑块,就像是被野兽咬过后留下的牙印,显得异常恐怖。

    “上个星期前它还是血红色的,现在已经变成了紫色。”

    兰斯若抚摸着脖颈,眼神中有种说不出的恐惧。

    范德萨身躯一震,紧紧盯着兰斯若脖子上的斑块:“你,你的意思是?”

    “吸髓魔族,十年前本来应该早已经灭绝的怪物,又出现了。”

    范德萨的嘴唇立刻变得毫无血色,颤抖着道:“兰斯若,你,你能够确定吗?”

    “这样的伤痕,除了吸髓魔族之外,还有什么怪物能够留下呢?”

    兰斯若面色惨然,苦笑了一声道:“半个月前,我听说夜谭大陆的南荒出现了一条喷火恶龙,残暴凶猛,危害当地的居民。于是我只身前往那里,希望可以消灭火龙,正好也可以用它的内丹作为伱新婚的贺礼。谁料到,在半路上我突然遭到一个人类的袭击,被他在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被人类袭击?”

    范德萨皱了皱眉头:“那个人类是什么样子?”

    “外表和普通的人类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在它咬我的时候,眼睛变成了绿色。”

    “那它的皮肤?”

    “很厚实,虽然看上去和我们无异,但是摸上去就像是厚厚的牛皮。范德萨,你摸摸我的皮肤,现在它们也开始变厚了。”

    兰斯若绝望地道:“被吸髓魔族咬过的人类,很快就会发生变异,成为新的吸髓魔族。绿色的眼睛,厚厚的充满褶皱的皮肤,以及尖利突兀的牙齿,不久我就会变成这样的怪物了。”

    “啪嗒”一声,范德萨手中的烛台滑落在地,烛火闪动了一下,便熄灭了。

    兰斯若激动地叫道:“难道十年前我们没有杀光那些吸髓魔族吗?范德萨,你说过,只要杀光了所有的吸髓魔族,它们就无法再复活。就算光明被黑暗吞噬,这些怪物也无法获得重生。可是为什么现在,它们又出现了?难道十年前,还有几个幸存的吸髓怪物逃脱了我们的捕杀?”

    范德萨神色木然地看着兰斯若,双手颤抖着,青筋一根根爆出掌背。

    “我并不怕死。”

    兰斯若痛苦地道:“在我变成吸髓魔族之前,我会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是其他的人类怎么办?十年前,恐怖的吸髓魔族在夜谭大陆上横行肆孽,被它们咬过的人类,都变成了和它们一样的怪物。我真是难以想象,十年后的今天,吸髓魔族再次出现的时候,会造成怎样悲惨恐怖的局面。”

    范德萨沉默了良久,才低声道:“根据古老的法典记载,吸髓魔族是一种古老而邪恶的生物,具有奇异的再生能力。只要有一个没有死,其他被杀的吸髓魔族就会慢慢复活。现在看来,记载是真实的了。我想十年前,我们并没有消灭所有的吸髓魔族。”

    兰斯若的眼神逐渐黯淡了下来,模糊的往事重新变得清晰。十年前,人类最杰出的一百个骑士和一百名魔法师,组建了一只浩浩荡荡的军团,与吸髓魔族展开了血战。那场战斗血流成河,惨烈之极,他们杀死了上万个吸髓魔族,以及变异成吸髓魔族的人类,而他们这两百个人当中,只有他和范德萨侥幸活了下来。

    “范德萨,吸髓魔族的巢穴是你最后检查的吧,难道真的没有发现一个活着的吸髓怪物吗?”

    范德萨沉默不语,兰斯若歉然道:“对不起,老朋友,我不该这么怀疑你的能力,当时是我负责外围的捕杀,也许是我的疏忽,让某个吸髓魔族逃了出去。”

    范德萨长叹了一声:“先不要着急,兰斯若,让我好好想一想。”

    “没有时间了!范德萨。今天黑影吞噬太阳,你也瞧见了。还记得魔族石碑上的预言吧,大量的吸髓魔族将会复活,残害人类,将他们变成和自己一样的恶魔。那个咬伤我的人类,想必也是吸髓魔族的牺牲品。”

    范德萨望着兰斯若英俊的脸,忽然笑了笑:“十年了,你的脾气还是一点没有改变,永远想着别人的安危,从来不顾及自己。”

    兰斯若握紧了腰间的星辉宝剑,沉声道:“我的剑也没有改变,它和从前一样的锋利,一样可以在临死之前,杀光所有的吸髓魔族。依我看,复活的吸髓魔族现在并不多,趁它们没有全部复活以前,将这些恐怖的怪物尽早铲除!”

    范德萨缓步走到窗前,凝望着外面深沉的夜色,一轮残月悬挂在清冷的天空中,闪动着微弱的寒光。

    “每逢月圆之夜,所有的吸髓魔族会相聚在魔族的巢穴中,这是它们的天性和传统,还有七天,就是月圆之日了。”

    范德萨喃喃地道。

    兰斯若点点头,道:“所以我要立刻赶往它们的巢穴,范德萨,你,你现在有了妻子,还能像从前那样无所顾虑地和我一起战斗吗?”

    范德萨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他走到兰斯若身边,低声道:“你跟我来,我的老朋友。”

    范德萨带着兰斯若走出房间,对面是他自己的卧室,范德萨轻轻推开门,尤丽正独自一人睡在床上,她穿着浅蓝色的丝绸睡衣,睡得很熟,清丽的脸上兀自挂着甜蜜的笑容,似乎沉浸在一个美梦当中。

    “真是一个惹人爱的纯洁天使。”

    兰斯若悄声道:“我可真羡慕你啊,范德萨。”

    范德萨的眼神很复杂:“尤丽也很担心你的情况,要和我一起为你守夜。我施了魔法,才让她暂时睡去。”

    兰斯若低叹道:“范德萨,依我看,你不用跟我去吸髓魔族的巢穴了。你不像我,孤身一人,四处漂泊。你有一个美丽的妻子,有了自己温暖的家,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去冒险了。”

    范德萨微微一笑,轻轻带上房门,向屋外走去:“你的星辉宝剑依然锋利,难道我的月光法杖就生锈了吗?这十年多来,我时常怀念和你并肩作战的日子。”

    屋外清冽的空气让兰斯若精神一振,放眼望去,四周是黑黢黢的山林,树木纵横交错,组成了一张巨网,地面上绽起了盘根接错的树根,和低矮刺人的荆棘。各种粗壮的大树上缠绕着长须一般的藤萝,树干上密披了一层苔藓,显得极为幽静深邃。

    范德萨的家,就孤独地坐落在山林的怀抱中。

    兰斯若的脸色突然变了,他望着远方犬牙般参差的山谷,骇然道:“这里难道是?”

    范德萨面色阴沉地点了点头,走到屋前一块凸起的东西旁,用力擦去了上面厚厚的苔藓和污泥,一块刻满了字的石碑出现在兰斯若的眼前。

    “当未来的某个日子,当光明被黑暗吞噬,吸髓魔族,将在万物的颤栗中,再一次君临大地。”

    兰斯若默念着石碑上的字迹,浑身因为震惊而不停地颤抖:“为什么,范德萨,为什么你的家,要建造在昔日吸髓魔族的巢穴中?”

    夜风吹过,树枝剧烈地晃动着,发出妖异的呜咽声,兰斯若仿佛又回到十年前那地狱般可怕的战场,一双双冒着绿光的眼睛冲了上来,尖利的獠牙,丑陋的肌肤,鲜血飞溅,凄厉的嗷叫声响彻天空。

    “早在十年前那一场血战之后,我已经做好了再次战斗的准备。”

    范德萨抬头望着苍穹中清寒的残月,缓缓地道:“为了预防将来吸髓魔族有可能复活,所以我把我的新家设在这里。”

    “所以这次的月圆之夜。”

    “所有复活的吸髓魔族将会赶到这里。”

    范德萨打断了兰斯若的话,沉声喝道:“那一天,就是我们彻底消灭它们的时候。”

    兰斯若心神剧震,怔怔地看了范德萨半晌,才涩声道:“你真是深思熟虑,高瞻远瞩啊,我的老朋友,没想到十年前,你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范德萨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也没有想到,这个最坏的打算居然应验了。已经很晚了,兰斯若,回房好好休息吧,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好好想一想,有什么方法可以治愈你的伤势。”

    兰斯若洒脱地笑了笑,笑容中却有种说不出的悲哀。

    “有用吗?范德萨?什么魔法,可以治愈被吸髓魔族咬过的人类呢?这是绝症啊。”

    兰斯若长长叹了口气,拖着疲惫的影子,一步步向屋中走去。只留下范德萨孤独地伫立在漆黑的山谷中,石像般沉默着。

    第二天凌晨,兰斯若便匆匆起床,他的心情变得十分烦躁,在屋子内来回走动着,一遍遍拔出腰间的星辉宝剑,然后又插回剑鞘,重复着这样毫无意义的举动。

    低沉的敲门声传来,兰斯若打开门,范德萨携着尤丽出现在门口,他的脸色显得很苍白,眼窝深陷,显然也没有睡好。

    “你好,尤丽小姐。”

    兰斯若行了一个骑士常用的躬身礼,道:“打扰了你们的婚礼,我非常过意不去,希望您能接受我最诚挚的歉意。”

    尤丽微笑着摇了摇头,她的声音清脆而悦耳,仿佛是夜莺美妙的歌声:“没关系,兰斯若骑士。您是我丈夫最好的朋友,能够光临我们的婚礼,我倍感荣幸。您的气色好像不太好,身体好些了吗?”

    “十年前,他可是壮得像一条巨龙。”

    范德萨用力拥抱了一下兰斯若,闻到了他身上一股异常的气味,那种近乎于野兽般的浓重体味。

    “该吃早餐了,我的朋友。”

    范德萨的眼中露出一抹忧色。

    餐厅设在屋顶的平顶天台上,翠绿色的葡萄藤蔓爬满了天台,在清晨的阳光下鲜艳欲滴。典雅华丽的桃木餐桌上铺了一张洁白的桌布,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三套银制餐具,鲜花、美酒和水果堆满了餐桌,主食的羊排被烤得金黄,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范德萨微笑道:“兰斯若,尝尝尤丽的手艺吧,她烤的肉味道堪称天下第一美味呢。”

    “瞧你说的。”

    尤丽娇嗔了丈夫一眼,用一柄镶满钻石的小刀切开羊肉,盛放在兰斯若面前的银盘中:“尝尝吧,兰斯若骑士,范德萨说你最喜欢吃的就是烤肉呢。”

    兰斯若起身称谢后,拿起刀叉,虽然只是个很简单的切肉动作,他的双手却显得十分笨拙,刀叉交错着叮当作响,兰斯若的脸不自然地扭曲了一下,索性扔下刀叉,直接用手拿起一块羊肉大嚼起来。

    阳光穿过茂密的葡萄枝叶,在兰斯若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点,他突然皱了一下眉头,俯身呕吐起来。

    尤丽娇呼一声,关切地问道:“怎么啦?不合你的胃口吗?”

    兰斯若摇摇头,捧着腹部涩声道:“对不起,我的胃好像不大舒服。请问,有没有生一点的羊排?”

    范德萨神色微变,道:“我差一点忘了,你喜欢半生的烤肉。尤丽,再为我们的朋友准备一份羊排,记住,三成熟就可以了。”

    尤丽迷惑地看了两人一眼,匆匆走下天台。兰斯若面色苍白地看着范德萨,轻轻拉开衣襟,脖子上面的紫色斑块,不知何时竟然变成了深褐色。

    “我的身体继续在异化。”

    兰斯若酸楚地道:“我的牙齿开始胀痛,皮肤变得越来越粗糙,范德萨,我怕我坚持不到月圆的时候了。”

    范德萨面色黯然,宽慰他道:“你不用太担心了。从前你面对那么多凶猛的怪兽都能够活下来,这次也不会例外。”

    兰斯若苦笑着掩上衣襟:“这次不同了,范德萨。万一我在月圆之前异化成吸髓魔族,我一定会自己了断的。”

    三成熟的羊排很快就被尤丽端了上来,鲜红色的羊肉,还带着几丝血色。兰斯若双目放光,贪婪地抓起羊排,猛烈地大嚼吞吃,血淋淋的一盘肉瞬间便已被他吃得一干二净。

    尤丽呆呆地看着兰斯若,后者似乎觉出了自己的举止有些古怪,歉然一笑道:“我的吃相是不是很难看啊,我这个人四处流浪惯了,就像是个野人,你可不要见怪啊。”

    范德萨握住了尤丽的手,道:“以前我也是这副吃相,狼吞虎咽的。”

    尤丽娇笑道:“这才像个男子汉嘛。”

    用完早餐,尤丽起身收拾餐具,范德萨陪着兰斯若走下天台,在房屋周围的山坡上随意散步。

    灿烂的阳光下,山谷显得景色秀美,风光宜人,处处回荡着清脆动听的鸟鸣声,几只麋鹿在树丛中悠闲地散着步,两只野兔追打嬉戏,毛茸茸的白色短尾在草丛中一闪一没,很难看出这里曾经是最可怕的吸髓魔族的巢穴。兰斯若低着头,失魂落魄地踱着步,不停用手抓搔着脖颈上的伤口,鼻子神经质般地掀动着。

    范德萨暗中观察着兰斯若,问道:“兰斯若,这些年来,你还是一个人四处流浪吗?”

    “当然了,你以为我会做什么?永远是孤独地流浪!流浪!”

    兰斯若暴躁地叫道,目光有些恶狠狠地盯着范德萨,手指弯曲得就像是一双爪子。

    范德萨不动声色地道:“记得从前有个美丽的金发姑娘,一直很喜欢你。”

    兰斯若微微一怔,眼中的凶光逐渐敛去,变得温柔而伤感:“听说她已经嫁人了。”

    “没有人可以永远战斗下去,再勇猛的战士,也需要一个平静的归宿。”

    范德萨若有所思地道:“你始终会变老,不可能一人一剑,永无止境地与怪兽拼杀下去。”

    兰斯若茫然地抬起头,他的骏马正在山坡上低头食草,兰斯若低叹了一声,走到骏马前,抚摸着它柔软雪白的鬃毛,摇头道:“十年了,我的马也老了。”

    骏马突然仰起头,像发了疯一般地前蹄高举,狂声嘶鸣,兰斯若吃了一惊,紧紧按住马背。骏马浑身颤抖,口吐白沫,汗水不断渗出皮毛,似是感到十分的恐惧。

    范德萨急忙拉开兰斯若,骏马惊惶失措地撒开四蹄,闪电般地跑了出去。

    “为什么它害怕我?”

    兰斯若焦躁不安地叫道:“我可是它的主人啊,为什么现在它突然开始害怕我?告诉我,范德萨,这是为什么?”

    范德萨面色沉重,慢慢向停下脚步的骏马走去,骏马温顺地被范德萨牵起,可是一靠近兰斯若,它又惊恐地打着响鼻,挣脱了开去。

    兰斯若沉默了,他蹲在地上,有些绝望地抱着头。

    “我有一个办法,也许可以治愈你的异化。”

    范德萨走到兰斯若的身边,低声道。

    “别再安慰我了。”

    兰斯若双手深深地陷入泥土,抓起一大把野花和草根,将它们狠狠地扯碎,歇斯底里地叫道:“天啊,我还想再来一些生肉,最好是没有烤过的,血淋淋的带脆骨的生肉。”

    “我没有在安慰你,真的有一个办法,就是不知道是否会有效果。”

    范德萨望了一眼远处对他温柔招手的尤丽,缓缓地道:“今天晚上,等尤丽熟睡之后,我们可以试一试。”

    整整一个下午,兰斯若都在吞吃着生肉,他的牙齿轻易地咬断肉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大口吮吸着腥气扑鼻的血水,胃就像不知道饥饱,贪得无厌地令人感到恐惧。到了晚上,他漫无目的地在山坡上走来走去,浑身沾满了污泥和草根,仿佛在地上打过滚一样。

    透过卧室的窗口,尤丽不安地看着夜色中的兰斯若:“你的朋友,你的朋友似乎有些不对劲。”

    范德萨脸色阴沉,虽然夜色模糊,又隔得很远,他依然能看清楚兰斯若的双耳已经变尖,前后扇动着。过了一会儿,兰斯若慢慢趴在地上,背高高地弓起,像一只作势欲扑的野兽。

    范德萨关上窗户,放下厚软的天鹅绒窗帷,柔声道:“他病了,我要替他医治。很抱歉我又不能陪你了。尤丽,你可以先睡吗?”

    尤丽善解人意地点点头,范德萨的手掌在她娇艳的脸上轻轻抚过,默念催眠咒语。尤丽慢慢闭上了眼睛,很快就传来轻柔的呼吸声。

    范德萨将尤丽抱上床,盯视着妻子甜美的睡姿,目光闪动,似乎在深思些什么。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嗷叫声。

    范德萨脸色煞白,身形闪电般地掠起,扑向屋外。

    又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嗷叫声传出,兰斯若独自站在山坡上,张开双臂,对着夜空,对着那一轮清寒的月亮,疯狂地怒吼着。

    “兰斯若!”

    范德萨大声喝道,一柄银白色的法杖从他宽大的袍袖中无声射出,自动跳入了他的手中。

    兰斯若已经无法回答范德萨的呼唤,他漆黑色的眼睛闪动着幽幽的绿光,十根手指又尖又长,锋利如刀。他左右摇摆着脑袋,对着范德萨厉声咆哮。

    “是我,范德萨!看清楚,是我范德萨,你的老朋友。”

    范德萨柔声呼唤着,放慢了脚步,一步步向兰斯若走去。

    兰斯若张开了嘴,一对闪着寒光的獠牙掀了出来,他扯烂了上身的衣服,恶狠狠地向范德萨扑去。

    一道白色的光芒在法杖的尖端炸开,聚起一个乳白色的光晕,将兰斯若紧紧地包裹住,兰斯若猛吼一声,双臂奋张,竟然挣脱了光晕,疯狂地向范德萨冲去。

    范德萨口中急念咒语,法杖不断上下举动,一道道光晕前仆后继,从法杖上不断地射出。灿烂的光晕化作一道道细细的光索,在夜色中划过高速的弧线,将兰斯若的双臂、双腿全都密密麻麻地缠住。

    兰斯若的咆哮声渐渐低沉了下去,他无力地挣扎着,从口中吐出墨绿色的液体,沿嘴角一直流到脖子上。在那里,深褐色的斑块已经变成了黑色,高高地肿胀起来,就像是烫伤后的水泡。

    范德萨额头上已是汗如雨下,兰斯若本身的力量已是十分惊人,再加上异化成了吸髓魔族,更是难以应付。范德萨几乎耗尽了全身的法力,才勉强制住了他。

    过了良久,兰斯若才完全安静了下来,眼中的绿光慢慢地褪去,他摇摇晃晃地爬起身,如梦初醒般地看着范德萨,一言不发,眼神中是深深的悲凉。

    范德萨松开手中的法杖,微微地喘着粗气。

    “呛”的一声,兰斯若突然拔出腰间的星辉宝剑,颤抖着将剑锋横到了自己的颈前。

    他的头颈变得又粗又厚,布满了深深浅浅的褶皱。

    “不!”

    范德萨惊声叫道:“不要这样,兰斯若,你还有救!”

    “你说得对,范德萨,再勇猛的战士,也不可能永久地战斗下去。”兰斯若深深地看了一眼范德萨,一滴泪水从他的眼角滚落,滴在明亮如水的剑身上。

    “相信我,你还有救!”

    范德萨嘶声叫道:“过了今晚,如果你继续异化下去,我会亲手杀了你。但是现在请你相信我,兰斯若,相信你的老朋友,我真的有办法!”

    兰斯若和范德萨对看了很久,颓然扔下手中的宝剑,坐倒在地上。

    “你跟我来。”

    范德萨扶起兰斯若,向屋中走去。

    屋子的最北面是一个储藏室,范德萨举起法杖,柔和的白光顿时照亮了室中的黑暗,储藏室中堆满了水果、蔬菜和成袋的麦子。

    兰斯若不解地看了一眼范德萨,后者法杖轻点地板,一块地板突然慢慢升起,悬浮在半空中。地板下是一个暗室,狭窄的石梯曲折通向地底,下面深不可测。

    兰斯若满脸狐疑地跟着范德萨走下石梯,这个地下室阴暗而潮湿,大约往下走了数百米,才走到了尽头。

    室内又宽又高,借助着法杖发出的白光,兰斯若看清楚了室内的陈设。近百只水晶瓶被摆放在一张长长的木桌上,里面盛满了五颜六色的奇异液体。在木桌前,是一只巨硕无比的绿色水晶瓶,一棵红色的大树植根在内,粗壮的树干长出瓶口,树枝四处伸展,几乎蔓延到了室内的每一个角落。

    “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研究魔法的密室吗?”

    兰斯若惊奇地问道。

    范德萨点点头,道:“兰斯若,看清楚这棵大树。”

    兰斯若的目光停留在嶙峋的树枝上,这棵树的树皮像鲜血一样红艳,没有一片叶子,枝头结满了沉甸甸的果实,果实形状奇特,个个裂开,边缘呈锯齿形,就好像是一只张开的血盘大口。

    兰斯若微微一震,失声叫道:“这难道是传说中的食人树?”

    “是的,正是传说中会吞噬动物的食人树。”范德萨神情严肃地回答道。

    兰斯若茫然地问道:“这和治愈我的异化有什么关系吗?”

    “你仔细看。”

    范德萨缓缓走到食人树旁,将手掌伸到了枝头的果实上。

    奇变顿生。

    裂开的果实在范德萨的轻抚中犹如娇羞的含羞草,忽然缓缓合拢。

    兰斯若吃惊地道:“这真是传说中的食人树吗?”

    “没有想到吧?”

    范德萨有些得意地道:“当动物碰到食人树的果实时,这些果实会迅速张开巨口,将猎物拉扯入内。别看这些果实只有拳头般的大小,就算是一头体型健壮的成年雄狮,也会被它们吞入。可是现在你看,这种堪称夜谭大陆最凶残的植物,变得像绵羊一般的温顺。”

    “范德萨,你对食人树施了魔法?”

    “是的。在我苦心研创的魔法下,最凶残的生物,也会变得温顺善良。”

    范德萨眼睛闪闪发光:“十多年前,你我携手闯荡在夜谭大陆上,一剑一杖,消灭了不计其数的怪兽。然而无论你我如何努力,毕竟人力有限,妖兽怪物总是层出不穷,杀之不尽。从那时起,我突然有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想法。”

    兰斯若好像有些明白了过来:“你的意思是?”

    “既然杀不光这些凶残的怪物,为什么不换另一种方式?驱除它们残暴的兽性,将它们改造成温顺驯良的动物,利用它们的力量为人类服务,岂不是更好?”

    兰斯若目光一闪,兴奋地叫道:“我明白了,所以你开始了魔法试验。我的天啊,你成功了,你将食人树凶残的本性完全地改变了过来!”

    “是的,我成功了。”

    范德萨骄傲地道,随即又显得心神不宁,他注视着兰斯若,缓缓地道:“狼、猛虎,接着是食人树,我历经了无数次的魔法试验,终于略有小成。至于能不能算是彻底成功,还要看是否可以治愈你的异化。对于这一点,老实说,我并没有十分的把握,只能试一试了。”

    兰斯若紧张地看着范德萨,手心渗出了汗珠。

    范德萨举起法杖,一片光晕顿时笼罩住了桌上的水晶瓶,随着范德萨不断默念着奇异的法咒,每一只水晶瓶中的液体自动跳出,在半空中凝聚成一滴滴色彩艳丽的水珠。范德萨从怀中掏出一只金色的水晶瓶,半空中的水珠鱼贯而入,在瓶中化作金色的液体。

    “兰斯若,张开你的嘴。”

    范德萨沉声道:“希望它能解除你所中的魔毒,驱除邪恶凶残的吸髓魔性,恢复你正常的人性。”

    随着范德萨口中反复默念的咒语,大半瓶的液体流入了兰斯若的喉中,他砸吧了一下嘴,皱眉道:“真是难喝极了。”

    范德萨苦笑一声,将剩余的小半瓶液体小心翼翼地纳入怀中:“好好睡一觉吧,如果它还不能阻止你的异化,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兰斯若沉默了一会,道:“范德萨,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进行这项魔法研究吗?”

    “是的。”

    范德萨长长叹了一口气。

    “难怪这些年来我没有你的消息,原来你躲藏在这里,独自一人悄悄进行着魔法研究。你不是最怕孤独的吗?哦,想必是尤丽陪伴在你的身边吧。”

    兰斯若挤了挤眼睛,苦中作乐地开着玩笑。

    范德萨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你早点休息吧,明天,明天便可以看到结果了。”

    “已经六天过去了,你的朋友为什么还没有醒过来呢?”

    尤丽牵着范德萨的手,缓缓走在黄昏的山坡上。夕晖黯然,四周显得很浑浊,没有一丝风,远处的林木僵立不动。

    今天已经到了十五的月圆之日。

    范德萨摸了摸袖中的月光法杖,心情沉重。自从饮下他苦心研制的魔法药水之后,兰斯若已经昏迷了整整六天,他的呼吸变得若有若无,整个人仿佛进入了冬眠。

    “如果救不了兰斯若,难道自己真能忍心杀死他吗?杀死这个一向正直勇敢,数十年来自己唯一的朋友吗?”

    范德萨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握住尤丽的手轻微颤栗着。

    “这两天我总觉得心神不宁,似乎有什么大事会发生。”

    尤丽不安地看了一眼范德萨,伸手抚摸着他刚毅的脸庞:“今天早晨都没有听到鸟儿动听的歌声了,整座山谷变得死气沉沉,似乎所有的动物都一下子消失了。”

    范德萨心头微微一震,短短的一天之内,周围突然没有了生命的迹象,生机勃勃的山谷,变得沉寂、荒凉而萧索。没有多余的声音,这片土地仿佛被施了魔咒一般,化作了静静的坟墓。

    “今天就是十五了,来的真快啊。”

    范德萨喃喃地道,他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中似乎也涌动着某种未知的因素,气压低得人喘不过气来,好像有一块无比厚重,肉眼无法瞧见的东西,盘踞在半空中。

    “嗯,你们人类不是有十五赏月的习俗吗?我们可以一起坐在山坡上赏月,享受甜美的时光。范德萨,能和你在一起,是我最幸福的事。”

    “尤丽,你真的爱我吗?我们年纪相差得那么大。”

    “当然了,范德萨。”

    尤丽柔声说道:“我只是一个弃婴,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你把我抚养成人,悉心照料我的一切。在我心目中,你既是我的父亲,也是我的爱人。”

    “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你是谁,都会永远爱我吗?”

    范德萨的眼中闪动着复杂的光芒,语声微微有了一丝颤抖。

    尤丽娇媚一笑,紧紧地抱住了范德萨:“你们人类不是常说,精灵人的爱是纯洁无暇,永远不变的吗?你怎么了,我的范德萨?好像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还在为你的朋友担心吗?”

    低沉的脚步声突然从背后传来,范德萨脸色微变,慢慢回过头。

    兰斯若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中。

    范德萨惊喜地叫道:“兰斯若,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

    兰斯若颤抖着拉开衣领,脖子上的肿块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一排淡淡的斑影,他的手指洁白修长,看不到令人生畏的爪子。

    “成功了,兰斯若,我们成功了!”

    范德萨一把抱住兰斯若,激动地叫道,金色的长袍涟漪般地抖动着。

    “是的,我终于解除了魔毒。范德萨,你真是一个最伟大的魔法师!”

    兰斯若喃喃地道,眼角有些湿润了。

    “兰斯若,今天你的手能握住星辉宝剑吗?”

    “难道今天就是月圆之日?天啊,我竟然昏睡了这么多天。”

    范德萨点点头,镇定了一下纷乱兴奋的情绪,昏黄的夕阳消失在山坡上,天色逐渐阴霾下来,浓重的暮色像一只巨大的翅膀,轻轻覆盖了整座山谷。

    “又可以和你并肩作战了。”

    范德萨缓缓地道,月光法杖从袖中滑入他的掌心。

    兰斯若忽然耸耸肩道:“有烤肉吗?我的肚子都饿扁了。”

    范德萨微微一怔,兰斯若哈哈大笑起来:“不过这一次,我要吃十成熟的。”

    屋前的山坡上燃起了一堆篝火,松枝串起的肉在明亮的火焰上吱吱滴着油脂,火光照在范德萨深邃的脸上,忽明忽暗。

    “尤丽她怎么办?”

    兰斯若望着沉默在夜色中的房屋,担忧地道。

    范德萨翻动着烤肉,低声道:“我已经对她施了催眠魔法,将她藏在地窖的密室中,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兰斯若叹了一口气:“你现在是有家的人,也许不该再冒险的。”

    范德萨摇摇头,道:“兰斯若,你就不想有个家吗?”

    兰斯若沉默了一会,凝视着摇曳不定的火光,低声唱起了一首古老的歌:“孤独的人啊,

    流浪在孤独的路上。

    何处才是你的终点?”

    范德萨轻轻抚摸着月光法杖,接着唱道:“

    “没有人了解。

    人们传唱着英雄,

    而遗忘了英雄的寂寞。”

    兰斯若抬起头,凝视着范德萨,眼里是说不出的疲倦和忧伤:“十年了,我们曾经哼着这首歌,在夜谭大陆上漂泊征战。留下过血与伤痕,也留下过骄傲和荣耀。”

    “你也觉得寂寞吧,兰斯若?这十年,一个人孤独地流浪,远离人群,和自己的影子为伴。”

    范德萨从怀中掏出一只羊皮酒囊,喝了一大口,递给兰斯若。

    兰斯若仰起头,清咧的烈酒从他的嘴角流出,洒在结实的胸膛上。

    “是的,我用不停的战斗来逃避孤独。可杀死的怪兽越多,心中就越觉得空虚和孤独。你呢,范德萨,你拥有了爱情,不会再觉得孤独了吧。”

    看着兰斯若凄凉的笑容,范德萨忽然觉得有些内疚,十年来,为了潜心研究驱除兽性的魔法,他忽略了太多的东西,忽略了曾经生死与共的朋友。

    而短短的一生中,又有多少东西可以被忽略呢?

    清冷的月光照在兰斯若的脸上,他的额头不再像昔日般的光洁,乌黑的发丛中,已有了几缕斑白。

    范德萨忽然有一种哽咽的感觉。

    “满月了!”

    兰斯若抬头望天,沉声喝道,身体的每一块肌肉紧紧地绷起,宛如扣在弓弦上,即将闪电射出的利箭。

    月圆,雾浓,夜已深。

    山谷周围升起了重重的白雾,幽灵般地飘荡在黑压压的林丛中,除了浓雾之外,什么都看不清。

    凄冶的月光透过浓雾射下,显得苍白而妖异,迷离的浓雾在月光中就像是烟云一样,又像是一大匹的白绫,散作了千丝万缕。

    这一轮圆月,和平日所见到的大不相同。仿佛是一个不属于这个世间的异物。兰斯若和范德萨静静地坐在山坡上,仿佛溶化在月光下,迷离在浓雾中,骤看起来,也像要散成丝丝缕缕。

    “今夜一战,也许是我最后的一战了。”

    兰斯若缓缓举起星辉宝剑,眉宇间交织着坚毅和伤感。

    篝火“扑”的一声熄灭了,白色的灰烬被夜风卷起,呼啸着没入幽深的远处。

    幽静的山谷中突然发出“沙沙”的声音,忽远忽近,忽左忽右,最初仿佛是无数只虫子在啃咬树叶,接着声音越来越尖利高亢,跌宕起伏,最后竟然变得鬼哭狼嚎一般,惊心动魄地回荡在黑黢黢的林木中。

    整座山谷就像是一个突然苏醒的恶魔,在月光下不知有多少幢幢的黑影在晃动。

    惨白的圆月奇异地变了颜色,阴恻恻地映着碧光。

    四面八方仿佛亮起了无数盏灯光,碧绿色的灯光,密密麻麻,满山遍野,诡异地移动着,向两人所在的山坡迅速接近。

    “来了!”

    范德萨手握法杖,长身而起。

    “它们闻到了我们的味道。”

    兰斯若冷冷地道,手指微挑,星辉宝剑无声出鞘,闪耀的厉芒劈开浓重的雾色。

    “你守在这里,让我先去杀它们一个措手不及!”

    兰斯若扔下一句话,不等范德萨开口,身体已经闪电般地标射而起,向着丛林扑去。

    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浮出范德萨的心头。

    夜风呜咽而过,深密的树林挥动着鬼魅般的手臂,一双双幽灵般的绿光窸窸窣窣地游动着,显得阴森而可怖。

    兰斯若静静地站在厚软的落叶上,双耳仔细倾听着周围一点一滴的声响。

    沉重的喘息声从身后不远处传来,兰斯若足尖轻点,身体灵猫般地窜上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

    一个可怕的怪物出现在兰斯若刚才驻足的地方,它双目碧绿,像人一般直立着身体,鼻子掀动着,两根尖锐的獠牙翻出厚厚的嘴唇,正是吸髓魔怪!

    它的喉中发出古怪的低吼声,闪亮的巨爪抓过树干,猛然抬头,一道耀眼的白芒直劈而下,“噗哧”一声,吸髓魔怪还来不及惨叫,便被星辉宝剑斩为两半。

    兰斯若悄然从树上滑落,忽然心中升起警兆,身体迅速向右晃动,宝剑从肋下反手刺出。

    腥臭的血水喷溅而出,一个吸髓魔怪在兰斯若的身后跟跄倒地,眼中的绿光消失了。

    一片黏湿而冷酷的白雾缓缓飘来,弥漫了前方的林木,浓雾中绿光闪闪,仿佛无数个邪恶的幽灵,无声地等待着兰斯若。

    风声促响,两根獠牙突然从兰斯若身后的一棵大树中闪出,迅猛地逼近他的腰间。

    与此同时,前方的一片浓雾猛然膨胀,旋风般地卷至,笼罩住兰斯若的全身。

    模糊的迷雾中,只听到兰斯若轻而急的呼吸声,衣衫振起带动的风声,和野兽般的嚎叫声。

    所有的声音忽然敛去,十几根尖锐的兽爪落在地上,浓重的阴雾散去之后,地上一块块红色的血迹,顺着远方而去。

    兰斯若肃然而立,胸膛微微起伏,他突然生出一种屠杀的快意,似乎胸中郁闷之极,唯有一场剑光见血的杀戮才能尽情发泄一番。他挥动着宝剑,向着密密麻麻的绿光冲去。

    厉芒闪耀,鲜血飞溅!一声声凄厉的嗷叫声响彻夜空,一只又一只的吸髓魔怪在兰斯若的剑下仆倒,兰斯若大声怒吼着,犹如威风凛凛的战神,长发在夜色中激烈飞扬。

    远处的山坡上,范德萨高举着月光法杖,他看到密林深处一团急速飞舞的白芒,劈开了浓雾,劈开了妖异的月光。他看到无数绿光潮水般地向白芒涌去,不断有绿光熄灭,不断又有新的绿光围上去。

    “都是我的错,兰斯若,我对不起你。”

    范德萨喃喃自语道,浓眉痛苦地扭曲着,手指深深地陷入掌心。

    “啪”的一声,兰斯若挥剑猛然刺穿了一个吸髓魔怪的胸膛,同时脚下一个跟跄,被两名从后扑上的吸髓魔怪击中,背上留下了数道深深的血痕。

    地上是堆积如山的尸体,四周是重重涌上的吸髓魔族,兰斯若疯狂地挥舞着宝剑,他浑身浴血,遍体鳞伤,头发散乱地搭在额上,四肢渐渐地像灌满了铅般的沉重,身法、剑招再也不能挥洒自如。

    “叱啦”一声,一个吸髓魔怪悄悄地从左侧掩上,两根獠牙刺入了兰斯若的右肩。

    兰斯若大吼一声,宝剑劈飞了对方的脸,但那两只獠牙,兀自深深地陷入了他的肌肉内。

    眼前的影子越来越模糊,兰斯若已经分不清什么是树影,什么是吸髓魔族,他机械般地冲杀着,疯狂怒吼着,似乎也变成了一只嗜血的野兽!

    一道柔和的白芒匹连般地席卷而至,远处的山坡上,范德萨法杖直指着兰斯若的方向,高呼道:“兰斯若,快回来!”

