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原安!白眉一颗心瞬间沉到了底。
他当即明了,天恨生沿山路偷袭,吸引自己的注意力,而原安从江边一路攀上悬崖,伏于崖顶下方,完成最终一击。
但这两人怎么搞在了一起?白眉虽惊不乱,就要焚烧体内精元,化作一轮煌煌大日,硬接石破天惊的这一剑!
定身咒!
重若千钧咒!
珠胎暗结咒!
支狩真催动厌胜禁俑祭术,连施三大祝由禁咒,强烈的反噬令他口鼻溢血,眼前阵阵发黑,内腑痛得像裂开,八翅金蝉也变得萎顿无力,翅翼暗然失色。
但白眉情况更糟,不仅浑身动弹不得,还腹部绞痛鼓胀,背上更像是压了一座小山,加速往下跌去,迎上明晃晃的剑尖。
“噗嗤”一声,白眉眼睁睁地瞪着剑尖刺入脖颈,喉头溅血,连挣扎反抗的机会都没有,整个人的精、气、神被三杀种机剑炁瞬间抽空,往下方遥遥坠去,“扑通”跌入江水,尸体飞散成无数干瘪的碎屑,被汹涌的波涛淹没。
与此同时,朱颜的丹田内,一只色彩斑斓的双耳彩鼎陡然震动了一下,裂开十多道细小缝隙。她内腑一阵激荡,勐地喷出一口鲜血,洒得双峰斑斑点点,触目惊心。
白眉被杀了!朱颜又惧又疑,目光投向支狩真的方向。白眉死后,他体内的双修炉鼎应该化成精气,反哺给自家鼎炉才对,又怎会累及自身?
眼看着支狩真剑光一折,疾掠而近,天恨生也返身杀回,白象硕长的鼻子凌空抽击,直奔她的脑袋,与剑光形成左右夹击之势。
气浪剑光纵横,滚滚杀气盈天。朱颜心知自己深陷绝境,若不孤注一博,必死无疑。
“原安!天恨生!杀了我,你们也逃不过我师尊日月真君的追杀!”她厉声喝道,一边试图以言语动摇对方,一边毅然决然催发气劲,主动崩碎了体内的双耳彩鼎。
“轰!”碎片飞溅,转化成大量最精纯的太阴元气洪流,奔涌着融入朱颜内腑,令她的修为以惊人的高速节节攀升。
一缕浓浓的悲哀浮过朱颜眼眸,炉鼎破灭,意味着她的道途就此中断,此生再也无法进军炼虚合道之境。
多少年的含辛茹苦,多少年的寒暑向道,就此付之东流。
太阴元气在她体内不住高涨,源源不绝,释放出无穷无尽的月华。朱颜仿佛化身为一轮皎洁冷月,映得四周清冽如霜,光寒如冰。
无数往事片断似闪烁的月光,在朱颜心底飞速闪过:族中大比脱颖而出,父亲握着她的手含笑病逝;抛弃了青梅竹马的初恋,痛哭一场,毅然踏上求道之路;跪在合欢宗的宗堂前,顾散日亲手为她扎上道髻,浑厚的钟声悠扬回响;与白眉结成道侣,共闯江湖,历经多少风雨厮杀……
“炼神返虚巅峰!”天恨生盯着修为大增的朱颜,对方显然是强行激发真元,类似涸泽而渔,事后必然修为大跌,重病一场。但他毫无退缩之意,催发的魔气变得更为勐烈,硕长的象鼻又膨胀一倍,呼啸着凌空抽下!
支狩真的剑光也在此时掠至,倏而散成一缕缕模湖难辨的细风,游动不定,趁隙而入。
朱颜清叱一声,化身的明月毫不畏惧地迎上,月光如水,如浪,如云,如雾,如针,如冰……重重叠叠起伏,向外流转倾泻
流转倾泻。
这一刻,她眼神纯粹,放下了所有的侥幸、恐惧和不甘,以一颗冰清玉洁的太阴之心,以数十年坚韧不拔的向道之志,面对必死杀局。
“轰——”月轮旋转,流光变幻,太阴光华起伏如潮,卸去象鼻浑厚无俦的抽击,封住无孔不入的剑风,将对方天地交泰的合击牢牢挡住。
这一刻,月华在天,纤尘不染。
朱颜忽然捕捉到了太阴之道的精义。
但下一刻,金狮仰天怒吼,振聋发聩,雄浑的音浪强行打断月光流转,破开一丝缝隙。
支狩真剑光一闪,穿隙而入!
三杀种机剑炁释放出至凶至绝之气,强行击穿重重阻挡的月光,犹如怒舟乘风破浪,不断接近朱颜。
紧接着,半空中象鼻甩动,勐地一吸,竟将无数月华源源不绝吸入鼻孔。整个象头不断膨胀,几乎遮蔽了半个天空。
月轮变得稀薄无比,隐约露出朱颜曼妙凹凸的胴体。虽然诱惑动人,透出合欢派的情欲妙意,但在支狩真和天恨生眼中,生不出丝毫波澜。
剑光霎时暴涨,快若闪电霹雳,直射朱颜眉心!
这一连串不停歇的攻杀,天恨生和支狩真配合得天衣无缝,妙到巅毫,域外煞魔的功法显示出了强大无匹的碾压。
“轰!”月轮片片碎裂,无数道流光向外迸溅,仿佛一只只夭折的流萤,纷纷坠落满地。
四周刹那间变得寂静无声,朱颜面色苍白,僵立不动,眼前倏而浮现出白眉的姿容。
虽是功利结合的道侣,但也终究是道侣。
无情,还是有情?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过往的一切就如无数流萤坠地,忽闪忽闪着,最终在黑暗里一一熄灭。
她嘴角露出一丝凄美的笑容,低声吟道:“
一曲散尽两人痴,
万般难断烦恼丝。
此后花开天涯外,
枝头何处问相思?”
一点鲜血渗出她的眉心,玉体裂成无数干枯的碎片,随风飘然而逝。
“轰!”象头法相炸开,天恨生闷哼一声,口角溢血,摇晃着就要跌倒。他强行催发魔气作战,伤上加伤,几近油尽灯枯。
支狩真赶紧扶住对方,他自己也不好受,祝由禁咒术的反噬令他心神受创,昏昏欲睡,内腑阵痛不休。
“天兄,这次多亏了你。”支狩真还要再拿出翠露玉笋丸,被天恨生摆手阻止。
“我有啊,还没吃。”他从怀里摸出翠露玉笋丸,小心翼翼地服下,窘迫地道,“除了我娘,第一次有人送东西给我,本想好好保存哩。”
支狩真心头一怔,看着天恨生盘坐调息的身影,怅然许久,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
又过了很久,一道金红色的光线破开云层,仿佛炽热的岩浆飞溅。旭日冉冉升起,大地生光,璀璨的朝晖照耀在燕子矶头。
王夷甫站在远处,遥望着两个少年沐浴阳光的侧影,久久没有说话。
这是独属于少年的旭日。
支狩真清晨起床,发现萌萌哒早就醒了,她趴在窗头,聚精会神地翻阅着一册厚重的石简古籍。
他不禁有些汗颜,比起自己,猴精要勤奋好学太多了。自从入住永宁侯府,萌萌哒便阅遍藏书楼里的书册,上到天文星象、道论功法,下到地理考古、轶闻野史,涉猎广博,无一不读,甚至还让支狩真向谢玄、周处等人借了不少家藏古籍。
而他只读与修炼相关的书。
“早啊,又在看什么书?”支狩真随口问道,悄悄在床角换掉亵裤。
萌萌哒竖起石简,转过来对着他,封面上刻着“无尽海奇矿鉴录”几个远古的石鼓文字。
支狩真辨认不出,只能干笑一声:“你真厉害。”他不得不佩服,猴精每读完一本书,便能过目不忘,说的头头是道。自己的精神力近乎合道,也不过如此。
“学霸的世界你不懂。”萌萌哒傲娇地一甩尾巴,又把脑袋埋进书里。
支狩真苦笑一声,拉了拉床头的金铃铛线绳。十息内,春花、秋月、夏风、冬雪四名侍女鱼贯而入。
在春花的服侍下,支狩真换上一袭轻透的冰浣绢丝夏衫,接过冬雪呈上的雪莲子茶,漱了漱口,以钟乳汁和着千年珍珠粉洗净脸,秋月轻轻为他拭干水珠,又在他脸上均匀抹上一层滋养肌肤的琼玉膏,接着梳拢长发,涂抹百花头油。
夏风正在收拾床铺,瞥见压藏在被单下的一团亵裤,揉得皱巴巴的,前端沁出了深色,触手微湿,散发出一股特殊的海腥味。她扭头瞧了瞧支狩真,暗自抿嘴偷笑,世子真是到了怀春的年纪,每隔个三、四天,就要来这么一回。
支狩真的精神力早发现了夏风的小动作,只是他如今次数多了,习以为常,也就不那么羞窘了,故作澹定地端起一碗瑶芝甘露圆子,舀了一勺,浅尝两口放下,冬雪又呈上一碗冰糖玉浆燕窝……
“蜜羊乳炸酥卷太甜了,我不是说过以后不用上了吗?”支狩真摆手拒了冬雪呈上的雨过天青瓷碟。
“啊呀,奴婢忘了,还望世子恕罪。”冬雪慌忙跪下,不小心手一抖,碰翻了瓷碟,金白相间的蜜羊乳炸酥卷掉落在地。
“起来吧,以后记得。”支狩真不露声色地瞥了她一眼,冬雪的面色苍白,脸有些浮肿,眼圈暗暗发黑,眼神虚无游离,颇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
这是牵丝种傀咒深入魂魄的迹象。刚才冬雪手抖,也是支狩真操控此咒的结果。看来无需多久,他就能彻底控制此女,完成筹谋许久的一击。到时候他身在白鹭书院,自然撇清了干系。
用过早膳,支狩真又去向赵蝶娘请安。
“娘亲今日身体可好么?”
“朋友送了我一瓶滋补气血的丹药,效果甚佳,还请娘亲笑纳。”
“明日我便要离开侯府,前往白鹭书院求学,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晚间可能会有雷雨,娘亲小心着凉……”
空荡荡的厅堂里,支狩真半躬着身,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赵蝶娘孤零零地坐在窗边,侧首望着庭院里一对流连花丛的彩蝶幽幽出神。
“娘亲……”
“这里没有外人,世子不必多费工夫了。”过了片刻,赵蝶娘打断了支狩真的絮叨,目光始终不曾转过来。
“娘亲说哪里的话?”支狩真恭恭敬敬地道,“这是孩儿应该做的。”虽说附近无人,但他的言行仍旧循规蹈矩,一丝不苟,并未因为赵蝶娘的冷落表现出丝毫不耐。
他就是原安,也必须是原安。
走到今日这一步,他荣登竹林七子,为太上神霄宗立下旷世奇功,又有谢玄、谢咏絮、周处、孔九言、天恨生等一干好友,已不容他再失去这一切。
赵蝶娘眼底闪过一丝澹澹的讥诮,没有再言语。日头透过珠帘子照进来,恰好将室内分成明、暗两处。少年立在灿烂的阳光中,意气轩昂,赵蝶娘和靠墙的阴影连成一片,无声无息,仿佛随时会隐没。
“世子原来在这里。”王子乔极富磁性的低沉声音从堂外传来,支狩真微微蹙眉,以自己的精神
己的精神力量,竟不曾察觉到对方的接近,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先生安好。”支狩真转过身,弯腰行礼。
“世子真是孝顺,不枉夫人含辛茹苦,将你抚养长大。”王子乔缓步而入,捻须微笑。
“先生过誉了。慈孝之心,人皆有之。对了,明日学生将入白鹭书院,正好向先生告别。”
“巧了,我也正要离开建康,远游一段时日。分别之际,不如我与世子手谈一盘,以此作别?”
支狩真微微一笑:“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棋枰摆好,黑白二分,两人落子如飞。
“还未恭喜世子,漳水河一战名扬天下,为太上神霄宗建下不世功勋。从此道途坦荡,前程似锦。”王子乔再落一枚黑子,不过是开局,双方就拉开战幕,在左下角展开了你死我活的劫争。
“没有先生的教导,哪有我这些微末成就?不过,受了太上神霄宗的垂青,想必能帮学生避开不少是非吧?”支狩真语气谦和,手上却毫不迟疑地提掉了左下角的一枚黑子。
“避开?以世子的心性,应当是拔剑力斩才对。只不过世间的是非,不是想避就避,想斩就斩的。既入了此局,便只能随波逐流,哪里由得了人呢?世子你说对么?”王子乔似笑非笑,先在右角投下一枚黑棋,逼得支狩真不得不应一手,随后又在左下角落子,提去一枚白棋。
“能不能避,能不能斩,能不能破局,现在论定还为时过早。”支狩真澹澹地道,“先生岂不闻‘扭转乾坤’此语?”
“我倒是更相信‘泥足深陷’此言。”王子乔笑了笑,双方目光对视,波澜不兴。
过了片刻,王子乔话头一转,道:“世子已修成三杀种机剑典的第一重‘人发杀机’了吧。漳水河一战,世子连斩多人,杀气盈体,便离破境不远了。这几日,想必又有斩获,才使得功行圆满。”
支狩真心头一凛,王子乔的感知真是敏锐,自己也是在前日斩杀白眉、朱颜之后,三杀种机剑炁才堪堪破境。“先生好眼力,不过我的三杀种机剑炁距离圆满差得很远,还要请先生多多提点。”支狩真举棋投向别处,同样逼得王子乔落子应手,才重新投子左下角,提去劫眼里的黑棋。
“第二重修炼其实不难,只要世子常去观望火山喷发、地震山洪等自然灾害,亲涉险境,自能体会地发杀机之妙。”王子乔一棋落下,再次抢得先手,将左下角劫争的一枚白子提去。
双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谁也不愿放弃劫眼之争。直到局入中盘,支狩真不顾王子乔在中腹的攻击,脱先落子,才将左下角的黑棋困死,赢得了这一角劫争。
“先生,你这算是作茧自缚么?”支狩真将十多枚黑棋一口气吃掉,左下角白棋做活,势力变得固若金汤。
“我倒觉得是破茧成蝶。”王子乔不动声色,再落一子。不知不觉,在左下角白棋外围,黑子竟然形成了一条大龙,如今与中腹豁然贯通,连成声势浩荡的一大片。
支狩真虽夺了左下角,但细数整盘的目数,却不及黑棋。
“世子,这本就是弃子啊。”王子乔微微一笑,“世子要取,尽管去取便是。一旦王某离了永宁侯府,谁阻挡得了世子的手段呢?”
支狩真凝视着棋盘,久久不言。王子乔这是在暗示,永宁侯不过是一枚棋子,生死根本不值一提?
是因为赵蝶娘么?可如果赵蝶娘也死了呢?他又如何拿捏自己?
“先生棋力高明,这一局我输了。”许久,支狩真推枰认负,起身告辞。
王子乔眯着眼,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道:“世子,临别时我有一言相赠。”
“先生请讲。”支狩真停下脚步。
“三杀种机剑典修成了第一重,就再也无法回头了。”王子乔平静地道,“无数个宇宙虚空中最顶级的功法,可不是那些撼树蚍蜉想修改,就能修改成的。”
支狩真心头一震,默立片刻,澹澹一笑:“我本就无意回头。”
“那就祝世子一往无前,扭转乾坤。”王子乔意味深长地道。
一日暮
残阳如血,斑驳洒落在山洞前的岩石上,泛起红铜色的凄艳光泽,萧索的秋风吹过山头,杂乱的野草在石缝中不停地颤抖。山下一条长满血红色野花的小径上,依然没有望见任何人的踪迹。
已经整整一天了,小师妹若嫣和师兄南特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我焦急地握紧腰间佩带的激光刀,不安地回头道:“师傅,他们不会有事吧?”
“该发生的迟早都会发生,天石,无论你此刻如何担忧,都无法改变这个既定的结果。”
师傅吴奈淡淡地道,清冷的山洞中,这个号称人类大宗师的老人盘膝而坐,目光凄迷,雪白的衣衫比冬雪还要寒冷。
我犹豫地道:“为什么不派我去,以我的能力,应该比他们更有把握。”
师傅静静地凝视着我,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微笑,仿佛是哀伤,无奈,悲凉,我还没有来得及琢磨出他笑中的含义,耳畔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难道他们回来了?
我欣喜若狂地向山下望去,几个衣衫褴缕的人正急急忙忙地向这里跑来。
我心中陡然一沉,我认得这几个人,两天前正是他们从这里带走了南特师兄,和我最心爱的师妹。
几个人已爬上山,向师傅躬身行礼,布满风尘的脸上满是悲愤与伤痛之色。
“禀告大宗师,刺杀任务失败,南特被魔王的护卫兵当场格杀,若嫣小姐她,”
为首的中年人林旷犹豫了一下,我急切地叫道:“师妹,师妹她到底怎么了?”
林旷低叹一声,道:“她,她被魔族的士兵当场捉住,惨遭强暴,据说是魔王为了警告人类,才命令手下当街施此暴行。”
我惨呼一声,双膝发软,“扑通”跪倒在地,师妹,我娇俏可爱的师妹,我的情人,未来的妻子,竟然被魔族强暴了!
“她现在人在哪里?”
师傅的声音依然平静,象岩石般没有任何的感情与波动。
林旷低声道:“若嫣小姐被赤身裸体地悬挂在伊甸市市中心的广场上整整一天,根据我们的探察,她好象已经死了。”
我脑中顿时天旋地转,愤怒地跃起,一把揪起林旷的衣领,吼道:“为什么你们不去救她,让她承受这样残酷的羞辱!”
“对不起。”
林旷的神色黯然:“广场周围埋伏了无数的魔族士兵,以我们目前的实力,根本没有夺回她的可能。”
“哈哈哈哈!”
我凄厉地狂笑道:“她是为了你们才遭到这样的厄运,你们竟然把她丢在那里不管!”
林旷缓缓地望着我,面无表情地道:“不是为了我们,而是为了整個人类。何况,夺回一具尸体毫无意义,而魔王正希望我们这样做,可以一举击毁人类最后的反抗力量。”
毫无意义?
