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不禁默然。
没错，对他而言，五感不过是世界的固有属性，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梦境也因为怪异和残缺不全被他视作一个虚构出来的幻想之地。但对于菲丽丝来说，这里反而成了她梦寐以求的完美世界，其意义恐怕不亚于漆黑不见五指的深渊中忽然出现了一盏灯火，不管中间会出现什么样的艰难险阻，也依然会奋不顾身的朝火光方向前行。
如果她的闯入确实只是一次偶然，一旦离开便没法再次进入的话，她失去的东西恐怕远不是他能想象得到的——好不容易来到了遗失已久的完美世界，最后却只重温到了疼痛，这对菲丽丝也太过残忍了一点。
罗兰轻叹了口气，伸手拉起对方，“我知道了，测试就等到晚上再做吧。”
梦境世界的两天差不多相当于现实里的一整夜，推迟到晚上也就相当于晚了几个小时，问题并不大，但她却能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感受一下这个崭新的世界。
“谢谢您，陛下……”菲丽丝起身后再次向他抬肘按胸行礼，而那是联合会成员向上位者所执的特有礼节，“我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您能赢得女巫联盟的支持了。”
罗兰刚准备说些什么，卧室房门忽然被敲得砰砰作响，门外传来洁萝的喊声，“我沏好茶了，你们要喝茶吗？”
这家伙……又在搞什么鬼？按照她平时的习性，被激怒后肯定是大半天不想见自己的，更别提烧水泡茶了，现在这不停敲门、强行喝茶的架势是闹哪样？
他皱着眉头打开房门，小姑娘手中却空空如也。她先是瞪了罗兰一眼，接着探头进来朝菲丽丝上下打量，眼中满是警惕。
“喂，茶呢？”
“在客厅，自己去端吧，”洁萝冷哼一声，“对了，你们不要发出奇怪的声音，干扰我写作业好吗！”说罢甩手而去。
呃……原来是这个原因吗？罗兰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现在小孩子懂得也太多了吧，换作当年的自己，根本不会往奇怪的方面联想好不好。只会关切地询问身体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之类。
重新关上门，他耸肩道，“不用在意，零零后的孩子就是这种性格，毕竟时代不同了。”
“零零后？时代不同？”菲丽丝一脸茫然道，“她和您的关系是……？”
“寄居的房客而已，”罗兰摆摆手，没有细说下去。虽然他道出了与教皇对决的那场灵魂之战，却没有告诉她这个小鬼就是曾经的纯洁者教皇。洁萝在梦境世界获得了新生，已和过去再无瓜葛，没必要把她同另一个世界联系到一起了。
“我明白了，”她咬了咬嘴唇，“那么……请您继续吧，用其他方法也可以，这一次，我会尽力不发出声音的。”
罗兰不由得扶住了额头。
你这是上瘾了么！明明这个世界还有许多充满乐趣的地方啊，何必盯着疼痛不放。
“咳咳，”他清了清喉咙，“既然到了梦境世界，我带你出去逛逛好了。”
“我这样子……也能出去吗？”菲丽丝惊讶地问，“这里明显和无冬城大不相同，被其他人注意到会给您带来麻烦的吧？”
原来她并不是没有注意到周围环境的剧变，只是大概以为这儿跟歧视女巫的四大王国一样，明显与众不同的人会招来歧视与迫害。
“如果你真是名女巫的话，在梦境世界里只会成为明星，”罗兰笑道，“我说过，这儿是一个全新的世界，特立独行不仅没有什么害处，反而会受到追捧——前提是不违反法律。”
“是、是这样吗？”菲丽丝的神情顿时激动起来，“外面也有酒馆和旅店，对吧？”
“你是想要尝尝酒水和食物的味道么？”他扬起嘴角，“当然，而且种类多得超乎你想象。”
换句话说，她之前的打算竟是一整天都待在屋内，不停回味痛苦的滋味？虽说一位容貌柔美温婉的女子一脸渴求折磨的杀伤力实在非同凡响，但总觉得会把他拉入一条无法回头的高速公路。
好险，自己总算没有犯下大错。
“对了，你既然换回了原来的身体，那么还能够使用魔力吗？”
“啊……您不说我都忘了这个，”菲丽丝低声惊呼道，“请让我试一试。”
她闭上眼睛，屏气凝神，可过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动静。
“不行么？”
“不……我能感觉到魔力气旋，只是许久没用过了，有点不太适应，”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请稍等……它马上就要出来了。”
话音刚落，两只枯柴一般的黑色利爪从她背后冲出，向肩头两侧扬起，乍看上去仿佛多了双鬼手一般，又像是一对失去了羽毛的翅膀骨架。
罗兰摸着下巴问，“这是……”
“我把它称作刀刃魔爪，”菲丽丝长出了口气，“爪子可以在能力范围内伸缩自如，而且远比一般的铁器要锋利。与魔鬼大军缠斗时，它既能保护我不被后方的偷袭所伤，也能同我一道对抗强大的高阶魔鬼。”
“所以你曾是一名战斗女巫。”
“没错，在塔其拉时代，我担任过三席的近卫。”她顿了顿，“只是有一点我不太明白，按照探秘会的研究，魔力应该来自红月才对，为什么梦境世界中也会存在魔力？”
“尽管这个世界是按照我的意志打造的，不过它跟红月恐怕同样分不开关系。关于这一点我还在摸索中，等之后闲逛时再谈吧。”罗兰摊手道，“既然决定把测试推迟到晚上，现在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是，陛下！”菲丽丝兴奋道。
反正是周六，顺带把洁萝也一起带上好了，不然这小鬼还不知道要赌多久的气。
“另外，在梦里不用称我为陛下，叫我罗兰就行，这个时代已经没有国王了。”
“那……请容许我失礼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菲丽丝此刻表露出来的敬意远比之前要诚恳。他心中暗想，如果能以这种方式得到塔其拉女巫的全力支持，此次意外闯入似乎也不坏。
“你不来了？喂，什么意思！迟到那么久不说，你现在才告诉我？”
电话里传来的吼声让罗兰忍不住偏过头去，即使隔着扩音器，他也能感受到嘉西亚的怒意。
“家里忽然来了客人，还是不得不接待的那种，”趁着对方喘气的空挡，他赶紧解释道，“我也没有办法，你知道屋子里除了我之外，就只剩下一个十四岁的小鬼，总不能让她去待客吧？”
“你住在0825对吧，我过来和你谈！”
“呃，我现在不在筒子楼里……”说出这句话时，罗兰眯起眼睛，已经做好了迎接声波攻击的准备。
果然，嘉西亚再次提高了音量，“你知不知道我约了协会的前辈？本以为你总算承担起了该承担的责任，临阵脱逃算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算盘，现在就给我回来！”
承担责任是什么鬼……这话很容易让人误会的好不好？
看到出租车司机露出一副「好小子，真有一套，我懂你的苦衷」的表情时，罗兰就知道，解释恐怕是行不通了。
“喂，你说什么？似乎信号不好，我进入东方路了，喂，你还在听吗？喂……喂？”他自导自演了一番后直接挂断了电话，为了以防万一，顺手又关闭了手机电源。
这下恐怕是把这位武道明星彻底得罪了。