    吸髓魔族似乎很畏惧这道白芒,纷纷怪叫着退后,这道乳白色的匹连轻轻卷起兰斯若,将他拽向远处的范德萨。

    范德萨抱起兰斯若,将他平放在自己的身边。白芒立刻化作细碎的光点,雨点般洒向吸髓魔族,四周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真遗憾。”

    兰斯若痛苦地爬起身,鲜血触目惊心地流淌在地上:“我只能为你杀这么多了,范德萨,我不行了。”

    “不,你为我做的够多了,兰斯若!”

    范德萨嘶声叫道:“你为了不想让我冒险,为了想保全我这个刚建立的家,所以你不要命地战斗!你,你太傻了!”

    兰斯若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他的语声逐渐低沉下去:“你能有个家,这很好。范德萨,为了你,我愿意做出任何的牺牲。”

    范德萨心头一震,兰斯若喃喃地道:“真怀念过去和你一起流浪的日子,我们围着篝火,唱歌,喝酒,战斗,流血,真希望永远这样下去。有你陪着我,并不感到寂寞。”

    范德萨双手剧烈地颤抖着,凄清的月光照在兰斯若俊美的脸上,似乎也在颤抖,似乎上苍也对兰斯若这一份奇异的感情,而感到深深的震惊。

    吸髓魔族终于冲上了山坡。

    “你不会有事的,兰斯若!”

    范德萨大吼一声,月光法杖放射出赤、橙、红、绿、青、蓝、紫的七色彩芒,在空中聚起一个彩虹般的光球。范德萨口中默念咒语,光球猛然爆炸,流星雨般地向吸髓魔族射去。

    夜空像是炸开了绚丽的烟火,无数道光芒闪烁飞溅,吸髓魔族纷纷倒下,其余的依然恶狠狠地冲了上来,悍不畏死。

    一声声凄厉的嗷叫撕开夜幕,兰斯若突然仰起头,抓着自己的脖颈,嘶声叫道:“范德萨,我,我很难受!”

    范德萨心神剧震,兰斯若的脖子上又出现了黑色的肿块,眼睛变成了幽幽的绿色,他举起双手,尖刃般的指甲闪闪发光。

    “兰斯若!”

    范德萨惊声叫道,兰斯若双手捂着喉咙,似乎想抓住些什么东西,然而野兽般的嚎叫声,还是断断续续地从他的喉中发出。

    范德萨从怀中掏出水晶瓶,将剩余的小半瓶魔法药水中的一半洒在兰斯若的身上,口中疾呼道:“兰斯若,你要克服自己身上的魔毒!靠你自己的力量去驱除魔性!

    兰斯若狂叫了一声,凶猛地向范德萨扑去。

    范德萨疾闪而过,月光法杖射出一束白芒,将几个冲近的吸髓魔族击为灰烬。

    兰斯若摇晃着脑袋,披头散发,张开口再次向范德萨扑了过来。

    “你是一个人,而不是野兽!”

    范德萨厉声叫道:“你是兰斯若,人类最伟大,最正直的骑士!你是一个人,你身上流淌的是崇高的人性,而不是兽性!你明白吗?就算被吸髓魔族咬过无数次,你还是你,兰斯若!你是一个人!用你自己的力量,用你的品德,用心灵的光明,去毁灭你所中的魔性!”

    兰斯若的爪子在范德萨的颈前停下,他忽然大叫着抱住头,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在地上不停地翻滚。

    “人生下来,便有善与恶。有的人流露出善,而恶则被深深地隐藏在内心。那些被吸髓魔族咬过的人,不过是被魔毒激起了自己内心原本的恶,而成为邪恶的怪物。兰斯若,要想战胜这种恶,最有效的不是靠魔法,而是靠自己内心的力量!”

    范德萨沉声喝道,月光法杖发出纵横披靡的白光,将一群吸髓魔族卷入其中。

    “靠自己的内心?”

    兰斯若慢慢抬起头,脸痛苦地扭曲着。

    “是的,靠自己另一半的善,去战胜被激起的恶!”

    范德萨的声音如同滚滚的雷声,浑厚有力地响彻在夜空中。

    兰斯若的目光闪亮了一下,挣扎着站起来,身躯剧烈颤抖着,利爪消失、出现、消失、出现,重复了无数次,眼中的绿光忽灭忽闪,变幻不定。

    痛苦的汗水从兰斯若的额头滚滚而落。

    吸髓魔族又涌了上来,范德萨无暇再顾及兰斯若,月光法杖厉芒暴闪,奋起迎战。随着月光法杖激射出来的白芒越来越微弱,吸髓魔族的尸体也越来越多。

    空气中飘浮着腐臭的血腥味,连番血战之后,山坡上只剩下十多个吸髓魔族,向着范德萨厉吼着扑去。

    月光法杖犹如灌了铅一般的沉重,范德萨咬咬牙,猛催法力,杖尖闪出一道微弱的白光,刚刚射出,便在半空中忽闪着熄灭了。

    吸髓魔族丑陋的獠牙由小变大,出现在范德萨的眼前。

    范德萨心如死灰,知道自己的法力终于消耗殆尽,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了。

    锋锐的獠牙掠向了范德萨的咽喉。

    一道眩目的白芒忽然暴起,高速掠至。夜色中炸开银虹,鲜血标出,两个吸髓魔族摇晃着在范德萨身前倒下。

    兰斯若手握宝剑,浑身大汗淋漓,仿佛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他的面色苍白,眼睛奇迹般地恢复了正常的黑色。

    “范德萨,你说得对,我是人,不是怪物!”

    兰斯若嘶声道。

    范德萨紧紧握住了兰斯若的肩膀,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只剩下最后九个了,让我们一起送它们回地狱吧。”

    兰斯若大喊道,身形疾冲而上,将一个吸髓魔族斩为两半。

    范德萨精神一振,双手爆出几个魔法火焰球,将一名吸髓魔族笼罩在熊熊的火焰中。

    一颗头颅冲天飞起,兰斯若挥动着利剑,跟跄坐倒在地,呼呼喘着粗气。

    他再也没有更多的力量举起星辉宝剑了。

    山坡上只剩下最后几个吸髓魔族。

    范德萨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向它们步步逼近。

    四周募地寂静了下来,那几个吸髓魔族突然慢慢退后,诡异地盯着范德萨的身后。

    范德萨微微一愣,缓缓转过身,他看到尤丽,他美丽纯洁的新娘,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轻纱,幽灵般地飘来。

    月华大盛!

    惨白的月光照在尤丽玉一般的肌肤上,显得异常恐怖。

    范德萨震惊地道:“尤丽,你,你怎么醒过来了?”

    “我听到一种召唤,一种仿佛期待了很久,很熟悉,很亲切的召唤。”

    尤丽的声音好像在梦呓一般,空洞而毫无感情,她漠然地看了一眼范德萨,举头凝望着圆圆的月亮。

    “回去,听我的话,立刻回屋去!”

    范德萨惊恐地叫起来。

    “噢!”

    一声凄厉的吼声从尤丽的喉中发出,她月光般光洁的肌肤突然变了,厚软的褶皱层层翻涌了出来,她春葱般的十指犹如匕首,两根獠牙在唇间忽隐忽现,蓝宝石般的清澈眼睛,骇然变成了碧绿!

    兰斯若不知所措地看着尤丽,惊惧地叫道:“范德萨,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尤丽她,她也被吸髓魔族咬了?”

    范德萨面如死灰,呆呆地看着尤丽,月光法杖无力地滑落在地。

    尤丽慢慢地逼近范德萨,后者慌乱地从怀中掏出水晶瓶,却被一个从后面偷偷潜至的吸髓魔怪一把抓住双肩,两人纠缠起来,“咣当”一声,水晶瓶摔碎在地,金色的液体瞬间便被土壤吸干。

    兰斯若大吼一声,脱手掷出星辉宝剑,白芒闪过,剑尖分毫不差地擦过范德萨的脖颈,射入了吸髓魔怪的咽喉。

    吸髓怪物惨呼着倒下,范德萨跟跟跄跄地站直了身。

    “我究竟是谁?范德萨,告诉我,我究竟是谁?”

    尤丽对着凄厉地嚎叫着,满头的青丝根根竖起,远远看去,她的身体仿佛嵌入了月亮当中,变成了一个令人畏惧的魔怪。

    “我对不起你,兰斯若。”

    范德萨不敢再看尤丽,嘶声道:“尤丽,她,她是一个吸髓魔族!”

    “什么?”

    兰斯若颤抖地道:“她,她不是一个精灵人吗?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吸髓魔族?”

    “十年前,我们在这里几乎杀光了所有的吸髓魔族。”

    范德萨的眼神空洞而麻木:“我说几乎,是因为在吸髓魔族阴暗的洞穴中,我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我顺着洞穴向内走去,看到了一个吸髓魔族的女人,她的下身流着鲜血,锋锐的双爪中,捧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一个吸髓魔族的婴儿。

    她将婴儿牢牢地抱在怀中,看着我,眼神中有畏惧,有凶光,还有一丝乞怜。我不假思索地举起法杖,白芒穿过她的小腹,鲜血在我的眼前溅开。”

    范德萨喃喃地道:“她依然紧紧地抱着婴儿,对我说求求你,不要杀害我的孩子,她,她才刚刚出生,没有伤害过你们人类,求求你,放她一条生路吧。

    那个婴儿忽然停止了哭声,绿光闪闪的小眼睛盯着我,裂开嘴笑了。”

    “所以,所以你就放过了这个婴儿?”

    兰斯若颤声问道。

    “是的,所有一起来的魔法师都死了,地上是堆积如山的残骸,血肉模糊地纠缠在一起,分不清是哪一具是人类的,哪一具是吸髓魔族的尸体。望着婴儿那张纯真的脸,我的心突然觉得很疼痛,像被刀锋硬生生地撕裂开来。是不是只有杀戮,才能分清善与恶?难道除了牺牲生命,就没有第二种方法了吗?”

    兰斯若恍然道:“我明白了,所以你这十年来一直默默进行着魔法实验。”

    “是的,我偷偷藏起了这个婴儿,等与你道别之后,再将她悄然取出。对不起,兰斯若,我知道这样的行为,对你,甚至对整个人类,我都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难道不知道后果吗?只要有一个吸髓魔族幸存,其余的都会逐渐复活,继续危害人类的!”

    “我当然知道,我也希望将这最后一个吸髓魔族毁灭,不过采取的方式不同。兰斯若,战斗始终是一种毁灭的方式,只会让你感到心灵更孤独。可是创造和改变就不同了。”

    兰斯若突然明白了过来,范德萨早已经深深地厌倦了杀戮,厌倦了无休止的战斗。

    范德萨慢慢抬起头,望着面色剧变的尤丽,道:“我的方式,是将她彻底地改造过来,运用苦心研制的魔法,将她的魔性驱除,将她变成一个人见人爱的精灵人。”

    “天啊!”

    兰斯若颤声道:“那棵食人树,原来是为了她!”

    “她一天天长大了,厚厚的皮肤变薄了,深绿色的眼睛变成了湛蓝色,她就像是一个天生的精灵人,善良、美丽、纯洁。吸髓魔族所有的特性在她的身上都消失了。我很快乐,很满足,看着身边的女婴变成了动人的少女,我,我也不知不觉地爱上了她。”

    范德萨深深地凝视着尤丽:“然而我却万万没有想到,吸髓魔族还是复活了。在内心深处隐藏着的魔性,是旁人和外力所无法改变的。也许这就是天性吧,尤丽,十年前的最后一个吸髓魔族,还是在月圆之夜,彻底苏醒了。”

    尤丽根根直竖的长发突然垂落在肩上,她盯着范德萨,一言不发,眼神复杂,高举的双爪不停地颤抖。

    “尤丽,为什么不能做一个善良的精灵人呢!”

    范德萨语声嘶哑地喊道。

    “因为我始终是一个吸髓魔族,你也说过了,这是天性。”

    尤丽冷冷地回答,丑陋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痛苦的神色。

    最后几个吸髓魔族终于冲了上来,范德萨完全放弃了抵抗,也无力再抵抗。他呆呆地看着尤丽,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很多,眼神中是疲惫,是悲凉,是深深的绝望。

    吸髓魔族的爪子无情地撕开范德萨的后背、胸膛,血淋淋的肌肉可怖地翻了出来,然而范德萨似乎已经麻木了,他望着尤丽绿光幽幽的眼睛,突然放声狂笑起来。十年的心血,悲天悯人的情怀,尽都化作了一场苦涩的泡影。后天的苦心改造,始终无法敌得过与生俱来的魔性。

    “范德萨!”

    兰斯若狂叫一声,想要站起身去救他,却无力地瘫倒在地。

    “没有人了解。

    人们传唱着英雄,

    而遗忘了英雄的寂寞。”

    范德萨悲沧地看了兰斯若一眼,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云霄,兰斯若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尤丽的手爪正扣在一个吸髓魔族的咽喉上,右手紧紧地抱着范德萨。

    “尤丽!”

    兰斯若不能置信地惊呼道,尤丽的长发剧烈飞舞着,她抓起一个又一个的吸髓魔族,将它们撕扯成碎片。

    直到最后一个吸髓魔族倒下的时候,尤丽也已遍体重创,血水像泉涌一般地流出。

    “范德萨,范德萨。”

    尤丽半跪在地上,低声呼唤着范德萨,怀中的魔法师已经无法再回答她了,范德萨紧闭的双目中,只有泪水不断地涌出。

    “范德萨,范德萨。”

    尤丽的声音越来开越轻,她依然保持着半跪的姿势,紧紧地抱着范德萨,直到浑身僵硬。

    一滴晶莹的泪水,突然从尤丽的眼角滑落,滴在范德萨的眼角上,两人的泪水交织在一起,再也无法区分。

    不知何时,月亮消失在苍穹中,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启明星的光芒,在青丝绸般的晨空中闪烁着。

    兰斯若突然惊异地发现,尤丽神奇般地变回了从前的样子,白玉般的肌肤,湛蓝色的眼睛,依然是从前那个美丽的精灵少女。

    难道在尤丽的内心深处,始终都不属于吸髓魔族吗?还是范德萨为她所付出的一切,彻底改变了尤丽身上的魔性?

    兰斯若怔怔地想着,清冽的晨风吹过他的长发,兰斯若忽然挣扎着爬起来,捡起了地上的星辉宝剑,将剑锋横在自己的颈前。

    现在,兰斯若已经成为唯一一个可能异化成吸髓魔族的人,如果他选择了自杀,那么吸髓魔族将会被永远地毁灭。

    山谷中响起了清脆的鸟鸣声,粉红色的霞光从云层中透出,射在不远处的尤丽和范德萨身上。他们就像是两尊石像,以令人震撼的姿势刻在兰斯若的心中。

    兰斯若突然微笑了,他慢慢放下了星辉宝剑。是的,他还要继续战斗下去,但并不是用毁灭的方式。他要活着,不停地战胜心中的恶,绽放出那一份善的光芒。

    (完)

    伊妃晴第一次看见阿·塞尔达的时候,她只有九岁。

    “爸爸,妈妈,妹妹。”

    她高举蜡烛,呆呆地望着一片狼藉的阁楼。粘稠的鲜血从她的指缝间滴淌,和着滚烫的烛油,落在满地的镜子碎片上。森寒的风从窗口吹进来,她打了个哆嗦,单薄的蕾丝睡裙摆飞扬起来,拂过地板上的尸体。

    烛光在夜色里跳跃,把伊妃晴的阴影拉长、缩短,像是祭祀前的邪诡舞蹈。在残破的梳妆镜片里,伊妃晴看见阿·塞尔达——这个传说中的邪神靠近她,轻声喘息着,带着无法抗拒的诱惑力。

    “不要害怕,还有我在这里。我会永远地陪伴你,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任何的伤害。”

    阿·塞尔达妖艳的嘴唇像一朵罂粟花瓣般地打开,湛蓝色的瞳孔闪着光,映在里面的,是伊妃晴苍白的脸。

    “好的,我和你在一起。”

    伊妃晴听见自己梦呓般的声音,蜡烛掉落,火舌舔着了血肉模糊的尸体,发出“滋滋”的声音。大火顺着风势,吞噬了一切。墙壁上的钟摆猛地敲了一下,在镜子里,她湛蓝的眼睛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焰。

    “伊妃晴法师,欢迎您的到来,法师公会的下午茶马上就要开始了。”

    听到门童的话,伊妃晴抬起头,宛如梦中苏醒。

    她已经走到了石阶的最顶端,阳光斜射过来,两尊高大狰狞的石鬼像俯视着她,阴影罩住了苍白的脸。法师公会的漆黑铁门泛着白光,正向她敞开。

    伊妃晴慢慢地走进去,耳畔传来门童强自压抑的呼吸声,她瞥了他一眼,目光美丽而冰冷。

    她并不受欢迎,孤僻、冷漠的性格甚至使人畏惧,伊妃晴知道这一点。“坟墓里的法师”,很多人悄悄地在背地里这么称呼她,可伊妃晴不在乎。

    只要有阿·塞尔达,她就够了。在这个世界中,除了阿·塞尔达,伊妃晴不需要任何人。

    走进公会大厅,里面顿时鸦雀无声。欢笑、乱烘烘的争吵、咖啡升腾的热气,在伊妃晴走到圆桌的一刻,瞬间静止。

    十多双目光聚焦在她的身上,包括马修那双懒洋洋的褐色眼睛。

    “伊妃晴法师,欢迎您的玉驾光临。”

    法师公会的会长,德高望重的格鲁特法师站起身,礼貌地为她拉开座椅。

    “照旧是不加糖,不加奶的咖啡?”

    侍者走过来,低声问道。

    伊妃晴点点头,目光落在圆桌对面,一个英俊的年轻人身上。

    对方正在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

    她从来没有在法师公会见到过这个人,清秀柔和的五官,岩石般硬朗的面部线条,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如果不是拉渣的胡子和皱巴巴的斗篷,将会是一個非常体面高贵的男子。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格鲁特看着男子:“这位是新入会的法师,来自遥远的海云大陆的马修伯爵。”

    男子站起来,优雅地向伊妃晴欠了欠身:“鄙人马修·弗让,一个到处流浪的破落伯爵。非常乐意见到您,犹如钻石般光彩夺目的美人。”

    他的言语让伊妃晴感觉有些轻佻,没有人用这样的口气跟她说过话。

    “这位是伊妃晴法师。”

    格鲁特向马修介绍道:“我曾经见到过不少魔法天才,但比起伊妃晴法师,他们只能算是早熟的儿童。我想不用多久,伊妃晴法师将成为帝国的第一法师。”

    “您谬赞了。”

    伊妃晴平静地道,避开了马修灼热的目光。她注意到在对方宽大的斗篷内,有一柄狭长的硬东西顶在腰间,好像是佩剑。

    带剑的法师?伊妃晴觉得有些奇怪,但很快抛开了这个疑问,这和她无关。

    “我们正在讨论魔法是否需要天赋。”

    胖乎乎的法师杨嚼着干乳酪,一面用手巾不停地擦汗。他实在是太胖了,脖子上堆的层层赘肉是汗水的温床。

    “勿庸置疑,魔法是需要天赋的。很多人苦练一辈子,到头来始终毫无建树。

    精灵法师札札插嘴道,尖长的耳朵一颤一抖,似乎在提醒在场的所有人,拥有精灵血统也就拥有了魔法的天赋。

    格鲁特点点头:“我在冰岛遇到过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居然无师自通地掌握了几个简单的召唤魔法。”

    他谦和地对伊妃晴笑了笑:“天才是上帝的宠儿,也许她将来会成为第二个伊妃晴法师。”

    “天才是不幸的。”

    马修耸耸肩:“痛苦是天赋的孪生子,有光的地方就会出现讨厌的阴影。”

    伊妃晴正端起咖啡,马修的话让她纤细的手指颤抖了一下,几滴咖啡泼出来,溅在雪白的陶瓷托盘上。

    “阴影并不惹人讨厌。”

    伊妃晴一字一顿地道。

    “美丽的法师,那么什么才是您讨厌的东西呢?”

    马修大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饶有兴趣地盯着她。

    “各位,如果没有其它的事,我先告辞了。”

    伊妃晴推开了咖啡杯,冷冷地道。就像往常一样,喝完咖啡她会立刻离开,前来赴约不过是例行公事。

    何况今天马修火热的目光和笑容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您走好。”

    除了格鲁特,没有人跟她道别。几乎所有的法师都在暗中盼望伊妃晴早点离开。她在的时候,就连空气里都凝结着冰。

    “我有送您回家的荣幸吗?”

    马修在背后叫了一声,伊妃晴没有理睬。

    “一个无趣的冰美人,我看她更像是个邪恶的巫师。”

    望着伊妃晴裹在黑袍里的曼妙背影,法师雷斯特不满地嘟囔,又瞥了马修一眼,嘲弄地道:“您就别费心了,马修伯爵。这种女人不值得花时间,她只爱她自己。有句老话是怎么说来着?听话的野花强过带刺的玫瑰。”

    雷斯特是个有名的花花公子,凭借法师的高贵身份,爬上过很多少女贵妇的闺楼。只是在追求伊妃晴的时候,却栽了个大跟头,听说差点连命都丢了。

    “伊妃晴法师看起来的确有些古怪。”

    马修凝视着伊妃晴留在桌上的半杯咖啡,摇摇头:“不加奶不加糖的咖啡,和吃药有什么区别?”

    伊妃晴一走,大厅内恢复了热闹的气息,杨将满满一盘的小甜饼一扫而光,又开始不停地擦汗。

    “何止古怪?缺乏教养,不讲礼仪,简直让人讨厌。”

    札札尖叫道,一个人类女子的魔法成就竟然远远超过了拥有纯正魔法血统的精灵,想起这点它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一个孤儿当然缺乏教养。”

    雷斯特幸灾乐祸地道。

    马修脸上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在她九岁的时候,家中发生了火灾。她的父母、妹妹都葬身火场,可令人震惊的是,事后人们发现了十多具尸体,还有几把烧烂的长剑。”

    雷斯特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这可真奇怪。有人说,是伊妃晴亲手杀死了全家老小。”

    “雷斯特法师,请注意您的身份。”

    格鲁特用严厉的目光阻止了对方,尽管雷斯特是国王的宠儿,但在背后议论人的隐私,显然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

    “非常神秘的故事。”

    马修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深思的目光。

    吹着口哨,马修从法务所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法务官的脸色十分糟糕,无论是谁,从积满灰尘的厚厚卷宗里翻找出十多年前的旧案,都不会令人愉快。如果不是看在那块紫水晶的份上,法务官早就把马修赶出办公室,去找城南的风骚情妇了。

    “为什么你要了解这桩旧案?”

    法务官锁上案柜,看到沾满灰尘的昂贵衬衣袖口,不由得皱了皱眉。

    “因为我好奇。”

    “说来也巧,今天距离那场火灾,刚好是整整十五年。”

    星光照在街道上,四周空旷无人,只有一个穷困潦倒的醉汉蜷缩在垃圾堆旁,抱着空酒瓶,胡言乱语。

    马修随手抛出了一个金币,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走到醉汉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嗨,老兄,公墓在什么地方?”

    “你他妈见鬼去吧。”

    醉汉迟钝地抬起头,喷着酒气,粗鲁地骂了一声。

    “看来你还很清醒。”

    马修吐了吐舌头,转身离开,背后传来醉汉的声音:“在城西的山上,快点滚吧,去找根裤带在那里上吊。你们这帮流氓,无赖,贪婪的吸血鬼!”

    马修很快找到了公墓,它座落在城郊的一个小山坡上,一座座墓碑清冷地伫立着,无声诉说着生与死的界限。有的墓碑前堆着枯萎的鲜花,有的野草丛生,任由墨绿色的藤蔓纠缠,石碑上的字迹也早在岁月的侵蚀中模糊不清了。

    虽然隔得很远,马修还是一眼看见了伊妃晴。在惨白的星光下,她苍白的脸如同一个幽灵,孤独地徘徊着。

    就连星光也不能照亮那身黑色的法师袍。

    是来拜祭死去的亲人吧。马修遥望着伊妃晴,这么美丽的身影却毫无生气,仿佛随时都会走进墓穴,在那里与死者同眠。

    远处忽然响起了窸窸簌簌的怪声,几十点绿光出现在黑暗中,游移不定,充满了诡秘。

    是狼人!

    马修心中一凛,这种凶残的怪兽喜欢在夜间出没,听格鲁特会长说,最近有几个儿童离奇失踪,事发地出现过狼人的爪印,全城因此都加强了戒备。

    伊妃晴看也不看这些狼人,只是默默地盯着身前的墓碑。

    风吹得她丝缎般的银发飞扬,时间像水一般倒流。

    “妃晴,试试妈妈给你新做的绣花银缎鞋,漂亮吗?”

    在烛光下,鞋尖镶嵌的珍珠闪闪发亮。

    “姐姐姐姐,我的个子快要比你高啦。”

    妹妹踮起脚,伸手在她头顶心比划着。

    父亲扎人的络腮胡子,深夜噩梦时,母亲替她擦去额头汗水的温暖的双手,烤羊排的香味,花园的草地上,她抱着双膝,膝头上放着一本童话书《邪神——阿·塞尔达的故事》,妹妹向她欢乐飞奔的裙角,在阳光中灿烂地跳跃。往事如同一粒粒细沙从沙漏里流出,不可挽回。

    最终阿·塞尔达的脸淹没了一切。

    “还有我呢,我们在一起。”

    镜子里的阿·塞尔达凝视着她。

    利爪挖刨泥土的声音清晰可辨,几头狼人围住了一座坟墓,拖出里面的尸体,大嚼起来,腐臭的气味在夜色中蔓延。

    “熬!”

    一声毛骨悚然的吼叫震得草木瑟瑟发抖,一头狼人龇牙咧嘴,向伊妃晴冲了过去。

    一束银光从伊妃晴指尖射出,准确击中狼人,后者闷哼一声,在地上打了个滚,迅速爬起,狰狞地盯着她,作势欲扑。

    所有的狼人都围了过来,一步步逼近,雪白锋利的爪牙闪动着寒光。即使是最杰出的法师,也很难孤身同时应付几十头狼人。它们力量大,速度快,不会给法师默念咒语的时间。

    为首的一头狼人猛地跃到半空,居高临下,强行向伊妃晴扑去,剩余的狼人也在同时出击,从四面八方,恶狠狠地扑过来。

    伊妃晴冷冷地看着它们,毫不动容。

    阿·塞尔达。

    伊妃晴在心中默念道。

    一道黑色的光芒闪电般射至,鲜血飞溅,半空中的狼人惨叫一声,被拦腰斩断。

    马修犹如天神般地出现,反手一剑,刺入另一头狼人的咽喉。他步伐灵活,出剑有力果敢,同时右手放出几十个火焰小球,小球互相碰撞,激起燃烧的火焰,几头狼人在火网中哇哇乱叫,传出皮肉烧焦的气味。

    出其不意之下,马修一连杀死了六头狼人,狼人们逐渐稳住了阵脚,放弃了伊妃晴,纷纷向他扑来。

    马修立刻陷入了危机。

    剩余的十多头狼人一面怒吼,一面向他疯狂攻击。马修来不及念咒施法,只能凭手中的长剑,左挡右支,被动防守。

    伊妃晴冷漠地看着马修,并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一头狼人悄悄地绕到马修背后,张开血盆大口,尖锐的獠牙伸了出来。

    “呛”的一声,马修手中那柄漆黑色的长剑忽然发出鸣响,剑身上射出奇异的光亮。马修头也不回,长剑向后劈去,一腔鲜血喷出,狼人雄壮的身躯一分为二,“扑通”倒下。

    “伊妃晴法师,再不帮忙,我恐怕真的要在这里安家了。”

    马修叫嚷道,尽管形势危急,他还不忘对伊妃晴做了个鬼脸。

    伊妃晴一声不吭,目光盯在那柄黑色的剑上,剑身镌刻着古老的花纹图案,刚才的光亮,就是从这些花纹里射出来的。

    那柄剑的光芒越来越盛,狼人对它似乎十分畏惧,犹豫着,不敢靠前,马修趁隙默念咒语,又放出十多个雪亮的魔法光球。

    一头狼人被光球炸得粉身碎骨,狼人们被激怒了,爆发出天生的狂暴野性,不顾一切地扑向马修。

    两头狼人的咽喉几乎同时被马修刺穿,但在它们的背后,一头狼人鬼魅般地出现,双爪探出,搭住了马修的肩膀。

    马修甚至闻到了对方臭烘烘的嘴巴里喷出的热血腥气。

    “请记得在我的坟前放束花。”

    他对伊妃晴喊道,最好是红蔷薇,可惜这句话他来不及说了,狼人的獠牙顶住了喉结。

    轰然一声,一蓬腥臭的血溅在了马修脸上,獠牙从他的脖颈无力滑落。不远处,伊妃晴的双手散发着淡淡的银芒。

    马修一脚踢飞狼人的尸体,长剑闪电般送入左侧一个狼人的小腹,嘴里叫道:“看来你并不像传闻中那么冷漠无情。”

    “我没有给陌生人送花的习惯。”

    伊妃晴回答道。

    马修大笑,挥剑,狼人们发出痛苦的呜咽声,终于夹起尾巴,四散逃窜。

    “诅咒之剑。”

    伊妃晴凝视着马修手中的黑色长剑,又看了看马修,美目中闪过一丝惊异。

    诅咒之剑,虽然具备极强的破坏威力和玄妙的灵力,但拥有它的人,却如同被诅咒了一般,终身与痛苦陪伴。根据传说,剑的主人每天都要忍受一次长达三小时的肉体疼痛,仿佛炼狱一般,千刀万剐,油煎火燎,普通人根本难以忍受。而主人一旦得到诅咒之剑,就不能丢弃,否则必遭惨死的厄运。

    这柄神奇的剑,犹如附骨之蛆,难以摆脱,带给主人更多的是不幸。伊妃晴不能理解,为什么在马修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痛苦的痕迹。他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容,灿烂的笑,懒洋洋的笑,有点玩世不恭的笑。

    “看来伱对诅咒之剑的兴趣比对我要大得多了。”

    马修俊秀的嘴角微微上翘,伊妃晴在心里承认,他的笑容的确很迷人,当然这对她毫无意义。

    “你来这里做什么?”

    伊妃晴蹙眉问道。

    “被你吸引而来。”

    马修坦率地道:“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你跟踪我?”

    “就像蝴蝶追逐花蜜。”

    “我不需要任何人。”

    “亲爱的伊妃晴——小姐,如果你不需要别人,别人也不会需要你。”

    马修凑近她,灼热的目光试图穿透她的眼睛,找出里面藏着的东西。这么美丽、清澈、动人的眼睛,却像两扇锁住的水晶门,紧紧关闭。

    伊妃晴向后退了一步,有些心烦意乱。她注意到对方放肆的言词,“亲爱的伊妃晴”,这让她想起父亲把她举过头顶时,总是这么说。

    这时她会撒娇地去揪父亲的硬胡子。

    “您为什么不离开?”

    “因为我害怕孤独。”

    马修答道,伸了个懒腰,和身躺下,就在伊妃晴的身旁,头枕着交叠的双手,修长健壮的腿肆无忌惮地伸直了。虽然是个有点粗俗的动作,但他做起来却是潇洒自然。

    “我打扰了你吗?”

    马修朝她睒了睒眼睛:“或者说,我的存在让你感到不自在了?如果是那样,我深感荣幸。”

    “不——没有。”

    伊妃晴强忍住心中的不快,冷冷地道:“您的存在对我就像这些沉默的墓碑一样。”

    “这是我听过的最美妙的恭维。”

    马修放声大笑,风从两人当中静静地穿过,伊妃晴的黑袍涟漪般地颤动。

    “她亲手杀死了全家。”

    马修想起雷斯特的话,摇摇头,吹起了口哨。

    哨声滑过草叶,清脆、嘹亮、欢快,像星辰滑过夜空,令阴气沉沉的墓地变得明亮起来。

    “请不要打扰长眠在这里的人,他们需要安静。”

    伊妃晴终于忍不住,生气勃勃的哨声让她心烦意乱。

    “你并不是他们,怎么知道他们需要什么呢?”

    马修站起来,走到墓碑前,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但我知道他们需要什么。伊妃晴法师,你的父亲、母亲、妹妹,他们需要你快乐。不要把自己禁涸在坟墓里,不要让这么美丽的眼睛,充满孤独和冷漠。”

    “住嘴!您太放肆了!”

    伊妃晴涨红了脸,愤怒地喊道。十五年了,这是她第一次发火。

    马修的目光顺势落在她起伏的胸脯上。

    “很漂亮。”

    他平静地说:“宽大的法师袍显然不适合你。”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响起,由远而近,速度飞快,转瞬就越过山坡,转入城市的官道。

    “蓬”,一道五彩缤纷的烟花从马车的方向射出,在夜空中绽放开来。

    这是紧急求助法师公会的信号。

    出了什么大事?

    马修惊讶地仰起头,出神地望着求救烟花。

    伊妃晴已经离开了。

    “我很抱歉,一清早就把大家召集到这里。”

    公会大厅内,格鲁特来回踱着步,焦急之色溢于言表。侍者正忙着准备干粮、清水、葡萄酒、药品以及一些行李用品。

    “你昨晚睡得好吗?”

    马修用手肘捅捅伊妃晴,满脸坏笑。

    伊妃晴寒刃般的眼神并没有让他退却。

    “格鲁特会长,究竟出了什么事?”

    雷斯特有些不满地问道,被迫从香喷喷的侯爵遗孀被窝里钻出来,真是非常扫兴。

    “我们法师公会的资金赞助人,尊敬而高贵的尼坡伯爵大人遇到了危险。”

    格鲁特解释道:“昨天半夜,他的信使火速赶到本城,送来求救信。”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桑皮信纸,念道:“吾被困城堡,盼救援,急!”

    众人传阅着信件,上面只寥寥几个字,但每一个字几乎都是歪曲而断续,笔迹仓促潦草,显然写这封信的人当时正处在极度慌乱的状态中,连笔杆都无法握稳。

    “伯爵大人的信使在哪儿?”

    马修想起了昨夜的那驾急冲冲的马车。

    “死了。”

    格鲁特遗憾地道:“他把信交到门卫手中的时候,就倒下了。经过检验,他的左腿上有毒蜘蛛咬过的伤口。是对主人的忠诚,让他一直坚持到了这里。”

    “愿他的灵魂安息。”

    马修脱下风帽,低声道。伊妃晴注意到,这时马修的神色,是庄严而肃穆的。

    “愿他的灵魂安息。”

    格鲁特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你们必须立刻出发,前往尼坡大人的城堡,施以援手。”

    众人发出不满的抗议声,雷斯特在想他刚弄上手的情妇,杨的丰盛早餐还来不及享用,札札的新魔法才试验了一半,这么仓促的出发,谁都没有做好准备。

    格鲁特举起双手,示意安静:“各位都知道,如果没有伯爵大人长期以来的热诚资助,法师公会是维持不下去的。至于各位的酬劳,”

    噪音立刻平息下来,听到金钱,法师们的反应和普通平民没什么两样。

    “一人一千金币,由法师公会拨款。”

    “嗯,救人于危难是法师应有的操守。”

    札札率先表态,杨频频点头:“说钱简直就是侮辱我的品行,不过不拿好像不给尼坡伯爵面子。”

    “拯救伯爵大人,我等义不容辞。”

    雷斯特想了想,摆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这个月他在女人的身上亏空了不少金币,急需要补充钱袋。

    马修低头沉思了一会,道:“伯爵大人的城堡里应该有不少驻兵,现在既然向我们法师公会求助,那么遇到的危险,恐怕来自于一些魔怪或者邪灵。为了保险起见,我建议再增派几个骑士和我们同行。”

    “小伙子,害怕了吧?”

    札札斜了马修斗篷内的长剑一眼,讥诮地道:“你的剑只是装饰的玩意?”

    “糊弄人的。”

    马修自嘲道,伊妃晴心想,他可真会装傻。

    “时间紧迫,来不及了。”

    格鲁特暗暗摇了摇头,他当然知道,骑士和法师的搭档更有胜算,不过骑士公会向来与法师公会不合,如果向他们求助,颜面上不太好看。

    这时,侍者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的行装,马车的铃声在晨风中清脆地响动。

    “我们快去快回!”

