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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李参将,本阁必须要告诉你一个不幸消息……”

    听到赵俊臣的说法,李泽荷表情微变,但又似乎是早有预料一般,苦笑问道:“还请赵阁臣明言,不必顾忌卑职的心情……可是卑职的麾下护卫们出现了折损死伤,而且还很严重?唉!关于这些事情,卑职其实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说话间,李泽荷面现戚色、表情痛苦,就好似那些死去的护卫全都是他的亲族兄弟。

    见到李泽荷的惺惺作态,赵俊臣心中讥讽之意更重。

    但表面上,赵俊臣则是跟着叹息道:“李参将果然是神机妙算,不愧是智将之名!本阁刚刚收到消息,你麾下的那一众护卫,现在确实是折损了大半……

    只不过,他们的死伤并不是因为敌人的暗杀与突袭,而是因为一场走火的缘故……李参将,若是本阁所料不差的话,那场火势应该是你自己所布置的吧?

    毕竟,你虽然没有明说,但你刚刚才离开自己的营帐之后没多久,就突然出现了这场走火,时机未免是过于巧合了!”

    说话间,赵俊臣观察了一下李泽荷的表情变化,

    却看到李泽荷依然是满脸的痛惜之色,

    竟是没有任何动摇之意。

    看到这一幕,赵俊臣微微皱起眉头,但还是继续说道:“更何况,史城的军中同党就算是想要杀你,

    时机也应该选在后半夜而不是现在的前半夜;

    就算是选在前半夜杀你,

    但因为你的提前离开、突然失踪,他们无功而返之下,

    也没理由刻意制造这场火势、进而是引发更多关注;

    就算是他们想要利用这场火势杀人灭口、隐藏证据,

    也应该是赶尽杀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依然留下一部分活口……

    所以,

    就是你放的火,

    对不对?”

    听到赵俊臣的质问,李泽荷并没有直接承认,但也没有当即反驳,

    只是表情间愈发是充满了痛惜之意。

    赵俊臣稍稍沉默片刻后,又说道:“本阁也清楚李参将你为何会在离开之际安排这场走火,不外乎就是为了转移敌人的注意力,然后你就可以趁着敌人被转移注意力的机会,尽大可能的提升自己的逃生机会,对不对?

    不过,

    在敌人还没有真正动手的情况下,

    就算是没有这场走火,你也同样有机会逃生保命,但你只是为了给自己增加少许成功逃生机会,就这般毅然决然的自断臂膀,

    让自己的麾下护卫们皆是死得不明不白,是不是有些杯弓蛇影、因小失大了?

    唉,

    那些护卫能被李参将一直带在身边,必然都是对李参将忠心耿耿的心腹之辈,

    像现在这样毫无价值的损失惨重,实在是太可惜了……对李参将本人而言,

    今后失去了这些护卫的保护与协助,

    形势也是大为不利啊!”

    这一次,李泽荷终于是缓声答话。

    “赵阁臣,

    您没有经历卑职当时的情况,自然是无法体会到卑职当时的心情……卑职以及卑职的麾下护卫们皆是毫无预兆的中毒,

    绝大多数人皆已是无法动弹,一番调查之后又发现附近驻军皆是自己的军中敌对势力,

    而且这些敌对势力还都是一副整装待发、随时都会出手杀人的架势……

    这般情况下,

    卑职不敢去赌他们的动手时间,也并不认为自己杯弓蛇影,只能是认真考虑最坏的情况,也必须要当机立断,所以许多事情也就顾不得了!”

    这番说法,李泽荷依然没有直接承认自己亲手放火的事情,但也相当于默认了这个说法。

    顿了顿后,

    李泽荷继续说道:“至于卑职麾下的那些护卫,

    卑职也并不认为他们死得毫无价值……

    他们的死伤虽然惨重,但也成功掩护卑职逃到了赵阁臣您这里寻求庇护,

    而只要卑职还活在世上,不仅是事后可以重重抚恤他们的家人,而且辽东镇全体边军将士也不会被西门盛、史城他们彻底引入歧途,

    所以他们的牺牲虽然惨烈,但无论于公于私,皆可谓是功莫大焉!”

    *

    听到李泽荷的这番说法,赵俊臣不由又是稍稍沉默了片刻。

    赵俊臣发现,自己的此前想法有误,自己根本不可能打击到李泽荷。

    一方面,赵俊臣错估了李泽荷当时的危机感与紧迫感。

    赵俊臣根据常理判断,认为史城的军中同党就算是要暗杀铲除李泽荷,也大概率会选在后半夜动手,所以李泽荷根本没必要急着逃生,完全有时间安排更为周详的自保计划,也根本没必要断尾求生、亲手害死自己的麾下护卫。

    但赵俊臣却忽视了一件事情——机缘巧合之下,因为自己的暗中设计,李泽荷以及李泽荷的麾下护卫当时纷纷已是出现了极为明显的中毒症状。

    所以,

    李泽荷也就会理所当然的出现误判,

    认为史城的军中同党很快就会动手铲除自己,在这种紧迫感与危机感的影响之下,李泽荷为了保命自然是不惜代价。

    而另一方面,

    赵俊臣想要利用李泽荷麾下护卫们死伤惨重的事情打击李泽荷,前提是李泽荷真心在乎自己麾下护卫们的性命,但实际上李泽荷根本就不会在乎这种事情。

    在李泽荷眼里,只要自己可以顺利保命,哪怕只是稍稍提升了一丝成功机会,那他的麾下护卫们就算是牺牲再大,那也是完全值得的——相较于自己的性命安危,麾下护卫们的性命自然是无足轻重,两者不是应该相提并论的事情。

    所以,就像是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一样,同理你也永远无法打击一个毫无底线的自私自利之辈。

    于是,赵俊臣想要打击李泽荷的设想,自然是彻底失败了。

    其实,赵俊臣想要趁机打击李泽荷,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给那些无故牺牲的护卫们主持公道,而是出于利益考量——赵俊臣希望李泽荷受到重大打击之后心理崩溃,进而是彻底丧失主见、立场、以及胆气,然后也就会彻底依附自己、唯自己马首是瞻。

    这样一来,赵俊臣就能在辽东镇内拥有一枚可控棋子,接下来许多事情也就容易操办了。

    只可惜,因为李泽荷的凉薄与自私,这种想法算是彻底落空了。

    不得不说,在绝大多数时候,像是李泽荷这种人,总是活得更为轻松一些。

    察觉到这些情况之后,赵俊臣心底深处也就愈发厌恶李泽荷这个人了。

    虽然赵俊臣的身边遍布小人,但赵俊臣本身则是更为喜欢那些正人君子,这种喜欢不仅是因为那些正人君子的品行与作为确实是值得敬佩,亦是因为正人君子们总是可以欺之以方,所以也就更为容易利用算计。

    反之,像是李泽荷这种小人,利用算计之际就需要耗费更多心思,也需要给予更多好处利益。

    赵俊臣经常会幻想,如果这个世界上全是正人君子,只剩下自己这一个卑鄙小人,那该有多美好。

    *

    接下来,赵俊臣还需要李泽荷配合自己,所以眼见自己根本无法打击李泽荷、让李泽荷丧失主见,也就迅速转移了话题,不再是设法刺激李泽荷,转而是摆出了一副拉拢态度。

    只见赵俊臣好似是全心全意为李泽荷考虑一般,叹息着点头认同了李泽荷的说法之余,又问道:“唉!李参将的一片公心,当真是令人敬佩!但眼下的当务之急,却已经不是那些护卫们的牺牲了,而是今晚所发生的种种事情,究竟应该如何收尾!

    李参将你这次强行闯入禁军驻地、向我寻求庇护,必然是瞒不过辽东众将的耳目,想必他们很快就会赶到本阁这里与你相见、向你询问今晚种种事情的缘由与经过……

    却不知,李参将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难道是要与史城等人当场对峙不成?但这场官司,只怕是不容易啊,李参将你虽然认定了史城想要今晚动手谋害自己,但你实际上并没有任何确凿证据,本阁虽然愿意相信你的判断,但若是史城他们坚决否认的话,也根本无法奈何他们啊……”

    李泽荷想起自己今晚“险些丧命”的事情,顿时是恨得牙痒痒,但他并没有丧失理智,甚至是早就想到了后续对策,寒声答道:“史城以及他背后的西门盛现在想要动手杀害卑职,我与他们已是势不两立,这件事情自然不能就这样算了,卑职必然要与史城当场对质!

    至于证据……卑职以及卑职麾下护卫的中毒症状就是证据!史城把他的军中同党皆是暗中布置于卑职的营帐附近,而且所有人都是穿甲携刃、蠢蠢欲动,这同样就是证据!

    所以,卑职虽然不能证明自己就是被史城派人暗中投毒,但除了他们还有何人会做这种事情?嘿,绝大多数时候,‘真相’二字只在于人们愿意相信什么,确凿证据反而并不重要!

    正所谓‘公道自在人心’,卑职与史城他们当场对质之后,把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摆出来挑明,辽东众将的心中自然就会有所判断!到了那个时候,史城他就算是坚决否认,也必然是千夫所指、失道寡助……再然后,辽东镇的事情也就没他说话的份了!”

    见李泽荷这个时候依然是思路清晰,赵俊臣点头表示赞赏,刚打算再说些什么,就见到一位禁军护卫匆匆进入帐中,禀报道:“启禀赵阁臣,辽东镇众将联袂求见,说是有紧急事情想要向您禀报。”

    赵俊臣点了点头,道:“这些人动作真快,本阁原本还打算趁机与李参将私下里多谈几句的……让他们进来吧。”

    听到赵俊臣的吩咐后,李泽荷垂首道:“卑职也希望能在私下里多听一听赵阁臣您的教诲,但今后还会有很多机会……而现在,还请赵阁臣恕罪,卑职要失态了!”

    说完,李泽荷就挑选了一张椅子,然后直接瘫坐在椅子上,摆出了一副奄奄一息的虚弱模样。

    其实,李泽荷虽然身中砒霜之毒,但中毒不算很深,刚才又经过了赵俊臣的洗胃催吐之术后,身体情况已然是好转了许多,至少是恢复了少许体力与精神。

    而李泽荷此时依然是刻意摆出了这般虚弱模样,自然是想要为自己最大程度的争取道义与同情。

    “这个人……真是聪明过头了!”

    看到李泽荷的做法,赵俊臣心中暗暗评价道。

    而就在赵俊臣这般评价之际,帐外响起了沉重且密集的脚步声,却是辽东众将赶到了。

    ……

    ……

    ……

    ……

    西门盛一马当先,快步迈进大帐之中。

    冷峻目光扫视之际,西门盛直接略过了主位之上的赵俊臣,很快就落在了李泽荷的身上。

    看到李泽荷奄奄一息的模样,西门盛面色愈发凝重,眼中则是不断闪烁着思索与疑惑。

    显然,因为赵俊臣躲在暗中横插一脚,西门盛本人也无法理清今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最终,西门盛的目光再次回到了赵俊臣身上,稍稍观察片刻之后,终于是向赵俊臣行礼问安。

    见到西门盛行礼之后,一众辽东将领也纷纷跟在西门盛后面行礼。

    另一边,赵俊臣看到西门盛以及辽东众将的这般反应,也再次坚定了心中想法,那就是自己现阶段还不能放弃李泽荷。

    只看眼前这一幕,就足以表明许多事情了——因为李泽荷无法像是从前一般带头表态,像是甘成、徐颌这几个原本已是滋生异心的辽东镇将领,就皆已是开始习惯性的跟着西门盛行动了。

    很显然,若是失去了李泽荷,恐怕整个辽东镇很快就会被西门盛重新整合起来。

    赵俊臣原本也希望看到西门盛出面整合辽东镇的各方力量,然后他就可以暗中鼓动辽东镇众将拥护西门盛接掌辽东大权,进而是促成何宇与西门盛的二虎相争。

    只可惜,就因为李泽荷的搅局,西门盛目前反而是坚定站在了何宇这一边,所以赵俊臣若是还想要分化辽东镇, 也只剩下了支持李泽荷这一条路可选了。

    从这方面而言, 李泽荷的频频搅局,也确实是为自己争取到了统战价值。

    心中诸般念头一闪而过, 赵俊臣表面上则是不动声色,轻轻点头向辽东镇众将示意之后,也不待他们开口询问,就主动缓声说道:“今天晚上, 好生热闹啊!

    先是李泽荷李参将匆匆赶到本阁这里, 说是自己中了剧毒,有人想要杀他,请求本阁出面庇护;随后李参将的营帐就走了火,李参将的护卫们也是死伤惨重;现在辽东镇内部有头有脸的人物也纷纷赶到了这里……

    嘿!本阁好不容易才从那群悍匪手中逃出生天, 还想着自己终于可以静心休养一番了, 没想到你们辽东镇这边竟是更不省心,立刻就闹出了这般严重的事情……”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以西门盛为首的辽东镇众将纷纷是表情大变。

    西门盛、史城二人确实是打算今晚后半夜动手铲除李泽荷, 如今虽是强行镇定,但也难免是有些心虚,担心自乱阵脚、不打自招,所以并没有率先表态。

    但甘成、徐颌这两个李泽荷的军中同党,以及李世杰、黄申明这两个中立派,反应就要激烈得多。

    有人想要暗杀李泽荷这样的边军大将,这件事情的性质可谓是极为严重,而他们几人也皆是辽东镇的高层武官, 也就更加无法容忍这种事情的出现, 认为是破坏了游戏规则。

    “什么?有人要暗杀李参将?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参将,究竟是何人要杀你?你可有寻到线索?”

    “难道说, 今晚那场大火, 就是想要暗杀李参将的人所放?简直是丧心病狂,绝对不能放过!”

    在辽东众将的纷纷表态之下, 李泽荷依然是一副中毒已深、无法动弹的虚弱模样, 但也是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指, 指向了辽东众将之中的史城, 咬牙道:“史城!想要杀我的人,就是史城!”