我的心在滴血,火山喷发般的震怒让我想把面前这个号称人类反抗组织领袖的无情家伙撕成碎片。
“天石,放开林先生。”
师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狠狠地把林旷推倒在地,眼中的怒火足以把他烧得连骨头都不剩一根。
林旷慢慢地爬起,向师傅躬身道:“请求大宗师能够亲自出马,刺杀魔王,您已是人类最后的希望了。”
我心中一震,这是一个只有我们师兄妹三人知道的秘密,师傅早在多年前就已失去了那身睨睥天下的异能力,如今的人类大宗师,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老人。
“让我去吧。”
我跪倒在师傅的身前,颤声道:“让我为师兄和师妹复仇,让我去刺杀魔族的首领,那个号称天下无敌的魔王,屠杀人类的刽子手,残忍的暴君。”
师傅像一尊石像般地凝立不动,天色已暗,茫茫的夜色中他的双肩看起来如此消瘦,薄弱。
“好吧,你去吧。”
师傅的声音轻得就象是淡悠的云烟:“记住,在你面对魔王的时候,一定要脱下上身的衣衫。”
我微微一愕,师傅道:“本门的异能讲究的是与天地精气融为一体,要让肌肤的每个毛孔都尽可能吸收天地之气,使你的异能力臻至颠峰。”
我点点头,冷冷地对林旷道:“走吧,我跟你们去。”
林旷双目中露出疑虑的神色,我右手轻按,激光刀从腰间“呛”地激出,一道凌厉眩目的白光闪过,二十丈外的一块巨大山石立刻轰然碎裂,石屑飞溅。
望着林旷面上露出的动容之色,我漠然道:“如果连我都不行,这个世界上你就休想再找到一个能够刺杀魔王的人类了。”
林旷沉声道:“我已经有了十分周密的计划,希望我们这次的行动可以成功,将数千万的人类同胞从魔族的铁蹄下解救出来。”
夜风如咽如泣,我重重地向师傅磕了三个头:“我走了。”
师傅伸出手,似乎想抚摸一下我的头发,但还是缩了回去:“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的。”
我握了握腰间的激光刀,大步流星地向山下走去。
林旷等人向师傅恭敬地行礼后,跟在我的身后下了山,走到开满血红色野花的小径上,我突然停下脚步,呆呆地凝视着这种名叫“绝杀”的野花。凄清的夜色中,它柔软的花瓣优雅绽放,波浪般起伏在幽静的野径上。相传,从前这里有条残暴可怕的毒龙,不断地吞噬山民,为了挽救村庄,村长抱起了才三岁的亲生儿子,要将他送往毒龙的洞穴。
妻子哭着,苦苦乞求着,跪倒在村长的面前,却被他一脚狠狠踢开。一路上,儿子眨着黑溜溜的眼睛问,爸爸,你带我去哪儿玩啊?村长抖索着干烈的嘴唇,步履跟跄,颤抖着将黑色的毒汁涂满孩子的身体,眼泪不断地流下,血红色的眼泪,象血色珍珠般的眼泪,和着孩子身上滴落的毒汁,洒落在荒芜的野径上。
从此,野径上便开满了绚丽的花朵,这种花,就叫作绝杀花。
绝杀花艳丽妖娆,但手微微一碰,花瓣便会渗出饱含剧毒的汁水,象是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师妹很喜欢这种花,也许,在这片荒凉、孤寂的山谷中,它是唯一的色彩吧。
“艳丽的绝杀花呀,
为什么你要流泪?
是那狠心的父亲呦,
将伱弱小的生命抛弃。”
我的思绪仿佛停留在某个春天的晚上,春风轻柔得就象棉絮,师妹的眼睛比春风还要轻柔,我痴痴地看着她曼声歌唱,纤手拨弄着一朵血红的绝杀花。
“若嫣,为什么你会选择了我?师兄南特远比我英俊,对你也好,为什么你喜欢了我?”
我轻轻地握住师妹娇嫩的手,心“怦怦”地跳个不停。
“傻子,喜欢就是喜欢呗,就象我喜欢这充满剧毒的绝杀花,哪里有什么理由。”
我缓缓地蹲下,双手颤抖地抚摸着绝杀花火焰般绚烂的花瓣,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下。
那个春夜的绝杀花,开得真艳啊。
林旷疑惑地停下脚步,问道:“天石,怎么了?”
我摇摇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从小生活着的山谷,毅然向前走去。
师妹,你在天之灵一定要看着我,看着我,为你报这血海深仇!
二卧底
伊甸市是原来人类帝国的首都城市,也是帝国经济与文化的中心,一年前,魔族的新一代魔王卡凯横空出世,率领魔族士兵东征西讨,收服了大陆上包括妖族、精灵族在内的所有种族部落,最后挥师攻陷了人类帝国,成为这片大陆的主宰。
伊甸市也在帝国覆亡的那一天变成了人间地狱。
顺着城外的秘密下水道,我和林旷等人悄悄地潜入伊甸市,来到一座废弃的地下矿井中。
矿道纵横交错,空气中飘浮着难闻的异味,昏暗的照明灯下,几千个衣衫褴褛的人怀抱着激光枪、火箭筒之类的武器,围坐在四周,他们个个面黄肌瘦,神色冷漠。漆黑的煤炭上架着几十口大铁锅,冒着腾腾的热气,深绿色的野菜在沸水中翻腾起伏。
林旷淡淡地道:“这是我们反抗组织的三个基地之一,你今天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正午开始行动。”
我沉声道:“我要先去市中心的广场,夺回我师妹的尸体。”
林旷默然良久,道:“难道你希望若嫣姑娘白白地牺牲吗?你看看这里的每一个人,为了挽救人类的命运,他们失去了美丽的妻子,抛弃了襁褓中的孩子,龟缩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谁没有做出过惨痛的牺牲!而你呢?你究竟应该为人类的生存做些什么呢?”
林旷长身而起,从怀中掏出一张写满字的纸,道:“这是明天行动的计划,你好好考虑一下,如果你坚持要夺回若嫣姑娘的尸体,我决不会阻拦。但是,请你仔细看看周围这些人,还有上面在魔族的铁蹄下苟活的人们,你可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胞被魔族蹂躏,可以这样自私地为了自己而生活吗?”
我心中一震,呆呆地望着林旷的背影,周围的人开始端起破碗,往铁锅中捞取野菜,我痛苦地握紧了双拳,师妹,师妹,我究竟应该怎样去做?
夜晚的矿井异常寒冷,整整一夜我都不停地作着恶梦,时而看到师妹赤裸着身体,在魔族的蹂躏下惨叫,时而看到魔王卡凯一脚将我踩在地上,疯狂地大笑,时而又梦见人类蜂拥地将我围住,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臂,向我哀求痛哭。
“你呢?你应该为了人类做些什么?”
一个声音从四面八方响彻,雷鸣般地在我的耳畔滚滚咆哮。
我大叫一声,骇然爬起,额上冷汗淋淋,不知不觉,已经是清晨了。
林旷幽灵般地出现在我的身前,冷静地问道:“天石,你想好了吗?”
我深深地凝视着他,点点头,道:“可以出发了,我会一切按照计划行事。”
中午时分,我与林旷出现在伊甸市的大道上。
空旷的城市中,一队魔族士兵正在街上巡逻,他们身材魁梧高大,有的长相丑陋,皮肤上覆盖了密集的鳞甲,有的却白皙英俊,宛如玉树临风。
来往的行人都被他们进行盘查,我出示了林旷为我准备的良民证件,激光刀早已藏入袖中,自从魔族占领了帝国之后,任何拥有武器的人类都被无情格杀。
一辆豪华的轿车从身前疾驶而过,里面的人西装革履,一幅志得意满的神情。身旁的林旷低声道:“自从魔王卡凯统一大陆之后,将所有的种族分成四等,魔族最高,其次是妖族,人类和精灵族成为最卑贱的奴隶等级,不过魔王卡凯不愧是一个绝世的天才,为了了解人类的科技文明,他不惜对一些投降魔族的人类败类许以高官厚禄,让他们为魔族效忠服务。你看,现在魔族士兵手中的都是人类发明的激光枪。”
我苦笑一声,魔王卡凯的传说我已经听说过了很多,传闻他年少时便拥有惊世骇俗的力量,特别是他率领使用原始武器的魔族战胜了拥有高科技装备的人类军队,更被传为军事战役中的经典。在统一大陆后,他充分显示出了他的雄才伟略,对各种族中有用的人才笼络利诱,对平民则采取铁腕镇压,将魔族政权治理得稳若磐石。
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魔王卡凯,就没有魔族的今天。
林旷带我走到一家简陋的小餐馆,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上坐下,放眼望去,餐馆里都是一些矮小的精灵族,身材怪异的妖族,和几个目光呆滞的人类。
满身油渍的服务员是一个瘦弱的人类,走到桌前问道:“两位需要些什么?”
我的目光闪电般盯在他的右手上,他中指弯曲,食指与拇指伸得笔直,分明在做一个隐秘的手势,望着林旷微微颔首,我立刻明白过来,这个服务员也是人类抵抗组织的一份子。
林旷低声道:“天石,目标已到。”
我的目光立刻射向对街的一幢豪华桑拿浴场,餐厅墙上的时钟指在了正午十二点上。
“砰砰”,几声枪响突然从对面的浴场中传来,旋即,一个跌跌撞撞的人影跟跄着从浴场中奔出,几十个手执镭射枪的人类正从身后追至,无情的蓝光从枪口喷射,打得地面上不断激起烟尘。
四五个魔族士兵正死命保护着奔出的人影,那个人面色苍白,几乎半裸,一只手抓着要从肩上滑落的浴袍,小腿上鲜血直流。
闻风赶到的魔族巡逻队被另一群从街上出现的人类截住,双方开始激烈的交火。
林旷的眼中露出哀痛之色,缓缓地道:“天石,可以行动了,不要手软。”
我心中一阵黯然,轻按桌面,人已如惊虹般地标射而出。
激光刀划过眩目的白芒,斩向那几十个执枪从浴场冲出的人类。
血光飞溅,激光刀不断变幻方位,我以惊人的高速移动着身体,一个个手执镭射枪的人类在我的刀下倒下。
被追杀的那人被不断赶到的魔族士兵围护起来,我身形一转,接着向那群阻击魔族巡逻队的人类杀去。
白色的厉芒暴射,我挥舞着激光刀无情屠杀,惨呼声此起彼伏地响起,面前的人类同胞如同软弱的羔羊,头颅、残断的四肢和鲜血满天飞舞。
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我一步步地逼近他,他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身体象落叶般地颤抖着,黄瘦的脸上,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惶恐地望着我。
我一咬牙,上前,举臂,激光刀划过一道凄艳的弧线,少年的人头冲天而起,鲜血喷溅。
被追杀的那人已经在魔族士兵的簇拥下走到我的面前,目光如鹰,盯视着我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我立刻左膝跪地,伏身恭声道:“无名小卒天石参拜蓝先生。”
蓝先生双目中寒光一闪,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沉着地应道:“蓝先生是魔王最为倚重的人类,赫赫威名传遍大陆,小人怎会不知。”
蓝先生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道:“起来说话。”
我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一切正如计划顺利进行。
坐在蓝先生的豪华加长房车中,我将早已编好的身世向他细述,大意是我原是伊甸市的一个孤儿,自幼四处流浪,无意中遇到一个身具异能的老人,传授了我惊人的技艺,今日正好遇见蓝先生被人追杀,所以正好略效绵力。
蓝先生沉吟了一阵,道:“那个传你异能的老人叫什么名字?”
我摇头道:“他始终也没有告诉我,不过他已死在我的刀下。”
蓝先生微微一愕,我冷笑道:“我不能再让他将异能传授给别人。”
蓝先生笑了笑,面色旋即一肃,冷然道:“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毫不犹豫地道:“为了权利与财富。目前的形势我很清楚,人类只能成为魔族的奴隶,没有您的关系,就算我拥有再强大的力量,也没有出人头地的可能。”
蓝先生哈哈大笑起来,道:“看来你是一个聪明人。”
我漠然道:“我不愿意成为最低等的人类,希望蓝先生能够给我为您效忠的机会。”
蓝先生沉默良久,缓缓地道:“我给你这个机会,不过你先要证实你的忠诚。”
三试探
房车在一幢豪华的红色别墅前停下,别墅门口肃立了几十个全副武装的魔族士兵,蓝先生下车道:“这就是我的住宅,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里。”
我点头答应,这座别墅极为庞大,花园、假山、小桥,奢华的享受应有尽有,几个身穿泳衣的美丽女子懒洋洋地躺在游泳池旁,修长的美腿轻轻划拨着碧蓝的池水,偷偷地窥视着我。
蓝先生淡淡地道:“这几个女人你随时可以享用。”
我故意装出色迷迷的样子,随即恭敬地道:“这是蓝先生的女人,天石不敢。”
蓝先生露出满意的神色,道:“只要你忠心为我办事,可以得到的将会是更多。还有,你今天杀的恐怕是一些人类的叛乱武装分子,今后你要小心他们的报复。”
我心中掠过一阵伤痛,今天中午的一切都是行动计划的一部分,林旷先派人做出刺杀蓝先生的姿态,然后让我从中杀出,屠杀抵抗组织的成员,以苦肉计取得蓝先生的信任。只有这样,才有机会接近魔王。
“天石,今后的一切就全要靠你自己了。”
林旷道别时的话浮响在耳边。
“难道我真的要屠杀自己人吗?”
“是的,只要能够杀死魔王,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随时准备去死,去牺牲自己的一切。”
我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蓝先生凝视了我半响,压低了声音道:“天石,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刺杀我的政敌,魔王目前最为宠信的妖族族长雷暴。”
林旷算得很准,蓝先生确实需要一个能干的杀手,去为他做一些阴暗的勾当。我握紧激光刀,森然道:“我可以保证,今夜他就会在这片大陆上消失。”
蓝先生点点头,道:“只要你办成了这件事,今后我给你的,会远远超过你想要得到的。”
我再一次跪下,道:“小人一定不负先生厚爱。”
漆黑的夜色中,我悄悄潜入妖族族长雷暴的宫殿,根据蓝先生提供给我的情况,自从魔王卡凯征服精灵族之后,妖族族长雷暴就率领妖族投降魔族,成为魔王最得力的心腹。在攻陷人类帝国的时候,就是雷暴一马当先,一气斩杀了近万名的人类战士,成为首要功臣。
蓝先生投靠魔王之后,他与雷暴成为魔王卡凯最信任的部下,据传两人互相争宠,明争暗斗,都恨不得杀了对方,可以成为卡凯之下最具有权势的臣子。
一排排魔族士兵在宫殿的四周来回巡视,我忽然感到,魔王卡凯并不完全信任蓝先生与雷暴,护卫他们住宅的都是些魔族士兵,而非自己的族人。看来蓝先生的日子并不如表面上那样风光,许多事情不能随心所欲,这也许是他立刻收留我的原因之一吧。
我在脸上蒙上一块黑色的丝巾,展开身法,向殿顶跃去。我对师父传授给我的异能深具信心,在我的全力施为之下,巡逻的魔族士兵只能感到一阵疾风掠过,根本无法看清是一个人影。
金壁堂皇的大殿中传来女人妖媚的娇笑声,我伏在殿顶上,激光刀无声地隔开殿顶的琉璃瓦,向下望去。
空旷的大殿中,一张圆形的巨大餐桌上摆满了酒菜,雷暴身穿火红的丝袍,怀中坐了两个妖艳的妖族女子,正在饮酒调笑。
妖族与人类外形酷似,只是肌肤色彩斑斓,如同鲜艳的蟒蛇,雷暴满脸醉意,毛茸茸的大手正抚摸着两个妖族女人硕大的乳房,浑然一副陶醉销魂的模样。
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事情的顺利出乎我的意料,大殿内殿门紧闭,一个护卫的士兵也没有,我深吸了一口气,激光刀劈开顶梁,掠起一道雪亮的寒芒,雷霆万钧般向下斩去。
雷暴在视线中不断接近,眼看刀光就要劈在雷暴的头顶,他突然一个翻身向后跃去,怀中的两个妖族女子被他掷出,炮弹般地撞向我的刀锋。
鲜红色的血泉水般地喷溅,两个魔族女人被刀芒碾得粉碎,我手腕微转,跨步向前,激光刀继续向雷暴劈去。
雷暴冷哼一声,鬼魅般地闪动身形,双掌张开,十指中射出腥臭的黑气,向我罩来。
我横劈一刀,将射至的黑气绞为乌有,心中却暗叫不妙,此时此刻,我决不能与雷暴展开持久战。我低呼一声,双足不丁不八地站立,全身的异能涌至手臂,闭上双眼,纯以灵觉感受对方的存在。
天地在我的心中不断变小,我仿佛立在宇宙的中心,肌肤吸取着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涌至的能量,我双臂高举,激光刀破开空气,咝咝作响地斩向前方的雷暴!
轰然一声巨响,我睁开双目,雷暴满脸痛苦地跟跄后退,双手鲜血淋淋。
我立刻恶虎般地扑出,激光刀化作一道惊艳的白虹,再次斩向雷暴。
“住手,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不杀我,需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雷暴狼狈地滚落到殿角,丑陋的怪脸上露出惊惶之色,急切地叫道。
我冷冷一笑,举起激光刀,道:“去死吧!”
“住手,天石!”
我骇然停手,激光刀在雷暴的头顶上一寸的方位截然止住,蓝先生从大殿左侧的一面暗墙中幽灵般地出现,疾步向我走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张大了嘴巴,震惊地望着蓝先生道。
雷暴从地上爬起,咬牙道:“他奶奶的,小蓝,你手下的这个人也太狠了吧。”
蓝先生微微一笑,道:“族长你没事吧?这不是我们早就商量好的吗?”
我心念电转,这两人的关系决不象蓝先生对我说的那样简单,但脸上依然装出茫然的表情,道:“蓝先生,我不太明白,你不是命令我刺杀雷暴吗?”
雷暴吼道:“你这个白痴,那是小蓝试试你的忠心,妈的,害得老子做了牺牲品!”
蓝先生缓缓地道:“天石,你的力量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这次做得很好,现在我可以完全信任你了。”
我在心中暗骂一声,蓝先生真是狡猾如狐,我救了他的命之后,还不能完全信任我,难怪林旷说要想成功地刺杀魔王卡凯,只能靠自己的机智。
雷暴不满地嘟囔道:“几大种族之中,就属你们人类最为阴毒。”
蓝先生好整以暇地道:“这还不是为了我们的计划嘛?天石,我与雷暴族长早已缔结政治同盟,大家利益一致,共同的政敌是魔族的军师——罕布拉。”
雷暴凶厉地望着我,道:“如果不是我们的安排,你以为可以这样轻松地闯入我的大殿,小蓝,可以把计划都告诉这小子了吗?”