    雷斯特不耐烦地道,默念咒语,用一个悬空术花俏地飘出大厅,钻入马车。

    杨和札札也跟上了。

    “我不需要金币。”

    马修对格鲁特笑了笑:“找到那个信使的妻儿,留给他们吧。”

    伊妃晴默默地看了一眼马修,对格鲁特道:“给我一匹马,我不习惯和人共坐马车。”

    “我也要一匹。”

    马修对伊妃晴眨眨眼:“马车的座位实在太小,而杨的屁股又实在太大了。”

    伊妃晴冷冷地看着他,快步走出大厅,一直走到石鬼像的背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杨的屁股的确十分可观。

    走过门童身边的时候,马修突然一把抱起他,举过头顶:“嗨,毕凡!”

    “嗨,马修!要出远门?”

    孩子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是啊,出去松松骨头。”

    马修用胡子扎着门童苹果般的脸蛋,后者爆发出一阵阵“嘎吱”的笑声。

    “这是我答应要送给你的阳光鸟。”

    马修放下门童,伸出手掌。清晨的阳光照在他的手心,跳跃了几下,忽然变成一只金黄色的小鸟,扑扇着翅膀,飞上门童的肩膀。

    “哇,太棒了!”

    门童举手欢呼:“马修,有一天,我也能成为你这样的法师吗?”

    “是的,我保证。”

    马修蹲下身,认真地点点头:“有一天,你将不再是门童,而是一个伟大的法师。”

    翻身上马,夹紧马腹,马修挥手向门童道别。

    伊妃晴扭过头,孩子的欢笑让她感到一阵嫉妒。她认识这个门童一年,而马修只不过来了短短的一天,就赢得了孩子的亲近。

    这个人的确有种让人亲近的魔力。

    “你不需要任何人的亲近。”

    伊妃晴听见阿·塞尔达的声音。

    “是的,我不需要。”

    她告诫自己,闭上了眼睛,想起她那三脚猫魔法的父亲。

    “有一天,你将会超过我,成为一个真正的法师。”

    说这句话的人已经沉睡在坟墓中,从那以后,没有人再用这么亲切的口气鼓励过她。

    伊妃晴用力甩甩头,催动缰绳,阳光刺得瞳孔有些疼痛。

    到达尼坡伯爵的城堡,大约需要两天的时间。穿过城门,驶入官道,两边的住屋越来越少,最终被田野和连绵的山脉代替。

    阳光在油菜地里流淌,正是春天,甜蜜的暖气从金黄色的油菜花蕊里飘散出来。

    “阳光和春天总是让人愉快。”

    马修对身旁的伊妃晴道:“当然美人也令人愉快。”

    伊妃晴不得不用力拉住缰绳,她的胯下母马总是凑过去,用鼻子嗅马修那匹雄壮漂亮的白马。可是过了一会儿,两匹马还是固执地亲热在一起。

    马修的脸离她近在咫尺。

    “爱情无法阻挡。”

    马修目光灼灼,充满侵略性。伊妃晴将身体极力后靠,否则她的银发要碰到马修宽阔的肩膀了。

    但这个动作极大夸张了她高耸的胸脯。

    “曲线玲珑。”

    马修吹了个呼哨。

    在见到伊妃晴愤怒的目光之前,马修机灵地偏过了头,一抹捉狭的笑意在唇角散开。

    “嗨,马修,给我们说点你在各地的流浪见闻。”

    马车帘被掀开,杨探出肥胖的脑袋,手不停地在耳边扇汗。

    马修答道:“各地都一样,野猫在叫春,农民在挨饿,国王在为如何增加税收苦恼。”

    “看来我们选对了法师的职业。”

    雷斯特得意地嚷嚷,马修眼中嘲弄的神色一闪而逝。

    黄昏的时候,太阳变得逐渐柔和,低挂在泛着蓝紫色雾霭的天边,象一块软软的红玉。红紫色的晚霞忽明忽暗,在夕晖的照射下闪烁着美丽的光彩。

    一声巨吼响彻半空,前方猛然冲出了一个庞然大物,挡在路中央。

    几匹马在惊叫声中直立起来。

    这是一只巨型蜘蛛兽,足足有桌面大小,浑身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绒毛。八根长足五彩斑斓,恶心地挥舞,足部尖锐的倒钩闪烁着寒光。

    它盯着众人,铜铃般的眼睛透出残忍的凶光,两排獠牙露在嘴外,不时有一些粘稠的液体流出,滴在地上,“滋滋”地冒起青烟。

    在蜘蛛兽的背上,居然骑着一具白色的骷髅,嶙峋的骨节咯吱咯吱地摆动,脸上黑洞洞的两个窟窿,逼射出耀眼的黄光。

    “这是从魔界召唤出来的怪兽!”

    杨跳出马车,急急地念咒语。奶酪?火腿?火鸡?该死的,焰系攻击咒语记不得了!

    骷髅咯吱咯吱地转动脑袋,似乎对肥胖的身躯最感兴趣,它挥舞着手臂,催动蜘蛛兽一步步向杨逼近。

    “不光是魔界,还有从亡灵界召唤出来的骷髅。”

    札札表情凝重,飞速念出口诀,一连施展了十多个保护系魔法,将自己层层防护。至于杨的死活,他没有时间去关心。

    雷斯特悄悄地绕道马车背后,已经准备施展悬空术逃跑。

    几十个火焰球呼啸飞射,马修出手了。

    蜘蛛兽灵活地向旁横移,闪过密集的火焰球,伊妃晴抓住机会,掌心射出银色的光束,击中了骷髅的脑袋。

    骷髅身体摇晃了一下,没有跌倒。腥风压顶,飞砂走石,蜘蛛兽转过头,八足掀动,凶猛地扑向伊妃晴。

    “砰”的一声,空气中仿佛布下了一层透明的墙,蜘蛛兽撞得个四脚朝天,背上的骷髅也摔倒在地。

    伊妃晴的魔法结界挡住了它的攻击。

    “砰砰砰砰。”

    蜘蛛兽爬起来,再次撞向结界。这头魔兽凶悍无比,结界居然被它撞得摇摇欲碎。

    伊妃晴的形势有些不妙,而札札却是一副袖手旁观的模样。

    黑芒闪过,马修飞身下马,诅咒之剑旋风般劈出,一剑斩断了蜘蛛兽的一条后腿。

    “诅咒之剑!”

    札札震惊地叫起来,即使如此强大的魔界怪兽,也被诅咒之剑轻易劈伤。

    蜘蛛兽尖叫一声,伤口却没有半点鲜血流出。它不顾一切地冲向马修,后者挥剑一格,再次斩断蜘蛛兽的一足。但与此同时,对方的獠牙在马修的肩上划过。

    流出来的鲜血很快发黑。

    骷髅蹦跳到马修背后,两条手臂倏地伸出。

    诅咒之剑光芒璀璨,马修再次挥剑刺向蜘蛛兽,同时向前一步,试图避开偷袭的骷髅。

    一阵剧烈的疼痛猛地从马修腰部传来,骷髅的手臂像面条一样,突然伸长,从后面紧紧箍住了他的腰。

    蜘蛛兽张开嘴,喷出亮晶晶的蛛丝,绕着马修迅速游走。短短几秒钟,马修就被白乎乎的蛛丝重重包裹住。他竭力想挥起诅咒之剑,但蛛丝充满了邪恶的力量,让他浑身酥软。

    蜘蛛兽丑陋的脸在马修眼中不断变大。

    半空中突然响起一个霹雳,蓝色的电光当空劈下,击中了骷髅。伊妃晴的闪电系魔法来的恰是时候。

    骷髅发出尖锐的怪叫,抖作一团,浑身化作一缕缕黑烟,袅袅消散。失去了骷髅,蜘蛛兽立刻像失去了魂魄,獠牙在马修喉前停住,呆呆地一动不动。

    马修勉强偏过头,避开蜘蛛兽嘴角滴下的腥臭黏液。

    伊妃晴轻盈飘近,手中银芒闪过,缠绕的蛛丝寸寸断落。马修立刻恢复了气力,诅咒之剑猛然斩落,蜘蛛兽的头颅冲天而起,颈腔内喷出黄色的脓汁。

    “我想起来了,焰系魔法咒语!”

    杨忽然大叫道。

    “白痴。”

    札札在心里轻蔑地道,雷斯特脸色发白,从一棵很远的大树背后现身。

    马修突然一个跟跄,倒向伊妃晴的怀里,后者仿佛被烈焰狠狠地灼烧了一下,慌不迭地推开他。

    马修摔倒在地,诅咒之剑从手中滑落。他的脸色十分苍白,肩伤开始溃烂,肌肉的颜色变得五彩斑斓。

    “我失礼了吗?”

    马修对伊妃晴勉强笑了笑,用肘部撑住身体,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渗出,看得出,他并不好受。

    “蜘蛛兽的牙齿含有剧毒,现在毒液通过伤口,渗入了血液。”

    札札凑过头,审视道。

    “不幸的人。”

    杨评价道:“你的战术不正确,应该用焰系咒语攻击,与蜘蛛兽保持距离。”

    “使用悬空术更好。”

    雷斯特急忙补充。

    伊妃晴沉默了一会,从袖口掏出一个小药瓶,撒了些白色的粉末在伤口上,随即伸出手掌,虚按在马修的肩头,嘴里开始默念咒语。

    柔和的白芒从她的掌心透出,覆盖住肩伤。那些白色的粉末像活的生物一样,颤动起来,纷纷钻入伤口。

    过了一会,黑色的血变成了红色,肌肉的颜色恢复正常,伤口奇迹般地开始愈合。

    马修长长地吐了口气,爬起身,活动了一下肩部,感觉良好:“亲爱的法师,我该怎样答谢你的救命之恩?”

    “保持沉默。”

    伊妃晴翻身上马。

    傍晚的时候,他们在野外露宿。附近是一片荒漠,零零落落地分布着一些褐色的荆棘丛。夜风卷起砂砾,打得荆棘噼啪作响。札札、杨和雷斯特睡在马车里,马修斜靠着一个矮树桩躺下,伊妃晴牵着马,远远地离开众人,在粗糙的砂石坑堆里找了个休憩的地方。

    但她睡不着。

    脑海中重复出现白天,马修跌入她怀中的情景。她的皮肤当时变得滚烫,心怦怦地乱跳,就像中了某种邪恶的魔法。

    十五年来,她青春的肌体裹在黑色的法师袍下,冰凉而纯净,不曾被任何人碰触。

    阿·塞尔达也不会允许任何人碰触她。

    一阵窸窸簌簌的声音传入耳畔,马修忽然悄悄地爬起来,四处看了看,猫着腰,钻进了荆棘丛。

    他在干什么?

    伊妃晴暗暗猜测着,不过这和她无关。她转过头,把脸压在胳膊上,竭力想让自己视而不见。

    荆棘丛里响起了轻微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好像是马修发出来的。过了很久,呻吟始终没有停止,而马修也没有钻出过荆棘丛。伊妃晴塞住耳朵,但那声音固执地钻了进来,让她难以入睡。最终好奇心战胜了一切,她爬起来,向荆棘丛慢慢地走去。

    马修苍白如纸的脸映入视线。

    他双目赤红,正蜷缩成一团,喉中不断发出呻吟。他的嘴里死死咬着诅咒之剑的剑柄,竭力让自己痛苦的叫声变得轻微。颈上的青筋一根根爆出,浑身痉挛般地颤抖,衣服被重重汗水湿透。

    伊妃晴美目中露出震惊之色,随即明白,马修正在承受着诅咒之剑带来的疼痛。

    看见伊妃晴,马修也很吃惊,但嘴角还是极力挤出了一丝微笑。

    “保持沉默看来很困难,我吵醒你了吗,美人?”

    他喘着气,艰难地道。

    伊妃晴默默地审视着他,就像看一只躲在暗处舔伤口的狮子。伤口很痛,可是没人知道。

    “我害怕孤独。”

    马修这么说过,伊妃晴能够理解其中的感受。再苦,再痛,再难,也只能自己承受。等不到别人伸出的手,于是干脆就不再等。

    因为没有希望胜过等待希望。

    “为什么一直看着我?我的脸开始让你着迷了吗?”

    马修侧过身去,发出呜咽般的笑声,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膝盖拼命地在泥地上蹭动。

    伊妃晴仍然没有开口。

    夜空漆黑,没有星星,黯淡的月光把伊妃晴的影子拉得很长。

    过了很久,马修终于停止了呻吟。诅咒之剑发作的时间已过,他抬起头,重重地吐了口气,灌木的阴影在脸上晃动。

    “小时候,我总被和我一样大的平民孩子欺负。”

    马修双臂伸开,大字型躺在地上。伊妃晴没有接茬,但她在听。

    “我不敢还手,也许是我太瘦小,也许是我那个伯爵父亲的皮鞭常常落在他们家人的头上。马修,你是个胆小鬼。那些孩子嘲笑道。每次挨了打,我并不告诉父亲。我想,有一天,我会自己打败他们。”

    马修的目光落在腰间的诅咒之剑上:“我渴望力量,属于自己的力量。我偷偷地离家出走,四处学习法术、剑术、徒手搏击甚至还有巫术,只要能够增强力量,我什么都愿意学。最后,我在一个神秘的洞穴中,找到了传说中的诅咒之剑。”

    “那是在十五年前。”

    马修转过头,瞥了伊妃晴一眼:“后来我回到家乡,那些欺负过我的孩子已经长大,我想和他们痛快地再干一场,证明自己不是个胆小鬼。可他们却低着头,态度畏惧而恭敬,吻我的皮靴,称呼我为伯爵大人。”

    “像是一个讽刺笑话。”

    马修无声地微笑,笑得很凄凉。十五年,他的父亲来不及见他最后一面。魔法、诅咒之剑并没有给他带来快乐,十五年附骨之蛆般的痛苦,还将一直延续下去,不死不休。

    “你得到了力量。”

    伊妃晴忽然开口说话,这听起来有点像安慰。

    “从来没有。”

    马修摇摇头,凝视着开始泛青的天空,脸上又露出了招牌式的迷人笑容:“很高兴与你共渡良宵,美人。”

    “这样的天气适合写十四行诗。”

    马修朗笑道,双足钩住马腹,身躯忽然向后直直垂落,弯成弧度,犹如杂耍一般,牙齿叼住了郊道上的一朵紫色瓜叶菊。

    一行人正继续赶往城堡,道路两旁野花绚丽灿烂,散发出撩人的芬芳。阳光像蜜汁般地闪烁,白云懒洋洋地在高大的橡树梢上爬行,几只甲虫飞过色彩鲜艳的花丛,在阳光下,交织成一片光和色的透明海洋。

    马修双腿轻夹,骏马一阵快跑,追上了前方的伊妃晴。

    “这是献给你的,美丽的天使,虽然你令它相形见拙。”

    马修优雅地欠身,一手高举,将瓜叶菊送到伊妃晴身前。美丽的花瓣像热情的嘴唇,层层绽开。

    “你应该有一些女人的装饰品,鲜花、胭脂、项链、耳环等等。”

    马修盯着伊妃晴:“不要让自己像一个修女。”

    “我不需要。”

    伊妃晴冷淡地拒绝。

    “即使是死者的坟前也需要鲜花。”

    马修冲她挤眉弄眼:“对吗?坟墓里的伊妃晴法师?”

    该死!他竟然敢嘲笑自己!伊妃晴忍不住回击:“您似乎很快乐,看来已经完全忘记了昨晚诅咒之剑的痛苦。今晚它会再次发作吧,希望不会打扰我的睡眠。”

    “因为痛苦,所以要快乐。”

    马修伸出手臂,把瓜叶菊插在伊妃晴那匹马的浓密鬃毛里。

    “瓜叶菊的花语,是快乐。伊妃晴法师,我希望你能快乐。”

    紫色的瓜叶菊仿佛马修的动人笑容,在春风中轻轻颤动。伊妃晴觉得心头一阵恍惚,她想打落这朵令人心躁不安的雏菊,可又有些舍不得。她想起过去,她和妹妹总是喜欢采摘鲜花,坐在草坪上,把它们编织成漂亮的花环。

    那些花环最终枯萎,但现在又仿佛新鲜活亮了起来。

    “阿·塞尔达。”

    伊妃晴感到心头的软弱,忍不住喃喃呼唤道。

    远处的山腰上,一大片色彩斑斓的云雾奇异地飘浮在半空中,发出嗡嗡的轰鸣声。

    “那是什么?”

    马修拉住缰绳,眼中露出惊异的目光。

    那片彩云犹如活物一般,迅速向众人飘来。彩云慢慢下沉,织锦般的云雾翻腾涌动,露出一个盘膝坐着的侏儒矮人。

    “好像是个巫师!”

    札札跳出马车,惊骇地叫道。

    侏儒披着鲜艳的巫师袍,白色的眼珠恐怖地转动着,簇拥在身边的彩云忽然四散开来,原来竟是无数只色彩斑斓的甲虫,笼罩在众人头顶。

    雷斯特双腿发软,杨开始搜肠刮肚地想魔法咒语。

    “退回去,回到你们来的地方!”

    侏儒尖利短促的声音回荡在半空。

    “你是谁?”

    马修冷静地问道,手掌按在了剑柄上。

    “巫虫会。”

    侏儒傲慢地道:“快滚回去,否则你们会比尼坡那个老东西更快丧命。”

    五个法术师的脸上同时变色。

    巫虫会——最神秘、最恐怖、最残忍的巫术组织。多年以来,这三个字已经成为死亡的代名词。

    最伟大的一代魔导师杰鲁,曾经屠杀过恶龙的圣骑士星石,被称作拥有九条命的精灵族族长罕可峰,这些人现在都躺在坟墓里,只因为他们试图与巫虫会抗争。

    没有人知道巫虫会的底细,传说它们生活在最阴暗的地底,由十二个无比邪恶、法力惊人的暗黑巫师领导,烧杀抢掠,绑架勒索,无恶不作。现在巫虫会既然找上了尼坡伯爵,后者必死无疑。

    法师们面面相觑,昨天出现的蜘蛛怪兽和骷髅,毫无疑问,也是巫虫会的杰作。

    性命远比金币重要。雷斯特反应神速,毫不犹豫地向后退去。连国王都不敢惹巫虫会,何况是他?

    杨还在苦思咒语,伊妃晴骑在马上,身躯不动,脸上是一贯的冷漠。

    “逃走?还是留下战斗?”

    札札紧张得双耳耸动,脸上露出犹豫挣扎的表情。比起昔日的族长罕可峰,他的法力还差得很远。

    “滚回去的应该是你。”

    马修突然抽出了诅咒之剑,遥指侏儒,剑尖的黑芒像一道凌厉的闪电。

    “诅咒之剑?”

    侏儒有些意外,随即发出嘲弄的尖笑:“可怜的蠢货,难道你以为可以靠它战胜巫虫会?圣骑士星石拥有传说中的龙枪,可他仍然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了代价。”

    “你错了。”

    马修冷静地答道:“他为自己的正义付出了代价,而我愿意继续下去,在所不惜。”

    火光猛地暴起,一个灿烂耀眼的火球呼啸着冲向侏儒。

    伊妃晴突然出手。

    “不知死活。”

    侏儒森然道,随手挥动了一下,甲虫们齐齐喷出腥臭的黑水,轻松熄灭了火焰球。

    “你呢?笨蛋,还不快滚吗?”

    侏儒冷冷地盯着札札。

    “札札,你是一个笨蛋。”

    “札札连最基本的魔法咒语都记不住。”

    “札札,你根本就不是学习魔法的料!”

    札札慢慢地抬起头,看着半空中的侏儒,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的精灵森林。

    那时他一个人躲在黑漆漆的树洞里,埋住头,默默地抽泣,同伴们嘲笑他,没人认为他会成为一个法术师。

    “笨蛋札札。”

    族人们这么议论:“简直不能相信他是一个拥有优秀魔法血统的精灵。”

    深夜的精灵森林,寒风吹进树洞,札札蜷缩成一团。

    直到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过他的头顶。

    “札札,相信自己的天分。总有一天,你会成功的。”

    他抬起头,看见了族长罕可峰慈祥的眼神。黑暗孤独的树洞,仿佛瞬间被明亮的光芒贯穿。

    札札浑身猛地激灵一下,从回忆中醒来。春风吹拂,他的法师袍迎风飞扬。

    他忽然感觉到了,几十年前那只抚过头顶的手掌的温暖。

    “不要叫我笨蛋!”

    他盯着侏儒,一字一顿地怒吼:“我——是一个法师!”

    缤纷的光点从他指缝间射出,烟花般射向侏儒。

    侏儒口中突然发出急促的啸声,密密麻麻的甲虫从高空席卷而至,像一张鲜艳的大网,迅猛罩向众人。

    几匹马仰头发出惊惶失措的叫声,疯狂逃窜。

    杨终于回想起了魔法咒语,但甲虫群已经无情淹没了他,杨发了疯似地乱跳乱吼,甲虫就像是锥子一般,毫不费力地咬破法师袍,钻入肌肤,渗入血管,一具原本肥胖的身体迅速干瘪下去,仆倒在地上时,竟已化作了森森的白骨。

    三个法师都在苦苦抗争,对待无缝不入的甲虫,伊妃晴和札札只能结出魔法结界,被动防守。马修挥舞着诅咒之剑,不时抽空击出一些魔法光球,甲虫对诅咒之剑的光芒十分畏惧,围绕着他,不敢靠近。

    甲虫的尸体不断落在地上,堆积了厚厚一层,但似乎永远也杀不光,随着侏儒抑扬顿挫的尖叫,成千上万的甲虫扑向三人,层出不穷。

    “不要跟他过多纠缠!”

    马修突然叫道:“我们要尽快赶到城堡,救助尼坡伯爵!”

    札札心中一动:“他是在拖延时间!”

    “恐怕来不及了。”

    侏儒阴险地笑道。

    “你们先走!我殿后!”

    马修沉声喝道,利用悬空术将自己浮上半空,挥剑狠狠斩向侏儒。后者双手舞动,甲虫群立刻从四面八方围过来,保护主人。

    伊妃晴和札札的压力顿时减轻。

    几十道紫色光焰在四周炸开,札札率先冲出重围,向城堡的方向跑去。

    侏儒连连尖叫,在他的催动下,甲虫们纷纷抱成团,汇聚成几个艳丽的巨型虫球,凶猛地冲向马修。

    汗水从马修的额头滴下,他喘着气,有些体力不支,诅咒之剑挥动得越来越慢。

    “看你还能撑多久。”

    侏儒冷笑,五颜六色的甲虫群嗡嗡乱叫,马修眼前渐渐发花。

    “阿·塞尔达,我在召唤你,来吧!我最亲密的人!”

    伊妃晴突然仰天厉声喊道,双臂张开,黑袍翻涌,银色的长发激烈飞舞,如同一簇燃烧的火焰。

    “阿·塞尔达?”

    侏儒迷惑地瞥了一眼伊妃晴,这个女人难道疯了?邪神阿·塞尔达——不过只是童话书中的传说罢了,她居然想召唤它?

    根本就不存在那样的异界邪神。

    无数道血红色的光线忽然暴现在伊妃晴的掌心,仿佛一条条矫健的灵蛇,腾空跃起,划过眩目的轨迹,向四周炸开。

    “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天地好像都在微微震颤,周围的空间瞬间变成了狂风暴雨,到处闪耀着红色的血光,激射着缤纷的光雨,奔腾着汹涌的光焰。

    惊世骇俗的血光犹如无情的巨浪,吞噬了周围的一切。甲虫群如同遇上了烈日的积雪,纷纷融化于无形。

    惨叫声中,侏儒像空气般地被蒸发了。

    马修瞠目结舌。

    “这就是阿·塞尔达的力量。”

    伊妃晴嘴唇蠕动,双瞳光芒流转,如同沸腾的蓝色海浪,显示出异常的诡异。

    马修呆呆地凝视着伊妃晴:“你是说,刚才你召唤出了阿·塞尔达?”

    “难道你没有看见吗?”

    伊妃晴的声音如同梦呓:“难道你没有看见它银色的长发,湛蓝色的眼睛,那举世无匹的力量?十五年来,它一直保护着我。阿·塞尔达,我唯一的朋友、亲人,它和我在一起,不让我受到任何的伤害。”

    “你在开玩笑?”

    马修张大了嘴巴,讷讷地道。

    伊妃晴没有回答,光芒从瞳孔中渐渐隐灭,激烈纷飞的银发也缓缓垂落在肩头。

    她看了看马修,语声恢复了正常:“你很幸运,是唯一见过阿·塞尔达后活着的人。”

    马修回望着她,胸膛急促起伏,一直不说话。

    过了很久,马修低声问道:“你真的亲眼见到过阿·塞尔达吗?”

    “在镜子里,我曾经无数次亲眼目睹。”

    伊妃晴喃喃地道。

    马修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阿·塞尔达是在十五年前才出现的吧?在那以前,你根本就没有见过它,对不对?应该是那场不幸的灾难,把它带到了你的身边。”

    “你的话实在太多了。”

    伊妃晴警觉地看着马修:“你究竟想说什么?”

    “也许,”

    马修想了想,欲言又止。

    “我们该上路了。”

    伊妃晴生硬地道:“首先要找到惊跑的马。”

    两人顺着地上留下的马蹄印,一路找去。四周是稀疏的山毛榉树林,归巢的布谷鸟拍翅鸣叫,太阳渐渐西沉,远处传来溪水潺潺流过的声音。

    马修把诅咒之剑缓缓送回剑鞘,忽然道:“当我找到诅咒之剑,从岩石缝里拔出它,高举这把传说中的宝剑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力量。”

    “我曾经认为,那是诅咒之剑的力量。”

    他凝视着伊妃晴海水般清澈的眼睛,试图进入到最深的地方:“但其实我错了。早在我离家出走,发誓学好本领的时候,我就已经拥有了力量——属于自己的力量。”

    马修扭过头,将目光移向别处:“那并不是诅咒之剑带来的。很多时候,为了安慰或者希望,我们会自己欺骗自己,不是吗?”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伊妃晴看见了她和马修的坐骑,它们站在一条蜿蜒的小溪边,靠在一起,亲昵地互相舔毛。

    “我说过,爱情无法阻挡。”

    马修的声音如同柔和的暮色,溢满四周。

    子夜的时候,马修和伊妃晴赶到了伯爵驻地。

    周围是高高低低的岩石山群,挺着枣红色的坚硬胸膛,在夜风中沉默着。一切静悄悄的,只有急促的马蹄声响彻夜空。

    林木、岩石都披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伯爵城堡座落在最高的山巅上,如同一个巨大的怪兽,隐没在黎明前特有的黑暗中。

    “终于到了。”

    马修松了口气,目光警觉地扫过周围,缓缓催马前行。

    两匹马忽然不安定地抖动着鬃毛,在原地迈步,就是不肯往前走动。

    “奇怪。”

    马修用力拍了一下马臀,皱起眉头:“怎么突然不听话了。”

    灰雾从各处角落悠悠地浮起,渐渐地弥漫了整座山峰。粘湿的雾好像是一个恶灵,阴气森森地四处游动。两匹马猛地厉声嘶叫起来,狂躁地踢蹬着马蹄,如同发了疯一般,转过头,向山下冲去。

    马修和伊妃晴只好跳了下来。

    “有点不太对劲。”

    马修拔出诅咒之剑,低声道。

    灰蒙蒙的四周死一般的沉寂,两点绿光突然幽灵般地闪烁在前方的林木中,仿佛有一双邪恶的眼睛,从藏匿的角落中现出。

    伊妃晴不动声色,径直向那两点绿光走去,四周是涌动起伏的灰雾,说来也怪,短短几百米的距离,两人却总也走不到头。

    脚步似乎已经不受自己控制。

    马修吃了一惊:“怎么又回到原来的地方了?”

    灰雾忽然像煮沸了的粥一样翻滚起来,春天的夜风吹在身上,竟也令人生寒,周围的气氛变得异常诡异。

    “是巫术。”

    伊妃晴冷冷地道,一圈金黄色的光晕沿着她的掌心,向四周辐射。灰雾立刻潮水般地褪去。

    景物逐渐清晰,两人不断向前走去,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山林中。

    绕过一棵粗壮的栗树,马修突然瞥见,一双幽灵般的绿色眼睛正一眨不眨地对视着他。

    “札札!”

    马修惊叫起来,这个精灵法师盘膝坐在一块黑色的巨石上,一动不动,晨风吹过,宽大的法师袍随风轻扬。

    “你在这里做什么?伯爵现在怎么样了?”

    札札依然端坐在巨石上,一言不发地望着马修,嘴角诡异的笑容,仿佛凝固了一般。

    马修忍住满腔的惊异,伸出手,缓缓地推了他一下。

    “蓬”的一声,札札应声仆倒,宽大的袍服变成了飞扬的粉末,自颈部以下,一具森森的白骨骷髅出现在两人的眼前。

    “他被巫虫会杀死了。”

    伊妃晴走近,脸上毫无表情:“尸体是对我们的警告。”

    一道微光从黑压压的天空中透出,天色终于破晓。

    周围的世界仿佛从阴暗的地狱回到了人间,山崖在晨曦的淡银色微光中慢慢地苏醒,显得雄伟辉煌。晨风吹过滴着露珠的野风信子,吹过哗哗作响的桦木林,吹过耸立在巨峰巅上的伯爵城堡,带来一阵无比清爽的气息。

    “从来没有人能与巫虫会对抗后还活着的。也许不久以后,我们也会和札札一样。”

    马修默默地道,举步向城堡走去。虽然晨光明丽,但死亡的阴影越来越浓重。

    哨楼的士兵发现了两人,不安地呼喊着,几百张弓箭遥遥对准了他们。

    “我们是伯爵大人请来的法师!”

    马修高举双手,让对方看清自己右胸别着的法师公会徽章。

    过了一会,紧闭的城堡大门缓缓打开,十多名身穿铠甲的士兵快步走出,眼神紧张而戒备,将两人让入城堡后,又慌忙关上城门。

    一个佩戴玫瑰骑士盾徽的人迎上前来,向两人行礼致意:“非常感谢你们的及时援助,我是狄亚南骑士,城堡的守卫队长。”

    马修欠身还礼:“很高兴见到你,狄亚南先生。我叫马修,另一位是伊妃晴法师,我们急于知道伯爵大人的安危。”

    狄亚南苦笑一声:“从昨天开始,伯爵大人就把自己关在卧室,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我们要立刻见他。”

    伊妃晴道。

    “没问题,请跟我来。”

    沿着鹅卵石铺就的道路,狄亚南领着两人走向尼坡的住楼:“这几天,城堡内不断有士兵离奇死亡,还出现了恐怖的怪虫,人人感到惶恐不安。”

    “巫虫会想要对付尼坡伯爵。”

    马修答道。

    “是巫虫会?”

    狄亚南收住脚,脸色急剧变化。

    “放松点,朋友,不过是一些肮脏的小虫子罢了。”

    马修拍了拍卫队长的肩膀,后者勉强笑了笑,笑容比哭更难看。

    尼坡的住楼四周戒备森严,驻扎了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卫兵。三人径直而入,在二楼的卧室前,狄亚南小心敲了敲门。

    没有任何反应,狄亚南只好重重地再敲:“伯爵大人,法师公会的法师已经到了。”

    房间内仍然一片沉默,马修和伊妃晴对视一眼,前者心中一凛,猛地撞开了门。

    卧室内空无一人。

    “伯爵大人!”

    狄亚南不能置信地惊叫起来:“人呢?”

    房间内凌乱不堪,华贵的天鹅绒被褥半垂在床上,印着几個清晰的脚印。楠木的天花板被敲开,露出一个黑洞口。地上堆着许多首饰珠宝盒,打开着,但里面的珠宝无影无踪。在壁炉的角落,马修见到了十多枚闪闪发光的金币。

    “窗户是关着的,门也是从里面锁上的。”

    伯爵的离奇失踪,让狄亚南有些不知所措。

    伊妃晴的目光落在床头一张信笺上,房间很乱,原本不容易注意到这样的东西,但信笺发出的隐隐磷光,显得十分突兀。

    “伯爵大人:在献出一百万金币与献出生命之间,您必须作出选择。四月一日前,我们会耐心等待您的答复。”

    信笺的落款是巫虫会,字是用一种奇异的荧光绿粉写的,每一笔,都像是狰狞扭曲的爬虫,仿佛随时都会从纸上跳出来,择人而噬。

    “这是一封勒索信。”

    马修沉吟道:“现在我们知道巫虫会对付伯爵大人的原因了。看来伯爵不甘心白白交出金币,所以向我们法师公会求助。”

    狄亚南的嘴唇血色尽褪:“真的是巫虫会,真的是他们!天啊,今天就是四月一日,限期已经过了。伯爵大人,伯爵大人在哪里?难道被巫虫会抓走了?”

    “我想他已经逃走了,时间应该在昨天深夜。”

    伊妃晴冷冷地道:“显然走得很匆忙,不过没有忘记带走他的珠宝金币。”

    马修仔细检查了一下,点点头:“当时伯爵站在床上,打开天花板的夹层,取出里面珍藏的珠宝。嗯,地毯上还有仓促遗落的金币。”

    狄亚南困惑地道:“如果伯爵大人要离开城堡,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马修和伊妃晴对视一眼,答案不言而喻。尼坡根本不相信手下的士兵能够对付巫虫会,所以偷偷溜走。为了瞒过巫虫会,尼坡制造出自己仍在城堡的假相,把这些士兵也蒙在鼓里。甚至派人去向法师公会求救,也可能是尼坡的一个诡计。利用他们去对付巫虫会,从而拖延时间,使他可以顺利逃跑。

    狄亚南颤声道:“可是,守护在外的士兵没有看见公爵大人离开啊。”

    “卧室内一定有秘道。”

    马修叹了口气,对伊妃晴道:“看来白来了一趟,伯爵大人似乎对我们缺乏信任。”

    “既然他已经离开城堡,那么我们的任务就结束了。”

    伊妃晴准备告辞。

    狄亚南结结巴巴地道:“这么一来,巫虫会不会再找我们的麻烦了吧?”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声,几名士兵慌慌张张地冲进来:“卫队长大人,在,在,在喷泉花园里,发现了很多,很多的蛆虫。”

    三人跟着士兵来到位于城堡北角的喷泉花园,这里四周栽满果树,五颜六色的果子沉甸甸地坠弯枝头,花园中心的一个圆形水池正喷溅着数十道细长的水柱,在阳光下闪烁着缤纷的光彩。

    一群士兵围在水池的周围,几十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池水,露出恐惧惊骇的神色,有的还蹲在地上,捧着腹部大口地呕吐着。

    碧蓝的池水已变成白色,如同一锅粘稠的粥不停地蠕动着。池中有十多具士兵的尸体,无数条肥胖的白色蛆虫爬满尸体,密密麻麻地纠缠成恶心的圆团,还不时传来腥臭的气味。

    “期限已过,巫虫会开始下手了。”

    伊妃晴手指弹出数十点红光,刹那间“嗤嗤”声不断,水池中火星四溅,一团团的蛆虫遇火即燃,化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焰。

    狄亚南哭丧着脸:“可是,尼坡大人已经离开城堡了啊。”

    “巫虫会并不知道。”

    马修神色凝重:“就算你告诉他们,他们也不会相信。如果我猜得没错,城堡现在已经被巫虫会包围了。”

    狄亚南嘴角抽搐了几下,挥手叫上几个士兵:“你们,去城堡外巡逻,察看周围有什么异常。快快,现在就去!”

    站在城堡的塔楼上,马修的眼睛一眨不眨,紧紧地盯着那队出城的士兵。

    “好像没有什么异常。”

    狄亚南的话听起来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士兵们手执长矛、盾牌,小心翼翼地接近城外的树林。

    轰然一声剧震,泥土犹如暴雨般冲天激射,地底下钻出了几十只怪虫,凶狠扑向士兵。它们像蜥蜴,浑身幽蓝色,剪刀般开叉的血舌吞吐不定,爪子毫不费力地撕裂坚硬的盔甲。士兵们还来不及抵抗,就被撕成碎片,血肉横飞。

    一小队士兵很快全军覆没,那些丑陋的蜥蜴纷纷钻入地下,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天啊,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狄亚南绝望地喉头咕咚一声,搓着双手,像热锅上的蚂蚁。

    “找到伯爵卧室里的那条秘道,这是唯一脱生的办法。”

    马修缓缓地道:“否则,恐怕所有的人都会死在这里。”

    狄亚南跑得比兔子还快。

    伊妃晴的黑袍轻轻飘动起来。

    “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离开。”

    伊妃晴平静地看着马修:“留在城堡毫无意义。”

    “外面已经被巫虫会包围了,你也看到了,出去只是死路一条。”

    “我不在乎。我有阿·塞尔达,它会帮助我解决一切难题。”

    “伊妃晴。”

    马修沉默了一会,语气很奇怪:“你真的那么相信阿·塞尔达吗?”