他没料到嘉西亚会对他同意加入武道家协会一事如此上心，并且对方的反应再一次让他确认了，冷冰冰的态度只是她对待陌生人的表象，一旦成为她认可的自然之力觉醒者后，其真正的性情才会显露出来。
“老套的把戏，”坐在身后的洁萝冷哼道，“你以为我们待在深山老林里吗？没有离开城市，怎么可能会遇上信号问题。”
“就你话多，”罗兰向后座瞥了一眼，只见菲丽丝正贴在窗前，目瞪口呆地望着窗外的一切，姿势自从上车后就没有变过。也无怪她惊讶，高楼大厦、密集车流、巨大的广告牌、壁挂荧幕，这些东西对于一个古代人来说能造成多大的震撼稍微想想就知道。事实上，生产力进步造成的时代变迁越来越快，一个城市有可能在短短的二十年内就发生翻天覆地的蜕变，甚至连居住在城里的人民都不一定能接受得了，就更别提塔其拉女巫了。
为了此趟出行，罗兰把她身上破破烂烂的长袍（据她说是塔其拉制服）换成了自己的衣服，短袖和运动裤本身就很中性，菲丽丝穿着并没有什么问题，反而明明很廉价的地摊衣物，在她身上却穿出了一种休闲自在的时尚感，不得不说颜值确实是一项化腐朽为神奇的东西。唯一的麻烦在于裹胸，最后只能拜托洁萝出手，用缠布解决了这一问题。
因此这回逛街的目的很明确了，除了带着神罚女巫大吃大喝之外，剩下的便是给她买一身衣服——万一她还能再次进入梦境呢？总不能一直穿着他的男装、裹着布条行动吧。
“到了，翠谷公园，”司机压下计费表，“二十五块。”
这个公园离筒子楼不远，也是之前罗兰探索城市时发现的一处优质绿地，来这儿晃悠的人不多，周边有一条商品街，最重要的是设有开封菜和蓝蓝路的连锁店。
没错，这便是罗兰的首选餐馆——路边店的环境太掉档次，口味也没个标准，毕竟此次出行是为了要给另一个世界的来客带来美妙体验，自然对味道和环境都有最基础的要求，同时还能满足“让对方吃个饱”这一条件。那些星级大店显然更好，但要是敞开了肚子吃嘛……罗兰觉得自己的钱包很可能撑不住这样的消耗。
因此不上不下的快餐店显然成了一个最合适的选择。
而且洁萝也嚷嚷着要吃这个很久了——大概儿童套餐里附送的人偶玩具，对小鬼们拥有莫大的吸引力。
带着两人走进开封菜馆，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罗兰来到柜台前，直接点了两份全家桶和一份儿童套餐。
“你为什么买这么多！”当看到罗兰捧着一大盘食物堆放在桌面上时，洁萝惊讶道，“叔叔，就算你有工作了，也不要浪费啊。”
“既然难得遇上了我大方的时候，你就乖乖地吃好不好？”
“哦！”小姑娘把套餐玩具拿到手中后，一直撅着的嘴终于平缓了不少。
“你也吃吧，不够再跟我说，”罗兰将一块炸鸡递到她面前——经过高温高压烹炸出来的鸡皮呈现出诱人的金黄色，光是闻着香味都让人食指大动。现代手法炮制的鸡肉不仅维持了它本身的嫩滑口感，更是将黑胡椒、百里香、蒜盐等调味料的鲜美完全渗入肉质纤维中，效果完全不是那个时代的白板肉所能比拟的。
快餐食品因为高热量以及千篇一律的味道常让人诟病，但放在缺乏食物和调味料的古代毫无疑问是人间绝味，更何况菲丽丝已经数百年没有品尝过味道了。
一路上，她完美地执行了罗兰的嘱托，无论遇到多么新奇的事物也绝口不问，并尽可能模仿其他人的举动行事。但到了这一刻，她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当接过炸鸡咬下的瞬间，两行泪水从她的眼睛中夺眶而出，并抑制不住地向下流淌。
“姐姐这是……”洁萝不由得愣住了。
“呃，没什么，她只是很久没有填饱过肚子了。菲丽丝的家人对她并不好……他们一直想要个男孩，但始终未能如愿……总之，说多了你也不懂，只要知道她在那边的日子过得很苦就是了。”
“原来是这样么……”小姑娘的表情瞬间软化下来，大概是产生了感同身受的同情。
罗兰并未去计较为什么洁萝叫菲丽丝为姐姐，叫自己却是叔叔，他注视着古女巫一边流着泪，一边大口大口吃着快餐的景象，心底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丝唏嘘。
在他眼中极为平常的享受，对于她们来说，却成了愿意付出一切去追求的梦想之物。这之间巨大的差异难免会让人觉得心酸不已，但好在菲丽丝如今总算摸到了梦想的边缘——虽说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而他能做的，就是在这短短的一天内，尽可能满足她的要求。
“这个……真是太好吃了！”过了好久，菲丽丝吞咽的动作才放慢下来。
每当有其他食客经过时，都会投来惊讶的目光——餐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餐盒，从汉堡到蛋挞应有尽有，分量足够五六个人享用的，但桌边却只坐着三个人。为此罗兰还收到了不少鄙夷的眼神，比起对面两名纤细动人的女性，这些食物都是被他塞进肚子里的可能性显然要高得多。
“给她擦擦，”罗兰无奈道，同时心里又有些庆幸，还好带她来的是快餐店而不是高档餐厅，不然这一顿就能把他的钱包都吃空了。
洁萝抽出一张湿巾，帮菲丽丝擦去泪痕和嘴唇上的油花——好在女巫天生丽质，几乎不需要化妆打扮，否则这顿饱含泪水的午餐早把她的脸涂抹得一塌糊涂了。而小丫头大概是头一次看到居然还有过得这么凄惨的人，连吃开封菜都会开心到流泪，同情心已然泛滥，对待她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
“这里还有甜筒，不过我们可以先聊聊梦境的事情，”见她吃得差不多了，罗兰喝了口可乐，进入正题，“你在入梦前，有发现什么异象或不对劲之处吗？”
“可是……”她望了身旁的洁萝一眼。
“没关系，只是儿时做的梦罢了，”他眨眼道。
“我明白了，”菲丽丝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确实它已经过去很久了……让我想想，当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我只是像往常一样靠在墙边切断意识，这样有助于我快速恢复精神，又不会完全失去警惕。”
“切断意识后也能感应到外界的变化？”
她点点头，“只是中止了对身体的控制，意识沉入黑暗之中，但周围出现危险时，我仍能察觉得到。那并不是从视觉或听觉上传来的，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就好像冥冥中有人在提醒我一般。赛琳称这种现象为潜在连接，如果被抽入灵魂容器中，那才是完全的长眠，不会有任何知觉。”
“你们在说什么？”洁萝嘟嘴道，“赛琳又是谁？”
“一位心理医生，大人交谈时小孩子不要插话啦，”罗兰瞥了她一眼，“觉得无聊的话，就去公园里走走，看别人钓鱼放风筝都行，不要离我们太远。”
小姑娘不满地哼了一声，抓着甜筒走出了店门。
“不要紧吧？”菲丽丝透过落地窗，望着她的背影问道。
“没事，这个时代治安水平很高，一般人也骗不了她，”罗兰耸耸肩，“你接着说。”
“是，一旦进入深度睡眠，我应该浮在一片不着边际的黑暗中才对。那里没有光线，没有声音，什么都不存在……也什么都做不了。”古女巫顿了顿，“不过这回出现的景象却成了您在梦境世界中的居所，当时我的惊讶简直难以用言语描述，幸好很快就看见了您。”