    随着李泽荷的这一句话, 辽东众将又是一阵哗然,所有人的目光纷纷汇聚在史城的脸上, 站在史城身旁不远处的李世杰、黄申明二人,更是连忙移动脚步、与史城拉来了距离,至于甘成与徐颌二人,更是恶狠狠的怒瞪史城、眼看着就要发难!

    而史城则是第一时间大声反驳道:“李参将莫要血口喷人,我史城自从参军入伍至今,一向是勤勉本份,就没有做过任何触犯军规的事情,又岂会做这种事情?更何况,我与你之间虽然有些意见不合, 但也不至于要杀你的地步……你说我要杀你,可有证据?”

    随后, 西门盛也点头道:“是啊,李参将,我也很同情你今晚的境遇, 但若是没有证据,就绝对不要这般随意污蔑同袍……你可知你的这一番话,将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李泽荷的语气依然虚弱, 但态度则是寸步不让,冷笑道:“证据?明摆着的事情,还要什么证据?”

    然后,李泽荷就把他今晚所经历的种种事情,向辽东镇众将详细讲诉了一遍。

    讲诉之际,李泽荷自然是隐瞒了自己主动放火的事情,反而是暗示这场走火也与史城有关系。

    讲诉了这些事情之后,李泽荷冷笑着盯着史城,质问道:“本将以及本将的麾下护卫,今天晚上皆是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纷纷中毒,有能耐、有理由做这种事情的人,除了你还会有谁?

    你若是不打算杀我,又为何会突然间变换各营驻地,把自己的心腹边军暗中安排于本将的驻地附近, 还隐隐形成了包围之势?而且他们所有人今天晚上还都是穿甲携刃、彻夜不睡、蠢蠢欲动?

    更何况, 本将察觉到你的阴谋之后, 前脚刚刚逃离险境, 后脚就被人烧了营帐,麾下护卫更是死伤惨重,考虑到本将的驻地已经被你的军中亲信所包围,起火之后也是你的军中亲信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控制局势……嘿,你敢说这一切事情与你无关?”

    李泽荷对史城的种种指控,至始至终都没有确凿证据,全是推测罢了。

    然而,古时律法并不完善,许多时候也不需要指控者提供证据,反而是需要被指控者自证清白。

    这个时候,因为李泽荷的指控,辽东众将看向史城的目光愈发是充满了怀疑,有几人已是认定了史城就是今晚这一切事情的幕后真凶。

    毕竟,史城不仅是拥有杀害李泽荷的能力,也拥有杀害李泽荷的动机,更还有许多迹象可以视作旁证。

    这样一来,史城自然是百口莫辩。

    就像是李泽荷此前所言一般——“在绝大多数时候,‘真相’二字只在于人们愿意相信什么,确凿证据反而并不重要”。

    在辽东众将的质疑与怒视之下,史城固然是一向沉稳干练,但此时也不由是有些慌乱,更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如何辩解。

    毕竟,他今晚确实是想要动手铲除李泽荷,虽然这场暗杀行动还未开始就被打断了,但若是细究起来,许多事情确实是对他极为不利。

    于是,史城只能是态度激烈的坚决否认李泽荷的指控,但也无力自证清白,眼看着已是穷途末路。

    就在这个时候,西门盛突然开口道:“李参将,你的种种指控,依然都只是猜测罢了,其中还存在许多偏见,并没有任何确凿证据……本将认为,仅凭你的一面之词,根本不足以证明任何事情!仅凭这些猜测就要给史城定罪,未免是过于荒唐了!”

    见西门盛依然在向自己强行索要证据,李泽荷自然是拿不出来,但他也压根就没指望过使用所谓的“确凿证据”来给史城定罪。

    相较于“确凿证据”,“万夫所指”、“群情激奋”往往更能控制结论。

    所以,李泽荷当即是怒声道:“证据?明摆着的情况,还要什么证据,你……”

    话到一半,李泽荷突然是激烈咳嗽了起来,好似是情绪激动之下身体状况愈发差了。

    而李泽荷的这般表现,迅速是激起了甘成与徐颌二人同仇敌忾的心理,所以也不必李泽荷亲自表态,甘成与徐颌二人就迫不及待的与西门盛争辩了起来,纷纷表示现在应该立刻夺去史城的军职与兵权、严加监禁与审问。

    与此同时,李世杰与史城一向不合,这个时候也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表态支持了甘成与徐颌的说法。

    至于黄申明,则是在犹豫片刻之后也表明了相同态度。

    西门盛自然是坚决不同意辽东众将的这项提议,但寡不敌众之下也是落于下风,然而因为他的态度强硬,双方依然是僵持不下。

    眼看到这般情况,一直旁观的赵俊臣,突然扬声道:“各位不要争辩了,吵得本阁头都疼了……这样吧,本阁这里有一个提议,你们听听如何……”

    ……

    ……



    ……

    ……

    听到赵俊臣的说法,辽东众将的激烈争吵,终于是稍稍停了片刻。

    随后,刚刚还看着是奄奄一息、无力说话的李泽荷,此时竟是第一时间表态,道:“阁臣您有任何想法就请直说好了,卑职相信您一直会为卑职主持公道,自然是无不遵从!”

    在李泽荷的带头表态之下,甘成、徐颌二人的反应也变快了许多,也当即是纷纷表态他们支持赵俊臣出面主持公道。

    随后,李世杰与黄申明二人相互对视一眼,然后也皆是谨慎表示愿意听取赵俊臣的意见。

    到最后,唯有西门盛一人保持着冷肃表情、迟迟没有出声回应,但也没有表态反对。

    至于史城……目前情况下,已经根本没有史城说话表态的份了。

    见到辽东众将纷纷把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等着自己说话,赵俊臣满意的轻轻点头。

    这就是赵俊臣为何一心想要分化辽东镇的原因。

    近百年以来,辽东镇一向是拥兵自重、行事跋扈,若是他们团结一致的情况下,赵俊臣就算是当朝阁老、坐拥朝廷大义,但也不会被辽东镇众将放在眼里,只会保持表面上的尊重,却根本不会重视赵俊臣的意见。

    然而,一旦是辽东镇内部分化两派、相互僵持,赵俊臣所代表的朝廷大义就变得重要了,他的意见与态度也将会影响到僵持双方胜利天枰的倾斜。

    “各位的说法都有道理,

    本阁听了李参将的讲诉之后,

    也认为史千户有嫌疑,但西门参将所言也没错,

    这种事情必须要寻到确凿证据才能给人定罪……

    所以,相较于不断争吵,辽东镇何不寻一个态度中立、做事公正之辈,出面彻查今晚之事?若是彻查之后,

    并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史千户曾有过想要暗杀李参将的行动,

    那史千户自然是洗清了冤屈,不必再受到种种指责;反之,若是寻到了确凿证据,那自然就按照何参将、甘参将等人的说法来办,

    该罢免就罢免、该监禁就监禁……

    很简单的道理,

    各位何必是争执不休?”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辽东众人皆是沉默不语。

    赵俊臣的提议很正确,所讲的道理也确实是显而易见。

    但这个世界上,

    像是这种理所当然的正确提议、显而易见的简单道理,却往往都会沦为毫无作用的废话。

    辽东众将何尝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寻找一个态度中立、做事公正之人出面调查事情真相?

    但重点是——谁是那个“态度中立、做事公正”的负责调查之人?

    甘成、徐颌?他们皆是李泽荷的军中同党,还都对何宇滋生了异心,若是交由他们二人负责调查,必然会毫无保留的支持李泽荷,极力打压愚忠于何宇的史城。

    西门盛?他与史城一样,都是愚忠于何宇的顽固派,

    调查之际必然会全力袒护史城。

    李世杰?就更别提了,

    他与史城一直是明争暗斗,最近这段时间更是矛盾激化,

    若是把调查之事交由李世杰负责,

    李世杰十有八九也会趁机落井下石。

    至于黄申明?看似豪勇,但实际上则是一个唯唯诺诺的毫无主见之辈,

    更是令人无法放心……

    当然还有另一个选择,

    那就是提出这个意见的赵俊臣本人。

    但辽东镇高层武官们皆是对赵俊臣忌惮极深,

    也皆是担心赵俊臣又会趁机兴风作浪,

    没有任何人会相信赵俊臣的“态度中立、做事公正”。

    最后,也可以让所有人共同出面、联合调查,

    但这般做法只会引发新一轮的争执与扯皮罢了。

    可以说,无论是由谁来负责调查之事,

    都会引起反对一方的强烈质疑,然后就是强烈反对、处处掣肘,所以赵俊臣的提议虽然很有道理,但根本无法得到执行。

    这也是辽东众将听到赵俊臣的提议之后,纷纷是沉默不语的原因。

    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赵俊臣的提议虽然很正确、很合理、很简单,但就是没用,因为它根本无法实现。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看似正确且合理的道理与提议,

    都会面临这种境遇,所以这些正确且合理的道理与提议,

    往往都会沦为无用的废话。

    而就在辽东众将纷纷沉默之际,再次是李泽荷率先打破沉默。

    “却不知,赵阁臣认为应该由谁来负责调查今晚之事?卑职明说了,

    除了赵阁臣您之外,卑职根本信不过别人,所以卑职希望由赵阁臣您来出面彻查此事!”

    思来想去,

    李泽荷最终还是认为,应该把调查之事交给赵俊臣负责。

    其实,李泽荷也摸不准赵俊臣目前的真正想法,也认为赵俊臣必然会趁机搞出更多事情,但李泽荷依然认为赵俊臣现阶段大概率会偏向自己,就算是趁机兴风作浪也不会对自己不利,所以他愿意赌一把。

    听到李泽荷的表态之后,西门盛当即是面色再变,就打算赶在徐颌、甘成等人出声支持之前率先表态反对。

    在西门盛的眼里,赵俊臣的手段计谋实在是太危险了,西门盛宁愿把调查之事交由李世杰或是黄申明,也不愿意让赵俊臣再次寻到兴风作浪的机会。

    在目前的辽东镇高层之中,西门盛虽然是属于少数派,于声势方面落于下风,

    但只要他态度强硬的话,

    以他的资历、实力、以及积威,哪怕是无法顺利促成自己所希望的提案,

    也足以是阻止任何一件自己不同意的提案。

    然而,不等西门盛出声反驳,赵俊臣已是摆手摇头道:“这种事情为何又要烦劳本阁出面?早就说过了,本阁现在只想要静心休养、耐心等待何宇总兵被绑架的事情尘埃落定,也不想去管更多事情。

    当然,本阁也知道,你们辽东镇目前内部矛盾重重,谁也不服谁,所以调查之事交给辽东镇的任何人都不合适,只会遭到另一方的激烈反对,所以只能从辽东镇之外挑选一个合适人选……

    这样吧,本阁提一个人,你们想一下是否合适……”

    顿了顿后,赵俊臣在众人注目之下,缓缓道:“辽东按察使黄柯!把他召来这里,由他负责调查今晚李参将遇刺之事,如何?

    他身为辽东按察使,一向是负责刑事之审断,相关经验丰富……而且他虽然不是你们辽东镇的自己人,但与辽东镇也算是关系紧密,至今还住在胡家庄外的辽东军营之内,所以把此事交由黄柯负责,辽东镇也不必担心家丑外扬……思来想去,本阁认为此人最为合适!”

    听到赵俊臣的这个提议,辽东众将皆是表情一动,若有所思。

    *

    辽东按察使黄柯,身为辽东境内的高层文官之一,虽然辽东境内的文官系统一向是被辽东镇的军官系统所压制,但也算是权高位重了。

    黄柯今年三十九岁,目前正值壮年,本人也是精明强干、颇有壮志,所以此人三年前抵达辽东赴任之后,就一直想要大展拳脚、作出一番事业,甚至是不惜挑战辽东镇的权威。

    然而,辽东镇在辽东境内实力雄厚、根深蒂固,又岂是黄柯有能力挑战的?

    于是,何宇当时只是稍施手段,就狠狠教训了黄柯一顿。

    而黄柯自从被教训之后,或许是深切明白了辽东镇的强横实力,竟是一改前态,彻底收敛了锋芒,对辽东镇集团也是愈发恭顺,时不时还会主动配合辽东镇做事,让何宇等人颇是夸了他几句“懂事”。

    前些天,朝廷阁老赵俊臣、辽东总兵何宇、以及山海关总兵吴世霖三人,围着胡家庄分别建造了一处营地进行驻扎。

    等到辽东各方势力纷纷赶至胡家庄之后,皆是需要寻找一处地方暂住,而这三处营地就相当于逼着他们表明立场站队。

    若是有人选择暂住于赵俊臣的营地,就意味着此人的立场更倾向于支持朝廷中枢,若是有人选择暂住于辽东镇的营地,就意味着此人的立场更倾向于依附辽东镇,山海关吴家的营地也是同理;若是有人实在不愿意表明立场、被迫站队,则是会选择前往胡家庄内借住民宅。

    这般情况下,辽东境内的武官们自然是纷纷选择了辽东镇的营地,文官们则是大多数选择了赵俊臣的营地,另也有少部分文官选择了借住于胡家庄内的民宅……

    然而,在所有文官之中,却还有一人选择了辽东镇的营地、表明了依附于辽东镇的态度。

    这个人,正是辽东按察使黄柯!

