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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第三,也就是你总是挂在嘴边的忠诚……”

    说话间,李世杰表情间满是高高在上的骄傲,就好似一位洞悉世界所有真相的智者, 正在慷慨向凡夫俗子传授真理。

    “我明白告诉你,这个世界上,忠心可以分为三种,其一是盲目无知的愚忠,并在这种忠诚之中收获满足、自我感动,比如说你就是这样……

    其二是权衡利弊,发现背叛的代价更大,比如西门参将就是这类……

    其三则是没有选择余地、卖主无门,根本就没有背叛的机会, 也没有被收买的价值,就算是想要背叛,也不会受到曾经的敌人所接纳,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忠诚都是如此!

    与此同时,所有背叛的起始,则只会出于一种原因,那就是发现自己拥有大量的选择余地,所有人都在争取他的支持,这般时候背叛有背叛的好处、忠诚有忠诚的好处,所以忠诚不再绝对,也就变成了绝对的不忠诚,然后自然是要囤货居奇、待价而沽!”

    说到这里,李世杰的表情不再傲慢,反而是变成了一种令人浑身冰冷的理所当然,继续说道:“而我现在,就是这种情况!作为李家嫡子, 我拥有李家的人脉与影响,所以我的选择余地也要远大于你, 从一开始就没必要把自己绑在总兵大人的船上,既可以待价而沽、也可以隔岸观火,忠诚则是一个很不划算的选择……

    你说我立场摇摆,认为这是一种令人不齿的做法,但现实则是即使我立场摇摆,事后也会受到最终胜利一方的积极招揽,哪怕是何总兵他顺利脱身、再次掌控局面,也只会选择无视我现在的立场摇摆,只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继续重用我、提拔我!”

    最后,李世杰盯着史城,缓缓道:“所以,明白了吗?你不理解我的做法,是因为我与你本质上就是不同世界的人,我所遵循的做事法则,从根本上就与你不同!”

    听到李世杰所提出的种种观点,史城表情变幻不定。

    史城曾经以为, 李世杰相较于自己, 只是家世出身更好罢了,但思维方式与做事逻辑应该是相近的,两人平日里的各种判断与做事方式也一直都是类似的。

    然而,直到这一刻,史城才发现,自己一直都没有真正看透过李世杰。

    很显然,李世杰平日里所表现出来的兵家思维、军人作风、以及正常人的行为模式,都只是一种伪装罢了,这种伪装能让李世杰更快融入到辽东镇的集体之中。

    但本质上,李世杰依然是一个豪门子弟,遇到真正紧要的关头,他也只会站在一名豪门子弟的视角,看待与思考问题。

    这种视角,只会独属于像是李家将门那样的食利阶层,常人难以理解,也无法具备。

    最终,缘于这种看待与思考问题的视角不同,许多结论自然也就截然不同。

    就这样,史城只觉得三观受到冲击,表情也是变幻不定,最终只是问道:“所以,你是下定决心要背叛总兵大人了?”

    李世杰面现失望,摇头道:“向你说了这么多话,原来你还是没有理解……忠诚与背叛,对我而言都只是一个选择而已,我可以选择忠诚,也可以选择背叛,但没必要现在就选,目前还不是我必须要做出选择的时候,因为我还拥有摇摆不定的选择!这就是我真正的立场,明白了吗?”

    史城又沉默了片刻之后,点头道:“明白了……我会与西门参将认真商量一下,设法说服你选择忠诚。”

    李世杰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才是他向史城慷慨“传授智慧”的真正原因。

    李泽荷等人现在已经向李世杰开出了一个很高的价码,方振山那边也提出了一个让李世杰极为心动的提案,但唯有西门盛与史城这一派,则是出于忠于何宇、不敢越权的想法,迟迟没有向李世杰许诺过任何东西,所以李世杰认为自己必须要敦促一下他们。

    而就在史城与李世杰二人再次陷入沉默之际,营帐外面突然传来了黄柯的声音。

    “本官黄柯,受命前来调查昨晚李泽荷参将的遇刺之事,想要向史城千户询问一些事情,却不知史城千户现在是否方便接受询问?”

    听到这道声音,史城与李世杰二人皆是表情微变。

    听声音,黄柯此时就站在营帐门外,因为他被西门盛等人授予了一些特权,所以也就没有受到史城麾下亲卫的阻拦。

    与此同时,李世杰刚才向史城“传授智慧”之际,大概是因为觉得自己在气势方面占了上风,难免是有些得意,说话声音也就稍大了一些。

    史城的营帐并不算大,大概只有二十余平米,所以黄柯很有可能已经听到了两人之间的谈话内容。

    思及这一点,史城与李世杰二人皆是有些不自在。

    但李世杰转念一想,自己也不在乎别人听到自己的观点,所以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表情,只是站起身来、冲着史城轻轻点头道:“黄大人要盘问你,这种时候我也不方便旁听,就暂时离开了,等到黄大人的盘问与调查结束之后,我再来与你相伴……嘿,希望黄大人早日调查清楚真相,我也不愿意就这样一直耗在你身边。”

    说完,李世杰就转身离开了史城的营帐,出帐之际还与帐外的黄柯点头示意。

    而黄柯看着李世杰的远去背影,则是表情复杂。

    他刚才确实听到李世杰所提出的那些观点。

    黄柯也一向是自诩忠诚、勤勉、能干,只不过黄柯选择忠于朝廷,不似史城一般狭隘的仅是忠于何宇一人罢了。

    但根据李世杰的观点,所谓的忠诚、勤勉、以及能力,皆是虚伪与无用之物。

    所以,现在不仅是史城三观受到了冲击,黄柯的三观也同样受到了一些冲击。

    但最终,黄柯还是强行压下内心的思维混乱,转身进入了史城的营帐之中,开始履行自己的调查任务。

    另一边,李世杰刚刚离开不远,正在思索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事情,就突然听到有人在他身后唤道:“李千户留步,在下有些事情想要与你谈一下,却不知李千户是否有时间?”

    李世杰转身一看,发现说话之人乃是赵俊臣麾下的禁军护卫百户姜泉。

    只不过,姜泉为了遮人耳目,现在穿着一身辽东边军的衣服。

    很显然,姜泉并不会无故现身,必然是代表着赵俊臣。

    想到这一点,李世杰也迅速换上了一副谦逊面孔,点头笑道:“有时间,当然有时间。”

    *

    先不谈李世杰与姜泉二人的谈话内容。

    却说,黄柯向史城询问了一些事情之后,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在黄柯眼里,调查结果早已经注定了,这场盘问只是例行公事走过场罢了,所以并没有耗费太多心思。

    等到黄柯从史城那里离开之后,也很快就开始着手调查更多线索。

    然而,黄柯在调查之际,总是有些心不在焉。

    李世杰所讲得那些观点,一直环绕在黄柯的心头,总是干扰着黄柯的情绪,也极大影响了黄柯的做事效率,让黄柯无法冷静思索。

    最终,黄柯只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索性就直接停下了手上的调查任务,然后转身赶去了赵俊臣所在的禁军驻地。

    因为思绪混乱,黄柯迫切希望能寻到一个人给自己指点迷津、解答疑惑。

    黄柯第一时间所想到的人选乃是他的恩师周尚景,但可惜他与周尚景已经决裂,而且周尚景也不在辽东境内,甚至都不在京城之内。

    而在目前的辽东境内,有资格给黄柯指点迷津之人,也只有赵俊臣一人罢了。

    赵俊臣虽然年纪不大,但毕竟是当朝阁老,仅次于周尚景的权臣。

    黄柯认为,赵俊臣或许也可以解答他心中所环绕的疑惑。

    当黄柯再次求见赵俊臣之际,辽东众将刚刚离开,赵俊臣看黄柯这般紧急求见,还以为黄柯的调查任务遇到了什么重要事情,自然是不敢怠慢,连忙召见。

    谁曾想,黄柯见到赵俊臣之后,竟是完全不提调查之事,反而是向赵俊臣详细转述了李世杰的种种观点。

    随后,黄柯表情有些迷茫,道:“下官当时站在帐外,听到李世杰的那些观点之后,一时间只觉得无法接受,下官一向是自诩忠臣,但按照李世杰的说法,忠诚只是源于没有选择余地罢了,下官当时就想要反驳李世杰的说法,但一时间又寻不到可以说服于他的说法,思来想去反而是让自己的心思混乱了……

    所以,还请阁臣赐教,难道下官所坚持的忠君爱国,就真是虚伪之物?”

    听到黄柯的请教,赵俊臣顿时是哑然失笑。

    没想到黄柯这般精明坚定的人,竟然也会因为这种观点而思维混乱,赵俊臣只觉得不以为然。

    不过,赵俊臣一向是好为人师,此前却是被黄柯给上了一课,虽然是心悦诚服,但心中也有不甘,再加上赵俊臣不愿意看到黄柯因为这种事情就影响了做事效率,所以也愿意趁机给黄柯上一课。

    于是,赵俊臣思索片刻后,突然问道:“黄大人的家世出身,应该不是很高吧?”

    黄柯一愣后,点头道:“下官乃是出身于世代务农之家,为了供养下官读书,父母族人颇是幸苦,可谓是竭尽所能!”

    赵俊臣点了点头,道:“所以也难怪黄大人会受到李世杰那些说法的冲击了!就是源于家世的不同!

    李世杰所讲诉的这些观点,对于那些豪门子弟而言,都是常识罢了,所以李世杰能讲出那些道理,也并不代表他本人有多高明,实际上哪怕是一个毫无用处的豪族纨绔,也都是自幼深谙,但平民出身之人,却往往需要很久才能接触这些道理,甚至是一辈子都无法明白这些道理,皆是要吃亏不少。

    至于黄大人你,目前终究是权位不高,等到你的权位足够高之后,许多事情也就不学自通了!”