蓝先生点头道:“天石,目前魔王卡凯共有三个重臣,除了我和雷暴,就是罕布拉,这个家伙仗着自己身为魔族,不断排挤我和雷暴,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两个月后,罕布拉的儿子罕烽就要迎娶魔王的女儿——卡丽亚公主,一旦这门婚事缔结,我和雷暴将来都永无出头之日了。”
雷暴接着道:“你的任务是在婚礼之前杀掉罕烽,明白了吗?”
蓝先生道:“罕烽勇猛过人,但还远不及雷暴族长。看你今天的表现,杀死罕烽绝无问题。”
我恍然大悟,蓝先生派我刺杀雷暴,一方面是试探我的忠诚,另一方面是摸清楚我的实力。
雷暴兀自抱怨着他受伤的手掌,我跟随蓝先生从宫殿的暗门中悄悄出去,此时已经接近拂晓,启明星在淡青色的天空中微微闪烁,我默默地在心中念道,师妹,请你的在天之灵原谅我,只要杀死了魔王,为你报仇后,我一定夺回你的尸骨,永远陪伴在你的墓旁。
四生命
回到别墅,蓝先生为我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早餐,我匆匆用完之后,回到他为我准备的房间休息,看来我已经得到了他的信任,蓝先生已吩咐手下的魔族士兵,不得干涉我的一切行动。
刚推开门,就看到一个穿着银丝长裙,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的美女斜躺在我的床上,我微微一愣,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
美女款款走近,丰满的胸脯紧贴着我的手臂,媚声道:“我叫曼霁,蓝先生让我来服侍你。”
我皱了皱眉,刚要推开她,曼霁的右掌却放在我的胸膛上,中指弯曲,食指与拇指伸得笔直。我心中一震,没想到曼霁竟然是抵抗组织的人,林旷真是神通广大,蓝先生的身边也被他暗插了手下。
我刚要开口,曼霁立刻紧紧地搂紧我,用细丝般的声音在我耳畔低语道:“这里装了监视系统,不要乱说话,你要对我尽量亲热一点,蓝先生喜欢有弱点的人。”
我心中一凛,旋即搂住了曼霁的腰肢,除了师妹以外,她是我唯一碰过的女人。
曼霁娇吟一声,双手动情地抚摸着我,口中却冷静异常地低声道:“蓝先生此刻一定在暗中监察我们,来吧,不要露出破绽,为了计划的完成,这些算不了什么。”
我惊骇地道:“你的意思是?”
曼霁凄然一笑,轻轻扯下银丝般的长裙,曼妙的胴体惊心动魄地展现在我的眼前,我脑中“嗡”地一声,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曼霁冰凉的玉体已经八爪鱼般地缠了上来。
“不要犹豫,这个计划是人类最后的希望,决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破绽,你我都必须做出牺牲。”
曼霁的双目中露出神圣的光辉,我心中一酸,旋即被曼霁抱紧,陷入了灼热如火的迷乱中。
喘息过后,曼霁软弱地伏在我的胸膛上,身体微微地颤栗着,我抚摸着她丝缎般光洁的肌肤,柔声道:“对不起。”
曼霁凄凉地一笑,道:“这是我心甘情愿的,反正你也不是我第一个男人,他早死在魔族的铁蹄之下。”
魔族,魔族!
我的心中升腾起滔天的怒浪,总有一天,我要你们偿还对人类欠下的血债!
两个月过去了,我已背熟了关于罕烽的全部资料,而每晚曼霁都在蓝先生的指令下到房中陪我,蓝先生的用意不外是用美女来控制我,但这却为我与林旷的联络提供了绝佳的机会,在一次次迷乱的欢好中,曼霁将林旷的指示不断传达给我,并尽可能地为我提供一切需要的帮助。
“天石,根据我们的情报,明天黄昏罕烽会陪同卡丽亚公主去魔族的圣庙祈祷,这是你下手的好机会。”
曼霁躺在我的身旁,低声道。
我“嗯”了一声,道:“我让林旷寻找我师妹的尸体,结果如何?”
曼霁幽幽地侧头看了我一眼,道:“若嫣姑娘的尸体已经不再悬挂在伊甸市的中心广场,我们的人正在努力寻找,你不要担心。”
我冷哼道:“林旷对于寻找一具尸体的热情恐怕不高吧。”
曼霁忽然面色发白,迅即爬起,俯下身子呕吐起来,我微微一愕,道:“你不太舒服吗?”
曼霁呆呆地盯视着地上呕吐出来的清水,沉默了半响,道:“我可能有了你的孩子。”
我猛然一震,颤声道:“你说什么?”
曼霁的眼角突然流下一滴晶莹的泪珠,在黑暗中微微闪着光泽。
一阵茫然潮水般地淹没了我,我不知所措地望着曼霁:“我们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
曼霁缓缓点了点头,突然抱紧了我,泣声道:“希望你,希望你能让这个孩子出生。我原来也有个孩子,他才出生三个月,白白胖胖的,会眨眼睛,会对着我笑。伊甸市沦陷那天,他被魔族的士兵挑在了刀尖上,被剖开了肚子,血和肠子流了一地。可是他没有哭,他目光呆滞地望着我,我知道他一定在想,妈妈,妈妈为什么不救我?”
“这群畜生!”
我愤怒地低吼道。
“所以求求你,我,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我想要这个孩子,真的很想要。”
我一把搂紧了曼霁,哽咽道:“好,曼霁,只要刺杀了魔王,我就带你们母子回到师父的身边。”
“天石,你,你会嫌弃我这样的女人吗?”
我柔声道:“永远不会。”
曼霁的双目中缓缓流出泪水,道:“谢谢你,谢谢你。”
我低声道:“不能让蓝先生知道这件事,你有办法吗?”
“现在才一个月,没人能看出来,只要你能在三个月内杀死魔王,孩子就能平安无恙。”
“我会的,我一定会杀死卡凯,不会让孩子和我一样,成为一个孤儿。”
曼霁温柔地道:“原来你是一个孤儿,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我忧伤地抚摸着胸膛上的红水晶坠链,道:“师父说他是在荒郊听到婴儿的啼哭声,才发现了我,那时我的颈上便挂着这个坠链,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抛弃我。也许,也许他们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我怅然地沉吟了一会,又道:“不过师父对我很好,三个弟子中,他对我是最宠爱的,就像是我的亲生父亲。”
曼霁轻轻地吻了一下我的嘴唇,道:“天石,和你在一起,我很快乐。”
我凝视着曼霁洁白的腹部,伸出手小心地抚摸着,一种奇怪的感觉突然从心中升起,在这里面,有一个新的生命,正在悄悄孕育着。
五惊变
黄昏时分,我躲过庙外巡逻的魔族士兵,悄悄出现在魔族的圣庙中。
圣庙全部用平整的巨石搭建而成,宛如一个巨人挺立在伊甸市的北郊,据说它的建造动用了十万人类工匠,而在建成那天,所有的工人都被作为祭品,活生生地被魔族烧死。
魔族信奉的神氏叫做太阳神,它的石像身高十米,狮头蛇身,面目狰狞,位于圣庙内的正殿,我就躲藏在石像的背后,静静地等待着罕烽的到来。
圣庙外终于出现了喧哗,一个冷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们守在这里,没有我的命令决不允许进来。”
圣庙的石门轰然关闭,我从石像背后探头望去,一个身材如同标枪般笔挺的魔族男子昂首而入,身旁有一个蒙着紫色面纱的女子,她风度优雅,双腿修长,紫色的细纱长裙包裹起曲线玲珑的胴体。
女子在太阳神石像前跪下,双手合什,喃喃自语。
魔族男子贪婪地盯视着女子,一双绿色的眼睛奇光闪烁,正是我此行的目标——罕烽!
罕烽突然将手搭在女子的香肩上,道:“卡丽亚公主,你真是太美了。”
卡丽亚的肩头微微一缩,低声道:“太阳神面前,请你放尊重一点。”
罕烽哈哈一笑,道:“这有什么关系,我们这个月底就要结为夫妻,公主为何对我罕烽还是这样见外呢?”
卡丽亚缓缓站起,道:“罕烽,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罕烽面色一变,森然道:“这门婚事魔王陛下已与我的父亲谈妥,哪里容得你作主!”
卡丽亚道:“我根本就不喜欢你,今天让你陪我来到圣庙,就是请太阳神作证,我卡丽亚决不会嫁给你。至于父亲那里,我会向他解释的。”
罕烽勃然大怒,喝道:“我堂堂魔族大将,军师罕布拉的儿子,难道还配不上你吗?”
卡丽亚沉默不语,我暗暗称奇,没想到两人即将成婚,幕后还有这样的隐秘花絮。
罕烽神情不断变幻,忽然一把抱住卡丽亚,狞笑着道:“那我就让太阳神作证,先让你变成我的女人!”
卡丽亚惊叫一声,罕烽野兽般地撕开卡丽亚的面纱,低头强吻。
真是送上门来的绝佳机会。
我立刻扑下,激光刀爆出寒芒,向正色授魂销的罕烽奋力斩去。
森寒的刀光来到罕烽的头顶一寸处,他才若有所觉地骇然抬头,激光刀猛然劈下,罕烽不愧是魔族大将,在刹那间避开头顶要害,将怀中挣扎的卡丽亚推向我的刀锋。
我冷笑一声,手腕微转,激光刀紧追罕烽,下身鬼魅般地踢出一脚,“蓬”的一声,罕烽虽然躲过了我的刀芒,却被我蓄满异能的一脚踢中小腹,惨呼着撞向身后的石墙。
在卡丽亚的惊呼声中,我全力追击着罕烽,他面色惨白地爬起,跟跄着向圣庙大门冲去。
我暗叫不妙,罕烽的手抓住了大门的拉环,眼看就要逃出生天!
我猛然举起激光刀,圣庙的大门缓缓拉开,夕阳的余晖透过门缝射入。
“呛”的一声,一道闪电般的厉芒在空中划过,激光刀脱手掷出,将罕烽钉死在圣庙紧闭的石门上。
我心念一转,扑到了兀自惊呼的卡丽亚面前,若是连这个魔族公主也一起斩杀,师妹的在天之灵想必也会感到欣慰。
“你,你是谁?你是为了救我,才杀死罕烽的?”
卡丽亚惊惧的面色慢慢恢复了平静,问道。
我这才看清楚这个魔族公主的脸,一种从未有过的惊艳感觉涌上心头,她真是太美了,任何语言都无法道尽她的美,不说她那金色丝缎般的流云长发,不说她那牛奶般乳白丝腻的闪光肌肤,也不说她蓝色宝石般梦幻荡漾的眼睛,单单是那种风华绝尘的气质,已足够让每一个正常的男人都深深迷醉。
她的纱裙被罕烽撕破,波浪般起伏的玉体若隐若现,勾勒出这上天最完美的杰作,我心中一荡,旋即想到,如果杀了她,蓝先生那里无法交代,不利于刺杀魔王的大计。
“你究竟是谁?是我族中的勇士吗?你怎么会出现在圣庙?你的眼睛为何看起来如此忧伤?”
卡丽亚道:“揭下你蒙面的黑纱,让我看清楚你的脸。”
我冷哼一声,起步欲行。
“不要,你这样走不出去,外面都是罕烽的亲卫队。”
卡丽亚娇声道。
我拔下罕烽尸体上插着的激光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全身的异能流转,我大喝一声,身刀合一,化作一颗疾飞的流星,向庙外激射而去。
轰然巨响,圣庙的石门在刀光中裂成粉碎,石块四处飞溅,未等外面的魔族士兵有所反应,我已经旋风般地冲出重围,向外飞奔。
在确认无人尾随之后,我安全地回到了蓝先生的别墅中。
“你做得很好。”
蓝先生的脸上露出狂喜之色,道:“天石,我一定会重用你,给你所需要的一切!”
我平静地道:“一切全凭蓝先生作主。”
蓝先生哈哈地大笑一阵,喃喃自语道:“罕布拉,真想看看你遭到丧子之痛的表情。”
我躬身请退,蓝先生忽然皱了皱眉,道:“天石,曼霁这个女人你还满意吗?”
我心中微震,道:“小人还没有谢过蓝先生的赏赐之恩。”
蓝先生摆摆手,道:“我今天刚刚查到,这个女人是反抗组织的内奸,混入我的府中意图不轨,我相信,上次我在桑拿浴场的行踪,就是由她泄漏的。”
宛若一个晴天霹雳打在我的耳边,我的心不断向下沉去,颤声道:“那她现在在哪里?”
蓝先生阴沉一笑,道:“她已被我关押在地下密室中,我派人拷问了她整整三个小时,居然还死不开口,真是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我仿佛堕入了寒冷的冰窖中,喃喃地道:“拷问了三个小时?”
蓝先生皱眉道:“天石,你不会对她动了真情吧?”
我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摇摇头。
蓝先生展眉道:“这就好,女人嘛,我这里多的是,你去密室继续审问曼霁,要是她还不肯说出反抗组织的基地所在,你就替我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曼霁?
刹那间我仿佛只剩下了一个空壳,灵魂飘飘悠悠地浮荡在半空中。杀了曼霁?亲手杀死我自己的孩子?
从蓝先生的房间到地下密室只有五分钟的路程,我却仿佛走了几个小时。阴暗的密室内,血迹斑斑,几百种铁制的刑具在昏暗的灯光下,闪动着令人恐寒的幽光。几个赤裸着上胸的彪形大汉正手执皮鞭,用力抽打着蜷缩在地上的曼霁。
“啪!啪!”
布满倒刺的皮鞭飞舞,声声惊心,打得我的心不住地流血。我失控地吼道:“住手!”
大汉们诧异地望了我一眼,放下皮鞭,我勉强镇定心神,道:“蓝先生让我亲自审问她,你们先出去。”
几个大汉犹豫了一下,曼霁突然挣扎着爬起身,她全身几乎赤裸,鲜血直流,头发蓬乱,双目无神地望着我。
“出去!”
我拔出激光刀,怒吼道。
曼霁忽然向我凄然一笑,这一笑,饱含了太多复杂的东西,欣慰,深情,痛苦,无奈,让我的心几乎都要碎了。
“可是蓝先生,”
一名大汉面有难色地道:“蓝先生让我们,”
未等大汉说完,曼霁突然嘶哑地喊道:“对不起。”
一道黑色的鲜血从曼霁的嘴角诡异地流出,曼霁的脸迅速变成灰暗,身体猛烈地抽搐一阵,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咣当”一声,我手中的激光刀坠落在地,眼前一片昏暗。
六入宫
可爱的婴儿,白嫩的小手,他在笑,在对我笑,鲜血,鲜血突然从婴儿的腹中喷溅,天石!天石!曼霁的嘴角流出一道黑血,寒冷的刀锋,黑色的皮鞭飞舞,蓝先生狰狞的脸忽然放声狂笑,我的孩子,火光冲天,魔族的士兵在疯狂地屠杀,林旷冷冷地道,你必须做出牺牲。
“啊!”
我突然从梦中惊醒,猛然起身,滚滚的冷汗从额头滴落。
“曼霁。”
我悲痛地低吼道,伤痛与愤怒如同千万个小虫,无情地噬咬着我的心。
曼霁的牙齿中早已藏好随时自杀的毒药,之所以忍受蓝先生的毒打,忍受摧残,只为了见我最后一面,见一个也许从来没有喜欢过她的男人最后一面。
“对不起”
曼霁,你是为了没能保住我们的孩子,才对我说对不起的吧。
“我真的很想要一个孩子,如果是个男孩,他最好像你,眼睛大大的,又黑又亮,有种让人迷醉的威武神采。”
我悲泣一声,昨夜曼霁的低语仿佛还回绕在枕边,她的微笑,她的呼吸,她火热的身体,一下下刺痛我的心。
蓝先生已经开始完全信任我了,所有的大事都交给我去办,他带着我参加魔族的各种宴会,介绍我认识魔族的重臣。罕烽被杀之后,魔王异常愤怒,魔族的军队开始全城搜寻可疑分子,在疯狂的报复性屠杀下,往往一天之内,会有几百个人头悬挂在伊甸市的广场上。
我已经慢慢地改变了,自从曼霁死后,我知道,这是一个残酷的世界,为了生存,你就必须绝对的无情,你要比魔族更狠,更残暴,才能将他们击垮。
在冬季的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我终于见到了魔王。
这是一次魔族宫廷的晚宴,天空中大雪纷飞,狂风呼啸,万物银装素裹,天地一片苍茫。我跟随着蓝先生来到金碧辉煌的魔宫,穿过一道道防守森严的黄金大门,我看到了强悍的魔族高手把守下的魔王殿。
一层层白玉制成的阶梯向上延伸,高高的阶梯尽头,圆球状的魔王殿如同太阳般火红发光。
蓝先生低声道:“今天是卡丽亚公主二十岁的生日,所有的魔国高官都会在今夜出席,你要仔细观察罕布拉这个人,也许有一天,我需要你除去他。”
我点点头,跟随蓝先生走进魔王殿,我向守殿的魔族士兵递上蓝先生的礼物——一串碧光耀眼,鸽蛋般大小的夜明珠,顿时引起周围人的惊叹声。
蓝先生得意地一笑,与入殿的官员们打着招呼,一个白发白眉,身穿白袍的魔族老者不屑地看了一眼,轻轻拍了拍手,身后的侍从立刻从怀中捧出一个玛瑙的首饰盒。
整只首饰盒是用一整块的血红玛瑙雕成,宛如一团烈火在不停地闪耀,蓝先生闷哼了一声,道:“罕布拉大人,你送给卡丽亚公主的礼物很贵重啊。”
罕布拉沉声道:“贵重的是首饰盒内的东西。”
我暗中惊叹,光是这只首饰盒就已经价值连城,如果里面还有东西,真不知道是什么稀奇的宝物了。
众人好奇地纷纷围上来,罕布拉露出一丝傲然的神色,缓缓打开首饰盒。
众人齐齐爆发出惊呼声,一只足足有拳头般大的天然钻石出现在盒中,钻石通体晶莹剔透,密布了细纹状的绚丽血丝。最令人惊异的是钻石如同会眨眼睛的星星,一闪一闪地忽明忽暗。玛瑙的首饰盒本身也是红光耀眼,可与钻石的异彩一比,简直没有了颜色。
罕布拉傲然道:“这颗神奇的血钻是我罕家的传世至宝,远远胜过人类的一些所谓珍宝,今日我要用它替我的侄儿罕塔,向卡丽亚公主求婚。”
一个英俊的魔族青年从罕布拉的身后走出,彬彬有礼地道:“罕塔见过各位大人。”
蓝先生的脸微微地变色,道:“罕大人何时又多出了一个侄子?”