    见到这般表态,辽东镇高层众人对于黄柯也是深感满意,虽然还没有把黄柯视作是自己人,但也是关系拉近了许多,也增添了许多信任。

    这也是赵俊臣为何会说黄柯与辽东镇关系紧密的最大原因。

    而辽东镇众将听到赵俊臣提及此人之后,思及黄柯近年来的种种表现,也不由皆是认为,若是一定要寻找一个“态度中立、做事公正”之人,负责调查今晚李泽荷遇刺之事的真相的话,那么黄柯或许就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至少,不会有人强烈反对这个人选,而且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有办法、有机会向黄柯施加影响,让黄柯的调查结论有利于己方。

    所以,辽东镇众将沉吟思索片刻之后,也知道自己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打破眼前僵局,于是就纷纷同意了赵俊臣的提议,就连西门盛最终也没有反对。

    然后,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由黄柯来出面调查今晚李泽荷的遇刺之事。

    西门盛做事也算是雷厉风行,当即就派人连夜赶往胡家庄外的辽东镇营地邀请黄柯了。

    *

    终于议定了此事之后,赵俊臣打了一个哈欠,特意摆出了一副疲倦模样——事实上赵俊臣也确实是深感疲乏——然后说道:“既然已是议定了此事,各位也不必留在本阁这里争吵了,现在就各回各营吧……本阁倦了,若是再不休息,只怕是要再次生病,可没力气陪着你们。”

    说话间,赵俊臣就像是已经完全不在意辽东镇的事情了。

    而赵俊臣的这般态度,也让辽东镇众将稍稍安心了一些。

    但就在这个时候,李泽荷却是面现苦笑,道:“赵阁臣,卑职的营帐已是被尽数焚毁,麾下护卫也在这场走火之中死伤了大半……卑职现在已是无处可去,也不敢离开这里,担心再次遇刺……所以,还请赵阁臣体谅,能容卑职留在这里暂住几晚。”

    西门盛却不愿意看到李泽荷与赵俊臣趁机接触,谁知道这两人搅和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事情?

    于是,西门盛冷着脸再次反对道:“李参将,你就不要再打扰赵阁臣了!若是你担心自己再次遇到刺杀,就住在本将的营地,由本将为你提供保护!”

    李泽荷则是冷笑道:“西门参将可不要这样说,我怀疑自己的遇刺之事与史城有关,而你却一味袒护史城,这样一来你让我如何信你?

    就算是退一万步来讲,我的遇刺之事与史城毫无关系,那就代表大营之中还有另外一些意图不轨之人隐藏于暗处、随时想要设法杀我,但我却根本不清楚这些人的身份来历,那就更不敢离开赵阁臣这里犯险了!

    所以,除了赵阁臣这里,我哪也不会去!”

    与此同时,甘成思索片刻之后,就冲着徐颌打了一个眼色示意。

    然后,徐颌也想起了他们三人的既定计划,那就是寻机与赵俊臣接触,与赵俊臣达成默契,争取到赵俊臣的支持。

    而现在,李泽荷想要趁机留在赵俊臣这里,显然是代表他们三人与赵俊臣进行私下接触的好机会。

    于是,徐颌向甘成轻轻点头之后,两人陆续出声表态。

    “是啊,卑职也认为,既然李参将麾下护卫死伤惨重、护卫力量不足,又有人躲在暗处意图不轨,就这样让李参将离开太危险了,还是让他留在赵阁臣您这里最为合适!”

    “李参将刚才也说了,他身中剧毒之后,还是赵阁臣施展妙术保住了他的性命……既然如此,让李参将留在赵阁臣这里,也有助于李参将继续恢复身体。”

    听到甘成与徐颌二人的说法,赵俊臣的表情有些犹豫,似乎正在考虑。

    另一边,眼看着李泽荷已是打定主意要留在赵俊臣这里,而且还是理由充分难以反驳,西门盛沉默片刻后,竟是语出惊人,道:“既然各位皆已是认定,我军大营之中暗藏着意图不轨之辈,唯有赵阁臣这里最为安全……

    本将则是认为,假若当真有人意图不轨的话,他们的刺杀目标也未必只是李参将一人,咱们这些高层武官也许都会有遇刺风险……既然如此,本将同样惜命胆小,也想要借住于赵阁臣的营中,还望赵阁臣准许。”

    听到西门盛的这般说法,在场所有人皆是目瞪口呆。

    没想到,西门盛为了监视赵俊臣与李泽荷之间的接触,竟是也要住在赵俊臣的营中。

    但西门盛把自己的情况与李泽荷进行了绑定,所以赵俊臣若是要同意李泽荷住在自己这里的话,那也就无法拒绝西门盛的借住了。

    下一刻,李世杰目光一闪,竟也表态道:“卑职也想要借住于赵阁臣您这里,趁机多听一听赵阁臣您的教诲,还望赵阁臣恩准。”

    黄申明看到这些表态之际,虽是不明所以,但也不甘人后,也说道:“卑职、卑职也希望借住于赵阁臣您这里……恩,与李千户一向想要听从阁臣您的教诲!”

    这般情况的出现,却是赵俊臣始料未及的。

    谁能想到,只是几句话的功夫,赵俊臣这里就要变成辽东镇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决策中心之处?

    思索片刻后,赵俊臣点头道:“只要你们愿意遵守本阁这里的规矩,想住就住吧,只要别再打扰本阁的休息就行!”

    ……

    ……

    ……

    ……

    “下官黄柯,拜见赵阁臣!”

    第二天清晨,一名面容精瘦、举止干练的中年文官前来拜访赵俊臣。

    这个中年文官,自然是辽东按察使黄柯。

    赵俊臣仔细观察了黄柯片刻,然后轻轻点头,稍稍抬手道:“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

    等到黄柯态度恭敬的坐在一旁,赵俊臣笑着问道:“西门盛一直都防着我与任何人在私下里进行接触,说是软禁也不为过!怎么他竟然让你一个人来见我了?”

    黄柯垂头答道:“下官表态要来参见赵阁臣之后,西门参将他原本也要同行,却很快就遭到了李参将、甘参将、以及徐参将三人的强烈反对,说是担心西门参将趁机干涉下官的调查,所以最后也就只有下官一个人来见阁臣了。”

    赵俊臣呵呵一笑,道:“各种状况屡次脱离掌控,西门盛现在必然是觉得很难受……”

    黄柯点头道:“下官单独来见赵阁臣的时候,西门参将的表情确实是冷得吓人。”

    说到这里,黄柯稍稍犹豫之后,却又突然话锋一转,认真问道:“下官听说,就在赵阁臣您离京前来辽东巡察之际,下官的恩师他老人家也同时离京南下巡视,下官还听说……恩师他近期身体状况不好,心中一直担忧不已……还望赵阁臣告知,下官恩师他老人家的具体情况如何?”

    黄柯所说的“恩师”,也就是与赵俊臣同时离京、负责南下巡视之人, 自然是指当朝首辅周尚景了。

    黄柯当年进京赴考之际, 出题官正是周尚景,步入仕途之后也被周尚景所看重、受到了重点提拔, 所以黄柯一向是把周尚景视为师长、称作“恩师”。

    只不过,黄柯现在并不是“周党”成员,甚至与“周党”之间堪称是关系恶劣,更还有许多“周党”官员把黄柯称作是“叛徒”、“三姓家奴”、“忘恩负义之辈”。

    事实上, 黄柯当年中举当官之后, 最初也算是“周党”一员,周尚景颇是看好他的前程,或明或暗的多次照拂,黄柯自然是青云直上, 被看作是“周党”新生代的领军人物。

    然而, “周党”本质上也是一群贪官与奸臣的集合体,利益关系盘根错节,黄柯表面上与“周党”众人相处融洽, 但实际上一直都不大看得惯“周党”的做事风气。

    等到太子朱和堉开始参知政务之后,很快就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刚正作风,被清流们极力称赞,而黄柯与朱和堉接触了几次之后,竟是完全无视了周尚景的过往恩情,毅然决然的脱离了“周党”,投入到太子朱和堉的门下,成为了“太.子党”的一员。

    这般恩将仇报、过河拆桥的做法, 自然是引发了“周党”众人的集体敌视。

    然而, 黄柯目前也不是“太.子党”的成员,因为他与太子朱和堉接触更深之后, 也很快就无法忍受“太.子党”眼高手低的务虚作派, 竟是很快就再次脱离了“太子党”。

    再然后,黄柯还曾一度与前阁老沈常茂走得很近, 但又很快就再次拉开了距离、撇清了关系。

    最终, 因为屡次改换门庭的缘故, 黄柯自然是不被各方势力所待见, 彻底沦为了一个没后台、没靠山的官场寡人。

    这也是“周党”众人总是把黄柯称为“三姓家奴”的原因。

    事实上,若不是黄柯没靠山、没后台, 又不被各方势力所待见,他也不会被朝廷安排到辽东境内担任按察使之职。

    因为辽东镇一家独大、做事跋扈的缘故, 在辽东境内当官从来都不算是一个好差事,不仅是所有油水皆是被辽东镇给刮走了,而且还经常会成为朝廷中枢与辽东镇的出气筒与替罪羊,说是官场坟圈也不为过。

    回顾着黄柯近年来的仕途经历,赵俊臣轻轻点头解释道:“周首辅的年岁大了,身体大不如前也是必然之事,但本阁相信他还能坚持得住,黄大人不必太过担心……其实,你完全可以自己写信向周首辅问候的。”

    听到赵俊臣的说法之后, 黄柯表情稍安,然后苦笑摇头道:“自从下官当年决定要离开‘周党’之后, 恩师他老人家就与下官断了联系,这几年以来下官屡次向恩师写信问候,但恩师他却从未给过下官回信……听说恩师他身体抱恙之后, 下官担心自己只会惹他老人家不开心,所以也不敢冒然直接问候,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赵俊臣轻轻一笑, 解释道:“你毕竟是周首辅曾经所器重的弟子,在本阁看来,周首辅他心底深处还是很器重你的,只不过……

    你当年脱离‘周党’所造成的影响,实在是太恶劣了,周首辅若是轻易原谅了你,岂不是就代表他可以随意被人背叛了?所以周首辅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理会你,更多只是为了做样子给其他人看罢了。”

    顿了顿后,赵俊臣意味深长的又说道:“事实上,本阁出京前来辽东巡察之前,也曾向周首辅请示意见, 而周首辅当时几乎是毫无犹豫,就向本阁举荐了你, 认为本阁在巡视辽东期间若是遇到疑难之事, 完全可以找你商议对策、寻求支持!

    周首辅还说, 你当年虽然背叛了他、脱离了‘周党’,但也只是因为志向与政见不合罢了, 然而他对你的能力与秉性,却向来是信任备至,认为你在关键时期足以担负重任,这一点从未变过!

    正因为是周首辅的举荐,本阁抵达辽东之后,虽然所有人都认为你已经与辽东镇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但本阁依然相信你的立场与忠心,认为你近年来的所作所为都只是用来麻痹辽东镇的权宜之计罢了!

    所以,本阁依然是第一时间秘密联系了你,也放心让你与辽东镇主动靠拢、进一步争取辽东镇的信任……这一切就是为了等到今天,能对你委以重任!”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黄柯表情时而欢喜、时而悲戚,就这样变幻许久之后,就霍然起身、向赵俊臣深深躬身一礼,道:“下官多谢赵阁臣的信任,也绝对不会让恩师失望!”

    说话之际,黄柯语带哭音,但语气坚定。

    赵俊臣看到黄柯的这般模样,也摇头叹息道:“在辽东之地当官,向来是件苦差事,油水没有、黑锅却多,不仅是要时常遇到建州女真的入侵,还要夹在朝廷中枢与辽东镇中间受气……这些年来实在是委屈你了!”

    “下官不觉得委屈,若是一个油水十足的轻松差事,下官反而是不会喜欢。”

    听到黄柯这般说法,赵俊臣心中暗暗有些羡慕周尚景。

    赵俊臣也算是拥趸无数、朋党众多,却无一人拥有这种“偏向虎山行”的魄力。

    都说周尚景经营朝野多年、根基稳固、底蕴雄厚,但何为根基与底蕴?就是大明江山各地,不论是在哪里,周尚景皆是可以轻易寻到一大群有实力、有能力的门生故旧为他效力……

    在河南,河南巡抚张博真是他的门生;在山西,潞安知府孙淼是他的弟子;在南直隶,布政使刘牧、按察使吕扬皆是他的铁杆拥趸,哪怕是在朝廷中枢统治力量最为薄弱的辽东地区,也还有黄柯这样一个依然挂念恩情的故旧学生。

    在赵俊臣的眼里,暂且不论这些人的贪廉奸正,只看他们的手段与智慧,皆可称得上是百里挑一、杰出英才,哪怕放在“赵党”核心圈子之中,也都属于拔尖之流,足以让赵俊臣寄以厚望、视作臂助,但放在“周党”之中,却是处处可见。

    只可惜,这种根基与底蕴,赵俊臣哪怕再是如何羡慕、如何努力,也必然是无法在短时间内赶上,只能是耗着时间逐渐经营、缓慢积蓄。

    想到这里,赵俊臣轻轻摇头,道:“既如此,那咱们就谈正事吧……辽东镇的目前状况,你是否已经有所了解了?”

    黄柯迅速收敛了表情异常,面色严肃的点头道:“被西门盛召来这里之后,卑职已经从他那里听说了辽东镇最近的种种变故!

    按照西门盛的说法,赵阁臣您与辽东总兵何宇二人,于四天之前不慎被来历不明的贼子所绑架,赵阁臣您在昨天上午时候,已是自行设法脱困、安全返回辽东军中,但何宇则依然被困于贼子之手,至今也是命运未卜……

    赵阁臣您脱困之后,曾表示那些贼子与建州女真有关系,但辽东镇所有人皆是半信半疑,也皆是迟疑着不知道是否应该从这个方向进行调查……

    而就在赵阁臣您脱困的当天凌晨,也就是昨夜子时左右,辽东镇的东路参将李泽荷被人投毒放火暗杀,李泽荷指责这件事情乃是辽东铁骑千户史城所为,但史城则是坚决否认……下官被西门盛召来这里,就是为了负责审断这桩刺杀案!”

    顿了顿后,黄柯抬头偷偷看了赵俊臣一眼,又说道:“还有就是,西门盛虽然没有明说,但下官也听得出来,有许多辽东镇高层武官皆是怀疑,这场绑架至始至终都是阁臣您的自导自演,所以对阁臣您防范极深……

    与此同时,随着何宇的命运未卜,现在辽东镇已然是出现了分裂迹象,西门盛与史城二人是一派,依然忠于何宇,而李泽荷、徐颌、以及甘成这三位参将则是另一派,已然是打算要背弃何宇了……这两派人目前矛盾极深,已经达到了想要相互铲除对方的地步。

    唉,听到这些消息之后,下官虽然早就猜到辽东镇这几天动作频频必然是出现了意外状况,但也是目瞪口呆、过了良久才终于接受了这些情况!”