    “当然,它一直和我同在。”

    “你的难题只能靠阿·塞尔达解决吗?”

    马修的眼神锐利得就像是针:“没有了它,你什么事都干不了吧?你大概喜欢蜗牛,它们总爱躲在冷硬的壳里。”

    “住嘴!”

    伊妃晴胸膛起伏,急促的叫道:“这和你无关!”

    马修也激动地喊起来:“躲在壳里的蜗牛是很安全,但它们永远晒不到阳光!难道就因为十五年前的惨案,伱就必须一辈子生活在痛苦中吗?伊妃晴,你的确生活在坟墓里,我看在十五年前,你就已经和你的家人一起死了!”

    “啪”的一声,清脆的耳光扇在了马修脸上。看着那五条淡红的指印,伊妃晴自己也呆住了。

    “你不能永远依赖阿·塞尔达生活下去。”

    马修深深地望着她,捉住了她的手,指尖灼热的火焰仿佛一直窜入她的心。

    伊妃晴心乱如麻。

    “就算可以安全逃离城堡,我们也不能抛下他们。”

    马修指着远处那些士兵:“他们也有亲人,年迈的父母、可爱的妹妹。他们需要你。至少,”

    他默默地看着伊妃晴:“至少我需要你。”

    “够了!”

    伊妃晴软弱地闭上眼睛,抽出了被马修握住的手。天色渐渐暗下来,夕晖残照,山间的暮风吹过伊妃晴的法师袍,犹如吹过一个沉默的幽灵。

    在城堡草草用过晚餐,伊妃晴仍然沉默不语。自从和马修争执过后,她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伯爵逃走和巫虫会袭击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城堡。士兵们人心惶惶,坐立不安,有的甚至不顾一切地奔出城堡,试图逃跑。

    但刚刚走出城门,四周就窜出无数奇形怪状的虫子,将他们啃咬得一点血肉都不剩。

    “秘道还没有找到。”

    狄亚南推开餐盘,不安地道,银餐盘内的牛排还剩下一大半。这个时候,谁都不会有胃口。

    “除了抵抗,我们别无选择。”

    马修沉吟道:“大象不会用四条腿去踩一只小蚂蚁。巫虫会的势力遍布整个大陆,他们不可能动用所有的力量围困城堡,那毫无必要。前来对付我们的,应该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我们不见得没有胜算。”

    狄亚南苦笑道:“可是现在,城堡里的士兵已经不足一百人了。”

    “人再少,也得继续作战,争取时间,直到找到秘道。”

    马修叹了口气,伊妃晴忽然站起身,走出了餐厅。

    四周死一般的沉寂,所有的士兵都被派出去防卫城堡,一些下人在公爵的卧室里忙碌,找寻打开秘道的机关。

    在走廊的拐角处,伊妃晴停下。墙上镶着一面椭圆的长镜,对面的壁龛里点着烛台,暗红色的烛火摇曳,在镜中闪烁不定。

    “阿·塞尔达,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凝视着镜子,伊妃晴喃喃地道。

    “离开这里,你有我,就足够了。”

    过了许久,镜子里的人说,湛蓝色的眼睛闪动着冷漠的光芒。

    “可是,”

    “没有可是,这是个残酷的世界,你不需要任何人,他们也不需要你。”

    “马修说他们需要我。”

    “谎言。”

    “也许,马修需要我。”

    “不要相信他。”

    镜子里,红色的嘴唇如同诱惑的罂粟花瓣:“十五年来,没有人真正关心过你。只有和我在一起,你才不会感到恐惧、孤独。我是你生存的力量,如果没有我,在这个冰冷而残酷的世界里,你根本活不下去。”

    “可是马修说,我现在活着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伊妃晴鼓足了勇气道。

    “伊妃晴,你在跟谁说话?”

    背后,突然传来了马修的声音,他英俊的脸映在镜子里,关切的表情清晰无疑。

    “阿·塞尔达。”

    伊妃晴低声回答。

    “她现在还在吗?”

    “是的,她在看着我,一直在看着我。”

    “噢,可怜的伊妃晴。”

    马修走到她身边,凝视着镜子里的伊妃晴,目光中充满了温柔的哀伤:“在你软弱的时候,在你害怕的时候,在你想逃避什么的时候,阿·塞尔达总是会出现,对吗?”

    “她在帮助我,给我力量。”

    “那你自己呢?你自己的力量呢?”

    马修柔声道,把伊妃晴从镜子前轻轻拉开。顺手推开边上的一扇窗,凉爽的夜风吹了进来,撩动伊妃晴丝缎般的银发。

    窗外的城堡沉默在夜色中,烛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拉长,映在墙上,摇曳不定。

    “我知道十五年前的事,伊妃晴。你有没有想过,真的存在阿·塞尔达吗?”

    过了很久,马修开口道。

    “什么?”

    伊妃晴茫然问道,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迷失的孩子。

    “我想你只能在镜子里见到她。”

    马修声音低沉地回答。

    远处的塔楼上,忽然传来士兵的惊叫声。

    半空中,一只碧绿的飞蛾正展翅盘旋,它通体透亮,闪烁着奇异的光泽,毛茸茸的身躯竟然有鹰一般的大小,两只黄色的巨目布满了鳞片状的花纹,显得异常恐怖。

    “放箭,放箭!”

    狄亚南在塔楼上慌乱地大吼,马修和伊妃晴对视一眼,立刻赶了过去。

    士兵齐齐拉开弓弦,锋锐的箭镞闪动着寒光。数百根利箭嗖嗖地划破天空,疾雨般射向飞蛾。

    飞蛾如同虚幻的影子,任凭利箭纷纷穿透,安然无恙。大片大片的粉末随着翅膀颤动而飘落,笼罩了塔楼。

    士兵们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抱住头脸,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疾风呼啸,马修赶到塔楼,击出了一个耀眼的魔法光球。

    飞蛾张开口,吐出一大块浓黑色的乌云,裹住了魔法光球。接着蛾脸慢慢模糊,变成了一张布满皱纹的人脸,双翅也变成了碧绿色的巫师袍。

    他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声,消失在空中。

    士兵们又惊又怕,狄亚南握剑的手不停颤抖,汗珠从额头滴落。

    “非常可怕的巫术。”

    马修喃喃地道:“他恐怕是传说中巫虫会的十二暗黑巫师中的一个。这次巫虫会的行动,应该是由他领导的。”

    曙光透过云层,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疲倦的士兵们躺在地上,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恐惧。

    秘道还没有找到。

    狄亚南瞪着城外,抽出宝剑,收回,又神经质般地抽出。

    一个士兵突然急冲冲地跑过来。

    “不好了,卫队长大人,地窖的粮仓着火了!”

    望着东北角冒出的滚滚黑烟,狄亚南面色一变:“牲口棚呢?”

    “猪羊都死了,牲口棚到处流淌着腐臭的脓血。”

    士兵颤抖着道:“上面爬满了蜈蚣、百脚、蚂蟥之类的毒虫。”

    “咣当”一声,狄亚南的剑掉落在地。

    “鸡犬不留。”

    他低声道,面如死灰。所有的粮食都被巫虫会毁掉,他们没有了任何退路。

    死亡的阴影确确实实地笼罩了所有人。

    马修平静地道:“我想巫虫会很快就会发动进攻。”

    “都站起来,准备迎战!”

    狄亚南歇斯底里地挥舞双手,对士兵们下令。

    “也许这里将成为我们的墓地。”

    马修忽然对伊妃晴笑了笑:“关于男女合葬,你有什么美妙的提议?”

    “我有阿·塞尔达,它会保护我的。”

    伊妃晴犹豫了一下,接着道:“也会保护你。”

    “不!”

    马修双目灼灼地盯着她:“不要再召唤它了,伊妃晴!它在你身边,你只会永远地不快乐!不要再封闭自己,不要再欺骗自己了!让那个所谓的阿·塞尔达见鬼去吧,你根本就不需要它!”

    “你在胡说什么!马修,为什么你总是那么放肆?”

    “因为我爱你,我想这个理由足够了!”

    马修大声地喊道。

    像是一团烈火在伊妃晴心头燃烧,呼吸几乎停顿。她转过身,慌乱地避开马修的目光。

    一双有力的手握住她的肩,将她扳了过来,与马修再次面对面。

    “你怎么敢这样做?”

    伊妃晴如遭电击,浑身酥软,她清楚地听见自己软弱无力的抗辩。

    “因为爱情无法阻挡。”

    马修深深地凝视着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十五年的孤独已经够长了,可怜的伊妃晴。”

    城楼上突然传来了厮杀声,两人不由自主地分开,一些怪物冲上了城楼,它们浑身被一种又湿又滑的黑色鳞甲包裹住,只露出一双绿幽幽的眼睛。

    怪物们疯狂扑向士兵,在玫瑰色的阳光下,他们的爪子又尖又长,闪动着黑漆漆的乌光。

    狄亚南逃跑的速度快得惊人。

    转瞬间,四周变成了血淋淋的屠杀场。刀光闪耀,鲜血飞溅,怪物们潮水般地不断涌上,将士兵们围困在当中,不断有人惨呼着倒下,随即尸体又被同伴或是敌人无情地践踏。

    士兵的尸体渐渐堆积,不少怪物已经冲入了城堡。

    “退到伯爵的住楼里去。”

    马修沉声道,两人一面杀死那些冲过来的怪物,一面退走,很快来到尼坡的卧室外。

    “还没有找到秘道。”

    看见马修和伊妃晴,狄亚南汗如雨下,绝望地抱住头:“我们死定了!”

    “看来如此。”

    马修瞥了一眼伊妃晴,试图从她冷漠镇定的神态中,看见十五年前,女孩面对亲人倒在血泊中的痛苦。

    她当时一定很绝望。

    “在临死前,请你满足我一个小小的愿望。”

    马修忽然对伊妃晴露出了一个迷人的笑容。

    “什么愿望?”

    伊妃晴不敢直视马修的脸。

    “希望你能永远地快乐。”

    马修摊开手心,是一朵蓝色的瓜叶菊。他把瓜叶菊插在伊妃晴的发鬓上,轻轻吻了一下她光滑的长发。

    “即使我战死,也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马修低声道,杀声逼近,几个怪物冲入了这座楼,马修厉吼一声,拔出诅咒之剑,勇猛地迎了上去。

    伊妃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痴了一般。

    “小心!”

    马修惊骇地叫道,挥剑劈翻了两个鳞甲虫怪,向伊妃晴迅疾冲来。碧绿色的巨蛾幽灵般地出现在伊妃晴身后,一团浓墨般的乌云从它嘴里徐徐喷出。

    “砰”!马修一把将伊妃晴重重推开。

    乌云击中了马修的左臂,他闷哼一声,整条手臂仿佛被硫酸浇过一样,冒出焚烧的白烟。

    飞蛾变成了巫虫会的暗黑巫师,绿袍飘动,他像一只恐怖的碧绿飞蛾精,向马修继续扑去。

    马修忍痛举起诅咒之剑,用尽全力斩下,暗黑巫师“格格”地狂笑,一只毛茸茸的厉爪伸出袖口,竟然硬生生地抓住了诅咒之剑。

    “马修!”

    伊妃晴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叫声,掌心抖动,一连串的魔法光球喷射而出。

    暗黑巫师头也不回,绿袍忽然像翅膀一样,向后掀动,魔法光球还没有接近他,就在半途纷纷炸开。伊妃晴毫不停顿,再次射出密集的火焰光点,暗黑巫师的绿袍猛地向内凹陷,形成一个高速旋转的漩涡,将火光深深地吸入,转瞬间,又将火焰反射回去。

    “别管我,你快逃吧!”

    马修咬牙吼道,比起这个巫师,他们的法力实在差得太远。

    桀桀的怪叫声中,巫师抓住诅咒之剑,恶狠狠地向下压去,剑锋一点点下落,距离马修的脖颈,已经不足一尺。马修死命地握住剑柄,试图反抗,但对方的力量太强大了,就像一座无法抗拒的山峰,不断压下。

    “阿·塞尔达!”

    伊妃晴一字一顿地道,黑袍如同愤怒的波浪般汹涌,银发激烈翻飞。

    “不,你不用召唤它!”

    马修突然叫道:“根本就没有什么阿·塞尔达!伊妃晴,那只是另一个你!一个自闭、冷酷、充满复仇欲望的你!”

    伊妃晴浑身蓦地一震。

    “十五年前,一群匪徒闯进了你的家,杀死了你的父母和妹妹。我想在那个时候,你的魔法天赋被激发了。悲痛让你突然人格分裂,你变成了阿·塞尔达,杀死了那些匪徒。伊妃晴,镜子里的阿·塞尔达,其实就是你自己!”

    “没有阿·塞尔达。”

    伊妃晴喃喃自语。

    剑锋距离马修的脖子只有半尺。

    “扔掉那个该死的阿·塞尔达吧!”

    马修声嘶力竭地喊道:“你根本就不需要它!它只不过是你逃避孤独、逃避痛苦、逃避恐惧的自我。你拥有的,一直都是自己的力量!”

    四周倏地一静,空气仿佛凝固,突然又像风暴般地翻涌,红色的光芒像惊涛骇浪,滚滚炸开。

    暗黑巫师惊讶地回头,殷红色的光芒不断从伊妃晴掌心透出,带着所向披靡的力量,向他席卷而至。

    暗黑巫师怪叫一声,顾不上杀死马修,张嘴喷出大团的乌云。

    “轰”的一声,乌云与红光撞击在一起,响声震耳欲聋。

    伊妃晴和暗黑巫师同时身躯摇晃,双双喷出一口鲜血。

    马修乘势打出了一个火焰球,击中了暗黑巫师的脸。后者哀嚎一声,向后退去。马修手腕翻转,诅咒之剑猛地抛射飞出。

    黑芒一闪而逝。

    暗黑巫师木然不动,过了一会,一腔热血突然井喷标出,身躯裂成两半,缓缓跌倒。

    “马修!”

    伊妃晴脸色苍白,向马修奔过去,小心地扶起他。

    “你刚才用的,是你自己的力量。”

    马修吃力地伸出手,轻轻拭去她嘴角的鲜血。

    “是的,马修。”

    “我想,阿·塞尔达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对吗?”

    “是的,我不再需要阿·塞尔达了。”

    伊妃晴温柔地道,在那双湛蓝色的美丽眼睛里,马修见到了与往常不同的东西。

    “我找到了秘道!”

    这时,一个士兵奔出卧室,大声嚷道。

    转动绞轮,头顶上的钢板缓缓合上,隧道内变得一片漆黑。

    十多个幸存者在秘道内摸索着,向前走去。

    伊妃晴搀扶着马修走在最后。

    “尼坡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

    马修低声道:“巫虫会找不到他,是不会放弃的。”

    “嗯。”

    “亲爱的伊妃晴,你能不能扶住我的腰,这样我会走得舒服些。”

    “好的。”

    “你的法师袍明显不衬身材,最好换一件。”

    “也许吧。”

    “妃晴,我,可以吻你吗?”

    伊妃晴的脸烫得发烧:“马修,你可真是一只多嘴的麻雀。”

    “这是我听过的最美妙的恭维。”

    马修大笑,用嘴封住了伊妃晴的抗议。

    也封住了这个故事的结局。

    ——力量只能从自己的身上获得。

    (完)

    .x.tw,山海八荒录!

    “天恨生!”

    支狩真缓步走到男子跟前,沉声说道。

    “原……咳咳……原安?”天恨生疲惫地抬起眼皮,低咳了几声,口鼻缓缓渗出几缕血丝,曾经低柔的语声也变得嘶哑,仿佛破碎发干的棉絮。

    他应该是才受过刑,破烂的衣衫沾满血渍,露出粘湖湖的血肉。铁链洞穿了他的四肢,在胸前交缠。十根肿胀的手指上扎满金针,针头蓝汪汪的,散发出一股腥臊味,令人闻之作呕。

    这是天魔门内讧?逼他交出《他化自在魔经》?支狩真审视天恨生片刻,举剑指向对方,澹澹地道:“我与你公平一战,可否?”

    天恨生眨巴着小眼,愣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了:原安这是在告诉自己,哪怕在漳水河上,自己与他一对一对决,仍不能算是公平的一战。

    可惜那会儿自己不明白。

    “咳咳,你动手吧。”天恨生苦笑一声,抬起头,正视明晃晃的剑锋。从他的童孔里,支狩真瞧不见一点恐惧、愤怒和不甘,只有走向归途的平静。

    支狩真沉吟片刻,丝竹剑猝然斩落,“呛——”剑光贴着天恨生胸膛滑下,切中铁链。火星迸溅,铁链“哗啦啦”抖动了几下,并未被削断,只是多出了一个米粒大小的缺口。

    居然——没斩断?支狩真眼角抽搐了一下,猴精在识海里笑得前仰后合:“没切断!哈哈哈,你还想耍帅?这下子尬了吧?”

    天恨生也怔住了,困惑地瞧了瞧支狩真,半晌才道:“你……要救我?这是……百煅乌金炼制的锁链,很难斩断,咳咳……”

    支狩真干咳一声:“稍安勿躁。”挥剑再斩,丝竹剑扬起一道道绵密的剑光,犹如雨打芭蕉一般,反复切在铁链的缺口上。

    他之所以不杀天恨生,一是边无涯利用金阙图录给自己挖坑,而天恨生又与边无涯有仇,留之可以掣肘小魔师。其二,虽然天恨生在漳水河上对自己出手,但也算光明磊落。其三,自己与绿遗珠之争,也需要拉拢几个魔门中人,引为内援。

    但更重要的,是天恨生面对死亡的坦然。那样的神情,他在巴狼、空豪烈脸上都曾经见到过。

    而无论是巴狼,还是空豪烈,都藏在他内心隐蔽的角落,像一道不愿触碰的伤口。

    “叮叮当当——”铁链不断振荡,牵动天恨生的伤口,渗出更多的血水。他一声不哼,只是满脸的麻皮不时地抽搐。

    “哗啦”一声,铁链断了,掉落在地。天恨生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将铁链从伤口的血洞里慢慢抽出,才摇晃着站起身。

    “你的伤太重了。这是翠露玉笋丸,称得上是疗伤圣品。”支狩真从怀里摸出一只小玉瓶,倒出一颗枣核大小、清香沁脾的碧绿丹丸,递给天恨生。

    翠露玉笋丸是嵇康送他的,一共只有三颗,据说是那位隐居竹林幽谷的合道修士亲手炼制,成丹极为不易,对于严重的内伤尤其有效。

    天恨生手捧着翠露玉笋丸,怔怔地瞧了一会儿。他在天魔门受尽歧视,修成魔功又遭人觊觎,何曾得过如此珍稀的丹药?

    “我娘告诉我,不要轻易受人恩惠。因为我没什么本事,一旦受了恩,只有拿命去还。”他咬咬牙,把翠露玉笋丸又递向支狩真。

    支狩真沉默了一下,摇摇头,拒绝道:“不用你还。因为受了我的剑伤,你才遭擒受刑。要不然以你的本事,他们根本没机会得手。”

    “你的剑法确实厉害!以我的他化自在魔功,也一下子驱除不了渗入伤口的剑气。”天恨生呆了呆,随即笑起来,虽然面目丑陋,但他的笑容有种难以形容的光彩。

    “主上!”王夷甫出现在门口,他一时等不到支狩真,便有些担心。

    “你我两清了。”支狩真看了天恨生一眼,收剑入鞘,转身离开。

    王夷甫跟在后面,两人走出宅子,王夷甫低声道:“主上,应该杀了天恨生的,这样一了百了。只要我布置一番,就能把天魔门修士的死,嫁祸到天恨生头上。”

    “应该是这样的。”支狩真笑了笑,“但也只是应该,不是么?”

    王夷甫恭谨地道:“主上定夺就好。主上,如今名单上的修士都已铲除,也算是功行圆满了。”

    支狩真沉吟了一会儿,道:“听说白眉、朱颜二人一直逗留在城郊的燕子矶,现在赶去,还来得及吧。”白眉、朱颜的消息,是绿遗珠先前透露给他的。

    “主上不可!”王夷甫神色一变,连忙道:“这两人都是返虚修士,极其危险,又是日月真君的徒儿。顾散日此人最为护短,睚眦必报,一旦惹恼了他,主上永无宁日了!”

    “三日后,我就要进入白鹭书院修学。纵然以合道真君之能,也闯不了高倾月大将军亲自坐镇的白鹭书院吧?”

    “话虽如此,但是——”王夷甫焦急地道,话未说完,两人齐齐回头。

    阴暗的长巷里,天恨生大步走出来,步伐犹如涌动的海浪,浑厚有力,气势连绵攀升。

    支狩真吃了一惊,这家伙恢复得这么快?除了翠露玉笋丸的药效,怕是他化自在魔功对疗伤也别具奇效。

    “你身上还有杀气,你还要去杀人吗?”天恨生走到支狩真跟前,生硬地问道。

    王夷甫忍不住皱眉头,这小子完全不通人情世故,主上和他又不熟,怎好如此相问?何况此人面目奇丑,令人生厌。对大晋贵族而言,卖相尤为重要,丑八怪一向受人轻贱。

    支狩真也不由一愕,略一沉吟,点点头:“我还有两个厉害的对手要对付。”

    天恨生盯着支狩真,道:“算我一个。”

    “是日月真君顾散日的亲传弟子朱颜和白眉。”

    “算我一个。”

    “你不欠我什么。何况你气息不稳,伤势也未痊愈。”

    “算我一个。”

    支狩真苦笑一声,摇头道:“你娘会担心的。”

    天恨生沉默了一会儿,道:“她已经死了。”

    夏夜的风从巷子里吹出来,柔和又透着暖意。支狩真默然片刻,拍了拍天恨生的肩膀:“那你更要好好活下去。”

    他没有再理会天恨生,足尖一点,飞快向前方掠去。但几息工夫,那个矮小的身影又固执地追了上来。

    “算我一个。”

    他盯着支狩真,倔强又生硬地说道。

    “啊!”

    一声凄厉的叫声刺破浓墨的夜色,在诺大的公爵城堡四周回荡。

    几十个身穿盔甲,手执长矛的士兵从城堡的各个角落冲出,纷纷奔向城堡三楼的一间豪华卧室。

    “砰”的一声,门被猛烈撞开,卧室的一张宽大奢华的桃木床上,一个穿着紫色绣金睡袍的中年男人面色惨白,望着身边躺着的女子,双手颤抖地说不出话来。

    “公爵大人,您没事吧?”

    士兵们神色紧张地呼道。

    “亚历山大,你怎么了?”

    女子被从熟睡中惊醒,头发蓬松,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

    “你,你!”

    亚历山大公爵手指着女子,面色仿佛遇见了鬼一般,嘴唇抖索着,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作噩梦了吗,亚历山大?”

    女子温柔地道。

    亚历山大呆呆地盯着她,半晌才颤声道:“来人,给我,给我找个海云大陆最优秀的法师!”

    阳光,白云,碧海。

    洛青懒洋洋地躺在细软发烫的沙滩上,宽大的白色法师袍随意扔在腿边,双足遐意地浸泡在温暖的海水中,线条清晰的古铜色肌肉在日光的照射下灼灼发亮,犹如古典雕塑般的完美。

    一条美丽的人鱼正用按摩油替他擦抚双腿,洁白细腻的十指灵巧按动,布满银色鳞片的下身在海水中轻微摇摆,一个通体肌肤发绿,鼓起的小腹上堆着层层褶皱的精灵人正托着一杯橙黄色的柠檬汁,恭敬地递到洛青的手中。

    这些都是海云大陆上被人类征服的其它种族,人类王国的高度发展与日益强大,已俨然让人类成为了海云大陆的主宰,四处远征掳掠,将各种各样的生物种族沦为自己的奴仆。

    清凉冰爽的柠檬汁流入喉中,洛青舒服地呻吟了一声,刚刚替海云大陆的首富——汉顿亲王驱除了豪宅中的恶灵,连续几天高度绷紧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而二十万金币的报酬,足够他好好享受半年的无忧生活了。

    一片阴影忽然遮住了他上方的阳光,洛青微微皱眉,两名全副武装的魁梧士兵出现在他的身前,一個留着金色胡须的士兵态度生硬地问道:“请问阁下就是号称‘异灵’的大法师洛青吗?”

    洛青懒懒地道:“不错,我就是,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洛青法师,有人想见你,请你立刻跟我们走一趟。”

    洛青懒懒地道:“第一,现在我没有时间,第二,任何人想见我,都必须亲自前来。”

    另一名肌肤黝黑的士兵冷笑道:“如果是亚历山大公爵想见法师的话,难道也需要他亲自来邀请你吗?”

    洛青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海云大陆若是想找出十个最有权势的人,亚历山大无疑会排名其中,他不但拥有惊人的财富,还手握兵权,深受当今国王陛下的宠爱,是一个能够在这片大陆上呼风唤雨的显赫人物,他会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的帮助呢?

    “对不起,就算是亚历山大伯爵,他也得亲自前来。”

    洛青闭上眼睛,镇定自如地道:“何况现在是本法师的假期,根本就不愿意见任何人。”

    两名士兵互相对视了一眼,黑肤士兵冷哼一声,毛茸茸的手掌一把抓向洛青的肩头,另一名士兵闪电般地擒拿住了洛青的手腕。

    洛青手中的柠檬汁忽然从杯中喷射而出,化作两团橙黄色的光球,扑入两名士兵的怀中。

    光球似是变成了有生命的异物,在对方的全身游动,只听到一阵阵古怪的笑声从两名士兵的口中发出,两人浑身颤抖摇摆,神情似哭似笑,犹如癫狂一般。

    平滑的沙滩波浪般地起伏起来,两名士兵的立身之处蓦地陷出一个坑洞,扑通一声,两人摇晃着摔入沙坑中,满头满脸沾满了沙粒。

    洛青嘻嘻一笑道:“两位洗个沙滩浴吧。”两名士兵狼狈不堪地爬起,怒吼着地向洛青疾扑过去。

    “不得对大法师无礼。”

    一个威严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恶狠狠的士兵立刻止住脚步,躬身行礼道:“公爵大人。”

    一个身材消瘦高挺的中年人在一群卫兵的护卫下缓缓走近,对洛青微微一笑,道:“我是亚历山大公爵,手下这几个废物对大法师的不敬之处,还望大法师海涵。”

    洛青心中陡然一震,没想到大名鼎鼎的亚历山大公爵竟然亲自到了这里,这个权贵人物气宇轩昂,面目异常英俊,穿着蓝色的华贵对襟燕尾服,袖口闪闪发光的金钮扣呈五角状排列,中心绣着一只立在山巅,雄视天空的雄鹰徽章。

    “没想到公爵大人亲自光临,洛青失礼了。”

    洛青从沙滩上站起,披上纯白色的法师袍,不卑不亢地问道:“公爵大人找我有什么要事吗?”

    亚历山大仔细打量着洛青,道:“我有件事需要大法师的帮助,不知你能否到我的城堡中详谈呢?”

    洛青笑道:“以公爵大人的实力,有什么事是您办不到的,还需要我来效劳呢?

    亚历山大沉声道:”我知道你是这片大陆最优秀的法师,精擅各种魔法,曾经击败过无数恶灵凶兽,就连国王陛下的宫廷法师也曾求助于你。除此之外,你还曾经毕业于海云皇家学院,拥有精神学、心理学、生物学等九个皇家学位,号称无所不能的人类“异灵”!我的这件事,恐怕只有你才能够帮助我!”

    “公爵大人过奖了,不过我现在想好好休息一下,半个月后我们再谈吧。”

    亚历山大脸上露出焦虑之色,沉声道:“大法师,我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我就快要疯了。”

    洛青闻言一愣,亚历山大又道:“我知道大法师一向不畏权贵,就连国王陛下请伱做事也不太容易。不过,我这件事实在是古怪离奇,简直超出了任何人的想象。我敢说,大法师你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怪事。”

    洛青的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略一思索道:“公爵大人此言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洛青最感兴趣的便是难以解释的怪事。好吧,我就跟你走一趟。”

    随着一阵清脆的马铃声,一辆八匹骏马拉动的金色马车在骑兵的护卫下,疾驰向郊外的公爵城堡,洛青望着沉默的亚历山大道:“公爵大人,可以先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吗?”

    亚历山大面色变了变,沉吟一阵,道:“大法师,你名震大陆,曾经驱除过无数恶灵,相信世间有闹鬼这一回事吗?”

    洛青哈哈笑道:“公爵大人,这个世界上哪有鬼怪,所有的生物一旦死亡,便不可能复活。所谓那些恶灵,不过只是海云大陆上一些奇异的生物罢了。”

    亚历山大炯炯的目光盯视着洛青,追问道:“什么才算是奇异的生物?”

    “与我们人类生存方式截然不同的生物,比如大海中的人鱼,又或者是前几天出现在汉顿亲王豪宅中的恶灵,其实它只是一个从森林里偷跑出来的精灵人,在亲王府中搞恶作剧而已。”

    “那么,这些奇异的生物死后,同样也不可能有魂灵存在吗?”

    洛青微微一怔,道:“公爵大人,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亚历山大眼中露出恐惧之色,道:“我是说,如果,打个比方,那些奇异的生物死了之后,会不会继续存在呢?海云大陆传统的复活节,不正是纪念死亡的生物重新复活的日子吗?”

    洛青紧紧地盯视着亚历山大,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才爆发出一阵笑声:“公爵大人,您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复活节只是一个古老的传说罢了,我看您最需要的是找一个医生,帮助您将这些古怪荒诞的想法忘掉。”

    亚历山大面露愠色,道:“洛青法师,我亚历山大可不是个习惯开玩笑的人,何况我早就找过许多医生,他们都一致认为我是个神智清醒的正常人。”

    洛青摊摊手道:“那您刚才对我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亚历山大摇摇头,喃喃地道:“算了,我知道不会有人相信的。”

    洛青有些不耐烦地道:“公爵大人,究竟是什么事,您能否爽快地说出来呢?”

    亚历山大叹了口气,闷不做声地望着马车外,一个人呆呆地出神。

    道路两边是高高低低的岩石山群,挺着枣红色的坚硬胸膛,在午后的和风中沉默着。四周静寂无声,只有马蹄与清脆的马铃声响彻在天空。

    马车爬上一条山路,沿着崎岖的山道不断爬高,经过几个迂回后,缓缓停了下来。

    “城堡到了。”

    亚历山大叹了口气,满脸忧色地道。

    洛青推开车门,一幢紫色的尖顶城堡在山路的尽头出现,它像是一颗耀眼璀璨的珍珠,镶嵌在蓝天与山峰的连接处;又仿佛是个穿着盛装赴宴的美人,在玫瑰色的暮色中闪烁着动人的光彩。

    这原本应该是令人心醉神迷的美妙景致,然而在洛青的眼中,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荒凉寂静。整座华丽雄壮的古堡,全然没有生机勃勃的热闹景象,相反特别空旷沉闷,仿佛笼罩在一片凄清萧索的迷雾之中。

    黑色的城堡铁门缓缓打开,近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城堡各处巡逻站岗,整个防卫显得极其严密。城堡前一个高高的哨塔上,象征家族的紫红色徽旗正迎风飘扬。

    洛青微笑道:“侯爵大人,您这里的防护措施真是一流。”

    亚历山大低哼道:“这有什么用,一样不能保证我的安全。”

    洛青奇道:“就算是力大无穷的猛龙怪兽,相信也闯不进您的城堡。侯爵大人,难道您现在的安全受到威胁了吗?”

    亚历山大脸上露出慌乱的神色,道:“大法师,有些东西不是人力能够抵抗的。”

    洛青皱了皱眉,一边暗自思索亚历山大话中的含义,一边仔细打量起四周来。城堡一楼的大厅足足有六百平米,所有的家具陈设都是深红色,像是刚刚被油漆过,散发出一阵刺鼻的古怪味道。

    洛青走到一具立式的手工古董钟前,皱眉道:“公爵大人,这具古钟恐怕是三百年前的珍品吧,您将它原来的颜色漆掉不觉得可惜吗?”

    亚历山大犹豫了一下,道:“我比较喜欢红色。”

    洛青摇摇头,大厅的家具几乎全都是价值连城的古董,如今竟然全被破坏,看来亚历山大的艺术欣赏水准真有点问题,要么就是他全然不把金钱当一回事,任意胡为。

    亚历山大道:“大法师,我希望你能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直到弄清我心中的疑团为止。”

    洛青皱眉道:“公爵大人,那我究竟要在这里住多久?如果你的疑问一直不能得到解释,我难道要一辈子在这里长住下去吗?”

    亚历山大不悦道:“大法师就这么低估自己的能力吗?何况你每住一天,我都会支付您每天一千金币的酬劳。”

    洛青无奈地摇摇头,从怀内掏出一只色泽斑斓的小巧香炉,放在桌几上点燃,幽远宁静的檀香气味立刻徐徐飘散在大厅中。

    “这种香气具有安神养心的奇效,公爵大人,您放松一下,把整个事件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吧。”

    亚历山大忽然爆发出一声惊呼,盯着桌上的香炉,嘴唇血色褪尽。

    洛青奇怪地望着自己的香炉,考究的青铜炉壁上雕刻了几只彩蝶,由于做工精细,这几只彩蝶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要从香炉壁上展翅飞出。

    “公爵大人,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亚历山大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立刻恢复了平静的神情,但视线却刻意避开了桌上的香炉。

    洛青疑惑地望着亚历山大,这个大人物似乎一直处于极其紧张的状态,行为言语更是尤其古怪,与传说中精明铁腕的形象全然不符。

    “是这样的,最近我的城堡里发生了很多难以解释的怪事。”

    亚历山大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道。

    “是什么样的怪事?”

    洛青沉声道:“我深信,这个世界上所有奇怪的事情都会有合理的解释。”

    亚历山大苦笑一声,道:“但愿如此,事情发生在六个月前,也就是海云大陆传统的复活节那一天。”

    “那天因为有一件棘手的政事要处理,我在三楼朝北的书房工作到很晚,当时钟摆敲了一下,应该是凌晨一点。也,也就是传说中死去的亡灵们复活的时候。”

    亚历山大的声音变得十分奇怪,双目圆睁,脖子上的青筋紧张地暴起。

    “当时,我从书房中走出来,到二楼的浴池沐浴。结果,结果发现。”

    “发现什么?”

    “我发现,发现浴池的门变了。”

    “公爵大人,请你说得详细一点。”

    亚历山大的脸上恐惧之色越来越浓,道:“浴池的门是用褐色的樱桃木做的,上面请能工巧匠雕刻了一条龙。可是,当时,当时,那条龙竟然在蠕动,我是说,那条本应该是木头雕刻的龙,竟然变成了活的东西!”

    洛青长身而起道:“公爵大人,这只不过是因为您工作太过劳累而产生的幻觉罢了,难怪您对我的那只香炉如此敏感,原来是把上面雕刻的蝴蝶当作了真实的生物。哈哈,看来您需要的只是好好休息一下,而不是我。”

    亚历山大失声尖叫道:“不是幻觉,绝对不是幻觉!我去大夫那里检查过很多次,我的眼睛没有任何毛病!”

    望着亚历山大这样的男人像一个受惊的女人般如此尖叫,洛青不觉也有些好笑:“公爵大人,如果真是这样,您岂非永远不能出门了吗?城市中有很多雕画饰物的景观,在您眼中不是全部变成真的生物了吗?”

    亚历山大微微喘气道:“不是,只有在城堡中,我才能看到这样的怪异现象。”

    洛青皱眉道:“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只要您在心中告诉自己是幻觉就行了,难道浴池门上的龙会主动攻击你吗?”

    亚历山大紧张地道:“这倒没有,如果光是这样我还能够忍受,我已将城堡内所有有雕刻的地方全部铲平,并重新漆上了新的颜色。可是后来,”

    洛青的兴趣此刻被引起,追问道:“又发生了什么怪事?”