    顿了顿后,赵俊臣又摇头道:“不过,这些观点,看似不可辩驳,但千万不要把它视作真理,是否愿意接纳与实践这些道理,也全凭自己的选择!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万世不易的真理,也没有适用于所有情况的规则,所有观点都有局限与狭隘之处,而这些局限与狭隘,则是源于视角的限制!

    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不论是儒家的观点、法家的观点、兵家的观点、又或是纵横家的观点,根本上就是源于看待问题的视角不同!儒家观点乃是士族看待问题的视角,法家乃是统治者看待问题的视角,兵家乃是军人看待事情的视角,纵横家则是说客看待事情的视角,这些视角往往是不可兼顾,所以也就各有局限之处。

    那么……黄大人在你看来,李世杰所提出的那些观点,又是出于何种视角看待问题?”

    黄柯思索片刻后,迟疑问道:“是豪门勋贵的视角?”

    赵俊臣摇了摇头道:“差不多,但不够准确,在本阁看来,这种唯利益论的观点,乃是既得利益者观察世界的视角,而这种观点的核心,就是讲究要如何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然后利用自己的既得利益,为自己谋取更大利益。”

    黄柯再次思索片刻后,恍然点头,认为赵俊臣的说法很有道理。

    李世杰的种种观点,核心就是“既得利益”四字,将门李家的人脉与影响,就是他的既得利益,他所追求的东西,也是维持与壮大将门李家的人脉与影响。

    想到这里,黄柯喃喃道:“所以,这种观点只会滋生于拥有既得利益的食利阶层,也只适用于拥有既得利益的食利阶层,若非是既得利益者,就根本无法接受,也根本无法适用,这就是它的局限性!”

    赵俊臣笑了笑,道:“正是如此……除此之外,这些观点还有更大的局限性,那就是秉持这种观点的人,看似自视甚高、实则自轻自贱,已经不把自己当人了,而是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不论是人格还是财富,都视为一件商品!就像是李世杰自己所言一般,囤货居奇、待价而沽,这不是商品又是什么?而这种心态,也注定秉持这种观点之人注定无法走远!”

    黄柯再次恍然,连连点头称赞道:“赵阁臣不愧是当朝阁臣,睿智远非常人能及,一眼就看穿了根底,不似下官一般竟是被影响了思绪!

    只不过,据下官所知,赵阁臣您也是平民出身,年纪又不大,考虑到您的庙堂地位,深谙这些观点也就罢了,为何还能轻易洞悉这些观点的弊处?有什么诀窍不成?”

    赵俊臣轻轻一笑,道:“若要下棋,当然要明白棋子的移动规则。”

    黄柯微微一愣,然后也是哑然失笑。

    很显然,那些既得利益者虽是自高自大、机关算尽,但在赵俊臣的眼里,也就只是棋子罢了。

    这也佐证了赵俊臣的此前论点,秉持这类观点之人注定是无法走远的。

    因为,只要是棋子,就会有被抛弃的一天。

    一时间,黄柯只觉得内心舒服了不少。

    但随后,黄柯又想到了什么,再次问道:“但李世杰的观点之中,把‘忠诚’二字贬低得一无是处,还是言之凿凿,又应该要如何反驳?”

    ……

    ……



    ……

    ……

    黄柯再次询问之际,赵俊臣正盯着黄柯若有所思。

    赵俊臣没想到,听到自己对于既得利益者们的贬低言论之后,黄柯竟然会面现畅快与安心之色。

    很显然, 黄柯乃是发自本能的厌恶着那些食利阶层的既得利益者。

    其实,不论古今中外,对于食利阶层的既得利益者,也就是所谓的“特权阶级”,绝大多数人都会表现出强烈的厌恶情绪。

    但细究起来,这种厌恶心理的源头,却不是人们真的厌恶既得利益者所拥有的种种特权,也不是因为既得利益者所拥有的种种特权,乃是建立在剥削劳苦大众之上, 而更多是出于一种不甘心。

    “凭什么自己不是既得利益者?”

    “凭什么自己没有特权?”

    “凭什么自己不能食利肥己?”

    一个很残酷的事实是,若是把一个成为特权阶级的机会摆在世人面前,恐怕绝大多数人都会毫不犹豫的背叛自己曾经的阶级立场,幸喜若狂的成为特权阶级的一员,然后也会成为李世杰所讲那些观点的坚定拥护者。

    从这方面而言,李世杰所言其实没错,绝大多数人的“忠诚”,只是源于没有背叛机会罢了。

    人性本能就是趋利避害,但“趋利避害”这四个字,许多时候就是“忠诚坚定”的反义。

    所以,黄柯会发自内心深处的厌恶食利阶层的既得利益者,乃是赵俊臣万万没想到的。

    身为辽东按察使,黄柯哪怕是不受各方势力的待见,被排挤到辽东这种军镇势力占据绝对优势的苦寒之地任职,但勉强也算是朝廷高层官员了, 自然是有机会让自己、让自己的家族, 同样成为掌握既得利益的食利阶层。

    所以,黄柯理应是天然亲近食利阶层的。

    但偏偏,黄柯就是对食利阶层的既得利益者们深感厌恶,还会因为发现既得利益者的局限性而感到高兴与安心,这种厌恶似乎是发自本能。

    “难道说……这个黄柯,竟是天生拥有革命者倾向?”

    赵俊臣不由是暗暗想到,也是暗暗称奇。

    古今中外,有些人天生就是与众不同的,譬如汉时王莽、譬如新中国的许多先烈、譬如后世大名鼎鼎的卡斯特罗……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这些人曾经都是特权阶层的一员,完全可以舒舒服服的享受特权,但他们就是可以一举跃出自身阶级的局限,从更高维度看待与改造这个世界。

    就以古巴的卡斯特罗为例,此人乃是古巴国内的顶层大地主出身,但他天生就同情无产阶级、厌恶特权阶层,在尚未接触到革命理论之前、还只有十三岁的时候,就开始组织家里的雇农们进行大罢工了,第一个革命对象就是自己的家族。

    还有许多新中国先烈的事迹,则是更加令人动容。

    所以, 一个人天生拥有革命者倾向,就是发自本能的厌恶食利阶层,这种情况虽然罕见,但也不算是特别出奇。

    只不过,在目前的中华文化氛围之中,一个人若是天生拥有这种倾向,则无疑是极为痛苦的。

    就像是一朵白莲,却生长在荒漠之中。

    目前的明朝大环境,根本不适合这种人生存,后世国人所熟知的那些伟大理论,在这个时代也根本没有出现。

    “若是这样的话,也难怪此人会屡次的改换门庭了!

    因为他出于天性,必然是觉得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一切都不合理,但又受到时代限制、以及儒家三纲五常观念的束缚与洗脑,也就无力探究答案、自然是深感迷茫。

    于是,他先是投靠周尚景,然后又背叛了周尚景投靠了朱和堉,最后又背叛了朱和堉投靠了沈常茂……这种看似三姓家奴的做法,实际上就是源于这种迷茫,他出于本能的想要寻找答案,但不论是周尚景、还是朱和堉、又或是沈常茂,都无法给他一个满意答案,所以他为了继续寻找答案,背叛之际也是毫无犹豫……他会轻易受到李世杰那些观念的冲击,也正是源于这种迷茫……”

    想到这里,赵俊臣看向黄柯的眼神有些复杂,忍不住轻轻摇头。

    *

    另一边,看着赵俊臣的表情动作,似乎是走神了,黄柯有些疑惑,提醒道:“赵阁臣,难道下官的询问有什么问题?”

    但下一刻,黄柯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间也浮现出了自嘲之意,苦笑道:“是了,下官被许多人称作为三姓家奴,屡次的改换门庭,名声早就臭了……所以在赵阁臣看来,下官这种人竟然也会这般在意‘忠诚’二字,必然是十分可笑了。”

    说到这里,黄柯有些黯然,就打算告辞离开。

    但赵俊臣则是轻轻一挥手,道:“黄大人你多想了,本阁从未认为你的态度可笑……你的过往经历,本阁也有了解!但本阁认为,若是你与周首辅、太子殿下他们理念不合,那也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又岂能算是背叛?事实上,你只要忠于江山社稷的立场没有改变,本阁就不会怀疑你的忠心与坚定!”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黄柯顿时是双眼发亮,表情激动的愣愣看着赵俊臣,好似寻到了知己,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这个时候,若是赵俊臣愿意与黄柯交心,顺便抛出一些未来高论,很有可能就会彻底折服黄柯,让黄柯今后心甘情愿的追随自己。

    但赵俊臣稍稍犹豫了一下,却没有选择这般做法,而是话锋一转,开始回答黄柯的此前提问。

    “我刚才若有所思,乃是因为正在思索应该如何回答你的问题……这个问题稍有些复杂。”

    见赵俊臣言归正传,黄柯也连忙是收敛心神、专心听讲,却不知道赵俊臣刚才已是放弃了趁机拉拢于他的大好机会。

    赵俊臣顿了顿后,继续讲道:“首先,要明确一点,李世杰所讲诉的那些观点,皆是源于利益角度,而‘忠诚’这两个字,则是源于信仰,但利益与信仰这两者则是截然不同的东西,存在本质上的区别!

    所以,从利益角度去解析‘忠诚’二字,本身就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自然就会得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荒谬结论!

    就像是用法家理论去解析儒家观点,最终结果自然是儒家观念被证伪,反之若是用儒家理论去解析法家观念,最终结果也会是法家观念一无是处!