罕布拉看也不看蓝先生,傲慢地走到大殿左排第一张的宴桌上坐下,罕塔立在他的背后,身形笔挺,神情眉目确有几分与罕烽相似。
蓝先生双目中闪过一道凶光,闷声不响地坐到右排第二张的宴桌上,身旁的宴桌上恰好是妖族族长雷暴,身穿雪亮的青铜铠甲,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
我立刻看出,左面一排坐的全部都是魔族嫡系的将官,而右排的则是精灵族、妖族与人类的官员,双方经纬分明,对视之间蕴含着深深的敌意。
“陛下与公主驾到。”
一阵古怪的乐器奏鸣声中,魔王卡凯在四个魔族护卫的伴随下,携着卡丽亚公主缓缓走入大殿。
所有的人立刻跪倒在地,一个浑厚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各位请起。”
我缓缓起身,默默盯视着这片大陆的主宰,号称世间最强横的高手,我此行的目标——魔王卡凯。
虽然我已在林旷的画像中无数次仔细端详过卡凯,可依然被他天神般的风采所震惊。卡凯头戴白玉皇冠,额头高挺,如同玉石般地富有光泽,一双剑眉下,蓝宝石般的眼睛闪动着摄人的风采与威严。他身披金色宽袍,高大俊伟,双肩奇宽,参天大树般雄壮的躯体似乎蕴藏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我的目光落在紧随卡凯左右的四名护卫身上,他们个个身具奇相,静如山渊,目光平和,只是偶一闪动之间,才有逼人的精光射出。
这绝对是四个可怕的高手,我的师兄南特就是死在他们的手上,我暗暗发愁,我的力量虽然在师兄之上,但也没有把握同时应付这四名魔族护卫,据说他们就像是卡凯的影子,从来不离开他的左右。
蓝先生率先举起酒杯,躬身道:“属下恭祝陛下千秋万代,永享福寿,恭祝公主健康美貌,永葆青春,恭祝帝国日益昌盛,永霸大陆。”
卡凯微微一笑,道:“人类的语言永远是最动听的,各位,为了帝国的强大昌盛,干一杯吧。”
众人纷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卡丽亚公主婷婷玉立在魔王的身边,头戴色彩缤纷的花冠,依旧蒙着面纱。魔族士兵手捧众人送来的各种奇异珍宝,交由卡丽亚一一过目。
“啊!”
卡丽亚娇呼一声,举起手中流光溢彩的血钻,露出震惊的神情。
罕布拉得意地站起,道:“这是属下为我的侄子罕塔向公主求婚的薄礼,请公主笑纳。”
卡丽亚惊呼道:“求婚?”
卡凯长叹一声,道:“罕烽被人刺杀,没有机会与你完婚,甚为遗憾。罕塔是罕烽的表弟,才干相貌均不在罕烽之下,罕布拉前几日向我提亲,我已经应允了。”
罕塔恭恭敬敬地道:“小人罕塔,有幸得到陛下垂爱,不甚惶恐。”
蓝先生与雷暴的脸上齐齐变色,这个罕塔英俊斯文,说话得体,似乎颇得卡凯的欢心。
卡丽亚沉默了一阵,道:“不行,我不能嫁给他。”
大殿闪立刻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魔王微一皱眉,道:“卡丽亚,你对罕塔有什么不满意吗?”
卡丽亚缓缓地道:“罕烽身亡不久,尸骨未寒,卡丽亚暂时不愿考虑婚事。”
蓝先生立刻起身道:“陛下,刺杀罕烽的凶手还未被捉到。依我看,对方似乎是针对罕布拉大人而来,我担心罕塔的安全,为了公主的日后着想,不如先捉到凶手,再商定婚礼最为妥当。”
卡丽亚立刻侧首向蓝先生这里望来,忽然娇躯猛震,骇然惊呼。
我心中陡然一沉,右手伸入袖中暗藏的激光刀,微微发颤,难道卡丽亚认出了我?
七比武
“卡丽亚,你怎么了?”
卡凯奇道。
卡丽亚忽然转过头,低声道:“没什么,父皇,我只是觉得刚才有些头晕。”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她没有认出我来,否则在这高手环立的大殿上,我绝对没有逃生的机会。
罕布拉道:“公主对罕烽的厚情属下心领,不过蓝先生未免太小看我的侄儿罕塔了。他的力量远在我那不成材的儿子之上,相信整个帝国都很难找到与他匹敌的对手,自保绰绰有余。”
雷暴忽然冷笑道:“难道连陛下也难与他匹敌吗?”
罕布拉老脸涨得通红,怒吼道:“雷暴,你是什么意思?陛下是这片大陆的第一高手,罕塔如何敢与陛下相比?”
蓝先生淡淡地道:“哦,原来如此。”
卡丽亚公主发出一声银铃般的笑声,道:“我不太相信,这个大殿之上,恐怕就有不少的高手,力量在罕塔之上呢。”
罕布拉道:“公主,属下从不信口开河。”
卡丽亚不紧不慢地道:“是吗?蓝先生,你手下有没有高手可与罕塔一比高下的呢?”
魔王卡凯皱眉道:“卡丽亚,不要再胡闹了,你若是记挂死去的罕烽,婚事可以今后再议。”
蓝先生的神色立刻放松下来,罕布拉白眉耸动,焦急地呼道:“公主,蓝先生手下哪有可与罕塔比试的高手,不信,可以当殿比试。”
“好!比试就比试!”
卡丽亚断然道:“只要罕塔战胜了蓝先生手下的高手,我卡丽亚立刻嫁给他。”
还未等卡凯开口,罕布拉已经跪下道:“请陛下成全。”
卡凯微一犹豫,卡丽亚娇声道:“父皇,未来的帝国继承人,必须要像您那样天下无敌才行啊,否则怎么保护女儿呢?”
我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直觉告诉我,卡丽亚可能已经认出了我,而我却全然不知她会怎样对付我。
卡丽亚轻声笑道:“大殿比武,这可是给我卡丽亚最好的生日礼物了。”
周围的众人纷纷鼓噪欢呼起来,“比武,比武!”的叫嚷声一浪高过一浪。此刻,我与罕塔的比武俨然成为魔族本土的势力,与妖族、人类等外来势力的一场争斗。
卡凯沉吟道:“蓝先生,你的意下如何?”
蓝先生显然对我极具信心,道:“我手下有个叫天石的,可以领教一下罕塔的高招。”
卡凯终于点头应允,蓝先生低喝道:“不要给我丢脸。”
我点点头,起身来到大殿的中央,向卡凯与卡丽亚行礼之后,面向罕塔而立。
卡凯不经意地望了我一眼,道:“罕塔,就让卡丽亚见识一下你勇猛的力量吧。”
罕塔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道:“罕塔是不会让陛下与卡丽亚公主失望的。”
大殿一下子陷入了沉寂,我与罕塔豹子般地互相对视,寻找对方架势的漏洞。
罕塔突然向左前方踏上一步,右拳护胸,左拳向我迅猛击出。
我暗忖不能暴露自己的所有实力,身子一闪,躲过罕塔的左拳,并不急于出击。
罕塔却以为我怕了他,双拳怒龙般地展开,重重拳影,暴雨般地向我罩来,呼呼的拳风震得我的衣衫猎猎作响。
凭着苦心训练多年的眼力,我立刻看出这纷飞的拳影几乎都是虚招,致命的一拳隐藏在拳影中,向我的右肋击来。
果然是一个魔族高手,不过,与人类大宗师最得意的弟子相比,他还是差了很多。
我镇定自若,蓄满五成异能的一拳从容击出。
“蓬”的一声,拳影散去,我身子微微一晃,罕塔屹立不动,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罕塔的力量此刻我已了如指掌,我沉喝一声,运集七成异能的一拳闪电击出,这一拳没有任何花巧,纯粹以硬碰硬,凭速度和力量取胜。拳才击出,周围的空气已经“噼啪”作响,怒涛般的气浪翻滚着涌向罕塔。
刚刚与我拼过了一拳,罕塔显然产生了错误的估计,他毫不犹豫地全力迎拳击上,希望能一拳将我震退。
两只拳头不断接近,场内的旁观者们噤声静气地等待着硬拼之下胜负立判的结果
双拳交击,闷雷般的声音响彻场内。
一丝鲜血从罕塔的嘴角渗出,他全身一震,触电般地跟跄退后,双目首次露出恐惧之色。
我怎会放过这个大好良机,厉喝一声,一拳紧接一拳,看似缓慢,但却似毒蛇缠身般,使罕塔险些连一拳也避不了。
“砰砰砰砰!”罕塔不愧是魔族年青一辈的杰出人物,在这样的劣势下,仍能左支右挡,连续化解了我几十拳,才无奈地向后再退一步。
全场鸦雀无声。
我缓缓地向罕塔逼近,惊人的气势已经死死地锁住了他的心神。
罕塔脸露骇然之色,不住向后倒退,“噗”的一声,他的后背撞倒了一张摆满酒菜的宴桌,碟子、盘子“咣当咣当”地摔碎在地。
罕塔已退无可退,蓦地狂喝一声,身形巨鹰般地掠起,双臂后展,卷起一股旋风向我扑来。
全场为他的反击爆发出惊雷般喝采声,完全静止了的殿内回复了激烈的动荡。
罕塔据高临下,向我挥拳不断痛击,金色的气芒从他的双拳激射,分明已经拿出了最后的本钱。
耀目的金芒如同刀锋,呜呜作响地撕割开周围的空间,,我磐石般地稳住身形,双拳蓄满异能,招招硬撼他暴风骤雨般的反击,罕塔拳势终于逐渐放慢,击出的金芒也渐渐黯淡,我长笑一声,身子高速跃起,向上空的罕塔硬生生冲去。
全场蓦地静止,一点声音也没有。
“扑通”一声,罕塔从空中坠落,挣扎着爬起,目光凶厉地盯视着我,又摇晃着再次摔倒在地。
蓝先生这一排的人全都轰雷般地喧叫起来,长久以来他们饱受魔族本土势力的打压,此刻我战胜了罕塔,着实为他们出了一口心中的恶气。
罕布拉呆呆地望着重伤倒地的罕塔,嘴唇抖索,说不出一句话。
八公主
卡丽亚忽然道:“父皇,我要这個人做我的近身侍卫。”
卡凯微微一愣,卡丽亚撒娇道:“父皇,上次那个凶手杀了罕烽后,差点连我也杀掉了,你就不在乎女儿吗?卡丽亚身边也需要勇士保护啊。”
卡凯的目光投射在我的身上,我心中微凛,魔王的目光如同实质,似能将我一眼看穿。
“蓝先生,这个人可靠吗?”
卡凯问道。
蓝先生忙躬身道:“此人绝对忠诚可靠,击杀了许多反抗组织的成员,陛下可以放心。”
还未等卡凯表态,卡丽亚就拍手欢呼道:“太好了,这件生日礼物真有意思。”
卡凯缓缓点了点头,道:“好吧,天石,你要小心保卫公主,若有半点差池,绝不轻饶!”
我立刻跪下谢恩,心中却纳闷不已,卡丽亚让我担当她的近身侍卫,究竟目的何在呢?
公主的宫殿位于魔宫的东南角,与魔王卡凯的寝宫只有不到千米的距离,我踩着脚下厚厚的积雪,与三个魔族护卫紧跟在卡丽亚的身后。
望着前面那世间最优美的女子背影,我心中忧喜交加,喜的是成为卡丽亚的侍卫,得以进入魔宫,更有机会接近卡凯,这比原先林旷计划的利用蓝先生接近魔王,要理想得多了,愁的是我全然不知道这个魔族少女暗中打的是什么主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此刻已是子夜时分,天空中露出淡淡的青白色微光,鹅毛般的大雪依然浩浩荡荡地飘洒,落在道旁茂密的树枝上,瑟瑟有声。
沿着一条蜿蜒曲折的人工河流,穿过雅致的园林,前方突然平坦宽豁,银色楼宇,钩檐飞角的公主殿出现在视野中。
几百名身穿铠甲的魔族士兵正在宫殿附近来回巡逻守夜,另三名魔族护卫在殿门口停下脚步,卡丽亚径直入内,低声道:“天石,你跟我进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大步入内,暗忖万一卡丽亚搞什么花样,我也能在瞬间将她牢牢控制。
一群侍女立刻迎上前来,卡丽亚柔声道:“我要换一套衣服,你在这里等我。”
我一声遵命,凝望着白玉雕栏的窗外,陷入了沉思。
去年的冬季,也是这样一个万籁俱寂的雪夜,我和师妹偷偷地溜出去,银色的月光倾泻如纱,似真似梦似幻,堆满积雪的野径上,两串脚印靠得是那么近。
一声幽幽的叹息突然从身后传来,我回头看去,卡丽亚换了一袭银色的丝袍,用一根金色的细带系在腰间,面纱已经除去,露出那张令任何男人都要为之动容的脸。
我沉声道:“不知公主召见小人有何指示?”
卡丽亚微微笑了笑,道:“天石,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吧。”
我心头一跳,脑中意念电闪,道:“我们人类有一句成语,叫做似曾相识,不知公主有没有听到过?”
卡丽亚蓝色海洋般清澈的美目凝视了我许久,才幽幽地道:“就算是这样吧,不过对于那个杀了罕烽的勇士,卡丽亚心中很感激呢。”
我不动声色地道:“哦?罕烽难道不是公主未来的丈夫吗?”
卡丽亚蹙眉道:“罕烽性情暴躁鲁莽,整天缠着我,实在令人讨厌。就算他不死,我也不会嫁给他的。”
我淡淡一笑,道:“夜深了,公主还有其他的事吗?”
卡丽亚双目中射出忧郁的神色,低声道:“你很讨厌我吗?”
我摇头道:“公主言重了,天石哪有这个胆量。”
卡丽亚款款走到我的身边,与我并肩而立,凝视着窗外满天飞舞的大雪,道:“深夜的宫中,真的是很寂寞啊。”
我微微一愣,道:“公主你身份尊贵,仆从如云,以伱的容貌,定然追求者众多,为何会感到寂寞呢?”
卡丽亚甜甜一笑,道:“难道你也觉得我很美吗?那天你不顾我的挽留,独自闯出圣庙,我还以为你对我全然无动于衷呢?”
我心中一寒,知道卡丽亚断定我便是杀死罕烽的人,只好苦笑一声,引开话题道:“公主是因为所得到的太多,任何的需要都能够满足,所以才会觉得寂寞。”
卡丽亚长叹一声,道:“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够满足自己所有的需要呢?纵然神武如父皇,也有难解的心结。自从母后死了以后,宫里就再也没有一个能与我说知心话的人了。”
我顿时大感兴趣,卡凯也有难解的心结?这倒是个惊人的秘密。师父说过,只要人有弱点,就可以击败。我脑中意念急转,开始揣摩如何套出卡丽亚的话。
卡丽亚将手缓缓伸向窗外,晶莹的雪花柔软地落在她白玉般的手掌上,化作透明的水珠:“你听,雪花的声音。”
我的心猛然一颤,“你听,雪花的声音。”
雪光皑皑的山谷中,师妹闭上眼睛,瀑布般的乌发轻轻埋在我的胸前,月光般的幽香直钻鼻孔:“师哥你听,雪花的声音。”
我的心仿佛插上了悠悠的翅膀,回到飘满大雪的山谷中,喃喃地道:“下雪了真美,我们可以堆雪人,打雪仗,可以在厚缛般的雪地上打滚,咬一口,雪花甜丝丝的。”
“堆雪人?”
卡丽亚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喃喃自语:“什么叫堆雪人啊?”
我哑然失笑,道:“你从来没有堆过雪人吗?”
卡丽亚的美目中焕发出兴奋的神采,突然拉着我的手,娇声道:“你教我,我们现在就去外面堆雪人!”
我吃了一惊,卡丽亚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向殿外奔去。
洁白的雪花飞舞,卡丽亚娇笑着,欢呼着,裙袂飞扬着。肥胖可爱的雪人在我和卡丽亚的手中慢慢地显现,冰凉的雪握在手掌中,我好象又回到了过去,师妹在娇笑着,欢呼着,裙袂飞扬着。
那无忧无虑的,像白雪一般纯净的初恋啊。
卡丽亚忽然叫道:“雪停了!”
我茫然抬起头,身边原来并不是师妹啊,四周一片寂静,静得连卡丽亚的呼吸声都可以听见。玛瑙色的霞光在天空若隐若现,将白雪覆盖下的宫殿染上淡淡的粉色。卡丽亚美丽的眼睛深深地凝望着我,忽然垂首娇羞地道:“谢谢你,天石,我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
我猛然一震,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语气,难道卡丽亚对我有了······?
卡丽亚缓缓地屈膝蹲下,手指挑了一丝雪放入唇中,抬起头,柔声道:“天石,雪花真的是甜丝丝的呢。”
九计划
“天石,从那一天在圣庙遇见你,我就再也难以将你忘记。那时你从天而降,蒙着面,一双眼睛就象冬日夜空的寒星,那么闪亮,那么孤傲,那么英气勃勃。”
卡丽亚依偎在我的怀中,美目微闭,喃喃地道。
我默默地望着窗外的榕树,在宫中已经整整四个月了。漫长的冬季过去了,干枯的树枝抽出嫩绿的新芽,重新焕发出生命的色彩。
卡丽亚真的爱上了我。
魔族少女的示爱是大胆而火热的,几个月下来,卡丽亚整天痴缠着我,深情的目光几乎从来不离开我的身上。
我心中微微一酸,自从入宫那一晚,我发现卡丽亚似乎对我心存好感后,便开始刻意地取悦她,想方设法了解魔王的生活起居,为最后的刺杀做好准备。
自从曼霁死后,我活着更像是一台机器,一台经过周密计算,无情冷酷的机器。为了刺杀魔王,为了完成计划,我不惜牺牲一切的东西,包括利用卡丽亚对我的感情。
就在昨夜,立春的第一个晚上,我完完全全地得到了卡丽亚。
卡丽亚忽然抱紧了我,柔声道:“天石,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淡淡地道:“卡丽亚,你的父皇为何总是对着寝宫外的那片樱花林发楞呢?”