“唔……”罗兰思索了片刻，“换句话说，这次沉睡和往常唯一的不同之处，便是你在我的城堡中。”
“也只有这个不同了。”菲丽丝将最后一支甜筒咽下肚子，心满意足地长出了口气。
看到黄色的筒尖一点点消失在古女巫的嘴里，罗兰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光柱！”
“什么？”
“你不是说，当我入睡时，会出现巨大的、犹如城墙一般宽广的橙黄色光柱吗？”
“是这样没错，”菲丽丝微微一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而你同样拥有光柱，对吧？”
“您的意思是……我们的光柱重叠在了一起？”
“没错，边陲镇的领主城堡只是一座普通的石砌建筑，不可能令你连接到梦境中来，想来想去，也只有光柱是我们的共通点了。”罗兰猛地拍了下手掌，“但单单靠光柱重叠也不行，否则安娜和夜莺她们早应该进入过梦境世界才对，切断意识或许才是关键。”
关于塔其拉女巫的所有描述中，灵魂一词一直让他颇为费解。
无论是神罚武士躯壳，还是造型怪异的生物载体，塔其拉幸存者都是通过转移灵魂来实现对它们的操控，可……什么是灵魂？
按照罗兰的理解，灵魂是思维和记忆的综合体，由神经元通过电流彼此交互而生成的现象，并非实际存在的东西，也无法脱离身体而延续。但地底文明的灵魂核心却打破了这一观念，不仅将灵魂变成了可以凭空存在的物质，还能带着它四处转移。
最开始他笼统地将其归结于魔力的奇妙，不过现在看来，很可能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如果思维和记忆都能被解析呢？
假设光柱和魔力全部来自红月，那么所谓的灵魂同样有可能如此——当启动灵魂核心的那一刹那，被抽取灵魂的人便在红月中形成了一份完整的记忆体，光柱不过是传输通道，因此才造成了灵魂转移的表象。
根据帕莎的说法，由于魔力转化过于复杂，所以神明接手了这一过程，其表现就在于光柱的粗细。先不轮是否正确，若只是模拟记忆的话，确实要比魔力具现、凭空造物容易得多，因此神罚女巫头顶的光柱如此细小也能说得过去。
顺着这个思路推测下去，梦境世界的复杂程度超过了大多数女巫的能力，光柱才会宛如城墙般粗壮。当菲丽丝在这个范围内中断意识时，她位于红月中的思绪便与梦境世界产生了交际，从而出现了连接梦境的异象。
罗兰越想越兴奋，之前一直冥思苦想而得不出的结论，现在都能从这个假设中找到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如果真是因为光柱重叠导致的这一原因，那意味着梦境世界的确也是属于红月的一部分——借助洁萝的灵魂战场，他在这个掌管魔力的“神域”留下了一片属于自己的足迹。
正当他打算把这份猜测告诉菲丽丝时，隔壁餐厅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窗户玻璃的碎片洒落一地。人们惊慌失措地从店中逃离，哭喊声、尖叫声和求救声混杂一片，连带开封菜店的食客也慌乱起来。
“是堕魔者！快跑啊！”
“他才刚变异，快打报警电话！”
“帮、帮我……我的脚扭到了……”
“他过来了，小心！”
“啊——”
罗兰跟着人群走出连锁店，才发现隔壁店里已是一片混乱，用餐者争先恐后的想要逃离现场，却因为有限的疏散通道而挤成一团。附近群众听到有堕魔者出现的消息后转身就跑，部分人一边后撤，一边不忘拿出手机拍摄现场，只有少数几个志愿者坚持留在原地，来回背负那些不慎跌倒或吓得无法动弹的人离开险境。
“嗝……您不是说这个时代的治安水平很高么？”菲丽丝摸了摸饱胀的肚子，脸上满是幸福感，和周围惊骇的场面显得格格不入。
“咳咳，这只是一个意外，不要在意。”罗兰不禁感到脸颊微热，说好的世界主宰，结果出来吃个饭都能遇上袭击事件，未免也太不给面子了。
另外遇袭者口中的「堕魔者」亦引起了他的注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最近在报纸和新闻里见到的类似报道越来越多了，似乎梦境世界中觉醒自然之力的人正与日递增，但大部分都成了无法控制的怪物。
联想到两个月前嘉西亚所说的「来自外界的侵蚀」，他暗自皱起了眉头。
“敌人是谁？”菲丽丝问道，“需要我去解决他吗？还是先回公园找洁萝？”
罗兰往身后看了一眼，摇头道，“公园那边现在是安全的，我们先干掉这家伙再说。”记得第一次遇到焦面男时，对方就表露出过故意引诱武道家猎杀的意图，放着它不管去而与洁萝汇合并不是一个稳妥的选择。
而且他同样很在意堕魔者的魔力气旋消散时产生的那股奇妙充实感……仿佛体内流淌的暖流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一般，连带着身体也变得更有力了。
“敌人应该是一个新生的堕魔者，你理解成混合种邪兽就行，只是自然之力保护它不受寻常武器所伤，必须得使用同样的力量克制。”
“自然之力？”
“就是这个世界的魔力，不过没有性别限制，”罗兰弯腰捡起一颗石子，运转体内澎湃的气息，将其碾成了一滩齑粉，“就像我这样。”
菲丽丝微微一怔，“您……成为了觉醒者？”
“还是超凡类型的，”他心里颇为得意，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可惜它只在梦境世界中有效。”
“无论对哪个世界来说，您都已经不能算是凡人了，”古女巫由衷地感叹道。
“两家连锁店后面是室内商场，应该有走道相连，我们找个隐蔽的地方动手，注意不要让其他人看到了。”
罗兰带着菲丽丝返回快餐店，并从员工区找到了通往商场的后门，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剧烈的爆炸声吓走了大部分顾客，整个场区里只剩下一地狼藉。
他并没有顺着走道前往遇袭的蓝蓝路店，而是让菲丽丝展开刀刃魔爪，释放出魔力的气息——如果没记错的话，堕魔者能感受到这股力量，并被其味道所吸引。焦面男正是通过这种方式，将他误认成了上钩的武道家。
果然没过多久，蓝蓝路店的后门便随着一声巨响炸得四分五裂，一名男子咆哮着从烟尘滚滚的员工室冲出，二话不说直朝菲丽丝扑来。
拜那股神奇的力量所赐，罗兰的动态视力和反应都有了长足提升，他清晰地捕捉到了目标的模样——和焦面男不同，此名堕魔者的赤红色气旋位于左手手掌中，无论大小和亮度都无法与焦面男相比，刚刚变异的说法应该不假。另外这一点也可以从暖流涌动的频率看出，他产生的渴望感并没有上次那般强烈。
按照计划，两人打算将其拉入开封菜店再动手，但就在这时，敌人忽然朝菲丽丝伸出了左臂，手掌猛得张开。
塔其拉女巫身前的空气在刹那间急剧膨胀，竟产生了能用肉眼看到的激波，接着像炸弹一样爆开，将两人直接轰进了餐厅后厨——站在女巫身后的罗兰自然成了肉垫，他不是没有机会避开，但考虑到此时的菲丽丝并非拥有像神罚武士那般壮硕的躯体，干脆接住队友，一同承担下了这次撞击。
在气浪的冲击下，两人穿透隔音板做成的墙壁后，重重摔在炸鸡台前。
罗兰灰头土脸地咳嗽两声，稍稍活动了下背部，发现除了有些麻木外，并无任何不适。看来自己不止是力量，就连耐揍性也有了长足的提升。
