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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傅铭宇还没有走到办公室的时候,叽叽喳喳像乌鸦一样乱七八糟的声音搅得人心里很不舒服。看到门口黑压压挤满好些印度人,一下想到华源分公司昨天打过电话,说有一批印度人要充斥到北星队伍里。北星公司尽管很缺人,但从来没有打算招用印度人的想法。一眼看去像一群黑蜂挤在蜂箱门口,嗡嗡的声音好不闹人。有的说着英语,有的说着印度地方土话,他们相互之间大多不认识,只是来自同一个国家,有共同语言,相互说话还能听得明白。又有着相同的肤色,或者说每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彼此相缘,大有同类共生之象。除了“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之外,初来乍到想在陌生的工厂里寻求同伴的帮衬。在异国他帮就像见到亲人一样,相互聊起了在印度生活的人文地理和生存状况。给出入办公室的人带来了很大的不方便。有人出入办公室实在受不了这帮黑小子唾沫星子四处横飞,干脆用手捂着鼻子挤过人群走进了过去。

    形象上,这些印度人很少给人留下好印象,有的长着长长的胡子,长不长胡子不是个人所能决定的,倒是有的刻意把胡子留得很长。在他们眼里也许无所谓,甚至视做一种美的象征加以炫耀,但在北星中国人的眼里简直是怪物。即使没蓄着胡子,也是满脸长满了黑毛。黝黑的皮肤倒跟肥壮的黑土地相缘相像,蓬生的胡子跟黑土地里生长旺盛的莠草一样茂茂实实。使人不禁想到,为了收拾这张脸,看去有点人的样子,不知得花去多少时间。如果不及时的拾掇,指不定会是个什么样子。少有几个算是长得清秀的,好像从原始部落一下子闯进现代生活的圈子。每个人身上多少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野性。

    华源分公司工作人员把这些印度劳务领到北星公司交代完走开了,这些人挤在办公室门前等着统一发放工作服。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一定会以为这样的描述未免有点夸张,事实绝没有刻意去贬损的意味。懒散,是人生来的天性,也是最大的弱点和克星。如果没有生存压力的催迫,天生就吃苦耐劳,反倒不合常理。更何况派遣到这里来的都是干粗苯体力的劳务工,换句话说,但凡有点本事头脑灵活的也不会派遣到这里受人指使。

    人与人不是一见面就变得融洽,更何况存在着种族、肤色、语言、习俗多层的障碍。不过,从他们一个个高兴的表情,不难知道他们很乐意来到北星公司,很愿意跟中国人打交道。就像中国人凭着以往相处知道印度人都很懒散一样,他们对中国人的印象除了厚道再就是讲信用。哪怕有的一个月上不到半个月工,估算挣的工资够养活自己吃喝用度一阵子,便把做工看成最是让人恼恨的事,尽量多待一天是一天,哪天实在没钱花了接着再去想上班的事。这样的工人任谁都不可能容得下。如果遇到好说话的中国工头就像见到上帝一样,中国工头除了痛快答应他们毫无理由的请假,开工资的时候也不会以此来为难他们。事实中国工头也是拿他们没办法,除了不想跟他们过多的纠缠,再就是从来没指望在实际工作中起到实质作用。

    尽管北星公司的确很缺人,绝没有一点请求外援的打算。尽管北星公司并不愿意接收这些印度人,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别人(指的是北星公司的中国工人)一两个小时能干完的活,放在他们身上干上一天嘴里还在不停地喊累,他们走到哪里就把慵懒的性格带到了哪里,不是说他们的头脑缺少智慧的源泉,宁可把心思花在处心积虑偷懒上,也绝不会痛痛快快用在提高效率上,这样一来惹得别人也没法把工作干得麻利。跟这里的官方有着密切的关联,北星公司是推辞不掉的。

    发放劳保的是一个形体瘦瘦,个子高高,眼睛不大的海连湾人。跟傅铭宇同是一个学校读过书的,有过多年工作经验的老员工,锅炉管工、铆工、钳工都干过,算是一个很有技术的能耐人。在一次工程作业中意外伤坏了脚,不能长久站立,跟傅铭宇来新加坡干起了仓库管理员。只因他的名字叫韩富,海连湾一带有一种出了名的苹果叫寒富,只因同名,跟他相熟的人平时也玩笑叫他苹果。

    傅铭宇来到办公室的时候,韩富正从集装箱仓库里把一摞摞塑料袋包装的银白色印着北星公司字样的工作服抱了出来。放在了门前一个临时桌子上。

    从海连湾外国语大学毕业的翻译张雨涵,站在韩富旁边,扯着嗓子用英语大声跟这些叽叽喳喳响成一片的黑小子们喊着,“都整整齐齐的站成一排,叫到谁的名字谁就到前面领工作服,每人两套,看好自己的尺码,不准更换。”

    无论是崇拜上帝的,还是信仰神祇和天道的,命运给与人的智慧并没有因为肤色和种族不同有所偏颇。学会一种语言,特别是以文字传承的语言,将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只会说汉话的韩富不得不借助翻译来表达心里的意愿。比较起来,这帮黑小子的学识倒也挺让人佩服的,他们除了会印度语,很多都会英语,智力并不弱与别人。翻译说的再明白过了,即使有对英语感到生疏的,通过印度话也都相互传达了。事情再简单不过了,谁知道他们还要叽叽喳喳的说上一通。

    “问问他们,到底想干不想干,不想干就趁早滚蛋。”在滚热的太阳下,晒得满脸流汗的韩富似乎再也忍耐不了这帮黑小子乱七八糟的叫叫喳喳。

    张雨涵并没有按着韩富的意思翻译给他们听,只是把刚才的意思说了一遍,他们从仓库管理员的表情里知道,再这样下去这个中国人一定要发火的。一下子都站成了一排,说话的声音也小了。

    工作服从海连湾空运来的,纯棉的布料。一个个的黑小子换掉了自己的衣服,穿上了新崭崭银白色工作服,每个人脸上露出的笑容就像六十年代的中国孩子只有过年才穿上新衣服的那种表情。

    “看那个家伙穿上工作服黑白一对比,脸就像被黑漆刷过一样还放着亮光呢。”那个印度人并不知道仓库管理员跟他说的是什么,就跑到了翻译的身边问了他。

    离开翻译的时候,那个印度黑小子朝着仓库管理员点了点头,伸出了老鸹爪子一样的黑黑的大拇指。用汉语叫了一声“老大”,韩富知道张雨涵在翻译时对他说了自己的好话。

    “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我告诉他,就说你说的,他穿着这身衣服好看极了。”

    “你应当告诉他我们家的猪穿着这身衣服都比他好看。”

    “这样有辱人格,影响关系的话可是不能胡乱说的。”

    “我不就是开句玩笑吗?”

    “这些人跟咱们的生活习俗是完全不同的,最好不要跟他们开任何玩笑,弄不好会惹出乱子来。”韩富没想到傅铭宇会走过来,站在自己的身边,一脸严肃的跟他说。

    仅凭个人印象,傅铭宇并不喜欢印度人,他是一个处处都讲求实效的人,偏偏在他听闻里印度人是那样的懒散,又没有专业技能,生活习俗和语言交流存在着很大的差异。别看他们的母国到处鼓吹自己有多么的好,国民状态上一眼就知道他们的生活很贫穷,很落后。贫穷和落后并不能成为世人指责的诟病,关键是面对着贫穷和落后不去进取,不去努力改变和谋求发展。

    这么多的印度人来到北星公司,不能不想到怎样合理使他们发挥效率,就像把一匹驽马塞到快速奔驰的马车上,即使不用力也得跟着快跑起来。人员紧缺的现状明明摆在眼前,主体工程还没有开始,一旦主体开始了,仅凭现有这些人简直杯水车薪,国内来人需要在国内进行短期的培训,只有在新加坡官方严格的考试通过,才能派遣过来。考试无论对工人还是北星公司都是极犯难的事。不能不说工人根基素质缺少扎实的功底,技术技能大多依靠平时经验的积累。真要把这些摸索积攒起来的技能用文字表现出来,竟像中举一样的难了。很多人一听说考试,连报名的信心都没有了。学习考试同样需要很大的一笔费用,对于北星公司来说也是一种负担。这些印度人不是没有一点好处,低廉的工资很是受人欢迎的。

    “知人善任,久而敬之。”

    为了让他们很快的适应工程场地的工作,傅铭宇让每一个中国人领着一个印度人。

    张雨涵按着名单次序念到巴布跟苏方达在一起,苏方达见到掏炭一样黑小子的时候,差点笑出声。巴布竟然是那天晚上岛外五星营地,在球场看比赛被砸翻咖喱饭的。他就是那天最先跟自己打招呼的印度人,苏方达光顾走路差点踩到他们的咖喱饭,虽然在人家的提醒下躲了过去,最后还是让飞过来的篮球给砸中了。有了那一次的接触,巴布也算跟苏方达成了熟人。

    傅铭宇并没有指望这些印度人能在工程场地里起到主力性的作用,只要在作业过程中积极肯干做好一个小工,在安全上不出事或者说不带来麻烦就让人很满意了。

    ***

    跟北星公司在国内安装的大型机组比起来,这里工程算不上多大。任何工程问世都承载着特殊的使命,体现着存在的意义和社会的价值。任何工程都由很多人来完成的,不是靠着几个或者一些人比比划划耍耍嘴皮子。因此,时时总是需要有些人物出现,同时会有许多跟工程相关和不相关的事来发生。跟工程不相关的事,一定跟这里的人物相关密切。跟人物相关的事里,不难看出个人的性格,个人在社会大家庭和社会进步发展中充当的角色。

    人的躯体不过是灵魂暂时寄居住所,人们建造的大大小小工程也不过是为改变生存寄居环境的产物,灵魂终究要逃出躯体,再宏伟的工程也免不了逃脱绳枢瓮牖的破败局面。重要的是每项工程从问世之初直到使命终结做出了怎样的贡献,犹如每个灵魂在存在过程中到底体现了怎样的人生价值。人世间总在提倡奉献,奉献智慧,奉献青春,奉献辛勤和汗水,乃至奉献生命,奉献一切,奉献前提是一定对社会对人类有益的事业。

    “傅经理,新加坡国家银行的工作人员已经在办公室等候两个多小时了,居然没有一个人去签字。”会计蔡永芳跟张雨涵是一样年纪二十三四岁的小伙子,同一年在海连湾毕业的大学生,蔡永芳学的是会计专业。准备找傅铭宇汇报情况,看到傅铭宇在集装箱仓库边拿着印度人的名单在看,走过来向他汇报遇到的情况。

    “怎么会是这样?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们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傅铭宇心里有些犯难。工人们违逆的做法之所以不能引起他的火气,是他心里对这种强霸的做法原本就深怀不满,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昨天一早上班,蔡永芳把一份由华源分公司转发的文件交给了傅铭宇,要求北星公司全体人员,每人必须办理一张这里国家银行的银行卡。以后工人工资都按时打到个人的银行卡里。前标题说是为了有效防止贪腐措施,乍一看上去,似乎是对工人权益的保护。详读细则才明白事情不是那样简单,表面是在维护工人的权益,实际是借着权益维护从中得到好处。每人银行卡里必须有五百新币最低额度的储蓄,也就说银行卡里要永远保持着最低五百新币的存款,存款低于五百新币,银行卡会自动作废。五百新币按当时的利率就是两千五百人民币,也就是说要想得到这里的权益维护,就得拿出五百新币的基金作保障。这个消息刚一散布出去,人们都把心里的怨言发泄了出来。

    “几十新币还能说的过去,动不动就五百新币,跟收保护费有啥差别?”

    “谁也别心存指望个人的权益在这里受到无偿的保护。”

    “这里太会算计了,处处打着算计外来劳务人员的主意。”

    这样一来,不管说出来还是憋在心里,每个外来劳务人员都有了怨言。

    “五百新币这算是什么?作为这个国家银行的无息储蓄吗?算是国家发展的基金吗?话又说回来,这里国家发展不发展跟咱们有啥关系?”

    “这种毫不讲道理带有强制的做法简直把人们自愿的心里给扼杀了。”

    ……

    这样蛮横的做法,傅铭宇也不好发表自己的看法。这些凭着劳累干活赚钱讨生活的人都明白,所谓的繁华和发达对于他们不过是毫不相干虚幻的景色。他们只看重跟自己相关的利益和金钱,对于他们来说金钱才是最实际的,尽其可能多赚到一分钱是一分钱,这才是他们出来的真正目的。凭着自己辛苦和汗水来支撑和改变家人生活,才活得踏实。

    傅铭宇不知道除了这个障碍,还有什么理由让工人们来拒绝。

    “通知工人暂时停止手里的工作,召集到保温制作的厂棚来。”工程紧张的时刻,这样的举动,足以见得是一个多么严肃非执行不可命令,华源下达的通知单里明确的写着这是这里政府明文规定必须做到的。另一个目的是为了准确收取个人所得税。

    傅铭宇想开一个现场动员会。

    “我首先要说,办理银行卡这件事不是北星公司想要做的,我本人甚至也是极力反对,但是我的反对跟你们是一样,起不了任何作用。咱们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上,就得听从人家的,人家说咋办咱们就得咋办。”傅铭宇说完想得到一个说法,没想到这些人吝啬到说话比花钱还要保守。

    沉默,许久的沉默。除了有几个不知就里在旁边观望打算探知内情的印度人(印度人有另一套的管理方式,不在中国人之列),几十个中国工人都集中站在为锅炉保温临时搭设蓝色遮阳彩钢厂棚的下面,一言不发的站在傅铭宇的面前。有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慌慌张张的从锅炉钢架上下来朝这边跑过来(以前只有在出现紧急事故或者人员伤亡的时候才召集临时会议,有人心里难免有些恐慌)。有的汗水把银白色的工作服浸湿了一大片,有的工作服上被油污和铁锈沾染的看不出原有的颜色,有的汗水正顺着脸颊流下钻到脖领里。不完全是劳累的结果,只要是晴天,阳光散发出的热量轻易超出人的体温,何况是在一天里最热的刚刚上班的下午。

    “我再说一遍,这是每个人必须要办的,不要说北星公司,就是华源分公司也没有权力拒绝。”站在工人前面的傅铭宇显得个子不高,略微发胖的身体也跟工人们一样出了很多汗。这样沉默下去总不是个办法,显然他对工人们的沉默有点不满意,不过还不至于引起他发火的程度。

    “那好,既然大伙都不说话,那就排好队到办公室里签字准备办理银行卡。”

    傅铭宇说完吴爱民、苏方达正准备朝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我们绝不办理银行卡。”傅铭宇朝着人群的方向正准备寻找这个带有煽动性的声音是从哪个人的嘴里发出来的。

    “我们来的时候并没有说办理银行卡的事。”不用找了,又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在他眼前让他听得更加真切。一个长着三角眼,个子瘦高,肤色略显得白皙,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总以为自己的眉宇长相比别人多显得有些英气,因此,总有一股不把别人看在眼里的劲头。特别是见到那些面色黑得发亮的异邦,总是用一种带有恶毒的话来咒骂。正因为那些黑小子不懂汉语,又加上他的脸上天生总是带着笑模笑样的表情,这帮家伙总以为是跟他们在说亲近的好话,挨了骂的有时还朝他挑起一根大拇指。这样惹得他对他们骂的就更凶了。最让人接受不了的,一有空闲就在微信里跟朋友聊起以前在北星公司干工程中接触过的女人,总是拿着女人的长相、品貌论长论短,特别是哪个女人背着自己的男人跟别的男人有过特殊的接触,甚至他会把跟他接触过的女人也拿出来跟朋友们说一说,好像所有的女人在他的眼里天生都是轻浮的,都是不正经的。再有,总是时不时伸出自己的双手,欣赏一下自己纤细的手指,欣赏手指的同时也总是时不时的向别人显耀一下戴在手指上的像屎壳郎一样大小黄灿灿的戒指。尖声尖气的口气里还带着一股娘娘腔。

    “梁大发你想要干什么?”傅铭宇的口气显然没想到他会跳出来跟自己作对。更想在自己的提醒下他跟别人保持沉默。

    傅铭宇正想跟梁大发理论,没想到最先说话的那个人应和着梁大发又接着说,“如果非要让我们办银行卡的话,我们宁可放弃在这做工的机会。”这个具有煽动性的人不但再次跟傅铭宇挑衅,干脆从人群后面站到了傅铭宇眼前。

    一个跟梁大发一样瘦高,脸色有些蜡黄,一看就是经常抽烟导致肝气不足。傅铭宇再一次没想到,一向被他看好的牛梦富竟然在这样的场合公然的顶撞他,他的声音比梁大发还要高。在工程刚刚开始紧要关头,居然说出了要放弃在这里做工的话。

    有他们两人牵头一闹,几乎所有的人都开始嘈嘈杂杂的议论了起来。

    “少说没用的费话,我们来一天就给我们开一天的工钱,给我们开一天工钱我们就好好的干一天的活,少给我们耍那些没用的花招,我们一个个可都不是傻子。即使是傻子我们也该觉醒了。”中等个子,黑红脸堂,厚厚嘴唇的张天云在他们两人的牵动下也有些出言不逊了。

    接着更多的人应和着张天云,“对,这回咱们可不能听他们的,绝不办理银行卡。”

    “这些人简直太坏了,没想到把这个法子都追到国外来用了。咱们绝不办理银行卡。”

    也有人在说,“也不一定像咱们想的那样,没准真是这个国家的制度。”

    傅铭宇怎么也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了,抛开这个国家官方的规定不说,华源公司为了严肃财政上的疏漏和瑕疵,要求每人办理一张银行卡,北星公司每个月按时明明白白把个人工资一分不少打到银行卡里,怎么就像遭到了疯狗咬伤似的发起狂来了。

    社会发展总会滋生各种各样的弊端,之所以称之为弊端,并不是在公平和法制的基础之上生发的现象。当然,不能否认所有的弊端带来的都是害处,对促进社会发展没有一点好处。同样也不能因为有益的方面而忽略给社会带来更大的危害。

    这是一个处处都讲求关系的社会,就像每一个来到这里相互陌生的人,开口的第一句总是在问,你是怎么来到这的,意思是你是凭着什么关系来的。所有的关系里能跟直系亲属关系不相上下的就数同学关系。梁大发和牛梦富都是傅铭宇在电力学院里读书时的同学给介绍过来的。他在给他的同学打去电话的时,让他帮忙找几个技术过硬的人。因此在工作的时候,傅铭宇对同学介绍来的梁大发和牛梦富格外的青眼相待。把重要的工作留给他们来干,除了对他们的信任也借机让他们显示一下自己真正本事,工资也是最高的。二号锅炉第一层钢柱就位时,傅铭宇指定牛梦富跟他一起测量找正。牛梦富随手捡了一个包装费纸壳记录测量数据,傅铭宇看到后,特意安排韩富去岛外买了十个记事本,并特意叮嘱只留给牛梦富使用。

    开始的时候,傅铭宇一定认准他们都是得力干将。实际生活跟企业生产有着紧密的切合点,态度谦虚,技术高超,无论在哪里都是受人欢迎的。关键时刻能起到以点带面作用。显然,今天这个头他们带的有点出乎傅铭宇的意料之外。跟他预先想到的,工人们会因为办理银行卡,需要很大数目的存储基金,发生抵触情绪完全不是一码事。

    对于任何人来说生存都是第一紧要的大事。社会是由家庭构成的,一个家庭尚且被家长里短困扰着,难免会有复杂繁乱的现象发生。城市里无业失业的人员整天在为自己生存担忧着。那些社会地位低下,觉得自己尊严尽失的人心理愈发的不平衡,凡此种种,就像太阳的黑子。出国劳务,每个人想到最多的路子就是中介,即使是熟人也少不得从中捞到好处。当人们把那些抽象的概念想得简单化的时候,只是想到自己的劳动和利益会不会是被别人剥削了。却从来没有想到或者根本想不到别人在为你提供创业生存路子的同时也是一种劳动,也得需要报酬。

    北星公司是一个技术实力,设备机械化程度极具国际影响力的大公司,下属又有很多的子公司,子公司又根据工程项目分出了很多的分公司。傅铭宇带领的队伍是北星公司其中一个子公司下属的工程项目。企业的生存和发展是受社会影响的,就像人的生活和健康受到自然界的影响一样。庞大的企业即使再有严格的管理体系也难免会有漏洞的发生,就像再大再严实的粮仓也难免有鼠盗的猖獗。粮仓的鼠盗,企业的漏洞在没有形成重大危害的情况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鼠盗证明粮食质量的发霉状况,企业漏洞可以使企业找到更合理更优化发展的路子。

    像北星公司这样国内国外大型电站同时安装的建设企业,人员紧缺更是成了头等大事。通过抽头介绍无业的人员谋求生活出路原本也不是什么坏事,人总有不足之心,总觉得自己劳动和利益受到了剥削和侵占,心理感到不平衡。

    这里很多跟北星公司来的人是通过陆河川介绍过来的。陆河川跟傅铭宇那个在电力学院里的同学是师兄弟的关系,准确说陆河川还是傅铭宇同学的师兄。陆河川的这个师弟在北星另一个子公司已经谋求到了很高的职位,陆河川可以借助他师弟的关系介绍很多的人到北星公司来做工,他可以从每人每天的工资里抽到三十,五十甚至很多的好处。当然这些好处他是绝不会独吞的。尽管北星公司已经想出一切的措施阻止这些人以介绍工作的名义从中捞到好处,工人工资都打到个人开户的银行卡里,但是陆河川会强迫这些人把银行卡连同密码都交到他的手里。

    傅铭宇哪里知道银行卡在这些人的心里会有这样敏感的反应。

    这次陆河川从中尽管并没有捞取任何好处,前车之鉴难以释怀。人们心想到的是,这次跟以往一样,又是他们使出的伎俩,甚至怀疑,是傅铭宇跟陆河川一起串通的伎俩。事情发生的时候,一个个子中等,脸色黄黄,眼睛有些红肿,一看就是严重缺少睡眠的陆河川站在人群里一言不发。陆河川难看的表情除了工人们这样一闹让他很没面子,再就是昨天他在圣淘沙赌场差不多博弈了一夜,输得很惨,连精气神也输光了,至于北星公司对于办理银行卡的事将会怎样收场他已经没有一点的精力去关心。

    历史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几只黄雀时而飞来落在雨树枝头,叽叽喳喳清脆欢快的叫声听来让人心里好生舒畅。那叫声既像在招朋引伴,又像对这里早已变得熟络,跟过往的人们打着招呼。几多年前这里也许是草木自然茂长,精灵自在畅游的世界,那些有灵性的生物永远无法想象,亘古不变的世界,怎么一下子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世界绝不会因为生物的贪婪和自私而放弃改变的目的。任何生物只有适应环境现状才能够好好地活下去,人也不例外。

    早晨阳光下的雨树,像被雨水浇洗过,羽叶泛着淡淡的光泽,翠翠的。这里的雨树也许根本没有过长成让人赏析的打算,完全失去了虬枝老干四外横生的装扮。趁着年轻,不甘心埋没在旁边高大的建筑群里,努力地向上拔去。的确,清幽雅静的环境,使人顿生一种清爽的感觉。除了清晰欢快鸟的鸣叫,再就是早上刚一上班时,人们的说笑声里也表露出稍许愉悦的心情。接着,便是开始干活时那种有力的吭哧声。偶尔还会有另一种腔调传了过来,一个个头稍矮体格胖胖的工人也许心里遇到了不畅快,用粗犷豪放的声音吟诵了两句小时的唐诗,“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尽管称不上中国古典诗词的爱好者,一样借着诗词深远的内涵发泄着心里的愤懑。

    “你知道这首诗是谁写的吗?其他六句是什么吗?”他无非是无意中的发泄,谁知另一个体型瘦瘦同伴却认真起来,顿时给他问得懵懂了。他甚至不知道还有其他六句,这样的诗尽管人们能说出很多,但是让他们说出整首诗和诗人的出处却少得可怜。工厂里做工的人们,心里多多少少都有点紧张的情绪。有时也会借助浅薄的学问相互调侃来缓解心里的压力,一知半解,张冠李戴地混说一通,即使遭到同伴的讥讽、嘲笑和挖苦也不会真的生气,他们的心没有那么小。

    说实在的,世界已经变得够好了,只是人们要求太苛刻了,有时甚至忽略了一个实际的话题,品评环境好坏的主要因素,不完全取决于水跟植物覆盖的多少,根本的因素是人气,没有人气的地方又怎么能谈得上环境的美不美。特别是缺少那些为公益事业付出的人,越是缺少公益心里的人,越是怨声载道哎声叹气。就像庄稼地里永远除之不尽的莠草,表面看上去披着跟庄稼一样的绿衣,除了跟庄稼争夺土壤里的水分和肥力,起不到一点有益的价值。人是世界上生存最不能固定的元素,因此无论走到了哪里,无论在哪里暂时居住生活下来,都要尽其可能的维护自己的脸面和名声。这一点对于走到国外的人最重要。北星公司除了为自身利益着想,再就是防止工人惹出跟工程无关的麻烦,劳动纪律也显得比国内严格。除了长时间连续加班加点作业怕工人们身体吃不消,偶尔通知晚上不加班,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跟紧张、忙碌紧紧地纠缠在一起。

    早晨刚一到上班的时间,依托夜晚带来的安静很快被各种嘈杂的声音给淹没了。世上最苛刻的监工莫过于时间,谁也别指望在时间上捡到一分一秒的便宜。不管人们情不情愿,到上工的时候总是准时宣告,“作业的时间到了”。紧接着大型履带吊,汽车吊,运输卡车,大型柴油发电机,以及其他各种带马达的机械先后都混响了起来。曾经有人带着好奇的心朝着雨树方向用心观察过,想知道在雨树枝叶上跳跃的黄雀是不是早已被吓得仓皇逃窜了。结果出乎意外,黄雀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依旧恋着雨树不肯散去。

    没有办法,社会发展离不开工业,工业发展依然需要优美的环境。无论在哪里,人们一直在努力地做着两件事,一件是为了经济,不得不发展工业,再就是为了生存不得不建造青山绿水涤烦嚣的环境。事实,工业发展带来的污染跟环境保护之间的矛盾不可能彻底消停下来,只是在相互牵制下怎样力争做到最大优化的程度。

    算是一天里最好的时候,高大的建筑遮挡着初升的阳光。向上拔起的锅炉高架跟阳光纠结在一起,第一抹阳光总是先跟最高的建筑打着招呼。一夜休息过后,工人们又都充足了精力,阳光遮挡里的人们,叮叮当当有力的敲击声,干起活来多么的卖力。灿灿晴好的天气并不能给人们带来一点好感,反倒趁着气温没有推升到炽热让人难受的时刻,赶着紧把手里的活能多干一点是一点,到了最热的时候即使稍稍懈怠也能说得过去。

    运输车辆正在把一两天内即将安装到位的构件从临时存放的料场运过来,为了省时省力地面一两伙工人正在把几个小的构件组装一起,再整体吊装上去。上面安装的工人正在把吊上来的构件进行安装。紧固螺栓,测量钢架的误差是不是在允许的范围之内。电站安装,每天都是这样开始,这样结束。按部就班的旋律有些平淡,紧张忙碌的场面又充满激情。每一个元素都昭示着生活的构建。

    戴着红色安全帽,穿着银白色工作服,体型胖胖的傅铭宇站在地面,看着像磊积木一样向上攀升的锅炉高架。就像一个久于征战的老兵缜视着眼前的山川地貌,只有对形势了熟于心才能处乱不惊,临危万全。跟他干过工程的人都知道,只要有人在干活,他总是放心不下工作场地,亲临现场看着工人干活是他的习惯。不是在他的监视下工人们干活的劲头更加卖力,一切繁忙只有在保障安全下才能有序进行,只有看到工人们每一个环节中都做到了不违章,把中间可能发生的安全隐患及时的纠正才使他更放心。

    安全在他的心里绝不是照本宣科的条款,是跟人的健康和生命紧紧绑在一起的,是时刻不能忽视的头等大事。一个人单独来到了外面,带着多少家人的担心。到处是钢铁,时时高空交叉作业,稍有疏忽就容易发生人身伤害事故,一旦发生重大的人身伤害或者重大的机械事故,什么质量、进度、效益统统都完蛋了。社会发展把生命至于无比尊贵的位置,社会发展极力诠释着生命无贵贱,安全不可欺的理念。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在这里,安全方面出了事才是最大的麻烦,小到影响人们正常工作和生活,大到官方强制停工停产。安全、质量两条至关重要的因素直接关系到企业的生存和发展,安全比质量更加重要,有时质量出现问题,可以从新来过,安全出现重大伤亡是永远不可逆转的,同样道理,生命是不可再生的。

    按着北星公司技术组的计划书,只有汽包吊装到位,锅炉受热面的安装才算刚刚开始。也就是说真正的锅炉主体工程还没有开始。省煤器安装要等锅炉主体钢结构完成之后才进行逐件存放到位,一时还排不上日程。日本公司已经开始对质量有问题的省煤器进行更换,安装之前保证省煤器不会再出现任何问题。工程一切都算顺利。任何时候都不能否认科技的力量,且不说整台机组的正常运转是完全来自科技的助推。没有人能说得清多少工程整体设计,精密机械设备是来自中国工程师呕心沥血的研创,来自中国技工精益求精的打造。只是被人在标签上稍稍动了一下手脚,变成了外文,事实谁都明白仅凭这些科技创新不知使多少同行开始坐立不安了。世上总会出现让人瞠目结舌的事,从中国经济、科技发展的速度就能知道,科学家们不知有多少不可外漏的顶尖成果没有公布,关键时刻亮相用作克敌制胜的有力武器。

    世界永远不会忘记中国电力科技带来的好处,中国电力工人和工程师的到来使他们的生活彻底得到了改变。不可否认,走向世界使国家的经济得到了活跃,更不可否认,那些生活在愚昧、野蛮犹如原始部落里的人们,只有跟中国人打上了交道,才活出新的气象来,得到的好处远远超过中国人带走的利益。发展经济的铁律,亏本的买卖是不可能持续长久的。

    同样亏本买卖不可持续下去的道理,在中国的社会制度的国人面前彻底的颠覆了。只要有人居住的地方,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带有光和热的电力触角就伸到了那里。哪怕只有三五户人家,永远收不回成本,跟大城市居民享受一样电价待遇的事只发生在中国。由此可以窥见国家工业发展的缩影。

    震撼视听的绝妙音乐,绝不仅仅是琴师和乐师指尖的瞬息技艺,根本的因素是原创的谱曲和词作人历尽了怎样的心智和磨砺。理论想象很简单很容易的事,但是把理论变成现实却不那么简单,不那么容易。当人们为绝妙的音乐陶然若醉亦或震撼鼓舞的时候,却从不曾想到原创人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和艰辛,没有他们深深地思索,刻苦不懈的追求,又怎么会在不知多少次的失败中呈上这“如天之无不帱也,如地之无不载也”的盛世美音,华彩乐章。人是依靠智慧生存的,凭着狭隘的思维和心理又怎么能干出大事来。

    省煤器那边已经成了一个封闭的神秘的空间,用白色篷布严严的围起了屏障,挡住了人们的视线,但是奈何不了电动工具转动声音的飞跃。日本公司管理人员,同样也是高级技工几乎全体动员忙碌了起来,力争在最短的时间把所有不合格的省煤器全部修复。几次跟加藤的接触,傅铭宇自己感觉跟他变得亲近起来。他是一个不随便跟人接触的人,为此人们总觉得他的身上带着一股威严。在以后的交往里,傅铭宇从加藤身上发现了少有的做人的闪光点,使他明白怎样才算做一个纯粹人的道理。是人,就要拿出做人的样子来。不要以为自己老老实实的去做一只绵羊,就有天大的理由反对狼的种种恶行。羊跟狼在世界是同时存在的,羊不会因为狼的凶残而减少数量。生物界中倚强凌弱、弱肉强食也是不可避免的。羊注定成为其他物种觊觎的美食,即使没有狼的侵袭,比狼更凶猛的动物也一样在觊觎着,只是没有适当的机会。只有做一个强有力的猎手才能震慑住那些狼性的侵犯和伤害。一个民族可以遭受到各种各样不同的劫难,但是绝不能承受消沉、没落,消沉、没落远比劫难更加可怕。

    ***

    两天来,傅铭宇心里就像被什么事给纠缠着,一直陷入深深思索的泥潭里。无形中使他想到,“一个人可以活得平庸,但不能活得没有思想、没有追求、没有信仰;可以活得没有多高的文化知识,但不能没有修养,无知、粗野、出言不逊除了会降低自己的人格,不会给自己带来一点好处;愿望的事可能不会实现,但是不能活得没有愿望,没有愿望就失去了努力的目标和方向;为了赚到钱可以什么苦都吃,什么脏活累活都可以去干,但是不能去干伤人害人的事,更不能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干得出来。‘以小恶为无伤而弗去也’。”同时使他想到,“越是缺少教养的人,越是不懂得维护自己的尊严和声誉。”

    “我们绝不办理银行卡……”,

    “少说没用的废话,我们干一天就给我们一天的工钱,给我们一天的工钱我们就好好干好一天的活……”两天来,每个人说出的话,说话时的那种表情在傅铭宇的心理不停地冲荡着。

    叮叮当当紧张繁忙的作业场面,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有些事不是北星公司说的算的,有些事不是自己想怎么做就可以去做的,就拿办理银行卡来说,不是工人不愿办就可以不办的。

    “啥时候把工人的工作做通了再通知我们。”那天,这里国家银行的工作人员临走的时候,对北星公司露出了很不满的情绪。对这些中国人以这样无端的方式来抗拒这里国家银行的制度他们很不理解。

    明摆的道理,如果不是从中得到好处,他们会主动找上门来?