    “一个月前的晚上,我的爱犬,一只纯种的长毛牧羊犬突然消失了。你要知道,城堡的铁门一直是关闭的,四周的围墙高达十几丈,牧羊犬是绝对不可能自己跑出去的。可我的手下几乎把城堡的地都翻遍了,却连一根狗毛都找不到。”

    亚历山大面色发白,颤声续道:“可后来过了一个星期,应该是星期五的半夜,我参加陛下的宫廷晚宴喝醉了酒,迷迷糊糊地回到城堡。妻子早已睡了,我打开灯,在昏暗的黄色光线下,在卧室雪白的墙上,突然出现了一幅古怪的画,一幅让人恐惧的画。我的牧羊犬,居然在画中!”

    洛青心头一震,骇然道:“公爵大人,我想立刻看看那幅画。”

    亚历山大颓然道:“我当时都吓晕了,醒来后那幅画就不见了,我问过所有的人,没有一个承认见过那幅画。”

    “您的夫人呢?她也没有见过吗?”

    亚历山大点点头:“她说这纯粹是我的幻觉。”

    洛青沉吟了一阵,道:“公爵大人,以您今天的身份地位,想必暗中的政敌也应该不少吧?”

    亚历山大道:“你的意思是?”

    洛青道:“如果您有一个极为厉害的政敌,一心想要击倒您,那么买通您的手下,将牧羊犬悄悄弄死埋掉,然后画了这样一幅画,乘您的夫人熟睡时挂在卧室,然后等您昏迷后再将画拿走,并非什么难事。”

    “这样做的意义何在呢?”

    “很简单,让您始终陷入精神紧张的恐惧状态,长此以往,可能会导致您神智不清,甚至精神崩溃。试想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疯子,又何以处理国家政事,让国王陛下信服呢?”

    亚历山大颤抖着道:“那么家里的雕画饰物变活又怎么解释呢?”

    洛青微微一笑,伸出手掌轻轻晃动,只见香炉中升起的袅袅青烟忽然凝聚起来,慢慢地出现了一只鹰的形状,随着洛青口中不断地默念,青烟凝聚成的鹰逐渐变成了褐色,毛茸茸的翅膀,尖锐下弯的鹰嘴,闪着寒光的利爪,“呱”的一声,这只青烟凝聚的鹰竟然变成了活生生的老鹰,展翅飞出了客厅,消失在城堡外的天空中。

    “这并不难,公爵大人。”

    洛青道:“这只是法术中的障眼法罢了,您刚才所看见的那只活鹰其实只是您的幻觉,只要是精通法术的法师,都可以施法变幻出各种奇异的东西,但那都不过是虚幻的影像,而并非真实的存在。我们不是神,无法创造出生命。”

    亚历山大沉默了一会,反问道:“你也说了,这需要法术师施术念咒才能做到,可我的城堡中根本没有精通法术的法师,城堡的防卫固若金汤,也不可能有外人偷闯进来,我又是如何产生幻觉的呢?”

    洛青微微一愣,陷入了沉思,亚历山大说得没错,就算以自己的惊人能力,偷偷溜入这座守卫森严的城堡也是绝无可能的。

    亚历山大缓缓地道:“可怕的噩梦还没有结束。六天前的深夜,不知为何,我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你要知道,我正当壮年,精力旺盛,向来都是一觉睡到天明的。可是那一晚,醒得十分突然,仿佛是被人从梦中故意叫醒似的,浑身只觉得一阵阵地发冷。黑漆漆的卧室中,窗户大开,白色的窗帘被风吹得就像是一个可怖的幽灵。我发现睡在身边的妻子,一个活生生的人,居然变成了一个纸人!”

    洛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纸人?”

    “是的,大法师,一个人应该是有血有肉,具有立体感的生物吧。可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她薄得就像是一层纸,紧紧地贴在白色的真丝床单上,一眼看去,如同床单上绣了一个人,一个会呼吸,会动的纸人!”

    大厅内静悄悄的,只有亚历山大古怪得有些诡异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四周,不知不觉已是夜晚,淡灰色的夜雾如同一个徘徊的幽灵,在门外缓缓地涌动,被昏黄的灯光一照,显得更为凄清。

    听着亚历山大诡秘的描述,洛青也不免有些身上生寒,抿了抿发干的嘴唇,涩声道:“您是说您的夫人就好像是被压扁了后放在床上的,是这个意思吗?”

    亚历山大喉头咕噜作响,双目中满是恐惧,十指交织扭在一起,手背上的血管一根根暴起。

    “那么您的夫人后来怎么样了呢?”

    “我当时惊慌得大声呼叫,我的妻子被惊醒,她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也就是正常的人。”

    “公爵大人,您确认您的精神状态没有问题吗?”

    亚历山大暴怒地一拳砸向面前的桌几,吼道:“洛青!我请你来不是听你说这些废话的!”

    洛青平静地道:“公爵大人,我可以见见您的家人吗?”

    亚历山大呼呼喘着粗气,瞪视了洛青半晌,摆摆手道:“当然可以。”

    亚历山大的亲属只有两人,一个是他的夫人秀云,二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高挺苗条,肌肤雪白,一头瀑布般的金发闪闪发光,黑色的眼睛里仿佛浮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迷茫,忧郁,冷漠,神秘。洛青紧盯着身前的秀云,不放过她的一举一动,这个女人有一双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眼睛,会让男人为之着迷疯狂。她和亚历山大站在一起,男的英俊高挺,女的美丽优雅,连洛青都不禁暗赞是一双天造地设的夫妻。

    另一个是亚历山大与前妻所生的儿子,看上去还不到十岁,目光呆滞地被女仆从房中领出,嘴里含着手指,口水一直流到了下巴,愣愣地望着洛青。

    “家门不幸,这是我与前妻的孩子,一出生就是个痴呆。唉,可惜我与秀云成婚大半年,至今还没有她怀孕的消息。”

    亚历山大无奈地摇摇头:“若是没有子嗣,我公爵城堡世袭的爵位和财产封地,将来由谁来继承啊。”

    可以捐给那些流浪街头的穷人啊。洛青在心中嘀咕一句,皱眉问道:“公爵大人,请问您是如何结识秀云夫人的呢?”

    亚历山大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洛青以这样单刀直入的方式询问自己,迟疑了一下,解释道:“我是在去年的秋季狩猎时认识她的。”

    “夫人出身于?”

    亚历山大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犹豫了良久才吞吞吐吐地道:“秀云是一个孤儿,不过一年前我已经请南特公爵收她为义女,也算是出身名门。”

    洛青不觉有些奇怪,以亚历山大的条件,若要找个漂亮的名门闺秀绝对不成问题,为何会选中了一个家世身份如此平凡的女人呢?尽管秀云确实是一个迷人的尤物,可对亚历山大这样的权贵来说,妻子已经成为了一种身份的象征,绝不可能像一般人那样纯粹从情感上考虑婚姻。

    “大法师,男女之间的事很难说,秀云温柔娴熟,善解人意,是我的良伴。何况,我自从与秀云认识之后,财富权势再攀高峰,下属的几块封地同时开采出了罕见的紫铜矿,封地的税收收入也突然比从前翻了一倍不止,而国王陛下更是对我恩宠有加,将皇家军队的管理权完全交给我负责,不日还要破格册封我为亲王。而这一切,都是从结识秀云开始的。”

    原来亚历山大竟是因此而娶了秀云,洛青颇有些哭笑不得,道:“公爵大人,您也相信帮夫运这种说法吗?”

    亚历山大不悦地道:“我只相信事实。”

    秀云望了两人一眼,忽然开口道:“亚历山大,您劳累了一天,还没有用过晚膳吧?我吩咐管家立刻去准备。”

    秀云的声音温柔而恬静,犹如涓涓流淌的溪流,听起来异常舒畅悦耳,凝视着亚历山大的双目中更是充满了关切的爱意,让一向四处流浪的洛青也不禁有了一丝想成家的念头。

    亚历山大点头道:“我差点忘了,大法师请一起用晚餐吧。”

    望着秀云远去的优雅背影,洛青沉思了一阵,对亚历山大道:“伯爵大人,您在贵堡中所遭遇的怪事目前我难下定论,不过我会彻查到底,在这段期间,希望您能让我在城堡中的活动不受任何限制,可以自由行事。”

    “那是当然,我立刻吩咐下去,今后大法师的话就等于是我亚历山大的命令,任何人胆敢违抗,立刻处死!”

    亚历山大毫不犹豫地道,随即他神色不定地看了洛青一眼,欲言又止。

    洛青皱眉道:“公爵大人,您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亚历山大向四周看了看,面有惧色地道:“大法师,您刚才说这一切可能是我的政敌布置的阴谋。可是万一,我是说万一这件事不是我的政敌所为,而是,而是某一种神秘恐怖的力量,比如,比如就像魔法那种力量,那又该怎么办?”

    洛青苦笑道:“公爵大人,魔法并不是什么神秘恐怖的力量,说得简单一点,不过是集中个人的意念,将空气中的元素加以组合,再念上几句咒语罢了。如果您愿意,完全可以到皇家魔法学院去学习。恕我直言,您目前最应该做的,是保持平静的心态,不要胡思乱想。”

    亚历山大长叹了一声,满脸疲态地道:“大法师,你的房间被安排在我卧室的对面,我马上派人去收拾一下,有什么其它的要求,你尽管开口。”

    洛青满意地点点头,如果亚历山大的话完全属实,自己倒是很愿意斗一斗这个隐藏在暗中的敌手,能想得出这些恐吓把戏的人,至少手段机智都是超一流的。

    陪着心不在焉的亚历山大吃过晚餐,洛青在城堡内独自闲逛起来,这座城堡实在是太庞大了,光是花园就有七、八个,假山、流水、林木,重重迭迭,曲径环绕,别说藏起一条死狗,就是藏起几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城堡三楼的灯光悠然熄灭,洛青在一处阴暗的小树林中盘膝打坐了良久,精气神都已臻至巅峰状态,眼看已近子夜,又悄然回到了大厅。

    城堡完全陷入了浓墨般的夜色中,只有高处的塔楼上亮着一盏灯,依稀照出站岗士兵的灰暗身影。

    洛青忽然像一只蝙蝠般腾空掠起,以令人咋舌的高速,悄无声息地疾掠过城堡的每一层楼面,此刻若是有人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必定难以逃过他明亮而锐利的双眼。

    整座城堡共有四层,一楼除了客厅就是仆人们居住的房间,二楼是一些供来访宾客居住的客房,三楼则由亚历山大夫妇居住。顶楼是一个尖顶的阁楼,通往阁楼的狭窄楼梯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显然已经许久未有人到过这里了。楼梯的尽头是一扇铁门,沉重的铁锁在漆黑的夜色中闪动着一丝微光。

    洛青的目光在铁门上闪电掠过,忽然轻呼一声,双目暴闪出逼人的厉芒。

    尽管一般人根本无从发现,但在洛青的眼中,那把沉重的铁锁却有一丝肉眼难以察觉的颤动。

    难道有人在不久前来到了这里,刚刚动过这把铁锁?

    洛青神色一凛,楼梯布满的灰尘上根本就没有足印,除非这个人可以像自己一样施展法术,轻而易举地跃上阁楼。

    但是亚历山大明确无误地告诉过自己,这座城堡内并没有精通法术的人。

    难道这一切仅仅是自己的多疑或者错觉?

    洛青沉默地立在阁楼前良久,如果真的有人刚刚来过这里,那么这座阁楼内究竟有什么惊人的秘密,以至于那个神秘的人会在深夜悄悄潜来此处呢?他究竟想得到些什么?而这个人又会是谁呢?四周死一般的沉寂,黑暗中,洛青仿佛感觉到真有一双恶毒的目光,幽灵般地伺伏在某个角落,偷偷窥视着自己。

    “昨晚公爵大人睡得还好吗?”

    洛青用考究的银制刀叉切开一块肥嫩的小牛肉排,问道。

    清晨的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照在花园内摆放的一张白色餐桌上,投下斑驳细碎的光影。草木上的露珠在玫瑰色的曙色中闪烁着晶莹的光泽,云雀在枝头啼唱起一串串清脆的歌声,滚落在绿草如茵的花园中。

    亚历山大推开面前盛满佳肴的餐盘,长长叹了口气,眉宇间尽是疲惫憔悴之态。

    洛青的目光投向远处,七彩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秀云正端着两杯鲜榨的果汁婷婷走来。

    她穿着一件浅紫色的束腰宽摆长裙,步履轻盈得就像是一只翩翩的彩蝶。清爽的晨风吹起她黄金般闪光的长发,雪白的脖颈优雅得不带一丝烟火气,令人目眩神迷。

    亚历山大摇摇头道:“秀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这种事让仆人去做就可以了,何必你自己动手呢?”

    秀云爱怜地望着他,柔声道:“我希望亲手为你做啊。”

    亚历山大皱眉道:“这些都是下等人做的事情。你现在贵为公爵夫人,要时常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在下人面前失了体面,知道吗?”

    秀云顺从地点点头,亚历山大对洛青道:“秀云不懂礼节,让大法师见笑了。对了,昨晚大法师可有什么发现吗?”

    “我想看一看城堡顶层的阁楼,不知道公爵大人是否方便呢?”

    “阁楼?”

    亚历山大身躯微震,神情有些慌乱地问道:“出了什么事?大法师为什么会突然想去鄙堡的阁楼呢?”

    “亚历山大,那间阁楼你从来也不让我进去,里面究竟藏了些什么东西啊?”

    秀云好奇地插口问道。

    亚历山大恢复了镇静的神色,勉强笑道:“那里只是存放了一些城堡先人的遗物,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洛青目光锐利地盯着亚历山大,沉声道:“可我如果告诉公爵大人,昨天深夜可能有人偷偷进入阁楼,您是否相信呢?”

    “砰”的一声,盛满果汁的杯子从亚历山大的手中滑落在地,他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嘶声道:“告诉我,是你亲眼看见的吗?”

    洛青摇头道:“我没有亲眼目睹,只是怀疑罢了。”

    亚历山大霍然起身,旋即又坐了下去,神色不安地靠在椅背上,手指机械地敲击着桌面。

    洛青道:“公爵大人,如果昨夜真的有人潜入阁楼的话,我认为这个人很可能会对您暗中不利。您最好告诉我,阁楼中究竟藏有什么秘密?”

    亚历山大转过头避开洛青灼灼的目光,沉默不语。

    洛青皱眉道:“如果您觉得实在不方便的话,那就算了,不过城堡中所有怪事的关键也许就取决于此。”

    亚历山大嘴角抽搐了一下,忽然咬咬牙,道:“还有什么比我的生命更重要的呢?大法师,我这就带你去。”

    亚历山大长身而起,看了秀云一眼,道:“你也跟我来吧。”

    “咯吱咯吱”,通往阁楼的楼梯被亚历山大踩得发出难听的怪声,尽管是白天,但由于周围没有安装任何窗户和照明灯,所以光线依旧十分灰暗。

    洛青皱了皱眉,隐隐约约中感觉有什么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亚历山大在阁楼的铁门前停下脚步,从怀中掏出一大串造型古朴的钥匙,低头摸索了一阵,对身旁的秀云道:“你去拿一具烛台过来,这里太暗了,我看不清楚是哪一把钥匙。”

    秀云迟疑了一下,亚历山大忽然“哦”了一声,道:“我差点忘了,你怕火,还是我自己去吧。”

    洛青目光闪动道:“怎么?秀云夫人怕火吗?”

    亚历山大道:“秀云幼时家中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火,所有的家人都丧生在那场火灾中,所以从此她一看见火光就感到害怕。连再寒冷的冬天,她也不敢靠近壁炉取暖。”

    洛青点点头,道:“那就不用麻烦公爵大人了。”他嘴中默念,淡淡的光芒在手掌中若隐若现,一个白色的光球出现在掌心,灵巧地跃入空中,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

    在洛青犹如实质的目光凝视下,铁门上的锁“咯噔”一下,竟然自动弹出,铁门缓缓开启,一股腐霉的气味扑鼻而来。亚历山大信服地叹道:“真不愧是奇云大陆最好的法师啊。”

    洛青淡淡一笑,当先走入阁楼。地板上的灰尘厚得像是羊毛地毯,可以整个一层用手揭起。阁楼的中央摆着一些古老的旧式家具,上面结满了纵横交错的蜘蛛网,靠北面的墙壁上堆放着几十只黑沉沉的樟木箱子,几十幅金框的巨大油画乱七八糟地斜靠在箱子上。

    洛青随意翻起一幅油画打量起来,画框是纯金打造的,画布则用一种极其罕见的蚕丝织就而成,虽然并没有小心保养储藏,但拂去上面的灰尘,立刻呈现出栩栩如生的鲜艳画面。

    画中的是一个端坐在椅上的富态女子,她相貌平庸,穿着一袭贵妇人的盛装,浑身珠光宝气,手中轻挥着雪白的鹅毛扇。

    这幅画应该是出自高匠之手,不但画工精细,线条流畅,更难得的是将这个妇人雍容华贵的神韵描绘得呼之欲出。

    洛青好奇地问道:“这位妇人是?”

    “这是亡妻南希的肖像。”

    “哦,那这幅应该是公爵大人先人的肖像吧?”

    洛青拿起另一幅画询问道,画面中身穿公爵制服的中年男子面容肥胖红润,双目细长,一派趾高气扬的贵族派头。

    亚历山大的神色有些不太自然,支吾着道:“这是城堡的上一任主人,也就是我亡妻南希的父亲——南特公爵的画像。”

    洛青惊讶地望着亚历山大,后者尴尬地道:“我是入赘南特公爵府的,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还望大法师对此保密。”

    洛青点点头,暗忖道,难怪亚历山大一开始并不太愿意将自己领到这里,原来这事关他的一些个人隐私。按照常理这些画像应该被挂在城堡最显赫的位置,供人瞻仰,如今却被堆入阴暗的阁楼而无人照管,看来亚历山大对故去的岳父和妻子不但没有留念之情,反倒似乎十分厌恶。

    亚历山大干笑了几声,道:“我的父亲不擅理财,他死后我虽然继承了祖上世袭的爵位,但同时也背上了数亿金币的债务。不用我多说,相信法师也明白其中的道理。”

    望着英俊倜当的亚历山大和画中相貌平凡的南希,洛青顿时明白过来,两人之间的这桩婚事,一定是充满了政治交换的味道。

    “公爵大人请放心,我对别人的隐私并不敢兴趣。”

    洛青淡淡地道。

    亚历山大点点头,转开话题道:“好像没有人来过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啊。”

    洛青凝视着亚历山大道:“您可以确定这里一件东西都没有少吗?”

    亚历山大面色有些不太自然,略一犹豫,走到一具紫红色的衣橱前,拉开橱门,衣橱内顿时钻出几只爬虫,四散逃窜,亚历山大在橱壁的某个地方用力按动,“噔”的一记,一道暗门弹出。

    “啊!”

    亚历山大惊呼一声,暗门后空空荡荡,什么东西也没有。

    洛青沉声道:“少了什么?”

    亚历山大的脸色突然发青,双腿一个劲地颤抖,手紧紧地抓住洛青的手臂,似乎随时都要瘫软在地。

    一直沉默不语的秀云关切地问道:“亚历山大,你怎么了?”

    “公爵大人,究竟少了什么东西?是您珍藏的珠宝吗?”

    洛青紧紧追问道。

    “画!一幅画!那幅画不见了!”

    亚历山大歇斯底里地狂叫起来,双目中满是惊恐之色,他跟跄后退几步,忽然扑通摔倒在地,面色涨得紫红,手紧紧捂住胸口,似是喘不过气来,嘴中不时冒出白色粘稠的泡沫。

    秀云惊叫一声扑了上去,亚历山大已经昏倒在地,四肢微微抽搐着,完全不省人事。

    洛青按捺不住心中的震惊,丢失的究竟是怎样的一幅画?如果那仅仅是一幅画,它的失踪会什么会让亚历山大像遭遇了恶鬼一样,产生如此巨大的恐惧以至于昏迷?

    经过数小时的紧急抢救之后,几个大夫望着缓缓睁开双眼的亚历山大,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公爵大人可能是因为受了惊吓,导致突然中风。”

    一名满脸皱纹的老医师摸了摸雪白的胡须,皱眉道:“目前大人最需要的就是安心调养,生活起居现在暂时不能自理。至于何时能够康复,这还很难预料。”

    洛青心情沉重地望着躺在床上的亚历山大,后者虽然已经苏醒,但大半身的肢体已经完全麻木,不要说无法自如行动,就连说话也口齿含糊不清,根本听不出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秀云幽幽地低叹一声,替亚历山大小心地盖好被褥,对洛青道:“大法师,我想亚历山大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您如果有什么问题,最好等到他康复之后再说。”

    亚历山大双目紧紧盯着洛青,竭力仰起头,喉中不断发出“嗯呀”的古怪声音,似乎有什么急切的话想要告诉洛青。

    洛青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公爵大人,您先安心养病吧,我会一直留在这里,直到您康复。还有,我需要一个朋友前来这里协助,您不会拒绝吧。”

    亚历山大吃力地点点头,洛青长叹一声,走出房间,此刻已近深夜,过道内静寂无声,头上的廊灯闪烁着黄蒙蒙的幽光,显得凄清而孤凉。

    走廊的拐角处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一名女仆神色急躁地走来,一路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啊,奴婢拜见大法师。”

    女仆看见洛青,立刻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屈膝礼。

    洛青的脸上却露出震惊之色,在女仆的背后,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如同幽灵般地高举着双臂,昏黄的灯光下,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双目呆滞而茫然。

    洛青心中猛震,瘦小身影所摆的这个姿势,分明像法术师们施法前惯有的起手动作!

    女仆瞧见洛青的神色,诧异地回头察看,顿时爆发出一阵尖叫声:“安德鲁少爷,我可找了您半天,原来您躲在这里!”

    瘦小的男孩傻呆呆地望着女仆,嘴角的口水不自禁地流下来,正是亚历山大和前妻南希所生的那个痴呆儿童。

    洛青皱眉道:“安德鲁少爷经常会做出这样古怪的举动吗?”

    女仆用手绢擦去安德鲁滴淌在胸襟上的口水,叹息道:“回大法师,少爷的身体从小就不太好,晚上经常会有梦游的病状。最近这半年似乎病情加剧了,他开始喜欢偷偷地跟在别人的身后,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动作,常常把我们吓一跳。唉,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会这些怪动作的。”

    洛青心中一动,走到安德鲁的面前,温言道:“安德鲁,好孩子,你是怎么学会这个动作的?”

    安德鲁呆呆地望着洛青,忽然张开嘴打了个哈欠,目光茫然地望着头上的廊灯。

    女仆道:“大法师,少爷他,他的脑子不太灵活,听不懂我们说的话。”

    洛青盯着安德鲁沉吟了一会,忽然高举双臂,掌心向前,双手中指微微翘起,正是安德鲁刚才跟在女仆身后所作的姿势。

    安德鲁一见洛青的样子,立刻也高举双臂,学起洛青的样子来,走廊上一高一矮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神情严肃,姿态怪异,旁边的女仆看在眼里,只觉得又可笑又有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洛青的双掌忽然在头上合十,手掌如同蛇一般地扭动,随着他口中的默念,手掌的指缝间隐隐有蓝光闪现,正是攻击力量最为强大的雷电系魔法。

    对面的安德鲁随即手舞足蹈起来,他仿佛是洛青的一面镜子,将他的每一个动作模仿得惟妙惟肖,包括嘴唇蠕动这样的细节也学得十足,唯一不同的便是安德鲁的指缝间没有蓝光闪现。

    洛青缓缓地将双掌移向安德鲁的头顶,而后者也傻愣愣地试图用手去伸触洛青的头顶,全然不知洛青这一双凝聚了雷电系魔法的双掌一旦落到他的头上,会产生如何可怕的毁灭效果。

    洛青指缝间的蓝光突然消失,他一把抱起安德鲁,沉声道:“安德鲁,告诉叔叔,你看到谁做过这样的动作?你一定看见了?是不是?你喜欢躲在别人的背后做这样的动作,是跟谁学会的?告诉叔叔,这个人究竟是谁?”

    “哇”的一声,安德鲁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女仆吃惊地叫道:“大法师阁下,安德鲁他听不明白我们的意思,您问他什么他都不会回答的。”

    洛青放下拼命挣扎的安德鲁,心中激动不已,如果自己的推测没有错,城堡中发生的怪事,他现在终于找到了一个最合理的解释!

    那就是,可以确认无误,在这个城堡中,暗中隐藏了一个精通法术的人!

    这个人,幽灵般地监视着亚历山大公爵的一举一动,悄悄尾随在他的身后,施展法术,让亚历山大产生了一系列的错觉,什么浴池门上会动的龙,什么妻子秀云变成了薄如纸的怪人,都是此人施法弄的鬼。而对于一个精通法术的人来说,藏起一条牧羊犬简直比吃饭睡觉还容易,当然,阁楼壁橱内那幅不见了的画,十有八九也是此人偷走的。

    洛青压抑住潮水般波动的心绪,将纷乱的思路慢慢理顺。眼前的安德鲁有深夜梦游的病状,他一定在无意中瞧见了那个尾随在亚历山大身后的人。而安德鲁虽然痴呆,但他具有极强的模仿能力,立刻就学会了那个人施展法术时的奇特姿势。所以安德鲁也会在平日里学着那个人的样子尾随仆人,做出这些他不可能自己无师自通的施法动作。

    可惜的是,安德鲁是一个痴呆的孩子,否则,岂不是可以顺利找出那个人了吗?

    女仆牵着安德鲁的手离开了,洛青出神地立在原地想了半天,从怀中小心地摸出一根雪白的羽毛。

    “无论你将来遇到什么难事,如果需要我的帮助,只要将你的意念贯注在这根羽毛中,低呼三声‘羽灵’,我就会立刻赶到你的身边。”

    幽怨的声音仿佛依然回荡在洛青的耳畔,他明亮而锐利的目光忽然变得柔和起来,“羽灵”,“羽灵”,洛青闭上眼睛,心在轻轻呼唤着,我们有多久没有见面了,羽灵?

    亚历山大卧室的灯熄灭了,洛青忽然灵机一动,如今亚历山大已经瘫痪在床,那个暗中对付他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念及次,洛青立刻身形展开,袍袖挥动,人已如一只蝙蝠般从窗口掠了出去。

    城堡周围身穿铠甲的士兵们依然在巡逻守卫,洛青目光闪动,脚尖在城堡的高墙上一点,闪电般扑到了亚历山大卧室的窗台前。

    玻璃窗是关着的,透过白纱窗帘,洛青依稀可以看到宽大的床上两个并排睡着的人影。

    室内不时传来亚历山大沉重的喘息声,洛青亲眼目睹这个权势显赫的人物沦为今天的境地,也不免心中有几分唏嘘。

    一个人影突然从床上坐起,径直走到窗前,洛青暗叫不妙,“哗”的一记,窗帘被闪电般地拉开,一双美丽的眼睛就像是两口冰泉,冷冷地注视着他。

    卧室的灯亮了。

    洛青尴尬地望着站在窗台前的秀云,对方穿了一件奶黄色的真丝睡衣,斜斜下开的领口露出雪白的乳沟,令人不敢正视。

    “原来是大法师深夜至此,我还以为是什么害人的怪物呢。大法师,您需要进来坐坐吗?”

    秀云淡淡地道。

    洛青苦叹一声,纵横海云大陆十几年,居然被一个弱女子冷嘲热讽,偏偏又发作不得,实在是狼狈不堪,当下只好强笑道:“我只是想察看一下这里的安全措施,打扰了,公爵夫人。”

    洛青憋了一肚子闷气走向自己的房间,刚推开门,一个甜美的声音从房内传出:“洛青大法师,你好。按照你们人类计算时间的方式,我们应该有三年没有见面了吧。”

    洛青身躯一震,一个清纯动人的少女从房间的阴影中轻盈飘出,长而柔软的睫毛下,一双清澈的双眼正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

    少女穿着一件极其怪异的彩色衣服,发束金环,赤着莲藕般娇嫩的双足,背后赫然生着一对雪白的翅膀。

    “你好,羽灵。”

    洛青压抑住激动的情绪,缓缓地道。

    羽灵道:“大法师三年前从喷火恶龙的巨爪下救了我的命,还悉心替我疗伤。这样的恩情,羽灵一直苦候着报答的机会。不知大法师这次召我前来,有什么需要羽灵效劳的呢?”

    洛青凝视着羽灵的眼睛,道:“羽灵,三年没见,你对我似乎有些生分了。”

    “时间会冲淡一切的。你我是不同的种族,属于两个不同世界中的生物。大法师,你三年前离开羽灵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吧。”

    洛青的心中掠过一丝淡淡的茫然,低声道:“那一个月又十六天陪伴你疗伤的日子,不是时间可以冲淡的。”

    羽灵低下头,清澈的双目中浮起一层蒙蒙的雾气:“可惜大法师你始终属于高高在上的人类,终究是要离开。而羽灵这样的精灵人,是不敢厚颜奢求大法师永远相伴的。”

    “对不起,羽灵。你也知道在海云大陆上,人类与在森林中生活的精灵族人彼此相互敌视。我们,我们是没有可能在一起的。”

    “你们人类不断地在海云大陆上扩张自己的势力,任意欺压其它弱小的生物种族。就连我们精灵人世代生活的原始森林,也日益遭到你们的破坏。如果你是精灵族人,会对人类没有敌意吗?”

    “别说这些不愉快的事了,羽灵。”

    洛青沮丧地道:“这些问题我们从前就争论过,弱肉强食,这是最简单不过的自然法则。何况就算人类与精灵族人水火不容,可我们毕竟还是朋友,对吗?”

    羽灵抬起头,语声中有一丝淡淡的哀怨:“是的,大法师。”

    “还是像从前那样,叫我洛青吧。”

    “好——吧,洛青,你遇到难题了吗?”

    等到洛青将公爵城堡中所发生的一切都告诉羽灵后,天色已近破晓,清凉的晨风拂动窗帘,黎明的曙光穿过半掩的窗,柔和地照射在羽灵洁白如雪的翅膀上。

    “大法师,洛青,你需要我怎样帮助你呢?”

    听完整个故事,羽灵幽幽地问道。

    洛青皱眉道:“我想知道,最近你们精灵族中有过什么人跑出森林吗?而亚历山大公爵本人,是否曾经做过伤害你们精灵族人的事情吗?”

    羽灵摇头道:“原来你怀疑这件事是我们的族人做的。其实精灵族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四分五裂,面对你们人类势力的入侵,有的精灵人被你们掳为奴隶,有的乔迁往森林深处,而有的则潜入你们人类的社会中,决心报复反抗。所以我根本不清楚其他族人的行踪。何况有的精灵种族长相和你们人类相似,就算他们藏身城堡,我也难以辨别。至于亚历山大这个人类,我也是今天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洛青长长地叹了口气,道:“那幅在阁楼失踪的画倒是一根重要线索,可惜亚历山大现在全身瘫痪,口不能言,也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告诉我这幅画的秘密。”

    羽灵轻轻地抚摸着自己柔软的翅膀,低声道:“这也不难,只要拔出我的一根羽毛,煎熬成汁让他服下,再让我念上一段精灵咒语,便可以让他完全康复。”

    “不可以!”

    洛青截然喝道:“每拔出你翅膀上的一根羽毛,你的生命便会缩短一年。羽灵,我决不容许你再这样做了!”

    羽灵诧异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一位年老的人类法术师告诉我的,羽灵,三年前离别时你送给我的那根羽毛,已经使你缩短了整整一年的生命。当时如果我知道真相的话,是不会同意你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情的。”

    羽灵淡淡笑了笑,她笑时白玉般的脸颊上露出两个小酒窝,但浅浅的酒窝里,却盛着化不开的忧伤:“如果过得不快乐,多活几年又有什么意义?”

    洛青的双目中露出不易察觉的痛苦神色,这分开后的三年,他又何曾真正地快乐过?被常人敬为天人,被权贵尊崇礼遇,在海滩悠闲度假,过着衣食无忧,纵横大陆的逍遥生活。可是每到深夜,每到一个人独自寂寞的时候,他总是抚摸着怀中那根白色的羽毛,慢慢地回味着那一个月又十六天的时光。

    越是试图逃避那一段超越常伦、世所不容的感情,就越是难以逃避。

    洛青默默地凝视着羽灵,自己这一次之所以召呼羽灵,难道真的是为了城堡中这件棘手的事吗?

    房中的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房门外却响起了喧闹纷杂的哭叫声。

    某种不祥的预感猛然浮现在洛青的心中,他推开房门,走道内早已乱成一团,仆人们神情慌乱地跪在地上,一队士兵正将他们陆续押起,锁上镣铐。亚历山大坐在轮椅上,脸上露出又惊又怒的表情。

    洛青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站在亚历山大身后的秀云道:“安德鲁少爷昨晚失踪了,亚历山大十分震怒,要将这些失职的仆人全部处死。”

    洛青身躯剧震,失声呼道:“什么?安德鲁失踪了?”

    秀云道:“是的,士兵们搜过了整座城堡,却始终找不到安德鲁少爷。”

    洛青只觉得浑身冰凉,一颗心不断向下沉去,他忽然想起了那只消失在城堡内的长毛犬,嘴里又苦又涩。

    仆人们苦苦哀求的哭喊声不绝于耳,洛青勉强摄定心神,问道:“秀云夫人,将这些仆人全部处死,是公爵大人亲口下的命令吗?”

    秀云漠然道:“我和亚历山大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不用他说,此刻我也完全了解亚历山大的心意。”

    洛青向亚历山大投去垂询的目光,后者点点头,显然毫不在意这些仆人的性命。

    洛青皱眉道:“公爵大人,安德鲁少爷的失踪,我相信这些仆人是无辜的,我看不如先将这些仆人关押起来,等到查出事情的真相后再作处置吧。”

    不等亚历山大有任何表示,洛青一字一顿地道:“难道长毛犬的失踪也是这些仆人的过错吗?”

    亚历山大神情一震,又惊又骇地望着洛青,喉咙里咕咚作响。洛青缓缓地道:“公爵大人,这件事还是让我来彻查吧,迁怒无辜是没有用处的。”

    亚历山大犹豫片刻,点点头,虚弱无力地闭上眼睛,最近遭受的这一系列沉重打击,已经让他几乎崩溃了。

    洛青回到房中,心中悔恨不已,安德鲁的失踪,自己要负上很大的责任。昨夜自己在走廊内大声地询问安德鲁,一定让那个人暗中听见了。为了以防万一,那个人先下手为强,一手导致了安德鲁的失踪。

    洛青愤然一拳砸在桌上,坚实的檀木桌面立刻碎裂。

    为什么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羽灵忽然开口道:“洛青,我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洛青诧异地道。

    “如果这些事真的是精灵族人做的,我希望,你能放他一条生路。毕竟,我也是精灵族人。”

    洛青长叹了一声,道:“我理解你的处境,好吧,我答应你,羽灵。”

    羽灵幽幽地道:“谢谢你,洛青。我想去一次你所说的那个阁楼,也许在那里,我能为你找到一点线索。”

    洛青兴奋地道:“那太好了,你们精灵人有着与生俱来的第六感,也许真的能发现一些我忽略的东西。”

    阁楼的铁门敞开着,从亚历山大突然中风昏厥那天,这里已经无人顾及,羽灵跟着洛青走上狭窄的楼梯,两人的脚步声都轻若无物。

    洛青突然面色一变,呼道:“羽灵,你走路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声音?”

    羽灵微微一愣,道:“我和你们人类不同啊。”

    洛青的神色变得很奇怪,但双目中却露出一丝兴奋之色,喃喃自语道:“是的,你是精灵人。而普通人走在楼梯上,应该会有沉重的脚步声。”

    羽灵迷惑不解地望着洛青,后者紧锁眉头,似是陷入了苦思。

    阁楼内依然原样未变,陈旧的家具在阴暗的光线中孤独地沉默着,洛青有些焦急地问道:“怎么样,羽灵?发现了什么没有?”