不过这算是对方的特殊能力吗？混合种邪兽可不会这样的攻击技巧……他心中不免有些讶异，为什么明显更强大的焦面男却从来没有施展过类似的能力？
“你还好吧？”罗兰望向趴在怀里的女巫。
“抱歉……大意了。”菲丽丝低着头缓缓站起起，廉价的短袖衫上出现了几处破口，背后的骨爪也断了一只，显然在爆炸的瞬间，它们充当了她的盾牌，“不过请放心，战斗很快就会结束。”
说完没多久，堕魔者便喘着粗气走了进来，看到菲丽丝，他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再一次向她伸出左手，“去死吧！武道家！”
然而他全然没有注意到，那只落在他脚下的断爪并没有消失，而是如同活物一般从地上跃起，直朝他颈脖斩去。
一道幽光闪过，堕魔者的神情固定在狞笑的那一刻，随后脑袋缓缓滑下，像破布袋一样砸落在地，脖子断口处的热血溅得老高。
菲丽丝紧接着控制断爪斩断对方了的左手，并用一记精确的削切将整个魔力漩涡剐了下来。
无头尸体顿时软软地瘫倒在地。
“只要不超出十步范围，剥离的刀刃魔爪反而更具威胁，因为大部分敌人都会忽略这一点，从而招到来自背后的致命袭击。”她笑了笑，将赤红色的漩涡交到罗兰手中，“这就是您说的自然之力吗？”
“没错，跟魔力气旋很像，对吧？”罗兰注意到漩涡脱离堕魔者后完全停止了运转，就像是一块光灿灿的宝石，即使菲丽丝拿起它的时候亦是如此。但到了自己手中，漩涡却快速旋转起来，并且由赤红转蓝白，最后化作一道璀璨的光芒直冲屋顶，宛如银丝一般缓缓消散在空气之中。
体内的暖流平息下来，他再一次感受到了那股充盈的满足感。
菲丽丝惊讶道，“这道光是……”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将魔力归还给这个世界吧，”罗兰拍了拍手上的灰，“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不然被别人看到就麻烦了。”
“可这家伙不是敌人吗？”
“是敌人没错，但不是每个人都权力处置敌人，”他解释说，“时代不同了，就算是再穷凶极恶的人，也只能由专门的部门和人手负责抓捕、审判。”当然，堕魔者更为特殊，嘉西亚就曾提到过，对付堕魔者的武道家都会得到协会颁发的猎杀执照，不仅允许他们对可疑目标动手，还能合法杀死那些妄图浑水摸鱼的正常觉醒者。这事要是公布出来，无疑会引起一波舆论轰动。
“奇怪的时代。”菲丽丝评价道。
两人走出开封菜店，外面的混乱秩序已开始缓解——大概是看到堕魔者突然离去，让还未来得及逃脱的人们都松了口气。
没走几步，罗兰便看见了逆着人流飞奔，一路朝这边跑来的洁萝。
她的神情焦急，头上的发带也已散开，雪白的长发散落在肩头，显得十分凌乱。周围有几人试图拦住她，却被她利用小巧的身子和灵活的步伐躲开，直到见到罗兰，她的神情才从焦虑变成了欣喜。
但这份欣喜仅仅只持续了数秒钟，小丫头就将扬起的嘴角强行压了下去，板着脸怒气冲冲道，“为什么你们现在才跑出来？连乌龟都比你跑得要快吧，叔叔！”
望着她气喘吁吁，双颊涨红的模样，罗兰忍不住弯下腰，摸了摸她的脑袋，“抱歉，让你担心了。”
“谁担心你了，我担心的是菲丽丝姐姐！”洁萝咬牙瞪了他一眼，“她第一次来这座城市，万一被人群挤散了怎么办！”
尽管嘴上这么说着，小姑娘还是老老实实接受了摸头全套。
之后罗兰花了好大功夫才解释清楚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又为什么会出来得这么慢的原因——当然后半部分是编造的。得知「两人不慎被堕魔者的攻击波及，差点跑不出来」后，她的不满才平息下去。
好在接下来的行程没有再出意外，罗兰带着她们买完衣服后，又去火锅店解决了晚餐。作为一款特性分明的美食，火锅不仅味道浓烈，食材丰富，而且价钱也相对便宜，只要点菜时多选些容易填饱肚子的土豆、粉条和藕片，三个人吃到撑他都支付得起。
菲丽丝的表现并没有比在开封菜馆时要好上多少，麻辣与鲜香的交替刺激让她根本停不下勺子，泪汪汪的眼睛也不知道是被辣的，还是感动的泪水……到最后连那锅火红的油汤都被她喝下去不少，看得周围的人目瞪口呆。
一行人回到筒子楼时已是晚上九点，罗兰爬上八层，走到自己公寓门口时，竟意外地发现了嘉西亚的身影。
她一脸寒霜地站在过道中央，身边的低气压几乎能感受得到。
难不成挂断电话后，她就一直在这里等着自己？
罗兰抽了抽嘴角，尴尬道，“你看……我真是带着亲戚出去——”
“我们现在可以谈谈了吧，”嘉西亚径直打断了他的话。
大概是对方的语气显得有些粗暴，菲丽丝皱起了眉头，“嗝……请注意你的态度，这位可是世界的主——”
罗兰连忙拉住了她，“咳咳，没事的，你们先回屋。我跟她聊一会，很快就会回来。”
毕竟是他理亏在先，换做自己被这样放鸽子，还用拙劣的借口直接关掉手机，换谁都会勃然大怒。他原以为像嘉西亚这样骄傲的人会大失所望，并再也不想和他打交道，却没料到即使如此被敷衍，她也依然坚持在这儿等他，这或许说明……武道家协会能用的人手已经到了捉急见肘的地步。
跟着嘉西亚来到0827，罗兰还未坐下，她便转身问道，“你考虑好了吗？还是说……这只是一场借口，你又反悔不想加入协会了？”
她的目光灼灼，像是想要看穿他的想法一般。
“有水吗？”罗兰耸耸肩，走到沙发边自行坐下，“冰的也可以。”
借着灯光，他仿佛看到对方头上的青筋跳了跳。
深吸了口气，嘉西亚咬牙切齿道，“我去给你倒。”
“谢谢。”
罗兰喝了口冰水后，才缓缓开口道，“我想问一个问题，最近感觉有关堕魔者的报道越来越多，连我今天逛街都遇上了突然变异的堕魔者……武道家协会是不是遇上麻烦了？”
“你今天在翠谷公园一带？”嘉西亚眉头一蹙。
“你也知道？”
“有人报了警，但这种事情最终还是得由我们来处理。协会会联络离事发地点最近的武道家，我就是其中一个。”
“那怪物……”
“死了，但不是我们干的，自然核心也不见了，”嘉西亚沉声道，“这证明有人比我们行动得更快。”
“什么人？”罗兰装作毫不知情地问道。
“这个问题过界了，”她摇摇头，“事实上我连之前的话都不应该告诉你，那些内容已经涉及到协会的机密。至于你问的问题，没错，我们的确遇上了麻烦。外界的侵蚀正在加速，这个世界可能会迎来一场大危机。”
又是侵蚀……罗兰心头稍稍一凝，“什么样的危机？”
“谁都不知道答案，或许是世界被毁灭，或者是所有人都变成没有人性的怪物。正因为如此，协会才需要更多的人站出来来制止侵蚀，这跟性别、种族和国界都没有关系，每一个觉醒了自然之力的人，都应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说到这里，嘉西亚的语气不由得高了几分，“的确，在对抗外界侵蚀的战斗中，我们有可能会付出性命，但这是武道家的天职！你会感到害怕和犹豫我完全能理解，但请你想想，如果连我们都不顶上去，还有谁能保护大家的安危？”
罗兰沉默下来，对方的坦诚着实令他有些意外，一般情况下，为了避免坐地起价，应该尽可能隐瞒协会的难处才对。然而嘉西亚不但变相承认了协会确实缺乏人手，甚至还提到了责任和牺牲，这未免也太耿直了点。
如果其他武道家都像她这样来劝说新人加入的话，他亦有些能理解为啥还有一部分觉醒了自然之力的人宁可单独面对堕魔者的袭击，也不愿意加入协会的原因了。
毕竟这个时代人们对大义的兴趣已大幅下降，自身利益才是第一位的。