    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用佛家理论去解析道家,用道家理论去解析佛家,用游牧民族的观念去解析农耕民族,用农耕民族的观点去解析游牧民族,结论也都会显得很荒谬,因为这种情况从一开始就不合理!

    你若是与偏远农户讨论皇帝的生活,那些农户说不定还会认为皇帝会用金锄头耕地呢!

    说根到底,这些理论就像是一颗蛋,它若是一颗鸡蛋的话,再是如何孵化,也只会孵化出一只鸡崽,绝不会孵化出一只鸭崽,更不会孵化出一只老虎出来!因为这些理论已是自成逻辑,通过这些理论所分析得出的结论,也只会符合理论本身所宣扬的观念!”

    听到赵俊臣的解答,黄柯再次恍然,只觉得心中疑惑消散了许多。

    但与此同时,黄柯依然是心存不安。

    就像是赵俊臣所言一般,忠诚的合理性源于信仰,背叛的合理性源于利益,那么……信仰是否能胜过利益?

    黄柯本质上是一个实际主义者,所以他当初才会背弃“太.子党”,也正是因为这种实际主意思维,所以黄柯也就隐隐觉得,信仰想要战胜利益恐怕是很不容易,所以忠诚的合理性,恐怕也很难强于背叛的合理性。

    赵俊臣也是一个实际主义者,看到黄柯的表情变化之后,也很快就猜到了黄柯的想法。

    于是,不待黄柯再次开口询问,赵俊臣又说道:“其实,本阁本身也更倾向于李世杰对‘忠诚’二字的评价,认为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忠诚,都是因为背叛的利益不够,又或是从一开始就没有背叛的机会!”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后世的资本家,后世之人都说资本家根本没有爱国心,说根到底也是因为资本家的选择更多,去任何国家都可以享受奢华生活,没必要把自己绑在任何一个国家的船上——赵俊臣在心中暗暗补充了一句。

    然后,赵俊臣也没有理会黄柯的惊讶表情,又说道:“其实,一旦是深入分析,这世上任何事情的深层原因都很残酷!

    忠孝仁义这些美德,李世杰已经谈了‘忠’,那你觉得‘孝’是什么?说到底也就是养育与养老之间的利益交换罢了!‘仁’是什么?‘义’又是什么?人们提倡这些观点,就是因为担心自身利益受损罢了!提倡这些美德,对所有人都有好处,所以才会受到推崇!

    呵!若是没有这些利益交换与代价考量,或许世人也根本不会提倡忠孝仁义这些美德!就譬如是茹毛饮血的远古年代,养老送终没有任何好处,就根本不会有人提倡孝道。

    但这些东西,直接讲出来就过于残酷了,所以才必须要用忠孝仁义这些美好词汇进行装点,让世人更容易接受,也更利于宣扬,仅此而已!”

    眼见到黄柯三观又要受到冲击,赵俊臣却又说道:“但这些事情,并不意味着我们就要舍弃这些看似流于表层的美好品德,更不意味着这些美德就是虚伪无用之物!

    黄大人,本阁再问你一句,你认为这个世界上,最根本的正义是什么?”

    黄柯一愣,他总是认为自己应该站在正义一方,因为周尚景、朱和堉等人的做法不符合他心目之中的正义,也不惜是连续背叛、彻底毁了名声,但他也一直是心存迷茫,没有寻到正义的答案,再加上此时的思想混乱,也就更加无法回答赵俊臣的询问了。

    幸好,赵俊臣也没有追问,而是直接给出了答案,道:“本阁认为,是人心所向,说直白一点,就是任何事情都不能违背一个人的本性与本能!

    食色性也,你不能让所有人都不吃饭,也不能让所有人都当太监,这就是人之本性!一旦是违背了人之本性,那么不论这个理论再是如何天花乱坠、逻辑严谨,也一定是错的!

    所以,不论是李世杰对于‘忠’的评价,还是本阁刚才对于‘孝’、‘仁’、‘义’的评价,再怎样讲也全是错的!

    因为人们出于本性,完全无法接受这些残酷与冰冷的观念,也需要忠孝仁义这些美德保护自己,人们愿意接受这些美德、提倡这些美德、遵循这些美德,所以这些美德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根本的正义,无论如何也不会错,你若说它们虚伪无用,就相当于违背了人性……

    呵,一旦是违背了人性,也就不算是一个真正的‘人’了,既然连人都不是了,又有何资格评价忠孝仁义这些独属于人的东西?”

    听到这里,黄柯面现顿悟之状,因为李世杰那些言论所造成了思维混乱,终于是一扫而空。

    “听阁臣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下官岂止是受益匪浅?简直是朝闻道夕死可矣!还请赵阁臣受下官一拜!

    说完,黄柯就要向赵俊臣行大礼,却被赵俊臣及时起身阻止了。

    然后,赵俊臣拍了拍黄柯的臂膀之后,就负手漫步道:“其实,本阁向黄大人讲了这般多道理,但归根结底之后,依然有一个问题没有解答,那就是……这世上的道理与观念实在是太多了,这些道理与观点皆有可取之处,也都是逻辑严谨,却又彼此矛盾、相互冲突……这般情况下,我们究竟应该选择遵循哪个道理与观念?”

    黄柯又是一愣,他从未考虑过这些事情,却又觉得赵俊臣的这个问题直指他内心深处的最大迷茫。

    于是,黄柯沉思良久,最终还是摇头苦笑道:“下官不知!”

    赵俊臣则是说道:“其实,我也不知!但本阁这里有两种方法可以稍减这种迷惑。

    其一,是先想好自己的屁股坐在哪里,然后让屁股决定脑袋!

    嘿,屁股决定脑袋这句话,一向是被视作贬义,但就像我此前所言,这个世界上的道理实在太多,但又往往是相互矛盾,若是抛开立场谈问题,那就是各种道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也就是没有立场就没有结果,所以屁股决定脑袋并不是错的,重点是你的屁股有没有坐在正确的位置上。”

    黄柯若有所思,然后问道:“那么……赵阁臣您的屁股、我是说您的立场是什么?又根据自身立场选用了哪些观念为己所用?”

    赵俊臣摇了摇头。坦然道:“本阁没有立场,本阁也没有使用这种办法为自己寻求方向,本阁的做法是另一种办法……那就是所有观念皆可为我所用,若是一种观点对我有利,我就宣扬这种观念,若是一种观点对我不利,我就排斥这种观点,仅此而已!

    若真要选一个立场的话,那就是俯窥全局的立场吧!”

    或者,是只忠于自己的立场——赵俊臣再次在心中暗暗补充。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黄柯不由是有些失望。

    他还是希望赵俊臣能有明确立场,让自己有所参考的。

    毕竟,不论是儒家所代表的士族立场、还是法家所代表的统治者立场,又或是李世杰那种唯利论所代表的既得利益者立场,黄柯都有些不喜欢。

    至于“俯窥全局”的立场,黄柯则认为自己还没有资格。

    不过,赵俊臣的种种说法,依然是让黄柯受益匪浅,也让黄柯极为钦佩、好感大增。

    尤其是赵俊臣在洞察问题之际所展现的魄力,黄柯从前只在周尚景身上见识过。

    黄柯甚至还隐隐觉得,赵俊臣思考问题之际的深刻与远见,还要更强于周尚景——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赵俊臣的权谋心术虽然不及周尚景,但毕竟是站在了无数巨人的肩膀上。

    无论如何,黄柯都认为赵俊臣是一个自己暂时还无法望其项背的大智者。

    黄柯目前还没有寻到自己的立场,所以就在心中涌现出了投靠之意。

    在黄柯看来,不论从任何角度来看,投靠赵俊臣对自己而言都是一件好事——赵俊臣有实力、有远见、有抱负,而且还对他没有任何偏见,更何况赵俊臣的名声评价也被逐渐扭转了,不似从前一般狼藉,进入了毁誉参半的阶段。

    于是,黄柯偷偷观察了赵俊臣一眼之后,道:“古人有云,一字为师,也就是哪怕传授一个字也是老师!而赵阁臣您今日对下官的解惑排异,足以是胜过万字!可谓是恩情极隆!

    赵阁臣的年岁虽轻,但有了这番教诲,在下官眼里也是授业恩师!所以,从今日开始,下官愿意全力追随、效犬马之劳!”

    黄柯所言,颇有投靠之意,但经过这场谈话之后,赵俊臣虽然也对黄柯增加了不少好感,但也更加不敢接纳黄柯了。

    至少,不能是纳为真正的心腹。

    因为,赵俊臣心中很清楚,不论黄柯所最终选择的立场究竟是什么,也不论黄柯究竟是不是天生拥有革命者倾向,但绝对是与自己道不同不相为谋的。

    黄柯此人很矛盾,既是迷茫、又很坚定,他不清楚自己的道路是什么,所以可以轻易投靠任何一家势力进行尝试,也会轻易受到新观念的冲击,但他很清楚自己的道路不是什么,所以一旦是发现自己所依附的势力与自己心目中的道路不同,就会毅然选择离开。

    所以,一旦是两人之间合作越来越多,黄柯迟早都会无法忍受赵俊臣的某些做法,进而是像是他曾经选择背弃周尚景、朱和堉一般,毅然决然的选择背弃赵俊臣。

    这也是赵俊臣刚才没有趁机拉拢黄柯的真正原因,因为赵俊臣不愿意做无用功,他很清楚哪怕是自己用某个大道理一时蒙蔽了黄柯,让黄柯在短时间内死心塌地,但黄柯该背叛的时候还是会背叛!