    黄柯说出自己的心中猜测之际,一直在暗暗观察着赵俊臣的表情变化,显然是想要试探赵俊臣在这一系列事情之中的所扮演的真正角色。

    然而,赵俊臣表情至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说道:“是啊,这几天以来,辽东镇的变故可谓是前所未有,令人目不暇接……不过,在本阁看来,这也是一个扭转辽东镇近百年来一直是尾大不掉局面的大好机会!”

    黄柯认真点头道:“阁臣睿智,下官也是这般看法!”

    但下一刻,黄柯却又说道:“不过,还请赵阁臣恕下官直言,您对付辽东镇的手段……有许多都是错的。”

    ……

    ……



    ……

    ……

    “不过,恕下官直言……在下官看来,您对付辽东镇的手段……有许多都是错的。”

    听到黄柯的直言不讳,赵俊臣并没有生气,只是稍稍沉默片刻。

    然后, 赵俊臣态度恳切的问道:“哦?究竟是哪些地方错了?还请黄大人赐教!”

    说完,见黄柯表情有些迟疑,赵俊臣又说道:“黄大人但说无妨,本阁并不是心胸狭小之人,只要你所言有理,就算是把本阁的计划与手段贬得一无是处,本阁也不会有丝毫恼怒,只会感激你的及时提醒!

    实话实说,本阁此次北巡辽东,原本也只想要走个过场罢了,并没打算要当真做些什么,所以身边就连幕僚都没带着一个,也就一直都没有人能与本阁磋商探讨……

    毕竟,辽东之顽疾已经持续近百年之久,绝不是本阁的一次巡视就能解决的,现如今本阁想要出手敲打辽东镇,也是因为一时冲动而临时起念,事先并没有充分准备,计划构想也不是特别周详……

    反之,黄大人在辽东地区已经任职三年之久,对于辽东境内的情况可谓是知根知底, 能力与智慧更是受到了周首辅的信任与推崇, 若是你能为本阁查漏补缺,本阁可谓是求之不得,所以黄大人大可不必有任何顾虑!”

    *

    赵俊臣的这一番请教之言,乃是发自真心。

    实际上,时至如今,赵俊臣也隐隐有所察觉,认为自己的计划或许是出现了某些问题。

    赵俊臣的计划推行至今,总体上还算是进展顺利,不仅是暗中监禁了辽东总兵何宇,曾经还算是团结一心的辽东镇,如今也出现了明显分裂迹象,辽东镇的整体环境更是从赵俊臣所不习惯的实力至上、强者为尊,变成了现在赵俊臣所擅长的勾心斗角、尔诈我虞……

    然而,赵俊臣心底深处,却依然是隐隐有些不安。

    一方面,频频发生的各种意外变故,迫使赵俊臣不断的临时修改计划细节, 所以辽东镇目前不论是局势现状、还是发展趋势, 皆已是极大偏离了赵俊臣的最初预想。

    另一方面,则是赵俊臣的自身实力,迟迟不见有丝毫增强,不仅是依然无法插手辽东镇兵权,也没有寻到几枚能在关键时候发挥作用的棋子。

    赵俊臣虽然喜欢算计别人、也喜欢浑水摸鱼,但赵俊臣也深知,任何一项计划的成功前提,都应该是成功引导局势、增强自身实力,可以是损人利己,也可以是利人利己,但无论如何,前提都应该是“利己”二字。

    而赵俊臣的计划推展至今,在“损人”方面固然是一帆风顺,成果远超预想,但在“利己”方面,却还是迟迟没有见到任何迹象。

    赵俊臣依然相信,时间推移之下,随着辽东镇的内部分裂迹象愈发明显、乃至于出现了两败俱伤的状况之后,自己迟早都可以彻底控制局势、成功插手辽东兵权,但这种想法就相当于是把所有希望尽数寄托于他人之手,一旦是遇到意外变故,很容易就会机关算计一场空。

    所以,哪怕是黄柯没有提醒,赵俊臣也隐隐认为,自己的计划很可能存在某些问题。

    然而,对于自己是否应该再次修正计划,又应该如何修正计划,赵俊臣目前却还没有寻到明确答案。

    赵俊臣当初前往陕甘三边之际,虽然也是火中取栗、犯险一搏,但赵俊臣的准备与布局也是极为充分——不仅是提前把禁军精锐尽数调去了陕甘境内进行协防,还提前安排了李如安、关武元等人作为内应,也在事先详细调查了陕甘各级官员的身份背景,计划制定之际也是反复推演、多次与人磋商——所以赵俊臣抵达陕甘三边之后,做事之际自然是事半功倍,遇到各种意外变故也皆是可以从容应对。

    但在辽东境内,一切计划都是临时起意,准备与布局也皆是远远不够充分,所以当赵俊臣遇到了各种变数之际,也就无法像是曾经那般的从容与果敢。

    所以,赵俊臣如今是真心向黄柯请教。

    不过,赵俊臣的请教虽是发自真心,但他对于黄柯的信任,却是近乎于零,还要更低于李泽荷。

    黄柯这个人,虽然有立场、有能力,但他的翻脸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对于同盟与同党的要求也是极为苛刻,秉持着一种不切实际的完美主义幻想,容不下任何一丝瑕疵。

    所以,当黄柯发现“周党”不符合自己的理念之后,就义无反顾的背叛了周尚景,当他发现“太.子党”不符合自己的设想之后,也毫无犹豫的抛弃了太子朱和堉。

    别看黄柯此前谈及周尚景的身体状况之际,满脸都是担忧与关切,但他对于自己当初背叛周尚景的事情,却是从未有过任何后悔之意——对于黄柯而言,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情,一码归一码。

    所以,赵俊臣也必须要暗暗防范着,若是黄柯今后有一天发现了自己的某些缺点之后,也会毫无犹豫的再次背弃自己——客观而言,赵俊臣身上的缺点有不少,也很容易就会引发黄柯的心中厌恶。

    而赵俊臣目前想要重用黄柯,也只是因为两人的短期立场一致、可以暂时合作罢了。

    *

    听到赵俊臣的宽慰之后,黄柯的态度也更为坦然了一些,缓缓道:“既然如此,下官就实话实说了!

    依下官的看法,任何一项计划,哪怕是最初构想再是如何精妙,在执行之际都应该重视‘轻重’、‘缓急’、‘进退’这几个关键选项,哪里应该轻、缓、退,哪里又应该重、急、进,都应该仔细考量清楚,否则就会过犹不及、进退失据。

    下官并不清楚赵阁臣您的具体计划,但依然是隐隐觉得,赵阁臣您在‘轻重’、‘缓急’、‘进退’这些方面考虑得太少了!

    有些地方,赵阁臣您出手过重、过急,所以引起了辽东镇上下的集体忌惮,以至于现在做事束手束脚,还有些地方,您出手太轻、太缓,以至于您目前依然无法完全掌控局势……

    举例而言,您当初所提议的改变辽饷分配方式之事,毫无疑问乃是一招妙棋,立刻就击中了辽东总兵何宇的七寸,也让辽东境内各方势力纷纷滋生异心,可谓是万全之策……

    但这一步棋,应是宜缓、宜轻,您下了这步棋之后就应该脱身离开辽东了,然后静静等着局势发酵就好,三五年之后再来辽东收验成果就好,但您随后却依然是动作频频,手段太急太重,效果也就事倍功半,甚至还造成了许多反效果……”

    听到黄柯的这般说法,赵俊臣满是心悦诚服的点了点头,检讨道:“是啊,我也觉得自己太心急了,但时至如今,说这些也晚了,只能是设法尽力补救!”

    赵俊臣表面上完全认可黄柯的说法,但心中却是毫无后悔之意。

    毕竟,赵俊臣根本就没时间等待辽东镇的局势发酵,必须要尽快催动局势变化,否则等到时机完全合适之际,必然会被德庆皇帝抢先一步摘桃子。

    另一边,黄柯却不知道赵俊臣的心中想法,只看到赵俊臣这般坦然的承认了错误,不由是心生亲近,也愈发坦然道:“若说您此前的手段太急、太重、太主动的话,那么自从您逃离了悍匪绑架、安全脱身返回之后,手段却又太缓、太轻、太被动了!

    下官大概可以猜到,您看到辽东镇目前内部分裂为两派之后,就想要暂时退居幕后、隔岸观火,打算等到两派彻底决裂、甚至是两败俱伤之后再出手!

    但下官就明说了,随着时间推移,辽东镇内部也许还会进一步分裂,但您所期望看到的两败俱伤的情况,却绝对不会发生,若是您依然是一心想着隔岸观火、坐收渔利,那么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西门盛、史城那一派大获全胜,他们将会彻底铲除李泽荷、甘成、徐颌那一派,然后再次把辽东镇整合起来……到了那个时候,赵阁臣您就再无回天之力了!”

    听到黄柯的这般说法,赵俊臣表情终于是微微一变,然后追问道:“本阁看西门盛最近这些天总是出师不利,屡屡被李泽荷等人所压制,本阁也一直是有意无意的偏袒着李泽荷他们,你为何会认定西门盛、史城他们一定会大获全胜?甚至是彻底铲除李泽荷等人?”

    黄柯轻轻一叹,道:“因为这里是辽东!虽然朝廷一直都有派遣文官在这里任职,但总体而言,辽东地区依然是由辽东镇掌控一切,又要常年面对建州女真的侵扰劫掠,所以这里的风气与朝廷中枢那边是截然不同的,朝廷中枢乃是文官主掌一切,所有人都在规则之内做事,但辽东地区则一向是强者为尊、弱肉强食,若是被逼急了,掀桌子发动一场兵变,从来都是摆在面前的选项!”

    赵俊臣忍不住质疑道:“本阁当然明白辽东风气与朝廷中枢不同,也明白西门盛、史城二人所掌握的兵力要强于李泽荷、甘成、徐颌三人,但本阁并不认为西门盛与史城二人有掀桌子发动兵变的底气!

    目前的胡家庄附近,除了辽东镇边军之外,还有关宁铁骑、辽东团练、辽东分练,以及本阁的护卫禁军,这些力量皆是变数,哪怕是胡家庄附近的辽东边军,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听从西门盛与史城二人的指挥,西门盛身边只带着两百护卫,史城也只能指挥一部分辽东铁骑,但另一部分辽东铁骑、以及数量更多的辽东镇西路守军,则是掌握在李世杰与黄申明这两个中立派的手里……所以,西门盛与史城二人就算是想要利用一场兵变扭转局势,也根本没有多少成功机会!”

    黄柯则是摇头道:“赵阁臣你忽略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西门盛已经从辽东镇各路召来了大量援军!”

    赵俊臣点头道:“本阁并未忽略这件事情,但本阁并不认为这些辽东镇各路援军将会进一步增强西门盛、史城二人的兵力优势!譬如说,李泽荷身为辽东镇中路参将,那些中路援军赶至胡家庄境内之后,只怕是更倾向于支持李泽荷,同理南路援军只会更倾向于支持南路参将徐颌,东路援军只会更倾向于支持东路参将甘成……

    最终,随着各路援军陆续抵达,西门盛、史城一派与李泽荷、甘成、徐颌一派,兵力方面只会趋于平衡才对!”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想法,黄柯稍稍一愣之后,总算是明白自己与赵俊臣之间的观念差异究竟在哪里了。

    那就是……或许是缘于个人经历的缘故,赵俊臣这个时候依然没能完全理解“弱肉强食”、“强者为尊”这些词汇的真正意思。

    于是,黄柯表情严肃的摇头道:“错了!赵阁臣,您又错了!不论是中路援军、南路援军、还是东路援军,他们赶到胡家庄境内之后,绝不会只会一味支持各自防区的参将,刚开始或许是会出于习惯支持自己的参将,但等到局势逐渐明朗之后,他們只会支持最终的胜利者!

    赵阁臣……您还忽略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西门盛这一次召来胡家庄境内的各路援军之中,还包括了三千名辽东铁骑!

    这三千名辽东铁骑,并不隶属于李世杰与史城二人的麾下,而是由另外三位辽东镇千户负责统辖!因为何宇被绑架的事情,赶来胡家庄的这三位辽东铁骑千户、以及他们麾下的三千辽东铁骑,必然都是最忠于何宇的铁杆心腹,也就是西门盛与史城的天然盟友……

    您想一下,西门盛若是拥有了这三千名辽东铁骑的支持之后,情况将会如何?各路援军看到这三千名辽东铁骑选择支持西门盛之后,又会有怎样的反应?”

    ……

    ……



    ……

    ……

    一向是城府深沉的赵俊臣,此时终于是面色大变。

    这个时候,赵俊臣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心底深处一直以来的隐隐不安, 究竟是源于何处!

    弱肉强食、强者为尊、以及三千名辽东铁骑援军!

    锦州大营那边得知了何宇被绑架的事情之后,第一时间赶来支援的兵力必然都会是何宇的铁杆心腹,当他们抵达胡家庄境内之后,也必然会成为西门盛、史城二人的天然盟友。

    这种情况,赵俊臣其实早就有所预料。

    然而,赵俊臣总是下意识认为,这三千辽东铁骑援军的出现,并不会立竿见影的改变局势。

    毕竟,西门盛也从中路、南路、北路这三处防区分别召来了一批援军,总数高达六七千人,兵力足足是辽东铁骑援军的两倍有余,这几路援军理应是忠于李泽荷等人的。

    再加上胡家庄境内原本就是风云际会,还有关宁铁骑、辽东团练、辽东分练、以及禁军将士的存在,各方势力相互制衡、彼此牵制之下,西门盛、史城等人就算是拥有了三千辽东铁骑援军的支持,但兵力方面依然是捉襟见肘,最多也就是勉强压制各方势力的异动,却根本没有掀桌子的底气。

    就算是掀了桌子,也是变数无穷,无法保证胜算。

    所以,只要不把西门盛、史城等人给彻底逼急了,他们大概率是不会掀桌子的,而赵俊臣也就可以利用自己棋高一着的权谋心计、合纵手段,徐徐图之。

    赵俊臣的这般结论, 若是放在其它地方,自然不能算错——这个世界上到处都不乏聪明人,聪明人就会瞻前顾后、权衡利弊、考虑太多, 更不会轻易犯险做没把握的事情。

    但正如黄柯所言——“这里是辽东”。

    所以,赵俊臣这个结论的前提就是错的!