“哦,听说父皇从前有一个心爱的女人,他们在樱花树下度过了难忘的时光,直到现在,父皇还在想着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这是父皇最难解的心结,连我也不敢问他。不过听说那个女人也是人类呢。”
魔王卡凯爱上了一个人类的女子?
我暗暗沉思,真是个荒诞的故事,如此残酷镇压人类的魔王,居然对一个人类的女子动了真情。
“所以我想,父皇也许不会反对我和你的婚事。”
卡丽亚娇羞地道。
我心中一动,道:“万一陛下不同意呢?”
卡丽亚的眼中露出坚定的神色:“如果父皇反对,我们就逃出宫去,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
我的心如被尖针扎了一下,硬下心肠道:“卡丽亚,我想向你的父皇求婚,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带我去见你的父皇呢?”
卡丽亚的脸上焕出少女喜悦的神采,娇声道:“真的吗?”
我点点头,道:“不过我希望只有我们三个人在场,你知道,万一陛下震怒反对的话,我们两人还能想方逃出宫去。”
卡丽亚蹙眉道:“我知道你勇猛过人,可是父皇他······”
我不动声色地道:“卡丽亚,你有没有什么吃了让人发晕无力的药,只要让陛下预先服下,就算他力量惊人,也奈何不了我们。”
卡丽亚面上露出为难之色,我双臂一紧,将卡丽亚搂在怀中,柔声道:“这不会对陛下有什么损害,只要药效一过,便可以恢复正常了。卡丽亚,难道你不想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卡丽亚茫然地望着我,点点头道:“好吧,禁室里应该有这样的药,我们去拿。”
“禁室?”
“嗯,那是关押拷问叛乱分子的地方,就在父皇的寝宫后面。”
我迫不及待地道:“那太好了,我们现在就去。”
阴暗寂静的走廊中,回响着单调的脚步声,两旁是钢铁栅栏的牢房,传出一阵阵难闻的腐臭。卡丽亚径直向长廊尽头的魔族看守官走去,我的目光扫过一间间牢房,里面的犯人个个血迹斑斑,要么目光呆滞地望着我,要么蜷缩在角落中,不停地颤抖着。在这里,你根本分不清他们究竟是什么种族,因为每一个都被折磨得象一只野兽,血肉模糊的野兽。
我不由握紧了双拳,手心满是汗水。
离我的计划越来越近了,等到卡丽亚拿到药物,混入茶水中让卡凯服下,便是我斩下卡凯头颅,为师妹报仇的时刻!
卡丽亚手中握着一个纸包,快步走来,我心中一喜,知道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左面的一间牢房突然传出凄厉的狂笑声,笑声如同深山猿啼,恶鬼尖嚎,听得人毛骨悚然,异常恐怖。
卡丽亚失声惊叫了一记,身后的魔族军官慌忙陪笑道:“对不起公主,这是人类的一个叛乱女子,半年前刺杀陛下被俘,已经疯了。惊扰公主之处,还望恕罪。”
轰然一声,半空中仿佛打了个晴天霹雳,我颤抖着望着那间牢房,一团说不清是什么的东西,黑乎乎地贴在牢房的铁栏上,透过昏暗的光线,只能看到一双眼睛,一双呆滞、疯狂、野兽般的眼睛!
刹那间天旋地转,好象几千柄重锤痛击在我的心口,我抖索着双唇,不住地颤栗着。师妹,师妹!是师妹!就算她化作了灰烬,我也能一样将她认出!
我跟跄退后,全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间冻僵。
“天石,你怎么了?”
卡丽亚花容失色地抱住我,惊声道。
我一把推开她,跌跌撞撞地奔向牢房,师妹依然呆呆地望着我,那双眼睛,那双曾经比春风更柔和,比春色更美丽的眼睛,呆呆地望着我,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动物。
我悲吼一声,什么人类存亡,刺杀计划,全都被我抛在了脑后,此刻我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闪电般拔出激光刀,疯狂劈下,钢铁栅栏在眩目的白芒中立刻变得粉碎!
身后卡丽亚的尖叫声变得异常遥远,我左手抱起浑然不成人样的师妹,右手执刀,怒狮般地冲了出去。
白芒闪动,血光飞溅,我右手挥舞着激光刀,无情地劈杀着前来阻挡的魔族士兵,十成的异能聚集刀身,我状若疯虎,纵横驰骋,一群又一群的魔族士兵在刀下倒下,可是越来越多的魔族高手闻风赶至,漫天都是人影,魔族的攻势如同滔天巨浪,永无穷尽,不一会儿,我身边的尸体已经堆得如同小山一般高。
我艰难地向前推进,二十年的苦修在此刻逐渐显示出惊人的力量,我的刀式由疾变缓,蓄满异能,每一刀劈下,必有几名魔族士兵同时溅血而亡。
师妹被我的左臂牢牢夹住,安静地蜷缩在我的肋下。我心中一痛,刀法再变,师父秘传的大明暗刀法惊雷般地劈出,但闻雷声隐隐隆动,不见刀光,激光刀以肉眼难见的高速不住变幻,拦阻的魔族士兵甫一接触,便化作漫天的血雨,向四周喷泉般地溅洒。
“蓬”的一声巨响,我骇然止步,两个身材魁梧的魔族山渊般地横在我的面前,手中的奇异兵器闪耀着黄金般的璀璨光华。
我心中一凛,对方正是魔王卡凯的四名护卫中的两个!
十绝杀
我狂叫一声,全身的异能爆炸般地向刀身狂涌,激光刀化作一道凌厉的闪电,迎头劈下。
刀光到了半空,突然幻成一明一暗两道光影,分向两名护卫卷去。
眼看对方举起手中奇异兵器招架之时,刀光又幽灵般地化作一道,全力向左边那个护卫劈去。沉郁之极的一声闷雷响彻半空,左面一名护卫身如触电,手中兵器寸寸断碎,我飞起一脚,将他的胸膛踢得凹陷下去,右肩却一阵刺痛,另一名护卫狞笑着转动手中布满倒刺的兵刃,一大块肌肉从我的肩膀硬生生地被撕扯下来。
我果断前冲,一头猛撞在对方的小腹上,将他轰然撞倒,随即手腕旋转,激光刀将他斩成两截,身形标起,人刀合一,向外激射而去。
轰然一声,一股巨大无比的惊人力量横撞在我的面前,我跟跄后退,内腑感到一阵痉挛般的剧痛,几百个魔族士兵立刻蜂拥而上,几乎十几件利器同时插在我的背上。
我身体旋风般地旋转着,将周围的魔族士兵纷纷震飞,“不要!”卡丽亚的尖叫声突然从身后传来,一只拳头由远而近,由小变大,充塞了我所有的视线。
周围的厮杀声渐渐远去,茫茫天地之中,只有这一只恶魔般巨大恐怖的拳头,带着莫可披靡的力量,轻轻地在我的胸膛上撞了一下。
“砰”的一声,我高高飞起,像一只断线的风筝,在空中悠悠划过,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卡凯的身影如此高大,如此模糊,向我缓缓地逼近,我痛苦地抬起头,师妹摔落在我的不远处,我挪动着四肢,一点一点,艰难地向她爬过去。
几百件利器同时顶住了我的背。
“不要啊,父皇,求求你,不要啊!”
卡丽亚冲到了我的身前,双膝跪地,泪眼朦胧地抱着卡凯的腿哭喊道:“父皇,求求你,求求你。”
卡凯停下脚步,冷漠地望着我,道:“你是吴奈的什么人?怎么会用他的功夫?”
三米,一米,半米,师妹离我越来越近了。我挣扎着爬起,摔倒,再爬起,将师妹抱在怀中,摇摇晃晃地望着卡凯。
我已经无力再迈出一步。
卡凯突然全身剧震,面上不断变色,双目射出震骇的神色,直直地望着我胸前的红水晶坠链。
我此刻早已浑身浴血,衣衫褴褛,胸膛近乎赤裸,但我依然将身体极力挺直,挺得像标枪般的笔直,昂着头,毫不畏惧地对视着魔王。
我知道自己还有一个机会,还有一个机会杀了卡凯,只要他离我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卡凯颤抖着上前一步,面色苍白地望着我胸前的坠链,颤声道:“这个水晶坠链,是,是谁给你的?”
“是我的父母留给我的。”
我傲然道,心中却希望卡凯能够再上前一步,只要一步。
“你的父母呢?他们,他们是谁?”
“我是个孤儿,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卡凯雄伟的身体忽然颤抖得就象是寒风中的树叶:“你是吴奈的弟子?”
“你也知道我的师父?不错,我的师父就是人类大宗师吴奈。”
“你今年几岁?告诉我,孩子,你今年多大了?告诉我!”
我心中诧异,但望着卡凯似乎要凑上前来,还是本能地回答道:“二十三,怎么了?”
一声惊天动地的叫声从卡凯的口中喊出,他猛然冲上前来,一把将我抱住。
银光隐约一闪。
一道银丝,一道极细的,肉眼难以分辨的银针从我的嘴唇中射出,无声地穿过卡凯的额头,消失不见。
卡凯浑身猛然一震,跟跄退后,我放声大笑,笑得五脏六肺,身体的每一根骨头都痛得剧烈抽搐。
“我终于杀了你了,终于杀了你了!”
我痛苦地弯下腰,紧紧地搂住怀中的师妹,她眼神奇怪地望着我,嘻嘻地傻笑。
风声骤响,眼前寒光飞舞,魔族士兵纷纷涌上,怒吼声响彻四周。
我痴痴地凝视着师妹,师妹,你知道吗?是你最喜欢的绝杀花,为你报了仇。我们的牺牲,师兄南特的牺牲,许许多多人类的牺牲,终于有了代价。
“住手!”
卡凯的吼声中带着颤栗的痛苦,我漠然抬起头,傲视着无数件利器在我的身上截然止住,道:“你已经完了,银针中注满了绝杀花的毒液,五分钟之内,你必死无疑!”
卡凯面上血色尽褪,缓缓地道:“五分钟就已经够了,对一个父亲而言,见到自己从未蒙面的亲生儿子,五分钟就已经足够了。”
“你说什么!”
我骇然叫道:“你的儿子?你疯了!”
“我没有疯,你是我和君嫣的儿子,是我魔王卡凯的亲生儿子。你颈上的红水晶坠链,是二十三年前,我送给你母亲君嫣的定情信物。”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疯狂地摇着头:“你说慌!你在说谎!我是师父从荒郊拾回来的孤儿!是人类的孩子!”
“那一年你母亲怀了孕,是吴奈闯入魔宫,将你母亲掳走,二十三来,我一直明察暗访,希望能够找到你们母子的下落。”
卡凯的脸色变得逐渐灰暗,眉心处一道黑气越来越浓。
“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卡凯的嘴角露出微笑,“苦苦寻找了那么久,我终于见到了我和君嫣的儿子。”
“你如果不信,可以去问问吴奈。不过,你要小心。”
墨汁般的乌血从卡凯的口鼻中缓缓流出,他摇晃着身子,目光黯淡地缓缓扫过周围目瞪口呆的魔族士兵:“从今天起,他就是你们新的魔王。你们要像服从我一样地服从他,服从我的儿子,你们的新王。”
卡凯突然急速喘息着,伸出蒲扇大的巨掌,抖索着,像是要抚摸我的脸。
轰然一声,卡凯的手无力地垂下,山一般雄伟的身躯终于摔倒,这个纵横大陆,天下无敌的魔王,就这样倒在了我的脚下。
十一真相
和煦的春风轻柔地吹过山谷,吹过沉默的岩石,吹过野径上绚烂如霞的绝杀花。
陡峭的山崖上,我小心地放下怀中的师妹,师妹的身子很轻,很软,目光呆滞地望着远方随风摇摆的绝杀花。
阳光温暖地洒在身上,空气中飘浮着春天明媚酥软的味道,我冷冷地望着盘膝闭目的师父,拔出激光刀,闪耀的寒芒映得师父清瘦的脸苍白如纸。
“为什么?为什么要欺骗我!”
“这一切都是早已计划好的吧?是你精心预谋的吧!你让我面对魔王时赤裸胸膛,就是希望让他看到我胸前的红水晶坠链,让他知道我是他的儿子吧!”
“快说!否则我立刻让你死在我的刀下!”
师父缓缓地睁开眼睛,目光在师妹的脸上略一停留,便转向山下那片开得正艳的绝杀花。
“天石,你终于安全地回来了。”
“安全地回来?你一定希望我与魔王同归于尽吧?”
师父的嘴角露出一丝奇异的微笑:“你说的没错,这个计划是早就精心布置好的,早在二十四年前,早在魔王卡凯夺去了你的母亲,我的妻子君嫣的时候,这个计划便已经在我的心中酝酿。”
“什么?我的母亲,你的妻子?”
“是的。”
师父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这是我终生的耻辱,永远洗刷不掉的耻辱。”
“所以,所以你就利用我来报复他?让他死在自己亲生儿子的手中?”
“你错了。”师父一字一顿,石破天惊地道:“你不是卡凯的儿子,你是我,你是我吴奈的亲生骨肉!”
“我和你的母亲,是指腹为婚的。我很爱君嫣,愿意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她。二十四年前,你刚刚出生三个月。我与你母亲去深山中游玩,不小心走散,我抱着你满山遍野地呼喊,发了疯似地寻找,却失望而回。
君嫣像是在世间蒸发了一样,我不停地四处找寻,足迹遍至大陆。直到一年后,我无意中在魔族的宫中发现了她。那时她挺着个大肚子,在绚烂的樱花树下,正依偎在魔王卡凯的怀中。我当时震怒得都要发狂了,我不加思索地冲出,与魔王卡凯展开了一场恶斗。
卡凯的力量那时已经是惊世骇俗,我施展了天魔焚身大法,引爆体内所有的潜能,才勉强击伤了卡凯,抱着你的母亲逃了出去。
而我也在那一役后,变成了一个废人。
那个孽种,卡凯在你母亲体内留下的那个孽种,一个月后就出世了,而君嫣,也因为难产而不治身亡,她临死前,手中还紧紧握着卡凯送给她的红水晶坠链。
为什么?为什么?我青梅竹马的妻子,居然临死之前,还握着那个畜生送给她的东西?这短短的一年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她真的爱上了那个畜生?
我嫉妒愤怒得要发疯,心里象是有千万条毒蛇,狠狠地咬噬着我。我恨不得将我的心掏出来,一寸寸地剁碎,烧成灰烬。
我的妻子,我的异能,全都毁在了卡凯的手中。于是我抓起那个孽种,要将她撕个粉碎。
突然间,一个念头闪现在我的脑海中,我不能这样便宜了卡凯,我要想出这个世界上最血腥,最残酷,最恶毒的报复,向卡凯讨回血债!
我放下那个孽种,静静地想了整个晚上。当时卡凯已经率军南征北讨,精灵国已经沦陷,妖族也覆亡在即,我亲身领教过卡凯的力量,我知道,人类的帝国也将朝不保夕。
第二天一早,我就将卡凯的那条红水晶坠链,挂在了你的脖子上。”
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下来,山谷中死一般地沉寂。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涩声道:“所以,你为了报复,就让自己亲生的儿子冒着生命的危险去刺杀魔王?”
“对不起,天石,这不仅仅是为了我个人的仇恨,也是为了整个人类的安危。你知道,这二十多年来,我多么希望能够听到你叫我一声爸爸。”
“那么,我真实的年龄,应该是二十四岁?”
师父点点头,我颤声道:“那个孩子是谁?魔王的孩子究竟是谁?”
师父冷漠地望着地上的师妹,用一种几乎没有任何感情的声调道:“他的孩子,被他自己的部下强暴,现在已经疯了。”
“咣当”一声,我手中的激光刀坠落在地,我拼命地摇着头,想说话,喉咙却仿佛塞了一团棉絮,嘶哑地叫不出声来,想哭喊,眼泪却流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颤抖,颤抖。
“孩子,你没有让我失望。”
师父缓缓地道:“你杀了魔王,成为了魔族的领袖,今后,魔族的颠覆,人类的复兴,就全要靠你了。”
“不!”
我凄厉地狂吼道:“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这是真的,天石,冷静一点!不过这个计划进行到现在这一步,还有最后一个漏洞。”
师父刀锋般森寒的目光投向师妹:“杀了她,杀了这个杂种!从此不会有人再知道事情的真相,没有人知道谁才是卡凯的亲生骨肉。”
师父斩钉截铁地道:“杀了她!”
“不!”
我拾起地上的激光刀,护在师妹的身前:“不,我不能,我不能杀了师妹。”
师父的语气中露出一丝怒意:“你在胡说什么?为了这个计划,为了颠覆魔族,牺牲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你现在居然要维护这个孽种,你说得出口吗?”
我拼命地摇着头,泪水哗哗地流下来,被我斩杀的人类少年,曼霁,还有林旷,许许多多在矿井下苟延残喘的同胞,在我的面前一一浮现。
“为了成功,就必须做出牺牲。”
师父冷冷地盯视着我,道:“杀了她!”
我颤抖地举起激光刀,雪亮的刀光,在夜色中夺目地盛开,师妹傻愣愣地望着我,突然嘶哑地唱道:“
艳丽的绝杀花呀,
为什么你要流泪?
是那狠心的父亲呦,
将你弱小的生命抛弃。”
歌声凄厉地回响着,穿过浓墨般沉重的夜色,回响在绝杀花盛开,春天中的孤寂山谷里。
“师父师父,这是什么花啊?为什么这样漂亮,又有剧毒呢?”