    甚至,赵俊臣若是用某种大道理蒙蔽黄柯的话,这个大道理听起来越是漂亮,黄柯今后见到赵俊臣屡屡违背了自己所讲的大道理之后,反而会更快、更坚定的背叛赵俊臣。

    不过,黄柯毕竟是一个人才,更有一种偏向虎山行的坚定意志,所以赵俊臣虽然不敢把黄柯纳为心腹,但也愿意接受黄柯的投靠,更愿意重用与提拔黄柯。

    毕竟,赵俊臣门下绝大多数人都是深谙趋利避害之道的奸猾之辈,对于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皆是避之不及,正好可以交由黄柯去做!

    想到这里,赵俊臣握住了黄柯的双手,表情间满是欢喜与信任,道:“那太好了,我对黄大人也是向往已久,若是能有黄大人的全力支持,必将是如虎添翼!”

    说话间,赵俊臣已经构想好了一切,包括自己今后要把哪些吃力不讨好的困难任务交给黄柯,应该要如何尽量拖延黄柯背弃自己的时间,以及黄柯一旦背弃自己之际的止损预案了。

    ……

    ……



    ……

    ……

    黄柯离开之际,表情间满是振奋与激动。

    很显然,黄柯已经把自己这次投效赵俊臣视作为人生转折点。好似是再次明确了人生方向。

    就是不知道,他的这种劲头还能维持多久。

    毕竟,赵俊臣很清楚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他的许多想法与做法, 同样是违背人性的。

    “朱和堉、梁辅臣、何漳、杨洵、还有这个黄柯……他们的性格与作派虽然各有不同,但无疑都是一心奉公的正人君子,我也很喜欢他们、钦佩他们,但偏偏就是尿不到一个壶里,事到临头也会防着他们、排斥他们……

    反而是黄有容、左兰山、关武元等人,虽然尽是一些不折不扣的小人,我并不喜欢他们, 甚至还曾与他们是敌非友,但最终反而是与他们相处融洽、合作默契, 未来也会继续重用他们、提拔他们……

    呵!说根到底,就是臭味相投、人以群分罢了……只可惜,把一张白纸涂黑总是很容易,但随后再想要擦干净那些黑痕,就变得异常困难了,擦拭之际若是用力小了,黑痕擦不干净,若是用力大了,就会把整张纸全部毁掉……所以,也只能是继续黑下去了……”

    喃喃自语之间,赵俊臣表情间满是自嘲之色。

    而就在这个时候,姜泉的声音突然从帐外传来。

    “阁臣,卑职回来了!”

    赵俊臣迅速收敛了内心感慨,道:“进来吧!”

    姜泉快步进入帐内,向赵俊臣详细禀报了他与李世杰的接触情况。

    “一切正如阁臣所料,您当初授命卑职把李世杰交给方振山暂管之后, 这两人果然是趁机联手、暗中达成了合作协议!

    卑职与李世杰进行接触之后, 李世杰就直接表示,他接下来绝不会全心全意的支持辽东镇内部的任何一派势力,反而是愿意全力支持阁臣您的下一步计划。

    不论是趁机架空何宇的兵权,又或是趁机改变辽饷的运输与分配之现状,再或是趁机激化辽东镇的内部矛盾,李世杰皆是愿意出力协助!

    但与此同时,李世杰又隐晦向卑职打探,想要知道赵阁臣您是否愿意……全力支持辽东督抚同知方振山接任辽东镇守总兵之位。”

    姜泉禀报之际,表情间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他万万没想到,李世杰竟然是这般轻易就直接背叛了整个辽东镇,更还想要支持方振山这个外人接任辽东总兵之位。

    另一边,赵俊臣则是没有任何意外,道:“这么说,方振山盯上了辽东总兵的位置?呵,本阁早就猜到,这个人见到局势变化之后,必然是不甘寂寞的!此人曾经是固原镇守总兵,习惯了权高位重, 也一向是善于钻营、野心勃勃,又岂会甘愿一直担任督抚同知这种虚职?

    果然,只是稍稍给了他一个机会, 他就直接勾结了李世杰,争取到了李世杰背后的李家将门的支持……很显然,李世杰已经被他拉到了船上,当真是好手段、好算计!”

    说话间,赵俊臣瞥到了姜泉表情间的不可思议之色,就问道:“怎么?你是不理解方振山的野心?还是不理解李世杰的决定?”

    姜泉答道:“卑职自然是无法理解李世杰的决定!他从前留给卑职的印象,与史城很相似,都是精明干练、忠心耿耿的军人作派!

    谁曾想到,自从何宇被绑架之后,他竟是态度大变,一直是立场不明、左右摇摆也就罢了,竟然还会这般轻易就决定要背叛整个辽东镇……若是辽东镇的势力衰落了,对他而言又有何好处?”

    “有何好处?好处大了!”赵俊臣摇了摇头,解释道:“李世杰从前的种种作派,就是一种伪装罢了,这种伪装能让他更顺利的融入到辽东镇集体之中,也能减少辽东将士的排斥,但他本质上还是一名豪门勋贵子弟,最终也只会考虑李家将门的利益!

    李家将门虽然是一门三总兵,亲手建立了辽东镇,目前也是依附于辽东镇,更还是辽东镇内部举足轻重的重要势力,但双方的利益关系并不是完全相同。

    当年建州女真攻陷铁岭,当时的辽东总兵、也就李世杰的高祖李如桢,竟是怯战自保、拥兵不援,最终被先皇抓住机会罢官处死,自那以后辽东总兵的位置就与李家之人再无关系了,不仅是朝廷中枢暗暗防着李家东山再起,历任的辽东总兵也都在有意无意的压制李家势力,防止自己被李家将门架空成为傀儡。

    这样一来,李家将门自然是心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是继续蛰伏、积蓄实力……时至如今,李家将门终于是恢复了一些实力,不仅是现任辽东总兵何宇乃是李家女婿,更还出现了李世杰这个熟知兵事、武艺不俗、有望再次接掌辽东大权的新秀。

    然而,李世杰终究也只是有机会接掌辽东大权罢了,但这个机会究竟有多大就很难说了,毕竟不仅是朝廷中枢依然防范着李家,何宇虽是李家女婿,但以他的性子,也只会把李家视作一件工具罢了,绝不会全心全力的支持李家东山再起,所以也就刻意扶持了史城与李世杰相互争锋制衡!

    而这般情况,就是李家将门与辽东镇之间的利益不合之处,李家想要在辽东镇内部拥有更多话语权,甚至是再次掌控辽东,但若是让李家拥有了更多权力与话语权,就意味着辽东镇的那些高层武官将会减少权力与话语权……而这种利益矛盾,既然是涉及到了利益二字,那自然是不可调和的!”

    见到姜泉若有所思,赵俊臣又说道:“讲到这里,你是否已经理解了李世杰的做法?”

    姜泉连连点头,道:“卑职明白了!李世杰的这般做法,虽然有损于辽东镇的集体利益,但有助于李家将门的利益!

    何宇这个人太强势了,所以何宇被架空之后,李家将门也就失去了一层压制;辽东镇内部分裂之后,各方也都会全力争取李家将门的支持,所以李家将门就可以收获更多好处;至于赵阁臣所提议的辽饷改革之策,虽是降低了辽东总兵的权力,也破坏了辽东镇的内部团结,但同理无疑是有利于人脉关系遍布整个辽东地区的李家,让李家可以趁机进一步扩张势力影响,甚至还能在辽东镇内部扶持大量傀儡!

    至于李世杰想要支持方振山接任辽东总兵之位,就更好理解了!方振山对于辽东镇而言终究是一个外人,所以他就算是顺利接任了辽东总兵之位,也很难坐稳这个位置,最终就只能是选择与李家势力合作、通过李家势力稳固权位……

    或许,方振山还与李世杰达成了协议,等他接任了辽东总兵之位以后,将会全力支持李世杰接任成为再下一任辽东总兵!

    到了那个时候,哪怕是李世杰无法摆脱朝廷中枢的打压、没能顺利接掌辽东大权,将门李家也有很大机会成为辽东镇的幕后掌控者!”

    赵俊臣也点了点头,道:“是啊,将门李家乃是辽东镇的创建者,也是辽东镇内部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利用辽东镇收尽了好处,但在双方利益冲突之际,李家为了自身利益,依然会毫无犹豫的损害辽东镇的集体利益……

    从古至今,有多少大小势力的衰败皆是缘于这般情况?皇帝们总是会卖官鬻爵、挪用公帑,勋贵们总是会损公肥私、卖国求荣,所有人都是乐此不疲,然后就是改朝换代、同归于尽,太阳底下无新事,但人们就是无法从历史中学到任何教训,类似的事情也总是会反复出现!”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感慨,竟是涉及到了皇帝与改朝换代,姜泉自然是吓了一跳。

    姜泉虽是崇拜赵俊臣,也算是忠心,但同样不敢与赵俊臣谈论这个话题,就连忙是转换了话题,问道:“那……赵阁臣您是否愿意支持方振山与李世杰的谋划?”

    赵俊臣依然是毫无犹豫,道:“你去告诉李世杰,再让李世杰转告方振山,只要他们能走到那一步,我自然会支持他们。”

    姜泉则是犹豫道:“但……赵阁臣您难道就不担心,李世杰与方振山的计划会影响到您的计划?”