    有的工人已经提出,如果非要办这里国家的银行卡,我们就放弃在这做工的机会。言外之意,要求北星公司买票回国。

    在国外,工人遇到一点挫折的时候,第一件事想到的是,回到自己的祖国。安全、人性、优越的制度不能不使他们想到自己的祖国,自己的家,自己的亲人。

    傅铭宇只好一再跟这里银行职员解释,等过几天做好了工人们的工作再请他们过来。傅铭宇只是客气的说法,为了利益,即使不请他们,他们也一定会来的。

    正是因为这样做法实在不合理才遭到工人们的拒绝。

    以前的时候,傅铭宇很少去触及政治上的话题,在他看来政治自有那些政治家们去操心,作为一个工人只要干好自己本职工作,力争在国家电力行业干出点业绩才是正经事。抱着这样的想法来到国外,变得更加谨慎。每次离开祖国的时候,傅铭宇的心里总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压抑感,并不是自己不关心政治就不受到外国政治的胁迫。这里国家国际声誉算是极好的,处处效仿自诩发达的别国的国家,就连工程标准也完全执行别国的标准。尽管中国标准一点也不比别国的标准差,很多时候按着以往的标准做好了,但是没有按着别国的标准,即使通过日本公司的验收,到这里官方验收的时候,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刁难给截下来,让人心里感到很不舒服。以前的时候动不动就听到别国叫嚣“人权”,同样听说过这里国家是一个很讲法制的国家。只有亲身经历过,才知道以前听闻在事实面前大打折扣。使他不明白的是,这样以强制的方式要求外来的劳工办理银行卡,充斥自己国家银行的发展基金,不知道算不算是对人权的侵犯?难道自诩发达的别国根本不把这些触犯草根利益的事放在眼里吗?

    傅铭宇已经知道工人们对办理银行卡心里极力排斥的缘由,不过,他并不认为工人们的做法是对的。有话好好说,为什么用那种激愤的语言,动不动就拿不干来吓唬人,每个人能来到这里,从培训到签证北星公司是花了很大一笔钱的。

    生活总是会遇到这样那样让人烦恼的事,难道我们就不面对生活了吗?不否认,很多的人为了获取不义之财,干出了有损道德,甚至践踏法律纲线的事,使用邪恶的手段蓄意拖欠、抽头、盘剥工人的血汗钱。对于这些收入微薄没有生活保障的人群来说,这是他们生存的底线,一旦连这个底线都被打破,是什么事都会干得出来的。

    那些为了个人的利益有恃无恐,肆意妄为,激发矛盾,影响恶劣的行为实在可恶。世界越宽广,垃圾的死角就越多,环卫工人无论怎样昼夜不停地努力清扫,仍然不可能把所有的垃圾都清理得溜干净,旧的垃圾清扫干净了,新的垃圾又出现了。致使很多的人在仇视这些社会丑恶现象的同时,同样仇视自己生存的卑微、工作的下贱,对自己所做的工作毫无热爱的心理,为了生活和生存不得不耐着性子干下去,一旦受到了挫折和不顺心的事就轻易的放弃。

    有几个工人看到傅铭宇站在锅炉下边,绕着他远远地躲开了。也许自知那天的莽撞太有失礼貌,不好意思跟他碰面,当面顶撞上司即使不给自己穿小鞋,不给自己经济收入带来影响,心理总是胆怯的,毕竟在人家的手下干活挣钱,当面让人家下不来台,谁的心理没有点自尊。

    很多时候,傅铭宇甚至感到这些人活得有些可怜,言语粗鲁,做事莽撞,维人独调,心理压抑,正是因为他们对生活没有信心,缺少爱的情感。缺少爱别人的心同样得不到别人的爱心,或者得到别人爱心的时候不知道用爱心来回报。作为一个男人的目的好像就是为了赚钱,好像只有赚到了钱,给自己的家庭和家里的女人带来了基本生存上的保障,就像做到了一个男人了不得的事。他们的人生目标就像他们的思想一样的简单,所有的辛苦和付出只是为了一个简单而又简单的目的,等回到家的时候,能得到家里的女人给自己一个亲爱的拥抱,给自己一个笑脸,希望等到再一次回去的时候家还依然是他离开时的样子。

    婚姻上的事情总属于个人的事情,别人妄加评议总是不够仁义礼貌的,但有时候,不能不说有些社会现象的发生,已经超出个人的范畴,不能不引起人们的深思。有一件事傅铭宇不是有意的去探听个人的隐私,不属于闲话、扯皮、妄论,他只是开始有些不理解,知道了这件事以后即使没向任何人说起过,但心里的触动给他留下很深的烙印。

    每一个人到了这里之后,都要详细的填写个人的家庭关系,明确注明财产的受益人。足以见得这种工作的特殊性,这样做目的是,一旦发生重大人身伤亡事故,抚恤金领取和个人财产继承不至于给企业带来太多的麻烦,就像当事人生前曾留下过的遗嘱,只是这个做法不知被哪个企业管理者突发奇想描摹到企业管理里的模式里,北星公司也跟着去效仿。

    当傅铭宇看到那个人的财产继承里写的并不是自己父母的名字。带着疑惑去问了那人,没想到弄得两个人都很尴尬的局面。傅铭宇知道他是一个家庭的独子,为了婚姻不得不去给别人做了养老女婿,对这种不自愿的婚姻与其说是深有同情,倒不如说对他们活得感到有些憋屈。一个年轻力壮的汉子,无论身体和智力没有一点的残缺,怎么就在生活的道路上找不到一点生存的骨气,亲生父母含辛茹苦把自己养大,明明知道自己是家庭的独子,为了婚姻却不得不抛弃了生养自己的爹娘,给别人去做养老女婿。“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用在这里实属有些夸张,但实在难以用更恰当的语言来描述这种让人难以理解的社会状况。当他出生的时候,爹娘眼里看到是一个男孩是何等的高兴,以为自己老来有望,可到头反倒不如当初生下来是一个女孩,女孩不但能养家,还能招回一个能干的男人帮着女儿养老,还能为自己传宗接代,最让人不能理解的是,哪怕是在工伤出事的时候,抚恤金的受益人居然连自己父母的名字都没有。

    再有一次星期一,北星公司全体工人的安全会上,安全主管祁大成当时不讲情面,毫不避讳太过于直白的话语,让傅铭宇想到会不会刺伤工人们内心深处的自尊,不过现在又想到字斟句酌,咬文嚼字,文绉绉的言辞很难对这些人起到说服的作用,对于有些人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说不到他们的心去,说了不如不说,只有一针见血,才能刺激到他们的神经。对什么病人就下什么药,对什么人就说什么话。用粗俗来对待粗俗,用现实来证明现实,触及心里深处的伤疤,未尝不是语言的妙用。

    “……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都是亲眼看到的,亲生经历的一个个实例,干活的时候一定要多长几个心眼,时时刻刻注意安全,一旦出了事故,即使以你们的名义得到一大笔赔偿金,但再多的钱对于你们来说已经不再起到一点点的意义。带来最大伤害的是生养你们的父母,还有你们的孩子,得到最大利益的曾经是属于你们的女人,尽管她们当时的悲伤不掺杂任何虚情假意,但是她们很快就会拿着你们那笔用生命换来数目不菲的赔偿金,作资本为自己去谋划以后更好地生活,找一个比你们更加优秀的男人。你们的孩子从此将会成为孤儿,得不到父亲教养的孩子又能有多大的出息,被别人欺负连一个替他们说话的人都没有。你们的安全不是为别人去负责,是为你们的家庭,为了你们的父母,为你们的孩子和家人……。

    ……不要以为你们赚到了钱,并把所有赚到的钱都交付给了家里的女人,家里的女人就安分守己的跟你们过日子。谁知道她们拿着你们的钱都干了些什么,连你们自己都没有信心说出她们把所有的忠诚都倾注在你们的身上。如果你们以为用自己的辛苦钱可以换回她们对你们忠诚的话,等你不赚钱或者赚钱少的时候这种忠诚就会毫不留情面的离你而去……”

    家庭,是每个人时刻都在挂念的最小的港湾。它有时给人带来幸福,有时也会带来悲伤,不可否认的是幸福的时候总是多于悲伤,甚至有时把悲伤也当成了幸福的调和剂。人们不会因为富贵而留恋,也不会因为贫穷而忘怀。

    人是感情动物,你不懂得情爱就得不到爱情,但家庭很多的时候是需要情爱来抚慰。金钱和物质是人们生活的必需品,但远远达不到完全掌控情感的世界,一旦缺少情爱,不知有所少人为了追求感情上的真爱,弥补情感上的空缺,毫无顾忌投入别人的怀抱,甚至拿着别人辛苦赚来的为他们共同生活的血汗钱为代价,给自己带来情爱的人去花销,有人说这种偷情是可耻的,除了那种滥情的人,事实证明他们正因为缺少真挚的情爱,才偷偷的跃过无情的门槛。明明知道偷情是被世人诟病的话题,却还大着胆子去冲撞道德的底线,因为他们的心理不甘心在没有情爱的世界里或者被情爱压抑、勒索的世界里活下去。没有情爱支撑的婚姻,谁又能确定一直坚守忠诚,至死不渝,谁又能确定在感情空虚寂寞的时候,不会偷偷的跃过墙去,瞥上一眼,别人对自己的别有用心的撩拨,或者别人别有用心的谄媚、勾引,又何尝不会把他(或她)的魂魄引向一种无法阻挡的痴迷。

    不能不说很多人天生就有弱点,缺少自控能力,缺少家庭责任感,不愿意让自己意志在孤独、寂寞中经受生活的考验。相反在不触犯法律的情形下,甘愿放任自流,反倒成了自己看破人生短暂的真理。

    反对家庭暴力,反对男权主义,把柔弱的女人从不幸的家庭里解脱出来。此声刚刚落下彼声忽又扬起。社会的现象总是五花八门的,谁又知道有多少的男人被沦为另一种形式的家庭暴力。荒谬的成了司空见惯的平淡,出轨听起来显得多么的不文明,稍稍放纵又怎么能算是对婚姻和家庭的背叛,只要人人都不说出来,都还相安无事的生活着,倒不失一种美好的境界。

    人啊人,稀奇而又古怪,文明而又可耻的情感世界。

    一个不懂情趣的家庭又有多少的乐趣,每一个女人总想找一个爱自己的男人,爱的根本是什么,不仅仅是生存上的保障。保障生存固然重要,但绝不是生活的全部。表面看似完好的家庭,却惊受不了一点生活上的打击,动不动就分崩离析。缺少爱情的纽带,就像外表看去无论多么华美的建筑,但是没有坚实的钢筋的骨架,哪怕来自地壳深处最轻微的震颤,将会最先倒下。

    一个家庭的破裂会连带几个家庭的不安。不能把这一切都归罪到女人的身上。就像一个贤惠的妻子,几乎付出了一切无休无止的爱,爱着自己的丈夫,爱着家庭的所有的人,而自己的丈夫除了给她生活的保障再也没有其他,甚至在自己妻子受到委屈的时候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那么再贤惠的妻子久而之久也会变成一个怨妇。

    ***

    “这个麻雀工程暗藏的玄机实在太多了。”有工人找到刘新生,说构件安装跟图纸要求的尺寸不符。刘新生离开办公室正准备到那个工人的作业点去核实,看到傅铭宇站在下面,就来到了他身边。刘新生跟傅铭宇说工程暗藏玄机的时候,他心理想到的是,“这个年轻人一定是对日本公司的设计有了让他称道的地方,要么是对设备又有了新的看法。看到别人的长处不是啥坏事,只有看到别人的长处才能知道自己的短处,只有知道自己的短处才能找到发展的方向,才有超过别人的机会”。

    不过,对“麻雀工程”这几个字还是感觉有些奇怪。多少次有人说到这个称呼,只是不知道这个名字的由来有什么说处。

    “为什么说是‘麻雀工程’?”傅铭宇向刘新生问起名字来头的时候,心理想到一个假设的意向,并随口说了出来,“难道是这里的工程小得用麻雀来形容吗?”

    “不,不,跟工程的大小没有一点关系,这的工程无论从规模还是安装的任务量跟国内的大中型机组比起来都不相上下。是这里食堂的麻雀跟人相处得太默契了,一到饭点比人还早,叽叽喳喳聚集到食堂跟人争饭吃,就像《呼啸山庄》总是听到呼啸的风声而得名一样简单。”

    办公室旁边,工字钢做屋架的食堂只安装了蓝色彩钢瓦的尖顶,三面都肆敞大开,没有人吃饭的时候成了麻雀自由出入的场所,麻雀的胆子越来越大,开饭的时候工人们刚刚吃完饭,它们就拉帮结伙的跳到桌子上捡工人们掉在桌子上的剩饭,有人走过的时候又哄的一下飞了起来。

    傅铭宇听到这个说法微微笑了笑,没发表一点意见。甚至觉得麻雀到食堂里面捡剩饭并不是啥坏事,反倒得督促食堂里的人更应该把卫生好好的搞搞。

    到这里难道仅仅是把这里工程干好,其他就什么都不重要了吗?就像是一个人,只要每天都能吃得好睡得好就什么都不用去想了吗?

    麻雀,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么不起眼的小小的生灵,正因为它们有着极强的适应性才随处可见,正因为它们对生存环境要求不高,才不会引起人们对它们太多的关注。这里的法律禁止扑杀任何野生动物,麻雀在这里似乎也得到了跟人一样生存的权力。

    刘新生跟傅铭宇在说麻雀工程的时候,一阵像焦雷一样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这里是一个四季都能淋雨的地方,任何时候听到雷声都不能让人感到稀奇。酷热的天空怎么会传来响雷的声音,他们抬头正要寻找声音来处的时候,一架灰黑色的直升机在不高的裕廊岛上空盘旋,轰轰隆隆的巨响,即使相隔不过两三步远,也难以听清对方说话的声音。直升机旋转着机翼在空中转了好几个来回,没有人知道是这里的军方进行常规的空中训练,还是在执行什么特殊的任务。直升机这样的空中盘旋在这里是常有的事,人们不再感到好奇。领土这么小的国家,只要飞机一上天。稍稍的一加油就把整个领空都转遍了,再稍稍一加油就有可能跑到别的国家的领空里去了。

    不知是这里的气候不适合猎鹰的生存,还是这里的生存环境不具备猎鹰的物种,很少看到有猎鹰在空中翱翔的影子。猎鹰翱翔绝不仅仅需要广阔的天空,还需要广袤的森林和旷野,为猎鹰提供生存的环境。这里的植被覆盖尽管称得上是供人欣赏的奇美景观,但除了能够满足于人们精神生活的需求,极少见到其他大型野生的物种。除了在动物园里能看到的来自外地人工圈养的禽兽,天然的环境早已失去栖养猛禽,猛兽在这里自然生存的条件。猛禽,猛兽可不像狗一样吃饱喝足甘心趴在窝里睡大觉,它们是需要广阔的活动场所,充足的生物链才能练就生存的本事,一旦失去了生存的环境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刘新生朝着锅炉的方向走了过去,及时处理掉作业过程中遇到的困难,决定着工程进度的快慢。

    尽管说是一个晴好的天气,向远处望去依然灰蒙蒙的,这里离太阳太近了,常年的高温,被大海包围的小小陆地,就像桑拿房里长期漂浮着一层淡淡的蒸汽,这样的气候为热带植物提供的绝佳的生存环境,尽管这里的电厂还正在建设过程中,厂区里的绿化带跟运行的工厂没有多大的差别,除了雨树,一些叫不上名名贵的热带树种也被移民了过来,尽情的舒展着旺盛的枝条,犹如肢体婀娜的娉婷少女,绝不甘心错过天然赐予的美貌和姿容,一定让从她身边过往的人得到美的享受。尽管是这样,依然不能笼络这些来自中国北方的男人,没有来到这里的时候,人们总是带着一种猎奇的心理很想知道那里的风土人情,人文地理,等到了这里一切又都不以为然,根深蒂固的恋家情缘明明刚刚离开家没有多久,却像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一切都看得烦了,厌了。同样是海滨城市,反倒认为这里气候环境远没有海连湾那样清爽,使人心情舒畅。

    这天,傅铭宇除了看看工人干活的时候有没有违章的行为发生,再就是他很想摸清新来的二十几个印度人干活到底咋样?跟中国人的关系相处得是不是融洽,还有就是叮嘱北星公司的中国人,干活时候一定时刻保护好印度人的安全,既然加入到了北星公司的队伍,安全上出现任何问题北星公司都有摘落不清的责任。保障每一个工人的人身安全才是头等大事,事故有时候就像半路途中窜出来的疯狗,被它咬上一口后果不堪设想。

    重要的工作每天只要有时间,都亲自盯着的。包括集装箱仓库旁边一张大大的遮阴伞下面两个保温桶,一个里面装的是茶水,另一个是绿豆汤,他特意的叮嘱食堂的人,每天至少要对保温桶清洗两遍。为了防止他们偷懒,还在保温桶的旁边专门设了一个表格,把每天清洗、换水的时间都要详细的记录下来。除此之外,在外面口渴的时候,他也会来这里喝水。

    大型红色250履带吊,把一组在地面组合好的井字形钢架安全起吊并安装到位,傅铭宇看了看表,时间是上午九点。吴爱民、苏芳达还有一个新来的印度人正在组合第二组钢架。

    “12月5日,星期三,天气晴。今天主要任务,吴爱民继续安装二号锅炉第二层钢架。安全风险等级,二级。作业人员人身安全等级,四级。”

    以上是傅铭宇在检查吴爱民这天工作日志里看到的内容。每个工作组每天上班作业之前第一件事,填写好这天的工作日志。风险等级是一级的,就意味着容易发生重大的人员和设备事故。二级的意味着会发生较大的人员和设备事故。把吴爱民的工作风险等级提高到二级,除了这样的工作确实有一定的风险,再就是对于这样等级的作业,北星公司一定着重加强管理和监督。

    无论在哪一个地方,安全都是时刻不能放松的大事,一个人出了事故,会影响很多跟他有关联家庭的正常生活。一台大型机械出了事故,会影响整个工厂的利益。

    这样正规化的管理模式,同行企业里都在严格的执行,杜绝了以前那种蛮干胡干乱干动不动就出事的乱象。大小吊车轮番作业,上上下下人员的组合安装,时刻都马虎不得。傅铭宇一直紧紧的盯着吴爱民他们工作,只要有一点点在他看来存在的安全隐患,都要立即的制止,当然,吴爱民也是在处处谨慎小心。

    “新来的印度人怎么样?”傅铭宇走到吴爱民跟前的时候他正在仔细地查看图纸,核对将要安装钢梁的标号。

    “还行吧,就是有点滑头,有时让他干活的时候,他明明知道该干什么,却总是把两只手掌掌心朝上伸到你的眼前,带着一脸装糊涂的样子跟你说,‘不知道’,不知是谁教会他们这三个汉字,比咱们说得都顺溜。”

    在吴爱民跟傅铭宇说起那个印度人的时候,那个印度人回头看了一眼旁边这个个子不高,脸色黑不溜秋的中国人。想到,这个家伙一定是在领导面前学他说话的样子,一定是在告他的状。跟苏方达在一起干活的时候格外的卖力气,故意弄出了很大的响动,以示证明你可别全信他的,你眼里不是看到了吗,我不正在努力干得好好的吗。傅铭宇回过头看了看那个印度人。

    “我知道,很多印度人一向都是很爱偷懒的,也许跟咱们在一起干过一阵子就会好转。不过千万得保证他们的安全。”傅铭宇没有像工人那样亲自动手作业,但他一点也不比别人显得轻松。高温高热的天气,像讨债鬼一样又开始没完没了的追着人们。略微发胖的傅铭宇身体里的汗腺比别人显得更发达,没一会儿,银白色的工作服背后让汗水浸湿了一大片。

    “累的时候就歇一歇,一定要多喝水。这样的天气里千万要及时补充水分。”在他感到口渴的时候,也在叮嘱工人们要多喝水防止中暑。神奇的世界,不同的空间,相同的时刻,中国北方的家人因为寒冷把人冻得懒得走出屋外,这里在户外安装的工人却因为防止中暑需要多喝水。接着,傅铭宇朝着仓库旁边的饮水点走了过去。

    历史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生活总会发生很多怪异的事情,明明处处都想得周到,防不胜防还是会出事。好像所有的预防都算是白做,放任自流又绝不可能。没办法只好硬挺着脊梁扛起生活这个沉重的包袱。事故有时候就像算透人们的心理,冷不防趁人不备给人们痛痛的一击。

    “出事了!……”

    傅铭宇正朝着饮水点走去的时候,“嘭!”地一声一个异乎寻常的声音从锅炉钢架的另一边传了过来。尽管这样,傅铭宇的脚步并没有停下来。在这堆到处都是由钢铁堆积起来的大家伙里安装作业,偶尔有一两声钢铁撞击的声音传出是正常不过的事。他感觉到声音制造者应该是安装落煤斗那伙人干出的好事,心理在责怪那里干活的人,“干活的时候毛手毛脚,不知道小心,好在都是大块钢板组成的焊接件,如果是精密设备,这样的碰撞说不准会带来多大的损失。”之所以把其余作业的风险等级都定为四级。意味着在不违章作业的情形下一定是安全的,只要工人在作业的过程中不是疏忽大意,是不会发生事故的。

    傅铭宇不相信一台荷载五吨的卷扬机,吊起一个只有两吨重的物件能有什么问题。说白了就像一个体格健壮的家庭主妇,从菜市场拎着一筐蔬菜赶回家一样。

    没准真的出事了,好像有人朝着发出声音的那边跑了过去,好像又有人从那边跑了过来。跑过去的人是听到那边传出有人发出异常的叫喊声想去看个究竟,跑过来的人是确定那边已经出了人身伤害事故来找傅铭宇的。

    “傅经理,落煤斗那边出事了?”跑过来的人满头大汗地说,满头大汗对于任何一个在那里生活过的人来说,都不会跟发生事故的严重程度联系在一起,即使是一个正常的人只要活动一下身体,都会满头大汗的。

    并非思虑周密就是安全可靠,一个人的大脑只能管控自己的行为。至于别人是不是把心思都用在工作上就不得而知了。傅铭宇觉得自己已经做得面面俱到,唯一不足的是没有分身的法术,时刻监督着每一个工人的工作。在他认为容易发生事故的地方却安然无事,相反在他认为不容易发生事故的地方,却发生让人料想不到的意外。事故这条疯狗真的在人们防其不备的时候冒然窜了出来,不管这个比喻恰不恰当,反正事故疯狗咬人的事今天已经做实了。

    “怎么会出事呢?”傅铭宇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不相信那个跑来报信儿的人说的是实情,接着又问了一句,“伤到人没有。”

    “就是伤到人了我才跑过来报告的。”

    “伤得严重不严重?”

    “应该是很严重,那个印度人流了很多血,倒在平台上起不来了。”

    傅铭宇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刚到饮水点,顾不上口渴不口渴,跟着那个人跑了过去。

    一个印度黑小子倒在钢结构落煤斗平台上,银白色的工作服被血染得通红,看样子掉下来的落煤斗刚好砸在了右腿上,聚来的人齐大伙把落煤斗挪开了,腿骨断掉了,受伤的右腿如果不是有肉皮跟大筋连着,说不定跟身体就此撇清了关系。红红的血液不停地从扯烂的工作服里面流出来。肤色黢黑的印度小子即使平时看上去长相也够难看的,受伤的神经把他脸部表情揪扯得像老人给小孩子讲故事时,故意描述出来吓唬人厉鬼模样。疼痛的神经还没有达到让他难以承受的程度,大脑还算保持着清醒的状态。要不然他也不会想到最坏的结果,也许满脑子想到的只有一个念头——死亡。因此一半的表情是被心理追着他索命的厉鬼给吓的。只要能活着,至于以后还能不能再站起来,会不会终身成为残废倒还其次,受伤的黑小子嘴里不停地喊着什么?

    “他在喊什么?”来到事故生发地的傅铭宇问几乎跟他同时过来的刘新生。

    “他在喊,‘救救我!救救我!’……”

    “告诉他,我们会像珍惜自己生命一样来救他!”

    看到傅铭宇来了,围起的人墙向外散去。人墙并没有因为范围的扩大而变得稀松,尽管机械马达的轰鸣还在继续,但听闻消息的人们已经停止手里的作业。特别是那些印度人,第一时间都跑了过来。

    “这有什么好看的!滚开!”过后还有人说起过当时的场景,说傅铭宇发脾气时的样子好可怕。

    并非权力被赋予了威严,在人们尚且不知后果有多严重,人命关天的关键时刻需要权威拿出果断的决策。命令关键时刻起到了不可抗拒的力量,更何况这个胖乎乎的中国领导人满脸透露着不容置疑的严肃表情。

    围观的印度人跟着稍稍的向后散去,并没有远离出事地点,不否认有人惊慌失措的表情是对受伤同伴的同情,更有甚者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好像生来就喜欢闹事,只要有事可闹,哪怕刚才还在沉迷欲睡,立时就精神亢奋。互不犯干涉,谈不上种族歧视,凭着同在五星营地住宿,印度人给北星中国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能不说这是一群好斗分子。印度人在居住数量占有不可抗拒的优势,自由放任的行径似乎不把那里的法规当回事。有时遇到小黑撕皮摞肉打起来,旁边不但没有人拉架,反倒喝起倒彩,好像打架不是一件坏事,倒是一种乐趣,越打得欢越好。头破血流让中国人看得心惊肉跳,他们却成了司空见惯,一旦遇到印度人打架的事,中国人都远远的躲开,小心别把自己掺和进去。

    眼前,有的像是在等待着这个印度同伴死去,那样马上就开始闹起来。像一群黑猩猩窃窃说着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听得懂的话。尽管他们相互并不认识,平时不会为一个亲近的眼神而轻易施舍给同类。但同是印度人,在这个不属于自己国土的地方,为了自己做人的脸面也要表现一下团结跟同情的姿态。最好从中能捞到好处。只要工资一分也不少,即使不干活闹上几天也不算白闹。

    傅铭宇好像看透了这帮家伙的心理,像久历沙场,处乱不惊的老兵发号着施令。

    “你们几个留下,把他的上衣给我脱下来。其余的人都滚得远远的!”

    由于刚刚发生事故,血管里的血小板就像抗洪抢险的官兵正组织力量还没来得及达到快速的止血和凝血的效果,也许受伤的是一根很粗的血管或者是多根细血管,血小板做不到尽快止血和凝血。红红的血液从工作服的下面还在不停地外流。

    傅铭宇在查看印度人伤势情况的时候,吩咐刘新生,“赶快打电话联系救护车”。

    人们不知道傅铭宇的要脱掉那个受伤印度人的上衣干什么,总之,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说什么人们就做什么。

    “把衣服给我撕成布条。立即止血,不能让身体里的血顺着这个口子流得太多。”

    在傅铭宇开始准备给那个印度人止血的时候,受伤的印度黑小子嘴里偶尔的说出几句印度话。

    “傻看着干什么?赶快过来帮忙。不要挪动他的身子,把他流血右腿给我轻轻的抬起来。”

    傅铭宇几乎使出了最大的力气喊叫着,声音有些沙哑,他原本是说给旁边中国人的,几个印度人听不懂中国话,看到别人动手也跟着挤了过来。

    人聚得越来越多,刚过来不知就里,有人不管不顾地小声问了一句,“人死了吗?”。

    尽管那人绝不是幸灾乐祸的口气,但凭着对生命珍爱的心理,飘过来的声音尽管像落叶一样砸不出任何响动,但在人们心理还是激起一股反感的情绪。“这个人怎么这样说话?”

    “滚开!全都滚开!都跑到这儿干什么?难道是看热闹吗?”看到傅铭宇发了怒,知趣的都悄悄离开了。

    一个亲眼看到整个事故经过的印度人,用只有他们才能听懂的印度话向闻声过来不明真相的同伴,讲述自己看到的整个过程。嘴里嘁嘁喳喳地说着,手势比比划划地配合着,把黑小子受伤的一举一动表演着,时而焦急、时而惊惧、时而愤怒的表情倒像他才是那个倒下的人。

    “啊!”的一声,受伤的黑小子发出了一声让人痛心的惨叫,接着亮晶晶的汗珠顺着脸上滚了下来。

    “你能不能小心点?”其实那个人动作已经很轻了,只好自认倒霉,对一脸怒气的傅铭宇没有啥可辩解的。

    “联系好救护车了吗?”傅铭宇又一次问刘新生。

    “十分钟之内一定到,不是医院的救护车,是裕廊岛专门用来处理突发事故的救援车。”

    “还得要等上十分钟!……”

    救援车没到来的时候,傅铭宇凭着自己简单的应急措施已经给伤员止住血了。

    拉着长音,不停闪烁着蓝光的救援车开到裕廊岛二号锅炉下面的时候,傅铭宇已经指挥人们把伤者从高处抬到了宽敞的空地。医护人员从车里跳下来手脚麻利地接过了受伤的患者,小心地放在了一个便携式车载担架上,进行了简单的处理,推上了救援车,朝着岛外的方向去了。伤者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像发着不断哀嚎,爪子牢牢扣住泥土垂死的乌鸦。双手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量紧紧地抓着傅铭宇的右手,一句接一句地说着,“救救我!救救我!……”有的人原本为他受伤有些痛心,但又被他怕死的样子有点感到好笑。即使不明医理的人,也看得出他的伤情远远没有达到危及生命的程度。

    “他在说什么?”傅铭宇在给伤者止血的时候,以为他是疼痛难忍。

    “他说的是印度土话,我也听不明白。”刘新生说完用英语跟旁边的一个印度人说,“他刚刚说的是什么?”