罗兰之前打算加入协会，不过是想得到酬金和名望，但现在他觉得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作为梦境世界的缔造者之一，他觉得有必要借助武道家协会的力量，去探明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自然之力的异变，以及外界的侵蚀又是指什么。
他隐隐觉得，这些现象恐怕和红月脱不开关系。
“我回答了你的提问，那么你的答复呢？”大概是沉默时间太久，嘉西亚忍不住问道。
罗兰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啊，我入。”
“什……么？”她愣了愣。
“我愿意加入啊，”罗兰摊手道，“难道你问的不是这个吗？”
“不……我只是以为你……”
“以为我临阵脱逃了？”他轻笑道，“下午我真的是陪亲戚去逛街了，为什么人和人之间就不能多一点信任呢。不过现在申请加入可以吗？你说的那位前辈才是引荐人吧。”
嘉西亚的表情显得有些僵硬，她盯着看了罗兰许久，似乎在考量这句话到底是否出自真心，过了好一阵子才摇了摇头，“他只是我的恩师而已，我约他过来是想让他指点你更好地运用自然之力，不过他今后已不会再见你了。”
呃，是因为失约的原因么，罗兰心想，看来那位前辈不止对他失望至极，连带嘉西亚也受到了责备。
“至于申请加入协会，填一份表格就行，”她从茶几下抽出一张纸递到他面前，“签上名字即算生效。”
“就这么简单？”罗兰诧异道，“好歹是暗中保护世界的组织，不用进行什么入会仪式或能力测试之类么？”
嘉西亚冷声嗤笑道，“你以为你加入的是古代隐修会还是圣殿骑士团？这是现代社会，签名只是代表你的知情权得到了保障。之后协会会查验你的身份，并给你注册新的社保与补助金。”她顿了顿，“至于测试，但凡觉醒了自然之力的人，便有资格成为武道家。具体能达到什么程度，全凭自己的意志和努力，初期的测试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唔，被一个明明曾属于古代王室的人这么说，还真觉得有些不太适应啊……
罗兰拿起笔，正准备写下自己的名字时，却被对方拦住了。
“我必须再一次提醒你，一旦你成为我们的一员，就不再是名普通人。”嘉西亚郑重地说道，“你分享着武道家协会赋予你的权利，也必须承担相应的义务。你不得泄露协会的情报，更不得背叛协会，否则其他武道家会视你为敌人，而之后的处置也不会再经过法院审判。我希望你考虑好了再签名。”
明明之前那么希望他加入协会，到了要提交申请时，又提醒他思考清楚，这种光明磊落的做法让罗兰对她的看法提升了不少。不管在灰堡王国时，那位碧水女王有多么不择手段、残酷无情，但到了梦境世界，她已和过去变得截然不同。
“我知道自己的选择，”罗兰点点头，签下了名字，“那么，现在能告诉我关于侵蚀的情报了吗？”
“不行，”她仔细将表格折好，放入茶几下的木盒中，“查验身份一般需要两天左右的时间，你只是提交了申请，并未正式加入武道家协会，这些消息依然得对你保密。”
“好罢……那我换个问题，你曾说过猎杀堕魔者可以得到丰厚的酬金，没错吧？”
“我之前对这个问题已经解释得够清楚了，”一提到为钱办事，嘉西亚的面色便露出了几分不愉。
“我想问的不是数额，而是任务结束后，如何才能确认，是我解决掉了对手？”罗兰耸耸肩，“猎杀堕魔者时，总不可能自带拍摄设备，或是邀请另一名武道家在边上旁观吧？还是你们打算采用古典方法，用头结算？”
“钱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么？”她没好气道，“无论是谁消灭了堕魔者，都意味着世界又洁净了一分，为何要分得那么清楚？”
“你是有名的武道家，光是一场比赛获得的回报就抵得上一般人一年的薪水；而我在两个月前甚至没有工作，除了要养活自己外还得照顾那个小丫头，所以没错，钱对我来说很重要！”罗兰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顺着嘉西亚的思路，将她误导向错误的方向是件喜闻乐见的事情，毕竟作为局外人，他从一开始就只打算利用武道家协会来查明侵蚀的原因，而不是将自己都搭进去。
再说，钱对他也确实很重要。
嘉西亚瞪了他好一会儿，才面带不甘道，“将变异的自然之力交给协会，就能作为你消灭了敌人的证明。”
“这东西也能上交？”罗兰微微一愣，它不是到了手中便会自行消散么，难道菲丽丝握住它时呈现的固体状态并不是偶然？
“不然呢？这东西既是堕魔者力量的泉源，也是他们被侵蚀的证明，并且一旦变异，自然之力就没法再恢复过来，不收集起来妥善封存的话，它迟早都会感染新的宿体——普通人哪怕只是最简单的碰触，都会被它夺去神志。”
“你的意思是……它还能换着人用？”
“所以才会有人收集它们，”嘉西亚恨恨道，“这群疯子打的什么主意简直一看就知道，他们就不怕这个世界走向毁灭么！”
尽管她之前不愿意透露对方的底细，现在也只是愤恨之余不经意提到，但罗兰已经听出来了，那些和协会作对的家伙似乎已经形成了一个有组织、有目的的敌对团体，并且抢起了武道家协会的“生意”。
“但协会内部应该也存储着大量变异的自然之力吧？你们就不担心，万一被这帮家伙找到存放地点，或是武道家之中有人故意通敌的话——”
“这不可能！”嘉西亚毫不犹豫地打断道，“虽然你现在无权知道这些，不过我可以保证，光凭那些疯子，绝对没办法突破武道家协会守备的核心区域——在那之前，他们就会被四位「镇守」碾成碎片！”
罗兰倒很想接着问核心区域在哪里，那四位镇守又是谁，不过对方肯定不会回答，索性作罢。但他心中始终留有一个想法，如果让他进入存放变异自然之力的地点，将那些魔力漩涡全部释放的话，梦境世界会发生什么变化吗？届时他体内循化不息的暖流和那股奇异的力量又会强大到一个怎样的地步？
无论最终结果是什么，似乎都值得期待。
告别嘉西亚之后，罗兰回到了自己的公寓中。
菲丽丝正坐在客厅等他，“陛下，刚才那个人是……”
“这个世界的魔力觉醒者，自称为武道家，”他摆摆手，“你无需介意她的态度，梦境世界里除了你之外，没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可她毕竟是您创造的……”菲丽丝仍显得有些耿耿于怀，自从答应她的请求，带她重温过美食的体验后，古女巫对罗兰的敬意已和之前变得截然不同。
“在他们眼里并非如此——这儿的人们具有完整的记忆和思想，从出生到死去，都与我无关。甚至连整个世界也有着自己的规则，”罗兰在她对面坐下，直言不讳道，“就目前来说，我同样是规则的一部分。”
一提到世界，菲丽丝眼中立刻绽放出了夺目的光彩，一路上的所见所闻给她带来了难以言喻的震撼，能忍到现在已实属不易了。
她先是望了眼洁萝的房间，才压低声音问道，“陛下，这是您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吗？请恕我直言，灰堡王国的四王子只是您的幌子，对吧？”