    赵俊臣似笑非笑,道:“不会,我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这般情况,所以李世杰与方振山的计划与野心,只会从侧面推动我的计划进展、提升我计划的成功机会……而且,也是我的备选计划,若是我的计划最终没能实现,那么把辽东镇交给方振山接掌虽然不算是最佳选择,但也是一个可以接受的选择……毕竟,方振山也有相关经验,而且短期内也会听话。”

    顿了顿后,赵俊臣又说道:“不过,我的最佳选择,还是西门盛!毕竟,我虽然想要扭转辽东镇尾大不掉的局面,但前提是不能损害辽东镇的边防实力,更不能让建州女真趁虚而入!

    所以,架空了桀骜不驯、立场强硬的何宇之后,西门盛才是接掌辽东大权的最佳选择,毕竟西门盛与建州女真作战多年,经验最为丰富,威望也足够,把辽东边防交给他我也安心!而且他不似方振山一般,必须要与将门李家全盘合作之后才能坐稳位置,所以本阁不担心他会沦为失控的傀儡,他也不似何宇一般态度强硬,能有效改变辽东镇的尾大不掉局面!”

    “但……西门盛一直忠于何宇,还是何宇的结拜兄弟……”

    “忠与不忠……许多时候是由不得自己的……放心吧,西门盛很快就会感受到这种身不由己了!”



    ……

    ……

    就这样,时间又过去了两天。

    这一天,上午巳时,胡家庄境内突然出现了大股骑兵,规模约有三千人左右, 但战马则有六千匹以上,也就是每人两马,这种配置只属于明朝最精锐的骑兵队伍。

    因为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的赶路,这些骑兵都是风尘仆仆、面现疲态,但依然是不减悍勇之气,好似是随时都可以投入战斗,也依然可以娴熟操纵马匹, 还能在奔行之际保持基本阵型,只需是远远望上一眼, 就能感受到一股惊人压迫力扑面而来。

    这样的军队素养,可谓是极为惊人,哪怕是号称“满万不可敌”的建州女真军队,也只有少部分精锐才能稍胜一筹。

    这支骑兵队伍,自然就是从锦州大营赶来的辽东铁骑援兵了,拢共有三千人规模,就表示领兵千户共有三人。

    这三名辽东千户,分别是何匪,刘雄、何仁胜。

    其中,就以何匪的岁数最大、资历最深,如今已是不惑之年,而且他从十二岁起就加入了辽东镇当兵,至今已有二十八载有余,也是这三位千户之中的领头之人。

    军队前进之际,何匪也是一马当先,一边是策马奔行, 一边是遥望远方。

    看着眼前的景色变化, 何匪突然冷哼一声,就转头向刘雄与何仁胜二人说道:“前面不远处就是胡家庄地界,咱们这几天星夜兼程,总算是及时赶到了!

    哼!待我见到史城与李世杰二人之后,一定要让他们好看!若是不能重罚他们,就不能稍解我心头之气!

    这二人平日里看着精干,我原本也放心把总兵大人的护卫重任交给他们,谁曾想他们竟是任由一群不明来历的贼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绑走了总兵大人!

    总兵大人他是何等英雄?竟然要蒙受这般屈辱!皆是因为这二人的无能与失职,我绝不能轻饶了他们!”

    说话间,何匪遍布风霜的粗糙脸上,顿时是爆发出了骇人戾气。

    说起来,何匪之所以是姓“何”名“匪”,是因为他父亲就是一名土匪,母亲则是一名被强掳的农妇,所以他生来就是一名土匪,又因为他父亲从来都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姓名来历,只是以匪号“孤狼”自称,所以何匪在十二岁之前也一直都没有名字,被人称作“狼崽子”。

    再等到何匪十二岁的时候, 当时还只是一名总旗官的何宇奉命领兵剿匪, 而何匪的父亲见到官兵来剿, 当场就抛下妻儿跑路了,于是何匪就沦为了何宇的阶下囚。

    最终,何宇念在何匪年纪尚轻,又是一个悍勇且精明之人,就免去了何匪的罪行,把他收为了扈从,还赐下了“何匪”的姓名,“何”是何宇的何,“匪”则是想要让他明耻后勇。

    从那以后,何匪就一直追随何宇,可谓是忠心不二,等到何宇成为辽东总兵之后,何匪也成为了辽东铁骑的一名千户。

    实际上,若不是因为何匪识字不多,出身也不好,他现在至少也是一名守备官了,就算是参将之位也有机会。

    正是因为这样的资历与忠心,何匪也就恨极了史城与李世杰二人的无能与失职,若是史城与李世杰此时现身的话,他绝不会有任何顾忌,更不会有丝毫客气,必然是伸手就打、张口就骂!

    另一名千户何仁胜,显然是猜到了何匪的想法,连忙开口劝道:“老哥您可千万不要冲动,史千户与李千户这二人的能力与忠心,是绝对没有任何问题的,按理说也绝无可能严重失职,总兵大人被贼子绑架的事情恐怕是另有缘故!

    咱们到时候还是要首先询问清楚状况,然后则是全力营救总兵大人,至于追究责任的事情,还是等到总兵大人脱困之后再说吧!

    更何况,你若是打骂史千户也就罢了,以史千户的性子,他绝不会有任何记恨,只会任打任骂、坦然认错,但李千户可不能随意打骂,他乃是将门李家的嫡子……”

    然而,何仁胜的话未说完,就被何匪转头狠狠瞪了一眼,凶狠表情顿时是把何仁胜吓了一跳,也就不敢再劝了。

    这三位辽东铁骑千户之中,就以何仁胜的年纪最轻,今年不过是二十八岁,看起来也是文质彬彬,就像是一名秀才,实际上他也确实是一名落第秀才。

    何仁胜与何宇、何匪一般姓何,但不同于何匪是被赐姓,何仁胜与何宇之间确实是存在血缘关系,乃是何宇的远房侄子。

    因为屡次落第的缘故,何仁胜的父母就索性把他送到了何宇这里谋求前程,也因为这层关系,再加上何仁胜本人也善于忍耐吃苦,所以他年纪轻轻就成为了辽东铁骑的一名千户,晋升速度丝毫不逊于李世杰,还要更胜于史城许多。

    只不过,按照何宇的说法,何仁胜这人“读书读傻了脑子”,性格过于老实内敛,所以何宇虽然提拔他、照顾他,但并不是特别重视他,而且何仁胜本人也没有多少野心,所以他在辽东镇内部的风头与评价,也就远远不及李世杰、史城二人。

    此时,何仁胜也是这般情况,虽是思虑周全、头脑清晰、善于为他人考虑,但胆气太弱,轻易就被何匪给吓住了。

    眼看着何匪又要出言教训何仁胜,最后一名千户刘雄突然抬手指向远方,粗声道:“两位别吵了,前面有人来接应咱们了,咱们也很快就能搞清楚总兵大人被绑架的详细经过了。”

    刘雄的岁数介于何匪与何仁胜之间,正值三十余岁的壮年,身材极为高大壮硕,皮肤也是黝黑粗糙,看起来就像是一头熊瞎子,性子也像是黑熊一般,平日里即谨慎、又慵懒,但被激怒之后就会无比暴虐、毫不惜命。

    此人乃是何宇的家中佃户之子,家族世代都为何家卖力,投军之前一向是游手好闲,等到何宇在辽东军中逐渐有了气候之后,何家就把刘雄送给了何宇、为何宇提供助力,于是刘雄也跟着何宇步步高升,从一名佃户之子逐步变成了一名边军千户。

    总而言之,不论是何匪、刘雄、还是何仁胜,这三人的出身、来历、性格虽然各有不同,但毫无疑问都是何宇的铁杆拥趸,无论如何也不会背叛何宇。

    所以,随着这三人的领兵赶至,就意味着胡家庄境内的局势即将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好似一颗份量十足的砝码,即将要重重砸在天枰之上。

    *

    此时,听到刘雄的提醒之后,何匪与何仁胜二人皆是转头向远方看去、

    然后,他们很快就寻到了接应他们的队伍。

    但奇怪的是,接应队伍竟然是同时有三支之多,相互间也明显是保持着距离,没有任何要合流靠拢的意思,前行之际又像是竞速一般,你追我赶互不相让,皆是想要率先与辽东铁骑援兵碰头接触。

    见到这般情况,三位辽东铁骑千户皆是眉头一皱、面现疑惑,隐隐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其中,何仁胜好似是想到了什么,表情间闪过了一丝忧虑。

    就这样,相互靠拢之下,辽东铁骑援军与三支接应队伍很快就碰头了。

    然后,这三支队伍的领头之人,纷纷是策马赶到了何匪等人的面前,依然是相互间看也不看,只是争先恐后的表明身份与来意。

    “卑职乃是南路千户白勇,奉南路徐参将、东路甘参将、以及中路李参将之命,前来迎接三位将军!”

    “卑职乃是北路千户谢昌德,奉北路西门参将之命,前来接应辽东铁骑的众位同袍!”

    “卑职是西路千户宋辉,奉西路黄参将之命,在这里恭候各位,为各位引路!”

    见到这般情况,何匪、刘雄、何仁胜三人愈发是心中奇怪,不由是面面相觑。

    他们三人乃是辽东铁骑的千户,相较于寻常的各路驻军千户,自然是地位更高,所以各路千户见到他们之后自称“卑职”,虽然是态度过份谦卑了一些,但也算是正常情况。

    然而,这些人竟是分别代表着不同参将,彼此间又明显是敌意深重,这般情况就很奇怪了。

    随后,何匪先是介绍了自己的身份,然后又分别介绍了刘雄与何仁胜的身份,最后则是皱眉问道:“各位参将为何要分别派出三支队伍接应我等?而且我看你们行动之际也是互不相让,究竟是何般缘故?”