    羽灵闭上双目,静静地立了良久,才睁开眼歉然道:“对不起,洛青,我感觉不到有什么异样的东西存在。”

    洛青苦笑一声,道:“没什么关系,就算有什么重要的线索物品,恐怕早就被那个人拿走了。”

    羽灵的目光缓缓扫过阁楼内的每一個角落,柔声道:“洛青,再仔细找找吧。”

    洛青颓然道:“除了那几十口破箱子,其它的地方我早就翻查过了。”

    说到这里,洛青忽然心中一动,目光落在墙角堆放着的几十个樟木箱子上。

    一只只箱子被打开,古怪的气味顿时弥漫了整座阁楼,皱巴巴的丝绸华服,破损不堪的摆设玩物,爬满蛀虫的发黄旧书,几乎都是死去的南特公爵和南希的旧物。

    羽灵幽幽地道:“看来亚历山大和他的妻子生活得并不幸福,否则不会这样处置亡妻的遗物。”

    洛青耸耸肩,随意翻动着一大堆的杂物,道:“这些权贵们其实大都有着不可告人的隐秘,显赫风光的生活背后,也许就是丑陋的血腥和杀戮。”

    “那么亚历山大也不会例外了?”

    羽灵道。

    洛青微微一愣,随手拿起一本卷了边的厚厚日记本,朱红色的羊皮封面已经褪色,右下角清晰地写着“南特日志”四个流畅的墨水字迹。

    洛青好奇地翻开日记本,里面却是一片空白,只是隐隐地有暗色的印痕显出。

    难道是用隐形的药水书写的日记?

    洛青十指轻按在日记本上,口中默念,丝丝缕缕的白雾从他的指缝间飘出,将日记本笼罩在一团朦胧的雾气中。

    白雾渐渐散去,一行行清晰的字迹呈现在洛青的眼前。

    “明天是海云公元一三六零年七月九日,南希即将带着亚历山大前来城堡中做客。说实话,我并不太喜欢这个人,他只不过是个破落的侯爵后裔,无权无势,只是仗着有一张漂亮的脸蛋,迷惑住了我天真的女儿。”

    洛青看到这里不觉心中感慨,如果不是亚历山大家境破落,相信也不会娶南希这样相貌平庸的女子为妻。

    “今天,天色灰暗,飘起了细细的雨丝,我和亚历山大、南希共进晚餐。亚历山大的穿着实在寒酸,白色的衬衣领口居然都没有浆洗干静,侯爵制服袖口上的金钮扣也缺了好几个。看来,他的日子过得比平民好不了多少。

    不过他总算还遵循着贵族的礼仪,言行举止勉强得体,他的祖父曾经冒死救过陛下姨母的性命,所以家中还珍藏着当年宫廷赏赐给他们的一幅珍贵的古画,听说这幅画是用掳掠来的精灵人做成的标本画,价值不菲。不过要想凭一幅画的嫁妆就娶到我的宝贝女儿,还远远不够。”

    洛青心头一震,多年前,人类的势力向精灵人居住的森林延伸,他们将掳掠来的精灵人制成标本,放在画框中,作为装饰画进贡给宫廷皇室观赏取悦。不过这种残酷的做法后来遭到了一些有良知的宫廷大臣的反对,经过议会裁定,最终被视为违法而言令禁止。但这些为数不多的画,也便成了仅存的稀世珍品保存下来。

    洛青不由心中一动,那幅藏在壁橱中而被偷走的画,是否就是这幅精灵人的标本画呢?不知不觉,洛青已经完全被日记中记载的内容所吸引。

    “整整一个月,南希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我可爱的女儿为了亚历山大,竟然要与我这个最疼爱她的父亲决裂。可怜的孩子,她还不知道人世间的肮脏和丑陋。我决不相信亚历山大会真心爱我的女儿,我要派人查清楚他迎娶我女儿的真正目的。”

    “今天是周末,深夜,葛朗太法师带来了惊人的消息。亚历山大一直有个漂亮的秘密情人,就住在他的侯爵城堡中。据葛朗太法师说,亚历山大也不是个洁身自好的贵族,他竟然在暗中与巫师来往。天啊,巫师早在上个世纪便被公认为最邪恶的职业而遭到明令捕杀,没想到亚历山大竟敢冒着杀头的危险,与巫师交往。他究竟想做什么?有什么可怕的阴谋?我下定决心,决不能让亚历山大迎娶我的女儿。”

    “寒冷的冬天来了,南希也病倒了,望着她虚弱地躺在床上,我的心痛得像刀绞一般,这一切,都是亚历山大那个畜生造成的。今天他来看望南希,被我一顿训斥赶了出去。当我喝破他有个秘密情人的时候,他吓得脸都变色了。我已经警告了他,如果他再敢纠缠我的女儿,我就将他和巫师暗中来往的事禀告国王陛下。相信以后,这个家伙不敢再来了。”

    “今天是复活节,南希的病情还没有康复,我的心乱极了。这几天我的头不知为什么痛得厉害,大夫也看不出什么毛病。不知为什么,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日记写到这里字迹开始凌乱起来,似乎执笔的手已经无法保持稳定,随时都在颤抖。

    “海云公元一三六一年二月七日。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今天仆人在打扫我房间的时候,居然在床底下发现了一颗死去婴儿的头。焦黑的头颅,绿莹莹的眼睛,简直就是魔鬼的化身。这样恐怖的东西为什么会在我的床底下,啊,我的头痛得厉害,我······”

    日记写到这里突然中断,泛黄的页面上洒着几滴褐色的血渍,触目惊心地遮住了最后几个字。

    洛青看到这里心弦剧震,他飞一般地冲下阁楼,在过道内抓住一个经过的年老仆人大声问道:“南特公爵是那一年死的?快说!”

    仆人被洛青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道:“您问这个做什么?南特公爵?好像是,好像是海云公元一三六一年二月八日出殡的。”

    洛青心中发寒,这么说,海云公元一三六一年二月七日,写最后一页日记的那天,正是南特公爵死亡的日期。

    洛青呆呆地站了一会,重新返回阁楼,将那本日记细细翻阅了数遍,喃喃自语道:“死去婴儿的头颅,巫师,精灵人的标本画,亚历山大的秘密情人······,这些事究竟有什么暗中的关联?”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羽灵低声问道。

    洛青抬起头,望着一直在墙角静静注视着他的羽灵道:“这件事越来越复杂,我相信其中一定隐藏着什么惊人的秘密。我现在要立刻出去找一个人,羽灵,伱能否替我暗中照顾亚历山大呢?”

    “好吧。”

    短暂的犹豫后,羽灵道:“我会在暗中保护他的,你放心走吧。”

    这里只是一个偏僻的集市,泥砖铺就的地面坑坑洼洼,空气中飘着难闻的腐臭味,一条狭长的水沟横贯集市,黑沉沉的水面上泛着厚厚的油腻。

    集市两旁零散地摆放着十几个小摊,摆放的都是一些廉价的日用品,风吹得摊上悬挂的木头招牌哐啷作响,摊主们在午后暖洋洋的日光下昏昏欲睡。

    集市里生意冷清,来往的行人大多是衣衫普通的平民,苍蝇、臭虫到处嗡嗡乱飞,竟然比路过的人还要多。

    洛青在集市旁一座脏得分不清是什么颜色的帐篷前停下脚步,掀开斑驳污渍的帐布,大步走了进去。

    阴森潮湿的帐篷内,一只紫色的水晶球陈放在结满木疤的圆几上,发散着浑浊的光泽。圆几前铺着张画满符咒的破烂地毯,盘膝坐在地毯上的老人闻声睁开双眼,嘶哑的声音带着兴奋:“尊贵的客人,您需要占卜吗?一个银币就行了。”

    洛青惊讶地打量着老者,褴褛的长袍上都是破洞,已经遮盖不住黑瘦的双腿,面泛菜色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似乎还闪着昔日灵动的风采。

    望着沉默不语的洛青,老者又叫道:“如果您觉得贵,一百个铜币怎么样?不能再少了,我的占卜可是远近闻名,灵异得很。怎么,您不相信吗?要不,九十个铜币?”

    “你,真的是葛朗太法师吗?”

    洛青从怀中掏出一把金光灿灿的金币,放在圆几上,怀疑地望着老者。

    老者身躯微微一震,嘶声道:“您是谁?您怎么知道我过去的名字?葛朗太法师,嘿嘿,我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听到过别人这样称呼我了。”

    洛青惊讶地道:“葛朗太法师,你怎么,怎么,?”

    “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您是想这么问吧?”

    葛朗太爆发出一阵凄冷的笑声:“昔日堂堂的法师,沦落到街头替人占卜的可怜境地。嘿嘿,从前的事情我早已忘记了。年轻人,你难道是特意来找我的?”

    洛青点点头,葛朗太的目光落在圆几上的金币上,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你找我干什么?这些金币可不够用啊。”

    洛青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道:“这里共有两千金币,只要你回答了我的问题,它们就是你的。”

    葛朗太贪婪地望着钱袋,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道:“你想问什么,尽管说吧。”

    “南特公爵这个名字你不会忘记吧?”

    “南特公爵?”

    葛朗太立刻面色一变,紧张地叫道:“你问这个干什么?你究竟是谁?”

    “你不用管我是谁,南特公爵雇过你去调查一个叫亚历山大的年青贵族吧?”

    葛朗太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细长的脖子上青筋根根暴起,看上去十分可怖:“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这和你无关,我只想知道你查下来的结果如何,你要完完整整地告诉我,不能漏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为什么你想知道这些?你?你是亚历山大派来的?”

    洛青望着惊惶失措的葛朗太,皱眉道:“你何必怕成这个样子,像你这样胆小猥琐的法师,难怪只能呆在这种地方占卜骗钱了。”

    葛朗太暴怒道:“我胆小?如果我不是失去了法力,会龟缩在这里混饭吃?”

    洛青忽然喝问道:“葛朗太,原来你失去了法力!为什么?难道与亚历山大有关?”

    葛朗太的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双目暴射着骇人的光芒:“是那个女人,是那个女人让我失去了法力!她是个妖女,是个妖女啊!”

    葛朗太凄厉的叫声回荡在帐篷中,双手狂乱挥舞,面目狰狞得就像是一个发了疯的厉鬼。

    洛青一把揪住葛朗太,沉声道:“哪个女人?是亚历山大的那个秘密情人吗?”

    “就是她!就是她!她是个妖女!一个艳丽而恐怖的妖女!”

    葛朗太双手抱头,歇斯底里地呼叫道。

    “她现在人在哪里?告诉我,亚历山大和南希成婚后,他的情人去了哪里?”

    葛朗太忽然用力挣开了洛青的双手,胸膛急剧起伏了一阵,嘶声道:“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些?”

    洛青举起手中沉甸甸的钱袋,沉声道:“你放心,我决不会伤害你。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这两千金币立刻就是你的。带着它,你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过上一段衣食无忧的舒适日子。”

    葛朗太神色不定地看看钱袋,又看看洛青,后者道:“你不用有任何顾虑,我离开了这里,就不会再在你的面前出现。”

    葛朗太犹豫片刻,一咬牙道:“好,我告诉你。”

    葛朗太颤颤巍巍地坐下,抚摸着桌几上的水晶球,十根手指不自觉地紧张抖动着。

    “亚历山大的家位于极为偏僻的远郊,是一座年代陈旧古老的城堡。

    那天深夜,我受了南特公爵的委托,悄悄来到他的城堡。

    亚历山大是一个破落的贵族,家中只有几个年老的仆人和士兵,对于精通法术的我来说,潜入城堡实在是轻而易举。

    因为亚历山大没有钱长期修葺料理,城堡的围墙上爬满了植物藤蔓,花园里到处是半人高的野草,显得异常荒凉。

    四周万籁俱寂,笼罩在一片凄清的月光中。当时的月色很奇怪,隐隐有些发蓝。我活了八十多岁,却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古怪的月光。

    花园中有一个很大的池塘,池上还有一座桥,但这时,桥已断成了几截,浸在翠绿的水中,池水绿得异常浓艳,那简直就是一池绿色的粘稠物,涌动着油腻的光泽。

    在池旁有很多树,但是大多数的树上也都爬满了寄生藤,在夜风中摇曳得就像是鬼影。

    城堡紧锁的铁门对于我来说当然没有任何作用,我径直入内,里面一样是陈旧寒酸,没有几件像样的摆设。我的胆子越来越大,肆无忌惮地直奔楼上的房间。南特公爵已经暗示,如果亚历山大突然消失在这个世上,那么我可以领到一笔巨额的酬金。”

    洛青听到这里,恍然道:“原来南特公爵是让你去暗杀亚历山大。”

    葛朗太点头道:“虽然南特公爵没有明说,但言语之间就是这个意思。”

    “后来呢,你看到了什么?”

    葛朗太的瞳孔忽然收缩,双手紧紧地抓住洛青,干瘦的十指又冷又湿:“我听到亚历山大的卧室里传出一阵女子轻柔的笑声,那笑声摄魂勾魄,充满了撩人的娇媚。我悄悄地从门缝内望去,只见亚历山大怀中抱着一个肌肤比雪还要白的赤裸女子,正在嬉戏调笑。

    我瞧见亚历山大一边抚摸着那个女子的胴体,一边赞叹道:‘真得感谢那个巫师,如果没有他,我现在还对着你的画像发呆呢。’”

    洛青惊呼一声,道:“你说什么?你没有听错吗?”

    “我听得很清楚,亚历山大就是这么说的。说实话,我当时吓了一跳,没想到亚历山大居然暗中和邪恶的巫师有来往。”

    “后来呢?那个女子说了什么?”

    “那个女子说,你真的喜欢我吗?还是只是贪图一时的新鲜,腻味了便要将我抛弃?亚历山大立刻发誓赌咒一番,说了许多肉麻的甜言蜜语。女子忽然冷笑起来,说道,那你为什么背着我和什么南希小姐来往,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人类就是喜欢虚情假意地欺骗。

    我当时惊呆了,那个女人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们人类,难道她不是人?

    就在这个时候,房间的门猛然打开了,我看到亚历山大诧异震惊的样子,和那个女人注视我的眼睛。那是一双冰冷的眼睛,美丽得近乎妖异,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灵般的光芒。

    我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她已经飘了过来,身体轻盈得仿佛没有一丝重量,她的手指落在我的脖子上,就像是一把把寒冷尖锐的刀子。”

    葛朗太说到这里,掀起肮脏的衣领,洛青清晰地看到,在葛朗太的左侧脖颈处,有几道蜈蚣般的丑陋疤痕。

    葛朗太续道:“我几乎被吓晕了,一身的法力连半成也施展不出,慌乱中我勉强击出几个魔法火焰球,狼狈不堪地逃出城堡。

    我一路不停地赶到南特公爵那里,南特一听到亚历山大暗中有个女人,还与巫师有些瓜葛,顿时满脸喜色,根本无暇细听我后来的遭遇。而那会儿我的伤口越来越痛,流出来的血竟然是黑色的,我也没有时间和南特公爵多说,匆匆拿着我的酬劳离开了城堡。”

    洛青追问道:“后来你没有再见过那个女子吗?”

    葛朗太的目光中露出了强烈的怨毒:“我没有再见过她,回去后我生了一场大病,康复之后精力大不如前,再也不能集中意念施展法术。这对一个年迈的法术师来说,就等于断绝了生路。这一切,都是那个妖女害的!不过她也没有什么好下场,半个月后亚历山大的城堡发生了一场大火,紧接着南特公爵突传噩耗,亚历山大闪电般迎娶了南茜小姐,入赘南特公爵城堡。哼,依我看,那个妖女一定是被亚历山大弄死了。”

    洛青沉声道:“你肯定那个女子死了吗?”

    葛朗太冷笑道:“如果她没有死,能听任亚历山大娶了南茜吗?亚历山大可真够狠的,南特公爵恐怕也是死在他的手里。而那个妖女纵有再厉害可怕的妖法,也一样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葛朗太顿了顿,双目紧盯着洛青的钱袋,道:“我所知道的就这么多了,这真是一场可怕的噩梦,幸好噩梦已经结束了。”

    “恐怕还没有结束。”

    洛青扔下钱袋,转身走出帐篷:“那个女子,可能还没有死。”

    洛青回到城堡的时候,一切都维持着原样。亚历山大依旧瘫痪在床,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他的精神看上去竟然比从前还要差,脸色苍白,目光涣散无神,嘴角总是神经质般地不断抽搐着。

    洛青缓缓走到亚历山大的床边,沉声道:“公爵大人,我需要马上问您几个问题,你只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可以了。”

    坐在床头的秀云蹙眉道:“大法师,你难道没有看到亚历山大的身体很差吗?有什么要事不能等他康复后再说呢?”

    洛青淡淡地道:“秀云夫人,我看您应该尊重公爵大人的意思吧。”

    秀云微微一愕,床上的亚历山大艰难地点点头,示意洛青继续。

    洛青道:“第一个问题,您阁楼的衣橱内失踪的那幅画,是不是一幅用精灵人做成的标本画?”

    亚历山大的双目中露出惊异的神色,点了点头。

    “那幅画是不是有些古怪?”

    亚历山大又用力点点头。

    “您过去是不是有个秘密的情人,而您亲手杀死了她?”

    洛青一字一顿地道。

    亚历山大的脸上露出震骇的表情,洛青漠然道:“您的神情,已经告诉我答案了。不过,她可能还没有死。城堡中所发生的所有怪事,包括安德鲁少爷的失踪,可能都是她一手所为。”

    亚历山大拼命地摇着头,洛青皱眉问道:“您是想告诉我,这个女人肯定是死了?对吗?”

    亚历山大这次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洛青怀疑地道:“您能肯定吗?”

    亚历山大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犹豫地望着洛青,喉中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怪声。

    “还是让我来吧,洛青。”

    羽灵忽然从门外轻盈走来,纤细的双掌捧着一碗芳香浓郁的汁水。

    洛青盯着碗中雪白如牛乳的汁水,身躯剧震道:“羽灵,你这是在做什么?难道你?”

    羽灵凄楚地笑了笑,将汁水缓缓贯入亚历山大的嘴中:“一根羽毛和你对我的救命之恩相比,又算得了什么。能够帮到你,我便觉得快乐。”

    洛青听得心中一酸,颤声道:“羽灵,你这又何苦呢?”

    羽灵双掌合十,闭上眼睛,开始默念起古怪的精灵咒语,一旁的秀云面无表情地望着羽灵,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左右,亚历山大的腹部忽然咕噜一声,紧跟着肚子微微起伏,继而高高鼓起,犹如怀孕的妇人一般。羽灵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手指轻点亚历山大鼓胀的腹部,后者“哇”的一声,猛地坐起,俯身呕出一大堆腥臭扑鼻、五颜六色的垢物。

    “天啊,亚历山大,你怎么样了?”

    秀云惊呼着道。

    亚历山大急速地喘了一阵粗气,怔怔地盯着洛青半晌,忽然嘶哑地道:“我问过你,死去生物的亡灵会不会在复活节复活。你亲口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

    洛青长长地舒了口气,道:“事实的确如此,死后岂能复生?亚历山大公爵,很高兴您能够开口说话了。”

    亚历山大朝秀云看了一眼,挥手道:“秀云,你先出去吧。“

    洛青追问道:“公爵大人,您亲眼看到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吗?”

    亚历山大双目一寒,森然反问道:“大法师,你是怎么知道这些陈年旧事的?”

    洛青淡淡一笑,不屑道:“您不用担心,我对公爵大人过去的行为不感兴趣,也会替您保守这个秘密。何况这些往事死无对证,以公爵大人今天的权势,谁也奈何不了您。”

    亚历山大的脸色略微缓和,道:“大法师,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必将得到丰厚的回报。”

    亚历山大沉默了一会,低声道:“我亲眼目睹她葬身火海,不会看错的。”

    “当年您的城堡突然起火,果然是您一手所为。”

    “是的,我已经没有选择了,再不迎娶南茜,我就要完全破产!那个可怕的精灵女人死死地缠住了我,不杀了她,我就没有活路!”

    亚历山大的面色变得可怖而狰狞:“我看着她在火海中挣扎,熊熊的烈焰逐渐将她吞噬,她的骨骼发出吱吱的怪声,她死死地盯着我,一言不发,双目中充满了浓浓的怨毒。”

    洛青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道:“您说她是一个精灵人,难道,这和您城堡中收藏的那幅画有关吗?”

    “是的,一切灾祸的源头,都来自那幅精灵人的标本画。”

    亚历山大缓缓地道,他的语声似是带着某种恐怖的魔咒,显得异常诡异。

    “那一年,将家财挥霍一空的父亲终于死去。我清点城堡中剩下的财物时,发现了那幅画。

    画中是一个美得不真实的女人,梦幻般迷人的眼睛,金色瀑布般的长发,纤细修长的腰肢,丰隆而充满诱惑力的胸脯。虽然这只是一个精灵人的标本,还被用特殊的工艺压扁了放在画框中,可我却感到她是活的,一个活生生的艳丽女人。”

    洛青沉声道:“难道她真的复活了?或者她根本就没有死?”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自从见到了那幅画之后,我就像中了魔似的,整日里茶饭不思,呆呆地望着那幅画像出神。画中的女人太美了,我想我,也许是爱上了她。于是,我忽然有了一个荒唐之极的念头,如果真能将她复活,永远陪在我的身边,那该有多好。”

    “所以,你去找了巫师?”

    亚历山大面色陡变,喝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是谁告诉你的?说!”

    洛青不动声色地道:“我是从阁楼内的南特公爵日记上获悉这件事的。”

    亚历山大的双目中露出凶光,阴骘地道:“这个老家伙真是麻烦,死了还替我留下祸根。结交巫师可是杀头的死罪,大法师,相信你不会到处张扬这件事吧?”

    “我已经告诉过公爵大人,我对你的过去没有丝毫的兴趣。”

    亚历山大冷冷地道:“这样最好,否则,嘿嘿。”

    洛青的眼中厉芒一现,沉声道:“公爵大人,我洛青可不习惯受人威胁。我可是你亲自邀请才来到这里的。”

    亚历山大的脸色难看之极,干笑了几声道:“大法师,再过一段时间,我就会被国王陛下册封为亲王。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我不希望与那个巫师再有任何的瓜葛。不过我当然信得过大法师了,你说的没错,一日我无意从家族史的记载中看到,我的先祖和一个巫师曾经有过一段神秘的交往。于是,我想方设法找到了他,在我的苦苦哀求,并献上了家传的绿宝石护身符之后,他终于答应为我试试。”

    洛青震惊地呼道:“难道他真能将死去的精灵人复活?”

    亚历山大点点头,道:“巫术虽然被世人认为是邪恶的异术,但它确实有着神奇莫测的效果。那名巫师先是对着那幅画默念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古怪咒语,接着找来四十九个刚刚出生未满百天的婴儿,将他们磨成细细的浆血,均匀地洒在那幅画上。然后让我每日早晚对着那幅画呵气。终于,在一个雷电交加,暴雨如注的漆黑夜晚,那个精灵女人,从画中悠悠地走了出来!”

    洛青听得遍体生寒,汗毛倒竖,这样恶毒残酷的法术,简直是闻所未闻,难怪巫术会被明令禁止了。

    亚历山大兀自说道:“说来奇怪,她作为标本在画中时,我对她痴迷不已,可她真的从画中走出,我又觉得十分害怕。这个精灵女人复活之后,声称我是她的救命恩人,对我非常恭顺。渐渐地,我对她不再有畏惧之心,并且进一步地,我占有了这个女人。

    可是时间一长,我对她不再有从前的那种迷恋。当时对我来说,财产、权势才是最重要的,那死鬼父亲留给我一身沉重的债务,我不能坐以待毙!”

    洛青冷冷地道:“所以你刻意结识了南茜小姐,希望能娶她过门而一步登天,可是南特公爵却竭力反对这件事,还道破了你的隐秘。所以你先是放火烧死那个精灵女人,消除隐患。接着又找来了那个巫师,让他施展恶毒的巫术,害死了南特公爵。”

    亚历山大狞笑着道:“南特那个老东西碍手碍脚,早就该死了。”

    洛青深吸了一口气,道:“后来那幅画呢?精灵女人从画中走出来以后,那幅画变成什么样了?”

    “画面从此变得一片模糊,说来也奇怪,那幅画是那场大火中唯一幸存的东西,我不知当时出于什么念头,还是保存了它。”

    “如果精灵女人真的被你放火烧死,那么阁楼内你藏起的画为什么会被偷走呢?偷走画的人和这幅画又是什么关系?”

    亚历山大颤声道:“你难道也认为,那个女人没有死吗?”

    洛青沉吟道:“这件事实在是匪夷所思,不能以常理推测。不过依我看,有个人也许能够提供我们一些有用的线索。”

    “是谁?我立刻派人将他找出来!”

    “就是那个巫师!”

    洛青一字一顿,石破天惊地道。

    跋山涉水走了整整一个多月,洛青才找到亚力山大描述的那片位于海云大陆边缘的荒原。

    凄凉的月色照耀着前方的荒原,碧绿色的磷火就象是一只只诡异的眼睛,散落在静寂无声的四周,仿佛是黝黑的大地吐出的火舌。一团团蓝灰色的雾霭在洛青的周围袅袅升起,在月光下变幻着奇异的色泽。

    据亚力山大所言,那个巫师就住在荒原中心的一块沼泽地里,亚力山大自从迎娶南茜以后,便与那个巫师断绝了往来,有权有势的亚力山大公爵,自然不愿冒着被砍头的危险,与巫师牵连在一起。

    洛青展开身形,如同一只矫健的苍鹰,掠过一堆一堆的乱树丛和低矮的灌木,径直扑向幽深的荒原中心。

    周围的景物越来越奇异,四周潮湿而多雾,长满了五彩缤纷的鲜艳植物,有的高耸入云,雄伟异常,有的又长又细,布满了紫色的尖刺,蛇一般地潜伏在黑色落叶覆盖的泥地上。

    上空忽然响起急促的尖啸声,洛青诧异地抬起头,一只红头绿身,双翅布满黄褐色鲜艳斑纹的怪虫向他俯冲而下。

    洛青中指急弹,一道白芒从他的指尖激射而出,“呲”的一声,怪虫被白芒击撞在一颗土黄色的大树上,似是被牢牢沾住而僵立不动。

    一股白色的黏液从树干上慢慢渗出,将怪虫包裹住,粗壮的树干忽然裂开了一个洞,如同张开了一张巨口,将飞虫吞噬而入。

    大树发出一声奇怪的呻吟,裂开的洞口慢慢缩小,最终消失不见。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爬上洛青的心头,这里就像是另一个世界,处处充满了神秘邪恶的气息。

    脚下的土地越来越湿软,大片的沼泽地出现在洛青的面前。沼泽地中飘浮着灰色的迷雾,繁茂的灌木枝叶和粘滑的水草散发着腐朽的臭味,浓重的浊气扑面袭来。一不小心,脚下就会陷入污黑发臭的泥潭中,不受控制地往下越陷越深。

    一条潮湿绵软的小路蜿蜒在漂着绿色泡沫的水洼和污浊的泥坑中,不时有一些色彩斑斓的怪虫爬过。洛青收摄心神,小心翼翼地沿着小路前行。

    大约走了半个多小时,前方忽然没有了路,一棵白得耀眼的参天大树伫立在洛青的身前,仿佛是一个可怕的巨人。近千只黑漆漆的乌鸦密密麻麻地立在枝头,转动着血红色的眼睛,鬼魅般地看着洛青这个不速之客。

    按照亚历山大的描述,那个巫师应该是居在这里了。洛青停下脚步,高呼道:“天鸦巫师,我受你的老朋友亚历山大所托,有事相求,请你出来一见。”

    “呱呱”

    近千只乌鸦扑扇着翅膀,同时从枝头飞起,宛如一片黑压压的乌云,笼罩在洛青的头顶上方。

    平静的泥沼忽然开始颤动起来,一串串的水泡嘟嘟地冒起,整个泥沼就像是一团煮沸的热粥,剧烈地翻滚起来。

    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沼泽内缓缓浮出,先是巨大的头颅,接着是细小得如同侏儒的四肢。凄厉的啸声从黑影的口中发出,撕扯着洛青的耳膜,惊心动魄地回荡在四周。

    “请问阁下就是天鸦巫师吗?”

    洛青镇定自若地问道。

    黑影的双目亮得就象两颗光球,语声短促而尖利:“不错,我就是天鸦。”

    天鸦的身体似是在不停地颤动,仔细看,却是无数只黑色的怪虫爬满了他的身躯,在肌肤上蠕动。

    洛青只觉得一阵阵的恶心,难怪巫师被认为是邪恶的象征,眼前的天鸦,哪里还像是人,简直就是一个恐怖的怪物。

    “天鸦巫师,想必你还记得亚历山大的名字吧。”

    洛青道。

    “当然记得,过了那么多年,亚历山大这小子又有什么事要来求我了?”

    天鸦“咯咯咯”地发出一阵怪笑:“他不是如愿娶了什么公爵的女儿为妻了吗?现在想必正是风光得意,难道还会有什么麻烦吗?”

    “他的确遇上了麻烦。”

    洛青肃声道:“既然你还记得亚历山大的旧事,应该不会忘记,你曾经施展巫术,替他将一幅画中的精灵人标本复活的事吧。”

    乌鸦的目光中露出得色,道:“不错,这是我平生最得意的一件事。巫术的神奇,是你们这些人不可想象的。”

    “可是后来他却放火烧死了那个精灵女人。”

    乌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奇怪的表情,缓缓地道:“我也没有想到他居然有这个胆量,敢放火烧死那个精灵女人。说实话,被巫术复活之后的精灵人,究竟变成了一种什么样的生物,拥有怎样的力量,连我都不太清楚。”

    洛青震惊地呼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亚历山大求我复活那个精灵女人时,我并没有任何的把握。”

    天鸦丑陋的脸上露出深思的神情:“我本来不愿意答应他,可是他的先人救过我的命,不得已,我想起一道远古的巫术,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动用了婴儿的精血,亚历山大呼出的阳气,和神秘的古老咒语。这种巫术我从来没有试过,因为相传施术之后后果十分可怕,所以被列为禁忌巫术。当那个精灵女人真的从画中走出来的时候,连我都有了一丝恐惧的感觉。”

    洛青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当她从画中翩然飘出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那已经不是原来的精灵人了,经过了禁忌巫术变化后的精灵人,其实已经变成了一个可怖的怪物,一个不属于任何种族的奇特生物。”

    天鸦怪异的声音回荡在沉寂的四周,充满了一种说不出来的邪恶与恐怖。

    洛青深深地吸了口气,道:“那么这个女人,是否真的死于那场大火之中呢?”

    “是的,亚历山大本来求我去杀死她,可是被我拒绝了。”天鸦苦笑道:“她被我亲自施展过巫术,已经与我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感应。万一不能收服她,连我也要身受其害。不过我告诉他,那个精灵女人既然是在雷电交加的雨夜复活,身上的湿气会很重,那就应该很怕火。”

    “怕火?”

    “根据巫术的理论,应该是这样的。而最后的结果,也验证了我的猜测。”

    “那么,这个女人会不会再次复活呢?”

    “决不可能!”

    天鸦斩钉截铁地道:“她的身体被大火完全烧毁,就没有再复活的可能!”

    洛青心中一震,道:“你能肯定吗?”

    “当然,据我所知,没有一种生物可以在躯体被毁灭的情况下重生,除非是——鬼魂。”

    天鸦的嘴角露出一丝森然的笑容:“你问这些做什么?难道说,那个精灵女人又复活了?又找上了亚历山大?”

    洛青苦笑了一声,如果那个精灵女人真的丧身火海,那么,城堡中发生的一系列怪事,又是谁搞的鬼呢?

    离开了荒原,洛青兀自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魂的存在?

    走在返回亚历山大城堡的路上,洛青忽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茫然。

    身边已经是热闹的街市,十多个孩子追逐怪叫着从他的身前跑过,他们戴着五颜六色的可怕面具,手里提着纸扎的小红灯笼。

    今天是复活节?

    洛青的心中掠过浓重的寒意,死亡后的生物,会在这一天重生。海云大陆传统的节日传说,难道会是真的?

    “卖画啊,卖珍贵的古画!”

    一个满脸风霜之色的猥琐男子肋下夹着一幅巨画,正在街头叫卖。

    洛青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好奇地打量着那幅画,男子见状立刻打起精神,叫道:“您需要买画吗?珍贵之极的精灵人标本画,世所罕见,只需要十万个金币。”

    洛青浑身剧震,喝道:“什么?精灵人的标本画?”

    男子得意地道:“是啊,这可是只有皇宫才会有的绝世珍品,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宝贝。”

    洛青道:“你先让我瞧瞧。”

    男子解开包画的绒布,小心翼翼地捧着画道:“十万个金币,买两个精灵人标本回去,真的是很便宜了。如果不是我赌钱欠了巨债,才舍不得卖呢。”

    洛青大声惊呼道:“两个精灵人?”

    男子点头道:“是啊,制作这种精灵人标本画的过程十分复杂困难,一不小心就会弄坏了精灵人的躯体。为了保证制品的质量,所以要先将两个精灵人用特殊的工艺压扁之后,放入画框的正反两面,再用秘法做成标本画,最后挑选出最完美的一面作为正面,另一半就被封存在画的背面。”

    男子说到这里,洛青的脸上已经迥然变色,身形掠起,立刻向亚历山大的城堡疾驰而去。

    如果一幅画中真的有两个精灵人,那么亚历山大的那幅画也不会例外,那个精灵女人被复活了,她被镶在标本画的正面,那么,画背面的那个精灵人,她呢?她又是谁?她是不是也在同一个雨夜,被古老的禁忌巫术所复活?

    呼呼的风声从洛青的耳畔擦过,一双梦幻般的美丽眼睛在他的眼前闪烁浮现,

    不知不觉中,巍峨高大的城堡出现在洛青的眼前。

    “天鸦怎么说?那个精灵女人,是不是真的死了?”

    亚历山大一见到洛青,立刻迫不及待地问道。

    洛青并不答话,神色凝重地望着亚历山大身旁的秀云,她的神色冷漠,梦幻般的眼睛中闪烁着奇特的光泽。

    “秀云幼时家中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火,所有的家人都丧生在那场火灾中,所以从此她一看见火光就感到害怕。”

    “那个精灵女人既然是在雷电交加的雨夜复活,身上的湿气会很重,那就应该很怕火。”

    洛青的目光紧紧地盯视着秀云,眼神中自有一股强大逼人的气势。

    “洛青?你怎么了?”

    羽灵诧异地问道:“你的眼神很可怕呀。”

    洛青淡淡地道:“这要问公爵夫人。”

    亚历山大茫然地看看秀云,皱眉道:“大法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又牵扯到秀云?那个精灵女人,到底死了没有?”

    洛青淡淡一笑,道:“公爵大人,人死岂能复生。就算是被巫术复活后的精灵人,在一场大火之后,也会形神俱灭。”

    亚历山大重重地舒出一口气,释怀道:“死了就好,这样我总算放心了。”

    洛青森然道:“可是公爵大人您并不知道,每一幅精灵人的标本画中准确地说,都是由两个精灵人制成的。为了保证画面的完美,两个精灵人同时被镶嵌在了画的正反两面。”

    亚历山大惊叫一声,面无人色地道:“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我的那幅画中,有,有两个精灵人?”

    “是的,所以说,在天鸦巫师施法的那一个雨夜,除了您钟爱的精灵女人复活之外,画背面的那个精灵人,也在同一刻复活了。”

    洛青望着秀云缓缓地道:“那么另一个精灵人又是谁呢?她和您从前的那个精灵人之间,又是怎样的一种秘密关系呢?秀云夫人,您能告诉我吗?”

    亚历山大不解地望着秀云,忽然露出惊惧的表情,颤声道:“大法师,你的意思是,是说秀云她,她是?”

    洛青道:“公爵大人,还记得我们三人去城堡阁楼的那天吧,走在那种古旧破烂的木楼梯时,我清清楚楚地只听到您一个人的脚步声。原来,秀云夫人走路时是没有声音的。这是为什么?也许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类。”

    亚历山大浑身抖作了一团,惊恐万分地望着沉默不语的秀云,牙齿吓得咯咯作响。

    洛青续道:“还有,为什么那幅画会在我到达城堡的那天,突然被人窃走了呢?我猜想恐怕是那个精灵人怕画中的秘密被我发现,所以抢先一步将它拿走。

    当然了,您从前出现的幻觉,牧羊犬的失踪,包括安德鲁少爷的失踪,想必都是这个精灵人在暗中搞鬼。长此以往下去,恐怕不用她动手,您已经被逼疯了。这个精灵人对您的日常起居如此熟悉,可以随时出现在您的左右。试问,这座城堡中除了一个人之外,还有谁能够做到?”

    洛青忽然沉声喝道:“秀云夫人,安德鲁少爷呢?他的人在哪里?”