罗兰的眉头不禁一跳，“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您的无冬城也是这个样子！”菲丽丝兴奋道，“我起初到这里时还不太明白，为什么明明只是跑着马车的道路，却要修得那么宽敞和平坦，哪怕在空间有限的城市里依然如此……现在才知道，您根本不是为马车儿准备的，那些来去如风的四轮车才是您的目标！”她顿了顿，“还有烧开水就力大无穷的机器、号称要建上十多层的大楼、以及威力惊人的武器等等……这座城市之所以会变成如今的模样，都跟那个世界有关吧？”
“我的确是四王子，只是在到达边陲镇时，脑袋里忽然多出了一部分记忆。”罗兰想了想，决定还是隐瞒下了穿越之事，毕竟这个秘密他希望只有最亲密的女巫知晓，“它包含着最深奥、最不可思议的知识，而我如今只掌握了很小的一部分。”
“那么它一定是神明交给您的东西，”菲丽丝没有对他的说法产生丝毫怀疑，“塔其拉女巫常说，神明并不钟爱人类，但现在看来我们或许错了，您已经得到了神明的微笑——只要有您在，我们必将能击败魔鬼！”
这回轮到罗兰讶异了，之前他一直想让塔其拉幸存者相信这点，但当对方说得如此斩钉截铁时，他反倒有些不踏实起来，毕竟他带她去的是公园和餐馆，而不是军事演习的现场。
当他委婉地问出心中的疑惑时，菲丽丝回答得非常爽快，“因为那些来来往往的四轮铁车。”
“车？”
“是的，陛下。在塔其拉时代，我们若想将战备物资运往前哨营地，需要借助大量的马匹和车辆——虽然不少女巫都具备快速行动的能力，但携带不了太过沉重的东西，一旦负重超过某个限度，魔力消耗速度将成倍增长，这一点您应该也清楚。”
“因此当联合会缴获魔鬼的攻城兽时，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只需一名女巫即可驱动百倍于自己身体重量的庞然大物，如果拆掉上面的铁盾和弩箭，仅用来运输物资的话，一台攻城兽即可抵得上四五辆马车。光从这一点来看，魔鬼对魔力的掌握与运用程度，要远高于我们，探秘会也因此而判断，敌人的战争潜力更胜女巫一筹。正是基于这个结论，阿卡丽斯大人才将希望寄托于神罚军计划。”
“用运输能力来判断强弱么？”罗兰饶有兴致地问道。
菲丽丝点点头，“从人力背负到马车拖曳，它决定了我们所能遍及的范围，毫无疑问，走得越远的种族越强大。”说到这儿她忍不住扬起了嘴角，“而在梦境世界中，那些有着数倍于马车长度的四轮铁车，搭载上近百人依然能轻松自在的奔跑如飞，光这一点就足以证明梦境世界所拥有的力量。如果您的武器亦是来自于此，那么它必然能击溃魔鬼。”
听完对方的解释，罗兰不禁心生感慨，塔其拉女巫虽然受到时代的限制，最终没能守住沃土平原，但不代表她们的眼光差劲。事实上能从挤满了人的公交车上看出其背后蕴含的实力这一点，就已经超过了同时代的绝大多数人，甚至在一些现代人面前也不逞多让。
他不止一次在论坛上见过这样的讨论：当外星人入侵地球时，要如何才能击败这些异星来客？
然而事实上，人类竭尽一切所能，可谓耗费了吃奶的力气，也不过是把几名宇航员送上了月球——一个距离地球最近的星体。对于那些跨越数百光年，甚至是掠星系航行到达地球的文明来说，不过是如蚂蚁般迈出了微不足道的一小步，他们仅靠航行所耗费的能量，就能将地球烧成灰烬，两者之间的差距有如天渊。
若一个文明能将足迹扩张到其他恒星系，真想入侵地球的话，当看到他们的那一刻，就是人类灭亡之时。
在这一点上，菲丽丝……或者说塔其拉的那些上位者竟意外的看得很清楚。
说到最后，古女巫再一次按胸行礼，“尽管您不是女巫，也没法驱动天谴仪器，但我相信，您就是神明赐予我们的天选者。”
面对这个明显歪了的结论，罗兰心里颇有几分哭笑不得。不过他并未出言否定对方的想法，让塔其拉女巫彻底倒向无冬城，无疑是更有利于今后发展的选择。
他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道，“时间有限，我们开始测试吧。”
由于洁萝的缘故，两人不方便在深夜进行测试，因此必须速战速决。
搭好梯子后，菲丽丝背对床铺翻落下来，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显然她无法通过坠落的方式离开梦境世界。
接下来只剩下两种可能。
要么当罗兰脱离时，她也会跟着脱离，要么她会永远困在这个世界之中。
当罗兰爬上梯子，转身坐好之际，菲丽丝走到了他的面前。
“若能一直待在这里，倒也是个不错的归宿，所以请不用为我担心。如果脱离后我没法再来到梦境，我会将今天发生的一切牢牢记在心中，并时刻想念这里的。”
罗兰点点头，仰头向后倒下。
刹那间，世界归于黑暗。
睁开眼时，罗兰感受到了手臂上传来的重量。
轻轻偏过头，安娜平静而安详的睡容映入他的视野中——她侧着身子，脑袋枕在他的臂弯处，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在做着一场美梦。
还好……他仍能以这种方式脱离梦境世界。
罗兰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臂，翻身爬起，替安娜盖好被子后，他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顺着楼梯拾阶而下，驻守于楼道口的士兵慌忙站起，纷纷向他敬礼。
他摆摆手，示意无需在意，一步步来到一楼大厅。
接着罗兰看到了菲丽丝。
后者站在大厅中央，脸上的神情带着一丝怅然若失，她低着头，反复打量自己握紧的双手，仿佛仍在回味肢体重获触感的那一瞬间。
看来答案是前一种。
梦境世界仍然受到他意识的控制。
当他醒来时，世界便会静止下来，而进入其中的外来者则会遭到强制排出。
“陛下，我……”见到罗兰，她抿了抿嘴，努力挤出些许笑容，“我的梦醒了。”
看得出来，有那么一瞬间，神罚女巫宁可自己被永远困在梦境中的思想占了上风——当初因为没有选择，为了延续下去继续与魔鬼战斗，她不得不转化成不死者，可付出的代价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显高昂，如今面对一个崭新世界的诱惑，出现动摇并不奇怪。
不过最终她还是将这份情绪压了下去，也许是为了塔其拉的同胞，也许是怀着对魔鬼的执念，又或者两者皆有，但不管是什么，这份强大的自律心都让罗兰暗自赞叹。
“现在还不一定，”他笑了笑，“测试才完成了一半，得确认完后半程，才能知道这到底是一次偶然，还是光柱重叠后所必然发生的事情……我们就在这里继续吧。”
菲丽丝微微一愣，“您不回卧室吗？”
“省得吵醒安娜，”罗兰摇头道，“反正城堡里有暖气，在会客厅睡也一样。”他招来一名亲卫吩咐了几句，后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仍旧忠实地执行了他的命令。
半刻钟后，会客厅的长桌上便铺好了一层软垫和被褥。
就这样，一群完全摸不着头脑的士兵将会客厅守得严严实实，里面只留下罗兰一人，菲丽丝则待和众人一道待在大厅中，等候光柱的出现。
不得不说，第二次入睡确实比较困难，特别是在揭晓谜题答案之际。
罗兰辗转反侧了半天，直到天际微微发白时，才昏昏睡去。
新世界瞬间恢复了运转。
令他惊讶的是，这一次梦境里的时间并没有被强制移动到第二天清晨，窗外仍然是五光十色的霓虹夜景，梯子还摆在床头，而菲丽丝的眼神正一点点恢复光彩，然后像从茫然失神中猛得清醒过来一般，不敢置信地低头望向罗兰。