“相传,从前这里有条残暴可怕的毒龙,不断地吞噬山民,为了挽救村庄,村长抱起了才三岁的亲生儿子,要将他送往毒龙的洞穴。
一路上,儿子眨着黑溜溜的眼睛问,爸爸,你带我去哪儿玩啊?村长抖索着干烈的嘴唇,步履跟跄,颤抖着将黑色的毒汁涂满孩子的身体,眼泪不断地流下,血红色的眼泪,象血色珍珠般的眼泪,和着孩子身上滴落的毒汁,洒落在荒芜的野径上。
从此,野径上便开满了绚丽的花朵,这种花,就叫作绝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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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建康城郊外的竹格港就热闹起来。
临江的栈桥上,人声鼎沸,仆从如云,停满宝马凋车。
“小安子,这边!哥几个在这儿!”支狩真刚下牛车,就瞧见谢玄站在人群里,大咧咧地向自己招手呼喊。孔九言、周处和王氏兄妹诸人也都聚在一处,个个服饰华美,脸上充斥着兴奋之色。
“主上,行李交由我便是。”王夷甫指挥着下人,将车上的铜箱、玉箱、木箱、篾箱一一搬下来,总计十二口,里面装满衣衫鞋履、绸被香帐、修行器物、丹药食材、杯快碗碟等等,都要一并带往白鹭书院。
“你怎么来这么晚?书院的渡船都快到了!要是错过这趟船,会被取缔白鹭书院的入学资格。”谢玄把住支狩真的臂膀,嚷嚷道,“哥哥我鸡叫第一遍就出门了!”
王凉米笑道:“这还用问?你瞧瞧他牛车上堆满的果子、鲜花,定是路上又被堵住围观了。”
支狩真道:“白鹭书院的通示不是说渡船会在辰时到吗?你们来这么早作甚?”
“当然是急不可耐啦!”谢玄嘿嘿一笑,“念书要趁早嘛。”
孔九言闻言肃然起敬,谢玄虽然平时花天酒地,声色犬马,但对待正事绝不含湖,这才是他能修成无上神通“万变不离其宗”的原因吧。
“因为进了白鹭书院,老头子再也管不了我了!我可要快活整整四年啦,哈哈哈!”谢玄手舞足蹈,喜不自胜。
“快活?”孔九言一愣,随即恍然: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进学院念书当然快活了。
支狩真奇道:“大嘴,你不是不喜欢修炼么?”
“小安,吃喝玩乐也是一种修行啊。书院的生活嘛,概括起来就是:吹吹牛,睡睡觉,翘翘课,打打架,再找几个小娘子聊聊人生大道,还不够快活吗?”谢玄越说越高兴,忍不住仰天大笑,“噼碎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哈哈哈……小爷我彻底自由啦!”
孔九言目视谢玄,呆若木鸡。插在他颈后的紫竹折扇上,悄然浮出孔君子的眼珠子,露出深以为然之色。
“书院里全是我大晋的修行人杰,高手如林,这下子不愁没人跟我交手!”周处摩拳擦掌,斗志盎然,“想到这,我醋钵大的拳头就饥渴难耐,无法入睡!”
“听说白鹭书院有一处禁地,经常半夜闹鬼,十分刺激。”王凉米睫毛扑闪,美目放光,“我和姐妹们约好了,要熘去那里过夜。”
支狩真望见栈桥边的码头上,同样聚拢了一些年龄相彷的少年。男的身着棉麻褐衣,头戴简朴的折角巾。女的穿着棉布襦裙,头上绾髻,个个气宇不凡,也被一干仆从众星捧月般围伺着。
“全是些出身寒门的。”谢玄漫不经心地道,“等进了书院,我们可以物色几个当小弟,替我们跑跑腿。”
一些贵族少年目光闪烁,频频打量着寒门学子。家里的长辈事先嘱咐过,有资格入学白鹭书院的寒门子,个个都是修行天才,若能设法收入自家麾下,必然如虎添翼,增强家族底蕴。
支狩真的目光转向码头下方,在低处的江滩边,零零星星站着十来个少男少女,穿着颇为简陋,背负书箧或挎着粗麻大包袱。他们身边没有仆从,陪同的应该是双亲,大多肤色粗黑,满面风霜,一旦发现有人瞧过来,就温顺地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这些是书院从全国各地挑出来的平民学子,修炼资质不见得比我们差。”周处叹了口气,目露憾色,“可惜他们出身不行,从来没机会修行,就算进了书院开始练功苦修,也为时太晚了。反倒是寒门子有点看头,祖上大多传承了一、两门功法,几乎都有修炼的底子。”
王夷甫走过来,对支狩真解释道:“白鹭书院是我朝唯一一家同时招收士族、寒门和平民的学院,书院允许每名学子带一个伴当,照料日常起居。平民多由父母陪读,陛下特此开恩,为他们免除了一概费用。世子切记,白鹭书院最重要的规矩是所有学子一视同仁,贵族不可欺压寒门和平民子弟。犯戒的门阀学子都会被白鹭书院的山长,大将军高倾月逐出书院,终生不得入学。”
“我知道了,长史请宽心。”支狩真带的伴当自然是萌萌哒,只是望着那些陪伴学子的双亲,思及支野,心头还是生出了一丝怅然。
“船来了!”人群中蓦地响起一阵欢呼声,顺着众人的目光方向,一艘巨舟沐浴着金灿灿的朝晖,从江心破浪驶来,洁白的船帆迎风扬动,猎猎作响,上面画着的白鹭似在展翅飞翔。
“主上,站在船头的便是白鹭书院的副山长郭灵应。大将军公务繁忙,平日都是郭山长监管书院。此人来自建平郭氏,师出鬼谷道门,学究天人,尤擅卜筮,听说还自创了一门奇异的风水道术。”王夷甫低声介绍道。
支狩真微微颔首,其实刘伶早跟他提过,这位郭灵应山长与嵇康私交甚笃,与刘伶、阮籍他们又是鬼谷同门,绝对是“自家人”。
巨舟徐徐驶入港口,放下船板。
与此同时,尹墨率领满朝文武,恭恭敬敬地守在朱雀城门口,目送着庞大的羽槎冉冉升空,飞向云层。
凤峻负手立在舷窗边上,俯瞰着下方的建康城,悠悠出神。
“凤老,晋人送了不少珍贵的礼物,还要请您过目。”鸾安恭立在身侧,奉上嵌金丝的朱红礼单。
凤峻摆摆手:“你的心意我领了,其它就不必了。出来一次,也不容易,总得给自己和属下留些东西。”
鸾安劝了几次,见凤峻再三推辞,便躬身谢过,又道:“接下来,我等就要出巡人族的大楚,凤老还有什么吩咐吗?”
凤峻踌躇了一下,忽而指着下方滔滔江水,道:“此处龙蟠虎踞,景色神秀,让羽槎暂停片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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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他重重地关上门,伸手摸向卫生间的淋浴头。
黑暗中传来他野兽般的喘息声,他的手因为剧烈颤抖,始终无法扭开水笼头,他想要镇定心神,却听到自己的心“怦怦”跳动,犹如沉闷敲击的擂鼓。
“啪”的一声,他的背笨拙地撞在马赛克墙壁上,卫生间的灯亮了。
他神经质般地跳起来,猛然回身,目光落在墙壁上的照明开关上,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橙黄色的灯光照着他苍白的脸,淋浴头终于被扭开,冰凉的水流冲过他散乱的头发,考究的丝绸睡衣,和比水流还要冰冷的光洁肌肤。
“呜呜······”
明明是水声,听起来却仿佛是婴儿的啼哭声,在寂静的深夜,在他的耳畔幽灵般地回响着。他不安地看着四周,台盆前的镜面上溅满了水,缓缓流动着,勾勒出一张酷似脸的轨迹。似笑又哭。
他惊叫一声,凄厉的声音从他的喉中发出,竟然也如同婴儿的一声啼哭。
“瑞明,你怎么了?”
卫生间的门忽然被推开,妻子林娇揉着惺松的睡眼,一脸茫然地看着他,黑色性感的蕾丝睡裙半敞着,露出雪白丰满的胸脯。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林娇诧异地看着浑身湿淋淋的丈夫,蹙眉道:“半夜三更的,洗什么澡啊?为什么连睡衣也不脱?”
“奶嘴呢?奶嘴在哪里?”
杨瑞明惊惧地盯着林娇,颤声问道。
“什么奶嘴?瑞明,你说什么胡话?”
林娇不知所措地道,她伸手摸了摸杨瑞明的额头,冰冷的水溅上她的手,林娇惊叫道:“天啊,寒冬腊月的,你居然洗冷水澡,瑞明,你到底怎么了?”
“告诉我!奶嘴呢?”
杨瑞明歇斯底里地吼道,他一把抓住妻子,粗暴地拖着她走向卧室。
“你疯了吗?瑞明!”
林娇惊恐地叫道,杨瑞明猛然将妻子推在床上,厉声道:“你才疯了!刚才我明明看见你躺在床上,嘴里叼着奶嘴用力吮吸,现在奶嘴被你藏到哪去了?告诉我!”
林娇骇然道:“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吸过奶嘴?我刚才睡得正熟,却被你在卫生间的惊叫声吵醒。瑞明,我多大的人了,怎么会在半夜里吸奶嘴呢?”
杨瑞明盯着林娇,惊魂未定的双目中满是血丝,他咬咬牙,在卧室里翻箱倒柜,每一只抽屉,每一扇壁橱的门都被打开,杨瑞明发了疯般地埋头翻找,衣服饰品凌乱堆满了一地。
“你究竟在找什么?”
林娇尖声道:“找所谓的奶嘴?家里现在不会有那样的东西,伱别忘了,那些婴儿的用品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全部焚烧了!”
什么也没有发现,杨瑞明喘着气坐倒在地板上,半晌才喃喃地道:“我明明看得很清楚,就在一个小时前,你躺在床上,躺在我的身边,睡得很熟,嘴里却叼着一只红色的奶嘴,一脸诡异地吮吸着。”
“瑞明,你在做噩梦吧。”
林娇缓缓走到丈夫的身边,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最近你一直很反常,需不需要我陪你去看医生呢?”
“不是梦!绝对不是梦!”
杨瑞明嘴唇抖索着,用力抓住了林娇的肩膀,道:“我也希望是梦,林娇,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那件事之后,我总觉得身边出现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我总是听到婴儿的哭声,在我的耳边,在这个房子的每一个角落,他不停地啼哭,可怕极了。”
“这只是你的幻觉罢了。”
林娇安慰道,美丽的眼睛显得神色复杂:“你不用担心的,那件事过去快一年了,没有人发现,警方上了一次门后也没有再来过,不会有事的。”
“可我总是担心。林娇,过几天就是玉嫂的周祭,我想去坟上看看。”
“你说什么疯话?”
林娇皱眉道:“你想自己找罪受吗?别忘了,玉嫂是怎么死的,你还敢去看她,真不要命了?警方那里还没有结案呢。”
“我当然没有忘记。”
杨瑞明低声道,他的眼前出现了玉嫂痛苦挣扎的脸,昏暗的卧室中,他死死地勒住了玉嫂的脖子,玉嫂尖叫着,妻子林娇拿起枕头,用力蒙住了玉嫂的头脸。
“记住,我们与玉嫂再也没有任何关系。她只不过是我们请来的女仆,然后突然曝尸荒野,仅此而已。”
杨瑞明无力地点点头,惶恐不安的眼神中却毫无睡意。
二
“杨总,这是公司明年的市场可行性报告,请您过目。”
漂亮的女秘书琳达递上厚厚一叠的计划书,交到杨瑞明的手中,冲着他妩媚一笑。
杨瑞明看也不看,随手在最后一页签上字,脸上兀自带着深深的疲惫。
“杨总,你的气色不太好啊。”
琳达贴近了杨瑞明,高耸的胸脯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摩擦着,顺手按动了办公室的自动窗帘。
杨瑞明犹豫了一下,抱住琳达,后者充满青春气息的娇躯熟练地躺倒在宽大的办公桌上,黄色的套装短裙内春光无限,眼神中充满火热的诱惑。
男女肉体摩擦的声音顿时在办公室中响起,琳达紧紧地搂住杨瑞明,喉中不断发出蚀骨销魂般的呻吟声。
“瑞明,为什么这么久我还没有怀上你的孩子?”
琳达低声道,杨瑞明面色微变,琳达欢愉的呻吟传入耳中,竟然变成了婴儿的啼哭声,凄厉而尖锐地回响着,似要将他的耳膜撕碎。
杨瑞明骇然抬起头,身下的琳达动情地扭动着娇躯,光滑白皙的肌肤犹如婴儿一般,泛起娇嫩的红晕。
办公桌上的计划书忽然无风自动,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它们一页页地翻开。
“天啊。”
杨瑞明惊恐地望着计划书尖叫道,在那被翻开的最后一页签名栏上,在他刚刚签名的地方,骇然用蓝色的钢笔墨水,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婴儿头颅。
“杨总,你怎么了?”
琳达惶恐地看着杨瑞明,后者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身体因为强烈的恐惧而缩成一团。
“啪嗒”一声,办公桌上的东西被杨瑞明猛然扫落在地,他慌乱穿好衣服,跌跌撞撞地冲出办公室。
望着杨瑞明的背影,琳达莫名其妙地摇摇头,目光所及处,杨瑞明的白色内裤居然还留在桌上,琳达惊呼了一声,那根本不是成年男人所应有的内裤,那分明是一只——白色的尿布裤。
黑色的奔驰轿车在街道上飞速行驶,一滴滴冷汗从杨瑞明的额头滚落,滴在他握住方向盘的双手。轿车在一家豪华的私人诊所前停下,杨瑞明跟跄冲入诊所,将几个等候看病的顾客撞得东倒西歪。
“瑞明,有什么事吗?”
诊所主人徐宁杰大夫望着神色慌张的杨瑞明,关切地问道。
杨瑞明呼呼地喘着粗气,猛然坐倒在沙发上,紧紧抱住头。
徐宁杰挥手示意让手下的护士离开办公室,走到杨瑞明的身前,皱眉道:“你的脸色很难看,病了吗?”
“告诉我,宁杰,我真的没有生育能力吗?”
杨瑞明抬起头,声音嘶哑地道。
徐宁杰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这個问题你已经问过我不下十遍了,几十年的老同学,难道你还不相信我的诊断?”
杨瑞明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无力地瘫倒在沙发上。
徐宁杰安慰道:“瑞明,没有生育能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有令人羡慕的事业,美满的家庭,还有手指扳不过来的情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你能够肯定,我,我真的没有生育能力?我不可能会有自己的孩子?”
“是的,我肯定,从医学的角度上来说,除非是奇迹,否则你绝对不可能有孩子。”
徐宁杰斩钉截铁地道。
“那如果,如果,我真的有了一个孩子呢?”
杨瑞明涩声道。
“那就是医学史上的奇迹了。”
徐宁杰狐疑地看着杨瑞明,问道:“难道尊夫人真的有身孕了?”
“是不是无论我和什么样的女人在一起,都不可能令对方怀上孩子?”
杨瑞明没有理徐宁杰的问话,继续追问道。
徐宁杰拍了拍他的肩膀,开玩笑地道:“说不定上天会送给你一个孩子,就像我们小时候看的山海经传说一样,女子深夜走在墓地里,突然觉得身上一阵阴风吹过,然后就有了身孕。”
杨瑞明的脸陡然抽搐了一下,双目中露出惊惧的神色。
“瑞明,你究竟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样的魂不守舍?”
“宁杰,你刚刚所说的,会是,会是真的吗?”
“鬼神之说,你相信吗?”
徐宁杰大笑起来:“只是跟你开一个玩笑罢了。”
“宁杰,给我开药,所有治疗幻觉和精神恍惚的药,越多越好!”
杨瑞明嘶声叫道,双手神经质般地揪动着头发。
三
“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睡?”
林娇从床上坐起身,望着呆坐在摇椅里的杨瑞明道。
“睡不着。”
杨瑞明双目呆滞地回答道。
林娇叹了口气,柔声道:“我给你去温一杯牛奶吧,喝完就能睡着了。”
杨瑞明点点头,一副神思恍惚的样子。
夜已经很深了,墙头上的古董钟缓慢走动着,发出细微的声响。坐了一会儿,杨瑞明觉得有些气闷,起身来到窗前,想推开窗,却摸了个空。
窗户上的玻璃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墨绿色的窗框,在夜色中闪动着古怪的光泽。
那扇窗!
杨瑞明的嘴唇立刻变得毫无血色,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年前的画面,玉嫂被他勒紧了脖子,拼命挣扎,吐出了舌头。他松开手,玉嫂奇迹般地从床上跃起,奋力冲向卧室的门。他抓住她,用力揪住她的头发,按住她的头狠狠撞向窗户。
那扇窗,正是那扇窗!在窗户玻璃被撞碎的第二天,他就悄悄换上了新的玻璃。可是为什么现在,那扇玻璃幽灵般地消失了?
森冷的寒风穿过空洞洞的窗框,钻入杨瑞明的脖颈。他打了一个寒噤,墨绿色的窗框上出现了缓缓爬动的水流,一如一年前,玉嫂额头上溅出的鲜血,触目惊心地在窗框上流淌。
林娇呢?只是温一杯牛奶,她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杨瑞明刚要呼叫妻子,卧室的灯突然灭了。
杨瑞明惊恐地大叫了一声,四周变得一片漆黑,黑暗中仿佛隐隐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杨瑞明睁大了惶恐的眼睛,刚才坐过的白色摇椅突然轻轻摇晃起来,在摇椅里,在浓墨的黑暗中,一个白胖的婴儿赤裸着身子,侧头看着他,脸上带着似哭又笑的诡秘表情。
杨瑞明浑身的血液都已冻僵,他的喉咙就像塞了一团棉絮,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是惊恐地后退,再后退,直到背部贴上那扇空荡荡的窗。
阴森森的寒风吹在杨瑞明的后背上,宛如一只魔异的大手,轻轻地拽拉着他,似要将他拉向窗外无尽的黑暗中。
卧室外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橙黄色的光亮陡然划破黑暗,照亮了卧室。
林娇左手执着蜡烛,右手拿了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走进来,看见杨瑞明忍不住尖叫道:“瑞明,你在干什么?”
杨瑞明紧闭着双眼,手指颤抖着指着摇椅的方位,牙齿咯咯作响:“孩子,那个孩子。”
林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白色的摇椅被寒风吹得微微晃动,上面空无一物,林娇皱眉道:“什么孩子,在哪里?”
杨瑞明胆怯地睁开眼睛,目光在摇椅上一掠而过,麻袋般地瘫倒在地上。
“好冷啊。”
林娇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道:“瑞明,你怎么把窗户打开了?”
“不是我打开的,是它自己,是它自己打开的!”
“唉。”
林娇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道:“别说胡话了,喝了牛奶早点睡吧。”
“灯,灯为什么灭了?把灯打开,快!”
“好像是停电了,你究竟怎么了?瑞明,你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害怕,你说我在害怕什么!”