    秀云冷冷地望着洛青,过了良久,嘴角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我的姐姐怎样了,安德鲁就怎样了。”

    “天啊!”

    亚历山大瘫软在地上,整个人似已崩溃。

    洛青沉声道:“原来那个被火烧死的精灵女人,是你的姐姐。”

    秀云忽然疯狂地叫道:“是的,那个被亚历山大烧死的精灵人,就是我的姐姐!亚历山大说什么会一辈子爱她,会把她视为自己的生命,通通全是卑鄙无耻的谎言!

    她是如此地相信亚历山大,却被他如此残忍地杀害,我要复仇!复仇!复仇!我要替姐姐向亚历山大讨回这个血债!”

    秀云凄厉的声音久久地回荡在房间中,洛青听得心中生寒,问道:“不过我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你当年没有向亚历山大报仇,却一直等到今天呢?”

    “因为我不能这样便宜了这个畜生,我要想出这个世界上最残酷,最恶毒的报复,向他讨回血债!”

    秀云苍白的脸上泛起神经质般的红晕,激动地叫道:“我要等到他的权势财产达到最颠峰的时候,再将他一手毁灭,让他在最得意的时候,尝到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报应!他不是为了那个公爵小姐才杀死我的姐姐吗?我就刻意结识他,引诱他,你们还不知道吧,他为了娶我,亲手杀死了那个叫南茜的女人!”

    亚历山大听到这里,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秀云森然道:“你怕了,你也知道怕了?我就是要嫁给你,让你永远生活在恐惧之中,生活在痛苦的折磨之中,让你不停地发抖,发疯,让你的生活变成一座地狱。那晚我变得像纸一样薄,故意将你唤醒,哈哈哈哈,你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充满了绝望,那时候,我的心情真是舒畅极了!”

    洛青暴喝道:“够了,秀云,亚历山大已经接受了惩罚,你们姐妹本来就已经死了,是亚历山大将你们复活。依我看,一切就到此为止,你走吧,离开这里,回到你们精灵族人的世界中去。

    “走?”

    秀云疯狂地大笑,一步步向亚历山大逼近:“不杀了这个畜生,我是不会走的!”

    洛青眉头一皱,嘴中默念咒语,双手暴起几十个魔法火焰球,在亚历山大的周围游窜,将他牢牢保护起来。

    洛青沉声道:“你不是最怕火吗?若是再纠缠下去,难免重蹈你姐姐的悲惨命运。”

    秀云的面上露出一丝惧色,她望着火光四射的火焰球,忽然一咬牙,猛然冲向亚历山大。

    凄惨的叫声同时从秀云和亚历山大的口中传出,秀云的身躯一沾上火焰球,立刻剧烈地燃烧起来,变成了一个火人。在熊熊的火光中,秀云紧紧地抓住亚历山大的咽喉,两个身影死死纠缠在一起,在烈焰中挣扎晃动。秀云疯狂的笑声和亚历山大痛苦的叫声,惊心动魄地回荡在房间中。

    洛青惊呼一声,就要冲上前去,羽灵忽然紧紧抱住他,哀求低呼道:“洛青,你不要这样,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我们族人性命的。”

    “人类的承诺,是最靠不住的。”

    秀云在火焰中疯狂地叫道,火势越少越猛,将两个挣扎晃动的身影渐渐吞噬。

    羽灵泣然道:“不要怪秀云,她只是一个很可怜的精灵人啊。”

    洛青心情沉重地点点头,羽灵轻轻松开抱住洛青的手臂,低声道:“我也该走了。”

    洛青身躯一震,呆呆地望着羽灵,这个美丽而纯净的精灵族少女的脸上,没有一丝人类的阴暗与自私。

    洛青的心中忽然掠过一丝烟云般的惘然,不由想起秀云刚刚说过的一句话:“人类的承诺,是最靠不住的。”

    燕子矶,位于建康城北郊,危崖绝壁林立,三面临空越波,形如一只矫健的飞燕展开翅膀,俯视下方浩浩荡荡的长江。

    支狩真站在山脚下,抬头望去,黑暗中林影幢幢,幽深叠嶂,再往上夜雾氤氲,犹如薄纱环绕,最高处的矶头沐浴在月光里,一片银白如洗。

    “这里的天地元气有点特别。”天恨生站在支狩真身边,喃喃地道,“阴阳气场非常调和,升降有序,生生不息,堪称风水宝地,修炼阴阳功法应该效果不错,难怪白眉和朱颜会在这里停留。”

    “想不到天兄还是此中行家。”支狩真讶异地看了一眼天恨生,他未入宗门,还不晓得如何感知什么阴阳元气,只知道白眉、朱颜这几日留在燕子矶,日夜采撷日月菁华修炼。

    天恨生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头道:“我哪是什么行家?天魔门里没人教我,我就偷着学,东偷一点,西捡一点,后来得了《他化自在魔经》,才算懂得些皮毛。”他嘿嘿一笑,“原,原安兄,你还是第一个夸我的人哩。”

    支狩真暗叹一声,此人虽然出身魔门,其实性子十分单纯,值得结交。他沉吟道:“天兄,此次斩杀白眉、朱颜,最好能各个击破,不给他们阴阳合击的机会。依我看,不如这般……”

    待到他说完,天恨生爽快点头:“听你的就是。不过厮杀中瞬息万变,我要灵活应对,不一定全照着你的计划来。”谈及战斗,他眼神亮起自信的神光,气宇沉浑攀升,似从不经事的少年瞬间变成一位身经百战的老手。

    “好!”支狩真微微颔首。

    茫茫江水边,王夷甫目送着二人消失在夜色下的疾掠身影,一颗心不由紧张地跳动着,一如跌宕起伏的波涛声。

    燕子矶最高处的矶头上,朱颜一膝跪坐。她双臂举过头顶,十指交缠,犹如结印般变幻各种手势。

    清莹的月华自高空而来,不断投入她的掌心,吞吐不定。白眉脚踏奇步,绕着朱颜忽快忽慢而走,时而探掌,抚过她的腹部丹田;时而又从背后抱住朱颜,胸背亲密相贴……

    这是合欢派的双修功法,看似香艳,实则蕴含人体经络、穴道、内脏的种种阴阳调和秘法,通过变换不同的体位,开拓精气的各种运行线路,调整体内阴阳之气的起伏强弱,对于精气的源头——肾脏尤具补益。

    而太阴月华过于阴寒,需要白眉以自身的太阳之气,时时帮助朱颜进行调和。

    白眉一边辅左朱颜,吸收太阴月华,一边谨慎地神识外放,精神力延伸出去,留心四周的风吹草动,以防遇袭。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夜空中的明月渐渐暗澹,差不多五更天了。朱颜开始收功,双腿放平,整个人徐徐仰面躺倒,月华一点点收缩,纳入口鼻。而白眉俯身其上,躯体相贴,四肢交缠,口中缓缓吐气,助她收拢月华。

    眼看着朱颜将

    朱颜将最后一点太阴菁华吸入,白眉不由松了一口气,正要起身,精神力忽地一惊,感知到疾扑而来的人影。

    “轰!”一条洁白如玉的硕大象鼻撕开沉寂的夜幕,挟着无匹巨力,狠狠抽向白眉的后背!

    此刻,正是他心神松懈,准备从朱颜身上爬起之时,而朱颜刚纳入太阴之气,气息不稳,一时无法以阴阳互补之法相助。

    白眉心头大骇,他在燕子矶上山沿途,暗伏了十多个魔灵,竟然无一示警。而对方出手的时机拿捏得妙到巅毫,对于阴阳气息调和的判断更是精准得令人发指!

    一朵粉白色的合欢并蒂莲于白眉背后盛开,花包绽放出丝丝缕缕的无形香丝,交织成网,缠向象鼻。白眉瞧也不瞧后方,整个人身化一道太阳金光,往前急急一窜。

    “吼——”便在此时,一记震耳欲聋的狮吼声响彻半空,狂暴的音波犹如雪崩一般,滚滚涌来!

    白眉不由身形一滞,化身的金光被震得溃散,露出模湖的人形。而朱颜刚要起身迎敌,也被狮吼声震得浑身发麻,体内待发的太阴精气被硬生生打断。

    疾风呼啸,天恨生由远而近扑来,身后白象、金狮法相摇动,四条手臂挥动降龙杵、金光剑、莲花锤、玄武盾,掀起排山倒海般的气劲,迅勐砸向白眉!

    “天恨生?”白眉怪叫一声,双方无冤无仇,这丑八怪怎会来刺杀自己?但此时无暇多想,合欢并蒂莲的花芯内倏地钻出男、女童子,齐齐探手一指,无数香丝化作尖锐如针的太阳光丝,灼热刺眼,暴雨般罩向白象、金狮法相。

    而他本人再度运功,重聚成一道煌煌太阳金光,往前高速窜逃。

    前方便是断崖,下方则是波涛汹涌的江水,但白眉并不在意,只要摆脱对方这一波勐攻,他便能缓过气来,返身杀回,干死这个下贱的丑八怪!

    与此同时,朱颜身上绽放出一轮明月法相,皎洁的清光不断流转,层层叠叠。她来不及着衣,将身子隐入月光,随之轻灵游走不定,令人难以辨别她的具体位置。

    “白眉、朱颜虽是多年的双修道侣,但都寡情自私,漳水河一战可见一斑。只要你全力追击白眉,朱颜一定先保全自己,不会第一时间救援白眉。”天恨生脑海中回响起支狩真的话,丹田吞吐魔气,身形骤然加快,从朱颜身旁“呼”地掠过,全速追击白眉。

    但白眉身化大日金光,速度远超天恨生,眼看双方距离拉远,“轰——”空气发出炸裂的疾响,一道雄浑炽亮的白芒从白象长鼻内喷出,直冲白眉背心,丝毫不给他喘息之机。而金狮再度咆孝,张开血盆大口,将男、女童子袭来的太阳针雨一股脑地吞入。

    身前就是悬崖,白眉迫不得已,冲出崖头。

    这一瞬,他陡然浑身僵寒,如堕冰窖,一道至凶至绝的剑气从悬崖下方猝然射来,支狩真身剑合一,由下而上冲出!

    楔子

    深夜的秋风吹过飘满残荷的湖面,层层水纹轻轻荡开,宛若寂寞倚栏人飘起的衣衫。

    一只寒鸦从枝叶凋敝的槐树上突然飞起,刺耳的尖叫声惊散了满湖清冷的月光,惊得楚怀的心头微微一颤。

    不知不觉,骊嫣已经离开他整整三年了。

    楚怀的目光落在横陈膝上的一尾瑶琴上,修长的手指轻抚过琴弦,忍不住一阵剧烈地咳嗽,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

    月下瑶琴轻,舫上螺黛秀。

    瑶琴啊瑶琴,你是否也与我一样,日夜怀念着你的主人而不能寐呢?

    琴声微颤,如同一声伶仃的哀息,楚怀的十指鲜花乍开般地起伏波动,琴音如泣如诉,似真似幻,是细雨打湿芭蕉的寂寞,是残花落败庭院的无奈,是三年衣带渐宽的绝望等待。

    随着楚怀手指的弹动,琴音源源不断地滚落孤楼,愈加高亢尖锐,听到后来,仿佛蛟人夜泣,杜鹃啼血,听得满楼的秋风都瑟瑟地颤抖。

    “哇”的一声,楚怀的口中喷出一口鲜血,落英般点点洒落在透明的琴弦上。

    “表哥。”

    随着一声清脆而焦虑的娇呼声,身后垂闭的竹帘忽然掀起,一个身穿梅红色罗裙的清丽女子扑向楚怀,白玉般的脸上满是哀痛之色。她掏出一方白色的丝绢,轻轻拭去楚怀嘴角的鲜血:“表哥,你别再想她了,她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不知为何,楚怀嘴角残留的一滴鲜血却抹之不褪,宛若一颗鲜红的血痣,深深地印入肌肤。

    楚怀茫然道:“骊嫣会回来的,她说过要永远陪伴我一生一世。”

    女子的樱唇向上抿成一个倔强的弧线:“表哥,你别再傻了,自从她不告而别之后,你为她日夜憔悴伤神,整日里抱着这只她留下的瑶琴,苦苦地折磨自己。表哥,这几年你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我,我好伤心啊。”

    女子泣然泪下,珍珠般的泪水滴滴滚落瑶琴:“表哥,我求求你了,振作一点吧,你潇湘剑客在江湖上的赫赫威名,你往日的风采荣耀,都要在自暴自弃中付之东流了。”

    楚怀忽然仰天狂笑道:“什么潇湘剑客,什么争雄江湖,我只要骊嫣,我只要骊嫣!骊嫣,你究竟在哪里?骊嫣。”

    楚怀声音渐沉,喃喃自语,两行泪水缓缓地从眼中流出。

    红褐色的瑶琴忽然微微震颤,琴弦上泛起奇异的微光。

    高楼上的两人却都未留意,各自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与痛苦之中。

    良久,女子忽然奔入楼内,旋即手捧一柄沾满灰尘的长剑而出,颤声道:”表哥,这柄剑是武林九大门派的掌门为了赞励你的侠骨豪情,联名赠予给你的。可是伱现在看看,看看这柄落满灰尘,锈迹斑斑的宝剑。表哥,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楚怀摇摇晃晃地站起,膝上的瑶琴砰然落地,立刻摔碎了一角。

    月色清寒,楚怀呆视着瑶琴,嘴角抽搐,额上的青筋不停地跳动着。

    女子声泪俱下,道:“表哥,我求求你,醒醒吧,忘了骊嫣这个无情的女人吧。”

    楚怀犹如丧魂落魄般地喃喃道:“忘了骊嫣,忘了她,能忘得了吗!”楚怀疯狂地大笑起来,身体剧烈颤抖,多少次月下的绻眷旖旎,多少句伊人口中温柔的低诉,往日的欢愉在今时尽化作一根根痛苦的尖刺,骊嫣轻盈闪动的睫毛,骊嫣嘴角含笑的风情,骊嫣微微蹙眉的神态,它们无处不在,撕扯着自己,重击着自己,切割着自己,残酷无比地折磨着他一天比一天虚弱的心神:“忘不了,忘不了啊!”一口鲜血再次从口中喷出,楚怀双目通红,猛然挥臂夺过女子手中的长剑,狂呼道:“真是生不如死!与其身受相思之苦,不如痛快归去!”

    女子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呼喊声,鲜血在视线中喷溅,淡青色的垂帘如同盛开了斑斑红霞。她颤抖地抱住满身鲜血的楚怀,嘶声泣呼道:“表哥,你为什么这么傻啊?你走了以后,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后者双目微闭,声音衰弱地道:“秀丰表妹,是我耽误了你。”

    秀丰紧紧地抱住楚怀,颤抖得如同一片秋风中的残叶,怀中的身体渐渐僵硬,生命的气息象晨曦无法挽留的露水,从指缝间点滴流逝。

    秀丰忽然发出一阵疯狂的笑声,双目冒着冷漠而呆滞的寒光,抱着楚怀缓缓走向栏杆。月色笼罩下的湖面飘浮着淡淡的白雾,如此的落寞与凄冷。

    “表哥,如果有来世,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人将你从我身边夺走。”

    秀丰忽然纵身跃下高楼,梅红色的罗裙迎风飘舞,生命中最后的舞蹈,同样绝望的等待与凄苦。

    湖面上激溅起白色的水浪,两人缓缓地沉了下去,血红色的水纹层层荡开,象一朵朵神秘凄艳的焰花。

    也不知过了多久,残月悄悄地消失在树梢,淡青色的天空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高楼上的瑶琴突然发出“叮叮咚咚”的轻响,一团暗红色的云雾冒起,瞬间淹没了瑶琴。

    一个绝色的女子缓缓从云雾中走出,乌鬓高耸,肌肤胜雪,露出罗袖的左手手腕处赫然折断,却不见一丝血迹。

    女子茫然自语道:“琴奴啊琴奴,为何你竟比法咒所应的期限提早一年出困呢?”

    昔日男女轻言蜜爱的小楼只剩下清寒的微风,九百九十九年前的往事清晰地浮现在琴奴的脑海中。

    “琴仙,你私动凡心,触犯天条,罚你降落凡尘,应遍情劫,方始归位。”

    威严华贵的天庭中,一个艳绝尘寰的女子正跪在白玉的殿阶上,香肩微颤,分明便是如今落入凡尘,化身为骊嫣的琴仙。

    “琴奴,你不知劝戒主人,反而肆意怂恿,罚你降落凡尘,化作瑶琴,历经千年,方得恢复仙身,返回天庭。”

    王母冷漠的面容在视线中渐渐模糊,震耳欲聋的雷声,炫目闪亮的惊电,火焰般的痛苦,从九天之上的急速坠落······

    往事如梦,琴奴轻抚着栏杆,低叹道:“主人,三年前你已劫满返回天庭,留下奴婢在此受苦,如今总算苦候到劫满,琴奴也可以继续伺候你了。”

    琴奴轻盈地旋转着身子,裙袂飘飞,仿佛立刻就要乘风而去。

    “只是为何我会提早一年出困呢?”

    琴奴的美目浮起朦胧的烟云,右手轻抚着脖颈上鲜红的几点朱砂痣,此处原来可是没有红痣的呀,难道是那個叫楚怀的凡人喷在瑶琴上的鲜血,让她焕发出了生命的力量?

    琴奴举起左臂,露出一丝苦笑,楚怀你摔破瑶琴,让我遭至断腕之痛,却因为你思念琴仙的鲜血,让我得已提早返回天庭,你我之间的恩怨,恐怕是难以计清了。”

    天空中朝霞满天,灿烂如锦,似是招呼琴奴立刻归去。

    人间的情爱真是凄苦,琴奴轻轻地飘落在绿波平静的湖面上,云袖拂动,两具尸体应念缓缓浮出湖面。楚怀的面色苍白如纸,昔日亮如晨星的双目黯淡无光,无论如何,她已和主人陪伴他渡过数个春夏秋冬,琴音皎皎,宛转低回,主人偎依在楚怀宽阔的胸膛中,双手拨弄着自己,浅笑低唱。从日出到日暮,从春雨至冬雪,直到三年前主人劫满,飘然而去,孤独的小楼中就再也没有昔日欢娱的琴声。

    这个男子实在是太可怜了。

    琴奴叹息着抚摸楚消瘦的脸庞,整整三年了,这个痴心的凡人苦候主人的归来,整日抱着自己悲泣,却不知道他的骊嫣已经永远地消失了。

    一种奇怪的感觉忽然从指尖漫过心头,如同汹涌的潮水猛地奋涨,迅速冲过溃断的大堤,剧烈泛滥。三年了,她在这个凡人的怀中整整过了三年,他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她,他的呼吸弥漫着她,他辛酸的泪水浸湿了她,他早与她肌肤相亲,血脉相连。

    一滴晶莹的泪水滑落脸颊,琴奴忽然惊慌起来,这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为一个凡人流下泪水,一个天庭的仙女,怎么会对一个凡人动了情感?

    我要回去,我要立刻回去!

    天空中火焰般的朝霞涌动,似是声声呼唤。

    让我最后再看他一眼,就一眼。

    琴奴的目光颤抖着凝视楚怀,心中却有一股强横无比的力量拽着她的双腿,让她动弹不得,无法离去。

    一根看不见的丝线已经牢牢系绊住她恍惚的心。

    难道我真的爱上了这个凡人?

    楚怀嘴角鲜红的血痣鲜活如生,这是爱,这真的是爱吗?

    琴奴浑身颤抖,忽然紧紧地抱住楚怀冰冷的身体,一个声音从身体的各处涌出,怒涛般地冲撞着,火山般地喷溅着,震耳欲聋地响彻着:“这是爱,这是爱啊!”

    “一本!”

    灯光明亮的体育馆内顿时爆发出一阵潮水般的欢呼声,圆弧形的馆顶仿佛也被冲破,中国的天才柔道少年,十八岁的林毓在最后的十五秒内,以一个漂亮的过肩摔战胜了日本柔道界的第一高手,所向无敌的田横次郎,获得了本届世界柔道锦标赛无差别级的冠军。

    雪亮的灯光打在林毓白色的柔道服上,他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不羁的

    笑容,嘴角的红痣在灯光下更添一丝奇异的魅力。

    对手依然躺倒在绿色的榻榻米外,神情颓丧。林毓潇洒地吹了一记口哨,向纷纷拥向他的记者迎去。

    闪光灯,鲜花,赞叹声,还有夺冠后的巨额支票,一切都围绕着他,林毓仿佛是上天的宠儿,尽情享受着人世间的灿烂与美丽。

    远离人群的赛场外,一个女子正默默凝视着他,目光浓烈而悠深,仿佛她已凝视了他数百年,并还将这样凝视下去。

    林毓大大咧咧地挤开围堵他的人群,向这个女子跑去,手中的镀金奖杯闪闪发光,“怎么样,我的经纪人琴奴小姐,这已经是我第五个冠军了。”

    琴奴淡淡一笑,伸出右手拿过奖杯,道:“我早知道你会成功的。”

    林毓耸肩道:“说实话我很佩服你,两年前我还是个柔道菜鸟的时候,你突然找上我,说原意免费担任我的职业经纪人,我当时想,这个叫做琴奴的古怪名字的女人一定是疯了。”

    琴奴的目光停留在林毓嘴角的红痔上,柔声道:“我知道你是个不同一般的人。”

    林毓皱眉望着追涌而至的记者,道:“我要开溜了,你替我挡住那群嗡嗡乱叫的苍蝇吧。”

    林毓随意拍了拍琴奴的肩,迅速向休息室跑去,换好一条蓝色的名牌牛仔裤,浅蓝色的真丝衬衣,兴奋地抹好发蜡,悄悄从体育馆的边门溜出。一辆蓝色法拉利跑车静静地停泊在夜色下,林毓钻入车内,一双雪白丰满的大腿立刻缠上他的腰间,一个身穿黑色露背短裙的美艳女子娇呼道:“你长得真帅,你就是林毓?那个柔道天才林毓?”

    林毓伸手搂住美女绵软的腰肢,淡淡地道:“我知道你是现在香港最红的广告明星,但不要问我是谁,反正司机小伍已经付给你一万美金,今天晚上,我就是你的主人。”

    黑暗的车内顿时响起衣衫厮磨的声音。

    人海汹涌的体育馆渐渐空荡,寂静的夜色中仿佛还回荡着人们兴奋的议论声,琴奴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双臂环抱膝盖,呆呆地凝视着星光灿烂的夜空。

    那里,曾是她梦想返回的家啊。

    已经几百年了,自从她脱离天庭的法咒以来,已经在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中待了几百年了。

    琴奴哀怨的目光落在她残废的左腕上,那一日她终于决定为了一个叫楚怀的男人留下,等待着他的再次轮回转世。

    她安慰自己道,我是欠他的,至少我的主人琴仙是欠他的。只等他转世为人我报答过他一次,就会离开人世重返天庭。几百年来她苦苦逃避天庭的搜捕,法力一天天地减弱,只为了这个自欺欺人的理由。

    今世的楚怀,是一个名叫林毓的柔道天才,是一颗旋风般扫过世界的明星,是每一个深闺少女的梦中情人。

    他不再为爱伤痛,没有哭泣的泪水,身边的美女象车轮旋转轮换,世界顶级产品的广告合约抢着送到他的手中。

    今世的他已拥有了太多,唯独失去了一颗为爱勃动的心。

    琴奴的泪水缓缓地淌满脸颊,林毓的话音再次从耳畔响起:“琴奴啊,为何我身边这么多的美女,心里却总感觉空荡荡的呢?”

    “因为你对她们没有爱情。”

    “爱情?究竟什么是爱情?”

    “为一个人生,为一个人死。”

    镁光灯灼亮闪烁,雅典市最富盛名的爱琴海五星级酒店大厅内一片喧闹声,林毓穿着笔挺的西装,举起右臂,让腕上的雷鸟牌镶钻手表清楚地展现在记者们的摄影机前。

    “请问林先生,这次世界名表雷鸟公司请您出任他们的形象代言人,据说签约款项高达一百七十万美金,请问是否属实?”

    “请问林先生,您下月将在雅典接受欧洲柔道新秀基科德的挑战,不知战胜他的把握有多大?”

    “请问您······?”

    林毓摆摆手,语气轻松地道:“我就说两句话,第一,雷鸟手表世界一流,符合我的身份;第二,不是我有几成把握战胜基科德的问题,而是我将在几分钟内结束比赛的问题。”

    记者们爆发出一片惊叹声,林毓潇洒地摊摊手,在琴奴等人的簇拥下离开酒店,钻入一辆银灰色的敞蓬跑车。

    “天啊,又换了一辆跑车!”

    记者们边发出感慨,手中的闪光灯边忙个不停。

    跑车象一道银色的闪电呼啸而去,迎面的春风吹拂起琴奴乌黑的长发,象散落在空气中的幽梦。她望着坐在身边的林毓,低声道:“你又买了一辆跑车,怎么我不知道呢?”

    林毓做了个鬼脸,打开车内的超豪华音响,强劲热辣的摇滚乐立刻淹没了琴奴的叹息,“看,多棒的环绕音响!”

    林毓用肩挤了挤琴奴,眉飞色舞地道:“你要学会享受嘛,别成天像个修女一样闷在家中,要不要我替你介绍几个名流绅士?”

    琴奴怔怔地望着林毓,一丝难以言语的失落感涌上心头,道路两边繁华的高楼商场在车后飞速倒退,五光十色的城市,缤纷闪烁的欲望,身边的林毓近在咫尺,却又如此遥远,遥远得就象这个陌生的人世间。

    跑车在雅典市郊外的一间度假别墅门口停下,四周绿树成荫,鸟语清脆,枝叶繁密的常春藤爬满灰色的外墙,红色尖顶的哥特式别墅在黄昏的阳光下灼灼生辉,林毓举起双臂欢呼一声:“总算可以好好度个假了。”

    琴奴微一皱眉,林毓就似乎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忙道:“我的好经纪人,大赛后我需要好好放松一下,注意劳逸结合嘛。至于那个什么基科德,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琴奴望着像个孩子般在她面前撒娇的林毓,叹气道:“虽说那只是一场商业比赛,可你也不能过于轻视,基科德在最近一年里战胜了很多高手,实力非同小可。”

    林毓拉着琴奴的手向别墅走去,道:“小的知道啦,我会小心应付的。”

    琴奴的眼角掠过被林毓牵着的右手,白嫩如玉的手指依然充满青春的光彩,在对方的紧握中轻轻地颤抖着,似是一颗羞涩搏动的心。可是握着它的人却毫不留意,他峥嵘的额角,高挺的鼻梁,潇洒不羁的微笑,都不是为了她而存在。

    在林毓的心中,自己究竟算是什么呢?

    白色暗纹的大理石地面,雕花金框的明镜,深色桃木的典雅家具,在明朗的光线下泛起美丽的色泽,林毓满意地点点头,忽然将大厅四周的蕾丝窗帘全部拉上,掏出打火机,点亮了橡木餐桌上的两具银色复古烛台。

    橙红色的烛光闪动,将琴奴清丽的脸照得异常柔和,大大的眼睛就象夏日夜空中的星辰,永远那么温柔闪亮。

    林毓忽然拍了拍双掌,从厨房中鱼贯而出一群身穿白色西装的侍者,将手中托着的一盘盘芳香四溢的菜肴,彬彬有礼地放在餐桌上。

    林毓对微微发怔的琴奴笑了笑,打开一瓶人头马,琥珀色的酒轻轻流入透明的玻璃高脚杯中,映出两人的脸庞。

    琴奴讶然道:”今天不出去用餐吗?”

    “今天我想与你安安静静地吃一顿饭。”林毓的脸变得有些严肃和郑重:“如果没有你,没有你这几年来的鼓励和帮助,就没有我林毓的今天。”

    “不,你有今天完全是靠你自己的天赋和实力。”

    林毓默然凝视了琴奴一阵,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该拿的经济人费分文不取?前几天我刚查过我在瑞士银行的帐户,你该得的钱为什么都打在了我的帐户上?”

    琴奴淡淡一笑,道:“钱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那什么对你重要呢?”

    琴奴低下头,避开林毓灼灼的目光,琥珀色的酒中,一颗慌乱的心不安地跳动着。

    “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你对我最好。”

    你知道了,你真的知道了?

    林毓的双目微红:“你就像我死去的姐姐,永远那么温柔地照顾我,关心我,却毫无所求。”

    姐姐?琴奴的目光仿佛碎成了一片片,融化在酒中,林毓的声音那么遥远,那么空洞地回响着。

    难道在你的心中,只把我当成了你的姐姐?

    林毓举起酒杯:“琴奴,我永远感激你,尊重你。”

    浓滑的美酒流入喉中,泛起苦涩的滋味,琴奴想哭,却流不出眼泪,想笑,笑容却僵硬地停留在唇边,

    自己本来不就没打算报什么非分之想吗?

    琴奴幽幽地抬起头,思绪就象是浪尖上单薄的小舟,跌宕起伏。

    叮咚的电话铃声划破了沉静,林毓皱了皱眉,从怀中掏出手机。

    “你好林先生,我叫杰克,是白密尊先生的私人助理。”

    白密尊是下月林毓与基科德商业比赛的赞助商,全球商业界中的巨子。林毓耐着性子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林先生,白先生在今晚有一个私人宴会,希望你能参加。”

    “对不起,我恐怕没有时间。”

    “林先生,白先生有重要的事要与你面谈,请务必赏光。”

    林毓无奈地望了琴奴一眼,后者柔声道:“去吧,白密尊在全球都很有势力,又是这次比赛的赞助商,你不便轻易得罪他。”

    林毓歉然道:“可是我说好要与你共进晚餐的。”

    “去吧,我们有的是机会。”

    跑车在门外一声呼啸,划过眩目的银光,琴奴呆呆地望着满桌的佳肴,他们真的有的是机会吗?

    白密尊的别墅位于爱琴海的米克诺斯海岛,深蓝色的夜幕下沙滩细腻如丝,浪涛波动的声音簇拥着纯白色的别墅,宛如童话中的梦境。

    巨大的玻璃围墙内灯火辉煌,人影闪动,林毓的心中不免升起一丝兴奋,他和惯于独处的琴奴不同,他喜欢热闹,喜欢灯红酒绿的夜生活,喜欢被美女和赞扬声包围着的感觉。

    一个满头金发的希腊人迎上前来,斯文有礼地道:“是林毓先生吗?我是杰克,欢迎你光临白先生的私人晚宴。”

    林毓懒洋洋地掳了掳头发,眼光扫过远处几个身穿比基尼,身材惹火地躺在沙滩上的女子,道:“希望晚宴不会让我失望。”

    杰克的目中闪过一丝莫测的眼神,躬身道:“您请进。”

    走入灯光璀璨的大厅,喧闹的热浪扑面而来,身穿吊带露肩晚礼服的美女们目视着轩昂英俊的林毓,不时向他抛着醉人的媚眼。

    林毓要了一杯酒,斜斜地靠在临海的窗台上,目光停留在一个身穿金色晚装的女子身上。

    仿佛是一把火被顷刻点燃,林毓的目光如同猎人遇上了期待已久的猎物,灼灼地发光。

    大厅中奏响着充满激情的探戈舞曲,女子正与一个秃顶的中年男子热辣起舞,她雪白优美的大腿不时从翻飞的裙摆中露出,蛇一般的腰肢舞动得如同一簇火焰,黑色闪亮的眼睛喷射着野性的光芒,翘起的艳唇让人心中难以抑制地搏动起欲望。

    我一定要得到她。

    林毓大步走了过去。

    秃顶的男子忽然松开搂住女子纤腰的手,停下舞步,对走上前去的林毓微笑道:“林先生你好,我是白密尊,欢迎你的光临。”

    林毓微微一愕,耸耸肩道:“白先生,晚宴很不错嘛。”

    女子轻轻地挽住白密尊的右臂,高挺得富有贵族气息的鼻梁渗出滴滴细密的汗珠。

    林毓在心中不满地嘀咕一记,道:“白先生请我来有何要事吗?”

    白密尊鹰隼般的目光在林毓的脸上略一停留,哈哈笑道:“难道我白密尊一定要有事才能请动我们的柔道天才吗?”

    林毓的目光溜过女子高耸的胸脯,淡淡地道:“白先生言重了。”

    白密尊看了看腕表,道:“林先生先痛快地玩吧,宴会结束后我们再谈正事。”

    白密尊拍了拍身边女子隆翘的香臀,道:“秀姬,你替我好好招呼林先生吧。”

    林毓点点头,望着白密尊雄壮的背影,全然不知对方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要是将琴奴带来就好了,她总是能游刃有余地处理好自己所有的事情,根本不用自己费心。

    “林先生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呢。”

    秀姬拿起餐桌上的一包烟,抽出一根,优雅地放入唇间。

    林毓笑了笑,掏出打火机替她点燃,火光在两人对视的双目中闪动,秀姬吐出一个淡蓝色的烟圈,望着它悠悠飘散在空中,心里却掠过一丝诧异,为何这个初次见面的男子让人感到如此的熟悉?

    “不知为何,我总感觉从前见过秀姬小姐呢。”

    林毓嘴角的红痣似是微微跳动,秀姬的眼中闪过烟雾般的茫然,口中却不动声色地道:“这样的话林先生对几个女孩子说过呢?”

    林毓傲然道:“秀姬小姐太看轻自己了吧。”

    秀姬忽然妩媚一笑,径自向别墅外走去。

    林毓的心中泛起一阵强烈的刺激,越是难以得手的美女越是有征服的快感,林毓盯视这秀姬曲线曼妙的高挑背影,快步跟了上去。

    潮湿的海风夹着清新的气味拂过两人的头发,沙滩上银光点点,温柔的波涛声如同情人的蜜语,覆盖了夜空下的海滩。

    深蓝色的海水仿佛是柔软的绸缎,呼吸般地起伏荡漾,斑驳的月光洒在海面上,变幻着奇异美丽的色彩。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潮水般地淹没了伫立在海边的两人。

    此情此景,仿佛是一个深藏了几世的幽梦,缓缓地浮出心头。

    秀姬脱下金色的高跟鞋,赤足站立在温暖的海水中。

    为什么?为什么?

    这琴声般奏鸣的水声,身边这个英俊的男子,为什么让自己淡漠的心泛起了波澜?仿佛一个流浪在外的游子,多年后忽然回到了儿时的故乡,一切是那么的熟悉而陌生。

    一双有力的手忽然从背后抱住了自己,秀姬嘤咛一声,娇躯发软,不由自主地迷失在对方充满男人味道的气息中。

    月光如梦,涛声如梦,激情如梦。

    强烈的欢乐,痛快淋漓的欢乐,情欲的巨潮掀卷一切,急促的呼吸声,雪白的躯体,水波在远处轻撞着暗礁,沙滩在温柔地呻吟,两人仿佛在欢腾的浪涛中浮沉,象追逐的鱼一般纠缠,象飞鸟在空中翱翔······

    秀姬忽然狂呼一声,贝齿紧紧咬住了林毓赤裸的肩膀,低声道:“你是我的,我不会让任何人将你从我身边夺走。”

    “我要你打平这场比赛。”

    安静漆黑的房间中,白密尊的目光就象是一只狼,闪动着绿幽幽的光芒。

    “你不是开玩笑吧,白先生?”

    林毓还没有从一小时前的欢娱激情中恢复过来,呆呆地望着白密尊。

    “我从来不开玩笑。”

    “白先生,请你明白,柔道比赛是没有和局的,就算双方分数相同,裁判会根据有效动作和犯规次数决定双方的胜负。”

    “这只是商业比赛,规则可以有所不同,至于裁判那里你不用担心,我会替他们决定结果的。”

    “白先生!”

    林毓的目光射出愤怒的火焰:“你想操控比赛?这可是违法的!”

    白密尊阴声道:“除了五十万美元的出场费,你还可以得到一百万美元的额外收入。”

    “对不起,我林毓决不做这样卑鄙无耻的事情!”

    白密尊哈哈大笑道:“卑鄙?无耻?林先生,你知道黑泽木这个名字吧,他十年前在柔道界的名气比你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一场意外的车祸夺去了他的双腿。林先生,拒绝过我白密尊的人总是以悲惨的下场而告终。”

    林毓的双手忍不住剧烈地颤抖:“原来是你弄断了前奥运会冠军黑泽木的双腿,你这个凶手,我要去警察局告发你的罪行!”