“陛下，这……这是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不由得翘起了嘴角。
答案已不言而喻。
什么是梦境，什么又是真实，对于神罚女巫来说可能已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她在承担了数百年的苦楚和责任后，终于迎来了报偿。
……
这一次，两人只在梦境世界中停留了很短一段时间。
罗兰原以为她会迫不及待地出门再逛一圈，却没想到对方做的第一件事是俯身单膝跪下，恳求他允许自己将这个消息告诉给其他同伴，塔其拉遗民会永远铭记他的恩情，并竭尽全力为他效力。
面对这份恳求，罗兰罕见地并未立刻做出回应。
倒不是对塔其拉女巫有什么意见，只是他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养活这么多人，更重要的是，光是一个菲丽丝就能令洁萝疑心大起，他总不可能把多出来的那百余名女巫都说成是远房的亲戚吧。
作为梦境世界的第二缔造者，罗兰绝不愿意把小姑娘卷入到这些事情中来，若让她察觉到这个世界的不对劲之处，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实在难以预料。本着以防万一的原则，塔其拉女巫必然不能留在家中。
那么他就需要一个能供众多女巫居住的场所，比如一整栋公寓类之类，加上吃穿等日常开销，这笔花费显然不是一个小数目。
思索了一番后，罗兰最终决定还是让女巫们自己来解决这个问题。
一时的沉默大概让菲丽丝误解了他的意思，她咬咬嘴唇，将另一只腿也收拢起来，双膝跪倒，再次恳求了一遍。这个姿态已经超过了塔其拉女巫礼的界限，只有在普通人面见联合会上位者时才会施以此种大礼。罗兰尝试将她拉起，她却坚持如此，只求他不要将那些同伴拒之新世界的门外。
他这时才注意到对方的误会之处，哭笑不得地将自己的打算缓缓道出后，菲丽丝方如释重负般长出了口气。
事实上对于罗兰来说，接纳塔其拉遗民并非像她所想的那样，是一个难以取舍的问题。
在梦境世界中，她们并不是一群空有蛮力的神罚军，而是拥有各种神奇能力的女巫，还不会受到神罚之石的限制。
有了这么一批人做帮手，先不说探索梦境世界的手段和效率可以得到成倍的提高，光是一个帮忙记忆、抄录知识，就能令他受益匪浅了。放长远来看，她们或许还能学习各门类知识，并利用现代设备研究魔力的本质。当然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即使神意之战结束后，塔其拉女巫也能在新生的世界中找到一个落足之地。
脱离梦境后，菲丽丝甚至等不及天完全亮起，便向罗兰匆匆辞行，激动万分地朝第二边陲城奔去。
后者则打着哈欠回到了卧室。
钻进热乎乎的被窝，重新将安娜搂入怀中，女孩也在此时睁开了惺忪的双眼，含糊不清地嘟囔道，“今天这么早就醒来了？”
“嗯，去梦境世界逛了一圈，”他吻了吻对方的额头，“然后遇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之后便睡不着了。”
“哦？”女孩的鼻息就像是柔软的羽毛，轻轻在他颈脖间滑动，“是好梦吗？”
“当然，”罗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让她重新枕在自己的臂弯中，“对大家来说，都会是一场好梦。”
安娜就这样贴在他身边，听完了神罚女巫意外进入梦境世界的全部经历。
“所以她们都能找回失去的感觉，并且回归到正常人的生活了？”她长出了一口气，语气里大部分是由衷的高兴，还有一些是惆怅与遗憾，“真好……如果我也能去看看你曾经待过的世界就好了。”
“只有将灵魂化作光柱才能做到这一点，对你来说代价太大了，”罗兰抚摸着她的发梢和耳垂道，“而且我们可以把无冬城建设成理想中的样子，让现实一点儿也不输梦境，不是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安娜轻笑道，“不过你现在是不是有点心虚？”
“诶？”罗兰愣了愣，“才没有，我只是……”
“不用回答，让我听听就好，”女孩将头放在他的胸口，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嗯……有两分心虚，以及一分担忧；心虚之处是因为菲丽丝是一位女性，还非常漂亮，担忧则是怕我多想，我猜得没错吧？”
“呃……”面对这个正确得不能再正确的说法，罗兰一时不知道该回什么好。
安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过还有七分是坦诚，所以你的担忧都是多虑的，放心好了。”她顿了顿，语气变得认真起来，“罗兰，你是为了帮助她们而做出这个决定的，就像当初拯救我和共助会一样，我怎么可能因为这种小事而心生介怀。这正是一位君王的职责，不是么？”
罗兰稍稍松了口气。
如果换做夜莺，他都不敢保证对方不会胡思乱想，但安娜不同，她说的相信便是真的相信，不带一丝掩饰。而且从她的神情中可以看出，对于给予塔其拉女巫一个归宿，让她们重获失去的知觉，这种事她是打心底支持的。
安娜的善良是一种天性，这一点从认识她起的那天就没有变过。
“不过之后你在梦里做的事，都要告诉我，明白了吗？”她眨了眨湖蓝色的双眸，在他耳边呢喃道。
罗兰点了点头，“我保证。”
安娜露出心满意足地笑容，缓缓爬到他身上，双手捧住了他的脸颊，“那么接下来的时间，你归我了。”
女孩轻轻咬住他的衣领，一路向下……
卧室里渐渐响起了两人甜腻的喘息声。
……
另一边，当菲丽丝带回来的惊人消息传开后，第三边陲城里如同炸开了锅。
“只要在光柱范围内中断意识，就能重新找回自己原本的模样？”
“这根本不重要好不好，关键是能恢复触觉和嗅觉啊！”
“开封菜真的有那么好吃吗……比起蜜汁烤肉如何？”
“能、能带我去梦境世界里看看吗？”
“还有我！”
“我也想去……”
众人围在菲丽丝身边，七嘴八舌地嚷嚷道，全然没了平日的淡然。即使在面对邪兽大举入侵地底迷宫时，她们也没有这么激动过。
「别争了，这么多人一起去城堡，别人还以为我们要夺取无冬城呢！」埃尔瑕大声喝止道，同时伸出一根触须搭在了帕莎的身上，「你怎么看，这会是凡人国王设下的陷阱吗？」
「就算是陷阱，她们恐怕也愿意去踩一踩了，」帕莎无奈地苦笑道，直到现在，她仍没有从菲丽丝诉说的故事中回过神来。一个高度发达的梦境世界，一个能令灵魂重获新生的容身之所，这对于塔其拉遗民的诱惑力几乎无法估量。而她们一直苦苦追寻的对抗魔鬼的方法，竟也从凡人国王身上找到了答案，当数百年所历经的苦难于一夜之间迎来曙光，这种不真实的感受她产生了一股少有的晕眩感。
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潜意识里，帕莎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却又不敢完全相信会有这样的好事发生。一名没有魔力的凡人成为了塔其拉女巫的救世主？也难怪埃尔瑕会充满警惕和怀疑了。
好在她仍然清楚，不管菲丽丝说的是不是真的，都得派人验证一番再作论断。
她并非不相信菲丽丝，经过决裂与逃亡后，存活下来的每一个人都情同手足一般。