杨瑞明厉声尖叫道:“为什么温一杯牛奶需要这么长的时间,你去了哪里?”
“我肚子有点不舒服,所以先去了卫生间。”
林娇担忧地端详着杨瑞明苍白的脸色,道:“瑞明,明天我陪你去看医生吧,最近你的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好。”
杨瑞明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今天去过宁杰的诊所了,他再三肯定,我是不可能有孩子的。”
“我就说嘛,玉嫂当年产下的那个婴儿根本就不像你,还不知是哪里来的野种,居然还妄想敲诈我们。”
林娇冷笑道:“幸好这件事我们做得干净利落,否则后患无穷。”
“但是玉嫂的确还是一个处女。”
杨瑞明喃喃地道:“那天我虽然喝醉了酒一时乱性,但将她强暴之后却看得很清楚,沙发上都是鲜红色的血,不断地从她的下体流出,我绝对不会看错。”
“可宁杰不是说你没有生育能力吗?你也去国外的医院检查过呀。”
“是的,为什么?为什么玉嫂会有我的孩子?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既然我不可能有生育能力,那么那个孩子,又是从哪里来的?”
杨瑞明惊恐不安地叫道,他紧紧抓住林娇的手,嘶声道:“你说,那个孩子,究竟是什么东西?玉嫂一直住在我们家,除了我之外,那段时间她没有接触过其他的男人,可是却偏偏有了孩子!”
“这件事确实有些古怪。”
林娇皱眉道:“如果真按照你说的那样,那么那个孩子的出现就太不可思议了。玉嫂死后的第二天,那个孩子竟然也突然断了气,事先没有任何的征兆。”
杨瑞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林娇将热牛奶递给他,冷静地道:“别想太多了,无论怎样,他都已经不存在了。”
“噗哧”一声,雪白的牛奶从杨瑞明口中喷出,他皱眉喊道:“你给我喝的是什么东西,这么难喝?”
“牛奶喝完了,我看见冰箱的角落里有一包奶粉,就帮你冲了一杯。”
“奶粉?”
杨瑞明像见了鬼似的,惊惶地道:“你说什么?奶粉?家里什么时候会有奶粉?”
“那个婴儿出生的时候,你不是兴冲冲地去买了几包婴儿奶粉吗?”
说到这里,林娇忽然脸上变色,骇然道:“不对啊,所有的婴儿用品不是早就焚烧干净了吗?”
杨瑞明忽然冲了出去,林娇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两人打开冰箱门,一包婴儿奶粉静静地躺在冰箱的角落,包装袋上印画的白胖婴儿,正在微弱的烛光火中裂嘴嬉笑。
过了很久,杨瑞明才战战兢兢地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
林娇的脸上露出迷惑之色,道:“大概是我们当时没有收拾干净吧。”
“去,去找一个法师。”
杨瑞明从喉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快要被逼疯了!”
四
淡淡的檀香味飘满了所有的房间,从庙里请来的高僧盘膝闭目,手中敲着木鱼,和着几个小僧侣的金钹敲击声,嘴里默诵经文。
杨瑞明不安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他昔日丰润的脸颊深深地陷了下去,满脸青喳喳的胡茬,眉目间尽是憔悴之色。
“请问法师,我这所宅院里,可有什么不太干净的邪恶异物吗?”
杨瑞明停下脚步,不安地问道。
高僧缓缓睁开双眼,低呼一声佛号:“正邪在心中。”
杨瑞明目光闪动,沉默片刻后道:“还有一个地方,希望法师您能为我作法诵经。”
僧侣们跟着杨瑞明来到宅院的后花园,因为是冬日,花园里显得异常萧索,光秃秃的花枝在寒风中颤抖,枯黄的草地上凌乱洒满落叶。
“真奇怪,这里有一丛野花开得那么艳。”
一个小僧侣望着花园的北角,低声自语道。
杨瑞明的心“怦”地跳了一下,在被荒草淹没的花园北角上,一丛不知名的野花妖艳地盛开着,白里透红的花瓣,就像是婴儿娇嫩的肌肤。
“施主,你怎么了?”
高僧看着杨瑞明的脸色,温言问道。
“没什么,有些不大舒服。”
杨瑞明身躯微微摇晃,扶住了花园边上的铁栏杆,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
送走了法师,杨瑞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屋中,这才想起今晚还有一个商业应酬,便打开衣橱,准备换衣出门。
一声凄厉的叫声惊心动魄地回荡在卧室中,杨瑞明面无人色,惊恐万分地盯着衣橱,橱内的一套套名牌西装竟然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件件短小的婴儿服饰!
杨瑞明歇斯底里地狂叫起来,他犹如中了魔魇一般,在房间里乱冲乱撞,发了疯般地砸东西,白色的摇椅被他用力敲碎,席梦思的床垫被他掀起,抛在了屋角。
忽然,杨瑞明的目光落在床上,在细木纹的床板上,赫然藏着一本红色的日记簿。
杨瑞明匆匆翻开日记,双手不自禁地颤抖起来,那是林娇写的日记。
“三月十五,阴。瑞明最近越来越不正常了,经常半夜起来,梦游一般地在住宅内游荡。自从玉嫂死后,他就变得极为怪异。
五月一日,阴。我看瑞明的精神状态极差,身体也越来越虚弱,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如果瑞明死了,我便可以继承他所有的财产,自在快活地过完下辈子。
七月十二,多云。我再也忍受不了瑞明了,他就像是一个疯子,我暗暗祈祷,让这个疯子快点自我毁灭吧。或者,我还可以想些其他的办法。”
“啪嗒”一声,日记薄从杨瑞明的手中摔落,里面飘出一张彩色的合影照,照片中林娇和一个英俊的青年亲昵地抱在一起,满脸甜蜜。
杨瑞明绝望地坐倒在地,通红的双眼就像是负伤的野兽,被猎人围困得无处可逃。
林娇一直到深夜才归,她推开门,望着满目狼藉的卧室,皱起了眉头。
“出什么事了?有小偷吗?”
林娇望着坐倒在地上盯着电视机的杨瑞明问道,屏幕上正放着一部美国的惊险片,杨瑞明阴沉着脸,目光非常古怪。
“什么片子,看得这么入神?”
林娇见杨瑞明不理睬自己,脱下裘皮大衣,随口问道。
“是一部妻子为了财产,谋杀自己丈夫的电影。”
杨瑞明阴恻恻地道,缓缓从地上站起,缓缓逼近林娇。
“你,你又怎么了?”
林娇不安地退后,惊慌地问道。
“吓死了我,你就可以合法继承我的遗产了吧。”
杨瑞明厉声道:“我想了很久,那些婴儿奶粉,你半夜叼着的奶嘴,衣橱里的那些婴儿服饰,都是你搞的鬼吧?”
“瑞明,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林娇见杨瑞明满脸凶光,畏惧地退到了床沿边。
“一定是你,除了你,不会有别人!一定是你,为了谋夺我的遗产,想把我逼疯!”
杨瑞明面目狰狞,猛然冲上前去,将林娇扑倒在床上:“你这个贱货!想害我,你想害我!”
“疯了,你疯了!”
林娇拼命挣扎,大声尖叫道。杨瑞明双手铁钳般卡住她的咽喉,林娇的双腿无力蹬踏着,脸上出现了铁青色。
“是的,我疯了,我被你逼疯了!掐死你,掐死你这个贱人!”
杨瑞明野兽般地咆哮道,林娇吐出了舌头,双目中满是痛苦之色。
五
一年前的画面突然梦魇般地浮现在杨瑞明的眼前,身下的人好像变成了玉嫂,杨瑞明慌乱地叫了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想松开手,可是这双手,这双手就像是一只可怕的怪物,已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这双手已经不属于他!他眼睁睁地看着这双手上的青筋毒蛇般地暴起,死死掐住了林娇的脖颈,直到她浑身抽搐,停止了呼吸。
“天啊!”
杨瑞明面色惨白,目光呆滞地盯着床上林娇的尸体,房间里,忽然幽灵般地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在每一个角落,凄厉而尖锐地回荡。
“我,我究竟在做什么?”
杨瑞明浑身痉挛般地颤抖着,过了良久,他抱起林娇的尸体,跌跌撞撞地冲出卧室,奔向楼下的花园。
深夜的花园中飘浮着凄迷的冬雾,犹如一个邪恶的凶灵,悠缓地踱着步。寒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枝,摇晃得就像是张牙舞爪的可怕魅影。
杨瑞明放下林娇,拿起一把铁铲,在花园的北角发疯般地铲动。泥土被层层掀开,黝黑的泥土中,躺着一具婴儿的尸体。
尸体已经腐烂,面目难辨,散发着浓重的恶臭。杨瑞明扑通跪倒在地,嘶声叫道:“你不要再吓我了,不要再吓我了!
我虽然杀了你的母亲,但如果不是她借机要挟,想要我的全部财产,我是不会杀她的。饶了我吧,你母亲只有我一个男人,我是你爸爸啊!爸爸很爱你,给你买了很多的衣服、奶粉。爸爸也没有想到,在你母亲死后的第二天,你也跟她去了。你看,我已经杀了这个女人,杀了她,也算替你母亲报仇了,你就放过我吧。”
杨瑞明泣不成声,嘶哑的声音在寂静荒凉的花园中游荡。
过了良久,杨瑞明颤抖着从口袋中掏出打火机,火苗在荒草上窜动,被寒风一吹,立刻化作熊熊的火焰,向四处蔓延。烈火吞没了林娇的尸体,吞没了婴儿的尸体,吞没了整座花园。漫天的火光中,杨瑞明
突然疯狂地大笑着,跟跟跄跄地冲了出去。
半年后。
紧锁的精神病房铁门被护士打开,一个戴着墨镜的美丽女人悄悄地走进病房,默默地看着在墙角蜷缩成一团的杨瑞明。
“琳达小姐,你要小心一点,他时不时还会犯病。”
护士善意地提醒道。
“瑞明,是我,你还认识我吗?”
琳达摘下墨镜,柔声问道。
杨瑞明抬起头,目光呆滞,喉中发出婴儿般的呜咽声。
“我有了,是你的孩子。”
琳达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满脸酸楚地道。
杨瑞明痴痴呆呆地盯着琳达的腹部,突然爆发出凄厉的惨叫,在那里,在涌动着血与水的子宫深处,仿佛有一个婴儿,正在对他诡秘地似哭又笑。
(完)
新学子们依次走上书院的渡船。
走在最先头的,是谢玄、支狩真、王氏兄妹这些出身四大顶级门阀的。接下来,是周处、孔九言等十二世家子弟。之后,是二、三流豪门的学子。
直到所有高门学子登船,才轮到寒门子弟,最后则是平民上船。
“切,晋人不是最放浪不羁、愤世嫉俗的么?怎地连排个队也要分三、六、九等?”萌萌哒蹲在船桅上,不屑地摇摇尾巴。
此言当即引来世家子们异样的目光,要不是她乃原安的兽宠,早被大声喝斥。
谢玄瞧了瞧萌萌哒,难怪自己斗嘴总比不过猴精,这猴子的嘴巴比自己还臭,连士庶尊卑的规矩也敢妄议。
渡船缓缓驶离竹格港,岸上响起一片送行的叫唤声,就像是起伏的江浪。支狩真望见王夷甫始终站在栈桥上,身影越来越渺小,最终隐没在水天一色里。
渡船径直驶向江心,白鹭书院就坐落在对面的白鹭沙洲上,相距建康不过半个时辰的船程。突然间,学子们纷纷仰头,大声惊呼起来。高空中,一艘金碧辉煌的羽槎轰鸣着驶近,悬浮在渡船上方,阴影像巨大的翅膀俯下,笼罩住学子们。
“山长,是羽人的使团!”一名白鹭书院的教席不安地叫道。
郭灵应静立在船头,澹澹地瞥了一眼上空的羽槎,神色从容,连脚步都不曾移动一下。“无妨!今日的卦象无凶无险,诸事平安,尔等无须担忧。由它去,我们走我们的便是。”
他面目清奇,风姿飘逸出尘,言行中自有一股令人慑服的气势。听到卦象无恙,几个教席
立即神情放松下来。羽槎一直停在半空,并无异动,学子们也渐渐镇静,不再慌乱,又过了一会儿,众人反倒对着羽槎指手点脚,高谈阔论起来。
支狩真手扶剑柄,精神力遥遥锁住羽槎,全神戒备。
他杀死小鹰王之事虽然告一段落,羽族巡狩团也与大晋朝廷和解,但难保羽族不会翻脸报复。
“他奶奶的,这群鸟人团不会是不甘心,又跑过来找茬吧?”谢玄骂骂咧咧地道,双手十指掐动术诀,气息萌动,蓄势待发。
“正好,小爷的拳头正发痒呢!”“羽族好歹是八荒霸主,不会出尔反尔吧?”“兴许是使团离开前,特意来示威一番?”周处、孔九言和王凉米也自发围过来,靠近支狩真。
羽槎的舷窗边,凤峻独自伫立,默默遥望着江上的渡船。
“君上倒是交了几个不错的朋友!”一个一尺来高的小矮人从角落里钻出来,头戴蒿草小笠帽,身披棕叶小蓑衣,墨绿色的浓密胡子遮住了脸,只露出一双鼓凸的碧色眼珠子,灵活左顾右盼。
赫然是支狩真在蛮荒遇到的山怪阿蒙!
“能成为君上的朋友,是他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想到他们呼吸着君上呼吸的空气,我的心就充满了各种羡慕嫉妒恨……”另一个小矮人从舷窗外凌空翻入,它手捧五彩法
五彩法螺,边吹边唱,全身肌肤白嫩,雌雄难辨,褐绿色的头发又长又密,下半身像马匹,屁股后面还拖着一片形似小车的菌盖,散发出馥郁药香,竟是一头成精的车马芝。
“马屁精……”地板上扬起一阵怪风,一个形如烟尘的生灵倏地浮现,盘旋半空,正是售卖《寒风折竹图》的摊主!
“我就是爱拍君上的马屁!”车马芝摇头晃脑,吹奏法螺,“生命不息,拍马不止!一日不拍君上的马屁,我就心如刀绞,肝肠寸断。拍了君上的马屁,我胃口好,睡觉棒,拉屎都比平时香!”
“你什么时候拉过屎?你都是吃的。”形似烟尘的摊主没好气地道,目光四下里一转,“凤老,金童呢?还没到?”
凤峻道:“金童赶去天荒,暗中盯住鹰霄羽,以防万一。”
阿蒙皱了皱眉头:“金童虽是追随君上多年的五色神剑魂器,但先天不足,不见得是鹰霄羽的对手。”
“鹰霄羽常年闭关潜修,我又扣住了鸾安发往鹰部的急笺,天荒那边尚不知小鹰王被杀,暂时不会有事。”凤峻沉吟道,“你这边进行得如何?”
摊主答道:“这几年,江淹一直隐姓埋名在白鹭沙洲,与所有故交亲族都断了联络,没人知道他现在的境况。”他迟疑了一下,道,“君上为何要在此人身上花费这么多功夫?这个人族虽然剑道天赋不错,但心志实在太差,只是被金童拿回了本体五色神剑,就一蹶不振,这些年更是自暴自弃,彻底沦为了一个废物。”
车马芝哼道:“不管君上如何安排,都是正确的,明智的,高瞻远瞩的,岂是我等可以妄加揣测的?正所谓‘吾等一思考,君上便发笑。’”
“君上和过去不太一样了啊。”阿蒙俯视着下方的渡船,谢玄亲热地搂着支狩真,凑近脑袋,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周处诸人捧腹大笑,支狩真脸上也露出明亮的笑容。
“当然不一样!君上此生必将超越剑道巅峰,从此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车马芝唾沫飞溅,大吹法螺。
凤峻暗自出神,说实话,他并不完全清楚自家主上的意图。
仅仅是为了追寻无上剑道的圆满?
恐怕未必如此。
也许关系到最神秘,与天地意志最密切相系的巫灵?
又或是只有凰后才晓得全部的隐情?
江面上,忽而飘来阵阵悠扬的琴乐合奏声。
一只硕大的朱漆酒葫芦乘风破浪,跨江驰来。葫芦上,嵇康手挥五弦,姿态洒脱旷达,其余竹林五子或长啸高歌,或吹笛弄箫,或击节拍鼓……与清越的琴音时而分头并进,相互追赶,时而乳水交融,合为一体。
琴乐声洋洋洒洒,似天上流云,各自洒脱来去,然而云聚云散,又依依相连,遥遥呼应。
这是送行之曲。
凤峻轻轻叹息,羽槎轰然一声巨响,攀上高空,与渡船不断拉远距离,飞向云霄深处。
“噗嗤噗啪――”一个瘦小的平民少年陡然下肢一抖,接连放了十多个响屁,黄白秽物禁不住流出来,粗布裤子湿了一大摊,一股酸腐的恶臭直冲而出,熏得四周学子面如土色,掩鼻疾走。
教席和郭灵应的目光同时投向平民少年,前者脸上露出惊喜交加之色,后者瞥了一眼少年的面相,额低颔窄,耳垂少薄,这是福薄之兆。
“天啊,我要吐了!”“该死的泥腿子太恶心了!竟然当众出恭,快些把他赶出书院!”“贱民就是贱民,烂泥扶不上墙!”众多高门、寒门学子怒气冲冲,破口大骂。他们正在感悟匾字的传承,如今被迫中断,任凭自己如何尝试,也难再进入牌匾的奇境。
平民少年木然而立,嘴唇不停地抖索着,没有一丝血色。
郭灵应长袖一拂,四周元气涌动,缠住平民少年飞绕一圈,浑身污垢纷纷蜕落,汇聚成一团混浊腥臭的水球。水球高速旋转,色泽竟变得澄净透明,化作点点甘霖洒在地上,散发出清新的草木气味。
“这个老白脸有两把刷子啊!”谢玄盯着郭灵应,对支狩真悄声道,“能把污垢之气转为甘霖,涉及到了清、浊气息自如转换的法则层面,合道高手也未必能做到啊。看来以后我们在书院里搞事情,一定得避开这个老家伙。”
“据说他是下一代鬼谷子的热门人选。”支狩真低声道,瞧见郭灵应的目光掠过来,在谢玄和自己身上略一停留,心中不禁一动,思及刘伶对自己的临别叮嘱。
“郭灵应答应我们兄弟,会为你破例算一卦大道前程。这家伙善窥天机,料事如神,当世不作第二人想!不晓得多少王公贵戚、宗门大老苦苦恳求郭灵应卜测一卦而不得,合道高手他都不给面子!七弟你一定记得去找他算卦,这可是哥几个软磨硬泡,他才勉强答应下来的。”支狩真暗暗摇头,郭灵应如此高深莫测,自己怎能找他卜卦?万一算出自己并非博陵原氏血裔,岂不是弄巧成拙?