    “他说他眼看着钢丝绳断了,想跑没有跑掉,结果给打倒了。”

    受伤的黑小子一定以为自己的小命这回算玩完了,甚至不相信把他交给医院就能治好,不相信医院能全力救治。尽管他还很年轻,不知遇到过多少次,被抬进医院的时候明明还活得好好的,再也没有见到活着出来过,如果就这样死去他心里不甘。

    那个跟刘新生说话的印度人,用他们之间彼此想通的地方土话又跟伤者交代了几句。傅铭宇猜想一定是在告诫他,不要承认事故的起因和责任是他导致的,受伤的印度黑小子当时要说什么,被傅铭宇止住了。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事实总会澄清的。”

    ***

    伤者被抬走了,刘新生并没有离开事发地点。看着摔得变形,像一堆废铁被冷落在一边的直接肇事者——落煤斗。有些捉摸不透,像是遇到一道再简单不过的几何题,但凡有点头脑的人也不会弄得这么糟糕。“跟其他物件比起来,看上去块头不算大的家伙,吊上去,跟上面的钢结构焊接在一起,多简单的事,可它怎么会掉下来?让人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么宽敞的地方为什么不偏不倚的砸在了印度黑小子的身上,难道他头脑愚蠢到打算接住吗?”

    几个相同的落煤斗分别布置在一个平面上,第一个落煤斗刚刚开始安装,足够宽敞的空间,只要头脑有点自我保护意识,眼看落煤斗掉下来早就跑掉了。一个成年人,如果连自我保护意识都没有,需要别人时时关照才能安全的活下去,那么他的智力跟猪有多大的差别。不要以为这样的比喻是对人格的侮辱,拿猪跟愚蠢的人比较,难道猪心里就高兴?据生物学家研究,猪的智商跟三岁左右的儿童不相上下。

    刘新生并非对伤者心理缺少同情,并非伤者得到特殊关照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事情说起来总觉得轻松的,事实却不那么容易。不管伤者愿不愿意,给北星公司带来的麻烦却是让人恼火的。多少人加班加点好不容易把工期赶了过来,又要因为停工延误下去。受伤的黑小子原本想到北星公司挣好多钱,这回好了,弄不好再也没有挣钱的机会了。不是北星公司不愿意他把钱赚走,事实给北星公司带来的损失是他想都想不到的。对待生命固然不可缺少同情的心理。但不代表这里国家的安全部门也同情北星公司,不代表对北星公司罚款、停工、整顿手软一点。同情成不了逃避损失、责任的根由。北星公司已经很多年不再遇到这种平白无故发生的事故了,刚来到这儿公司名声就遭到抹黑,尽管安全事故跟其他事情不一样,但把名誉看得第一重要的北星中国工人,哪一个心里不是压着一个包袱。以这样的局面迎接工程的开头,让人的心里总觉得不安。以至于后来那里工程结束很久,还有人不止一次提起那次的事故,开始人们认准是重伤无疑,结果却成了轻伤。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事故发生的时候,人们心理该是过了怎样一段提心吊胆的生活。

    非数月之别离留下终生之勿忘,实终生之勿忘深怀数月之忧思。

    只有澄清事实,才能给人们一个交代。真正说得清事实的只有赵西海一个人,只有他跟受伤的印度人阿布在一起,任凭世上再神明的侦探也洞悉不了有人故意潜藏的心机。

    “你在干什么?请你不要再哗啦、哗啦的制造烦恼了。”在傅铭宇给受伤的印度人包扎止血的时候,一个人的行为引起了傅铭宇的反感。

    他是在说一个叫赵西海的中国人,他正准备用手拉葫芦把因钢丝绳断裂掉在平台上的落煤斗吊起来,落煤斗就象有人在生气的时候动不动就拿摔家具来撒气摔坏的搪瓷盆一样,圆的成了扁的。作业的时候只有他跟受伤的印度人在一起。傅铭宇的心理已经把责任怪罪到赵西海的身上,怪他在作业的时候没有照看好那个受伤的印度人。即使从外表上不能确定那个受伤的印度人具体的年龄到底有多大,不过从他茫然稚气的脸孔上推算不会超过二十岁,如果不是遇到这种意外的伤害,从他如同抹了一层油铮亮的黑色头发,亮闪闪的眼睛,还有脸上泛着那层淡淡的将要褪去,还没有完全褪去细细的绒毛上,断定这是一个再健康不过的小伙子。

    “安全出了事故,一切都完蛋”,平时唠叨没完的一句话,绝不是危言耸听,真正得到应验的时候,工人们心理像遭到狗咬一样簌簌发抖。尽管人们并不知道事情的结果到底严不严重,人心惶惶再也无法安心作业。

    出事了,即使没有接到命令,所有的人都放下了手里的活,有的跑到了出事地点,有的人看到傅铭宇就在出事的地点,又悄悄地躲了起来。吴爱民、苏方达还有跟他们在一起的印度人巴布也来了,巴布一见到倒在地上那个印度黑小子,就扯着苏方达的手,一脸惊恐地叫着一个名字,“阿布,阿布。”

    苏方达知道他是在说受伤的人是叫,阿布。当他看到阿布的时候,认出了他就是那个晚上在球场跟巴布一起吃饭的黑小子。也许他们两个早就认识,也许是老乡。巴布很想到阿布跟前看看到底伤得重不重,看到傅铭宇正在给阿布包扎,就没敢靠近。他知道自己除了替他担心,起不了任何作用。

    除了北星公司,工程场地里干土建工程的还雇佣着很多的印度人,尽管很多印度人没有任何技术,但找不到比他们工资薪酬再低的。城市发展无论什么时候都得需要大量干粗活、重活、苦活、累活、危险活的劳工。就像中国城市一旦缺少大量干普通作业员的工人,不知多少工厂会倒闭。这里一定是在经济方面认为雇佣印度人才是最划算的。占有这里人口比率很多的印度人,像这里的华人一样,早就在这里定居,把很多的印度人引到这里做工,谋取中介劳务费。到了这里才真正明白,世界到处都是大同小异,没有啥可神奇的。

    除了主管这里的安全官萨拉姆丁是印度人,其他工程方面的主管也有很多印度人。这帮家伙总是借着对同胞关心的明义,找外来公司的麻烦。只要多少给他们点好处堵住嘴,啥也也懒得管了。

    北星公司早就想到,在这里干工程,跟印度人搞好关系,看在一国同胞的面子也会少去很多麻烦,弄不好很多印度人就是他们引荐过来的。尽管中国也是世界人口大国,但中国政策下的迅猛发展,可没有那么多的廉价劳动力来这里助推发展建设。因此这里对印度人的好感和依赖完全是廉价。

    一切掩饰都徒劳无益,从赵西海焦虑不安的表情,傅铭宇早就想到,给印度黑小子造成伤害,他一定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不止一次的说过,干活的时候,一定看护好印度人,你们是怎么做的,印度人刚来到这儿就出事了,怎么交代?”救援车刚刚离开,尽管傅铭宇并没有下达命令把工人召集过来,很多人自觉地来到了傅铭宇的面前,默默地站在了那里。不知道傅铭宇说的交代指的是什么。尽管很多人对傅铭宇的说法有些不服,‘既然这些人在这里起不了多大的作用,还要他们有什么用?’终究没有一个人把这句话说出来,毕竟受到伤害的是印度人,无论说什么都是理亏的事。

    “我让他看着起吊的物件,我在拉葫芦准备物件起吊到位的时候,好让葫芦把物件接过来,谁知这个时候物件被卡在了下面的钢梁上,钢丝绳突然断裂,物件掉在了下面的平台上,断裂的钢丝绳抽在了他的身上,结果就出了这样的事。”在傅铭宇没有问事故经过的时候,赵西海把心里想好的话当着很多人的面说给了傅铭宇。在他说完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不时的朝着旁边的中国人看了看,意思是我说的没有一点的假话,他们可以作证。说这些话的时候赵西海的右手始终在做着拽手拉葫芦链子的动作,好像是在证明他自始至终手里都没有放开过那根链子。

    有的除了会说印度话还会说英语的印度人,尽管一直在听赵西海用汉语跟这个中国的工程经理在讲述着事情发生的经过,尽管对于这种汉语之间的对话一句也听不懂,不过他们从赵西海一脸无辜的表情上推测他一定是恶人先告状,把全部的责任都推到了那个受伤的阿布身上。最起码是在说他是没有任何责任的。

    救援车离开没有一会儿,新上任的华源公司经理唐沪仁来到了事故现场。傅铭宇见到唐沪仁的时候,心理想到,北星公司以这样的方式来迎接新经理的到任,好像是在出他的丑,让他难堪似的,尽管这里没有一点称得上是故意的成分,但是总应该说得上是自己工作中的失误造成的。脸色难看的程度足以证明他的心里有多么的难受。

    唐沪仁只是向傅铭宇了解了一下受伤的印度人的状况,确切地说他想知道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从他受伤的部位以及他倒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程度来看除了腿部粉碎性骨折,估计腰部也一定受伤了。你也知道骨折是能治好的,最让人担心的还是腰部受伤的情况。”尽管傅铭宇没有再把问题说下去,唐沪仁已经明白傅铭宇说出的意思。并没有一点责怪傅铭宇的意思,其实他对这件事没有一点插手的意思,跟着他一同到来的还有主管这里的警官。

    “整个作业场地全部停工。”即使不发布这条命令,整个工程场地就连机械马达都掩住了轰响。那个人用英语洪亮的宣布,只是证明官方对待这次事故的态度,人们在循着声音看去,一个身高至少在一米九开外,黑黑的,像美国NBA第一位黑人球员厄尔罗伊德一样高,肥胖的程度远远超过日本最出名的运动员横岗的体重,尽管这里几乎没有人知道在世界上大名鼎鼎的厄尔罗伊德和横岗,但是没有人不知道讲话的就是安全官萨拉姆丁。谁都知道,如果有谁胆敢在这里蔑视他的权威,说停工就是停工。

    萨拉姆丁是印度人,跟这里很多的印度人一样除了会说印度语,再就是英语,因此他每说一句话总是停顿一下,站在旁边的翻译张雨涵替他翻译一句。

    出了这样大的事故,停工整顿是无可非议的。即使萨拉姆丁不宣布停工的命令,工程也经停了下来,吊车把最后吊上去的物件安装完毕,转过机身,空空的吊钩停在了半空一动不动。不过让工人们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是,警官把傅铭宇和赵西海带走了,说是接受他们的问询。

    “谁是这里的负责人?”警官对出事的场地进行了拍照之后,问。

    “我。”傅铭宇在回答警官问话的时候,手上沾着受伤印度人的血还没来得及洗掉。

    “是谁跟那个受伤的人在一起作业?”

    “我。”

    个子中等偏高,体型略有些发胖,如同七月长势成熟扁杏一样的眼睛,圆滚的鼻梁,如果不是到了这里受到阳光辐射和暴晒脸色有些发黑,给人的第一感觉是,一个长相不错的汉子。三十开外的赵西海正当人生精力旺盛阶段。平时一说话总是显得底气很高,好像要从声音压倒对方的气势。不过这个时候唯唯诺诺心惊胆战的样子倒是让人们感到有些可笑。

    “我们需要对这次事故进行例行调查。”在事实真相没有明确之前,警察有权力怀疑受伤害人是不是有被人蓄意谋害的嫌疑。不管傅铭宇和赵西海情不情愿总之都得跟着他们去接受例行问询。他们在猫腰钻进警车的时候,警察用汉语说了一个“请”。

    岛外的警务室,迎门正面墙壁上挂着由老虎和狮子组成的国徽徽章,老虎和狮子这对兽中之王自然对人也起到闻声震撼的作用,这里国徽里的老虎和狮子更是多了一层威严的气势,好像如果有人胆敢冒犯这里的不可撼动的戒律,里面的老虎和狮子就会跳出来,死死的咬住不放。赵西海顿时变得心跳加速,略有些发黑的脸色顿时成了紫色。

    法律的威严除了充分的体现公平和正义,更有一种权力的不可逾越和亵渎。“政以壹其行,刑以防其奸”,不能不使人想到,一个幅员辽阔的国家,之所以从贫穷落后的局面迅速地崛起,一定有一个公平、良好、和谐的社会发展环境。

    “叫什么名字?”一个年纪跟赵西海不相上下体型偏瘦的警官把他带到了一间比较隐蔽的房间里,如果没有空调吹来冷气的声音,一只蚊子飞进来一定会使人听得清清楚楚。为了便于双方的语言沟通,偏瘦的警官旁边还有一名穿着便装的证明他跟这里的警官并不是一起的翻译。在偏瘦的警官跟翻译单独说话的时候,赵西海偶尔听到那个警官说上一两句汉语,因此他断定他说的每一句话那个警官是都能听得懂的,但是在他对赵西海询问的时候,完全一副执法者公事公办的样子,说的全是英语,每一句话都得经过翻译他才能听得懂。尽管在走进这间询问讯室之前,傅铭宇跟他交代过,这只是一次履行法律程序的正常的询问。你只要实话实说是不会有任何麻烦的。但是一到了那里,赵西海还是感到极度的紧张,好像房间里所有的冷气都朝着他吹了过来。

    “赵西海。”

    “哪国人?”

    “中国人。”

    “在中国干什么职业?”

    “农民。”

    “我问的是你的职业?”

    “我的职业就是农民。”赵西海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又小心地说了一遍。

    “农民是干什么的?”这一次偏瘦的警官在跟翻译探讨他从来不知道的职业,看来他从来没有到过中国。

    “农民就是种粮食的。”这一次翻译没有用汉语来跟他对话,而是英语在交流,赵西海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不过他很担心他们会不会是在给他栽赃莫须有的罪名。

    “种粮食?你是在说他是一个农场主,有自己的庄园,有自己的牧场,过着跟资本家一样的生活?这么说他是在家里过够了富人的日子,到这里是来体验穷人的生活的!”翻译听到警官的说法,知道他是拿他取笑。

    “这么说你一定是没有去过中国,对那里的情形也许并不了解,那里的农民人口很多,有的地方人均只有不到一亩的耕地,因此农民依靠土地的收入很难维持下基本的生存,于是就纷纷的外出做工来填补家庭的支出。这也就出现了一个中国特有的庞大的职业,农民工。”

    如果赵西海知道他们在为中国农民展开探讨,一定会耻笑偏瘦警官见闻的短浅,就象一个人每天都要吃饭,却不知道赖以生存的粮食是从哪里来的一样。就像这个世上还有人不知道米面是从土地里种出来的一样。如果他知道这里是一个完全城市化的国家,少有的土地都种满了名贵的树木,没有任何的农业和渔业,也会为自己的无知而语塞。

    偏瘦的警官觉得这个中国的农民工的职业,跟他今天问讯的裕廊岛电厂发生的人身伤害事故没有一点的关系,也就中断了这个话题。又接着问。

    “你在中国有没有犯罪的历史?也就是说蹲没蹲过监狱?”

    “这一点我可以保证,我除了到派出所里办理过居民身份证,再就是来这儿的时候到公安局去办理过护照,平时见了公安总是躲得远远地,生怕自己不小心犯了法被公安找上门。”

    偏瘦的警官点了点头,算是相信了赵西海说的话。他又接着问,“你跟阿布是什么关系?”

    “阿布是谁?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个人。”

    “就是刚刚受伤的那个印度人。”

    “如果不是你跟我说我到这个名字,现在还不知道那个受伤的人叫阿布呢。只知道他是印度人。前天上班的时候,班长把他安排到了我们组跟我们一起干活。我看他什么也不懂,早上上班的时候,让他在旁边看着卷扬机起吊物件,谁能想到就连这么简单的作业他都干不了。”

    赵西海的这个说法跟傅铭宇介绍的情况是一致的,偏瘦的警官又点了点头。

    “那他出事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赵西海跟傅铭宇当时说了假话,他说他在拉动手拉葫芦。如果他接着把这个假话再说下去,估计是会惹出很大的麻烦,警官已经从旁边见证过整个事故经过的印度人那里了解到,跟他说给傅铭宇不一样的说法。

    “你只要是实话实说就不会有任何麻烦的。”傅铭宇的这句话对他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不管整件事情的发生跟你有没有关系,作为当事人只要从中隐瞒了事实真相,同样可以归罪与对法律的侵犯。尽管他知道自己跟傅铭宇撒了谎,在工作的时候干着跟工作无关的事情,尽管跟引发这次事故并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但是本应该由他来干的工作,却让一个刚刚来到这个工程场地,刚刚接触这一行业的印度人,来干从来都没接触过的工作。尽管不能构成故意伤害,说,是他的失职造成的这次人身伤害事故,也不算冤枉了他。

    “我在跟我老婆打电话。”

    “你是说,事故的发生前和发生后你都在跟你老婆通电话,是不是。”

    “事故发生后我就停止了打电话。”

    偏瘦的警官也觉得自己的问话有些问题,又接着问,“那你们通话的内容跟这次的工作有没有关系。”

    “我发誓,没有一点儿的关系。我跟我老婆在说家里的那车玉米卖掉了没有,卖掉后到底赔了多少钱?”

    偏瘦的警官对于赵西海卖玉米的事不感一点兴趣,不过从赵西海的陈述中他知道受伤的印度人跟眼前的中国人之间没有一点的利益关系,因此构不成故意谋害的条件。只能说是一场平常的违规作业造成的伤害。那样问题就简单得多了,不属于警方该管的事。

    看来,做一个诚实的人没啥不好,诚实,非但没有给他惹来麻烦,还解救了他。

    “我们这样做是履行法律的程序,这儿的法律是从尊重生命的角度出发的。”偏瘦的警官接着说,“刚从医院传来的消息说,尽管那里的大夫本着他们的职业道德,尽最大努力来救治每一个伤病的患者,但是受伤的阿布从影像上来看,腰部受到的伤害比腿伤要麻烦得多。也就是说,他可能会造成终生再也站不起来的结果。当然,这样的结果对于你和你们北星公司来说都是不利的。如果你的爱心没有一点点缺失的话,我多么希望你真诚的为他祝福吧。祝福神灵保佑再给他一次健康生存的机会吧,他毕竟还不到二十岁,人生的道路对于他来说也仅是刚刚的开始。对于这样一个刚刚开始走向人生道路的人,让他遭受这样的苦难,即使你以后回到了中国,接着去干你的农民工,你的心里也会感到不安的。”

    赵西海如释重负的离开了警务室,至于那个偏瘦的警官让他为那个受到重伤的阿布祝福的事,他自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忠实的信徒,也许神灵不会接受自己的虔诚,当然也不会怪罪自己的无理,因此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历史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发生这样的事对工人们来说绝不能算是庆幸,身体力行拼死拼活的干,难免哪天会有个大事小情。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跟预期结果比起来也算不上是最坏,没有必要愁眉苦脸。更何况这样的事,对于历尽风雨在国内知名度极高的大型企业来说,算不上啥事。借着停工的机会,工人们安心歇歇,国内来的工人们乐得总算能够饱览一下这里风光。到这儿办完入厂手续,一头扎进厂里就没完没了地大干,尝尽这里酷热带来的苦头。

    两天来,人们相继逛遍了这里的景区,好像每一个地方都有供游人玩乐的地方。晚上回来气氛比以前活跃了起来。话也多了,每个人都抢着睡前的空闲时间,使自己绘声绘色地演说成为焦点。把一天走过的路程,遇到的感受一点不落地说上一通,特别是有人说起跟国内游客偶遇,拉起家常的片段,更是让人耐听。尽管这些人平时从不愿读书,但绝不缺少走万里路跟读万卷书一样侃侃而谈惊人的表达能力。就连平时极少说话的,也要说上几句,发泄一下心中的感慨。吝啬兜里的钱花得实在有些冤屈,光顾眼福,却没有一点物质上收获。懊丧盼望已久的观光,不过是一场制作精美的现代艺术展览,到处都是人工造景,毫无山川险峻历史斧凿沉积的韵味。

    两天的天气倒是给人们别添了一种欣幸的韵致,阴阴的,似乎有要下雨的意思,事实却根本就没有雨。美中不足,如果再有些微的风刮来岂不更好。要说萌生这样想法一点儿也不过分。这个季节的中国大地,最能逞强的就算是风了,特别是北方,天天大呼小号不分昼夜霸占了全部的场次。正因为这里少有大风的光顾才成全了高温的气候。

    世界面积最大的区域是海洋,海洋也同样是制造大风的源发地。人类对于风能的利用绝不仅仅是大脑的启智。对于航海家来说既然无法阻止,何不就尝试着利用,依靠风力撐帆远航遇到的永远都是未知的灾难。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帆船的历史在大海上消失得那么干净。“好风凭借力”,初来抱着美好的愿望,谁知像柳絮一样被大海吞噬,归落不知何处?

    风是最无定向的,忽而顺风顺水,忽而迎风破浪。到头来最不喜欢风的要数那些航海家,只要没有风,哪怕气温高点对于航海家们来说也是难得的。船舱、驾驶舱早都安装着现代化让人舒适的调温装置。唯一奈何不了的是风浪,巨大的风浪逞起威来,恨不得把巨轮都拍进海里。那些小小船只早就吓得找个避风的港湾躲了起来。凭着经验,航海家们摸准了季风发生的气候脾性,一遇到恶劣的天气和海况,守在马六甲海峡咽喉要道的海域便是过往船只最好停靠的港湾,货物装卸,轮船加油,生活补给,再没有比这种国际物流大贸易更赚钱的行业。

    让人惊目的是,一个富庶的地方就这样诞生了。地下没有丰富矿产来发展工业,地表没有平阔的土地来种植粮食,居然短短几十年里竟暴富了起来。

    把握天时,占据地利,几十年风平浪静的发展,给这里带来不可想象的财富。

    世界大气候一点点趋于和平的时候,战争中吃尽了贫穷和落后的苦头,所有的人都在努力寻求改善生存的路子,所有国家都在想尽措施努力使自己迅速走上富强。造船业,炼油业,……以及由此应运而生的各种行业,迅速的隆生和崛起成全了这里的财富之路。

    到底是财富撑起了繁华,还是繁华带动了财富,这是不言而喻的争辩,没有财富就永远没有繁华。

    优越的国家体制,激发起社会进步的因素,合理的开发和利用,充分彰显出财富的价值。离开国家体制,光有财富未必是好事,众多豪强为了得到觊觎许久的利益纷纭登堂入室,各自露出了强霸的手段,将会是一片混乱,血腥的杀戮和豪夺。好像只有经历过一场场不堪回首的人间劫难,世界才会在彻底疲惫的状态下一点点的走向和平。唯有和平才能使民族的灵性和智慧得到充分的发挥,痛定思痛,意识到改善民生,发展民生才是当务之急;唯有把所有破败不堪该推倒的都推倒了,在废墟上才能建起新的高楼大厦。和平、创新、发展、重建无不是为财富的创造提供了最佳的时机。

    假如历史没有记忆,或者历史也得了健忘症的话,将会以为这里史前以来就是一片广阔的平原,可惜,眼前的一切,发生的时间实在太短暂了。即使最容易健忘的人,也来不及把这里的变化和经历彻底的忘干净。见证过这里历史原貌的人依然还健在,这里的变化却像故事一样留在了他们的心理。

    自然形成的地貌免不了任性和随意的特点,像这样规规矩矩的布置,显然是开山填海造田人力整合的杰作。

    在这寸土寸金的地带,人们不可能任其荒山,荒滩的存在,真正的宝藏不是地理深处的埋伏物,任何深藏地里的宝藏都是有限的财富,唯有地面源源不断创造出来的财富才是真正的宝藏。像气候适宜肥沃土壤里不断生长收获的庄稼,丰足的粮食才能给人们带来生存的底气。温暖湿润的气候,肥沃的土壤成就了这里繁茂的植被,腐烂的枝叶促发了土壤的肥力,再也没有比这里更适合农作物的种植和生长,如果只在开发的土地上发展农业和渔业,岂不是又回到了亘古相传只追求温饱生存的理念,那样这里只能为世上极少的人口提供生存保障,哪里会有今天的富庶和繁荣。

    主宰世界的是人,人也是世界单一物种最多的。

    并不是人对世界有了主宰的能力就有权力清除其他的物种的存在,这种不理智的行为终将是给人们带来大麻烦的。人,不是世界上孤立存在的个体,任何一个人一意孤行终究不会走得很远。群生的力量使人变得理智了起来。人为能力的支配下,科学合理的安排所有物种的和谐共存,是人类把智慧发挥得恰到好处的体现。

    和平发展的时代,积极努力的创造财富,也是对世界做出的最大贡献。

    过往马六甲海峡的船只,尽管在得到补给的时候付出了数目不菲的花销,同时不能不感到这里给他们带来的安全和便利。表面上这是一个依靠海上国际物流获得财富的国家,实际在获得财富的同时也为世界的发展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任何财富的创造都体现着人力头脑的精明和睿智,同时需要更多人的精诚协作,这样拥有财富的数量越大参与的人就越多,给社会带来生存和就业机会的人也就越多。这里原本人口密度极大,还处处显得人力不足。好像这里永远潜藏着挖掘不尽的财富。

    世界有时候显得太奇特了,有些时候仿佛一万年都是在静止和沉睡中渡过,表面看上去沉睡和静止的内核却在蓄发着一种能量,就像深埋地下的煤和石油,埋藏的深度越深,时间越久蕴含的能量就越大。有时候这种能量并不是具体的物质,而是一种时机,一万年几乎从没有过一点的变化,不知什么时候从沉睡中醒了过来。也许是从第一个人发现了这里有一片海上陆地,并打算在这生活下去开始。

    “那边,在人所不知的小路上,印着人所未见的野兽的足迹”。人,总是带着好奇和征服的心理迈开跟野兽不一样的步子。人,跟野兽的较量是相互依赖又相互惧怕,各自为拥有和独占生存的地盘而争夺。上天虽然没有赐予人无穷的力量,但赐予了人无穷智慧的大脑,人只要稍稍启动一下智慧的大脑,单纯以靠力量幸存下来的物种顿时就会土崩瓦解,灰飞烟灭。就像炸药的威力再大,操纵炸药的人总是在最安全的情况下远远地看着它来爆炸。其他任何依靠蛮力幸存下来的物种,跟人玩弄于股掌中的炸药比起来又何尝不是显得势单力薄,愚蠢莽撞得可笑。

    最后的胜利者注定属于人,属于最有智慧的人。

    人,是所有土地的拥有者,统治者。不证明人与人之间就能和谐的相处下下去,不同种族,甚至相同种族之间斗智斗勇的争夺一刻也没有消停过。越是富庶越是有利可图的地方充满的血腥和杀戮越是浓重,越是激烈和残忍。正是因为这里经历过一次次永世不忘的劫难,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对这片土地的深情才更加的热爱;正因为这片土地不知为几代生活在这里的人提供了生养不息的生存保障,人们才把这里视为自己最珍爱的家园。

    战争的目的是多样性的,挑发战争是为了有利可图的掠夺,自卫反抗是为了维护和平。人类对于和平的追求就像生存中的树木,无论长在高山还是沟谷,目标是一样的,树头总在拼命的向上拔起,树头向上拔得越高,根系向地里扎去的深度就越深,向下的目的是为了向上,为了达到向上的目的就得把下面的根基做得扎实。只有下面在努力的吸收大地带来的水分和养料,上面才能得到更多阳光带来的光和热。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拼劲一切的力量努力的活下去,要活的壮健、高大、威猛,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被跟自己一样生存的同类给遮护住,只有这样才能成为同类物种里面最出类拔萃的。

    给世界带来美感的并不仅仅是人为创造出来的物质,世界原有的物质本身就有着不可替代的美的本质。

    无论在哪里,最让人忘不掉的最耀眼的景色绝不是那些花花草草,跟那些给自然界带来具有决定性美感的物质比起来它们显得太弱小了,只能起到点缀殿堂陪衬的作用。正因为花花草草的弱小,人们总是带着一种特殊的心理去欣赏,谁又能说这种特殊的心理不涵有一点点怜悯和同情。

    花花草草,永远无法跟高大的树木相抗衡,永远不可能撑起世间大美的嫁衣。唯有那些向上不断拔起,向下不断延伸的庞大物种才能夺走世人的眼目。

    如果说阳光是生命真正的缔造者,那么不同地方光照的不均衡,使当地气候缔造出来的物种各有不同。酷热跟严寒对于感知脆弱的生命来说都是一种挑战,世间听到严寒活活的把人冻死的事不乏其例,在酷热的环境里因得了热病而死亡的人同样屡见不鲜。人最大的弊端就是逃避,逃避有时不能不说是生存的一种选择,是人们为了成全自己的生命不得不做出的理智的选择。逃避严寒和酷热也是对自己生命的有效呵护。酷热的阳光下能够得到一片树荫的遮蔽,对于人们来说除了是一种肉体上的享受,精神上同样给自己带来遮阴的树木送去一片真诚的感激。这种感激不需要刻意性的去表现,在你身体得到美感享受的时候就在诠释着心里的感激之情。

    这些没有情感的树种,谁又能说对它们没有留下过深深的感情。树干长得越粗壮,挺起的树冠就越高大,好像它们并没有把世间的酷热当回事,相反酷热的气候,守着海边湿润的地理条件,倒成了没有理由不使自己成长得茂盛坚定信念。人们对它的崇敬也是由此源发。

    人,之所以进化成世上至高无上的物种,源于智慧的大脑无处不在吸取给自己进步的能量。理智的头脑并不仅仅体现在对物种的改进和创新上,同时还能从与人类共生的物种中得到精神上的启发和鼓励。就像中国人总是对松柏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它们天生就具有的那种抗拒严寒的硬骨,具有那种无论是高山和低谷只要把扎根进土壤里,独挺的枝干就一直的向上拔去,在强风寒雪中依然毫不惧色的坚挺着,白雪压着绿叶,试图使绿叶在严寒白雪的覆压下萎落,谁知绿叶抗拒着白雪似乎激发出一种越寒冷越要坚定的信念。无奈的白雪,最终一点点的化成了水珠滴在松柏的脚下,成了滋润松柏的水分,经历寒冬的绿叶反倒更加新美。没有严寒和白雪反倒不能成全松柏的傲骨,没有抗具严寒的硬骨反倒不能成长为有用的大材。

    在这片土地上同样得到人们敬意的雨树,以其强顽成了这片土地的骄傲,授得人们至高的尊崇,被称之为这里的国树。高大的树干和树冠好像从来就没把这里的酷热当成一回事,反倒像最无私最温柔的母亲把所有自己的孩子都笼络带自己的怀下,不让酷热给他们带来伤害。雨树也许根本不是这里的原生物种,跟这里的主体民族一样,历史的沉积最终成了最出类拔萃的。

    无论什么季节来到这里,没有人不为这里的酷热而烦恼的,没有人不想起那里的树荫曾经带给自己最美的享受。从幼苗培育到没有人知道它到底能存活多少年多少代。在这个世界里,人们总是想到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人和人之间的接触会影响到彼此的情感世界,或者使彼此产生出某种特殊的情感来,却忽略了跟自己同时生存在一个世界里的其他物种给过自己的好处。

    儿时对外婆家的怀念,除了对家里的人物,难道对外婆家门前那条几近干涸的小溪,挂满了果实,却并不怎么好吃的果树产生过深深的怀念吗?更别说这些生生不息给人们带来特殊意义和价值的珍贵物种。正因为它们是没有情感的生命,才不会存着任何一点点的私情,总是把最纯真最宝贵的东西无私地奉献给了世界。当人类为了满足自己的那点点私欲而拼杀得你死我活的时候,这些高贵纯真的物种对人类将是怎样的一种鄙视和讥讽。

    ***

    沉睡了一万年的山川彻底的苏醒了,彻底成了一片宝地,山成了宝山。不在乎有没有矿藏,土石都变得无价。高山被夷为平地,平地上又挺起了高山,一万年的历史就那么轻轻地翻了过去。

    前者真正意义的高山变成了为扩展陆地填海的基石和土壤,后者的高山是填海后兴起的新兴工业的厂房和高炉。真正的高山成了永远沉寂在大海里面的静土,人为虚拟的高山成了创造财富的机器。裕廊岛就是这样从一万年的过去,在短短的几十年间成了创造财富的新型工业园区。裕廊岛将不再是过去的裕廊岛,拥有这片土地的国家也将不再是过去的国家。