    白密尊双目露出嘲弄之色:“告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欧洲国际刑警总长汤姆是我的老朋友,美国的副总统是我在背后全力支持,日经指数跟随着我的公司股票而涨浮。想告发我的罪行,你有证据吗,我的柔道天才?”

    望着脸色苍白的林毓,白密尊狞笑道:“何况你还刚刚上过了我的女人秀姬。”

    如同一声闷雷震撼在胸中,林毓觉得一阵昏眩,栗声道:“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白密尊淡淡地道:“朋友,我们西西里岛出来的人是最讲究信誉的。只要你服从安排,大把的金钱和美女等着你去享受。”

    林毓只觉得一柄锋利的刀在切割着自己的内心,秀姬的火热,秀姬的蜜语,原来全都是安排好的一场骗局!

    “杰克,请送林先生出去吧,我想以林先生这样聪明的年轻人,是不会和黑泽木一样愚蠢的。”

    林毓跟跄地走出别墅,如同一个失去了魂魄的躯壳,白密尊眼中野兽般的厉光,秀姬雪白的躯体在他的眼前交替出现。

    “林先生,你的春宫录像想必会有很多人感兴趣的。”

    林毓重重地甩甩头,握紧的双拳无力地松开,平生第一次被女人欺骗的感觉带给他的不是愤怒,而是深深的痛苦。

    难道我对秀姬已经一见钟情?

    想起秀姬狂野的眼神,火热的双腿,林毓禁不住浑身颤抖,跌跌撞撞地来到自己的跑车前,痛苦地喘息着。

    车门突然打开了,一双火焰般燃烧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啪”的一记清脆的响声,林毓挥动着手掌,狂怒地咆哮道:“为什么要欺骗我?为什么!”

    秀姬抚摸着脸上五道红色的印痕,一声不响地凝视这他。

    林毓发了疯一般地冲入车内,双手用力地揪起秀姬的肩膀,后者忽然如同野兽般地紧紧抱住他,滚烫的香唇暴雨般吻过林毓的脸庞。

    林毓一把将秀姬推开,后者又疯狂地抱紧他,再推开,又抱紧。金色的晚礼裙被撕扯得片片散落,雪白的肉体纠缠,浓重的呼吸,滚烫摸索的双手。林毓忽然一把将秀姬抱住,哭泣的泪水,翻涌的纠缠,黑夜如同深渊,没有光明,没有意识,凶狠的,狂热的,野兽般的情欲奔腾宣泄,将他们一直拖往深不可测的渊底。

    良久,林毓疲惫地躺倒在座椅上,目光呆滞地望着车窗外幽深的大海。

    “刚开始这的确是一个游戏,可是当你一抱住我,在那一刹那,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感觉,我深深地恐惧,我恐惧自己已经身不由主地爱上了你!相信我,林毓,我是真心爱你的!”

    林毓呆呆地沉默着,他完全不能明白自己,为何会对这个欺骗了自己的女人如此迷恋。她的眼睛,她的嘴唇,她的一切强烈地吸引着他,让他不能自拔。

    难道这就是爱情吗?

    秀姬的乌发瀑布般地垂在林毓的胸膛上,低声道:“我会帮助你拿到那盘录像带的。”

    林毓苦笑一声,道:“白密尊这样的人怎么会让你轻易搞到那盘录像带,算了吧。”

    秀姬望着逐渐发白的天色,幽幽地道:“放心吧,会有办法的。”

    “林毓,你怎么又在发呆了?”

    琴奴望着停滞在餐盘上的筷子,柔声道。

    林毓如梦初醒般地将筷子放在餐桌上,摇头道:“我不吃了,你慢慢用吧。”

    “你究竟怎么了?这几天你一直无精打采,比赛只剩下一周多的时间了,为何还不见你进行练习呢?”

    林毓默不做声地走回自己的房间,这样棘手的事情琴奴根本就无法解决,何必让她白白为自己担心呢。

    难道自己就必须忍气吞声地屈服在白密尊的威迫之下吗?

    “今夜有暴风雨,阵风八级,气象预报播放完毕。”

    林毓关上了电视机,攥紧了拳头,嘴角的红痣鲜红得象要跳出来。

    暴雨象一片巨大的瀑布,从雅典市横扫整个爱琴海,遮天盖地地席卷过来。浓墨色的夜空到处闪烁着曲曲折折的电光,象一条条火蛇钻进奔腾翻涌的大海中。在咆哮的海涛上巨浪滚滚,掀起几丈高的白色涛墙,呼啸着冲向沙滩。

    一记令人毛骨悚然的霹雷象要把天地撕裂开,蓝色的电光刹那间照亮了一辆银色飞驰的跑车,闪电消失,天地又合成无边无际的黑暗,四周听不到别的响声,只有震耳的雷声,滂沱的雨声和大海的愤怒呼啸声。

    跑车在一处人造椰林中停了下来,林毓钻出跑车,迅速向不远处的白密尊海边别墅跑去。

    婀娜的椰林在狂风暴雨中颤抖,如同一个个摇晃着的幽灵。林毓抹了抹满脸的雨水,穿过椰树林,逼近了纯白色的别墅门口。

    一个淡若轻烟的影子突然从茫茫的雨夜中飘至,如同模糊不清的鬼魂,幽灵般地紧随着林毓。

    三层高的的别墅隐伏在黑暗之中,闪烁着微亮的灯光。林毓灵巧地翻过白色的栅栏,来到落地玻璃窗前,几个身穿黑衣的大汉正在大厅中玩牌,林毓重重地敲了敲玻璃窗,立刻闪身隐没入黑暗中。

    “妈的,谁啊?”

    一名嘴中吊烟的大汉放下手中的扑克牌,向窗外张望。

    “这个鬼天气,谁会现在到这里来?汉米顿,快出牌吧,你已经欠老子一千美金了。”

    名叫汉米顿的大汉微一犹豫,窗外又响起一声短促的敲击声。

    “我还是出去看看,说不定是什么不开眼的家伙过来捣乱。”

    汉米顿掏出腰间的手枪,推开别墅门,外面风雨如晦,一个人影也没有。

    汉米顿嘴里咕哝了几句,在门外转了一圈,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还未喝出声来,人已像个麻袋般被重重摔在了地上,手中的枪立刻飞了出去。

    一条有力的手臂象铅条般死死地压住了他的咽喉,“白密尊今晚是不是在这?”

    黑暗中一个声音低声喝问。

    “点头或是摇头。”

    汉米顿眼前金星乱冒,仿佛瞬间就要窒息过去,只得咬牙点了点头。

    林毓左掌猛切汉米顿的颈后动脉,对方立刻昏死过去。

    大厅中一名金发的大汉皱了皱眉,道:“汉米顿这家伙怎么还没回来,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另一名大汉立刻站起,道:“我去看看。”

    林毓趴伏在别墅门口,等到那个大汉一靠近,,右手闪电般抓住对方的左前领。左脚上步勾住对方的右脚,腰部向后一拧,一个漂亮的背负投将对方摁倒在地上,膝盖迅雷般地猛敲大汉的下巴。

    第二个。

    暴雨如注,林毓湿透的头发紧贴在苍白的额头上,凝视着大厅内剩下的三个大汉,心中怦怦地跳个不停。

    三名大汉终于觉出了异样,齐齐站起,掏出手枪,小心地走出别墅。

    林毓猛虎般地直冲上去,左足缠住一名大汉的双腿,将他蹬倒,双手抱住另一名大汉的腰部,猛地摔向另一名举枪欲射的大汉。

    对方两人立刻变成倒地葫芦,林毓扑上去将他们双头相撞弄晕,随即后仰,双手揪住刚刚爬起的一名大汉,将他再次摔了出去。

    未等对方起身,林毓的铁掌已狠狠地锁住了他的咽喉处,几秒中之内便将他掐昏。

    空荡荡的大厅再无一人,林毓扑入别墅,略一打量,向二楼迅速奔去。

    二楼的过道响起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林毓狸猫般地贴住楼梯右侧的墙面,悄悄探出头。

    两个身材高大魁梧的黑人壮汉正守在二楼的过道,来回踱步。

    林毓深吸一口气,缓缓走上二楼,望着那两名大汉镇定地道:“白密尊先生请我今晚与他面谈要事。”

    两名大汉微微一愣,一个头上扎满小辫的黑人狐疑地道:“怎么汉米顿他们没领你上来?约翰,你去三楼向老板通报。”

    另一名衬衣敞开,露出发达胸肌的黑人警觉地望了林毓一样,向三楼走去。

    林毓突然猛扑了上去,扎小辫的黑人灵活一闪,醋钵大的拳头带着风声砸向林毓的面门。

    另一名大汉立刻止步转身,向二楼疾冲过来。

    林毓左手闪电般抓住对方击至的手腕,右手抓住对方的衣领,向怀内拉扯。

    黑人怪叫一声,向后急退,林毓顺势冲上,将对方的手腕拉至左肩,右腿伸入对方的胯下,“蓬”的一声,大汉的身子向前流星般地飞冲,一头撞在了对面的墙上。

    雪白的墙面上鲜血狂溅。

    敞开衬衣的黑人已冲至林毓面前,双拳闪电般连环出击,林毓向左侧一闪,对方的下钩拳已猛烈地击中了他的小腹。

    林毓闷哼一声,身子蜷起,对方的双拳划过两道弧线,呼啸着击向他的左右侧太阳穴。

    林毓忽然坐倒在地,左足蹬向黑人大汉的脚踝,对方一个趑趄,林毓已埋入他的怀中,双手紧搂住他的腰部,右腿伸入对方胯中,转身拧腰,将黑人大汉摔下二楼。

    “砰”的一记,大汉重重地落在了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痛苦地蠕动着。

    一道黑影忽然旋风般地扑至,林毓肋下被猛烈击中,重心顿时不稳,咕咚咕咚地滚下楼梯。

    一个身材瘦小,穿着短打服饰的泰国人缓缓收回踢出的右腿,冷漠地望着挣扎爬起身的林毓。

    右肋传来撕心裂骨的疼痛,林毓额上冒出滴滴的冷汗,对方这一腿至少踢断了他两根肋骨。

    泰国人一步步走下楼梯,脖子上粗长的黄金项链闪动着夺目的光芒。

    林毓低吼一声,身体直直地冲了上去,泰国人一拳击向林毓的面门,拳到中途忽然手臂一沉,变拳为肘横击向林毓的右耳。

    林毓矮身低头,右手抓住对方的衣襟,左腿伸入,就要施展柔道技术中的过肩摔。

    泰国人的左膝突然毒蛇般地抬起,向林毓受创的右肋击去,林毓身体微侧,拉着对方的衣襟猛地向前俯冲,两人纠缠者滚倒在地上。

    泰国人一头狠撞在林毓的前额上,双腿却被林毓死死缠住,后者刚要施展固技将对方制服,右肋突然再次传来一阵锉刀般的疼痛。

    泰国人嘴角露出一丝狞笑,膝盖抬起,闪电般击向伏在他上方的林毓。

    一抹无奈的绝望在林毓的双目中掠过。

    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神奇怪异的力量,泰国人逼至小腹的膝盖忽然不自觉地向下一沉,无力地落下。林毓立刻把握住这个一闪即逝的机会,双臂贯满力量,呈十子将对方绞晕。

    一阵狂笑声忽然从楼上传来,白密尊穿着紫色的睡袍,搂着艳丽动人的秀姬缓步而下,身后紧跟着满头金发的杰克,右手中一柄黑沉沉的枪管正对着林毓。

    “欢迎林先生深夜光临,鄙人不胜荣幸。”

    白密尊的嘴角露出嘲弄的笑容,看了一眼周围横七竖八的保镖,阴声道:“果然是世界锦标赛的柔道冠军,连昔日的泰拳王昆差都被你制服了。”

    林毓的心一直沉到了底,一言不发地盯着白密尊。

    白密尊好整以暇地道:“我不知道是该报警呢还是让杰克将你的双腿打断,请林先生告诉我吧。”

    林毓冷哼道:“有种你就杀了我。”

    “杀了你?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白密尊拍了拍身旁秀姬的粉脸,邪笑道:“宝贝,你说怎么处置你这个柔道情人呢?”

    “打断他的双腿,让他生不如死。”

    秀姬面无表情地道。

    白密尊口中发出“啧啧”声,道:“难怪你们中国人说最毒妇人心,看来是一点没错。不过,我可不想这样轻易毁去我这架赚钱的机器。”

    秀姬妖媚一笑,右臂搭在白密尊的肩上,腻声道:“你总是最有主意的。”

    白密尊傲然道:“林毓,我这里装有自动摄像装置,堂堂柔道冠军夜闯私宅,击伤数人,这条罪名够毁去你一生的前途了吧。”

    林毓怒吼道:“白密尊,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林先生,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遵守我们先前的协议,我这就可以恭送你出去。”

    林毓涨红了脸,道:“先把录像带还给我再说。”

    白密尊厉声道:“林先生,我可不习惯开玩笑。给你一分钟的时间,是遵守协议还是残废一生,你自己想清楚!”

    林毓双目赤红,浑身不自觉地颤抖着。

    “不要动,你一动我手上的这枚戒指就会弹出毒针,不要一分钟,你就会休克死亡。”

    秀姬的右手轻按在白密尊的颈后,黑色的双目火焰般地燃烧,凶猛得就象一只美丽的母豹子。

    “贱人!臭婊子!竟敢吃里爬外,活得不耐烦了!”

    白密尊愤怒地咆哮着,却不敢妄动。

    杰克厉声道:“秀姬,把手移开,否则我立刻杀死林毓!”

    秀姬向林毓投入深情一瞥,冷笑道:“我可不是傻子,拿出录像带,让我们两人安全地离开这里。”

    杰克犹豫地望了白密尊一样,后者双目厉光暴闪,道:“一对狗男女,你们别想活着离开雅典!”

    秀姬漠然道:“别他妈废话,我数到三,否则大家同归于尽。一!”

    白密尊双目掠过一丝慌乱。

    “二!”

    秀姬的右手重按在白密尊的颈部,红宝石的戒指闪闪发光。

    “拿给他!”

    白密尊脸色铁青,油亮的光头上泛起细密的汗珠。

    杰克狠狠地盯了秀姬一眼,转身跑上三楼的保险箱,将里面的一盒录像带拿出,走到秀姬跟前。

    “别过来!把手中的枪扔掉,录像带交给林毓。”

    秀姬警觉地望着杰克,沉声道。

    杰克冷哼了一声,缓缓放下手中的枪,将录像带抛向林毓,道:“现在可以放开老板了吧。”

    秀姬顶着白密尊向别墅大门走去,道:“还有今天录下的这盘带子,一起交给我。”

    杰克和白密尊对视了一眼,慢吞吞地走向厅角暗藏的摄像机。

    秀姬喝道:“动作快点,不要给我耍什么花样,你们那一套我清楚得很!”

    杰克取出录像带,秀姬急声道:“快扔给林毓,把车开到大门口。”

    “啪嗒”一声,录像带摔在了林毓的面前,就在秀姬与林毓的目光同时停留在录像带上的一刹那,一道白光突然从杰克的袖中射出,闪电般地插在秀姬的右膝上,鲜血飞溅。

    秀姬痛呼一声,白密尊已经一个前扑伏在地上,抓起了杰克刚才放在地上的枪。

    “哈哈哈哈!”

    白密尊望着紧抱住秀姬的林毓,疯狂地大笑起来。

    “今天晚上,你们就一起埋葬在这片美丽的爱琴海中吧。”

    白密尊冷漠地扣动了扳机。

    “卡嗒,卡嗒。”

    白密尊面色剧变,手中的扳机无论怎样按动,却丝毫不见子弹的射出。

    “快走!”

    秀姬蹙眉疾呼道,林毓抱起秀姬,向别墅外迅猛冲去。

    白密尊愤然将手中的枪扔在地上,怒喝道:“还不快追!”

    杰克咬牙向外冲去,“蓬”的一记,前方仿佛有一片透明的幕墙,将他牢牢地挡在了大厅内。

    杰克从地上爬起,惊惶失措地望着前方,他试着再向外跑去,“蓬蓬”,他被重重地弹回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腰骨仿佛都已折断。

    透明的空气中,似乎蕴藏了某种奇异的力量,将四周的空间牢牢地封闭起来。

    难道撞见鬼了?

    杰克面无人色,苍白的嘴唇颤抖着,突然失去作用的枪,看不见的墙,难道真的有鬼?

    爱琴海在暴风雨中呼啸,象一个发了狂的巨兽,琴奴的心却比汹涌翻滚的浪涛更为激荡,滂沱的风雨中,她的双肩抖动得就象单薄的羽毛,由于久食人间烟火,她的仙力已经日益蜕化,每次施法之后总是感到头晕目眩,四肢寒冷。

    不过自己还是在最关键的时刻救了林毓,琴奴的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幸好自己看出林毓的不对劲,紧跟着他到了这里,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可是林毓身边的那个女子究竟是谁?那个目光狂野性感,充满了燃烧欲望的艳丽女子究竟是谁?她为何与林毓如此亲密?

    琴奴的心忍不住痛苦地揪起,她知道林毓的身边从来没有断过女人,可从来没有见过林毓用那种眼神看过一个女人,那是激动,紧张,喜悦,迷醉!那是震颤搏动的音符,激情狂热的旋风!

    琴奴缓缓地闭上眼睛,十指深深地掐进了手掌中:一个身穿罗裙的女子尸体从清冷的湖面上缓缓浮起,血红色的涟漪波荡,凄雾如梦,女子的声音如同被割断的琴弦泣颤:“表哥,如果有来世,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人将你从我身边夺走。”

    琴奴霍然睁开双眼,面上血色尽褪。她明白了,她知道了林毓身边的这個女子究竟是谁!

    那一瞬间琴奴仿佛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她的魂魄悠悠荡荡地飘浮在空中,没有痛苦,没有欢乐,只有无穷无尽的麻木,深深绝望后的疲倦。

    “琴奴。”

    声音幽幽地在身后响起,仿佛来自于遥远的九天之外。一个绝美的丽人身披淡绿色的轻纱,默默凝视着琴奴,双目清冷得就象是广寒宫上寂寞的月光。

    琴奴骇然转身,娇呼一声,“扑通”跪倒在地。

    密集的雨水一落在丽人的附近便纷纷震开,化作淡淡的水雾,丽人的娇躯仿佛在不停地飘动着,令人难以把握住她的方位。

    “琴奴参见主人。”

    琴奴的双目中露出畏惧之色,一阵强烈的恐惧瞬间攫住她,将她拖向深黑的海底。

    没想到在这里会遇上主人琴仙。

    琴仙微微一叹,道:“我们主仆有多久没有见面了?”

    琴奴颤抖着道:“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奴婢该有几个月没有见到小姐了。”

    “跟我回去吧,王母已经大发雷霆,一日前派出了天将前来凡间,要捉拿你回天庭治罪。你现在跟我回去,我会替你向王母求情,从轻发落,也不枉你我主婢一场情分。”

    琴奴一言不发地只是磕头,双目泪如泉涌。

    “怎么,你还留恋凡间不愿回去吗?”

    “奴婢,奴婢求求小姐,看在琴奴一直伺候您的份上,再给奴婢一点时间吧。”

    “琴奴,你好大的胆子!难道想要形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吗?”

    琴奴白玉般的额头已经磕得满是鲜血,“只要再给奴婢几天的时间,琴奴一定跟随小姐返回天庭领罪,求求小姐了,琴奴只需要几天的时间就够了。”

    琴仙望了琴奴良久,幽幽地道:“你是喜欢上那个凡人了吧。”

    琴奴泣声道:“小姐,他就是楚怀啊,那个从前和你在一起的楚怀啊。”

    小楼叮咚缥缈的琴声,那个俊伟温柔,意气分发的男子,湖畔泛舟,黄昏相拥,他抚摸着她白瓷般的肌肤,说是比碧蓝的水波更滑腻。往事犹如一场幻梦,点点滴滴地在琴仙的心头升起。

    实在是荒唐而可笑的幻梦,琴仙怅然道:“那只是我们在人间的一场历劫罢了,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琴奴悲声道:“小姐,可我们毕竟亏欠了他,我们欠他一条命啊。”

    “糊涂,今生的林毓和前世的楚怀根本就是两个人,那个林毓根本就对你无意,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小姐,琴奴并不心存妄想,只是他现在处境很危险,只要过了这几天,过了这几天,求求伱了,小姐。”

    “真是冤孽。”

    琴仙漠然道:“这是一个不属于我们的地方,你本是仙身,如今长居凡间,仙力必会日益减弱。难道不知道一旦仙力消失,你将会魂魄无存吗?”

    琴奴缓缓地爬起身,瓢泼的大雨打得她浑身湿透,纤瘦的身体就象是孱弱的花瓣,随时会被这无情的风雨辗碎。

    “不,我不在乎,就算是死,我也不在乎。”

    琴奴的嘴唇苍白,双目中却露出坚毅的光芒,这种光芒让一个瘦弱的美丽女子变得如此坚强,光辉。那是一种漠视生死的坦然,一往无前的悲壮!

    琴仙久久地望着琴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堵住了她的胸口,寂寞高寒的天庭,永生而永远寂寞的生活。沉默许久,琴仙长叹道:“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医院的一间病房内,林毓目光呆滞地注视着面色苍白的秀姬,她的乌发散乱地堆在洁白的床单上,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栗着。

    “林先生,你要早做决定,她的腿严重感染,再不进行截肢手术的话恐怕连性命也难以保住。”

    医生一脸严肃地道。

    林毓的泪水不自觉地涌出眼眶,浑身抖动得就像是一个在旷野中迷路的孩子,他抖索着双唇,却说不出一句话。

    病房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琴奴望着面色憔悴的林毓,低声道:“我已经弄到了白密尊这些年来的犯罪资料,将它们公布在互联网上。不要几天他就会受到法律的制裁,你不用再担心了。”

    林毓呆呆地望了琴奴一眼,白密尊!他怒兽般地跃起,向病房外冲去。

    琴奴失声道:“林毓,你想做什么?”

    林毓狂吼道:“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琴奴木然道:“林毓,你真的很爱她吗?”

    林毓的目光回到了秀姬的身上,转为温柔,低声道:“是的,我想这就是你说的爱的感觉。”

    琴奴呆呆地道:“你愿意为她死吗?”

    林毓悲呼道:“我只知道,失去了她我不愿再活下去。”

    琴奴轻轻地握着林毓的手,后者只觉一阵强烈的睡意,缓缓地坐倒在地,昏睡了过去。

    你知道吗?失去了你,我也不能活下去。

    琴奴默默地抚摸着林毓俊美的脸庞,左手泛起暗红色的奇异光泽,缓缓走近昏睡中的秀姬。

    “真是奇迹!真是奇迹!”

    林毓发疯似地抱住琴奴,双臂搂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秀姬的腿奇迹般地复原了,医生说她已用不着任何手术,只要休养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琴奴心中泛起一丝酸苦,默默凝视着满脸喜悦的林毓,柔声道:“白密尊现在被警方四处通缉,他已经完了。明天与基科德的商业比赛,你可以放心作战了。”

    林毓兴奋地叫道:“太好了!我一定把他打个落花流水!”

    琴奴道:“基科德曾经连败十几名欧洲黑带高手,实力非同一般,你不要过于轻敌了。”

    林毓哈哈笑道:“放心啦,我林毓可是柔道天才啊!”

    琴奴微微一笑,林毓道:“我要多陪陪秀姬,你和我一起去吗?”

    琴奴凄然道:“我身体不太舒服,何况她有你陪伴就已经足够了。”

    林毓的跑车在别墅外呼啸而去,琴奴的目光落在大厅的墙上,林毓身穿白色柔道服的照片在向她微笑。别了,明日是我最后一次看你的柔道比赛了。

    琴奴的手缓缓抚过照片,林毓的笑容那么阳光,那么朝气蓬勃,他的气味,他的白色柔道服,他微笑时嘴角发光的红痣,都将成为轻烟般的叹息。

    你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吗?

    你知道明天是我们最后的一天吗?

    楚怀,林毓。

    夏日黄昏的风吹开飘摇着的白色窗帘,温柔地吹起琴奴的长发,两行泪水从她的眼眶中缓缓流出,这里是多么的寂寞,又是多么的温暖。

    奥林匹斯体育馆内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林毓缓步走向绿色的塌塌米,向无数热情的崇拜者们挥手致意。

    基科德身材雄伟,蓝色的柔道服紧紧包裹着肌肉勃起的躯体,红色的头发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异常醒目。

    贵宾席上的琴奴痴痴地望着林毓与对手相互鞠躬,在塌塌米上击打三下,熟练地拉开架势。

    此时此刻,她要将林毓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地印在脑海中。

    随着裁判的一声令下,林毓猛虎般地扑了上去。

    他一向都是采取攻势。

    基科德灵活地向左侧一闪,避开林毓抓向他衣领的左手,双手护在身前,似乎并不急于进攻。

    观众台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显然是为林毓气势如虎的进攻而喝彩。虽然是在欧洲的赛场,但这些金发蓝眼的欧洲人依然被一个中国人的英姿风采所征服。

    看台山一群华侨拉开了红色的巨型条幅,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汉字:“林毓必胜!中国人必胜!”

    林毓傲然一笑,向右侧微晃,左手虚探,希望借基科德躲避后露出的破绽一击致胜。

    基科德丝毫不为所动,他山渊般地伫立着,双臂采取严密的守势。

    林毓霍然冲上,左足横扫基科德右足,未等对方抬腿,右手闪电般揪住了基科德的衣领,矮身下蹲,右腿插入对方档下,正是最拿手的背负投绝技!

    基科德猛然转身,双方背部相触,基科德粗壮的右腿蛇一般反勾住林毓的下身,猛地发力,“扑通”一声,两人同时摔倒在垫上。

    裁判示意双方均不得分,比赛继续。

    观众席上发出一声惊叹,基科德的实力真是惊人,这样的劣势之下居然还被他反摔了林毓。

    林毓大喝一声,再次冲向对方。

    琴奴的眼中出现了一丝忧色,林毓这段时间根本没有训练过,状态还未达到颠峰之时,基科德的实力也超出了想象,自己要不要施展仙法祝林毓一臂之力呢?

    双方的身体再次纠缠在一起,林毓左手前探,抓住基科德的右袖,右手同时抓住对方的左前领。向怀内拉扯,基科德不由自主地向右前方倾斜。林毓迅速将右脚伸到对方右脚尖的内侧,双手发力上提,随之右脚上步逼前,左手眼花缭乱地换抓住基科德的右手腕,拉向自己的左肩旁,右臂伸向对方的右腋下,两手用力抓住基科德的右臂。

    左脚倒插,进胯!

    林毓的臀部顶住对方大腿,暴喝一声,前冲、蹬腿、提臀!

    一道蓝色的弧线划过,基科德从林毓的肩上飞出,“砰”地落在了塌塌米上。

    欢呼如雷,林毓旋风般地扑了上去,双臂绞住对方的双臂,膝盖压在基科德的小腹上,施展固技,将对方死死地锁在塌塌米上。

    一秒,五秒,十秒!

    琴奴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只要将基科德固住二十五秒,林毓便可顺利地得到一本的分数。以他的实力,在比赛只剩下三分多钟的时间内,基科德想要扳回实在是难如登天。

    奇变突生!

    基科德腰部猛然发力,右膝拱起,“扑通”一声,林毓竟然从基科德的身上滚落!

    看台山立刻响起一片惊奇的震撼声。

    “半本!”

    裁判示意林毓得分。

    林毓一跃而起,右肋出传来一阵抽筋般的疼痛,自己夜闯白密尊别墅的那天,受的伤还没有完全康复,如今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的体力。

    基科德的双目锐利地盯在了林毓的右肋处,刚才他的膝盖只是轻微地顶到了林毓此处,对方便已浑身无力,让自己得以获得宝贵的喘息之机。

    “呀!”

    基科德怒狮般地扑上,左手抓向林毓的胸襟,欺身而入,臀部不失时机地顶在对方的右肋上。

    林毓剑眉一皱,右手反抓住对方的左手,用力拉向自己的腰侧。

    基科德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左脚向前逼进,右脚上步,身体左转,右胯再一次撞向林毓的右肋,右肘绕向林毓的左腋前,左手向前猛拉。

    林毓闷哼一声,身体不自觉地向右前方倾斜,基科德左脚倒插入林毓胯下,右腿向右后方伸出,小腿从外侧别住对方的右小腿。

    拉手!拧腰!转头!

    基科德猛然发力,将林毓向其右前方重重地甩了出去。

    “一本!”

    裁判举手示意。

    全场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压抑得几乎让人窒息,每个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场上惊人的一幕,久久说不出话来。

    林毓居然被对方摔出了塌塌米!

    比赛时间只剩下了一分钟!

    琴奴失态地站起,望着从垫子外狼狈爬起的林毓,一颗心仿佛要从胸腔中蹦跳出来。

    不能再等了。

    琴奴双目凝视着林毓,左手泛起微红色的神秘光泽。

    突然,一股强横的力量山岳般地压住了琴奴,她手中的红光一点点消失。

    琴奴骇然抬起头,琴仙的绿色纱衣彩云般地漂浮在半空中,眼中射出冷峻的目光。

    琴奴知道除了自己外,别人是无法看见身在空中的琴仙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阻止我?”

    “你不能再妄用法力了,捉拿你的天将已经寻到了此处,你若是再滥用法力,就会被他发现,那样你返回天庭便是死路一条!”

    “求求你,小姐,我求求你了,让奴婢最后再用一次法力吧。”

    “不行!”

    琴仙断然拒绝道:“主仆一场,我不能眼睁睁着看着你送命,为了这个凡人,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琴奴缓缓闭上眼睛,身躯已经无力动弹。林毓,楚怀,原谅我吧,琴奴已经不能再为你做什么了。”

    一滴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无声滑落,在灯光下美丽得就象是一颗珍珠。

    林毓的身体再次与基科德纠缠在一起,无论他怎么虚招引诱,基科德的左手总是牢牢瞄准了他的右肋,让他无法做出有效的动作。

    难道这场比赛就这样输了吗?

    “林毓,加油!中国人,加油!”

    看台山华侨们的呼喊声如同春雷滚滚而落,数百条手臂激烈地举动摇摆,象一片火红的热浪。

    林毓狂叫一声,不顾一切地向基科德冲去。

    基科德冷然一笑,右手抓住林毓柔道服的右肩处,臀部无情地撞向对方的右肋。

    去死吧,愚蠢的中国人!

    基科德霍然转身,就要发力外甩。

    比赛时间只剩下十五秒!

    林毓的左手猛然抓住对方的右手袖口,右手抓住对方的衣领,强忍着右肋处锯割般的痛楚,两脚向左移动。

    基科德右手立刻拉着对方向右面横拽。

    林毓突然松开左手,猛地抱住对方的腰部,左膝弯屈,膝盖闪电般顶住对方的左膝,重心下沉。

    基科德立刻也采用屈膝,使身体重心降低,只要防守住林毓最后的进攻,这场比赛他就拿下了。

    还剩五秒,比赛就要结束。

    林毓跟着对方向右侧移动,左手换抓住对方的后领,右腿伸向基科德两腿中间,右手推对方的腹部,基科德不由自主地身体右转,林毓的双目闪过一丝喜色,身体突然轰地侧倒,“砰”地一记,基科德象一个飞出的麻袋,向右前方扑通摔倒。

    “半本!时间到!”

    林毓如释重负地缓缓坐倒在地,双手抚着右肋,额头上满是冷汗。

    边裁举起蓝色小旗,根据有效进攻的原则,虽然双方分数相等,但林毓主动进攻的次数高于对方,此次比赛,判林毓获胜!

    欢腾的海潮在奥林匹斯体育馆的四面八方响起,空气沸腾了!每一个中国人的眼中都饱含着热泪,激动得狂呼乱吼,彼此疯狂地拥抱在一起,全然不明白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琴奴凝视着半空中的琴仙,颤声道:“再给我最后一晚,只要一晚。明天清早,我就跟您回天庭领罪。”

    林毓的跑车冲开围堵的人群,向场外飞驰。

    林毓满脸欢笑地道:“秀姬一定在病房里收看我这次比赛的电视直播,一切真是太完美了,不是吗?琴奴。”

    琴奴呆呆地望着林毓,一阵凄楚,一阵辛酸。

    过了今晚,自己就要永远地离开这个凡人了。

    “砰”地一记枪声,子弹呼啸着穿过挡风玻璃,无情地射穿了林毓的胸膛。

    鲜红色的血如泉涌,象一朵朵灿烂的晚霞,喷溅在透明的玻璃车窗上。

    白密尊满脸凶毒的狞笑仿佛飘荡在眼前。

    琴奴的悲叫声如同折断的玻璃,撕心裂肺地响彻在繁星满天的半空中。

    “嘀嘀”,心电图上传来微弱的波动声,绿色的心跳振幅曲线越来越趋于平缓,林毓的头部被氧气罩遮住,输血管的鲜血正缓缓流入他的静脉。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了力,子弹穿过了心脏,他已经不行了。”

    医生叹息着退了出去,秀姬一声凄厉的狂呼,晕倒在林毓的床头。

    琴奴的思绪仿佛停留在很久以前的某个地方,碧色的清冽湖面上,楚怀的面色苍白,血色的涟漪随风轻荡,她轻轻抚摸着楚怀的脸颊,一个声音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涌出,情感的火山在那一瞬间怦然爆发。

    “我不会再让你重蹈前世的命运。”

    琴奴喃喃地道,林毓的发际依然那么温暖,依然有她熟悉的气味,琴奴的手缓缓地抚过林毓的身躯,在这一刻,他是属于自己的,他的肌肤,他微弱的呼吸,他黯淡无神的目光。

    “琴奴,这件蓝色的衬衣是不是很配我?”

    “琴奴,你看,我又得了一个冠军!”

    “琴奴,昨天我吻了日本最红的电影明星。”

    “琴奴,琴奴!”

    一滴滴泪水从琴奴的眼中落下,她紧紧地抱住了林毓,拿开氧气罩,抖索的樱唇轻轻吻上了林毓。

    暗红色的光泽从琴奴的身上奇异地泛起,体内的红光象一道涓涓的溪流,生命的火焰,缓缓地渡向林毓的体内。

    无穷无尽的黑暗,巨石一般压抑住自己的黑暗忽然消失了。恍恍惚惚中,林毓觉得一点点生命的活力进入到自己的体内,他开始悠悠地飘浮。青色的高楼,随风摇曳的竹帘,湖面上荡漾着玉螺般的小舟,叮叮咚咚的琴声象穿过季节的雨滴,在自己的心中柔柔倾诉。

    这里真美啊,他望见一个清丽动人的女子,双目含烟,忧伤而深情地凝视着自己。

    “再见了,我的爱人。”

    女子满头丝缎般的青丝忽然变成了白雪,她充满光泽的肌肤迅速黯淡,双目中的泪水滴落在自己的脸上,冰凉而又滚烫。

    “琴奴?”

    林毓挣扎着想喊出声,却梦魇般地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女子忽然变做了一具暗红色的瑶琴,“砰”地一记,瑶琴碎成一片片飘散在空中,象是四处飞溅的红色泪水。

    “琴奴!”

    林毓暴喝一声,奋然而起,眼前一片刺眼的光亮。

    白色的病房内,秀姬又惊又喜地望着他,疯狂地将他抱住。

    林毓茫然地坐起身,脸上,是泪水潮湿的温润。

    尾声

    林毓穿着纯白色的西装,系着鲜红色的领结,深情地望着远处的秀姬款款走来。

    美妙的婚礼进行曲在雄伟的教堂中回响,秀姬穿着洁白的婚纱,象童话中的美丽公主。

    缤纷的花瓣悠悠地洒落在她的身上,如同彩虹编织的梦。

    一切如梦。

    林毓轻拉着秀姬的手,双双并肩伫立在庄严的神台前。

    白色的教堂墙面上,圣母雕像的眼中仿佛露出慈爱的光芒,祝福地望着两人。

    “你愿意永远爱护你的妻子,不管生老病死,危难灾祸,永远地守候在她的身边吗?”

    神父庄重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爱?

    林毓的眼中忽然飘过一丝云烟般的迷茫,仿佛心底深处有一个声音,有一句话,象怒涛,象火山,象咆哮的天空,将他的每一根心弦都激烈震动。

    “爱情?究竟什么是爱情?”

    “为一个人生,为一个人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