    赵俊臣所期盼的相互制衡、彼此牵制的情况,从一开始根本就不会出现!

    长期处于军镇势力的直接管辖之下、又常年受到建州女真的大举侵袭、还经常处于治安失序状况、更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繁琐规则所束缚,辽东之人对于“弱肉强食”、“强者为尊”这些概念的认知,远要比赵俊臣更为直接。

    简而言之,就是或者成为强者、或者服从强者!

    对于辽东边军而言,一旦是遇到了生死抉择之时,他们根本不会考虑什么合纵连横、相互制衡,也根本不会有多少人认真考虑利益得失、胜算多寡,他们只会出于本能、做出最简单的选择,也就是依附于强者!

    站在强者这一边,至少可以保证短期利益不受损失,哪怕是这个强者存在各种各样的隐患,也完全不会在乎。

    至于长期利弊?至于全盘考量?还有各种各样的变数影响?辽东之人根本不习惯考虑这些事情,对于辽东这样一个苦寒之境、战乱之域、无序之地,又有多少人有资格考虑这些事情?

    这些事情,只有那些高居庙堂之上、善于夸夸其谈、精于利益算计的衮衮诸公——也就是赵俊臣这种人——才会认真思索。

    所以,西门盛、史城一旦是拥有了三千辽东铁骑援军的鼎力支持,自然就成为了公认的最强势力,也就会拥有最强的号召力。

    这是辽东镇高层们的内部斗争之事,与民族斗争、保境守民无关,各路辽东边军也根本不会考虑联手制衡的事情,更不会考虑什么鱼死网破,很快就会纷纷选择追随与依附。

    至于李泽荷、甘成、徐颌等人,既然是实力不足,被抛弃也是活该,总不能拉着所有人与他们陪葬!

    随着各路边军的纷纷依附,西门盛、史城等人就拥有了压倒性的兵力优势,自然是立于不败之地,接下来不论是出手清算李泽荷、甘成、徐颌等人,还是彻底控制包括赵俊臣在内的各方势力,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而赵俊臣则是至始至终都没有意识到这般情况。

    赵俊臣前一世成长于新中国,这一世则是大多数时间都留在京城繁华之地养尊处优,虽然也同样明白强者为尊、弱肉强食的道理,但显然还不够深刻。

    或者说,赵俊臣一向是自诩强者,所以他根本就没有认真考虑过那些所谓“弱者”的想法。

    于是,作为一名政客、一名强者、一个精算家,赵俊臣错估了辽东各方势力的思维模式,下意识认为所有人都应该像是自己一般思索事情,结论自然就会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按照后世的说法,就是赵俊臣脱离群众太久了,许多想法必然就会不切实际。

    而这种不切实际的认知错误,也正是赵俊臣计划之中的错漏之处,亦是赵俊臣心底深处一直隐隐不安的源头所在。

    *

    明白了自己的疏漏之处后,赵俊臣表情变幻连连。

    然后,赵俊臣还是心存侥幸,问道:“你是说,只要那三千名辽东铁骑援军明确表态支持西门盛、史城等人之后,那么不论是东路援军、中路援军、还是南路援军,又或是周围的西路驻军,都将会直接抛弃他们的防区参将,然后跟着辽东铁骑援军一同支持西门盛、史城等人?

    这种情况,未免是太极端了吧?李泽荷、甘成、徐颌这三位参将在各自防区之内皆是经营多年,他们也都不是蠢人,平日里也必然会经常做些收买人心之事,他们麾下的边军将士当真会毫无犹豫的背弃他们?”

    黄柯缓缓点头,道:“赵阁臣不必怀疑,只要辽东铁骑援兵明确表态之后,辽东各路边军就必然会纷纷闻风而动、追随依附,而李泽荷、甘成、徐颌这三人也必然会被他们的麾下边军所抛弃!

    这三位参将,虽然在各自防区之内经营多年,但这种经营不外乎就是招募更多私兵、与境内的乡绅豪族们关系更为密切一切,就算是收买人心,也只会针对自家私兵、重要武官、以及那些豪族乡绅!

    但他们麾下的绝大多数边军,忠心则是十分有限,也没有受过他们多少恩惠,这些边军将士遇到站队抉择之际,自然是不会考虑什么忠心与恩义,他们只知道辽东铁骑乃是当世强军、以一敌十,自己根本不是对手,最佳选择就是与辽东铁骑站在同一立场,既然绝大多数辽东铁骑皆是选择支持西门盛等人,那么绝大多数辽东边军也就一定就会跟风支持!

    至于李泽荷、甘成、徐颌这三位参将,最多也只能保证少数私兵的忠心,但这些私兵不仅是数量不足,也不如辽东铁骑精锐,自然就会沦为刀俎下的鱼肉!

    到时候,随着各路援军以及西路驻军皆是选择支持西门盛等人,西门盛所掌握的兵力也就不再是捉襟见肘,反而会拥有了压倒性的优势,胡家庄附近所驻扎的关宁铁骑、辽东团练、辽东分练、乃至于赵阁臣麾下的禁军护卫,也就不足为惧了!”

    赵俊臣思索片刻后,又问道:“但本阁还是想不明白,若是西门盛等人的胜算当真是有这般之大,而李泽荷、甘成、徐颌这三人皆不是蠢货,也要比本阁更加了解辽东情况,那他们为何还敢滋生异心、与西门盛争锋相对?”

    黄柯叹息一声,解释道:“李泽荷等人自然是明白西门盛一方的巨大优势,所以也一直是动作频频!

    一方面,李泽荷等人一直都在设法拉拢李世杰与史城二人,甚至还把这二人拉进了决策圈子之中,虽然史城事后并未领情,依然是选择忠于何宇,但李世杰却是因此与他们关系紧密了许多;

    另一方面,李泽荷等人还想要赶在各路援军抵达之前,以辽东镇高层集体决策的名义,针对近期以来所发生的种种事情、宣布相关人等的功过赏罚,进而是盖棺定论!

    与此同时,还频频放出风声,说是为了振奋士气,打算要犒赏全军,这些事情究竟是出于何般意图,赵阁臣您自然是一眼即知!”

    赵俊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轻声自语道:“拉拢同盟、排挤异己、收买军心,进而是积攒实力、以图后效!”

    黄柯点头道:“正是如此!这段时间以来,因为赵阁臣的出面巡察,辽东镇频频发生变故,先后发生了三件大事!

    其一是西路参将黄申明的罪责,他默许麾下边军欺辱同袍亲属的事情,被赵阁臣您抓住了话柄,所以就造成了军心不稳;

    其二是李世杰的罪责,因为他的指挥失误,让辽东铁骑在一场公开较量之中,意外惨败给了关宁铁骑,更是引起了军心震荡;

    其三则是史城的罪责,他与李世杰二人皆是辽东总兵何宇的亲卫首领,何宇被绑架的事情发生之后,他无论如何都要承担责任,反而是李世杰当时正被赵阁臣所监禁,所以不必担责!

    这三件事情,一旦是认真追究起来,到时候不仅是黄申明、李世杰、史城这三人要被问责,他们各自麾下的中下层武官们也皆是逃不了问责,说不定就会彻底断送军中前程。

    而李泽荷等人的如意算盘,就是想要趁机弱敌强己,一边是减免李世杰、黄申明等人的相关罪责,然后就可以把李世杰麾下的那一部分辽东铁骑、以及黄申明所统辖的大部分西路辽东边军,尽皆是拉拢到自己这一边;一边是重点问责史城,趁机削减史城的兵权与威望……

    一旦是让李泽荷等人的这般计划得逞,那么他们自然是实力大涨,就会拥有一部分辽东铁骑以及大部分西路边军的支持!

    这样一来,就算是等到忠于何宇的辽东铁骑援军赶至胡家庄境内,又公开表达了支持西门盛与史城的态度,其余各路援军也不会立刻选择依附,李泽荷等人也依然还能拥有一些胜算。

    这两天以来,为了这件事情,西门盛一直是与李泽荷等人争论不休,双方皆是寸步不让,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关系直接到了他们两派之间的最终胜负!”

    顿了顿后,黄柯总结道:“李泽荷指责史城昨夜派人暗杀于他,这件事情目前还不知真假,但若是李泽荷的指责不假,那么史城的这般冒险做法就是想要打乱李泽荷等人的这项计划!

    而下官认为赵阁臣您自从脱困归来以后,一直是出手太轻、太缓、太被动,就是源自于此!

    事实上,因为您毫无预兆的提前脱困,原本就已是在无意间转移了辽东镇各方的注意力、影响了李泽荷的计划进度……

    然后您又开始摆出一副脱身事外的态度,对李泽荷等人的支持力度太小了,不仅是没有支持李泽荷等人拉拢同盟、打压异己、收买军心的计划,而且在李泽荷遭遇刺杀之后,也没有摆出太明确的态度……

    但实际上,西门盛一派与李泽荷一派根本就不是势均力敌,李泽荷等人一直都在极力扭转劣势,您这种态度也根本不是隔岸观火、坐收渔利,而是眼睁睁看着李泽荷等人走向穷途末路!再然后,一旦是让西门盛一派完全掌控了局面,您也就再也无力回天了!”

    *

    黄柯确实是一个有眼光、有智慧的人,而且直言不讳、表达欲望极为旺盛。

    与黄柯交谈至今,赵俊臣一直都在听着黄柯讲话,自己竟是一直都没能寻到多少机会插话。

    这大概也是黄柯与“周党”、“太.子党”等势力皆是格格不入的另外一个原因。

    这种人,往往都是异常固执、坚持己见。

    不过,通过黄柯这一番抽丝剥茧、长篇大论的分析,赵俊臣心中也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曾经的疑惑、不安、以及迟疑,亦是随之消散了许多。

    与此同时,赵俊臣的心情也很复杂。

    怎么说呢,赵俊臣发现,自己又一次被自己的私心给坑了!

    赵俊臣现在之所以是会奉旨北巡、现身辽东,就是因为当初德庆皇帝强迫周尚景出京南巡之际,赵俊臣本人出于私心算计、暗中乐见其成,等到德庆皇帝转而又强迫赵俊臣出京北巡辽东之后,也就失去了周尚景的支持,最终只能是乖乖奉旨、离京北上。

    再然后,赵俊臣依然是出于私心算计,等不及任何酝酿,不折手段的推动辽东局势加速变化,就是不希望今后让德庆皇帝出手摘桃子,于是也就让现在的辽东局势隐隐出现了失控之忧。

    再到现在,黄柯指责赵俊臣自从脱困归来之后就出手太轻、太缓、太被动,没有给予李泽荷等人更多支持……这同样是源于赵俊臣的私心作祟,因为赵俊臣同样不想让李泽荷摘桃子,认为这种拉拢同盟、打压异己、收买军心等等这些事情,应该交由自己来做,所以才会减少了对李泽荷等人的支持力度。

    类似事情,已经连续发生好几次了,也许未来还会持续发生——赵俊臣已经把教训记在了心里,但他却不敢保证自己就一定不会再犯类似错误。

    毕竟,“私心”二字,很难彻底摒弃,总是如影随形,成也是它、败也是它。

    但下一刻,赵俊臣已是收敛了复杂心态,只是起身向黄柯拱手致谢,诚恳道:“多谢黄大人的赐教,听君一席话,犹如拨开迷雾之豁然,本阁心中的不解与迟疑,亦是一扫而空!若不是黄大人的直言不讳,本阁或许还要等很久才能察觉到自己的错漏,但那时候恐怕一切都已经晚了!”

    在此之前,黄柯并未见过赵俊臣,只是私下使用密信手段相互联系了两次。

    所以,黄柯还以为赵俊臣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一举扭转辽东镇尾大不掉的情况,却还没有重视赵俊臣意欲插手辽东兵权的野心;

    对于赵俊臣的种种失策之处,也认为是赵俊臣临时起意的计划终究是不够周密、对于辽东地区的具体情况也不够了解的缘故,自然是情有可原,却还没有察觉到其中的私心作祟。

    黄柯本人则是出于一片公心,这些年来一直都想要设法扭转辽东之地的顽疾,所以他现在只把赵俊臣视作是自己的同志。

    见到赵俊臣的诚恳致谢,黄柯对赵俊臣也是好感再次加深,连忙起身还礼道:“赵阁臣言重了,您只是初来辽东、不了解详细情况罢了!而下官在辽东境内已是任职三年有余,为了扭转辽东镇的尾大不掉局面也是朝思夜想,自然是心中稍有所得,若是这些心得能助赵阁臣一臂之力,就是下官的最大荣幸!”

    赵俊臣坐回原处后,笑道:“你过谦了,你刚刚才赶到这里,不久前才知晓了具体情况,就能分析出这般多的情况,这般才智放在满朝文武之中也算是拔尖了!

    这样看来,本阁这次设法把你拉入局中,还真是一个最正确的决定!若是想要扭转本阁的种种失误,你接下来所能发挥的作用,可谓是至关重要!

    你现在负责调查李泽荷的遇刺之事,在辽东镇各方势力眼里,你也是态度中立之辈,本阁见到你之后,原本还想要向你叮嘱一些紧要事项、引导你的调查方向,但现在看来……接下来究竟应该如何调查,你已是心中早有定案了吧?”

    黄柯毫无犹豫的点头道:“关于李泽荷的遇刺之事,不论它与史城究竟是否有关系,为了朝廷之大局、江山之稳固,幕后真凶必须是、也只能是史城!

    唯有如此,才能促成李泽荷一派与西门盛一派的再次平衡,赵阁臣您也才能有机会掌控辽东局势、拨乱反正!”

    赵俊臣也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本阁估算着,最迟再有两三天时间,西门盛所传召的各路援军就会陆续抵达,你能赶在这些援军抵达之前定案吗?必须是证据确凿,要让史城辨无可辩、也要让西门盛无话可说才行!”