    新开辟的荒岛,并没有因为财富的聚集和利益的追逐对绿植成分有所减少。植被不再像以前那样庸俗散漫,高贵和规矩给这里装衬了一层体面的外衣。尽管是商业性的开发,但是经过千万年积存下来的地表最宝贵的土壤彻底的剥离了出来,得到了有效的保护和利用,在暂时不能开发的空地上建起了名贵树种的繁育基地。

    一段段毫无故事情节的阐述,容易引起人们厌烦的心理,但是闹闹嚷嚷的世界,哪一次不是因为感情的纠葛引发故事的争端,读者之所以抱着喜爱和好奇的心理,无非看到故事里的主人公跟自己的处境比起来还要凄惨,跟故事里的主人公比起来自己还算好过多了。故事终究是故事,改变不了一点实质生活,替代不了生活不可或缺的因素。人们总是带着狭隘自私的心理关注着自我心里的悲哀和欢乐,寻求心里得到慰藉,烦恼得到排解。事实真正能给人带来心情舒畅的,莫过于自然界静态的美,清新的空气,娇艳的花朵,茵茵的原野,繁茂的丛林……这些看似与生命无关的事物才是一刻离不开的。

    即使过了很多年以后,那句刻骨铭心的话语,照样对人类起到警醒的作用,“原生态才是人类最美好的家园,要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好原生态。”

    对于气候适宜,水泽丰茂的地带发展生态,无非是意识的认知,经济的付出,但对于地理位置极其脆弱的地方,不知要付出多大的力量才能更好地完善和保护。为此,我们每一颗尚在砰动的心,应该怀着怎样一种敬仰的心情,为那些在中国大西北青藏一带的建设者,道上一声真诚地感谢。为了发展那里的经济,为了让雪区的人民享受到跟国家同步发展带来的幸福生活。铁路建设者和电力建设者不知付出了多大的艰辛,甚至以生命为代价,目的只是为了在改善那里人民生存条件的同时,尽量减少对原生态的破坏。对那里生长的每一棵草木的保护几乎达到了让人敬畏的程度,在那样的高寒地带,任何植被的存活都积淀着对气候和历史的坚强,一旦遭到了人为的破坏就再也难以恢复,甚至永远的失去。

    为了防止人为的碾压和踩踏,动用了最原始的肩扛马拉费时费力作业方式,甚至在平地搭起了脚手架。一切极大的付出,关怀和爱护只是为了让那里的每一种生物得到更好地生存,只有真正富强起来的大国,边远地区的人民才能享受到这种巨大代价的恩惠。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有幸来到裕廊岛的中国建设者,回到家的时候,所得的见闻可有的说了,总是带有夸张的色彩把那里的一切渲染一番。不过,对那里重新塑造的植被是不是也深有意念不尽可知。原始土壤彻底翻新,全新的绿植跟着工业一同兴起,财富铺垫下开创出了一个新的世界,这是一个用财富来创造财富的世界,因此干什么都舍得花大价钱,哪怕是一棵树木都价值不菲。

    原本就是一个小小的岛国,又在紧紧相连的荒岛上戒备了最严格的安保措施。非必要不准进入,严肃地氛围蒙上了一层人间禁区的神秘感。充满着商业机密和人力智慧的工业岛,变成了少有人光顾的人间福地。移植过来时已经长成大树的名贵树种犹如华贵的皇家禁卫守护着一条接一条黑油漆面的公路,一座连一座新兴的工厂。巴掌大的空地种满了永不谢落的花花草草,无论是树木还是花草,从自然界注入生命力的那一时刻起,就身染绿装,诠释着不到生命终结绝不肯褪去一点色调的坚心。无论是在常年酷热,还是经历了寒冬依然枝繁叶茂彰显着活力,生命本身就给人带来敬仰和感动。

    按地理布局划分,裕廊岛的东南位置,一时过往不绝的车辆使这里显得特别热闹,跟其他建筑车辆不同的是,一车车满装的都是规则不一钢铁制作的构件。朝东公路中间位置有两排高大的雨树,像列兵一样严阵以待守护着厂区的正门。毗邻的建筑要么白色,要么灰色,唯有雨树天然的深绿。尽管土壤的肥力绝不亏欠雨树向上的养分,不过除了变得更加粗壮几乎淡去了拔高的信念。就像人即使吃再多有营养的食物,物种的本性也绝不会因为营养的过剩而长得高人一头。跟别的雨树比起来,这里的雨树还算长得够高了,被别的建筑比起来,雨树又远远地矮了下去。不过,一点不缺少行人过往向这里投来欣赏的眼神。

    最初,这片土地还没有明确干什么用处的时候,(或者早已列入建设规划,处于商业机密暂时不便向外透漏)先租给了园林部门繁育珍贵树种苗木,再精明不过的抉择。待价而沽,在不使土地造成闲置,获得了极大经济效益的同时,又不至于因为原始生态的破坏而感到太多的痛惜。

    如果按先入住为尊,雨树才是这里最早的宿主。垃圾焚烧电厂选址在这里明确下来的时候,栽下的雨树幼苗已经长成了娉婷秀美的可用之才,成了城市绿化的抢手货。带着友好信念来这里投资的商业巨头,特意把这些雨树留了下来,除非不做,要做就做最好的,不惜花大价钱,从中国请来工匠,用带有中国古典精美雕工的汉白玉大理石做围栏。如此举动除了对带有象征物种的尊崇,同样昭示着中国人的友爱和诚心。

    每天走进雨树旁边小白楼里办公的人,是这里真正的业主。北星公司,包括作为第一承包人的日本公司,不过是来这里给人家打工的,为了不影响到小白楼里安静的工作,正门的不远处修了一条建设临时通道。北星工人每天上下班,总是带着一种崇敬的眼神看上几眼这里的雨树。跟那些到城里谋生的农民工一样。一切的建筑物都是他们拼着汗水建造起来的,建筑物的真正归属和使用却与他们毫无瓜葛,建成以后即使想来看上一眼的资格都没有。从此以后,只能凭着对雨树深深的眷恋,一次又一次的回想着曾经在那里付出过汗水和辛酸。

    社会发展到今天好像无论是谁,日子都开始变得不好过了。企业也不例外,想要生存发展下去,处处像小气女人一样精打细算。怎样才能既经济又划算,原本是各自想各自的事,没想到竟变成一种让人盈利的商业,简易彩钢房的出现连怎样替人家省钱的心思都赚了,到处成了建设队伍的标志。这里也不例外,临时通道旁边,一个占地有一个篮球场大小,蓝顶白墙两层钢结构的彩钢房,换上北星公司的牌子已经四个多月了。

    除了正门两侧的雨树,这栋彩钢房建筑算是第二位到这里入住的临时客户。三年前园林部门刚把最后一棵雨树从这里挪走的时候,一支技能高超训练有素的中国队伍就入驻了进来,最先建起了这栋彩钢房。

    除非不做,要做就一定做得最好。为了干好裕廊岛垃圾电厂的工程项目,川渝公司重新组建了一直精明强干的队伍。原计划三台锅炉分三年建成,川渝公司在计划建造一号机组的时候,同时也在做着把另外两台机组竞标权拿到手的计划。一个地方财富有多少,跟来这里建设队伍获得的利润的多少没有一点关系,特别是在信息畅通竞争激烈广泛招标的时代,为了获得工程项目相互压价,只能使投资方得到更大的好处。中标价位偏低不能说明工程质量要求松懈,工程进度可以宽松。一切的标准都要比国内显得更加的严格。

    川渝公司一号机组如约完满收官,对于发标方来说倒是没啥可说的,对于川渝公司来说算是亏大了,上上下下一两百人着急上火,紧张忙碌了一年多,一点利润没赚到不说,差点连人工费都赔了进去,等于白白给人家忙活了一年,还要承担着后续运行的安全和质量责任。组建一支这样高素质高技能的电力安装队伍,真金白银不知花多大的代价,等于白白为人家援建了一个大项目,为自己国家做出再大的奉献人们心里都没啥可说的。川渝公司人人为此心有不服,这种通过竞标获得的工程项目,人家根本就不搭任何交情。

    要么提高竞标的底价,要么放弃。川渝公司最终选择了放弃。

    北星公司跟川渝公司无论从哪一方面比较,都显得更为强大。强大的概念有时候只能算是曾经过去时表现出的辉煌,或者说都是以前的功绩和名声。生存往往需要面对的是摆在眼前的现实,越是强大的队伍面对生存的压力越大,遇到的困难也越多。就像离开深水区的大船,往往不如小船显得灵活。以前像这样小的项目北星公司根本不屑一顾,为了生存,没办法才来竞标这里裕廊岛二号机组的建设项目。就像农民种地,不一定只有抱着大丰收的目标才洒下种子,为了生存下去,哪怕只能获得养活自己眼前生存下去的粮食,也要付出自己全部的辛苦。同样为了获得生存下去的粮食,不一定非得种植自己开垦出来的土地。

    根源是这里的裕廊岛电厂项目,属于中国华源集团国外投资的事业。跟国家提出的宏远目标和发展的大业有着不可分割的渊源。

    处处透着精打细算,北星公司沿用了川渝公司留下的办公厂区,象征性的给了少许款项,川渝公司也觉得如果拆除除了人工花费得不到任何利益,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留给北星公司。

    北星公司对川渝公司有的是感激,公平竞争的时代不存在谁抢谁饭碗的计较。为了减省开支,除了办公室里的工作人员,作业场所的工人几乎全部换成了新面孔,办公室、食堂、厕所原有的格局几乎没有变动。甚至连会议室里正面墙上的精心装裱安全警钟长鸣的彩绘挂图都是川渝公司留下来的。

    “还是拿一张新的挂图把它换下来吧,那样会给会议室增添一种新鲜感。”曾经有人向傅铭宇提议把安全警示图画换掉。

    “我看还是算了吧,人家一号炉的那场战役打得就很漂亮,没出现任何人员和机械重大事故。仅凭这一点我们就应该向人家学习,人家可是给咱们打了一个好底子。”不难看出傅铭宇对川渝公司的印象蛮不错的。

    历史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拼搏,是为了不至于使生活太不像样子,为了生活,事业忍辱负重也是没办法的事。人最不愿想到看到的莫过于战争,但战争有时是解决问题最直接最快捷的办法。很多时候,人生也好,事业也罢,总跟战争理论相偶合。作为企业的经营者,除了一门心思的想着赚钱,头脑还总要装点跟战争相同的思维意识,清醒地认识到,尽管面临局面不像战争那样生死攸关,但绝不能心存懈怠。胶着不下,一招不慎,满盘皆输的事例屡见不鲜。遇到特殊情况,工程停顿,工人闲下来,经营者越是显得焦头烂额,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只有想尽办法解决问题,使生产在最短的时间延续下去,使损失降到最低,耽误一天不知要损失多少钱。

    事故发生了,查清事故原因固然重要,但事故的后果和定性才是问题的实质和关键。

    干工程跟平常生活不一样,一方面关系工人的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一方面担着工程质量和生产进度。

    “当事情没有发生的时候,我们全力预防制止事情的发生。当事情真正摆在我们面前,一定要从尊重人权的角度积极努力解决已经发生的事情。”北星公司会议里,傅铭宇坐在川渝公司留下的安全警示图下,泰然自若,一字一句从容不迫地阐明着自己对待问题的立场。心里对“事故”两字总有点抵触,讲话的时候,特意把“事故”说成“事情”。傅铭宇说完,会议室里一张张脸显得有些凝重,陷入一片深深的思索里。

    “为善者天报之以福,为恶者天与之以殃”,傅铭宇深受其中的教诲,在他的意识里,此言并非说教之意理,倒是规范行事之正道。只要伤者的生命还在好好活着,不管后续治疗带来多大的麻烦,都不能算是重大事故。所谓的安全监察,没事的时候到处抓拍违章罚款,一旦发生事故,罚款更是变得明目张胆。既然企业挂着公字号的名义,罚者,心存与个人财产无关的贪嗜之心难填,受罚者,因不伤自身皮毛有失心惜吝财之念。不过事情明摆在那,即使有人想没完没了的找麻烦,到底要想一想做人的脸面,太过分了对自己的名声也不好,一旦给自己招惹失职也是不值当的。

    停工的两天,傅铭宇除了到这里的国家安全部门说明情况,交罚款,再就是到医院里查看患者。只要患者的情况不再严重,对于北星公司来说,就算天报之以福。事情按着正常思路发展下去好像太平淡,总会生发出戏剧性的转折来考验一下人们正义的心理。本身没有利益可赚,再花去很多钱,北星公司经营主管们意见分歧很大,一时难以决断。

    “不可否认,我们跟他们的确存在种族、血统的差异,但是,只要是人,都是由血肉组织构成的,都是有思想的,尽管思维不一定都朝着相同方向,相同目标迈进,有时可能会发生思想对立、意见相悖,但是在呵护生命安全上,意见一致是不容置疑的。所有人到这来的目的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挣点钱,不是为了钱,谁愿死热荒天抛家舍业来受这份罪。”傅铭宇前面的话尽管说得有些拐弯抹角,对于这些常年干电站安装工程拼死拼活的人,没有人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谁也不愿意在北星公司面临着处境艰难,所干工程刚一开工就面临着赔钱,在表现慷慨大方,公司利益放在了哪里?

    谁都知道,北星公司把该想的都想了,该做的也都做了,还是没能制止事故的发生。而且还是在工程刚刚开始的时候,即使不用迷信,也绝不是一个好的兆头。

    用最不负责任的话来说,一切都是人为造成的;反过来,只要什么都不做,就什么责任都不用负。说这样话,简直是在不动头脑的说笑话。

    如果那天卷扬机起吊物件时,赵西海不是在打电话,发现正在起吊的落煤斗在被卡住前及时通知开卷扬机的人停下来,根本就不会发生钢丝绳断裂。对于受伤的阿布,人们给他的指责已经够多的了,有人说他蠢得简直像死猪一样,明明看着起吊的重物被卡住了,还不赶快跑路,哪怕他再往前走一米,连身体上的一根黑毛都不会伤到。于是,人们有了一个又一个的假设,假如那天换成是一个中国人,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阿布是这次事故的唯一受害者,对于一个在世界已经活了近二十年,一定意义,这个年岁再怎么说,已不是一个孩子,无论是头脑和智力早已发育成熟,怎么到遇事的时候,连点机灵劲都没有。

    人们总是在利益上纠结,事实远没有想的那么简单。像电站安装之类工程,无论干啥活是都需要专业技能的工人,除了考验个人的素质能不能胜任本职作业,也考验着整个队伍团结合作能力。尽管不像科研工作那般的动头脑,但干工程没有头脑是万万做不来的。一个重达两三吨,五毫米钢板焊制的落煤斗,不是小玩意,不依靠机械,单纯凭人力是很难挪动的。从地面七拐八拐吊到二十来米的高度,精确安装到位,再保证焊接质量和技艺,使每一道焊缝都达到完美的程度。既需要工人付出体力,同时还需要灵活敏捷的头脑。长久作业积累的经验和技艺尤其重要。这样的工作,对于整个电站安装来说,仅是微小不起眼的工作。对于一个从未接触过这类作业的人,怎么能说做好就做好的。

    不用傅铭宇明说,人人心里都清楚。“阿布是在干活时候受到的伤害,如果人家要求回到昨天平安无事的样子,能得做到吗?既然做不到,那一切的补救就不能算是仁慈。是责任,是义务。对于身处危难的人,尚且伸出援助之手,更别说这事跟北星有着直接的关联。”

    对于一个庞大的集体来说,印度人阿布的出事,表面看上去仅是他一个人的事,有时往往从一件小事就能洞察到一个国家的本相,权衡一个国家好坏的标准不是看生活在上层的人多么富有,而是看生活在最底层的人到底处在怎样贫穷的程度,贫穷占有的比率是不是在减少,社会意识是不是在努力地使贫富差距变得越来越小。

    对于一个不到二十岁体格健壮的小子,无论是他本人,还是他的家庭,以及所在的国家,都是饱含希望的种子。人口众多求生艰难到哪都是社会的症结,二十不到的小子在自己国家看不到生存的希望,看到很多比他年岁大的,选择了出国淘金的路子,没用几年赚到很多票子,回家盖起了有厕所的房子,娶了媳妇。一颗颗刚刚开始走向人生,未见过世面有些莽撞的心,在诱惑的鼓动下再也难以平静。在贫穷泥潭扎挣,觊觎渴求实现梦想。我们前面说过,世上的任何物种都不是单一存在的,贫穷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遭受别人的鄙视、侮辱、欺压,只要人的思想没有被推向彻底死亡的境地,就不甘心在堕落的泥潭陷得更深。就像是长在高山和沟谷里的松柏,长在高处的固然有老早见到阳光的优势,长在低处的并不能因为晚一些见到光照就失去了长成一棵大树的野心和希望。

    年轻人的心很容易就会鼓动的,暴富的梦想似乎轻而易举就能实现。事实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不想下工夫学点真正技术,干苦力又想捡轻巧的活干,懒惰的人总认为自己是聪明的,好像只有他们才知道吃苦卖力并不是让人好受的事。实际聪明的程度跟驴和骡子比起来强不了多少,驴和骡子也是没办法才把套拉得紧紧地,用力拉套总比挨鞭子的滋味好受得多。不想下苦力,钱赚的少,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

    阳光夺回了被阴云覆盖晴旷的蓝天,室外气温骤然达到动一动就弄出一身汗。会议室里空调机置换过来的冷气给人吹得凉飕飕的。工人没有因为满身大汗减少一点儿干劲,叮叮当当榔头的锤击声,起重工在指挥大型履带吊起吊物件时对讲机的喊话声,杂七杂八的声音不时地冲撞过来,好像看不惯会议室里这帮家伙的沉默。

    停工两天,复工后工人的干劲比以前更足了。谁都知道,受伤的阿布生命危险。只要生命安全,人还好好地活着,心里就没有什么可惊慌的。至于后续治疗的医药费,生活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所有费用累加在一起比死亡一次性的赔偿多得多。如果失去劳动能力就得一直养到人家死去为止。工人们可不在乎北星花去多少钱。钱没了可以再挣,命没了就彻底凉凉了。

    阿布救治方面,北星公司除了按医院病单给予资金保障,全听凭医院和医生的安排。人们心理之所以难下决断,不是问题的本身有多么难缠,是他们跟傅铭宇持有不同的意见。

    “我们不是抱着一颗同情和怜悯的心,去拯救一个跟我们无关人的生命和健康,我们是带着一种责任和良知在履行属于我们该做到的事。”一分钟又一分钟过去了,差不多沉默了十几分钟,可容纳几十人长条椭圆形枣红会议桌边坐着五个人,人人都一脸凝重,默默地坐着,谁都不愿打破这种沉默。傅铭宇说完,带着探寻的表情每个人扫视了一遍。

    “我不同意铭宇的主张。”第一个打破局面的是一个身体偏瘦,个子偏高,虽说年龄不过四十几岁,言谈举止不紧不慢却显得老成持重。在大是大非面前,特别是跟公司利益挂钩的时候,作为生产经理郝永恒经过一番慎重考虑后,觉得这不是顾不顾全个人面子的事。摆出自己主张和想法是自己的职责。

    之所以不想轻易发言,谁心里都明白,给公司带来的损失越大,每个人身上担的责任就越大,说白了,受到的处分就越大。公司任用自己绝不是看看报纸、喝喝茶水、白拿工资的。工程一处接一处,工人加班加点肆汗大流没完没了的大干,到头来严重亏损,作为经营者能说得过去吗?人人都脱不开干系。如果没有家属提出的意见,北星公司一定本着人道,不惜一切代价对伤者进行全力治疗,保证伤者康复出院。按着家属的意见,明明省去很多钱,这样的事在国内从没遇到过。人权、名誉、金钱、利益、职责、责任,一切利弊交织在一起,不能不让人好好的想想。

    “我也同意老郝的意见。”比郝永恒小两岁的安全主管祁大成烟瘾很大,特别是在遇到难事的时候,总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上一口,提提神。到了这里,傅铭宇会议上明令指出除了厕所外面的吸烟点,不管任何人任何地方都不准吸烟。特别是主管和技术人员更应该起到表率的作用。为了干扰思绪里对烟瘾的欲念,每次开会前祁大成总把一杯沏好的碧螺春带到会议室,不时地喝上一口茶压一压心里对烟瘾的欲念,透明玻璃杯泛着淡淡茶的绿色,茶杯里细小尖长的茶叶就像大脑的思绪浮游不定上下飘动。郝永恒说出自己想法后,祁大成喝了一口茶,接着说跟郝永恒意见是一样的。

    “我也同意郝经理和祁师傅的意见。”傅铭宇知道郝永恒和祁大成不发表自己的主张,主管财务的张力是不会抢先说话的。不是说他没有自己的主张,这是不成文的规矩,论年龄比他们小得多,论起资历也没有他们工作的年岁长。有点文化的年轻人跟年龄稍长的有明显断代现象,年轻人相对变得更精明。说话做事总是先看看年长人的头势,再接着发表自己的看法,也可理解为对年长人的尊敬,也可以说成是文化的涵养。总是在别人都发表完了意见后,看看别人都说些什么,再把自己的意见说出来。很多时候,年轻人即使有跟别人不一样的想法,也总是说得委婉,绝不使人难堪,别管意见最终被不被人采纳,总会让人感到满意。傅铭宇原本以为跟刘新生坐在一起的张力,跟他的想法是一致的,当然,他是公司委派的财务主管,对财务支出和使用更应该起到监督的作用。尽量减少非必要的财务支出是他的职责所在,提出反对意见也是情理之中。

    再有一个就是刘新生,他一直在听着,谁说话的时候眼睛就看着谁,尽管没有发表自己的态度,但是在别人说话的时候,随着眼睛里传递不同的信息,做着点头和摇头的表情,心里想法不言自明。再说别人都不同意,只有他一个人同意,少数服从多数也一样起不到作用。非得让他说出跟自己相悖的意见,也很是难堪。

    之所以不想轻易发言,傅铭宇心里很清楚,都持有跟自己不同的意见和主张。涉及到集体的利益,凡是跟利益相关的人,都有资格和权力发表自己的意见,提倡民主,民主再集中。不看眉眼高低不顾后果心里有什么说什么,形成尴尬的局面对工作最大的不利。既然不是大是大非,耍滑头,迎合场面倒成了被视为成熟人士惯用的伎俩。

    很多时候,事实告诉我们,民主并非完全正确的,并非跟真理和正义站在一个立场。

    说到这里,一时又静了下来。留给人们去思考。

    中国孩子都知道,不知印度孩子小时的课程学没学过,古代中国跟古代印度都是世界最早的文明古国,谁又能说中国古人跟印度古人没有缘缘。古代印度是佛教最早的发源地,佛教信奉天道轮回……,大慈、大悲、大善……诸多理念一传到中国,引起无数信徒为此顶礼膜拜。文字记载跟民间传说是最好的证明。大唐鉴真历尽艰辛到西域求法的故事演绎得出神入化家喻户晓。佛教思想跟礼乐之帮、内和外顺的儒家思想似乎潜涵殊途同归,不谋而合的情理。天道的理念使中国古人思想又进一步发展,衍生出自我独立的信仰。太史公留下的文字,“天则不言而信,神则不怒而威。”修养至高,威信自立;玄妙至深,不怒自威。

    公司办公会,人人都有发表自己意见的权利。但人人都对他这个项目经理的做法持反对意见,局面总有些让人尴尬。没开会之前,傅铭宇已经意识到会是这样的局面。

    既然公司任命他作为项目经理。关键的时刻,他就得果断拿出一个即对公司有利,又不能使伤者再受到伤害的决策。好多人都是共产党员,在这里尽管没有人提到党员这个称号,作为一个党员,抛开一切不说,做事既要坚守原则,又要从真正维护人权的角度去考量。很多时候,一个人的作为犹如微弱萤火之光,但光再微弱也总是光,是光就能照亮暗的迷茫。虽然,夜在火与热的作用下,早已不再暗得让人摸门不着,但再好的夜总有让人看不见的死角,既有死角,总需要有人去照亮。一个集体的名声和信誉,不是一些人就能树立起来的,也不是一件事就能给人带来影响,是每个人从每一件事树立起来的形象。企业发展,公司利益固然重要,作为一个党员,应该想到的是,集体的名声和信誉远比金钱和利益更重要。

    人们总会说到,正义的真理总是出现在少数人或者是某个人的决策里。事实在没有得到证实前,谁又能知道少数人或者某个人的决策是正确的,在得到验证和实施过程中,等同于少数人或某个人跟大多数人对立了起来。一旦少数人或者某个人的决策最后证明是错的,那么他将会输的很惨。

    如果一开始就趋同了大家的意见,即使结果是错误的也会得到大家的原谅。如果人人都怕犯错误,都怕承担责任,结果只有一个,永远保守和维护着眼前的现状,永远都不会有创新。再大的真理莫过于发展,就像中国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位时代伟人,正是因为他大胆的提出和迈开了改革开放的决策,才使得积贫积弱的中国出现了改头换面的局面。时代伟人提出这个重大决策的时候,各种各样的压力更是不可想象的。事由大及小,企业生存发展过程遇到困难道理是一样的。

    这不是小事,傅铭宇意识到再坚持自己的主张,跟别人的意见相悖下去。无论是以后工作或是企业影响没有一点好处。绝不能说自己的做法是对的,别人的意见就是错的。

    “我想咱们今天并不是在考虑钱的问题,而是在考虑一个人的生命和健康。”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不是为了钱,谁愿意抛家舍业的到天天都热死人的地方做工。”郝永恒坚持自己的主张,认为自己的做法是没错的。

    说到底不就是钱的事吗?傅铭宇坚持自己的主张依然不改。

    一个人所作所为的影响力,有时会远远的超出个人的范畴。到了这里,北星公司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个人的举止言行,弄不好会给整个公司的形象带来影响。就像一个到了外国的中国人,看似个人微小不良的行为,带来影响像投入水中微小的碎石,击荡起的水波一环接一环扩大。因此一个人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除了想到个人的得失,会不会给集体或者更多人的脸面抹黑。为了个人蝇头小利败坏了整体的利益和形象,换来的结果永远得不偿失。

    尽管在遇到难以抉择问题的时候,应该集思广益,取其利,避其害。但就此依了大家的想法,傅铭宇的心里会永远感到不宁。特别是在别的国家对待第三国劳工,人身受到伤害的时候,北星公司个人的意见和决策,会被扩大说成是中国人处理事情的结果怎样怎样,这样的事不是不会发生的。

    傅铭宇用右手捋了捋花白的头发,搓了搓脸,接着叉开的拇指和食指拖着下颌思索了一会儿,两只手平放在桌子上,手指插在一起,一脸严肃地说。

    “即使大伙的意见都是对的,甚至我个人的意见也跟大伙的意见是一样的。但是我们用更广泛的思维去考虑,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从公司的利益去考虑想法没错,但是我们今天不是在自己的国家,比公司利益更重要的,是我们每做一件事的时候,都要想到给这里的人和印度人留下怎样的一个形象,对于影响形象的事,再大的利益都是微不足道的。”

    两天来,傅铭宇早晨照常早早到裕廊岛工程场地上上下下走一遍,工人休息了,公司主管跟技术组照常上班。早会都不开,就去了同仁医院,主治医师廖兴邦见到傅铭宇总是第一时间把阿布的状况汇报给他。这是一个在中国医学界很有影响的医学外科专家,这里国立同仁医院花重金把他跟几个在国内医学领域很有影响的专家聘请了过来,医院实力明显得到高升。

    “患者(阿布)腿部上的骨折已经算不得问题,用不了多久就会治愈的。问题是出现在他的腰部,根据我多年的经验和影像观察,腰部组织经过手术和疗养还有治愈的可能,是不会出现瘫痪的。只是这样对于医院医生的压力和北星带来的花费都很大。”这个来自中国南方大城个子比傅铭宇稍高的男医生,右手拿着一张X光影像跟傅铭宇讲解患者腰部损伤的情况。他的热心不能不说同是中国人处处都相互照料。除了相信有丰富经验廖医生的话,傅铭宇没有别的办法。

    “有几成治愈的把握。”

    “至少九成。”

    “真有这么大的把握?”傅铭宇接着说,“只要北星公司的医疗费到位,患者就有像健康人一样出院的可能。”

    “同样情况的患者在国内我已经治愈过好多例了,他的状况甚至比我治愈过的最严重的患者还要好得多。只是治疗的费用是非常高。”

    “至少花费多少?”

    “至少要超过百万,我是说人民币,甚至更高。如果说患者具备手术的条件,转院到中国,花费要少一些,主要是这里的气候对患者术后恢复很不利。”

    傅铭宇听到廖医生的说法,心情顿时变得很是沉重,至少超过百万,这里的工程即使保证质量和工期,处处精打细算又能有几个百万的利润。稍有不慎几百号的人白忙活不说,还要出现严重亏损。那样对于北星来说日子就更难过了。

    “傅经理,患者的家属要求跟您说话。”翻译张雨涵来到他的身边跟他说。

    尽管晚上早已经下班了,傅铭宇还没有离开医院,坐在阿布病床旁边的椅子上,阿布的右腿裹着厚厚的石膏,躺在病床上的黑小子一动不动,似睡非睡的痛苦表情让这个本来难看的家伙又多了几分可怜。

    “患者家属这么快都来了?”