    谁曾想,这一句询问,竟是立刻就捅了马蜂窝。

    不论是南路千户白勇,还是北路千户谢昌德,又或是西路千户宋辉,竟是当场就开始了相互告状,在何匪等人面前打起了官司!

    “三位千户明鉴……不论是中路参将李泽荷、南路参将徐颌、又或是东路参将甘成,目前皆是怀疑总兵大人被绑架的事情与西门盛脱不开干系……就是因为西门盛狼子野心,觊觎总兵之位,所以就暗中勾结建州女真、合谋布局绑架了总兵大人……若不是三位参将明察秋毫、及时洞察了西门盛的野心……”

    “胡扯!……自从总兵大人惨遭贼子绑架之后,中路参将李泽荷、南路参将徐颌、以及东路参将甘成这三人就纷纷是滋生异心,不仅没有全力营救总兵大人,反而是不断的兴风作浪,意图背叛总兵大人、趁机篡权夺位!……若不是还有西门参将依然忠于总兵大人,一直都在尽力压制……”

    “还请各位千户为我们西路防区主持公道……最近这几天以来,不论是李参将、徐参将、甘参将这三人,又或是西门参将,纷纷是寻找各种借口,不断插手西路防区的军务,然后就或是拉拢同盟、或是打压异己……以至于我家黄参将虽然是西路防区名义上的主将,但现在已然是快要被另外几位参将给彻底架空了……”

    因为这些人互不相让的彼此告状、同时表态,不同声音混杂在一起,自然是极为混乱。

    所以,何匪、刘雄、何仁胜这三人也无法听清楚细节,只知道是西门盛与李泽荷、甘成、徐颌三人皆是指控对方背叛了何宇、想要趁机篡权,而且还都是信誓旦旦……

    与此同时,黄申明则是同时指控另外四位参将,称是另外四位参将越权干涉西路防区军务、自己就快要被架空了……

    总而言之,胡家庄境内的辽东镇势力,很显然目前已是陷入了极为严重的分裂状态,甚至还有内讧的迹象!

    见到这般情况,何匪与刘雄二人皆是表情大变,他们赶来胡家庄只是为了控制局势、营救何宇,却没想到竟是遇到了这般复杂的情况,而且他们也不善于处理这种事情,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信谁。

    与此同时,何仁胜则是表情严肃、面色发白,轻声喃喃道:“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

    ……



    ……

    ……

    关于黄申明指控另外几位参将频频干涉西路防区军务、意图架空自己的事情,何匪、刘雄、何仁胜三人皆是不想理会,那也不是他们应该干涉的事情。

    说根到底,何匪等人也只是千户军职罢了,虽然辽东铁骑的千户远要比寻常千户更值钱,  但也没资格插手各路参将的事情。

    但西门盛与另外几位参将皆是各执一词,相互指控对方背叛何宇、意图篡权的事情,何匪等人就不得不重视、也不得不管了,因为这件事情毕竟关系到何宇的权势稳固。

    然而,这件事究竟应该如何去管?究竟应该相信西门盛?还是应该相信李泽荷、甘成、与徐颌三位参将?

    一时间,何匪、刘雄、以及何仁胜三人皆是拿不定主意。

    从本心来讲,他们皆是更倾向于相信西门盛,毕竟西门盛是何宇的结拜兄弟,  在辽东镇内威望也最高。

    但这一次,西门盛则是同时受到了另外几位参将的指控,颇有些众叛亲离、不得人心的架势,无疑是极大提升了西门盛的嫌疑,不像是空穴来风的样子。

    所以,何匪、刘雄、何仁胜虽然想要相信西门盛,却又不敢轻易相信。

    这样一来,几人虽是心情焦切,但也是无所适从

    若是让他们冲锋陷阵,何匪等人皆是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若是让他们处理眼前这种扑朔迷离的情况,他们就有些抓瞎了。

    下意识的,何匪与刘雄二人皆是转头看向了何仁胜。

    何仁胜毕竟是读书人出身,虽然只是一个落第秀才,但也要比他们二人见识更广、更为聪慧,  所以这般情况下,  何匪与刘雄二人皆是想要听一听何仁胜的意见。

    事实上,何宇一向是赏罚分明,  他能够忍受何仁胜怯弱老实的性格,把何仁胜提拔为辽东铁骑的千户,绝不只是因为两人之间的血缘关系,也不是因为何仁胜善于忍耐吃苦,也是因为何仁胜熟读兵法、思虑周详的缘故,经常能为何宇查漏补缺。

    自从何仁胜进入辽东铁骑担任军职之后,何匪作为何宇的心腹,经常是出言教训何仁胜,其实也是因为何匪对何仁胜拥有更高期望、恨铁不成钢的缘故,认为何仁胜若是能扭转自己的怯弱性格,未来前途绝不会弱于史城与李世杰二人。

    否则,假若何仁胜只是一个毫无用处的懦弱秀才的话,何匪从一开始就不会搭理他。

    在何匪与刘雄二人的注目之下,何仁胜面现沉思之色,缓缓道:“孙子兵法有云,胜负之变,一曰度,二曰量,三曰数,四曰称,五曰胜;又有云,  不知彼而知己,则胜负未卜……”

    眼看何仁胜又开始习惯性的掉书袋,何匪顿时是不耐烦打断,道:“都这种时候了,还掉尼玛的书袋,说人话!”

    何仁胜听到何匪的训斥之后,习惯性的一缩脖子,然后再次说道:“老哥,若是你率兵奔赴战场支援之际,却发现前方战场局势不明、敌我不辨,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办?”

    何匪虽然读书识字不多,但也是一个精明之辈,听到何仁胜把眼前局势比喻成为战场局势之后,顿时就猜到了何仁胜的意思,问道:“你是说,咱们应该暂时先不要采取行动,也不能轻易做决定,而是要静观其变,率先打探清楚情况?”

    刘雄则是犹豫道:“但这般做法,不免是耽误时间,而营救总兵大人的事情则是耽误不得,若是不能早做决断的话,就这样一直让总兵大人被贼子绑架着……”

    然而,何匪思索片刻后,则是认同了何仁胜的想法,挥手道:“我也急着营救总兵大人!但说句难听话,总兵大人已经被绑架了好几天时间,若是会遇害,恐怕早就遇害了,若是没有遇害,那就再拖延几天时间也没关系!

    更何况,绑架总兵大人的那群贼子,也不是当年的黄巾军,哪怕是没有咱们这些援军,只凭西路守军与总兵大人的三千亲卫,想要剿灭他们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是他们控制着总兵大人的性命安危,所以就要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罢了,这般情况下咱们也使不上力气。

    咱们这些援军的主要任务,也不是营救总兵大人,而是为了威慑各方、控制局势!所以,营救总兵大人的事情,不能急、也急不得,还是妥善处理眼前的情况最为重要!不论是何人意欲背叛总兵大人,都不能让他得逞!”

    说到这里,何匪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只见何匪先是转头看向迎接他们的白勇、谢昌德、宋辉三位千户,冷声道:“多谢各位同袍的现身迎接,也辛苦各位跑了一趟!

    但还请各位现在就返回驻地、代我向各位参将禀报,就说我们辽东铁骑援军在调查清楚真相之前,将会一直保持中立,也不会轻易干涉各位参将的事情!

    与此同时,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辽东铁骑援军将会在胡家庄境内挑选一处地方、独自设营驻扎,就不与各位参将会师合营了……目前局势复杂,我们谁也信不过,也不会听从任何一位参将的军令!

    还有,何仁胜何千户将会与你们一同返回驻地,他将会全权代表我们辽东铁骑援军,着手调查清楚事情真相,看看究竟是谁想要背叛总兵大人!等到何仁胜调查清楚真相之后,我们也将会立刻采取行动!”

    说完,何匪再次看向何仁胜,吩咐道:“仁胜,你也听到了我刚才的说法了,你一向是脑袋灵光,调查真相的任务就交给你了!现在就去挑选三百名性子机灵的将士,与你一同赶去各位参将的驻地,尽快调查清楚这段时期所发生的全部事情!”

    何仁胜表情变幻,心中有些犹豫。

    按照何匪的说法,一旦是调查清楚真相,辽东铁骑援军将会立刻采取行动,然后又把调查真相的任务,全权交给了自己负责。

    这就意味着,何仁胜的判断,将会直接决定辽东镇的未来局势走向。

    何仁胜虽然是一个善于思考之人,但性子文弱,却不敢承担这般重担。

    见到何仁胜表情间的犹豫,何匪竟是一反常态、没有出言训斥,反而是加重了语气,道:“放手去做,我相信你的判断!若是做错了,一切责任由我承担!”

    下一刻,刘雄也说道:“对!仁胜,你不必有任何顾虑,有事情大家一起承担!”

    听到何匪与刘雄的说法,何仁胜有些动容,终于咬牙道:“好!我一定会尽快调查清楚真相,绝对不会让两位老哥失望!”

    何匪拍了拍何仁胜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又转头看向迎接他们的白勇、谢昌德、宋辉三位千户,再次问道:“据我所知,各位参将召唤援军之际,不仅是我们锦州大营的辽东铁骑受招赶来,中路、南路、东路三处防区也都会派出一部分援兵赶来这里,是不是这样?”

    白勇、谢昌德、宋辉三人皆是一愣,不明白何匪为何要询问这件事情,但也皆是点头称是。

    “这三路援兵现在可有赶到胡家庄境内?”

    白勇率先答道:“还没有,因为各路援军之中必然会包括一部分骑兵,但又不似辽东铁骑一般一人双马,所以就会拖慢速度,必然要再等一两天时间才能陆续赶到!”