    黄柯依然是毫无犹豫,道:“史城本来就是嫌疑极重,下官只要稍稍动些手脚,就能让这件事情盖棺定论!”

    *

    接下来,黄柯与赵俊臣又谈了许多事情,涉及到了辽东地区的方方面面。

    通过这些交谈,赵俊臣的许多想法也愈发清晰了起来。

    然后,眼看时间已是不早,若是黄柯在赵俊臣这里停留更长时间,说不定就会引起西门盛的更多猜疑,所以黄柯就及时告退离开了。

    而赵俊臣则是亲自起身、把黄柯送到帐外,看着黄柯快步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缓急、轻重、进退……黄柯所言确实有道理……接下来,还有两三天缓冲时间,就按两天来算……我的许多手法,都必须要改变一下了!”

    说话间,赵俊臣已是转身返回帐内,然后大声宣布道:“姜泉,派人通知辽东镇的五位参将,让他们一个时辰之后来见本阁,本阁有事情要与他们商议!”

    听到赵俊臣的吩咐之后,姜泉稍稍一愣后,问道:“只召唤五位参将?李世杰与史城那两位千户要不要召唤?”

    赵俊臣摇头道:“不必,本阁要谈的事情与他们无关……不过,趁着这些参将与本阁见面的机会,你可以暗中与李世杰接触一下……”

    ……

    ……



    ……

    ……

    召见众位辽东参将之前,赵俊臣特意抽出时间、再次自我反省了一下。

    赵俊臣认为,自己最近做事之际总是自缚手脚,恐怕不只是因为私心作祟、担心被李泽荷摘了桃子的缘故,也是因为辽东局势逐渐超脱预期之后,  赵俊臣心中隐隐不安之余,又怯于承担计划失败之后的代价,于是就在有意无意之间,采取了一种独善其身的保本做法。

    所以,赵俊臣才会刻意装作一副抽身事外、漠不关心的姿态,尽量避免直接出手干涉任何事情,只是躲在幕后、暗中引导局势。

    这样一来,也就拥有了转圜余地,毕竟赵俊臣至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态度倾向,表面上也没有采取过任何实际行动,就算是辽东镇所有人皆是怀疑赵俊臣就是一切事情的幕后推手,也很难寻到直接证据,哪怕是最终计划失败了,赵俊臣也不必担心辽东镇的直接报复,可以全身而退。

    从表面上来看,这是一种很聪明、很理智的做法,给自己留足了进退空间,堪称是攻守自如。

    在三国时期,曾经有望一统天下的诸侯袁绍,也经常采取这种做法,于是就被评为“干大事而惜身”,成为了反面教材。

    而赵俊臣目前也是这般情况——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亡命,  明明是舍不得眼前的好处而忍不住采取了行动,但行动之后遇到风险却又会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其实,这种做法也未必就一定是错的,但显然不适合目前的辽东局势,更不符合赵俊臣的野心目标。

    在辽东境内,赵俊臣受限于实力不足,并没有犹豫不决的资本,更不可能一边是明哲保身、一边是尽收好处。

    至少现在还不行。

    若是想要明哲保身,赵俊臣从一开始就不应该采取任何行动,也不必是引发辽东镇的猜忌与敌视;若是真想要做些什么,就必须要自己亲自下场、亲手争取,并且还要破釜沉舟、毕其功于一役才行!

    简而言之,“要不就别做,要做就做绝”!

    *

    “说到底,自己是怎样的人,就该做怎样的事,而我这个人向来是遇事戒惧、敏感多疑,这种性格当然不能算是一种优点,但也不能算是一种缺点,只能算是一种特点,即有好处、也有弊处……

    好处是做事之际总是谋定后动、思虑周详,任何变数都有预案,弊处则是很容易就会疑神疑鬼,经常是自己吓唬自己、与空气斗智斗勇……

    这般情况下,就应该是扬长避短,根据自己的性格特点,来决定自己的做事方式,尽量避免去做任何一件没把握、没准备的事情!

    而这一次,自己的事前准备远远不够充分,对手还是辽东镇这样的庞然大物,预案太少、变数太多,简直是扬短避长,不仅是放大了自己遇事之后总是疑神疑鬼、患得患失的缺点,还全然避开了自己谋定而后动的优点……结果自然是束手束脚、险些错失良机!”

    想到这里,赵俊臣心中有些懊悔,但表情则是愈发平静。

    赵俊臣必须要感谢德庆皇帝与周尚景这二人,因为德庆皇帝的屡屡打压、以及周尚景的屡屡算计,让赵俊臣从来都不敢自命不凡,也很容易就可以接受与改正自己的错处,更不会因为一时失误而轻易受挫。

    “客观而言,自从我抵达辽东境内之后,一直都还算是运气不错,好几次都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离间之策的效果更是远超预期!

    所以,哪怕是我事前准备不足、计划节奏方面也有偏失,局势变化更是远远超出预期,但眼下依然还能寻到许多操作余地,也依然是大有可为……

    既然如此,就不能再有任何犹豫,不论是为了扭转辽东镇尾大不掉的局面、还是为了趁机插手辽东兵权,若是真想要有所作为,都必须要当机立断、快刀斩乱麻,否则若是就这样只顾着明哲保身,等到锦州大营的辽东铁骑援军抵达之后,许多事情就会彻底葬送良机!”

    想到这里,赵俊臣终于是压下了心中迟疑,也坚定了思路方向。

    就在这个时候,姜泉快步进入帐内,禀报道:“启禀阁臣,辽东镇的五位参将受招前来晋见。”

    *

    待到辽东镇五位参将鱼贯进入赵俊臣的帐内,领头的西门盛抱拳行礼之后,就开门见山的问道:“卑职等人奉命前来晋见,还请赵阁臣明示,您这次传召我等究竟是为了何事?”

    西门盛的询问语气,颇是有些不客气,也有些不耐烦的意味,但也算是情有可原。

    毕竟,西门盛现在需要忙碌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要设法与密林之中的绑匪进行交涉、保障何宇的性命安危;要尽快调查清楚这些绑匪的真正来历,制定后续的营救计划;要监察与控制胡家庄境内的各方势力,防止他们趁机搞事;还要分心于辽东境内的日常防务,保证整个辽东地区的稳定;最后还要与李泽荷等人继续勾心斗角,阻止这些人的野心……

    事情繁多、任务杂重,西门盛可谓是心神疲惫,自然是不愿意为了应付赵俊臣而进一步的分心耗神。

    说实话,西门盛昨天看到赵俊臣摆出一副明哲保身、漠不关心的姿态之后,心中着实是松了一口气。

    所以,对于赵俊臣毫无预兆的召见自己等人,西门盛一方面是心存忌惮,另一方面也是不耐烦浪费时间,所以就毫不掩饰自己的排斥情绪,趁机向赵俊臣表明了态度。

    赵俊臣瞥了西门盛一眼,但并没有搭理他,而是向李泽荷问道:“李参将,你的身体状况如何了?休养之后可有好转一些?”

    见赵俊臣第一时间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李泽荷眼中闪过了一丝惊喜,然后就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连忙答道:“多谢阁臣的关心,卑职目前的身体状况已经好转了一些,虽然还是身体乏力、时不时的犯恶心,但总算是不再有性命之忧!

    这也多亏了阁臣您昨晚的及时援手、妙术救治,对于您的救命之恩,卑职心中感激无以伦比,今后必当是全力报答!”

    随着李泽荷的话声落下,西门盛顿时是眉头一皱,只觉得赵俊臣对待李泽荷的态度似乎是有所转变,而李泽荷亦是话里有话、趁机暗示。

    于是,西门盛就想要再次开口,设法打断这场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串联。

    然而,不等西门盛开口,赵俊臣又问道:“各位参将,你们昨晚住在禁军营地之中,可有什么不适应之处?各位参将最近这些天必然是任务繁重,本阁也应该全力招待你们,若有任何需求,直接提出来就好,本阁一定会尽力满足!”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表态,几位参将自然是纷纷表达感谢,都自称是住在赵俊臣这里很舒适、很安心,没有任何额外需要。

    赵俊臣眼睛一转,再次问道:“有些事情,虽然是交由你们辽东镇全权负责了,本阁不应该轻易插手,但毕竟还是要过问几句,不能是毫无关心……本阁这次召见你们,首先就是想要询问一下,密林之中的那群绑匪,近两天是否曾有任何异动?又是否提出了更多要求?没有因为本阁单独逃脱的事情,而进一步刁难何总兵吧?”

    西门盛眉头愈发紧蹙,他认为赵俊臣的这些询问看似是不痛不痒,但实际上则是意图插手辽东镇内部事宜的一种前兆。

    然而,李泽荷却是抢先一步回答道:“启禀阁臣,因为您的机智逃脱,密林中的那群绑匪自然是恼羞成怒,都快要气疯了,虽然没有迁怒于何总兵,但与我们辽东镇进行交涉之际,则是态度愈发蛮横,也再次加大了赎金数量,但他们索要的赎金都是明珠珍宝之类,我们辽东镇想要尽数筹措出来也不是一件易事,所以目前情况还是僵持着!”

    赵俊臣又问道:“那……这群绑匪的身份来历,你们可调查到了任何线索?”

    这一次,西门盛终于是抢先一步开口,道:“多谢赵阁臣的关心,但卑职等人无能,依然没能寻到任何可靠线索。”

    实际上,作为辽东境内实力最强、根深蒂固的地头蛇,只要辽东镇认真调查,那么辽东地区之内任何事情都无法隐瞒太久,

    所以,辽东镇目前已是初步发现了一些线索,认为胡家庄内的几名单身农户颇是可疑,他们在何宇被绑架当天就匆匆离开了胡家庄,至今也是下落不明,西门盛目前正在秘密深入调查,但他显然是不愿意向赵俊臣透露实情。

    赵俊臣倒也没有深究,只是再次问道:“本阁曾向你们提供线索,说是那群绑匪或许与建州女真有关系,你们是否有沿着这条线索继续调查?”

    “这个……”

    西门盛有些语塞。

    而李泽荷冷笑一声后,却是告状道:“还望阁臣您得知,虽然您已经向我们提供了线索,按理说我们也确实应该沿着您所提供的线索调查下去,但……

    西门参将则是坚持认为,这场绑架与建州女真毫无关系,认为我们若是沿着这条线索调查下去,只会浪费时间与精力,所以在西门参将的阻挠之下,我等也就无法深入调查下去,也自然不会有任何结果!”

    赵俊臣终于把目光转向了西门盛,问道:“西门参将,当真如此?”

    西门盛咬着牙垂头答道:“还望赵阁臣见谅,卑职确实是认为,建州女真对于辽东地区的渗透虽然是无孔不入,但依然没有能耐在辽东镇眼皮底下绑架阁臣您与总兵大人!能做到这种事情的人,只会是目前正停留在胡家庄境内的各方势力之一!”

    赵俊臣也皱起了眉头,质问道:“这样说,西门参将你是不信任本阁所提供的线索了?”

    这一次,西门盛沉默不语,隐隐表达了一种默认态度。

    见到西门盛的这般表态,赵俊臣也不生气,只是似笑非笑,道:“唉,西门参将不信任本阁,本阁当然是很不高兴,但本阁一个人不高兴倒也没什么,本阁只是有些担心西门参将的声誉受损……”

    西门盛微微一愣,抬头问道:“卑职的声誉?卑职一向是问心无愧,身正不怕影子斜,又何必担忧声誉受损?”

    赵俊臣缓缓道:“本阁也知道西门参将你没做过亏心事,但其他人就未必像是本阁一般信任西门盛,这世上的各种流言蜚语更是无中生有、不受控制!

    明人不说暗话,西门参将你与建州女真那边一向是亦敌亦友、关系紧密,一边是与建州女真连年作战,抵御建州女真的侵袭,一边又是暗中主持着辽阳贸易,通过与建州女真的走私生意日进斗金……

    这般情况下,你若是坚持认为本阁与何总兵被绑架的事情与建州女真毫没关系,世人恐怕就会认为你是出于私心、所以才会设法庇护建州女真的罪行!”

    说到这里,赵俊臣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道:“甚至……看到西门参将全力为建州女真撇清关系的做法之后,或许还会有人认为,是你西门盛狼子野心,暗中觊觎辽东总兵之位,所以才会私下勾结建州女真、与他们合力设法绑架何总兵,然后你就可以顺利执掌辽东大权!

    嘿!建州女真固然是没能耐在辽东镇的眼皮子底下绑架本阁与何总兵二人,但若是西门参将暗中配合的话,这件事情也就有了实现的机会!”

    西门盛再次面色大变,怒声质问道:“赵阁臣,你竟然敢这般污蔑本将?你真当本将是一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不成?”

    赵俊臣同样是满脸怒意,反问道:“本阁何时污蔑了你?本阁只是提出了一种可能,担心世人会这般怀疑西门参将罢了,完全是出于一片善意,西门参将为何会认为本阁污蔑了你?简直是把本阁的好心当做了驴肝肺,不知好歹!”

    事实上,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流言蜚语,都是源于阴谋家的暗中传播与推动。

    在此时此刻之前,根本就没有任何人怀疑是西门盛与何宇被绑架的事情有关,更不会怀疑西门盛暗中觊觎总兵之位,所以才会私下勾结建州女真、联手绑架了何宇。

    但经过了赵俊臣“善意”提醒之后,相关的流言蜚语则是注定会迅速传播出去!

    至少,李泽荷、甘成二人此时就皆是眼睛一亮,心中暗暗兴奋,只觉得自己又寻到了一个对付西门盛的好办法!

    就像是黄柯所提醒的那般,李泽荷、甘成等人此前一直都在暗暗担心,锦州大营的辽东铁骑援军赶至这里之后,西门盛就会拥有压倒性的实力优势,到时候他们不仅是无法实现野心,恐怕就连身家性命也会不保。

    所以,李泽荷、甘成等人一直都在设法积攒自身实力、意图与西门盛相抗衡。

    但现在,听到赵俊臣的“善意”提醒之后,李泽荷、甘成等人却是迅速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对啊,他们完全还可以利用造谣与诽谤的手段,给西门盛身上泼脏水,把西门盛塑造成为绑架何宇的幕后推手!