    “没有,是他们在印度走了很远的路,才找到了一个能视频通话的地方。”

    傅铭宇从张雨涵手里接过了手机,那边的人每说一句话张雨涵跟着翻译一句。

    是阿布的母亲和哥哥,从他母亲的长相不难知道阿布为什么会长的那样的黑,完全是得到他母亲的遗传。他的哥哥长得比阿布还要丑,大鼻子,小眼睛,小个头。尽管他们尽量都是用英语,还是免不了时有夹杂着印度语和地方土话,通话信号极差,有时张雨涵不得不让他们把刚刚说过的话,再用英语重述一遍。

    也许阿布的母亲看到了这个对她孩子治疗说的算的中国人,就坐在了她儿子的病床边。提出要求,要跟他单独谈谈。

    傅铭宇曾经把一个去过印度的人,给他讲的一件事当成了笑话。当他跟阿布的母亲和哥哥谈完以后,确信那个人说的不再是一个故事,是真实存在的。

    说在印度某些地方,如果一个人犯了故意伤害罪,即使致人死亡,犯罪嫌疑人只要给受害者家属一头犍牛就有可能免于法律的起诉,法律也不再追究。

    让傅铭宇没有想到的是,阿布的母亲跟哥哥提出的意见,跟要一头犍牛的说法没有多大差别,他们的意见是,不要再把治疗费用浪费在给阿布的救治上。希望北星公司能给他们一笔一次性的补偿金,他们就会把阿布接回印度,并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找北星的麻烦。好像他们已经知道这里医生对阿布做出的诊断。

    傅铭宇让翻译问,这笔一次性的补偿金到底是多少?那边的人先是犹豫了一下,似乎又慎重的进行了一番商议,说,三万新币。

    尽管阿布的母亲和哥哥一再说,不要把他们的计划告诉给阿布,傅铭宇觉得这样做对于阿布来说未免有些残忍。接通电话他母亲要求跟傅铭宇单独谈谈的时候,阿布也许意识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当傅铭宇把他母亲跟他哥哥的计划告诉给阿布的时候,阿布伸出了仅能活动的双手,紧紧地攥着傅铭宇的右手,眼睛里流着祈求的泪水,像刚一出事时那样,用英语嘴里不停地喊着,“救救我,救救我……。”接着说,

    “如果答应了他母亲跟他哥哥的计划,回去他们不会在他身上花费一分钱治疗费用,他们会用这笔钱给他的两个哥哥建房屋,娶媳妇,那样他就会很快的死去。”

    事实上阿布受到的伤害,远远没有达到危及生命的程度,他本人也明确的知道自己的病情根本没有达到不可救治的程度。

    ***

    上身穿着一件乳白色的半袖衫,是他到这儿的前一天,妻子特意到专卖店按着他的体型尺寸买来装在了行李箱里。衬衣的大小合身来看,他的体型跟离家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头发比离家时白得多了,阳光紫外线的辐射原本略显白皙的肤色变成了淡淡的红褐色,唯一没有改变的依然是慢声慢语一句接一句的说话口气。他说话的口气里就像是每一句话都在心里打好了腹稿,要不就是早已考虑好了这样说这样做的后果会是什么?尽管人们已经知道他的意图,经过这么多人的表态和劝说他们以为他一定是会改变主意的,毕竟执意按着他的意图做下去,对他不会有一点点好处,受到公司更加严厉的处分,别人也会跟着他背黑锅。

    坐在会议室里,傅铭宇脸上的表情很是难看。

    人,不管是咋样的肤色,都是由复杂细胞构成的一个个完美的整体。无论长相是好是坏,都是智慧的化身,原本体现着人之初性本善的美德。无论世界风云咋样变化,正义的力量终究是最伟大的体现。无论我们的生存遇到咋样的困难,善良的本性永远不要舍弃,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都会闪耀着美好博爱的阳光。

    “我知道这样做对自己没有一点好处,但是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原本健康的人在咱们这里受到了伤害,如果没有治愈的机会也就算了,如果把可能治愈的机会而放弃,我的良心是不会永安的。确切来说他这是工伤,工伤就应该得到最优厚的待遇,我们不能因为怕花更多的钱,怕给公司带来更多的损失,怕连累到我们个人命运,而只想到对咱们个人有利的事,放弃了对他治愈的机会。使一个有可能恢复健康的人永远的残疾下去,特别是像阿布说的,如果按着他的母亲和哥哥的说法给与赔偿的话,那就等于是对他的放弃治疗,等于让他很快死去。

    一个曾经是健康的人,却变成了终身残疾;一个曾经想给家庭和亲人做出点贡献的人,却成了家人的累赘和负担,他的心里将会遭受怎样的打击、摧残和挫折。那样的生活对于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来说不如让他直接死去。放弃对他的治疗就等于间接地把他推向了死亡。这样的事想想都感到可怕,因此我决定竭尽全力对阿布进行救治,哪怕结果遇到的是百分之九十的失败,为了那百分之十的成功我们也应该选择毫不犹豫的付出,因为我们面对的是一个人的生命和健康,这与他是哪个国家的人无关,只要他是在我们北星公司受伤的,这一条就足够了。

    哪怕是所有的费用都由我个人来承担,我也要执意这样做下去。电力的发生和发展无不是为了改善大多数人的生活待遇,也就说让所有的人都生活的更好,既然是这样,我们就更应该尊重那些为这个事业而牺牲的人,更应该让他们享受到更好的福利和待遇。最起码不应该让他们感到一点残忍和失望。”

    “我绝不赞成你这样一意孤行的做法,咱们在外面苦打苦拼一年的收入也不过几万,而他一次就要花掉上百万,那是咱们十几年都换不来的,咱们这么干到底是为了什么?咱们这样做值得吗?没有机会就算了,既然他的母亲跟他的哥哥提出了更好的解决办法。那就与咱们无关,再说廖医生说有百分之九十的希望,这仅仅是医生的说法,谁又知道他是在把仅有百分之十甚至更低的希望说成是百分之九十,即使是失败他也不会受到一点损失,医院的病历单都是咱们的签字,他们不会负一点责任。咱们可不能拿着公司的命运去跟一个不负任何责任的大夫去博弈。”从郝永恒身上傅铭宇知道没有任何可商量的,但事归事,他绝不会放弃的。

    “事情并不是那个道理,这些钱并不是实实在在的给他个人去享用了,阿布到北星公司的时候是一个健康的人,是在咱们北星出的事,咱们只不过尽最大的努力还给他一个健康的身体。这的确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也许因为这笔巨大数目的款项北星公司会让我引咎辞职,我不能因为个人的利益而不顾他人的死活,假如没有一点可能治愈的希望也就算了。我们都知道北星现在的局面很不景气,但是一个企业的生存和发展决不能从这方面来节省开支来维持生存的。”傅铭宇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总觉得那双祈求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那是对生的祈求,祈求能够好好的活下去,世上没有一个人心甘情愿的做到高兴的死去,希望家里的人拿着他的抚恤金去好好的过日子,对于有这样想法的家人也不值得把钱给他们去花销,哪怕是最少的钱。

    沉默,又是一阵沉默。不知道他们是对傅铭宇说出的话在深深地思考,还是对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在思考。既然都不再说话,傅铭宇接着说。

    “效仿史法,以鉴其行。

    秦穆公在发现一群野人把他最心爱的宝马偷走杀掉吃肉的时候,就连这些野人都知道这将会是一个让人不可饶恕的结局,直接招致秦穆公的杀戮,或者说换做任何的一个国君都会是这样做的,要知道秦国最早的时候没有固定的疆域,依靠养马才得到周天子的赏识,可见一匹心爱的宝马在秦穆公心里的位置有多么重要。如果秦穆公直接把那些野人给杀掉也是常理之事,但是作为一个国君如果没有一个超凡的大度,很难成就超凡的历史功业,即使把那些偷马贼给杀了,他的宝马也不可能再活下来了。于是秦穆公说,

    我听说吃了宝马的肉,如果不喝好酒是会死人的。

    于是,秦穆公又派人给那些野人送去了一坛好酒。野人尽管做事鲁莽,但他们也是人,是人不可能不考虑事情严重性。是秦穆公的大度、宽容和善良拯救了他们的生命,秦穆公并没有想到以后会有任何的报答。在秦穆公被重重围困将要死亡的时候,一下子冲过来三百多个野人拼下自己的性命解救危难之中的秦穆公。

    尽管这个故事跟咱们今天的事情有些不搭边,也许秦穆公皆生缢埋,人殉为祀,成后世之诟病。但不能说,这种以性命回报性命,以善良回报善良,以责任回报责任的道理,是永远都行得通的。

    假如他是战场上敌人队伍里的士兵,因跟我们抗衡,重伤倒在了我们脚下,生命垂危的时刻,向我们发出了呼救,我们是置之不理,还是祝他快快死掉。救活了他,站起来有可能接着跟我们对决。历史早已告诉了我们应该怎样去做。中国正是有着这种坚实厚重的民族文化和灵魂在代代传承着,才使得国运一次次遭到危难的时候,又坚强地挺立了起来。

    作为北星公司来说,我们来到这里干好工程固然重要,更应该把这种文化灵魂在这里传播开来,这样不但不会阻碍企业的发展,还会使以后的路子越走越宽。

    在国内的时候,我们代表北星公司做的每一件事,工人们都看在眼里。到了不属于我们自己的国家,我们做的每一件事不但这里国家的人看在眼里,跟咱们在一起配合的印度人和日本人也看在眼里。我们在这里除了代表北星公司的形象,还代表华源的形象,还代表着中国人的形象。”

    会议结束了,祁大成把杯子里碧螺春一口喝了下去,茶叶也跟着冲进了嘴里,他嚼着被浸泡过茶叶的硬梗细细地咀嚼着,品味着。

    夜晚来临了,人们眼中每一颗星星之所以不那么明亮,不是星星本身的亮度不够,而是离得距离太遥远。实际比离得最近的那颗星还要亮。要努力去做那颗最亮的星,不一定非得离得最近,最惹人眼目才有亮的价值。这是真正的民族性。

    历史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这是一条不太繁忙的航道,不繁忙并不意味没有那么多的船只从此通过。相反,不知有多少货轮停泊在锚地急于等待着进港的信息。如果一艘货轮在宽阔海域最快航速达到五十节,眼前船只竟收敛得连十节都不到。如果幸好赶上驾驶舱里吃饭的节骨眼儿,伴随着优雅的音乐偶尔会闻到点滴的饭香,如果音乐和饭香根本分辨不出是来自哪一个国家的船只,最具有代表性的便是桅杆上悬挂的国旗。这是一块块流动的国土,彼此交好,融洽协商,促进经济快速发展,海洋物流贸易以最划算的优势到处呈现一片繁忙。

    这是再好不过的风景,北星工人站在锅炉安装的平台上,抬眼看到的是最美的海景,有时人们干完手里的活,出神地展望着大海,表情比小时候偷着花两毛钱在艺人手里看到洋片里的画面还要神奇。

    进港,离港的货轮在平静的海面慢慢地划过,不管经历了多少风浪终于安全抵达目的地,还是准备历经风浪朝着下一个目的地驶去,在这片海域经过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想错过欣赏两岸的风光的机会。

    高大的椰子树绝没辜负当初设计者的期望和园艺师辛苦的培育,把两岸风光装衬得别有一番旖旎迷人的情调。这种带着故弄玄虚的描摹绝不是有意来勾引旅游爱好者心里的好奇。真实情况确是,严肃的商业基地把所有的游客都拒之门外。一座座规模庞大相互勾连的工厂聚集在这里。两岸的风光也因为这条航道显得更加壮丽,名声远播。

    蓝蓝的平静的海面,大船螺旋桨划过的柔波,宛如拓耕的巨犁,田园垄亩一样有序的迭起,掀翻的波痕被无形的推力不断地向远处飘散。北星工人像是给予某种特权幸运的游客,随时欣赏着造型各异甚至具有世界顶级称号的大船在眼前通过。如果这种习以为常的生活当时看去不过有些平淡,那么以后不知多少年想起来竟成了美好的快事。毕竟这样的机会不是每个人想遇到就能遇到的。

    每一艘大船的承载能力都要以万吨基数单位来衡量。每一艘大船的前面都有一艘引航的小船,这些几万十几万乃至几十万吨级的大船在公海航道满航达到三五十节,进到这片海域却变得特别迟缓。进港的大船跟迎面航道离港的大船拉得很近,彼此能闻到呼吸,如果是关系交好的国家,沉默严峻的表情也会流溢出些许的热情。

    过往的大船互不相涉,即使站在视野辽阔驾驶室里的船长在向对面的驾驶舱投去望眼的时候,发现对面穿着制服跟自己等级相同的舵手也在向自己的这边观望,即使相互之间头发的稀疏都清晰可见,也不会随随便便的打招呼。悬挂在船尾桅杆上的国旗证明这些来自不同国家的船籍。每一艘大船代表的都是自己国家的领土,在没有任何确权是不能随便跟对方互通信息的,对国家制度严肃性的坚守,哪怕是任何一个表情都不可能轻易的表露出去。左右大船航向的不再是大船本身的航舵,是前面引航的小船。这些准备装卸货的大船先是在锚地上等候,只有通过海关检查,港口泊位允许的时候,才在引航小船的导引下驶进港口。

    站在锅炉最高层的平台上,每一艘大船进港出港比码头的塔台还要看得更远。尽管这些常年干电站安装的工人们也算有些见识,像把电厂建在这样绝美的环境里还是第一次遇到。日子长了,眼前的景色尽管有些平淡,但是在每天的工作闲暇之余,北星工人还是对每一艘过往大船的国旗进行争辩一阵。没有人把每一面国旗都说得准确。

    “沸腾的色调,涵盖着意义深远的象征;耀目的光辉,凝聚着向上的力量。看去简约,内涵深广的画面只要看上一眼,心里总会涌起难以言表的激情,顿时激起的奋进和欢腾犹如穿破晨曦东方红的万道霞光。如此壮美的画面绝不仅仅是智慧艺术,是多少历史悲壮,触发心灵敏感深处的结晶。它不是光,但比光还要耀眼,它不是火,但比火还要炽烈。”当引航小船后面大船挂着的那面国旗是五星红旗的时候,最先看到的人有时忍不住会欢叫起来,

    “你们快看,那是咱们国家的国旗。”平时想都不曾想到的事发生了,听到这个声音,正在干活的人放下手里的活,保证自己位置绝对安全,默默地站在那里注视着悬挂着中国国旗的大船慢慢从自己的眼前划过,有的还在悄悄流着眼泪,就像看到离家许久的母亲一样。以前的时候,总是觉得这面国旗跟自己的距离太遥远了,从来没想到过,自己哪一天会像现在这样,面对着这面国旗有着这般的激动,有着这般崇高的敬意。

    母亲,我们伟大的母亲,这些离开家的游子,无论走到了哪里,无论离开时间多久,无论他们生存的地位是多么的渺小和平凡,只要看到伟大母亲的身影怎能不使他们激发深深的眷恋之情。犹如磁针的指向,强大永恒的磁力永远定格在最神圣的地方。

    ***

    想家的心情是必不可少的,只有把工程完满的干好,把钱赚到手,拿着大把的钞票回去才是出来的目的。

    工程场地叮叮当当毫无章法有力的锤击声相互交织在一起。实足的干劲好像在这里能赚到很多钱,实际跟国内比起来没有多大差别。尽管这样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怎么美妙。没有音乐殿堂管弦乐器发出声音使人心里震撼,精神奋发,但世间最壮丽的建筑和最优美的景色,正是这些毫不懂乐理的人凭着强健有力的臂膀,呕心沥血精心打造出来的。

    尽管所有的设备和构件在制作过程中按着严格的尺寸做到精益求精,安装的时候还是受到气候和地理位置影响,或者是在运输过程中出现了些微变形,安装时候总会发生卯榫不合的困难。不是间距变大了,就是变小了,不得不动用蛮横的武力抡起大锤硬生生的砸进去,实在没法割刀修正的时候也不少。

    就像一个社会,法律即使再完善,制度即使再优越也难免束缚得住个人的个性,为了一己之私欲,时有不公平不公正的事情发生。谁都知道完美的法制和制度是为了维护所有人的共同利益,是为了让所有的人都有一个平安和谐的生存环境。总难免有人任性去冒犯,实施恰当强制有效的手段才使安全得到保障。

    这天早上刚一上班,一个撅嘴膀腮,抑欲寡欢,样子像是别人给他多大气受的人在北星会议室外面不停地走来走去。银白色工作服已经不再新鲜,倒挺干净,依然保持两天前洗过的样子。他已经有两天多没有干活了。这可不是一个讲究干净的地方,干活人是一眼就看出来的。即使早晨换上一身干净的工作服,没到晚上早就让油污、汗渍、铁锈、尘土混弄得不像样子。一个工人总怕弄脏工作服,只有懒鬼才干出来的事。一个勤劳能干的人,干起活来怎么会怕脏怕累呢。

    会议一开始他就来了,坐立不安不停来回走动双脚,毫无保留地抖搂着焦躁的心里。即想见到想见的人,又怕见到想见的人,不知使他怎样才好。一会儿在厕所外边为吸烟人准备的长凳上坐下来抽一支烟,一会儿又站起来去了一趟厕所。不到四十分钟已经来来回回的跑了三四趟厕所。却没有一点生理上的需求。

    裕廊岛电厂二号炉工程场地,指定只有在厕所外面的固定地点才允许抽烟。抽烟人为自己准备了一条可以挤着坐下来的长凳,一个沾满污秽废弃油漆桶做的大烟灰缸。他对抽烟的瘾头不大,特别是在这里烟酒价格比国内高出了几倍,跟那些极为吝惜花钱的人一样,几乎生出了戒烟的想法。那种焦躁的情绪总觉得不做点什么心里就不能安定下来。那种心情就像从来不善于赌博的人一下子输了很多的钱,心里一时难以承受。在厕所出出进进的时候,偶尔遇到一两个来这里方便的印度人,见到他总是用一种异样的似乎带着点仇视的眼神看着他。尽管这些印度人到这儿的时间还短,但对他的深刻印象绝不是靠时间长久磨合出来的。尽管这些印度人平时也并不怎么团结,甚至他们以前根本就不认识阿布,但同是印度人,为了国体的颜面,同伴受到伤害时总得表现出一种团结的样子来。使他们最容易想到的是,如果那天跟他在一起不是阿布,换做是他们,那受伤的就不就是他们吗?这些印度人心理多少有点把他看成是克星的想法。尽管赵西海也因此被停止了工作,对受伤住院的阿布来说他的处分又算得了什么。

    “还能讲点道理吗?五百新币罚款太不公平了!您知道五百新币罚款对我意味着什么?”他还没把意味着什么说出来,愤怒的心理再也不能忍着听下去了。

    “意味着这什么?意味着你的厚颜无耻,人格的没落!你可知道这次事故对于北星公司的影响和损失有多大?岂止是五万,十五万新币。我知道你会说这次的事故跟你没有多大的关系。当时只有你们两个人在一起,为什么受伤的只有印度人阿布,而你却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碰到。印度人会怎么想?你知道,我这样说并不是希望你也跟着受伤。每个人遇到这样的事都在尽力撇清自己责任。这一招实在不够高明,不够仁义,为什么不好好的想想自己在这件事上的过失和责任。”傅铭宇刚从会议室走出来就遇到在外面等候他的赵西海。在会议室里那种紧张的气氛还没有使他的心平静下来,没想到赵西海早已堵在门口跟他说五百新币的罚款对于他来说太不公平了,顿时引起了他的火气。

    “我只是一个靠苦力干活的,对于一个打工的农民工来说,五百新币罚款实在太重了,何况同时还对我进行停工处罚,停工处罚阶段是一定不会给我一点工资的,两方面加在一起对我的处罚太不公平了。”

    “公平!你想怎样才算是公平?你要什么样的公平?难道一点都不给你处罚对躺在医院里可能造成终生残疾的阿布就公平吗?难道就因为咱们都是中国人,他是印度人我们对你青眼相看就公平了吗?难道他不是跟你一样都是在为北星公司做工吗?”赵西海一再说到公平两个字的时候,着实助燃了傅铭宇的火气,“好好想想,对你的宽容就是对受害者的伤害。就像社会对罪犯的纵容,同样是对无辜人的伤害一样,使社会失去了安定、和平的基本保障,也是对真理的污蔑和亵渎。”

    ***

    凡世间虽百人有百态,但不外乎善恶两种,善者境界终归厚道大气,恶者心底总是狭隘计较,善者不藏私心,恶者唯利是图。世俗论断长,善恶难澄清;褒贬有谬误,何来太较真;忧心国民事,不枉称善人。

    应该相信的是,每个人都有着各自不同的人格魅力和独立品格的闪光点。每个人身上都有很多说不完的故事,只是耐于思维逻辑不够连贯,言辞表达也欠火候,不能完全得讲出来。不过绝不妨碍喜欢听别人讲故事的兴趣。使人直接联想到以前文化尚不发达的乡村,一到评书联播时间,连地里的农活都顾不得,三五成群的老汉围着一个电匣子,冒烟咕咚地抽着旱烟静静地听着评书。评书联播曾经以怎样火热的形式充实着人们的精神世界。不能否认,到啥时候文化才是促进积极进步的根本。

    无论在哪里总有一个生活的圈子,人人都在演绎着平凡而又精彩的人生故事。人人想听故事的心理没有变,人人都想成为故事里的主角。人人都一股对健康灵魂追求的精神,不愿意把丑化的一面让世人知道。哪怕有一点点惊奇的巧合,竟会有人直接跳起来,“事实没有你说的那般精彩,也没有你说的那般真实。”稍微带点夸张的言辞总会招来蛮横的非议。遇到这些时候,像听评书联播一样,总有人怕妨碍没有讲完的故事被无理的铰断,站出来说话,“说的又不是你,何必往自己脸上擦粉。故事终归是故事,既然连你都认为不够不真实,又何必再计较,哪个故事不是虚构的。何必使自己做得没有一点素质涵养和文化底蕴的担当。只要情理是真实的,故事就不失耐人寻味的思考。就像一片广袤的森林,即使生长着相同的树种,也绝找不出完全相同的两棵树,一个位置只生长着一棵树,因此也就没有必要死揪着故事真实不真实之说。”

    不同地域生长着不同的生物,人不过是众多生物里的一种。跟其他生物比起来,人最大的优势除了有超强的适应力,再就是不停地思考发挥大脑的机器,为自己创造生存的环境。这里仅是生活里的一个片段剪影,实则并无太多动人之处可供羡慕玩赏。繁华闹市不过是富人大佬摆阔的场面,物本归真为柴米油盐而劳碌才是生存本源。区区小小一工程又岂能堪论苍苍艰辛之壮举。虽说离开了贫瘠家园到富庶地方照样在生活,再富庶地方跟打工人都没有一点关系,平淡的心永远抵挡不住乡愁的心结。

    谁都知道中国大西北很多地方都还很贫瘠,贫瘠的根本不是人为造成的,是气候和地貌由来的使然。有限的降雨量难以使草木把广袤的黄土地严实的遮盖起来。那里远离大海,方圆百里又没有大河流经,地面蒸发的水汽难以使这里形成足够的雨水来滋润万物的灵气。高山的阻挡,远处托着雨水的云层被高山抢夺了彩头。即使树木也只是在春夏季节看到沟沟弯弯里由杨柳凑成的一抹抹的绿。山坡上四季长青的油树显得有些老气,不过跟干旱抗争的韧劲,依然使贫瘠的黄土地增添了让人赞赏的秀美。毕竟连多肥的庄稼都容易遇到欠收的年份,常绿的油松更能显出其本质的顽强和敬意。万万不可轻视这贫瘠中的一片片绿,这里的人们之所以从来没有想到放弃在这里生存下去的信念,完全是靠它们在支撑着。只要这一片片的绿还依然驻留,人们铁了心似的不会因为干旱少雨而对这片土地产生厌倦。

    生活久了,人们的心理并没有苦不苦的概念。只有能不能干的信心。再苦的光景也比不上人民公社的日子。大会战的红旗牢牢地插在山头上,“风展红旗如画”的精神似乎世上根本没有难不难的说辞。拿出红旗渠一样的干劲,只要有饭吃,只要有力气,热火朝天的干劲就不减。谁的心理都知道新中国经历了怎样的磨难,走到今天有多么不容易。只要能活着就没有什么可说的。凿开了表面的山石,扛来肥壮熟土,栽下娇绿的树苗,灌下清清的泉水,像抚育孩子一样保障每一棵树苗都活下去。油松的根系并不怎么发达,只要能活下来,只要把根系扎到石缝里,顽强的生命力就不辜负人们付出的汗水。同属松之一族的黄山迎客松之所以引来无数人们的敬仰,难道不是因为它在陡峭岩缝隙里活了千年之久。一枝一叶的绿色透着骨子里的坚韧。一道道因山势起伏用石块垒起的松林梯田,曾为人们增添多大的光彩。

    几十年过去了,人们对绿色的观念有些淡漠,绿色又不能变成金钱来换取生活必需品。

    如果再过几十年,甚至更多的年份,干旱局面持续变得严重,一抹抹绿色逐渐的退去该怎么办?甚至哪一天彻底消失!能问出这样问题绝不会被人看作是明智的想法,也许会被人们当成傻子,攻击的赖头,但凡有点头脑的人,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怎么会等到那里失去最后一滴水的时候才想逃出去。或者说最先退去和消失不会是这里的绿色,是在这里生活的人。真要等到那时候,难道不为自己的罪责而感到后悔吗?为什么不在这一抹抹绿色还坚守的时候,继续让这里所有的山都接着变得绿起来。一抹抹的绿难道不是在向人们忠告,同样的树种既然在这里还能活着,那么新生的树种或者其他耐瘠薄植物为什么不能补充上去。当人们为那些繁荣富庶而心羡不得的时候,难道自己生活的家园就再也没有一点能够好起来的希望了吗?

    似乎从远古时代传递下一个声音,“别管活成什么样子,只要能活着,不就挺好吗?”这里的人们自然也就成了秉承这条祖训的忠实信徒,任凭年年四季的轮回,一代又一代的自然更替。死去的没有下多少遗憾,活着的同样也没抱着多大的希望。

    无论外面经济的发展有多么快,那里永远像顽疾一样在牢牢地拖着发展的后腿,难以摆脱贫困落后的局面,不是说那里的人们不够勤劳,相反那里人们最优胜的天资就是勤劳,及时的把握着农时,庄稼地打理得没有一棵杂草,有时到了春种夏长的时候,老天不会及时的降下雨来,连杂草都失去了生长的活力,更别说指望地里能生出发家致富的财路。

    世界不会因为你的毫无进取而让你平静的生存下去,犹如大海里漂浮的小船,不能说小船只本身一动不动就是安全的,大海的风浪岂能容得小船安安静静地停在那里悠闲自在,一个巨大的风浪掀过来不知把小船带到怎样的劫难中去。

    山洼里心底纯真的人们,为几年不遇的丰收而感到喜悦时,世界早就像掀起狂澜的巨浪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仅凭几亩薄田除了能维持吃饱穿暖的基本生存,难以踏上富裕的台阶。一个地区能够富裕起来的当属工业,工业的代表绝不仅仅是挺几个大烟囱,弄得满世界乌烟瘴气。几十年发展下来,人们已经认识到这样的工业带不来多大的好处。想尽办法把单一农业种植发展到乡村旅游业,这样转变堪称是再有利不过的发展。努力打造山清水美的环境,坐在家里等着别人把腰包里的钱塞进自己的腰包。不过,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世上绝没有人愿意把钱花到即不给自己带来任何快乐,甚至劳心费力又惹来无尽烦恼的事上去。发展工业的最大好处是,使当地人能就近找到活干,赚到工钱能及时的贴补家用。如果工业发展的好,工人工资再挣得多些,那就另当别论了,不但使本地的人赚到钱富裕了起来,还能把外地的人也吸引了过来,其他的行业也跟着得到衍生。

    可这里偏偏物资困乏,没有发展工业的基础。即使有人突发奇想,办个用黄土制砖的砖厂,一准是个好路子,人工便宜,黄土遍地都是,技术跟种庄稼一样没啥难的。准备经营好了再扩大规模,却没想到事实的残酷把完美的计划击落得再无翻身的机会,赔光了自己多年积攒的辛苦钱不算,还背上了一辈子也无法还清的债务。

    生活不能单凭想象,想象中的世界有时只能是一个跟实际相差很远幼稚可笑的故事,现实需要的是冷静的思考,科学的论证。任何天真的想法弄不好是会付出惨痛代价的。

    地下没有矿藏,虽说是农业区农业的产出又及其的偏低。不管是什么人真要是把那里的经济发展起来,算是实实在在的为国家做了大贡献。事实上没有一个人真正做到根治那里贫穷落后的顽症。有人说那里就是缺钱,有了钱就一切都解决了。这个说法简直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世上从来没有一个有钱人愿意花没完没了的钱去供养一个穷人,让他过上富裕生活的道理,更何况很多的地方很多人都在过着被穷字死缠不放的日子。

    有一点不可否认,那里的人们真正缺少的是学识,富人也是从贫穷起步的,真正有学识的人,是绝不会甘心自己一直贫穷下去的,他们会凭着吃苦、勤奋去挖掘去探索致富的路子,除非没有机会,有了机会一定牢牢地把握。不会错过哪怕表面可有可无的机会,很多机会表面看上去都是可有可无的。有学识、有头脑的人知道把握机会,创造财富,把到手的财富再源源不断的发展下去。

    赵西海在这样地方出生的时候,跟以前生存环境比起来好多了。最起码有一条像样出山的路。他除了到过县城,三十年几乎没走过太远的路。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意识里是一片茫然。况且县城跟经济发达的地方比起来,还是一个迟滞不前的样子,又怎能领略到生活在大城里人们的种种好处。生活艰难也罢,缺少较高文化教育也罢。盘根错节的人事情缘,常年在这里生活的习俗早已使人养成了一种固执难改的性格。

    每个人的性格里固然有着很多的缺点,但任何缺点绝不可能胜过在别人遇到伤害的时候,或者别人受到的伤害跟自己有着不可推卸责任的时候,居然缺少那种最基本的同情怜悯,甚至怕使自己利益受到伤害却极力的推卸责任。(之所以称之为缺点,并不存在因利益而蓄意发生的法律不能容忍的行为)。尽管这样的缺点在很多人的身上都容易发生,甚至视为做人的一种精明。但这种精明的存在不知使生活添加了多少灰暗的色彩。

    知道赵西海的人无不承认他是一个很会过日子的人,他的生活也超出了跟他认识的那些人,实际家资富裕程度只能算得上那里普通乡村殷实的户子,跟所在县城一个中产家庭比起来还是相差甚远。

    历史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如果因为这件事把你遣送回国,那咱们就都说好了,干脆一起找他们算工资,一起来的,也一起回去。”说话的是一个个子跟赵西海不相上下,长相肤色却跟他大不相同,通体上下黑黑的,原本长相就够黑的,被这里的阳光一晒就更黑了,有人叫印度人黑小子的时候,他总疑心别人是在给他起外号。说话总像不小心咬了舌头,发着卷舌音。如果仅凭一句话来判定他们表兄弟之间关系铁的没法说,显然缺少对现实社会人际关系的思考。如果说打工一族最是社会的弱者,那么单独一个人在外,更是很难吃得开。干活多挣钱少被同类欺负不说,要工资难免容易遭到克扣。为了求生没办法四处拉拢亲戚、同学、朋友关系,结成大大小小的团伙。一次干活的时候,张鲁艺不经意差点碰伤别人,按说,说句客气话彼此都不计较就过去了。一句客气话在他看来,何必为跟自己一样的人而降低身份,待答不理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那人横眉竖眼一腔怒气地冲上来要跟他干一架。张鲁艺明显不是人家的对手,眼看就要吃亏,却没有一点惧怕的表情。那人是一人朝他冲了过来,没想到张鲁艺身边一下子站过三个人。那人一看阵势顿时软了下去,憋气带窝火地说了一句不温不火的话,“干活怎么不看着点,多危险,一旦伤着就没有轻的。”

    “我就碰你了,你能怎么着?伤着你也是工伤,你躺床上就能挣钱,还赚着了呢?”看到张鲁艺一下变成流氓无赖的腔调,挨碰的反倒怕吃亏,只好忍气吞声咽了下去。张鲁艺并非一直都蛮横,不同场合怪谲多变使他免遭吃亏,没有任何帮手的时候,老老实实又总表现出一副懦弱让人怜惜同情的样子。

    赵西海带着感激的表情看了看张鲁艺。

    “对,就按小弟说的去办。”又有一个人的声音表示支持。

    三个人意见达成一致,一起把脸朝向另一个人。张鲁艺知道自己是跟着大哥出来的,啥事都得听他的,“大哥,我们这样打算,最终咋办还得你拿主意。”

    “没想到老弟做事越来越动脑子了。”几个人中数张天云年龄大,见识多,做事也有主张,这次也是跟着他一起出来的,只有几个人拧成一股绳,在外才不吃亏。

    张天云和罗昌福他们可不是简单耍哥们儿义气朋友之间的结交,是有着直系血缘关系的堂、姑、姨表兄弟。张天云是赵西海的亲舅家表哥,跟张鲁艺是堂兄弟,罗昌福是赵西海的姨家表哥,后者两家的母亲是亲姐妹,是张氏兄弟的亲姑姑。

    这样的招数对于用工单位来说着实够受的,动一个走四个。以这样的方式跟北星公司对抗,特别是在工程刚刚开始急需用人的时候,把他们一起都遣送回国显然是不可能的。北星公司有没有这样的想法,不得而知,最终以罚款的方式处理以示惩戒。

    在他们看来,这是保住赵西海留下唯一的办法。北星公司真要毫不手软拿出快刀斩乱麻的手段,他们也只好放弃这次国外做工的机会。尽管出国做工的机会很是难得,为了亲情他们甘愿舍弃自己的利益,这样做法多少表现出心智的谋略,表面上是在舍弃利益,实则对利益的最大的维护。

    他们从来都不愿意单打独斗的孤军作战,人单势薄是很容易受到别人的欺侮,即使他们都是窝囊废,四个人加在一起即使再强势的人也要好好思量思量。四个人站在一起,气势一下子就会挺直腰板,甚至毫不畏惧的跟势强的人叫板,势强的人遇到这样阵势就弱下去。