“我不是故,故意的,我也不,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平民少年犹如噩梦初醒,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辩解道。他身上腥臊尽去,脑筋仿佛也变得灵动了几分。
边上的门阀和寒门子弟又大肆鼓噪起来,几个平民学子怯生生地站在边上,目光闪躲,不敢多言。
“尔等稍安勿躁。”教席大声喝道,“这副山门牌匾乃是大晋开国太祖,尹炎陛下亲手所书,每一笔、每一划都暗藏一套精深的功法,‘白鹭书院’四字合起来,更是一整套直达炼虚合道的无上武道绝学――神御九变!”
他转向平民学子,神情振奋地道:“这位新学子天资卓绝,与匾字交感近乎完美,领悟了整套武道秘法,当场洗髓伐毛,才会出现体内污垢杂质排出的异象。”
四下里的吵闹声顿时一肃,众多学子神情复杂地看着平民少年,此人先前毫无一点修为,如今身上的气息勃发攀升,居然已是炼精化气境界,正式迈入修行大门。
“天资卓绝?”周处眼神一亮,“这小子一定会是个干架的好手!”
王凉米沉吟道:“此子可以收为家将,提早培养。”
“瞎猫撞上死耗子罢了。”谢玄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不过是尹炎留在牌匾上的几手武道功法,我瞧着也稀松平常。对吧?小安。”
支狩真微微颔首,他其实从神人乘龙的异象中,也领悟了全套神御九变功法,但其中唯有一门戏日爪法可堪一观,其余的比域外煞魔的《白骨往生经》差得太远。
“你是来自HD郡安远县老鸦村的廖冲?”教席宽慰般地拍了拍平民少年,和颜悦色地问道。
“先生,是我,我就是老鸦村的廖冲。”平民少年局促地弯腰行礼,他浓眉小眼,脸膛黑里透红,粗糙的一双手掌上满是茧子。
教席又问道:“你没有带伴当入学吗?”
廖冲脸上露出一丝窘色:“爹娘死的早,我是吃村里的百家饭长大的,所以……”
“无妨,以你的天资,只要用心修行,必成大器。”教席朗声道,“毕竟上一个领会整套神御九变功法的,是我们白鹭书院的一位绝世天骄,无数白鹭学子心目中的大师兄。”
“他说的是潘载义,十年前失踪的玉真会道子。”谢玄努努嘴,“呶,也是潘安仁那小子的亲哥哥。”
支狩真瞧见潘安仁站在几个门阀学子当中,目光与自己触及,又慌忙移开。
教席继续对廖冲道:“你这次彻悟山门牌匾,将获书院重赏,免费领取四年的甲等修炼资源,白鹭书院的九座修炼秘境也会对你无偿开放,出入自由。”
他目光转向众多学子,正色道:“白鹭书院只论资质,不论出身。你们要记着:身上污垢可净,心中污垢难除!”
一个寒门学子清咳一声,上前对教席和郭灵应恭谨一礼,才道:“敢问先生,我等的感悟被中途打断,不知如何才可继续?”
教席摇摇头:“对匾字的感悟只有一次机会,错过了只能作罢。”
此言一出,不少人对廖冲更为不满,眼中隐隐透着嫉恨不平。
寒门学子又躬身一揖,道:“恕学生斗胆妄言,这并非我等的过错,为何要我等承担损失?”
郭灵应澹澹地瞥了他一眼,广袖内手指掐动了数下,随道:“既然学道,应知天数,理当顺其自然,不可强求。正如一个人命中注定财运不济,若是强求富贵,即便得到了聚宝盆之类的洞天宝物,也只会招致灾祸,还不如趁早舍弃的好。”
“学生受教了。”寒门学子心头勐然一震,脸上却没有丝毫波澜,躬身退后。在他心脏处,一个奇异精美的烙印正随着呼吸起伏,上面“金谷园”三个上古篆文幽幽闪烁,释放出玄妙莫测的金色光芒。
沿着金芒深入其中,里面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华美广阔的洞天世界!
走过山门牌匾,白鹭书院的全景逐层展现在支狩真的视野中。
他始觉传言非虚,这片地貌确实酷似一头展翅的白鹭。
初入山门的路窄而笔直,恰似白鹭的长喙,随后逐渐开阔,如同白鹭起伏连贯的颈背。山路两旁,葱茏的山林向外拱起,构出饱满对称的弧形,仿佛白鹭扬起的两面翅膀。其上幢幢屋舍楼宇绵延,色泽莹白如玉,像一片片重重叠叠的羽毛。
这些屋楼是学子、师长们的住地,以及各种修炼道场。最为显眼的学宫位于白鹭背部中央,巍峨高耸,气象庄严,被无数楼台亭阁、溪涧花木层层围拢,犹如众星拱月一般。一个个白鹭童子穿梭其间,时不时地飞起、落下,好似随风飞扬的羽絮。
“冬――”从学宫内传来一记清越悠长的鼓声。
教席随即对新学子们道:“今天是你们的入学之日,也是老一辈学长的离去之时,且随我一同去观礼吧。”
庞大的学宫广场上,百名学子青衿飘飘,神色郑重,排成整齐的方阵。对面高台上,悬放着一架古色斑斓的巨大玉鼓。高倾月高冠博带,手执玉槌,伫立于鼓旁。诸多白鹭书院的教席身着银边云纹书院制服,分列两侧。
后方是一尊高大古朴的莲盖青铜香炉,澹蓝色的檀香鸟鸟飘散,一头头玉石凋刻的神兽笼罩在烟雾里,更增肃穆庄重。
旁边的观礼台上,还有数百个书院学子正在静立观望。
“今日,诸位在白鹭书院的四年修行正式结束。我与众位教席以出师之礼,为尔等送行。”高倾月的目光扫过一干学子,神色凝然,“我白鹭书院的出师礼,一不拜天地,二不拜鬼神。只敬书院,只谢师长,只重同窗。无论日后彼此是敌是友,身在何处,至少此时此刻,你们并肩站在一起。”
“冬――”他挥起玉槌,敲击玉鼓,清冽激越的声音直穿云霄。
“敬书院!”学子们齐声喝道,端正衣冠,面向山门,躬身长揖行礼。
支狩真、谢玄这些新生受庄重的气氛所染,一时鸦雀无声,凝神注目观礼。
“冬――”第二声鼓响,长风卷起,覆盖四野,花木草叶纷纷摇动。
“谢师长!”学子们转向诸位教席,深揖行礼,随后每人取出束?六礼,轮流敬献师长。
“冬――”第三声鼓响,??扬扬,余音环绕着白鹭沙洲回荡不休。
“重同窗!”学子们转过身,相互鞠躬,交换礼物。有的送出随身辟邪玉佩,有的相赠神兵利刃,又或是宝光内蕴的奇兽卵,亲手书写的字画……
无论礼物贵贱,收受的同窗都小心翼翼地收好,毫无怠慢。
“来日,你们或为莫逆至交,携手共闯大道;或势成水火,沦为生死仇敌。我只愿你们永远记得今时今日,永远对相伴四年的同窗心存一份情谊。”高倾月沉声说道,递出手上的玉槌。
一个个学子排队走到高倾月跟前,接过玉槌,逐一敲响玉鼓,再将玉槌交递给下一个学子。“冬――冬――冬――”鼓声接连响动,绵绵不绝。有的鼓声轻柔缓和,有的坚定低沉,有的铿锵激昂,意气奋发……
刚开始,支狩真这些新学子只是瞧个热闹,待到后来,望见玉槌在一个个学子手中传递,就像是涌动不息的波浪,将每一个人连成雄壮奔腾的大河,连一直嬉皮笑脸的谢玄也肃然了。
最终,玉槌重新交还到高倾月手里。
“礼毕!”高倾月环视四方,高举玉槌,重重一击巨鼓。
鼓声未尽,忽有学子呜咽出声,继而广场上哭叫声一片,男女学子们毫不忌讳地紧紧抱在一起,相拥而泣,不分尊贵卑贱,无视士庶之分。
这是真正的同窗情深啊!周处胸中不禁热血沸腾。
尊卑不分,成何体统?孔九言不可思议地摇摇头。
笼络干才的手段罢了。谢玄暗自不屑。
“哗啦――哗啦――”广场上空,倏然响起一连串拍打翅膀的声音,拍翅声愈来愈密,愈来愈响,“哗啦啦”汇成无数翅膀拍击的潮汐声。
支狩真惊讶地望见,一片片白鹭羽毛从高空纷纷扬扬飘下来,洁白如雪,似真似幻,连他的合道精神力也很难分辨此中虚实。
“鹭妖赐福!这是鹭妖赐福啊!”众多老学子纷纷仰起头,情不自禁地伸手探向空中,满脸惊喜,破涕为笑。
一片片羽毛主动投向学子们的掌心,双方接触的刹那间,羽毛融入肌肤,消失不见,像是无声融化的雪花。
“白鹭书院十大福报之三――鹭妖的赐福!”王凉米早已摸出兽皮卷册,兴致勃勃地念道,“鹭妖的赐福多现于出师典礼,据说只有心怀赤诚的学子才会感动鹭妖,赐下祝福。赐福的鹭妖羽毛十分神妙,有的能驱邪挡灾,有的会在体内慢慢孕育出法器异宝,还有的甚至能助人心想事成!”
“这倒是真的。”周处羡慕地盯着融入学子体内的羽毛,道,“我有个远房族兄就得过鹭妖的赐福,后来独自游山,被岩石缝里一道奇妙的紫光射中,结果十月怀胎,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
谢玄诸人面露不解之色,周处欣然道:“我那族兄从小就有个独特的愿望,一心想自己生个孩子。产子那天,他亲眼目睹白鹭羽毛从体内飘出,化作了飞灰。”
半空中的羽毛逐渐消散,鹭妖的赐福结束了。有几个老学子振臂高喊:“走啦,大伙儿喝酒去,今晚不醉不休!”一大群人勾肩搭背,呼啸即去,转眼间走得一干二净。
高倾月站在原地,目光缓缓掠过一干新学子,道:“尔等既然入学白鹭书院,理当勤勉修行,友爱同窗。若有人违反书院的规矩,不管家世名头如何,我都会把他送出白鹭沙洲,终生不得入学。听明白么?”
新生们乱哄哄地答应,支狩真感觉到,高倾月在自己身上微微停顿了一下,隐晦的眼神里,似透出一丝不祥之兆。
这并非他肉眼所察,而是魂魄核心的巫灵以一丝天地灵性,妙感而得。
此后,郭灵应和教席领着新学子参观了整座学宫,去了读书楼、经文阁、演战塔、静修室、炼气亭、武道台、膳食堂、符?社等数十处,以及几座小型的历练秘境,为新学子们逐一细述。
绝大多数场所,学子都可自由出入,唯有经文阁和历练秘境有所限制。
经文阁分为东、西二阁,藏书上万卷。西阁的藏书以武道为主,学子都可参阅。东阁因为收集了一部分与术法、道经相关的典籍,只许世家弟子入内翻读。
这是道门玉真会定下的规矩:术法、道经只传高门世家,不入寻常百姓。云荒四国的各大书院,都必须遵循此令,白鹭书院自然也不能例外。而学宫中所有的道法课程,也不会对寒门和平民学子开放,只教授世家子弟。
至于历练秘境,需要支付上百的学功,学功则由书院各门课的考核成绩而定。
学宫后方,是一片青山绿水,连绵的白墙黑瓦贯穿其间,正是学子们的寝舍。教席分发了房牌,便由新学子各按牌号去寝舍安顿。
“丁三六!哈哈,小安,我们哥俩分在一间房!”谢玄瞧了瞧支狩真的房牌号,高兴地搂着他的肩膀,一同寻到丁三六号的寝舍。
整间寝舍并不大,装设极为简朴,四角各安置一张床铺,居中摆放着一张长几,几上有一盏青铜油灯。
“这么小的破地方,还要住四个人?”谢玄看得直皱眉头,坐到床前拍了拍,怪叫起来,“有没有搞错?竟然是最普通的硬木床!这要怎么睡?还点油灯……谁受得了这股子腌?的烟气味?早听说白鹭书院吃住差,没想到这么差,比我家的狗窝都不如!”随手把油灯拂到地上,一脚踢开。
一名学子恰好走进门来,闻言一愕,瞧了瞧谢玄和支狩真,默默走到北墙角的床铺前,放下粗麻包袱,又把它挪到身后,挡住包袱上的灰布补丁。
“原来廖冲兄也住在此间。”支狩真拱拱手,客气地向对方打了个招呼,“我叫原安,这位是谢玄。今后大家共处四年,还望廖兄多多包容。”
廖冲局促地站起身,学着支狩真的姿势拱了拱手,道:“原兄好,谢兄好,请多包容,多包容……”他结结巴巴,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谢玄也斜了对方一眼,也不搭理,只是对支狩真道:“这里实在太破了,晚些我让老仆过来收拾一下,把这些破烂玩意儿全换了!”
“这些琐事何必玄少爷费心?不如交给在下,包管办得妥妥当当,定教玄少爷和小侯爷满意。”一名少年施施然走入寝舍,对着谢玄和支狩真一揖,“在下渤海石山宗,拜见谢玄兄、原安兄。能与建康名门公子之首,以万变不离其宗神通名震八荒的玄少爷,以及剑扫天下群雄,文才武略享誉大晋的竹林第七子原小侯爷共居一室,实乃三生有幸。”
“石兄过誉了。”支狩真当即还礼道,此人眉浓目秀,身姿矫健,炼精化气的顶阶修为,赫然是那名向郭灵应进言的寒门学子。
石山宗笑道:“我在家中排行老六,小侯爷叫我石六郎便可。”
“本少名震八荒?”谢玄嘴角一翘,揶揄道,“石六郎,你这马屁拍得太过了。”
石山宗面色如常,道:“玄少爷若是马,一定是九天之上才有的仙驹,腾云驾雾,脚踏天风。我若能拍到玄少爷的马屁,也算是得附骥尾,沾上清贵的仙气了。”他对谢玄又是一揖,笑着道,“山宗先谢过玄哥儿的提携。”
“你倒会顺着竿儿往上爬。”谢玄嘴角抽搐了一下,道,“想跟着我,要看你有什么本事?”
石山宗不慌不忙,侃侃而谈:“白鹭沙洲向北三里,有个乌榜渔村,虽然简陋,但酒肆的鱼虾都是最新鲜的,秘制的梅子酒乃是一绝。再往北,就是热闹的西州城,城南的瓦市远近闻名,可以看戏耍乐,城东的斗鸡馆更是出了名的精彩。白鹭沙洲以南六里,有座风光绝幽的聚宝山,山中多名士古迹,可以去山顶的新亭饮酒烹茶,俯望茫茫长江东流,吟诗论道,岂不快哉……”
谢玄哼道:“你我又出不了白鹭书院,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
石山宗微微一笑:“历届学子,其实早有人摸索出了一条熘出书院的妙法,只是秘而不宣罢了。石六郎不才,愿为玄哥儿执缰领路。”
谢玄不由一愣,随即指着石山宗大笑:“你倒是个妙人,可以跟着我混。”
石山宗再次一揖谢过,在他心脏深处的金谷园内,一株龙鳞虎纹的摇钱树闪过缕缕异光,光芒里透出一行古篆小字:“得气运贵人赞赏,生金三十两。”随即树枝摇颤,长出一连串金光闪闪的钱币,“啪嗒啪嗒”掉落下来。
石山宗心中暗喜,又转过身,对廖冲拱了拱手:“廖兄少年英才,日后必成大器。先前我与教席、郭山长理论,并非针对廖兄,你可不要怪罪啊。”
廖冲连忙摆手,一脸羞臊地道:“石兄,这事是我对不住大家,都是我的错,我……没忍住。”他忙不迭地向石山宗三人弯腰赔礼。
金谷园内的摇钱树又闪过一行古篆小字:“得英才致歉,生金五两。”石山宗数着摇落下的钱币,心中暗忖,廖冲的富贵运势显然比不上谢玄,不过也算是人杰了。只是原安有些古怪,摇钱树对他毫无感应,莫非此人没什么前途可言,不必深交?
“走啦,这里闷得慌。咱们出去转转,瞧一瞧有没有什么美貌如花的同窗?”谢玄硬是拽着支狩真出去闲逛,石山宗也赶紧跟上。
廖冲默默地望着三人的背影,起身关上门,收拾好铺盖,又擦干净自己的布鞋,开始盘膝吐纳,修炼神御九变功法。
一路上,支狩真三人逛过骑射场、炼丹房、驯兽窟……石山宗能说会道,又知情趣,对白鹭书院诸多景致的典故、趣闻如数家珍。即便支狩真认为此人太过功利,也生不出什么嫌恶。
不知不觉,三人越走越远,步入林深涧幽的后山。
附近芳草丰茂,乱石嶙峋,落叶随着溪水蜿蜒流淌,别有一番野趣。
“说起来,前头有一处地方颇具盛名,玄哥儿和小侯爷可晓得吗?”石山宗沿着溪水而行,忽然卖起了关子。
谢玄微一沉吟,道:“可是昔日兰陵潘氏的潘载义失踪之处?”
“玄哥儿果然博闻广记!”石山宗击节赞道,“十年前,白鹭书院史上最杰出的天才,建康所有世家公子口中的大哥,玉真会未来的道子――潘载义在此遇见一只地梦蝶,进入地梦道,从此杳无音讯。你们看,就在那个湖边上失踪――”石山宗顺手指向前方,神情不由一愣。
顺着石山宗手指的方向,支狩真望见一名身姿高挑的女子静静伫立湖畔,凝视着粼粼水波出神。
四周是幽深的梨树林,暮风吹过,洁白的梨花一片片飘落下来,无声落在她的青丝上,悠悠时光仿佛化作了雪。
听到三人的脚步声,女子转过头来。
这一刻,支狩真在女子的眼睛里,望见了世上最美丽的湖水。a>vas>div>扫码下载红袖联合潇湘送福利新人限时全场免费读div>div>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