    赵俊臣还贴心向他们提供了一个相当完整、令人信服、而且必然会引人瞩目的谣言逻辑!

    ——西门盛不愿意沿着赵俊臣所提供的线索继续调查,是因为西门盛想要设法庇护建州女真的罪行,而西门盛想要设法庇护建州女真的罪行,则是因为何宇被绑架的事情原本就是出于西门盛与建州女真的暗中合作,而西门盛之所以是要与建州女真暗中合作绑架何宇,乃是因为西门盛野心勃勃,暗中觊觎何宇的总兵之位……

    至于西门盛与建州女真之间亦敌亦友的复杂利益关系,更是给这个谣言逻辑提供了旁证!

    也唯有西门盛与建州女真的暗中联手,才能在辽东镇眼皮子底下绑走何宇与赵俊臣!

    这样一个谣言逻辑,虽然无法让智者信服,但足以蒙蔽绝大多数无知之辈。

    而这个世界上,智者终究只占极少数,大多数都是无知之辈。

    与此同时,作为极少数的智者,又必然会被大多数的无知之辈所裹挟!

    这般谣言一旦是愈演愈烈、造成了相当影响,那么就算是锦州大营那边忠于何宇的辽东铁骑援军赶至这里,听到相关谣言之后,也一定是会心存疑虑,不敢全力配合西门盛做事,甚至还会暗暗防范……

    这样一来,西门盛就无法拥有压倒性的实力优势,也依然是无法奈何李泽荷等人!

    简简单单的一则流言,就直接废掉了西门盛的大部分潜在优势,足以抵得上李泽荷等人的无数次苦心算计!

    妙啊!

    想到这里,李泽荷心中连呼大妙,只觉得自己的心计手段在辽东镇内部虽然也算是拔尖了,若论卑劣与精妙之处,相较于赵俊臣这样的庙堂权臣,依然是云泥之别、相差太远,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像是这种勾心斗角、损人利己、蝇营狗苟之事,终究还是赵俊臣这类高居庙堂之上的大人物更为擅长啊!

    ……

    ……



    ……

    ……

    西门盛并非蠢人,他当然能看出赵俊臣“善意”提醒之下的包藏祸心。

    西门盛甚至还能清晰感受到,李泽荷、甘成等人在听到赵俊臣的“善意”提醒之后,那一瞬间所出现的亢奋情绪。

    就像是一群饥饿了许久的豺狼, 突然发现了眼前那只猛虎的致命弱点!

    很显然,等到这场召见结束之后,“西门盛与建州女真暗中合谋绑架总兵何宇”的谣言,必然会在极短时间之内扩散全军、愈演愈烈!

    再然后,就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三人成虎、百口莫辩!

    而西门盛的军中威望,也必然会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创与挑战!

    最近这些天, 西门盛总是以一己之力,同时对抗李泽荷、甘成、与徐颌三位参将,就是因为他的军中威望最高,号召力也最强,大多数辽东将士都愿意信任他的立场与忠心,绝不是另外几位参将可比。

    也正是缘于自己的威望与号召力,西门盛才会拥有稳操胜劵的底气,认为锦州大营那边的辽东铁骑援军赶到胡家庄境内之后,必然会全力支持自己。

    而赵俊臣所创造的谣言,看似是简简单单,却直接动摇了西门盛的最大优势,也破坏了西门盛的未来谋划,简直就是釜底抽薪!

    这般情况下,最坏结果就是各路援军陆续赶至之后,包括辽东铁骑援军在内的所有人皆是误信了相关谣言,不仅没有像是预计一般全力支持西门盛,反而是选择与李泽荷等人一同打压西门盛……

    到了那个时候, 必定是大势已去!

    想到这里, 西门盛的表情愈发冷肃,眼神波动不断。

    一瞬间,西门盛构想了许多反击之策,其中甚至还包括了直接掀桌子的选项。

    直接掀起一场兵变,把赵俊臣、李泽荷、甘成、徐颌这些变数直接监禁起来,也算是一了百了!

    但最终,西门盛还是紧咬牙根,认为自己还是应该暂时忍耐!

    毕竟,赵俊臣所使用的手段很巧妙,表面上挑不出任何毛病,西门盛若是就这样直接掀桌子,自然是师出无名,也必然是响应者寥寥,甚至还会被认为是心虚表现。

    更重要的是,赵俊臣所选择的出手时机也很巧妙,因为李泽荷昨晚被刺杀的缘故,史城受到了各方猜忌,还被限制了行动自由,失去了史城的鼎力支持之后,西门盛也根本没有直接掀桌子的实力。

    所以,西门盛目前只能选择隐忍,然后则是设法澄清接下来的各种谣言诽谤,尽力降低自己的声誉损失,最后就是相机行事、静待局势变化。

    西门盛相信,只要自己接下来全力澄清谣言的话,各路援军到时候依然会选择支持自己。

    *

    想到这里,西门盛深吸一口气之后,竟是向赵俊臣垂头服软,道:“全是卑职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误解了您的一片善意,卑职内心卑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请阁臣责罚!”

    赵俊臣轻轻摇头,道:“本阁又不是辽东总兵,你也不归本阁管束,又要如何责罚于你?这件事情也就罢了,只要你能明白本阁的善意就好……

    只不过,你的认错与请罪,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本阁且再问你一句,你是否还是坚持认为,何总兵与本阁被绑架的事情,绝对与建州女真没有任何关系?也依然是要阻挠别人沿着这条线索调查下去?”

    事已至此,为了撇清自己与建州女真合谋绑架何宇的嫌疑,西门盛自然是必须要改变态度。

    于是,西门盛沉默片刻后,缓缓答道:“还请阁臣放心,卑职不敢再有任何阻挠,接下来自然是要全力调查建州女真与那群绑匪之间的关系!”

    赵俊臣满意的点了点头,问道:“那在你看来,由何人来负责相关调查之事,最为合适?”

    考虑到建州女真一向是养寇自重的情况,内部自然是有许多人都与建州女真关系匪浅,暗中不清不楚,所以一旦是开始着手调查此事,就必然是人人自危、牵连极广,对于那些野心家而言,正是一个打压异己的好机会!

    所以,李泽荷、甘成、徐颌三人听到赵俊臣的询问之后,当即就想要毛遂自荐。

    然而,还不等他们表态,就被赵俊臣用眼神阻止了!

    另一边,西门盛也不愿意把这件事情交给别人负责,当即自荐道:“卑职自告奋勇,愿意亲自负责此事!……毕竟,正如阁臣您所言一般,此事关系到了卑职的声誉,而且卑职驻守北路防区已有近十年之久,对于建州女真的情况亦是最为了解,所以交由卑职出面负责此事,无疑是最为合适!”

    赵俊臣又是似笑非笑,问道:“但你可要考虑清楚了,当真是要亲自负责此事?

    考虑到接下来的那些谣言诽谤,你一旦是亲自负责此事,若是接下来任何事情都查不出来,反而会落人口实,让全军将士愈发怀疑你与建州女真的关系!所以,为了撇清自己与建州女真之间的勾结嫌疑,你就必须要确实调查出来一些事情才行!

    这样一来,你一旦是接手此事,就必然会得罪许多人,也会成为全军眼中的恶人!”

    西门盛当然是明白这些事情,但正所谓“两权相害取其轻”,他现在宁愿是得罪一些人。成为全军眼中的恶人,也绝不能把这个打压异己的机会交给李泽荷等人。

    更何况,这件事情一旦操作得当,也确实是西门盛澄清谣言、自证清白的有效方式。

    所以,西门盛没有任何犹豫,坚定答道:“卑职一心奉公,并不担心自己会得罪人,也不担心自己会成为别人眼里的恶人!”

    赵俊臣先是满意点头,但随后则是面现迟疑,缓缓道:“不过,建州女真觊觎辽东地区已有百年之久,对于辽东境内的渗透也是无孔不入,一旦是要着手调查建州女真与那群绑匪之间的关系,必然会是牵连极广、说不定还要排查全军……这样一来,一旦是影响了军心士气,又该如何?”

    说到这里,赵俊臣轻轻瞥了李泽荷一眼。

    李泽荷是个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可谓是一点就透,表情间也再次浮现出了惊喜之色。

    于是,李泽荷快声提议道:“还望阁臣您明鉴,近段时间以来,辽东镇内部陆续发生了太多事情!

    首先是西路守军在防区境内欺辱同袍家属的丑闻被曝光,然后则是辽东铁骑在切磋较量之际意外惨败给了关宁铁骑,同时又有一部分将士开始不满于军饷待遇……更别提总兵大人遭到绑架的事情了!

    所以,哪怕是没有这场调查,辽东将士们的军心士气原本就已是极为低迷!卑职等人看到这般情况之后,也是心急如焚,所以就想要针对近期所发生的种种事情、公示相关人等的功过赏罚,顺便是犒赏全军,以此来振奋军心士气……然而,这项提议,依然是被西门参将给阻止了!”

    赵俊臣再次看向西门盛,问道:“辽东镇一向是担负着抵御建州女真侵袭之重任,若是全体辽东将士的军心动荡,说不定就会让建州女真趁虚而入,不得不防!

    所以,李参将等人的想法,在本阁看来颇有道理,却不知西门参将为何也要阻止此事?

    唉……本阁虽然相信西门参将的忠心耿耿,但总觉得西门参将的种种做法,皆是在有意无意的有利于建州女真啊!

    西门参将,本阁希望你再次认真考虑一下,你确定是要阻止李参将等人要振奋军心士气的提议?”

    听到赵俊臣的质问,西门盛脸色愈发黑沉。

    他发现,自己又跳进了赵俊臣所设下的陷阱之中。

    赵俊臣先是诱导他主动接手调查建州女真与那群绑匪之间的关系,但就像是赵俊臣所言一般,考虑到辽东镇的情况、以及后续的种种谣言诽谤,西门盛必须要扮演恶人、严查严究,然后就必然会搞得全军人人自危。

    这般情况下,若是西门盛再次阻止了李泽荷等人犒赏全军、提振军心的提议,那他在全军将士心目之中的形象就会愈发恶劣,甚至会是人人厌弃……到了那个时候,出于心中厌恶之意,所有人都会更愿意相信那些诽谤西门盛的相关谣言,而西门盛的军中威望同样会毁于一旦。

    就更别说,赵俊臣又在趁机暗示,说西门盛之所以是阻挠此事,全是为了有利于建州女真了!

    简而言之,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西门盛发现自己再次失去了选择余地,只能表态支持李泽荷等人的提议。

    但偏偏,西门盛已经主动接手了与建州女真有关的调查之事,所以他若是同意了李泽荷等人的提议,那随后的功过赏罚、犒赏全军之事,就只能交给李泽荷等人来负责了。

    到了那个时候,李泽荷等人依然可以拉拢同盟、打压异己、收买军心!

    这样一来,西门盛自然是陷入了两难,而李泽荷、甘成等人也看清楚了西门盛的境遇,自认为优势在握,自然是心中大喜。

    而赵俊臣看到西门盛的迟疑与沉默之后,则是再次出声,提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折中”建议。

    ……

    ……



    ……

    ……

    赵俊臣好似是临时想到了什么,突然出声轻叹道:“唉,本阁这个人啊,就是喜欢闲操心,总是自己给自己找事情……明明是早已经表示过不会管你们辽东镇的事情了,但现在竟然还是忍不住出手干涉了,甚至还要给各位将军安排任务……不仅是越俎代庖、也是自食其言,还望各位将军切莫怪罪!”

    说到这里,赵俊臣已是面现懊悔、连连摇头,道:“幸好本阁及时反应了过来,自然是不能再次明知故犯……

    所以,此前的种种结论皆是作废,究竟由谁来负责调查建州女真的嫌疑,又该由谁来负责功过赏罚的事情,还是你们自己商议着决定吧,本阁就不再插嘴过问了,旁听就好!”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几位辽东参将皆是心中一愣,良久才反应了过来。

    李泽荷的表情满是震惊,问道:“赵阁臣,您这是完全不管了?这、这怎么能行?您若是完全不管,又要由谁来主持大局?”

    赵俊臣则是态度坚定,理所当然的反问道:“你们辽东镇的内部事宜,本阁从一开始就不该管……至于本阁不管之后应该由谁来主持大局,不是还有你们吗?

    据本阁所知,何总兵前些天曾是冒险向你们传递了一份密信,表示辽东镇的所有事情都应该交由你们这些参将集体决策,还刻意叮嘱你们千万不能让外人插手辽东镇的事情……难道,你们已经忘了何总兵的交代?”

    一句话,就彻底堵死了李泽荷的后续劝说。

    见到赵俊臣的态度坚定,辽东众将忍不住皆是面面相觑。

    谁能想到,赵俊臣做事竟是这般不上不下、半途而废,明明已是成功压制住了一向是态度强硬的西门盛,也顺利引导了议题走向,眼看就要一锤定音、掌控全局之际,竟然是再次抽身而退、选择袖手旁观了!

    抽身而退也就罢了,更还完全否定了此前的商议结果,让所有议题皆是要重头再来。

    在此之前,赵俊臣已经决定要把调查建州女真的事情交由西门盛负责,也似乎是有意要把功过赏罚、犒赏全军的事情交由李泽荷等人负责,这种分配方式总体而言还算公平,不论是西门盛一方、还是李泽荷一方,哪怕是心存顾虑,最终也都是别无他法、大概率选择接受。

    但现在,赵俊臣突然间改变态度、把这些结论尽数作废,只是交由辽东镇的众位参将自行商议决定,接下来自然是免不了一场激烈争抢。

    毕竟,不论是调查建州女真与那些绑匪之间的关系,还是功过赏罚、犒赏全军之事,皆是拉拢同盟、打压异己的大好机会,辽东镇众位参将也都是志在必得,此前因为有赵俊臣主持局面,他们还有可能不情不愿的接受安排,但等到赵俊臣选择袖手旁观之后,那自然是要你争我夺、互不相让。

    最终,原本已经被赵俊臣所掌控的局势发展,也会再次混乱、出现变数。

    这般做法,可谓是莫名其妙,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所有人都不清楚赵俊臣究竟在想些什么。

    唯有赵俊臣知道,他眼下已经成功达成了自己的初步目标。

    实际上,经过了深刻反省之后,赵俊臣自然是不会再犯“干大事而惜身”的毛病,他这一次的突然抽身而退、刻意袖手旁观,也不再是缘于内心深处的患得患失,而是因为赵俊臣此时早已经预料到了最终结果,所以就认为自己没有必要继续插手干涉了。

    就像是后世的火车,看似是自由行驶、不受拘束,但实际上只能沿着早已经铺垫好的轨道前进罢了。

    而赵俊臣的目前做法,也是相同道理,看似是抽身而退、袖手旁观,但他事先已经铺垫好了一切,也引导好了方向,表面上是把所有事情交由辽东镇众位参将自行商议,但实际上结果早已经注定了!