    一个人的力量是不会引起人们注意的,如果四个人达成一致的意愿,任何一个老板都会好好考虑考虑其中利弊。招几个不懂任何技术听话的力工尚且不容易,干过电站安装有点技能的工人更不是人人拿过来就能干好。近些年国内各大企业遇到几乎相同的窘困,这边举着牌子到处去招工,那边刚刚干出点门路就要求加薪,不加薪就辞职不干了。一边焦灼地喊着用工荒,难以保障企业正常生产;另一边又挤满了人叫嚣着找不到活干,连基本生存都无法保证的闹剧。

    摆在眼前的事实使他们清楚的看到自己的价值,二号机组安装工程刚刚开始,繁忙有序的作业急需要大量的工人补充进来,一个项目拖着完不成,下一个项目就无法开展不下去。从国内到这来每个人要花去很大一笔费用,权衡其中利害北星公司倒好好哄着他们把这里的工程干下去。

    要想不被对手制服,就得揣测对手可能使出最坏的招数。他们的权衡下,北星公司是不会把他们都遣送回国的。即使傅铭宇对这件事感到极为恼火,为了公司利益也不会把他们怎样的。再说连这里警官介入都没有认定赵西海的责任,看来算不上多大事。

    出事那天下午,整个工程场地都停工了,项目部及时联系大巴车把工人们分别送回了岛外的五星营地,和岛内的SK营地。

    前面说过,工程发生事故出现短暂停工,工人并没有因此而沮丧。有人悄悄问过翻译,受伤印度小黑嘴里不停地喊叫,到底啥意思?当工人们知道是被死亡吓怕的样子。心里倒多添了几分讥笑,自古以来,中国人心底里对贪生怕死概念最是鄙夷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铁骨铮铮的汉子,才是每一个做父母心中的骄子。

    只要工钱一分不少,工人们巴不得能有两天带薪休假的机会。对于不停劳作生活艰难辛的人们来说,健康和生命远远没有达到用金钱不可以衡量的程度。对伤者同情也罢,尊重也罢,每个人都努力抑制着心里的高兴,强忍着没有被脸上的表情给出卖,更别说那些印度人听到消息后,动不动又起哄地叫喊了起来,尽管没有人愿意去理解他们真实的想法,有谁不知道其中毫无遮掩的兴奋,还不是不干活又有工钱可拿。

    按照公司的惯例,只要不是个人原因请假、旷工,用工单位没有理由不给工人开工资的。不干活还一分工钱都不少,这事儿搁谁身上心里不乐。多么美好的晴天,酷热也变得不那么让人烦恼了。

    张天云、张鲁艺、罗昌福在SK营地外面的公路边等着被警官带走的赵西海,赵西海回来详细描述了被警官询问的经过。

    晚上时间还早,SK到文礼的巴士刚好开了过来,离开工程场地又没有饭可吃,张天云主张,“不为别的,为咱兄弟压惊,到文礼喝酒去。”没一会功夫,他们便在文礼一家挂着“山西刀削面”牌子前坐了下来。要了酒菜。

    摆满了一桌酒菜,吃几口菜,喝一口酒,说一阵闲话,

    “这次的事兄弟算是幸运,吊着重物卷扬机钢丝绳断掉,把在印度人砸成了重伤,兄弟却毫发无伤。”

    “刚才还在为你担心,警官又没问出任何。”

    “至于北星公司一定会追究责任,经过分析竟也不算啥事。”

    平时没有烟酒相伴生活顿觉无味的习性,这会儿倒显得心情异常高兴。好久没能痛快的抽烟喝酒,终于可以尽情放纵一回。

    离裕廊岛近便的文礼称得上是繁华的地方,地铁站、商铺,饭庄。繁华的序曲也由此延展到整个国家城市,裕廊岛的繁华跟这里的繁华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岛内除了干活现场住宿营地,得不到许可是不允许随便瞎溜达的。到了文礼,只要愿意花上几新币,地铁、公交以最快的速度送到这里的任何地方。SK营地在文礼设定固定的站点,最晚十点还有一趟入岛的班车。只要离开裕廊岛,只要不触犯这里国家的法令,岛内一切附加的禁令统统不算数了,烟可以尽情地抽,酒可以畅怀地喝,只要不醉酒,入岛门禁还没有规定不准把酒装在肚里限制入岛的条款。不要以为这是一家小得不起眼的露天餐馆,酒菜的价格堪比国内星级饭店。

    几个人言谈举止没有一点农民工在劳苦中拼搏,光景跟别人比起来差强人意的自卑,一杯接一杯啤酒掺白酒下肚,一切烦恼跟着被远远地抛开。好像只要心齐,几个人合起来拧成一股,只要不去不触碰法律禁网,竟可以放心大胆地闯生活。

    ***

    干活的时候,几个人分散在不同地方,那三人听说出事到了现场傅铭宇正在对伤员进行简单包扎,赵西海一脸吓呆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这时,总算无所顾忌的想听听当时究竟是怎样情况?事情到底是怎样发生的?如果不把事情的根由说个清白,躺在医院里的印度黑小子岂不成了无头官司。

    赵西海觉得再隐瞒实情就失去亲情的信任,只有在不走漏任何消息的时候,才一丝不落地吐露出来。

    前一天早晨,赵西海给家里打电话,知道离家前买的那车苞米水分太大堆在一起发了霉。让他父亲去联系常打交道的饲料厂,以最低的价钱把那车苞米赶快卖掉,使损失能减少多少算多少。两万斤的苞米,每斤六毛,一万二千块,可不是一笔小的数目,这件事让他伤痛了心。

    “赵西海,这是新来的阿布,让他跟你去吊落煤斗。今天务必把这项活全部完成,晚上安排焊工连夜焊接,要不下面的活无法接续。据我了解,这个小黑可是从来干过这种行业,干活时候一定要多多上心照看着点。”早晨,班长安排工作的时候,指着一个印度黑小子说。

    “一切都要听他的。”只会说汉话的班长连说带比划告诉那个印度黑小子。接着又用英语发音的腔调说了一句,“你可听得明白?”

    印度黑小子尽管听不懂这个中年中国人说的汉话,从他的手势里明白了其中的意思,露着白白的牙齿伸着老鸹爪子一样的黑手,玩笑地说着跟同伴刚刚学会的简单的中国话。“不知道。”

    赵西海高兴的答应着,“没问题。”眼前站着一个一眼看上去就很机灵的印度人。

    干活的时候,赵西海做完了准备工作,连说带比划告诉阿布,落煤斗安装的位置。赵西海用对讲机指挥开卷扬机开始起吊,并叮嘱阿布,“一定看好不要把落煤斗卡在哪里。”

    “卷扬机怎么不动了?”赵西海问。

    “好像是停电了。”那边开卷扬机的人回答,“也许是昨天下雨的缘故,电源断电了。”

    “来电直接起动,我们已经绑扎好了。”赵西海分析,联系好电工,电工来了再修好卷扬机,没半个钟头是不能的。这个机会刚好给家里打电话问问饲料厂收苞米的事儿。

    “拿着样品给人家看过了,人家说,别说是贱卖即使白送给人家也不能要。做饲料的粮食都是好粮食”那边传过是女人的声音,赵西海的媳妇,雅梅。

    “糊弄鬼去吧,一群唯利是图的骗子,谁不知他们的猫腻。奶奶的!让他们想好事做梦去吧,我宁可垫在猪圈里沤肥也不会白送给那帮得便宜卖乖的家伙。”电话里赵西海愤愤地骂着,他的情绪已经坏到极点,恨不得论起拳头在钢柱击出血来。

    万万没想到在他气愤已极的时候事故发生了。

    赵西海跟他媳妇雅梅刚刚打通电话,操作卷扬机的人重新送上电源直接启动了卷扬机。开卷扬的人检查了线路,淋雨造成了短路,断开的刀闸再一次合上去一切恢复正常。

    “滚旁边去!你哇啦哇啦的在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满嘴印度话的阿布语速非常的快,他看到吊着落煤斗的卷扬机已经开始启动,赵西海却在打电话,意识到事情严重性赶快跑过来提醒赵西海。赵西海满脑子装的是家里一万二千块钱的苞米就这样白白的霉烂了。

    “你怎么不在那里看着起吊,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赵西海知道用语言无法跟阿布沟通,嘴里一边使劲的喊着,拿着手机的右手一边使劲做着手势。那架势如果阿布不听他的指挥,说不准他的巴掌会抽在他的脸上。如果没有他的命令阿布已经到了最安全的地方,即使出现钢丝绳断裂也丝毫不会给阿布带来伤害。阿布正是听从了赵西海的话,才出现了让人最不愿看到的结果。阿布的提醒,倒使赵西海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切都晚了,关掉了电话。再也不敢朝着阿布倒下去的方向迈进一步,阿布被砸到了,流出很多的血,他知道,他站在的位置才是最安全的。

    事情的经过只有他跟受伤的阿布才是最清楚的,一定意义上说,阿布受伤他有直接责任。即使行为里没有一点故意要致他伤害的意图,不能逃脱间接伤害的罪责。北星公司不是不想把事情弄明白。只要不是个人蓄意行为造成的,为了工程建设,无论怎样澄清事实,北星都要为受伤的印度人承担全部责任。再说语言无法沟通,赵西海矢口否认,谁也说不清,又有啥办法。关键情节赵西海决不会轻易向人透露。哪怕是跟至亲至近的兄弟只能说因为停电,他在打电话,他应该负有没能照顾好受伤印度人的责任,事故发生一半天灾一半人祸。

    看上去赵西海长得还算周正,圆圆的白白胖胖的脸盘,跟同龄人比起来相对偏高的个子。如果听凭街头相面人说辞,从貌相来判定一个人老实忠厚,显然毫无根据胡说八道。

    ***

    时间在不断改变着世界,正在发生的,已经过去的,所有的历史记忆无不在证明人们是曾经怎样的生活过。这话听来似乎有些老调。不过乡土民俗不同,山川地貌各异,气候温热悬殊,贫贱贵富不等。除了沙漠,高原、平川、山脉、河流,到处都给人们带来生存的给养,到处都可以称得上是富有温度的家园。即使让人想不到交通不便的僻远山沟,只要有草木的地方,总有人饱尝着炊烟升起的生活。有人生活的地方就有看似平凡实际各有其妙的故事。低谷里生活的人们,明明生活艰难,别人眼里不屑一顾,身在其中却毫无感知。别人眼里简直无法承受苦不堪言的生活,嚼着菜根还有滋有味自享其乐的活着。多少人眼里,得需要付出多大的毅力才能在那里活得下去。

    世界有时是公平的,当有人为自己幸福随意践踏的时候,老天觉得该给人们一点苦头尝尝了。世间没有把所有的好事让人全部占尽,也没有把所有的坏事让人全部摊上的道理。当太多人被灾难困惑无处躲藏的时候,曾被讥笑的人,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依然如故的生活着,回过味才明白,别看那里的人活得并不富有,却有另一番幸福景象。

    无论在怎样环境下生存,从未感觉到苦难,苦难就没在你的身边出现过;同样,在你不为幸福珍惜的时候,幸福也对你失去了信心。

    每天只要太阳照常升起,老旧的钟表即使快上几分钟,慢上几分钟都没关系。白天,到处清晰地响着风吹草木的簌簌声,啁啾不断的鸟鸣声,晚上,一切都被静寂沉思给笼罩。特别是秋天,满山满野庄稼成熟的时节,连庄稼人都搞不清楚有多少让人讨厌的家伙,打着地里粮食的主意,起早贪黑该出动都出动了,好像人们的收成里本应带着它们的口粮。年头丰收了,人们倒是不怕这帮家伙糟蹋粮食,吃得饱饱的,养得肥肥的,冬天没事正好逮了打牙祭。

    体现山里发展速度变快的最明显的地方是,耕牛变少几乎达到绝种的程度,原因不是耕牛食量大好放屁,原因是脚步太慢了,赶不上人们心里的速度,没有那多的耐性跟它耗下去。耕牛最大的好处是性格稳当,力气充足,慢悠悠一上午一下午不歇着不停地干。人们可以容忍累了歇着,但干活一定麻利,骡、马、毛驴显见比耕牛强多了。山里除了牲畜,再就是人呼吸放屁算是给空气带来污染,再也没有其他可污染的了。

    没有任何污染就意味着没有任何工业,很长一段时期富裕往往跟工业的兴起紧紧地捆绑着,工业兴起又跟环境和空气污染紧密勾连在一起。史前巨蛋没有开化的山沟,贫穷、落后、无知,像太阳一样不离不弃伴随在那里,虽说人人都知道这绝不是好兆头,但是想要甩掉简直太难了。按说在那样环境里长大的孩子应该纯真、善良、朴实、厚道的,思想观念也应该是没有一点点杂七杂八纯正的人。事实并不完全像人们想的那样。因为贫穷为了一点点的利益也要斤斤计较,因为落后思想变得非常的狭隘,因为无知目光变得非常的短浅。这绝不是个人的过错,是时代的发展还没有把他们从贫穷、落后、无知处境中给解脱出来。

    家家户户院子外面都堆满由猪粪、牛粪、骡马驴粪呕在一起臭烘烘的粪堆。从人们彼此羡慕谁家的粪堆更大来看,知道这是他们的宝贝。为什么说没有开化,这是自古传下来的习惯。用土粪跟山上的耕地搅拌在一起,改良贫瘠土壤使庄稼地达到增产的目的。勤劳的人们年年用农家肥跟耕种的土壤搅拌在一起,庄稼地的土壤早就成了熟土。不是人们没有想到化肥,化肥对土地的板结带来的危害远远超出人们对价格的承受。

    单调的生活使那里娘们儿的耳朵变又细又尖,即使坐在炕上做着在别人看来一钱不值早已过时的针线活,外面任何风吹草动的召唤,都会使她们快速放掉手里可干可不干的活计,心早就跟着跳了出去,脚步多少还显出家庭主妇该有的矜持。

    “收山鸡、山兔、鸡鸭鹅了。”那些娘们儿一听到这个带着一点也不着调的唱腔的叫声,知道她们正在为缺少的油、盐,酱、醋、茶,都有了着落。接着那些娘们儿连说带笑跟小贩没完没了讨价还价,讨价的目的除了让自己赚到便宜,更主要是烘托热闹的气氛。似乎不这样山沟里就失去了生活的活力。不要小看这种世上最小的交易,就单独每个摊位来说,一点也比农贸大集缺少人气。有些东西都是上次来的时候就说好的。总之叫卖的人总是算好自己赢头的,若不,叫卖的声音也不会这样的响亮,并有着一种幽默和挑逗的兴致。

    “赖子来了。”若不是人们早已习惯了他的声音,明明是贬义的称呼竟带着几分亲切的语气。他会把鸡鸭鹅连在一起来叫,在他看来山鸡、山兔是山里野生的,跟家养的鸡鸭鹅不是一类。那些跟家庭财产扯上关系的骡马、牛、驴、羊、狗、猪只要有赚头也一样买来卖去,这样的买卖尽管赚头大,是在太少了,不是扯着嗓子随便叫卖的玩意。

    如果买卖达不到他这次出来的心愿。换成另外一种带着唱腔调子时候也是有的,“收谷子,高粱,大豆咧……。”最后那个“咧”字总是要拉长音往高扬。像高音歌唱家要用这种特殊的音律,展示自己对音乐独特的功底。好像买卖转不赚钱全在凭这一声喊上,喊得好喊得妙,买卖自然就兴旺。如果人们没有响应,或者响应的人达不到他满意程度,一定会以比上次更高更长的声音唱叫。有时也会吵得学习一塌糊涂,作业正懒得完成的孩子,跑到院外霸气撒在他的身上,冲着他叫,“吵什么吵?简直烦死人了!”

    只要阳光没有散去,这片天造地设的舞台里,谁也不能干涉谁的自由,谁也别想扫了谁的兴。

    别看他只喊了这么几样做幌子,但凡是山里出的地上出产的,家里吃不了用不完的。只要有赚头他都收购。从山里买来了再到城里去卖,巧买的卖不过拙卖的,买来的价格他心里有数,没有赚头他才不会轻易出手。除非那些容易发霉变质的,今天卖不掉明天就会烂掉,配上本钱也在保质期内卖掉。像超市每晚散场前总以极低的价格处理一些商品。

    那些明令禁止的,只要不像是倒卖鸦片毒品那样犯了重罪的,政府想抓又不能定罪的他都会偷偷地买来卖去。

    在这广川阔野穷山荒岭的地方,最赚钱的要数那些从山里逮来的山鸡,山兔之类的野货,那里的人很有跟这些野物斗智斗勇的本事,也是为了改变极贫极困生活想出的来钱的路子。他们绝不会拿着这些野物来改善自己的生活,不是他们的嚼头没有家养有滋味,即使小贩给出的价格也比家养的高出很多,再就是野山公鸡为了身上的一点点肉破坏漂亮的翎毛实在有些可惜。收上来的山货随着价格水涨船高进了城里的大馆子,被成名的厨师一顿艺术加工,成了有钱的人品味的佳肴。

    山里人一听到赖子地吆喝,都会把自己想卖的,想买的拿到他的驴车旁来交易。有时候他会因为一分钱的利益跟山里人争吵上半天,直到山里的娘们儿跟他告了饶,或者是那家的爷们表面摆出一副大方的样子出来解围,人家是一称来百称去的没点赚头谁还愿意干,甘愿把那一分钱的便宜让给他,他才停住了嘴。说话的声音天生高八度,又加上他特别的能赖,连山里娘们儿都赖他不过,山里娘们儿给他起了一个雅号,都叫他“赖子。”

    叫他“赖子,”的另一个原因是他能在一杆称上做出两种手脚,这是他的发明,也是他的秘密,就像赌场里的老千在牌局上做手脚一样的老练。卖出货物的时候总是把称抬得高高的,买进货物的时候又把程压得低低的,表面上他总是把更多的利益让给了山里的人,实际上无论是在卖出还是在买进,他总是在分量赚了大便宜。日子久了山里的人们也都知道他在称上做了手脚,赖了人们的便宜,人们并不反对赖子,不反对赖子的原因并不是他们心里甘心受他欺骗,而是除了赖子,再也没有像他那样坚持得长久,在山里跑来跑去。尽管曾经有人看到赖子生意眼红,也曾经尝试过抢他生意,终究都受不了他那样辛苦。

    在来往买卖赊欠的账单上,赖子才一笔一划写上“赵连双”三个字。

    “赵连双是谁?”

    “这话说的,本大人学名叫赵连双。”赖子不为人们揶揄而生气。

    “你不叫‘赖子’吗?要叫也应该叫赵连赢才对。”

    赖子听了总是笑呵呵地说,“赖子,是笔名,赵连双才是真名,赵连赢是我做买卖的心愿。”

    不管走多远,只要有利益可赚,赖子的叫卖声就会喊到哪里。

    科技力量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发挥着超常的传播速度。赖子把驴车换成农用三轮车以后,那种带着唱腔的吆喝声,轻轻动动手指就在山里从南到北传了个遍,高音喇叭对他来说像三轮车一样不再那么费力了。那些在城里才能买到的生活日用品,山里人一出家门在他的农用三轮车上就能买得到了,图个方便,人们也不在乎他比城里贵出的那点儿钱。

    有买卖的地方自然兴隆,做买卖的人自然富裕。赖子是他们村子里最早置买农用三轮车的,山里的路也开始修的宽了,赖子把农用三轮车换成了农用汽车。

    “以后我就退休了,让我小子接替我的职业。”一天赖子领着他的儿子边做着他的买卖边到处的给人们来介绍。

    “你可别像你爹一样人们只知道他叫‘赖子,’提起赵连双人人都摇头。”

    “我不叫‘赖子,’我叫赵西海,‘赖子’太难听了。”赵西海在反驳山里的人的时候一点也不拘谨。

    山里的人没有好的教育,指望不上孩子念书能有个好出息。赖子早就想好了,等他老了就把他的衣钵留给他的儿子,儿子念不念书没关系的,从识字一来,倒是对他买卖的账目很感兴趣,一厅收支比他还算的准确。一天念书就不那么热心。

    给赵西海娶了媳妇,有了孩子,赵连双又干回了他的老本行,在西北的山坳里吆喝着老牛去种地了,人们早已嫌弃老牛的脚步太慢了,有的开始用机播耕种了。还是老牛好,稳重,有长劲。赵连双没有想到自己稳重、有长劲的性格并没遗传给他小子。接过衣钵的赵西海很快就厌倦了山里跑来跑去买来卖去的生活。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的心都变得野了,厌倦了山里的寂寞,更受不了那里的贫穷,纷纷的出去跑路了。

    赵西海的表哥张天云前几年跟着北星公司去了一趟北欧,回来就娶了媳妇,盖了新房,一年多的收入比他爹在山里跑了几十年攒下的积蓄还多。赵西海再也不安分了,跟他表哥说好了再有出国的机会一定要带着他,北星公司又一次国外工程下来了,张天云也给他报了名。护照手续一切都已经办好了,迟迟没有消息。

    “雅梅,说不定这次出国的事泡汤了,不如接着去做买卖吧,总不能一直这样的等下去。”

    “这个家你说的算,你说咋办就咋办。”

    赵西海开着农用车又钻到山村里去了。

    “老婆,这回咱们可赚着了,这一车的苞米两万多斤,我是每斤六毛收上来的,就算卖上七毛,你算算这一车苞米得赚多少钱?”第二天赵西海开着农用汽车拉回了满满的一车苞米,一进家门就跟他媳妇说,那表情好像已经把一车苞米卖完后跟他老婆在数钱一样。

    “那我可得拿笔好好的算算。”

    “真是没文化,这不是整帐吗?两万斤,每斤赚一毛不就是两千?如果卖到七毛五,那就是三千。”

    “这么多,既然这么赚钱咱还出国干啥?”

    “过了收粮食季儿就没有好买卖了,还是出国打工划算。”赵西海说,“如果不是那家孩子上大学急等着钱用,咱们这个价可收不来。不过,现在也不是收苞米的时候,苞米的水分太大,很不容易保存的。”

    “天阴的太像样了,能不能下起大雪来?”赵西海的媳妇雅梅不无担心地一次又一次走出屋外看着天。同是山里姑娘的雅梅,秉性里依然传承着顺从、贤惠、一心一意过日子女人该有的美德。连山里人都如获至宝地说,以前山里姑娘都是这样的,如今竟难找了。

    山里比以前更显得肃静,原先还家家户户紧紧相连的村子,有的人家搬走了,留下了野草和麻雀守着空空的院子。留下大多是老人和孩子,因为没有太多爱好和兴趣,甘心与寂寞相伴,到了晚上,心疼增加点灯熬油没必要的花销,趁着夜色没有黑下来,老早躺在炕上让时间一点点消磨生命,觉得更划算。

    跟每天比起来,时间还算早着,山坳却让黑暗老早罩住了。不要说星星,就连隔三差五稀稀拉拉的灯光也相继灭掉了。夜,静得如果有谁家打开房门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异常天气变化,只有那些因天气变化给自己生活带来麻烦的人才更加关注,对于别的人来说,反正没有事可做,下起大雪待得更安心。

    “你这娘们儿就是不会说话,不盘算好的,再说哪有刚一入冬就来一场大雪彻底把山封了。安心做饭吧,我可饿坏了。一觉醒来,没准迎着门口的是明晃晃的阳光。”

    “前几天不是下过一场小雪了吗?”

    “如果那也算是雪,可把雪的称呼给辱没了,掉在地上连白色的痕迹都没见就化掉了。”赵西海自感到他比天算得还要准。

    赵西海媳妇不再说话了,给他炒菜,让他好好的喝一顿,抽烟喝酒是他的爱好,山里女人眼里男人好喜这些根本不算毛病。她心里赵西海是个能耐人,要不怎么嫁给他就言听计从。

    “赵西海,赶快起来,你看看这是什么?哪里是明晃晃的阳光!分明是厚厚的明晃晃的大雪地!”下了一夜的雪,足足有半米厚,屋门都推不开了。大雪片子还在有来到趣的下着,没有一点停下的意思。”头一天晚上赵西海喝了不少的酒,第二天早上七点时候还在梦里想着他那一车苞米能赚到两千块的事。

    “这雪下得也太不是时候了!就是现在停了下来,敞开天没有六七天也不能出车。关键是,这雪啥时候能停下来,不知道得下多大?”赵西海让他老婆给叫醒了,他家的房子是窗台连着炕,身上盖着被子爬到了窗台上,看到外面的世界让大雪给侵占了。那一车苞米也让大雪给封上了高高的帽子。

    “没经过晾晒,刚打下来的苞米,用不了几天还不都得发了霉。”赵西海嘴里说的话全没有昨晚回来的兴奋劲了。

    一天一夜的大雪到了晚上才算停了下来,最深的厚度有一米,。

    赵西海终究没算过天。

    “西海,北星公司打来电话,已经给咱们买好了后天出国的机票,也就说无论如何咱们明天都赶到海连湾,否则就错过机会了。”就在那天他接到了表哥张天云的电话。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赵西海坐在炕沿上用两手的掌心一下接一下的拍打着膝盖,好像这样就能把所有的问题都给解决似的,事实上还是没有一点的解决的办法,这样,他离开了家。

    历史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如果问起种地人干旱焦渴亟待时雨的心情是咋样?一定会说那种滋味简直使人感到绝望。锅炉第一层钢架安装到位,第二层,第三层显见快多了,很多大块头的构件在钢架未形成之前,要及时存放到位。工程急需用人的时候,又一批工人从国内来了,虽说来人还少,总算使力量薄弱的群体得到壮大,焦灼的局面得到缓解。尽管外雇的印度人要多少有多少,为了利益到处混世毫无责任感的来派,甭指望把工程干好。北星公司久经磨砺,几十年,大大小小火电机组不知安装了多少,除了正常大小修从未出过太大的安全质量事故。

    不过,话说回来,遇到的难处也不少,最大的难处莫过于人力资源短缺。培养一支思想超凡技术过硬的队伍绝不是容易的事。就像战场上要想赢得必胜的把握,绝不仅仅是具有敢死的精神。尽管国家早就成立了培养专业技能的院校,政策春风的拂动,发展迅速的催生,百业建设到处一派空前的蓬旺,专业技术人才到处杯水车薪。不得不雇佣大量的农民工来补充实力。因此,每一批来人傅铭宇心里总有些不太尽意也是没办法的事。

    为人和气,说话讲究,勤于工作,技能专攻,干活听话,任劳任怨,这些看似再简单不过的规范,不管以怎样的文字形式进行宣导,终难达到使人如愿的效果。站在旁观角度来看,任何一个体智健全的人,但凡下些苦心并非高不可攀。思想与现实的分歧,心灵与肉体的隔阂。把维人行事本应具有的规范却变成难以企及的高度。

    几千年生生不息,不断历经血与火的淬炼,懦弱,无知,慵懒,犹如污泥浊水经历了无数次涤荡澄清,留下了太多可贵的民族精神。屹立不倒的万里长城,往来不息的人工大运河,拒敌不侵,兴利强国的壮举,犹如神话般的奇迹直到现代无不为之惊叹,文明与建筑的无缝连接,任何力量不可撼动的保护和遗存,无不彰显从远古到现代极强吃苦耐劳的民族本性。

    一切轰轰烈烈的伟大发展时代,具有责任感的人,不无忧虑的发现,轻佻浮躁像流行病一样使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深受蚀染。难不成人们对积极追求向上的心理毫不感兴趣?很多事情不能不使人深发思考。

    往往看似不高的要求,竟成了很多人难以攀爬的高点,表面看去是性格缺少耐力的韧性。细想想竟不是那回事,是现实生活所迫,人们不得不放弃一时无法实现的长远目标。不是人们不热爱生活,是生活对很多人来说,实在不是轻松的事。生活的链条总是绷得紧紧的,人们被生活紧紧地束缚着,每一天都急需用钱来缓解越绷越紧的压力,毫不敢松懈,短时间赚不到钱,紧绷绷的生活链条很容易就会折断。

    由此不难想到,只要步入生活的圈子,就一刻不能停止寻求赚钱的路子,尽管不是人人如此,绝不难想到为什么很多人看去头脑灵活,却干着简单的苦力,往往是这个行业不赚钱就干别的行业,干什么都行。干什么都不精,干什么都是半吊子。马马虎虎能混日子活下去就算不错了。促动社会发展需要的是高科技,高科技又不是单单哪一方面发展起来就能带动全局。犹如要想使粮食高产绝不仅仅是培育出良种就好,气候土壤环境才是根本。

    表面看去,人们对生活痴迷到起早贪黑不辞辛苦的地步,实际是生活所迫没有办法的事。即使这样,紧绷绷的日子还害怕青黄不接。不是没有饭食填饱肚子,没有衣服裹暖身子,而是在吃饱穿暖的基础上过着另一层次更加难捱的穷人。年纪轻轻刚刚挑起生活的担子,欠下了连梦想都不曾奢望拥有的债务,寅吃卯粮,钱还没到手就被各种各样的花销劫掠了。

    现代化装备的工厂,技能专攻尤为重要。钻研高深技能岂是朝夕用心就能做到的。不是人们不愿花太多心思去啃紧忙不见收益的硬骨头。实在是学精一门手艺要花费好大的功夫,学艺的过程又不赚钱,学了艺再紧忙派不上用场,那就输得惨了,人们输不起,耽误不起挣钱的机会。苦就苦点吧,累就累点吧,挣得少就少点吧。

    一膀子力气固然重要,但是,单凭靠着一膀子力气,机器是不能正常运转起来的,正常运转的机器能不能保障更长周期发挥功效才是关键。

    ***

    每一批不曾熟悉新人到来的时候,傅铭宇心里依然觊觎着很大希望,但愿他们是很棒的。这天,来的这四个人跟以往不同,是电力学院读书时的同学杨高力介绍的。如果说利益纠葛,人世间连亲情之间的关系有时都不牢靠,几年同窗增长学识的关系倒显得有礼有让,有时反倒胜于亲情。电力学院同一班级毕业后,在同一行业干着职位相当的工作。时逢巧合,又在同一工程各自领着一支队伍,彼此照应,互通有无,比普通同学之间的关系更加深了一步。电话里,傅铭宇让杨高力介绍几个技术好,能力高的工人过来帮忙。谁都知道所说的帮忙只是客气的说辞,不会亏待的。

    傅铭宇每天的工作总是千头万绪,当他看到会议室门楣上石英钟指针快要迈到九点的时候,觉得应该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去趟机场亲自把那几个人接过来。以往吩咐一声雇佣的本地司机就妥了。

    “傅经理,您要出岛吗?”傅铭宇拿着车钥匙,走出办公室,打开车门,准备上车时,技术主管刘新生急忙仓促地从办公室跑了出来。

    “今天有人过来,去机场接人。”傅铭宇说完,接着问,“有事儿吗?”

    “是这样的,打印机里的A4纸眼看用光了。我原本以为旁边那个纸壳箱里还有一些的,当我往打印机添纸的时候,发现里面像清空米粒的粮囤,空空的。这些人也是的,既然是空纸壳箱,怎么不及时扔掉呢。我把采购的计划报了上去,采购的人即使以最快的速度去办理,也要等到明天,有很多资料急需今晚打印出来,显然来不及了。”

    “买五箱回来够不够?”