    一个冷知识是,在长途行军之中,因为战马的耐力是低于人类的,所以骑兵的行军速度是慢于步军的,于是就像是白勇所言一般,除非像是辽东铁骑一般每位骑兵皆是配备双马,可以轮换骑乘,否则骑兵反而会拖慢行军速度。

    何匪再次面现冷笑,又转头向刘雄吩咐道:“黑熊,你也别闲着,现在就派出兵力,接替各处守军,控制胡家庄附近的所有道路,若是遇到了中路、南路、东路三处防区的援兵,就立刻拦下他们,也别让他们前往各位参将的驻地,而是把他们带来咱们的营地!

    目前的胡家庄境内,局势已经足够复杂了,若是各路援军纷纷加入,只怕会让局面愈发失控!”

    听到何匪的这般说法,忠于西门盛的北路千户谢昌德顿时是面现喜色,忠于黄申明的西路千户宋辉则是无所谓,但忠于李泽荷、甘成、徐颌的南路千户白勇,却立刻是表情大变!

    毕竟,后续各路援兵皆是来自于南、东、中三路,何匪拦下了这些援军,自然是对李泽荷、甘成、徐颌三人不利。

    于是,白勇连忙提出异议,道:“眼下的胡家庄境内,各方势力云集,还有两千名关宁铁骑的存在,若是没有这些援军,咱们辽东镇又要如何控制局势?”

    何匪冷哼一声,道:“这一点你不必担心,若是遇到了必须要一致对外的情况,我们自然会全力以赴!但除此之外,各路援军就不必发挥更多作用了!”

    ……

    PS:描写辽东镇武官的时候,虫子一直都很矛盾。

    在这個篇章之中,辽东镇算是反派,历史上的辽东镇也确实是存在尾大不掉、养寇自重、欺压百姓等等缺点,后世评价也不高,但同样无法否认,辽东镇的中下层将士们一直都在用自身性命镇守边疆,牺牲者数不胜数。

    考虑到辽东镇的复杂性,虫子也无法把辽东镇的全体官兵皆是写成一无是处的纯粹反派——虽然这种写法会很轻松——必然有那么一些武官,譬如史城、西门盛、何匪,他们也许想法狭隘、也许会有私心,但也会拥有某些优点。

    ……



    ……

    ……

    辽东铁骑援军赶到胡家庄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各位参将的耳中。

    与此同时,何仁胜前来调查真相的事情,更是引起了所有人的重视。

    要知道,史城与李世杰二人各自统领一千多辽东铁骑,就已经被各方势力深为忌惮、极力拉拢了,而这一次的辽东铁骑援军,却足有三千有余!

    所以,统领这批辽东铁骑援军的三位千户虽然军职不高,但足以决定未来的局势走向!

    尤其是负责调查真相的何仁胜,更是直接决定了全体辽东铁骑援军的态度立场。

    这样一来,当何仁胜现身之后,迎接场面之隆重,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论是西路参将黄申明,还是中路参将李泽荷、东路参将甘成、南路参将徐颌三人,又或是性格自傲的李世杰,甚至还包括了向来都不愿意自轻自贱的西门盛,这个时候皆是降尊纡贵、亲自出面迎接。

    其实,在今天之前,这些人皆是看不上何仁胜,认为何仁胜的性格过于老实怯弱,根本不像是一个军中豪杰的模样,若不是与何宇沾亲带故的缘故,何仁胜也根本入不了众人的法眼。

    但现在,何仁胜则无疑是一个至今紧要的决定性人物,所以众人见到了何仁胜之后,也就纷纷隐藏了他们曾经的心中不屑,皆是刻意示好、想方设法的拉近关系。

    与此同时,所有人也都在趁机表明自己忠于总兵何宇的立场,又频频向何仁胜暗示,说有人想要背叛何宇,若不是自己这一方依然坚持立场,何宇早已经被野心家篡权夺位了云云。

    被所有人围在中间,何仁胜有些无所适从,也有些受宠若惊,但他还是谨记自己身上的重担,强行镇定了下来,只是不偏不倚的应付着众人的示好与暗示。

    然后,何仁胜很快就发现了蹊跷之处。

    迎接他的众位辽东将领之中,虽然众位参将皆是现身,李世杰自然也在场,但偏偏就是看不到另一位千户史城!

    对于史城此人,何仁胜一向是心存好感的,因为史城一直都能看到何仁胜身上的优点,并不似其他人一般只把何仁胜看作是一名懦弱秀才与关系户,平日里对待何仁胜也算是尊重,也不似何匪一般动不动就会严厉训斥。

    事实上,何仁胜接受了调查真相的任务之后,就已经在心中想好了大致调查方向,认为自己应该第一时间与史城接触,向史城打探第一手情报。

    于是,何仁胜忍不住问道:“卑职为何没能见到史千户?史千户如今在何处?”

    听到何仁胜的询问之后,在场的众位辽东将领表情各异,或是尴尬、或是愤怒、又或是摇头叹息。

    最终,西门盛面无表情的说道:“史城他……已经被监禁了起来!”

    何仁胜不由大惊,道:“史城被监禁了?为何?他犯了什么错?难道是因为他没有保护好总兵大人的事情?”

    李泽荷则是面现怒意,道:“史城没能保护好总兵大人,固然是难辞其咎、必须重惩,但我们这一次监禁于他,却是因为另一個原因!那就是,他竟然是胆大妄为、想要刺杀本将……嘿!也是本将机警,运气也好,否则何千户现在就看不到本将了!”

    何仁胜又是身体一震,吃惊反问道:“史城想要刺杀李参将?这、这怎么可能!”

    徐颌摇头叹息道:“虽然是不可思议,但也是证据确凿!

    事实上,何千户你别看李参将现在还算精神,但实际上曾是身中剧毒、险些丧命,现在也是刚刚恢复不久,你若是早两天见到他,就会看到他连站着都困难!但李参将的护卫们运气就差了些,先是纷纷中毒,然后又在一场大火之中死伤大半!

    为了调查李参将遇刺之事,我们特意寻来了辽东按察使黄柯,此人办案经验丰富,也一向是与咱们辽东镇关系亲近,但他本身对于辽东镇内部各方势力的态度则是不偏不倚,所以我们当时就把调查真凶的事情交给了他!

    而黄柯也确实是经验丰富,手法老道,仅是用了两天时间,就查清楚了事情的大致脉络,也寻到了确凿证据,种种迹象足以表明,史城此人意图不轨、必然是与李参将遇刺之事脱不开干系,所以我等就立刻把史城控制了起来,他在军中同党众多,必须要防着他狗急跳墙!”

    但下一刻,西门盛则是厉声反驳道:“证据确凿?狗屁!黄柯所寻到的那些证据,在本将看来皆是经不起推敲!尤其是李泽荷的中毒之事,还有那场大火,根本没有任何证据与史城有关系!”

    然而,甘成也很快就反驳了西门盛,道:“经不起推敲?难道西门参将你必须要亲眼看到史城他拿着刀子捅进李参将的身体,才能算是证据确凿?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史城当晚就是想要刺杀李参将,否则他根本解释不清他当晚的种种做法!

    根据黄按察使的调查,史城的军中同党当天晚上不仅是暗中包围了李参将的驻地,而且还被命令不准睡觉,随时准备控制附近局势,好似是已经提前知道了李参将的驻地当天晚上会出事一般,怎么,史城难道是会预知不成?

    更还有一部分史城的铁杆心腹,当天晚上则是收到命令,要干一件大事!嘿,这件大事,除了是刺杀李参将之外,又会是什么?现在已经有好几人已经招供了!”

    “招供?屈打成招罢了!更何况,他们的供词也只是当晚有未知任务罢了,但也不能表示他们的任务就是刺杀李泽荷!总而言之,这件事情依然还有含糊不清之处,就这样给史城定罪,又岂能令人服气?”西门盛再次驳斥道。

    李泽荷则是表情怨毒,阴恻恻的说道:“若说还有什么含糊不清之处,那也只是史城他为何要刺杀本将,是否还另有幕后之人撺掇指使、出谋划策!

    说起来,西门参将与史千户最近还真是关系不错啊,不仅是做事之际同进同退,而且史城被监禁之后,他的那些军中同党就开始对西门参将惟命是从了!”

    李泽荷的这一番话,就是暗示西门盛才是暗中指使史城、刺杀自己的幕后主使了。

    听到李泽荷的暗示,西门盛再次勃然大怒,也再次出言反驳。

    眼看着西门盛与另外三位参将的态度,显然双方目前已经彻底决裂,相互间的敌意也要比想象之中更重,何仁胜不由是眉头越皱越紧。

    眼看着这场冲突还要继续激化,何仁胜终于是出声阻止道:“各位将军不要吵了,不论是何人想要背叛总兵大人,也不论史城他有没有刺杀李参将,又是为何要刺杀李参将,卑职接下来都会设法调查清楚!

    接下来,卑职的麾下将士,将会纷纷进入驻地,与营内的众位同袍随机进行接触,向他们打探这段时间以来所发生的种种事情,还望各位将军不要阻挠!

    至于各位将军,皆是地位尊贵,自然不能是让人随意盘问,所以就由卑职以下犯上、大胆冒犯,亲自听取各位将军的想法与意见,还请各位将军千万不要见怪!”

    说到这里,何仁胜一边是强行为自己壮胆鼓劲,一边是逐个打量着在场众人。

    看到众人皆是没有反对自己的意见之后,何仁胜又说道:“现在,卑职打算先与……辽东按察使黄柯见面谈话,然后是西路参将黄申明,再然后是李世杰李千户,接着则是李参将、甘参将、徐参将三位,再接着则是西门参将,最后则是史城史千户!