    因为赵俊臣出乎意料的表态,辽东镇众位参将的心中想法,一时间皆是有些混乱。

    然而,他们皆是没有办法、也没有立场强迫赵俊臣改变主意、再次出面主持大局、分配利益。

    所以,理所当然的,西门盛与李泽荷等人很快就展开了一场激烈争夺,双方皆是野心极大,都想要同时接掌所有好处与机会,也都不愿意把任何好处与机会交给对方,相互之间自然是寸步不让。

    最终,经过了长达一个时辰的激烈争夺之后,双方耗费了大量的口舌与精力,最终依然是只能各退一步。

    调查建州女真的嫌疑之事,依然是交由西门盛负责,又由西路参将黄申明负责协助,毕竟赵俊臣刚才把这件事情交给西门盛的时候,李泽荷等人就没有及时表态反对,现在再想要表态反对,也就有些底气不足。

    至于功过赏罚、犒赏全军的事情,也依然是交由李泽荷、甘成、徐颌三人负责,理由也很充分,那就是西门盛没有精力与能力同时做好两件事情。

    这般分配,看似是没有任何变化,但实际上则是截然不同。

    西门盛与李泽荷等人出于相互间的防范与不信任,皆是留了后手。

    西门盛虽然还是负责调查建州女真与那群绑匪之间的关系,但调查结果必须要被全体辽东参将所承认之后,才能执行后续事情。

    同理,李泽荷、甘成、徐颌三人所负责的功过赏罚、犒赏全军之事,也必须要交由全体辽东参将过目之后,才能公示全军。

    简而言之,两方势力依然是要处于相互掣肘的状态。

    而这个结果,不仅是在赵俊臣的预料之中,也是赵俊臣所期望看到的。

    等到辽东众将好不容易争论出了结果之后,冷眼旁观了一个时辰的赵俊臣,终于是再次开口,表情平淡道:“本阁今天召见你们,原本只是想要询问一下局势进展,没曾想竟是引出了这般多的事情,又耗费了这般长的时间,真是自寻麻烦……

    现在既然所有事情都已经议定了,各位将军接下来皆是任务繁重,就不必留在本阁这里了,各去忙碌自己的事情吧……还是那句话,本阁不像出手干涉你们辽东镇的事情,但若是局势有了变化与进展,还望各位将军能及时通报本阁一声,让本阁心中有数就好!”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辽东众将相互对视一眼之后,只能是听命告辞。

    但在告辞离开之际,辽东镇众将依然是心中存有疑惑,只觉得赵俊臣今天这般有头无尾的召见,恐怕是另有所图,甚至是包藏祸心。

    尤其是西门盛,总觉得自己此时已是身陷局中,内心满是不安。

    然而,赵俊臣的真正意图究竟是什么,辽东众将一时间皆是无力推测真相。

    所以,辽东众将转身离开之际,大多是忍不住暗暗观察了赵俊臣一眼,但赵俊臣却是表情平静,让他们一无所获。

    一直等到辽东众将尽数离开营帐之后,赵俊臣终于是面现冷笑。

    “说根到底,只是一群武夫罢了,再是如何聪慧、再是如何谨慎、再是如何防范,权谋心计方面也还是太嫩了……我这次所使用的手段,若是落在德庆皇帝、周尚景他们的眼里,必然是一眼就会被拆穿,但用来对付这些边军武夫,倒也是足够了!”

    喃喃自语之际,赵俊臣的表情之间冷笑不断,但并没有任何得意,而是已经开始思考自己下一步的计划了。

    实际上,西门盛的预感没错,赵俊臣这次确实是给他布置了一处陷阱,然后推着他跳了进去!

    赵俊臣这一次召见辽东众将,拢共有两层目的。

    其一,是趁机制造谣言、给西门盛身上泼脏水,让西门盛为了维护自身威信而顾此失彼,只能是被迫同意调查建州女真的嫌疑,然后又趁机进一步逼迫西门盛同意功过赏罚、犒赏全军的事情,也就推动了辽东镇的局势变化!

    其二,则是利用这种局势变化,把机会摆在西门盛的眼前,趁机引导西门盛的思维逻辑,让从前只是全心全意维护何宇权威、从来都没有拉帮结派的西门盛,彻底抛弃自己的曾经作风,被迫是选择与李泽荷等人争权夺势,同样是开始积极踊跃的拉拢同盟、打压异己!

    在此之前,赵俊臣虽然可以利用造谣手段动摇西门盛的军中威望,但西门盛本人确实是没有做过任何背叛何宇的事情,谣言效果就注定有限,只能在短时间内发挥作用,就像是西门盛本人所设想的一样,只要他身正不怕影子斜,并且是全力澄清谣言的话,时间一长依然有很大可能再次赢得各路援军、尤其是辽东铁骑援军的信任与支持。

    然而,西门盛一旦是开始了拉帮结派、收买同盟、打压异己,短期内看似是可以增强自己的势力影响……但这般情况落在他人眼里之后,就只会觉得西门盛果然是野心勃勃、别有所图。

    到了那个时候,赵俊臣泼在他身上的脏水,就再也洗不干净了。

    只可惜,西门盛已是身陷局中,并没能及时察觉到赵俊臣的算计。

    所以,西门盛注定要走向一条他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

    ……



    ……

    ……

    就在西门盛与李泽荷等人激烈争夺之际,没有受到赵俊臣召见的李世杰与史城二人,则是正在并肩齐行、一同巡视军营内的状况。

    只不过,两人虽是寸步不离, 但一直都是相顾无言、彼此无视,气氛极为尴尬。

    正如李泽荷所言一般,辽东镇内部最近陆续发生了太多事情,坏消息接连不断,所以边军将士们皆是士气低迷,哪怕是那些向来眼高于顶、粗豪悍勇的辽东铁骑, 一个个也都是垂头丧气、面现迷茫。

    见到这般情况之后, 史城也是忧心忡忡,却又是束手无策, 只能是尽量让自己保持精神与从容,希望将士们看到自己的形象之后能提振一些士气。

    绕着无名密林巡视了军营一圈之后,史城就返回了自己的营帐之中,打算处理军务。

    而李世杰依然跟在史城身边,同样是进入了营帐之中,还命人又搬来了一副桌椅,然后就坐在史城的不远处,同样是开始处理手中军务。

    看到李世杰这般如影随形,史城皱起了眉头,也终于忍不住出声打破了沉默,冷声道:“李大公子,你难道没有自己的营帐吗?非要在我这里处理军务?就这样一直跟着我,算是怎么回事?”

    李世杰转头瞥了史城一眼后,轻哼道:“你以为我愿意一直跟着你?看着你总在眼前晃荡我也嫌烦!”

    说到这里,李世杰冷笑道:“但你乃是昨晚刺杀李参将的最大嫌疑人, 在你洗清嫌疑之前,我必须要跟着你,防着你会做出更过激的事情!”

    史城的眉头愈发紧蹙,道:“重申一遍,我与昨晚李参将遇刺之事毫无关系!我若是要杀他,根本不会使用下毒手段打草惊蛇!”

    李世杰点了点头,道:“但你可以调集自己的心腹兵力,暗中布置在李参将的驻地周围,隐隐形成包围之势,然后趁着深夜所有人皆是沉睡之际,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捣黄龙、强袭击杀于他!”

    听到李世杰的这般说法,史城不由语塞。

    史城昨晚就是这般布置,只可惜还没来得及出手就遇到了变数,但史城的这般布置落在辽东众将的眼中,也就愈发加重了史城的嫌疑。

    所以,李世杰从昨晚开始就一直跟着史城,防止史城眼看事情败露之后狗急跳墙,算是一种变相的软禁与监控。

    最终,史城冷哼一声,道:“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李参将昨晚被投毒暗杀之事就是与我无关,你们尽管调查就是!至于我把部分兵力布置在李参将的驻地周围,也只是正常的兵力调动,仅凭这一点就说我想要刺杀李参将,简直就是牵强附会、强加之罪!”

    李世杰摇了摇头,道:“你和我说这些事情也没用,只要你能让所有人皆是愿意相信你的无辜,那我自然也就不会继续缠着你!

    但现在嘛……你一向是人缘好,总兵大人麾下的三千辽东铁骑亲卫,至少有一半人是你的支持者,若是你突然决定要铤而走险、狗急跳墙,也只有我能阻挡你一下了,所以我可不能远离你左右。”

    史城深深打量了李世杰一眼,反问道:“我有那么多的支持者?我怎么不知道?或许曾经有,但现在……因为你这几天以来的不断串联,许多人都已是悄然间改变了立场,转而与你愈发关系紧密了!

    嘿,李家将门的人脉关系,当真是不容小觑,只是短短几天的功夫,就能寻到这般多的支持者……也难怪,你从前总是厌烦别人称呼你为‘李公子’,而现在则是开始处处强调自己李家嫡子的身份……嘿,这般身份,当真好用,不愧是豪门出身的贵胄公子!”

    听到史城的讥讽,李世杰的表情依然平静,但说话语气则是悄然间加重了许多,道:“是啊,我李家的人脉影响就是好用,我身为李家嫡子,做事就是事半功倍,目前正值非常时期,我当然也是生冷不忌、好用就用!

    像是你这种从底层拼杀出来的白丁出身,是不是很嫉妒?呵,你当然是心存嫉妒了,对你而言拼命争取的东西,对我而言则是唾手可得,你又岂能不嫉妒?

    你从前就总是称呼我为‘李公子’,哪怕是屡次激怒于我也是毫不在意,想要强调自己是凭真本事上位的,但这种反复强调、心存不甘,恰恰说明你在嫉妒!”

    说到这里,李世杰冷笑着与史城目光对视,一字一顿道:“但你嫉妒也没用!若是不服气,憋着!”

    史城沉默片刻后,道:“我嫉妒你?就算是吧!我当初拼了性命、屡次在战场重伤,才好不容易晋升成为副百户,而你则是参军之初就直接与我同级,我当时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我也承认你有些真本事,并不是寻常的纨绔,但不论是战功、勤勉、忠心,我自问都要胜你一筹,然而不论我是如何努力,你却总是能与我同时受到嘉奖与晋升,我又如何能服气?说实话,我一直觉得总兵大人他过于偏袒你了!”

    说到这里,史城也坦然与李世杰对视,认真问道:“所以,我也就想不明白了,既然总兵大人一向是优待于你,可谓是恩情极重,如今正是你知恩图报的大好机会!

    但你为何是立场不明、左右摇摆?更还暗中配合李泽荷那些叛徒做事?你难道是要忘恩负义不成?若是总兵大人失了权位,对你而言又有何好处?”

    说到这里,史城的语气之间也不再是暗藏讥讽,反而是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

    史城一向是不喜欢李世杰,但他现在依然是希望李世杰能及时改变立场,与自己以及西门盛二人共同出力维护何宇的权位,只要他能成功争取到李世杰的支持,那么也不必等到锦州大营的辽东铁骑援兵赶至,就可以提前控制局势,彻底压制李泽荷、甘成、徐颌等人的野心与异动。

    另一边,听到史城的说法之后,李世杰先是一愣,然后则是摇头笑了。

    那是一种对于无知者的嗤笑。

    “恩情极重?知恩图报?你在说什么笑话?”李世杰不断摇头轻笑,就好似是听到有人说太阳从西方升起。

    随后,李世杰看着史城稍稍犹豫了片刻后,又说道:“史城,我虽然讨厌你,但只是讨厌你总是想着压我一头,但对于你这个人本身,我其实并不厌恶,若是你不打算与我相争,我甚至会与你交朋友……所以,念在同袍一场,我也就与你说几句真心话,顺便是教你一些真正重要的知识……一些你这种白丁出身之人根本没机会学到的知识!”

    说到这里,李世杰竖起了一根指头,道:“第一,你所自豪的那些东西,不论是战功、勤勉、忠心,对我而言不值一提,对何总兵而言大概也是不值一提!因为这个世界从来都不缺战场拼命的莽夫,也从来都不缺做事勤勉的庸才,收买忠心也从来都不是什么难事!所以,你所自豪的那些东西,都不是什么稀罕货,也根本不值得重视!”

    然后,李世杰竖起了第二根指头,又道:“第二,总兵大人确实一直都在重点提拔于我,但根本没有任何优待,也根本没有任何恩义,总兵大人对我的重点提拔,本质上只是总兵大人他与李家将门之间的一场交易罢了,李家愿意用自己的人脉影响力支持总兵大人控制辽东镇,而总兵大人则是投桃报李为我铺垫军中前程,仅此而已!

    你不服气我参军之初就能担任副百户之职,而且明明是战功、勤勉、忠心皆不如你,但升迁速度却不比你慢……我现在就告诉你原因,那是因为,相较于你的战功、勤勉、以及忠心,我所带来的李家人脉才是真正不可或缺的珍贵东西,总兵大人可以没有你的忠心做事,却不能没有李家的支持!

    所以,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交易,根本没有什么恩义,更没有什么知恩图报,明白了吗?

    呵,你说总兵大人偏心我,其实我反而觉得总兵大人他偏心你才对!因为对于总兵大人而言,我比你更重要!”

    然后,李世杰也不管史城的表情变幻,又竖起了第三根手指,冷冷说出了一个更加颠覆史城三观的观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