    “够了,够了。”从刘新生脸上顿时露出的笑容不难看出,如果不是遇到傅铭宇出岛,这件事对他来说很是着急。这里虽说名声远播,实际生活物资流通极为闭塞,除了生活区有零食小卖,任何其他生活办公用品短缺都要去岛外。

    一辆牌号UBK905本田商务轿车沿着两旁林立的棕榈大道朝着岛外疾驰而去。驾轻就熟的车轮在黑黝黝的公路上放飞,杂乱不章的思想在车流绿叶间奔流。很多时候,特别是在行驶的大道上,确保安全的情况下,傅铭宇的心思总好扎进生活的圈子去思索。生活为了更好的工作,工作为了使生活变得更好。作为一个党员,除了干好自己的本质工作,思想觉悟应比普通人有着明显区别的。新中国从无到有,从贫穷走向富强,老一辈共产党人付出了多少?如今一提起这样的话题竟有人发出讥笑,说成是唱高调。真正的这才是一个党员该有的觉悟。

    尽管很多话不能随随便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思维的境界却阻止不了傅铭宇为心中块垒去思考去探求正义的步子。

    北星公司是在共和国成立不久随着国家电力事业发展成立的,如果按十年一个阶梯来考量,共和国每经历十个华诞就发生了一次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的生活水平一次次得到了明显的改观。

    北星公司以海连湾本部为辐射原点,建设安装的火力电站几乎遍布了祖国各个角落,甚至在国外得到了屈指可数的业绩。但是企业的发展并没有跟着共和国的富强而一直壮大下去,甚至走到了发展的瓶颈。在普通人的心里,一说到这些事情,总是带着一股极大地兴奋和怨气,一股脑的把所有的问题都归咎到领导队伍不够廉洁上去,怀疑领导队伍一定存在着很多见不得光的作为。可以理解,民众心理最痛恨的是什么。就像蛰伏在土壤里比荞麦皮还小的蜱虫,可以几个月甚至几年一动不动,人们以为它死了,实际还活着。一旦有了恰当的机会,爬到了动物的身体,吸气血来,会变成比原来大到几十甚至上百倍股溜溜怪物,传播疾病轻而易举夺去一个健壮人的生命。莫视其小,毒害其惨。如果说人跟其他动物身体的疾病都跟它有关,显然有失公允。这样想,绝不是为那些社会残渣和腐败分子而浊清。

    任何一个在企业里做到主管的地位,哪一个不是受过国家的培养,经历过多年苦打苦拼,接受组织一次又一次考验。即使当初没受过高等教育,工作中又怎能放弃不断学习的机会,思想觉悟一定高于普通人。谁不想把自己人生当成至关重要的大事业来经营;谁不想在短暂的人生历程中干出点有意义的事业;谁不想使自己在世上留下一个清白无暇的声誉;谁会为了自己的名声、命运,轻易被那些与自己生离无关的财物而葬送前途。作为一个党员,思想觉悟是在基本不过的要求。

    想到这里,傅铭宇忘记哪时从哪里看过的一句话,“人众者胜天,天定亦能破人。”尽管当时不曾用心去留念,谁知竟留念在心里难以忘却。表面看去是民众无奈的抱怨,细一想不无道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解析,自己心里想到的天是什么?是民心,是仁道。违逆仁道民心迟早会出事的。若不是几天前在《诗经》里读到“视天梦梦,既克有定,靡人弗胜。……”竟不知道古人是由此启发。

    衣食富足的安全环境里工作生活,说又能谈得上自己对社会做出了多大的贡献。普通人付出了怎样的艰辛,到底活成个啥样子,人人有目共睹。居功自傲,居功至伟,贪财好物,尊贵自居,有什么脸面,有什么资格在人众面前发号施令指手画脚。

    健壮的体魄,充沛的精力,活跃的思维,难免对人世间愤世嫉俗的事情多有感慨,似乎不这样连做人的秉性都泯灭了。

    以前傅铭宇曾经想到,是不是在经营过程中过度浪费给企业发展带来了严重不良的后果。显然这样的想法在事实中得不到支持,浪费的确是任何角落随时存在的弊端,不过,有时候即使想浪费,连浪费的资源都没有。这里的工程是再好不过的例子。

    一切工程成本按着以往惯例预算都做到了少有结余,实际工作中连工程用纸都不得不精打细算,为了节约纸张不得不在使用过图纸的背面进行再一次打印;干活的时候,工人们不断的出汗,被汗水浸透纯棉布料的工作服,洗过几水就糟烂了,防止有人多领工作服积攒起来带回去给家人干活穿用,限制每人两个月才可以拿着穿得破烂的旧工作服换一套新的,每人四个月才可以领一双带钢板的防砸工作鞋;焊接材料和其他耗材也都做到了尽可能节约,有时听到工人似乎有意无意当着他的面抱怨从没见过这样吝惜的。作为工程的项目经理,没办法只能装作听不见,即使这样工程花销还是出现了极大亏空。

    表面上这里把名声哄嚷得有多么发达,事实,大多原材料都依靠进口,特别是像冶金,造纸之类高耗能高污染的产业根本就没有。任何在国内看起来不起眼的东西,加上高额的利润和关税这里都变得极其昂贵。没办法,逼迫北星公司所有的花销和用度只好变得节约再节约,节约意识并不是思想意识的提升,实在是没有办法。

    办公室洗衣机一般大小的家什,从早到晚不停地忙着,里面洗的不是衣服,是纸张。只要不缺少耗材,保证完成任务。它的任务不是把吃进去的纸张洗干净,而是把一张张的白纸印成图纸。一个构件或者一项完整的设备甲方只有两套蓝色的图纸,一套留作备份,只给施工单位一套蓝图,一座电厂所有的图纸累加起来要把一辆卡车塞到超载,为了赶工期往往一个项目要由好几伙人来完成,每一伙人都需要一份图纸。每个技术人员的电脑都跟这个管家无线连接,轻轻动动鼠标电脑里的样图就变成了图纸。

    “我需要一份图纸。”一个工人刚刚出去,另一个工人又走了进来。

    “我也需要一份图纸。”工程离不开图纸,跟工程看似无关的纸张竟也是一项不小的开支。

    打印机油墨短缺了,纸张不够了,同样的话题总是时不时的重复着。

    ***

    有时候工人都下班了,他还在细细的查看着每一个作业面,一切都做到心中有数。任何疏忽、瑕疵和漏洞都是他工作的重点,都有可能给环环相扣的机组运行带来麻烦。世界每天不知发生多少重大事故是在疏忽、漏洞下酿成的恶果。有时候工人还没有上班,他就早早来到了工程场地。有人说他精明能干,只有他自己知道压在肩上责任的分量。

    雇佣一个本地司机,花销甚至超过一个本国来的技工的费用。正因为他们是本地人,自诩法律对他们有着特殊的保护和优待。为了超出工时一分钟的加班费用,愿意花上一个小时去没完没了的争执,争执的结果非得要出比平时多出数倍的酬劳。车开到半路总不能因为已经到下班时间而停在半路,有时实在使人忍无可忍。好像来自大国的企业,到处都充满着油水。没有办法,凭着多年驾车的经验和技术,傅铭宇很快领到了那里的驾照,如果说驾车也算是一门学问,傅铭宇融会贯通的接受能力不逊于任何一个优等生。尽管操作方向跟中国相反,任何地方公路桥梁隧道都一样的。更别说这里的国土面积跟海连湾比起来还显得太小,一个月不知把这里道路跑上几个来回。

    正因为这里面积狭小,又得不得不成全其热闹和繁华,修路,住房之类必不可少的设施不能因为土地稀缺而缩小占地面积,人们甚至以赞赏的口气宣扬这里绿化简直做到了极致,楼顶,阳台,路肩种满绿植。不能不说这种创意的高妙。不过,话还得说回来,在没有人类活动的时候这里可是植物茂生的世界。人类夺占了植物的领地,如果把所有植物全部砍光,没有一点绿植相伴那将是怎样荒凉的世界,更别说这里常年摆脱不掉酷热,热带植物远远比人类更能适应这里的环境。

    相同的世界,相同的时节,不同的地域,不同的时区,状如圆球一样巨大的球体生生不息孕育着一个特殊的巨大群体——人类。在这个共同的家园里并非因为自己是相同的物类而变得和谐。犹如奇幻妙曼的景色,探究不尽神奇的秘密一样难以揣测人类下一秒将会发生怎样的变局。因此最值得珍惜的不是时间,而是和平。时间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以等量的方式平均分配,和平却不得人人都能享有的权利。

    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总让傅铭宇对这里难以生成好感。按说他是最怕冷的,每到这个时候,如果没有工程可干,傅铭宇总是把自己关在家里看书,各种各样的书,中国的,外国的,建筑的,文学的,法律的,医学的,林林种种。又到海连湾一出家门就得裹紧棉袄的时候,这里却热得要死,行驶的车窗哪怕露出一点小缝,热浪挤着钻进来。这里开车如果不打开空调,体质再好的人也难以承受气候带来的高温和发动机运转时产生温度的合伙攻击。

    傅铭宇打开车载音响,第一个跳出的是,《说句心里话》的乐曲。不错,都是和平给人带来的幸福,哪怕是思念也是幸福的插曲。

    事实并不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工作的繁忙并没有使傅铭宇减少对家人的思念,相反,工作越是烦劳越是强加了他对家人的思念。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的想家,想家里的妈妈,想家里的她,还有亲爱的孩子。这种带有使命的工作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有人说想家是中国人最没出息的表现,当他听到这个有些诋毁又有些试图激发心志说法的时候,心里总是有一股愤愤的情绪似乎要爆发出来。一个人行为的规范和思想理念决定着他的性格,他好像天生就有那种对世间邪恶尤为痛愤的心理,尽管那些邪恶并不干系到他的生活。是他性格容不得邪恶的掺杂。对想家这个话题曾跟别人探讨过,他的理念是,一个人想不想家与有没有出息没有任何关系,无情冷血未必就是干出大事业的根本,那些对自己亲人都无情冷血的人又怎么指望对别人有多少真心和热情;对自己的家都没有一点顾念的人,又怎么能说对国家有着多么深深地爱?对待事业缺少责任感和事业心,甚至以权谋私,以一己之力而损害集体利益和名誉,这样的人行为和举止最是很让人深恶痛绝的。

    当第二个《我是一个兵》乐曲响起的时候,傅铭宇心里更是别有一番滋味,以前他每一听到这段曲子的时候,心里总有一种难以抑制愤慨的情绪。不错,他的人生梦想——我是一个兵,小的时候,他读过很多革命抗战救亡的书籍。还有,一有机会就跟一般大小的孩子,到那些拆倒重建的残瓦墙垣里寻摸别人说是值钱的东西,除了讨了一身脏土什么都没有,刚识字的孩子总争着念残缺不全若隐若现的字迹。不知怎么竟有一段红色“驱逐日本帝国主义,建立独立富强的新中国”的字迹。以后愈发觉得那是用血和火写就的文字。世上最珍贵的是和平,和平是一个个鲜活生命换来的。穷凶极恶,国破家亡,没有誓死卫国,救亡图强的牺牲,无缘无故的来犯之敌怎么甘心退回自己的老巢。在祭扫烈士陵园的时候,以无比高亢的声音告慰那些先烈们,你们所有的志愿都实现了,尽管你们没有看到,但是你们尽可以放心的安息,你们为世上最伟大的事业付出了有限的生命,你们的灵魂却得到了永生。壮烈的铁骨诠释了世上最美的名字——人民解放军。铁律精锐,愈磨愈刚,攻无不克,愈炼愈强。劲敌闻之而怯步,国民思之而心安。无论再遇到怎样的艰难险阻,历史的悲剧绝不可能重演。

    幽怨昨夜恨难尽,放眼今朝万象新。

    刚刚步入青年时期的傅铭宇满腹烈火雄心,他最崇拜的英雄是炮兵狙击手普罗托季亚科诺夫,这个名字任人听都没听过的普通士兵,在斯大林格勒战役中凭着手中的机枪,一人一天毁掉了德军十几辆坦克,战争到最后只剩他一人,击退了德军坦克群的进攻。使德军不知道到底有多少苏军火力在顽抗。血肉之躯,钢铁一般的斗志和精神,使苏军最后赢得斯大林格勒的决胜。同样撕碎残暴**分子的梦想,使之彻底走向消亡。

    那年,傅铭宇凭着一身强健的体格去参加海连湾的征兵体检,被淘汰的结果不是体质比别人差,而是有限名额同一街里体质比他差,家人小有些权势的被选中。这种陪太子做玩伴着实使他气愤了好久。多年的国家电力工业建设倒也使他平静了下来。但他永远为没有实现《我是一个兵》的愿望而耿耿于怀。太子跟他抢夺参军名额是为了转业后分配到更好的工作,至于真正遇到战争的年代,是不是勇于誓死卫国不得而知。

    给予生命的时间实在是有限的,灵魂该觉醒的时候就觉醒吧,最起码不能一直躺在沉睡中浑浑噩噩的度过。

    ***

    傅铭宇是一个生活严谨注重细节的人,工作时间,即使开车离开工程场地,那身跟工人一样穿着的工作服总把扣子系得规规矩矩。身体强壮,精力充沛,头脑活跃,如果没有责任担当一切优越条件岂不白白浪费了。

    一想到家这个名字,心里是跟温馨幸福诸如一切美好相连,机场是离国门最近的地方,是走出国门走进国门的必由之地。

    四面大海环绕,断去这里跟外面世界公路铁路连通的念想,尽管轮船运输的费用远远低于铁路公路的成本,大海这个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不是任何地方都能指望的。这里跟海连湾一水相连,在长空只属于飞鸟的漫长历史,慢腾腾的海上航行不知熬碎多少游子离乡的心。一切归功于智慧,归功于科技。

    很多时候,傅铭宇的心理总是在一种错觉里生活,这里如果不是漫生着跟中国北方不同的热带植物,感觉自己并没有离开海连湾,或者来到跟海连湾紧紧相连形景奇特的海岛。

    离开家的时候,正值海连湾的盛夏时节。微风掀动着街道两旁浓荫密裹的梧桐,犹如娇美的姑娘少妇以热情的柔波迎送着人们;一对对穿着深蓝色警服美丽的姑娘骑着鬣鬣高头大马,在绿树环抱的街道上穿行,训练有素的女骑警不仅仅是以靓丽的容颜和款款的姿态为这个海滨城市增添迷人的风采,她们可是经过严格选拔和超强训练的特种警察,遇到任何不安全因素顿时收束弱风拂柳的容姿,不逊于男儿铁血杀气摧折强暴的企图。不难使人想到这个被远山和大海围绕的城市何以这样的恬静安逸。

    人们也许踟蹰于一个城市跟一个国家的比量,却不知海连湾以何等惊人的速度和景象在超越世上很多知名的城市和国家。这里机场建筑的确宏大、精美,同样不失于精美、宏大的海连湾机场已经远远不能满足于强大的人流量,另一个更大的海上机场正在建设过程中。机场的人流也仅是海连湾的一小部分,白色拖着长长身子眼前疾速滑过的高铁列车往来不断,黑色犹如丝带一样的高速公路跟外面的各个地方畅通无阻,进出海港野牦牛一样沉闷粗犷长长的笛声从远处不停的响起。

    海连湾——充满魅力的城市!美丽的家园!

    历史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城里遭到礼遇不公的时候,他们总是愤愤地说,“往上说八辈,谁不是农民。没有农民种出粮食供养着你们,你们哪里吃得饱穿得暖。吃好的穿好的倒硬实起来瞧不上种地的农民。”如果躺在地下的八辈祖宗灵有知音,一定觉得脸上无光,会责怪的,说这些有啥用,没能耐的人才发这样自我宽慰的牢骚,谁人去理会?都过了八辈子还没活出一点出息,没出息就没出息吧,还跟人家说这样没气量的话,这样说就能改变他们对自己的看法了。

    士农工商,想一想古人把农的地位抬得多高,士,毋庸置疑任何时候都是掌权者说的算。农,虽说在士的后面,除了士又算是第一。这个古老的职业之所以得到尊重,也许要有赖以生存的粮食人才能活得下去。没有比活下去再重要的。连活着都成了难事,那里还谈得上牟利不牟利。跟带有血腥气味的围猎来比较,农耕万物不伤,显见文明多了。农耕在不断地发展进步,土地产量越来越高,一个人种地够几个人吃的,剩余下的人倒出手来可以干别的。牛耕马拉机械的出现,一个人能种越来越多的耕地。漫长农耕的历史耕牛跟农民扮演着相当的角色,新型农业兴起不过近几十年的事,耕牛淡出了耕种的苦力,种地人也不再那么劳累了,对种地的热情也不再那么深挚了。土地产出的粮食并没有因为庄稼人减少劳力而损失产量,产量的增加并没有因为减少人工而增加收益。种子,化肥,农药,机械,刨出所有费用开支,算来算去不如出去打工划算。种地人越少,剩余人就越多,擎等着分享地里得来的那点收获。岂不越过越穷,世人也就不再拿种地当回事了。

    年轻人对城里向往的因素实在太多了,只是亏于没有太高文化,再多机遇再好职业也无缘于他们,在城里甘愿干着城里人不愿干的苦活累活也是应该的。城里再不是原来的城里了,城里人生活一下变好了。如果没有他们的劳力和辛苦,城里的垃圾、街道不知脏乱差到何等样子?任凭花再多的钱,城里人也不愿意起早贪黑在人们安睡的时候干这些事。世上竟有这样让人难以想通的道理,城里环境干净舒适了,到嫌弃清垃圾扫大街的人活得邋遢,地位低下。近于情理的想法使他们感到惶惑,在城里即使得不到人们的感激,最起码也不应该受到歧视。不能否认他们生活得很是贫苦,但绝不能说他们做人的人格比别人低下,他们付出比别人几倍的辛苦和汗水,生活依然清贫,绝不是他们的过错。

    城市的高楼大厦,清馨的家园,美意的生活,每一个砖缝,每一块路石,每一棵树木,何尝不在挤压着他们的汗水。城市的庄严,肃穆似乎跟他们的邋遢,散漫越来越显得不协调。就像一场筹备许久,名家盛出管弦齐奏的大型音乐会,一张门票的价格对他们来说简直惊掉下巴,反过来说,即使白给他们一张门票,对牛弹琴不如饱饱吃上一顿猪肉炖粉条子来得实惠。

    跟那些在建筑工地,城里清扫垃圾干粗活累活纯体力劳动的人比起来,来北星公司做工农民工待遇算好的了。在抱怨命运不公的同时,也庆幸自己选择了不错的行业。干过几年多少都有些技术,也算凭本事吃饭。

    ***

    “我们已经下飞机,在机场等待了。”事后傅铭宇还能想起那天去机场接人时电话里听到第一个声音的话,一定认准说话的人就是赵西海。尽管他当时心里很是生气,过后还是很快忘记了,他是一个不计较生活琐碎的人。

    使他感到反感的原因不是他说出的话,而是说话的口气。相同的话用不同的口气说出来,表达的事情有时大相径庭,听在人的心理心情是不一样的。傅铭宇接通电话习惯性的说了声,你好。那边连个客气的回应都没有,接着便粗声大嗓的说了上面那句话,并把“下飞机。”三个字说的语气格外加重。好像乘了飞机身份一下变得高贵了,好像这次飞机对他们来说好辛苦,要不就是下了飞机北星公司没有派人提前在机场等候。

    按着行程单上的信息,傅铭宇已经算好了他要接的人再有半个钟头才从飞机上下来,离开裕廊岛的时候,一个电话给他打了过来,不是他出来的时间迟了,而是他要接的飞机提前降落了。民航局总是把时间计划得有些富余,七八个小时的航程,提前半小时一小时到达实在正常不过。电话刚一接完傅铭宇心里遂有一丝隐隐地不痛快。嘴里轻轻地说了一句算是骂娘的话。“有点少教养。”

    樟宜机场是这里仅有的一个民用机场,无论是国土面积,还是人口流量都严格制约着这里向外扩展的想象。机场是这里最热闹的地方,热闹源自于唯一,这里除了机场再没有通往外面世界的火车站,汽车站,及客运码头。

    唯一的机场,跟中国任何一个出名省城汽车站,火车站比起来要显得冷清。是唯一出入国门的地方。不同肤色,不同语言,不同衣着的人们源源不断的出出入入。从这里出入要么去往不同的国家,要么来自不同的国家,来到这里和离开这里的人都要经过严格的安检跟口岸出入的登记。每个人的行踪无不在政府的掌控之中,初来乍到心里总觉得被人剥夺了归属感。来人的面孔是陌生的,看到的场景也是陌生的,生怕自己哪里的行为不妥当会惹来麻烦。全没有国内机场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有限的人流从未发生过像国内节假日人流拥堵的高峰。无论城市有多么发达,只要跟外面是孤立的,局限的,城里生活久的人们心里妥不过有一种难以抑郁的平淡感。有时很让人不能理解,为什么总有人在说国外的诸多好处,难道外国给离开自己国家的人带来的待遇优厚吗?即使一个愚蠢的人想想也是没道理的事。还是你的利用价值引起了外国人的重视,如果那样,此种好处只能算是一种交易,一种出卖良心和祖宗的罪恶。

    中国,这个伟大的国家总有不尽的魅力使国人为之深爱,即使偶有使人心情不畅的事情发生,又有谁去责怪母亲脸上的小小斑点。即使一家人都在一个城市里工作,学习,相安无事的生活,等孩子长大了,到了读书的时候,几代人的梦想都凝聚在孩子身上,希望自己的孩子身上能考到一个更好的大学,好的大学大多分布在离家较远的省城,即使在中小城市里生活的孩子,也希望自己的将来走出生活的城市,走向更繁华更广阔的天地。越是那些地处偏远闷头苦读的孩子心里装着走出去的愿望越大,走向的地方越远。似乎所有励志苦读的孩子都是为大城市准备的。终其目标,拼尽一切的力量也要挤进大城市里去。少有人从城市回到偏远的乡村,那里没有足够吸引人们回去的条件。人口大量涌进了城市,小城市的涌向了大城市,对这些来自乡下的人,城市也就毫不客气的摆出了理所当然的苛刻,甚至鄙视的面孔。一遇到节假日,离家的人早已按耐不住想家的心情,似乎只有回到家才能使自己的委屈得到片刻的安慰。

    一遇到节假日,学生,民工就像突遇的山洪,一下子簇拥到机场,车站。人流跟水流一样,都是给经济带来发展的源头。能使几亿人口在最短的时间里都顺畅的出行,世界任何国家也许想都不敢想的事,中国做到了。中国的车站,机场无论建得多么的宏大,奢华都是值得的。

    改革以后,中国农村发生了根本的转变,机械化程度提高,大量失业人口为了谋生,不得不走出家门,到很远陌生的城里去赚钱;那些在城里没有正当职业的人,为了生存,有时不得不走出自己生活的城市,到别的地方去寻求更适合自己的职业。一到节假日回家看看的心里变得尤为强烈。那些平时在城里生活久惯的人们,除非没有时间,有时间绝不把自憋闷在家里,迷恋旅游寻求快乐再也收不住固守安静的心,为达到不断游玩的目的,编排旅游散心是排解心情压力最好良药的借口。旅游的狂热跟初恋情人的约会带来的激情不相上下。

    一年几次六七天的长假,每一个人都在老早的盘算着。一股股人流,汇合在一起便成了强大的人流大潮,平时宽敞的车站,机场一下子显得狭小拥挤。交通枢纽的大城岂能错过发展的契机,根据不同方向人流的汇聚,在不同的方位建造的车站,机场更显气派。即使这样,一票难求时有发生。世人有目共睹,人人不可否认,当前的中国早已不再是过去的中国,中国的经济在飞速的发展,中国人变得富有了,中国人也改变了过去那种陈旧固守的生活方式。有事没事出去走走,散散心情,长长见识成了普遍。中国的发展和中国的现象有着极其的特殊性。不可否认的一切源于自由,源于富裕,源于广阔,源于便利。尽管很多的事还存在着美中不足,归根结底还是美好的;尽管很多人遇到不公的礼遇,多少还有些怨言,多数人活得还是满心幸福。

    以前,总时不时在新闻跟报纸提到这一城一国,不知是刻意的宣传还是利益的操作,跟很多人一样傅铭宇受其迷惑对那里充满了好奇,期许哪一天到那里去看看。当他真正来到的时候,当初的念想竟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不是这里不够发达,实际远比想象的还要发达。只是再发达对于外来人来说又有多大关系。除了高大的建筑显得有些奇特,竟很难再看出其他特别的地方,如果只是看现代化的建筑,中国任何一个千万人口的大城绝不缺少高楼大厦的壮观。多少平民建筑跟中国三四线城不相上下,再富庶的地区,平民的生活未必有多富裕;同样在奢华酒店里出入的人群,带来利润的贵宾跟享有财富的富人与服务生永远是两个不同生存状况的阶级。

    这里机场出入的人群不难看出,黄皮肤还是占绝大多数。没有到过这里的中国人,很多人认为这里是理想的旅游目的的。有过一次旅游经历,不知能不能见到再次惠顾的身影。这倒没有啥可担忧的,只要跟中国友好邦交,中国有的是人,有的是富人,只要满足人们吃喝玩乐的欲望,中国人赚钱的能力总能塞满任何消费的场所。只有玩得高兴活得痛快,对于文化追求反倒没有使欲望得到满足更能吸引人。这里绝不缺少赚中国人钱的机会,中国人又岂能为这点点小钱放在心上。

    这里没有任何名山、没有任何古建筑,能称得上历史遗迹的不过是那些未被拆迁的近代老屋。有限的国土面积容纳不下中国境内任何一座名山的一个角落。这里的华人占大多数,华人在这里生存的历史绝不晚于任何其他肤色的人,畅通无阻的汉语足以见证华人对自己祖先语言的执着。国人对海外华人的鱼水之情早已不介于经济利益的得失,国人受难的时候,海外华人顶着一切压力倾囊相助,岂是简单一句利益一说了之。相同的肤色,相同的语言,相同的祖先,国人视海外华人是永远的亲人。正因为官方语言是英语,这里的孩子从小就接受英语授课比中国孩子对英语的认知更为畅通。说到方言,似乎每个华人都能说上一两句,只因太过于古老难以使人听得明白,那种茫然的神色在他们心里显然是一桩不小的憾事。哪里知道方言在随着时代的变迁也在发生着潜移默化的转变,方言最能形成地域文化的,不同的方言使这里地域文化显得颇为凌乱。好在无关政府的管辖,有没有民俗,有没有方言不重要。

    ***

    傅铭宇正以八十到一百脉的速度在公路上疾驰着,后面赶过来的汽车一辆辆的超了过去。作为一个老司机,熟悉路况是再重要不过的,国内任何一个人口密集的城市都要受到车速的严格管控,一个又一个路牌随时警示最高时速。尽管他已经把速度压得很低,这样的速度在国内一定会被视为违法,罚款扣分甚至吊销驾照处罚是难免的。“裨海环之,人民禽兽莫能相通者。”如果这里也像国内一样受交法严加管束,就像把骏马赶进带有围栏的圈子,再也难有天地施展尽情驰骋的天性。

    这里的公路是专为汽车修建的,在不理解为什么不允许自行车摩托车上路时,姑且用孩子一样懵懂的想法来猜测。是不是这里石油显得过剩?尽管这里没有一眼油井,但石油产量妥妥占据着世界成品油输出国前列的地位。不过,狭小的国土面积并没有因为汽车的拥有量使公路发生拥堵。人们对汽车带有浓厚好感除了想走就走的便捷,还有开车到处兜风赏心悦目的新奇。这里工交通的完善比自驾车还要方便,从早晨到黄昏,从年初到年终常年不变的景色,人们对汽车的概念没有多大兴趣,好在还有裕廊岛这样公共交通不能达到的地方,要不汽车的数量还要减少。就像有人在生活区悠然的骑着脚踏车,不是为了便捷代步,而是被当做黔之驴的好事者娱乐的工具。

    如果不是有事中途停下来,从裕廊岛到樟宜机场甚至用不了半个小时,只要不出交通事故这里很少堵车。更何况这里的交通事故跟那些国际有影响力的大城市比起来,远没有达到让人引起恐慌的程度。这里的人口骤增的速度,像早晨到中午的温度一样急剧,增长的时间又同样是早晨到中午那样的短暂。工业的发展需要大量的建设队伍,产业工人。增长最多的并非本国的人口,而是外来的劳工。照说这样的人口数量,任何一个城市都将会使汽车泛滥成灾。事实直觉想象的现象并没有发生。不是说政府在这方面管控的好。这里政府在交通治理花费的心思远没有在国际纷纭外交上花费的心思大,抱着对国民谋福负责的政体,保持安全稳定才是重中之重。“小国与大国从事也,有力则大国受其福,有败则小国受其祸。”足以见得谋求财富绝不是生存的根本。

    除了裕廊岛蒙着神秘色彩的地带禁止任何无关人的进入。这里的地铁,公共汽车像毛细血管遍及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跟私家车比起来公共交通价格低廉,出行方便才是汽车数量减少的根本。更别说具有本国户口的居民每月还能领到一定数量的交通补贴。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花大笔冤枉钱去给做自己添加烦恼的事。每个人在做自己认为大事前,总要权衡利弊的,除非其中利害不能一眼看穿。驾车除了精神高度集中,车辆耗油和保养远比公共交通花费多得多,自然放弃费力不得好的事。

    任何一个体能正常,头脑活跃的人,只要摆脱沉睡的梦境,心里总在想些杂七杂八的事。自从来到这里,无论是亲身体验的,还是眼里见到的,总把这里的一切跟海连湾进行比较。尽管没有任何一种模式可以照搬,尽管他的思考对时政起不到丝毫作用,但是想一想总还是于世无害的。

    想要彻底改变城市交通拥堵,大力发展公共交通也许是最有效的方式。这样国家得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根本的问题是要扎实的发展经济,只要有了钱什么都好办。任何一个政府都别想指望依靠老百姓的觉悟,来改善社会里出现的严重局面。老百姓心里永远都是在想着与切身相关的实实在在的利益,这是生存的需要。

    ***

    不同的街道布着不同的景色,不同的街道排列着不同的树木。傅铭宇开车又转过一个十字路口,公路两旁的雨树又变成了棕榈树。一辆用来修剪树木的专用汽车,车载自动升降机高高举起的平台上一个园艺师正在精心修剪棕榈树的树冠,那副专注不亚于发型师在给一位身份尊贵客人做发型时的神态。旁边的人远远端详修理过的树冠哪里还有不尽人意的地方。一棵棵棕榈树的树冠犹如一把把巨大的华盖被高大粗壮的树干整齐的顶起,这样设计除了给街道带来美化的效果,还防止酷热的阳光直接晒到地面,起到保护根部水土湿润的效果。在这常年的温度达到三四十度的地方,高温、湿润是热带植物生存最理想的环境,有限的陆地面积愈加显得弥足珍贵,怎样使每一寸陆地得到长久合理科学的利用,考量着决策者规划的远见和智慧。经济的发展使那些没有多大价值自由漫生的生物失去了生存的空间,特别是在人类活动密集利用价值极高的黄金地段,人为建造的建筑总是少不了各种名贵的树木和草坪。很多时候,人们惊讶的发现心中期望的美好的图景最终又回到了原点。没有随着年龄和智慧的增长而改变的。傅铭宇记得小的时候,老师给每位学生发了一张纸,让他们画一副既不脱离实际与又众不同的画来。尽管每个孩子们都有着超乎自己寻常的想象力,但是大多数的孩子画的图画却跳不出房屋跟树木的构思。不同的是有的孩子树木上多了鸟雀和房前多了池塘。这些看似小儿科的事,几十年努力以后人们会发现,心中一直不懈追求的美好图景,只不过把儿时的单纯变得多了几分色彩。

    不管是公路两旁是雨树还是棕榈树,在园艺师的精心打造下,无不力争突破一个理念,不惜任何代价对植被绿化的重视,无非是人类在抢夺其他物种生存环境的一种回馈。在突出现代建筑的同时,更想借助生态来妆点城市的魅力。

    人们除了对这里工业、旅游业的兴旺的关注,更加好奇那些本国法律严令禁止的行为,在这也却变成合法蓬勃的产业。社会的发展各种带有特殊诱惑力的毒花毒草不断地侵蚀着人们脆弱的精神,年长日久对纯洁固守不再坚忍,对诱惑的欲望不再沉静。国内严令禁止嫖妓,赌博在这里彻底揭掉蒙羞的面纱,这些行业在这里不仅不受限制,还得到合法的保护。为了放纵欲望到这里寻求异国风情的不乏其人;梦想一夜暴富,到这里博弈最后倾尽所有家资甚至欠下巨额债务把自己推向死亡边缘的大有人在。无论滥情于风月的,还是豪赌后举债维艰的,这里的芽笼,金沙和圣淘沙给人们留下的记忆的总是终身难忘。灰色的产业跟颇负盛名的美食和旅游景观紧紧的捆绑在一起,恰到好处的迷惑着人们的视线,掩盖着不为人知的勾当。