她只是担心对方受到了欺骗。
毕竟这种听起来犹如天方夜谭般的美梦，再怎么仔细查验都不为过。
想到这里，帕莎将意识传递到每个人的脑海中，「罗兰陛下真的愿意让其他人也进入梦境世界之中吗？」
“他的确是这么说的，不过现在不行。”菲丽丝解释道，“那个世界有着必须遵循的规则，就如同现实世界一样，因此为了避免暴露而引发不必要的变动，第一批只能允许符合要求的人员进入。她们将承担开拓者的任务，为今后容纳更多的人入梦打下基础。”
帕莎稍稍放心了些，如果是陷阱的话，自然是让越多的人踩进去越好，而不会给先行者发现破绽后提出警告的机会。
「什么样的要求？」
“这个……”菲丽丝犹豫了会儿，“他需要行动快捷，具备潜入、控制与强大进攻能力的女巫。”
「也就是说，他需要的是战斗女巫咯？」埃尔瑕质疑道，「可你不是说，那个世界所拥有的力量远在魔鬼之上么？他提出的这个要求未免也太自相矛盾了点吧？」
“他并不想让我们对抗整个世界，只是……”
「只是什么？」
“呃……私底下干一些劫掠之事，”菲丽丝有些不好意思道，“当然，目标都是罪无可恕之人。”
现场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等等，他这是把我们当成了流氓打手吗？我们可是堂堂——」埃尔瑕还没说完，声音便被众人爆发的喧哗声压倒了。
“听起来似乎很有意思耶！”
“那些家伙都没有神罚之石对吧？有谁能挡得住我的连发火球吗！”
“你闹的声势太大了，陛下需要的显然是安静，我的幽影飞刀就很不错。”
“只能射十步，就别谈进攻能力强大了。”
“我可以掩盖身边队友的行踪，让我去吧！”
帕莎安慰性地拍了拍埃尔瑕的背，「别在意，大家只是闷得太久了而已。」
高阶女巫的担忧与疑虑只持续了一天左右，便被后续传来的消息彻底打消了。
菲丽丝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第三边陲城彻底沸腾起来。
这种情况下，即便埃尔瑕再不情愿，也无力阻止众人对梦境世界的向往之情，到了这一步，塔其拉该怎么做已经很明显了。
帕莎通过幻象仪器，与罗兰进行了一场关于盟约的会谈。
留守在地底的神罚女巫依次走过光幕，向无冬城领主、灰堡之王施以抬肘按胸之礼，承认他为统一战线的唯一领导者。之后是转化为原初载体的高阶女巫们，她们朝他垂下主须，以示效忠——这是只有联合会三席才能得到的礼节，它代表着时隔四百多年后，塔其拉有了一名凡人统治者。
埃尔瑕最后一个出现在光幕前。
对于这位二十岁就加入圣佑军团，为了捍卫塔其拉荣光，与魔鬼浴血奋战十余年的高阶晋升者，帕莎一直担心她会做出什么意外之举。但最终，她还是将神意之战以及同伴们的期待放在了首位，向罗兰弯下了主须。不管此刻她心中有多不情愿，以大局为重的决定仍然帕莎倍感欣慰。
若是在塔其拉时代，这绝对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场面。
然而四百多年的漫长时光足以改变许多事情，那些「全人类在女巫的领导下必将战胜魔鬼」的雄心壮志与坚定信念被渐渐磨去了棱角，当一名凡人展现出了他惊人的潜力，并对塔其拉幸存者拥有救赎之恩时，一些毫无意义的坚持显然已不再那么重要。
而且帕莎相信联合会三席的一致看法，那就是女巫终会从人类群体中脱颖而出，像罗兰这样的凡人终归只是少数，女巫总有一天能回到统领者之位。不过到那时，两者的关系势必要比塔其拉时代融洽许多，毕竟若能安然度过第三次神意之战，女巫与凡人相互协作才能发挥出最大力量的理念无疑将会深入人心。
她并不介意看到一个那样的未来。
……
等到罗兰真正实行他的劫掠计划时，已是三天之后。
为了保证不会被洁萝发现异样之处，他在筒子楼附近租下了一间仓库，用作女巫连接梦境的临时“登陆点”。只要在他中断梦境前，女巫都集结于此的话，下一次进入时仍旧会出现在仓库之中。
当然，初次连接必然会出现在筒子楼0825号公寓中……对于这点罗兰也百思不得其解，大概是由于洁萝的缘故，导致这间屋子成为了连接外界与梦境的关键节点。因此每当进入新人时，他都必须得算好时间，等到洁萝出门上学后再让女巫连接梦境。
这三天时间，罗兰挑选了包括菲丽丝在内的四名神罚女巫，作为第一批开拓者。前两天他还能买些快餐和饮料来满足她们极为强烈的吃喝欲望，到了第三天，就只能买方便面和矿泉水了。但即使如此，她们依然吃得津津有味，看那架势只差没把调味料包翻过来再舔一遍了。
事实上，她们不是没冒出过这样的想法，而是罗兰制止了她们。
不然就太丢统一战线的脸了。
由于手中的积蓄越来越少，计划已到了不得不行动的时刻。
等到夜幕降临，罗兰以加班为理由告知洁萝自己会晚归后，带着四人分别乘坐两辆出租车，一前一后向三环线外的别墅区驶去。
这些天大家自然不光是待在仓库里吃喝而已，曾经身为探秘会一员的法尔媞拥有极强的侦查能力，她可以制造出一个魔力虫巢，令那些被吸引来的飞蛾、蜜蜂等昆虫与她意识相连，之后放出去的飞虫则会自发地寻找其他魔力源泉。这一招对于预防魔鬼偷袭极为有效，也可以用来搜索一些普通人难以进入的区域。
尽管它们不能为法尔媞提供视野，但可以让她感受到魔力的种类及大小，自然之力也不例外。
经过三天的搜寻，她发现了十余个魔力反应源，其中就包括住在0827的嘉西亚。
排除掉同类型的，还剩下六个。
而六个目标里，显然住在别墅区的那位最具打劫的价值。
这便是罗兰的计划——通过效率极高的魔力侦查来搜索那些堕魔者，然后将他们的自然之力和财产一并归为己有。这些变异的怪物不会轻易离开栖身之地，因此就算消灭掉也很难引起周围邻居的注意，更别提即使尸体被警察发现，亦会将案件转移到武道家协会手中。而到那时，协会只会认为此案是另一伙别有用心的觉醒者所为，而不会想到城里忽然多了一群超能力强盗。
下了车后，一行人来到一处阴暗死角，围在潼恩身旁。后者召唤出“无光帷幕”，将大家包裹起来。
这种神奇的能力可以让帷幕覆盖范围内的同伴消失得无影无踪，看起来就像是隐形了一般，但它的实际作用远不止如此。不光是视觉，嗅觉和魔力气息也能一并隔绝，除了直接碰触外，几乎察觉不到隐藏者的存在。想要达到突然袭击的效果，潼恩无疑是一位关键的人物。
在法尔媞的指引下，五人光明正大地穿过正门，一路朝别墅区后方的山麓走去。
这里算是城市富人的居住之地，别墅大多依山而建，庭园极广，晚上基本没有活动的人影，实在是一个极佳的动手之地。
“我们到了，目标就在里面，”法尔媞停下脚步，指了指道路旁一处占地极广的独门大院，光是前庭的面积，差不多就有筒子楼的公寓大小了。
这群该死的有钱人，真让人羡慕……罗兰扫了眼院门口闪着红光的监控摄像，转头望向打劫队——不对，开拓团的最后一名成员灵，“潜入任务就交给你了，按之前练习的做吧。”
灵点点头，如同下沉一般，慢慢遁入阴影中。
虽然塔其拉幸存者中没有像夜莺或玛姬那样的女巫，可以视任何障碍如无物，但灵的能力也能基本满足要求。只要有阴影存在的地方，她就能融入其中，并像水一样自由行动。特别是在夜晚时分，大片阴影连成延绵不绝的一块，整个前庭都成了她来去自如的领地，穿过门缝和窗户间隙自然不在话下。
随着咔嚓一声轻响，房屋大门朝众人敞开了一条细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