    ***

    “到底还来不来接咱们?这么热的天气把咱们扔在这里算是怎么回事?如果在国内咱们还可以回去,我家里的那一车苞米还在车里压着呢,到了这儿咱们就是想回去也回不去了。”说话的是一个刚到三十岁个子偏高身材偏胖面庞白皙的男人,刚从飞机上下来不过半个钟头,远不至于达到危及健康的程度,刚从天寒地冻的中国西北一下子来到夏天一般炎热的东南亚,一时还不能适应这里的气候,根本不曾想到这个时节世界还有像热锅一样的高温地带。紧接着他又说了一句他经常说的口头禅,这种热法长此下去,“还能不能让人活得下去。”

    跟他们联系的人特意的告知过,除了在家里的路上,穿着棉衣防止感冒,到地方就知道了,这里从来没有过冬天,常年高温像夏天一样的炎热。即使在中国北方小心把人冻死的时候,这里还在担心受到热射病的伤害。没有远离过家乡,或者从没到过气候如此反常的地方。心理自我意识总认为别人的话不过是玩笑。除了身上穿着棉衣,包裹里又多塞了几件。热的时候,脱掉一层衣服总还好说,一旦不像那人说的,冷的时候,没有衣服穿可就要命了。

    外面的气温远远超过机舱里的温度,尽管他们身上都只换成了一件褂子和一条裤子,无法阻挡的热浪还是搂头盖脸朝他们涌来。尽管他们在家的时候想好了,即使遇到再热的天气也比家里的寒冷好过的多。哪成想不到半个钟头就把他们自作聪明的想法彻底的击毁了。他们身上穿的单衣都是临行前在农村的集市买来的,这个时节的集市根本没有卖夏季衣服,颜色深不说,质料厚吸热好,都是适合北方冬季保暖的衣服。

    机场是这里的窗口,植被布景突出菁华。雨树,棕榈树诸多热带名贵树种一行行,一列列整齐的排布着,绿油油毛茸茸厚厚的草坪像碧毯铺在树下,使人不忍踩上一脚。

    “我看咱们还是到树荫凉下的草地上去还算舒服些。”身体偏胖面庞白皙的那个人说。无论是谁提出这样的主意在他们看来都是再好不过的选择,这里强烈的热射对他肥胖的身体似乎有一种难以承受的伤害。每个人一只手拖着行李箱,另一手拎着一个大提包。说笑着,几个家伙来到一棵棕榈树下的草坪。

    身体偏胖的家伙脱掉了红格上衣平铺在草坪上,脱掉了鞋子,靠近了鼻子闻闻了,一副像闻到腐烂尸体一样的表情,把鞋子远远放在炙热的阳光下面,打算让高温的阳光和释放出来的紫外线消杀里面的细菌和臭味,接着裸露着白白的肚皮躺在铺好的衬衣上面。好舒服,像羊毛褥子。

    到了这里他们才知道,带来最薄的衣服只能用来抗拒寒气来袭,根本起不到阻挡热射蒸烤的作用。

    眼前见到的正是傅铭宇要接的四个人,确切的说他们的身份都是农民,不过对这个称呼讨厌不亚于把他们说成是最低贱的人,心里总有一种负罪感,原因自不必说。年龄最大的跟最小的也不过差三四岁。无论是在农村种地,还是城里打工都是人生最好的年龄,也是国家最需要的人。除了有些桀骜不驯的个性,手脚勤快没有任何毛病。

    “穿好衣服,起来坐着,多好的草坪连个脚印都没留下,咱们坐在上面已经很过分了,居然还躺在上面,让人看着多么不雅。”几个人里年龄最长,梳着稍长的分头,算是懂些事理的人看了看胖子有点不满地说。

    “怕啥,又没有人认识咱们。再说我只是光着膀子,看看,肚皮都是汗,热的没办法。”胖子的意识终究没有忘掉自己种地的身份,把这里看作田间地头,热了坐在树下乘乘凉,又不带走一片绿叶,还有啥说道不成。

    “哥,把烟给我一支,我的烟在行李箱最底下拿起来不方便,差不多一天没抽烟了,憋得实在受不了了。”说话的是紧挨着躺在草坪上露着白肚皮的家伙,一个个子最矮也是四个人里岁数最小的一个。天生长得够黑的,属狗,小时候人们都叫他黑狗子,大了,听出是骂人的话,谁再拿那个称呼跟他玩笑,呲牙咧嘴真要咬上人一口似的。说话声音就像不小心咬了舌头,听起来很不舒服。他刚刚把行李箱放在了路肩下面,看到阳光直接晒到上面,又把箱子拎到棕榈树的树荫下。既然大哥说了,也就不好意思跟着躺下,在旁边坐了下来。

    “真舒服。”不知道黑小子说是在草坪上坐着舒服,还是吸烟舒服。

    “给我一支。”另一个头发白过一多半让人一眼看上去就像能做他们的叔叔,其实他的形象就像魔术师拿来骗人的扮相,实际比抽烟的黑小子大不到两岁,比那个他们管叫大哥的还小一岁。他的烟就在上衣口袋里,为了出门装体面花了比平时多两倍的价钱买了一盒好烟,上飞机前在海连湾机场外面一人分了一支,再也舍不得拿出来,尽管他的行李箱里装了小半面袋子从集市上买来的旱烟烟丝,是他准备半年的口粮,如果这个时候就拿出来卷起旱烟,即使别人不说其他的三个人也会笑话他的。反正他大哥是一个大方的人,抽的烟又是平时那种廉价的,不会计较的。

    “你往那边去一点,让个地方我也躺躺。别人都把箱子放在了外面(所谓的外面,是指没有树荫的地方),就你把箱子拿了过来,难道里面有什么怕晒的?”

    “对面不是有很宽敞的地方吗?非要到这里来挤。”

    “你也不是没看到,现在可不是正午,那边的树荫明显的小,天又这么热,你怎么不到那边去呢?”

    黑小子觉得自己理亏,没再说什么,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少白头挨着他们躺了下来。

    “大哥,你怎么不抽,是没有烟了吗?给,我这里还有几支。”那个躺着的胖子看到那两个都在跟他要烟抽,相互都是实在亲戚,特别是少白头明明上衣口袋里露着鼓鼓的烟盒,舍不得拿出了分给大家,心里有些不痛快。

    “我不想抽。”那个被他们称呼大哥的也是唯一没抽烟的,坐在草坪上看着机场路来来往往不断的人流和车辆,来来往往不断的人流和车辆也看着他们。他的年龄最大,做事也比他们显得沉稳。

    “飞机上六七个小时,加上机场里候机三四个小时都不准抽烟,可把人给折磨坏了。”躺在草坪上的黑小子快要把一支烟抽光了,坐了起来,打开了身边的行李箱。一支烟对他来说实在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再接着跟别人要又不好意思。拉开了行李箱的拉链,把上面的衣物都拿了出来。

    “要不是我的烟不好往外拿,我才不跟大哥要烟抽呢。”他的意思也是在挖苦少白头,当然这样也防止少白头跟他要烟。

    “我不也是跟你一样,一时忍不了了吗?”少白头这样解释,黑小子没揭他的短。毕竟他们都是亲戚,为了一支烟伤了和气有些不值得,尽管他们都很小气。

    这一切就像盛暑的季节劳累过后几个人聚在一起,躺在大树下面由着自己的性子抽烟、歇晌,说说家长里短,在他们看来根本与文明不文明扯不上一点关系。

    当我们面对种种让人反感事情的时候,应该想到的是,没落的灵魂远比生活贫穷还要使人不得同情。我们不相信处在人生青壮年,头脑依然懵懂于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难以辨析之中。

    ***

    “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傅铭宇来到机场的时候,一下子看到棕榈树下像在夏天的山野里放牛累了的野小子,在树荫下露着肚皮,随随便便的躺着,坐着,抽着烟,吐着痰。那种不分任何场合的随便和散漫该是使人多么的不舒服。

    傅铭宇开着车行驶在机场路上的时候,心里还对要接的四个人抱着很大的信心和好感,他们毕竟是同窗同学介绍过来的。

    “真丢人,一个城市的文明那里经得起这样糟蹋。”一见到来人的样子傅铭宇心中的乞愿感到又一次落空了。残存的希望但愿他们有点真本事,以前不是没有遇到过,看上去有些邋遢,干起活来却一点不含糊。

    傅铭宇在临时停靠点停好车,电话里告诉他们在航站楼出入口等候。装点景色的棕榈树绿化带离出入口不过几十米远。傅铭宇远远看到草坪上的四个人,装束上一眼确定正是自己要接的人,嘴里说了一句,“真是人才,”便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好像伙同做了不该做的事,怕被人发现,借机赶快逃脱。傅铭宇是一个对生活要求严谨的人,即使公共场合也注重形象得体,总是反感那些说话不管不顾,行动懒散,作为随便无拘无束的。需要人人维护经营的公共秩序,轻易遭到有人非礼的破坏、践踏,实难容忍。人类进化的终极目标无非是不断向文明迈进,抛弃文明进化不进化又何来价值。傅铭宇不是那种个人利益受到损失顿时跳起来得理不饶人,公共财产和形象受到迫害毫不顾及放任自流的人。世间之事不外乎公私之别,史之明鉴,平原君以荐马服子,以国家社稷为重,不以私利为念。微利相争,薄礼不让,何来公利之心。

    每个人心理都有过同样强烈的感触,并非那些真正意义触犯法律的人才遭到人们的反感和抵触,随心所欲为了自己方便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拿着公众文明不放在心上,我行我素,不思量给别人带来怎样的感受。

    如果说这些行为是在国内,傅铭宇也许不会有那么大的反感和不满,在国外看起来就格外不顺眼,像人人都排列整齐的队伍,因为有那么一两个不按规矩故作姿态,使整个队伍看起来显得乱七八糟很是难看。也像一个多人聚集在一起的隆重场合,人人举止文明高雅,一下闯进来几个言谈、行动粗鲁与场合不相时宜的人,一下子搅乱了人们的兴致。这并不能说傅铭宇对于这个异域之邦心存多大的热爱,相反正是因为他对自己国家的声誉和形象有着多么的爱惜,才对那些有损于国家形象的人有着很大的反感。

    这种懒散和放纵一定与他们平时散漫的生活习惯有直接的关系。每个人除了行李箱还有一个提包,提包除了颜色不同款式却一般无二,一定是集体来买便于跟商贩讲价的缘故。提包鼓鼓囊囊装的都是从家里带来的衣服、日用品、还有少不了的旱烟,他们早就听说了这里的烟草是很昂贵的,每个人又离不开。提包要么坐在了屁股下面,要么当枕头躺在了草坪上。一个个看上去倒是老实厚道,一旦表现在言谈举止上就彻底的颠覆了给人直观上的感觉。

    一个身材肥胖个子中等,穿着一身银白色工作服的人,朝他们走来的时候,开始依然保持着或坐或卧,或抽烟或吃水果或吃零食,烟头、果皮、零食包装的塑料袋随意的仍在草坪上。也许跟那种随便乱丢垃圾的人有着一样的心里,反正有专人在清理,清理垃圾是他们的职责。

    “你们是张天云、赵西海、罗昌福、张鲁艺吗?”傅铭宇看到了不远处棕榈树下的四个人,太显眼了,除了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这么大胆的跑到草坪上。有的手里的烟还没有抽完,不知是抽的第几支了,在等来人把他们接走的时候,抽烟是打发时间最好方式。傅铭宇在问的时候,多么希望从他们嘴里说出,“不是,你找错人了。”

    “是,是,是,是。”梳着分头的及时站了起来,其他也跟着起来答应着。

    “把地上的烟头,果皮还有塑料袋全部都捡起来。快走。”傅铭宇在跟他们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很是难看,好像他跟这几个人伙同做了一件多么见不得人的事,好在没来得及被人发现,赶快逃跑。

    “这么热的天把我们扔在了像火炉一样的太阳下晒着,这不是存心不拿我们当人看待吗?”在傅铭宇未赶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接到他们打过三个电话,第一个电话他刚刚离开裕廊岛,第二个电话他正在一家办公用品店把一箱箱的A4纸搬到车的后备箱。电话里他告诉他们找一个凉快的地方歇歇,也许是在自己的授意下他们选择了机场路边棕榈树下的草坪。如果他们是精于世故细心的人,从说话的声音不难听出,来人就是他们打过电话的人。很多时候人不经历很多事情,是不会知道对别人的尊重有多么的重要。

    “看看,像什么样子?我真怀疑怎么会把这样的人介绍过来。”傅铭宇尽管心里很不满意,表情也很难看,憋在心里的话终究没有说出来。

    “师傅,来支烟。”离开了机场路,坐在车里前面左侧的少白头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支烟递给了傅铭宇。

    “我不抽烟。”傅铭宇没有接过他的烟,接着说。“在这儿随地吐痰,公共场所抽烟、吃口香糖都是违法的。”

    傅铭宇说这话的时候,他们并不相信一个国家会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升到法律的范畴。甚至觉得不过是一个跟着北星公司来到国外的开车司机,跟他有什么好计较的。这样做的目的无非反对别人在他车内抽烟的洁癖。这一点真的猜对了,傅铭宇从不抽烟,不管是谁在他车里抽烟宁可把他们赶下车也绝不破例。

    “哇呀!哥,你这楼比咱们家的山还高。”傅铭宇开着车在后视镜看了看说话的黑小子。

    坐在后面座位梳着分头,觉得他弟在陌生面前,把这种种地人缺少见识的心里,毫无遮拦的暴露出来有点不好意思,轻轻地拽了拽黑小子的衣角,黑小子顿时明白了,没再多说一句话。

    傅铭宇开车没有按原路返回,拉着几个人绕道从这里最出名的建筑旁边走过,在他的心里还是希望他们是与众不同的,对于出色工人一切生活琐碎又算得了什么。

    不要说从小跟庄稼地打交道的民工,即使那些学识丰富的建筑师,亲身光顾这里的大船酒店,同样被人类大脑有悖常理奇思妙想的建筑为之惊叹。

    这是世界超出海平面最高的大船,把一个三百四十米长的混泥土造型的大船,举到五十五层楼高,离地面两百多米已经是了不起的设想了,再在大船里建造一个一百五十米长的无边游泳池,建造珍惜植物园,无形中给大船增加不可想象的负重,不能不佩服设计师这种逆天的想象和才能。即使在世界最出名的酒店里,大船酒店也是排在世界前十位的。据说中国古代鲁班最能造出奇特的建筑来,若是鲁班穿越时空看到金沙大船酒店,定会擦亮眼睛连连叹息眼前难以相信的现实。定不会相信这看似扑克牌一样的几幢大楼,把看似头重脚轻的大船稳稳地伸到云端。鲁班的云梯造得再高如果不是借助现代科技的力量,也休想见到世间如此奇观的建筑。傅铭宇接着给他们做起了解说,“狮子是这里的图腾,国徽的图案是狮子,这里也叫狮城。至于说到图腾吗?是人们精神上的寄托,也许这里没有变成一座城市,没有人迹出现的时候,被原始森林笼盖的荒岛也许真的有过狮子。不过像这样狭小的地带,一旦有了人类生存,又岂能受得了狮子在门外自由的转来转去。牙齿再锋利最终也得服服帖帖归顺于智慧的大脑。大脑再聪明也难以超脱天道运行的法则。狮子不见了,但它的雄威绝不是人类依靠体力单打独斗所能战胜的,人的精神永远折服于狮子天生的本能,理所当然被推向神灵接受人类的敬奉跟崇拜。凭着这几个农民工的理解能力,肤浅的思维还不能解悟傅铭宇话里的深意。难以探究傅铭宇话里深有的意境。世界出名的赌场——金沙赌场,就在这座建筑的下面。

    傅铭宇在说起金沙赌场的时候,那个坐在后面中间位置梳着分头的就像触到他的敏感神经一样,立时探过头去透过车门玻璃向车外看了看,除了造型奇特的大楼什么也没看到,即使想看到大楼的全貌,要等汽车开到很远的地方。

    北星公司有两个住宿营地,一个是裕廊岛外面的五星营地,另一个是岛内的SK营地。SK营地相对距离工程场地近得多,每天五星营地的人起来洗漱准备一个多小时车程的时候,SK宿舍的人们还在懒懒睡乡中。同学介绍来的人是应该优待的,傅铭宇开着车朝着裕廊方向疾驰而去。办公室急等着A4纸打印图纸,大事是一点不能耽搁的。

    “你们都是什么工种?”离裕廊岛越来越近了,车速明显的减慢了。

    所有进岛的人员都要下车接受检查,新来的需要办理入岛通行证。好在来人信息早已传送过来,需要本人验证。趁着排队等待的时候,傅铭宇问起工作的事,“也就是说,你们平时最擅长的是什么技术?”

    “只要是火力电站里的活我们都干过,都会干。”坐在后排中间位置梳着分头像是半开玩笑地说,傅铭宇回过头好好的看了看他,中等偏高的个头,站起来比他还要高出一拳头,黝黑的头发显得很年轻很有活力,尽管实际年龄已经三十出头了,但是明亮的眼睛总是给人一种错觉,就像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上嘴唇显得比下嘴唇略微厚点,不细心的人是看不出来的。刮过的胡茬就像春天里割完不久的韭菜很快又冒了出来,说话的时候嘴唇上的胡须跟着一翘一翘的,不错的长相。对于这些农民工傅铭宇并没有在意他们说些什么。不过这种不假思索随心所欲的说辞完全暴露了缺少文化和修养的狂妄。只有没有多大底气的人,没有多大本事的人,才会努力的去炫耀自己。

    “你们认识杨高力吗?”傅铭宇说出了自己同学的名字。

    “不认识。”

    “不认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同样的问题几乎同时在他们心理产生了疑问。张天云疑问的是杨高力是谁?傅铭宇疑问的是他们到底是怎么到这里的?怎么会说不认识杨高力?

    国外干工程,难免跟更多的外国人打交道。确保和谐友好的关系显然最是重要,使竞标的工程能保质保量完美收官,才真正配得上中国建设神团响当当的称号。和平时代,不管国内还是国外,最辉煌的事业,莫过于建设改善民生的大工程。宽容、理解、友爱、互助是干好工程不可或缺的人力因素,这些再普通不过的人们,付出辛苦改变世界人生活的同时,也在努力改变着自己的生活。

    深受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儒家思想熏染的中国人,骨子里透着永远洗涮不掉的忠厚和宽容。善良的本性不知吃过多少狼子野心的亏,即使这样,一旦遇事依然希望用善良来感化别人。中国人几乎没有不知道神圣的天安门前的标语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人所共知,中国人曾经遭受过怎样的屈辱、劫难,即使这样,中国人依然不计前嫌,愿意为世界和平做出贡献,最起码自己愿意做一个和平的使者。中国人自己过上好日子,永远不忘世界人都有好日子过。这样题目说起来似乎显得太过于高大,实际人人默默的付出,无不是为这些高大的信念做着贡献。

    中国人不变的信念,人心向善,天之使然。

    北星公司建设中的裕廊岛垃圾焚烧电厂,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儿发生了,外雇的印度人变得普遍听话,尽管对所做的活计乍手乍脚有些生疏,但态度却变得积极。究其原因,对生命的呵护、关爱产生了共鸣。一个个身强力壮,朝气蓬勃,对生存和未来充满了生机和希望,谁也不愿意使自己的身体受到健康和安全的威胁。毋庸置疑,北星公司是有责任和义务给受工伤的印度劳工全力治疗直到康复。问题是患者家属提出了放弃治疗,希望得到一笔一次性赔偿把患者接回印度去治疗的意见,无论是赔偿数目还是后续没完没了纠葛,对北星公司明显是有利的。换做是谁都要权衡利弊,选择对自己有利的处理结果,世界这么大,每天遇到不公平不合理的事实在太多了,谁又计较得过来。要用最大的诚心去关爱、去呵护需要得到人权伸张的人,至于别有用心的叫嚣跟跳梁小丑的杂耍有什么差别。

    那天,北星公司的会议室里,差不多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来讨论解决因工伤被推进医院的印度人阿布的处理意见。说到底无非是花钱多少的问题,一听到治疗费用完全超出了人们的心里承受篱界,人人都提出了反对的意见。讨论变成了争论,争论变成了反对,最后并不是按着民主投票少数服从多数的形式来结束,而是以全体反对只有傅铭宇一人竭力主张,不管花多少钱,也要把受伤的阿布治疗痊愈的结果结束了争论。傅铭宇最后的那句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即使这个钱北星公司不出,哪怕由我个人承担,砸锅卖铁也要把受伤的阿布治疗痊愈。理由吗?因为他是在北星公司的工程工作时受的伤。生命至上,是任何物质跟金钱不可置换的。”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傅铭宇拍板定音成了最终的解决方案。

    意见不统一不能说他们没有爱心,跟傅铭宇持有反对意见,正是出于对北星公司的利益的考量。借助北星公司才使很多工人有了赚钱的机会,有了给自己和家人带来生存的保障,在企业发展艰难的时候,谁都不愿意再给企业增加太多的负担,一旦企业垮了所有的人都跟着遭殃。正因为都是为了工作,一致公利,摒除私心,也就不存在相互之间的成见之说。既然傅铭宇最后拍板,大家只有按着他的方案去执行。

    消息很快传了出去,传到了工程场地印度人的耳朵里,这帮黑小子哇哩哇啦的用印度语相互传递着,评论着,脸上露出了少有兴奋的笑容。哪怕是世上长相最丑陋的人,脸上洋溢出那种开心的笑容,都将是一道美好的风景。他们干活变得着调起来,不再用那种假装不知道的表情摆出偷懒的架势。

    中国人是不相信上帝的,因为上帝根本不可能给人带来任何物质上的帮助和精神上的解脱。只有生存无奈的人才去祈求神灵的佑护,至于神灵起没起到对人佑护的作用,只有神灵自己知道。最有效的办法是,努力做到自我寻求解脱的路子,因此人们在遇到问题时,总是习惯用理性和道德思维的方式去解决和处理实际中的困难。从文字始源便详细记述着整个民族的发展和兴衰,血与火的历史不断洗礼着民族的灵魂,骨子里透着历经锤炼坚韧不屈的性格。

    在人们遇到难以解脱的问题的时候,很想得到一种精神世界的感悟和警示,上帝不可能做得到,神也不靠谱。《易经》的卦象倒值得求索探绎,“小往大来。先否后喜。”文字精短的易学,几千年来以其深奥的哲学易理,不知引来多少三教九流的狂热探索。真理与邪恶,光明与黑暗,易变之术同生共存,诡辩之道使人怀疑自己天生的悟性。人们习惯按着科学的逻辑思维去推理事物的发展定义。按说照此推理便不会出现窒息的绝路,从事物的起始便预想到结果,而事实的结果却未必像预想的那样。事实总是历经多少坎坷,绝路又逢生,山重水复而后柳暗花明。月满则亏,月缺又圆,唯一不变的是不停地在变化。长此以往,人们心理便形成了一种铁定的信条,凡事都努力往好的方面去做,至于结果如何由它去吧。

    人们嘴里需要咀嚼不同食物来满足生命的需求,食物到了胃里充实了体力,又使精神衍生出更多的思想。嘴里吐出不同的言论里,少不得会提起北星公司的那次事故。毕竟受伤的印度人阿布还躺在医院里,不管北星公司再怎么不愿提起,只要患者没离开医院,治疗的费用总是时时在攀升,医院不停地催促缴费。尽管北星公司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再也没有比听到好的结果让他们感到激动的。对这件事的关注再没有比傅铭宇更放在心上的。不是心里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只有他心里明白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当将会引来多大的麻烦。眼前的麻烦不过是金钱上的损失。中国人的信念里,钱失去了可以再赚,事做错了可再难以挽回了。很多时候,人们心里根本不把党员的称号放在心上,究其原因所作所为不言自明。并非所有人做事失于对党的忠诚,极少的害群之马足以败坏党的名声。傅铭宇正是从作为一个党员的身份着想,自惜羽毛绝不给中国人的形象带来污点。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伤者的腰部永远失去知觉,永远瘫痪下去,北星公司的花销将是不可变数的未知,给北星公司带来的损失也绝不仅仅是他引咎辞职那么简单。事情不是没有可缓解的余地,他开始计算自己多年的积蓄,房产的价值,自己做出的承诺绝不是信口虚言。如果真到了那时候,也绝不后悔,正如誓言里说的,“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跟那些为了国家大业付出生命的人比起来,自己没有啥可舍不得的。

    ***

    傅铭宇感到极为疲劳,天气酷热固然是造成他情绪低落的帮凶,主要的原因是工程任务量越来越大,人手紧缺,机械、工具、其他耗费日渐剧增,还要抽空到医院看望伤者。无论哪一方面都没有使他感到轻松的理由。正应了那句话,要是想干工作总也干不完,前面我们说过,他不亲临现场事事都不放心。不是不信任别人,而是习惯。

    “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很多时候休息比工作更重要。要不去医院的时候你顺便检查一下。”刘新生把一项质量检验报告送到傅铭宇桌前的时候,傅铭宇右手托着下颌静静地坐着。脸色有些不好,眼神透着一层因疲劳而生的困倦。刘新生风趣温和的对傅铭宇表达着同事般的关心。

    “没事的,我的身体我知道。”傅铭宇满含深情的看了这个能干的年轻人一眼。正要说什么,电话响了起来。

    “您好,我是廖兴邦。”电话那边的声音刘新生听得清清楚楚,借机悄悄回到自己的办公席。

    “您好,廖医生,有什么事吗?”傅铭宇首先预感到,一定是情况有些不妙。自己从国立同仁回来没一会儿,主治医生的电话就着打了过来。差不多两个小时前,他还听廖医生面对面的讲述患者的病情。傅铭宇原本打算亲自问问患者到底哪里疼痛,谁知受伤的阿布一直沉浸在昨晚睡去的状态里。

    “廖医生,患者一直不停地沉睡会不会出现更严重的情况?”

    “应该不会的,不过任何事情都保不准会跳出正常思维的范畴。”

    即使十拿九稳的事情,在他们嘴里也只能得到模棱两可的回答,是这些从医者惯用的伎俩。这是最让人没办法的事,不管是谁,到了这里只有顺从,任何的抗力只能带来更糟糕的结果。

    “傅经理,如果下午有时间,请您再来一趟医院,有关阿布病情我想找您汇报一下。”

    “廖医生,您太客气了。谈不上汇报,您是我们工伤患者的主治医生,我们北星公司应该感激您才是。”

    “我是一名医生,我的职责是救死扶伤,再说咱们都是中国人,哪有不为自己事尽心的道理。”

    “是患者病情变得更严重了吗?”事情不能因为担心就不会发生,不能因为担心就能躲避发生。傅铭宇说出了不愿说出的话。

    “不是的,恰恰相反,是他的病情出现了好的转机,算是坏事里的好事。”尽管那边说话的语气一直是平淡的,傅铭宇却一下变得有些激动,犹如云雾见到阳光顿时赶走了疲劳。

    “好事!?难不成阿布能下床行走了?”傅铭宇的话里多少带着玩笑调侃的口气,尽管他表面对医院里的医生是很客气的,从心里有谁能完全相信他们对患者的救治是全心全意的。“顾客就是上帝”,商家之所以把顾客推崇到如此至高的位置,无非是以自己至高的服务赢得人气,为自己赢得更多的利益。医院里又何尝不是以相同的道理把患者也当成了上帝。

    “哪有那么大的好事。您还是来一趟医院吧,我当面向您汇报。”

    几天来,傅铭宇一有时间就到医院里看望阿布,只是没有开始的时候去的亲了。阿布的病情趋于稳定,除了腰部没有知觉不能动弹,腿部骨折也在石膏的帮助下依靠时间慢慢来康复。每次离开的时候,傅铭宇特意叮嘱主治医生廖兴邦,有事随时给他打电话。至于廖兴邦电话里说的好事,他没有猜度别人心里的习惯,因此并没想得过多。

    “傅经理,我跟你说,这绝对是一件好事。对您,对北星公司,对我们医院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傅铭宇接到廖兴邦的电话,一刻没停,开车来到了国立同仁医院。他正朝着阿布的病房走去的时候,走廊里遇到了廖医生。廖兴邦把傅铭宇叫到了办公室,跟他说,“连我都没有想到,患者早晨醒来的时候一个劲的喊叫,他满口说的都是印度土话,好在医院里有印度籍的大夫还能听得懂他说的话,他说他腰疼得厉害,我于是就轻轻地按了按他腰部疼痛的部位,没想到他喊得更厉害了。接着我又让他轻轻地动动,我发现他真就轻轻的动了动。”

    廖兴邦停了一会儿接着说,“这样一来,说明我以前的诊断是错误的,这种错误对于患者,对于你我来说都算是一种福音。我仔细的看过新拍的X光片,结果是跟患者刚入院时出现了差别。”说话的同时廖兴邦拿出了两张X光片,尽管傅铭宇不懂X光片,在廖兴邦的讲解下,他还是认真的看了起来。

    “人的身体是由特殊的材料构成的,看来谁也跳不出这个神奇的范围,明明是受到了严重的损伤,身体里的内部组织居然也像自我救治的医院一样,只要是能有愈合的可能,也在无形中全力的组织一种神奇的力量全力的愈合。我这样说你一定是听明白了吧,患者有可能不用进行腰部的手术就会自行康复。”

    廖医生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是激动的,听到廖医生的话傅铭宇的心理也顿时感到兴奋。

    “廖医生,你是说,阿布腰部不用手术也会好起来的,是这样吗?”

    “没错,你的理解正是我要表达的意思。”

    “那就意味着,北星公司在患者的身上花不了太多的钱,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疗养,他就能恢复到跟以前一个样子?照这样的说法,这次的事故只能算是给一人造成骨折的轻伤事故!”

    “是那样的。”廖兴邦说着脸上露出惬意的微笑。似乎揭穿傅铭宇心里最担心的事,“怕花太多的钱。”

    傅铭宇顿时觉得自己那种无法抑制的情感有些失态,一定会让眼前的廖医生看出自己是怕花钱才表现出的情绪。这种不用明说人人都知道的事,一旦在情绪上表现出来就显得有点不近人情了。话说回来,上百万的钱拿起来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在海连湾一个人用一生的积蓄也未必实现花一百万买一套小面积住房的梦想,若不然北星公司的会议上怎么人人都站出来反对。自己的确那样想过,如果北星公司承担不了过多的医疗费用,自己砸锅卖铁也要把受害人治疗康复出院。涉及到实际问题上,即使自己砸锅卖铁又能拿出多少钱来,一旦出现那种局面自己的前途就完了,自己就成了北星公司的罪人。不过这些话作为一个有担当的人只能留在心里,决不能说出口的。

    “其实我们并不是怕花钱,您也知道我们已经做到了最坏的打算。关键的是患者在不经过任何手术就能痊愈,对于他来说将会减少多大的风险。对于北星公司来说可以把这次事故的等级由重伤变为轻伤。国家的政策是把生命看成至高无上的,对于一个企业来说简直太重要了。无论对我,还是对北星公司来说,都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好消息,真的很感谢您了!”

    傅铭宇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紧紧地握着廖兴邦的手。

    “真要等到患者出院疗养还需要住院治疗一段时间,这个时候我们还要好好的观察。不过我可以确定的告诉你,把患者定性为轻伤是板上钉钉的事。”

    傅铭宇还没有离开医院,就把这个消息发送到那天北星公司与会者手机的微信里。

    很多时候,人们怀疑生活就是一个怪圈,总会有时不时的发生出其不意的事情,发生和发展总是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对于一件人们看来没有任何希望的坏事,没办法只有做到最坏的打算,谁料想竟会有好的局面出现。对于一件满抱希望的事,即使盘算得再好,却总难收到让人满意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