    在卑职与各位陆续见面之际,还望各位可以抽出时间、尽量配合,也不必顾及任何事情,有任何想法意见都可以向卑职直接提出来,卑职都会记在心里,但也不会偏听偏信!”

    听到何仁胜的这一番话,在场众人皆是有些吃惊,没想到一向性子懦弱的何仁胜,竟然没有因为眼前的复杂情况而慌了神,反而是迅速拿出了主意与决断。

    而且,何仁胜所制定的见面问话顺序,也是大有讲究,显然是根据立场偏向与亲疏程度来决定的。

    他首先是询问态度中立之人的意见,然后再询问态度有偏向之人的意见;也首先是询问与自己关系较为陌生之人的意见,然后再询问与自己关系较为熟悉之人的意见。

    这样一来,何仁胜就可以得出一个相对公正的结论,自己也不会受到先入为主的情绪所干涉。

    所以,何仁胜选择率先与辽东按察使黄柯见面谈话,乃是因为黄柯此人不仅是表面上态度中立,而且还是辽东镇的外人,可以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向何仁胜提供最为中立的情报,何仁胜本人对他也不熟悉,也不会偏听偏信;

    而何仁胜选择最后才与史城见面谈话,也是因为史城的立场明显是偏向于西门盛,也与何仁胜本人关系最好,所以何仁胜若是首先就与史城见面问话,那么不仅是调查结果无法令人信服,他自己的判断也很容易就会受到史城的影响。

    想明白了这些关窍之后,众人看向何仁胜的眼神也皆是有所变化,没想到何仁胜面对这般复杂的局势,却依然可以保持这般清晰的判断。

    与此同时,何仁胜虽然只是区区一名千户,但他身后毕竟是站着三千辽东铁骑援军,何仁胜表面上说是要征询意见,实际上就是盘问罢了,这种事情自然是有损于众人的颜面,但众人依然只能选择同意。

    见到众人皆是没有反对,何仁胜深吸一口气之后,点头道:“既然如此,还请各位现在就为卑职引见那位黄柯黄按察使吧!”

    ……

    ……



    ……

    ……

    很快的,何仁胜就在辽东众将的引荐之下见到了黄柯,然后就寻了一处地方与黄柯单独见面谈话。

    这场谈话持续了近半个时辰时间,谁也不知道何仁胜究竟询问了一些什么问题,也不知道黄柯提供了什么答案。

    与此同时, 何仁胜麾下的三百将士,也纷纷在营地各处乱窜,到处收集消息。

    见到这般情况,各方势力的反应各有不同。

    自认为问心无愧、身正不怕影子斜的西门盛,竟是忧心仲仲、暗暗不安。

    反而是真正想要背叛何宇的另外三位参将,却皆是保持着乐观与耐心。

    *

    “这一次,西门盛绝对是遇到大麻烦了!”

    趁着何仁胜与黄柯见面谈话的机会,与甘成、徐颌二人私下碰头之际,李泽荷信心十足的断言道。

    听到李泽荷的评价之后,甘成也是冷笑点头表示认同。

    徐颌虽然资历最老,但他的智慧与眼光则是要明显差了些,见到李泽荷与甘成的表现之后,不由是疑惑问道:“为何要这样说?”

    甘成表情间带着一丝敬畏,答道:“因为西门盛现在已经彻底掉进了赵阁臣刻意为他所设计的陷阱之中,沾了满裤子的黄泥!

    前几天,赵阁臣把调查建州女真嫌疑的事情交给了西门盛全权负责,然后又把评定全军功过赏罚的事情交给了咱们全权负责,这两件事情一旦是操作得当,皆是可以拉拢同盟、打压异己,赵阁臣则是双方势力各分一个,看似是不偏不倚!

    当时我还觉得赵阁臣的态度过于软弱了,都已经这种时候了还是不愿意全力支持咱们,依然要对西门盛妥协……但现在看来,这般安排堪称绝妙, 简直就是一举掘了西门盛的根基!

    嘿!咱们当时领了任务之后,自然是急不可耐、迅速行动, 趁机拉拢同党、打压异己,而西门盛见到咱们的动作之后,也很快就利用调查建州女真的机会,趁机报复咱们,同样是拉拢同盟、打压异己,可谓是寸步不让!

    现在来看,看似是谁也没占到便宜、可谓是各有胜负,但实际上,西门盛亏大了!”

    李泽荷接口道:“正是如此,相较于咱们,西门盛的最大优势是什么?就是他的军中威信更高、号召力也更强、将士们都更愿意相信他的忠心与立场!

    但这几天以来,他则是不知不觉之间,就被赵阁臣与咱们带了节奏,也被一时胜负蒙蔽了心智,只顾着与咱们争权夺利,或是拉拢同盟、或是打压异己,但这种做法落于全军将士眼里,就相当于他想要夺权争位, 不再是毫无私念,又有谁还愿意相信他的忠心与公正?

    所以, 看似是各有胜负,但实际上西门盛已经逐渐丧失了自己的最大优势!

    西门盛硬终究只是一介武夫罢了,根本看不透赵阁臣的精妙算计,还以为自己反击有力、完全没有吃亏,实则是落入瓮中也是犹不自知!

    而且,哪怕是他隐约间已经有所察觉,但当时的情势所迫之下,他也是别无选择,只能采取相同做法,结果也不会有任何不同!”

    顿了顿后,李泽荷又说道:“更何况,咱们的任务乃是评定全军将士的功过赏罚,手段既有功与赏,也有过与罚,自然是可以恩威并施,让全军将士都有盼头,种种做法也就不容易引起全军范围的反感。

    但西门盛的任务则是调查建州女真的嫌疑,就需要排查全军将士与建州女真的关系,手段只有责与罚,所以他的动作越大、越多,就越会引起全军将士心中反感、人人自危!

    再加上咱们暗中传播的种种谣言,说是西门盛与建州女真勾结合谋绑架了何总兵,又说是西门盛出面阻挠了犒赏全军的事情……这样一来,全军将士又将会如何看待西门盛?

    若是寻常时候,这些谣言与非议,还无法动摇西门盛的威望根基,但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将士们不仅是士气低迷、军心动荡,心中也憋着一股怨气,急切想要寻到一个替罪羊承担全部责任、让他们发泄怨气!而西门盛的情况,就恰好撞在了枪口上!

    现如今,辽东铁骑援军正在营地之内到处乱窜,向将士们收集消息情报……徐参将你猜猜,将士们这种时候将会如何评价西门盛?他们所提供的情报,又究竟是有利于西门盛?还是有利于咱们?”

    甘成连连点头,表情间的敬畏之意愈发明显,道:“这就是赵阁臣的精妙算计,不论是咱们的反应、还是西门盛的反应、又或是全军将士的反映,再或是辽东铁骑援军的反应,皆是被他提前预料到了,也皆是被他利用了……看似是风淡云轻、没有做任何事情,只是稍稍施展手段,就让所有人都成了他的提线木偶!

    其实,我也是看到何仁胜的反应之后,才终于想明白了赵阁臣的手段精妙之处……若是赵阁臣使用相同手段算计于我,我只怕也会与西门盛一般不明不白的落于瓮中,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这般城府算计,当真是令人敬畏!若论权谋心术,咱们这些边军武将还真是拍马也赶不上朝廷中枢的那些衮衮诸公!”

    听到李泽荷与甘成二人的详细解释之后,徐颌也终于是恍然大悟。

    然后,徐颌忍不住又问道:“但……咱们这些天也与西门盛一样是争权夺利、拉拢同盟、打压异己,恐怕何仁胜经过调查之后,虽然不会继续信任西门盛,但也不会更加信任咱们啊!”

    李泽荷摆手道:“不必担心,只要辽东铁骑援军没有偏信于西门盛,对咱们而言就是最不坏的结果!更何况,西门盛一旦是丧失了公信与威望,那就是咱们说话更有力度,因为咱们人多,可以众口铄金,而西门盛则是人心尽失,所以辽东铁骑援军经过这场调查之后,只会更倾向于信任咱们!”

    甘成补充道:“何仁胜目前正在盘问黄柯,随后又要盘问李世杰,这两人看似中立,实际上黄柯因为给史城定罪的关系,已经彻底得罪了西门盛,李世杰与咱们之间也有默契,所以这两人的最终说法也只会更有利于咱们……无论如何,咱们这一场不会输,重点是要怎么赢!”

    徐颌若有所思道:“所以,咱们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统一口径,尽大程度的争取辽东铁骑援军的信任,最好是让辽东铁骑援军帮着咱们一举拔除西门盛,一旦是西门盛彻底失势,何总兵又是生死未卜,整個辽东镇就以咱们三人为尊!

    到了那个时候,失去了西门盛的掣肘,就连辽东铁骑也必须要听咱们的调遣,那就大势已定了!

    再然后,本将就会顺利成为新一任辽东总兵,而本将也会投桃报李,让李、甘两位拥有西门盛一般的地位!”

    说到后面,徐颌的表情逐渐兴奋,好似已经看到了自己在李泽荷与甘成二人的拥戴之下,成功接掌辽东大权的那一刻!

    听到徐颌的说法,李泽荷与甘成二人相互对视一眼,皆是笑意不明,然后就再次表达了他们二人对徐颌的忠心与支持,徐颌自然是愈发喜不自禁。

    *

    就在李泽荷、甘成、徐颌三人啪啪敲打着如意算盘之际,西门盛则是表情严肃,开始着手布置下一步安排。

    就像是李泽荷与甘成的判断一般,西门盛一直都没有察觉到赵俊臣的险恶用心,不知不觉间就已是掉进了陷阱之中,一直等到辽东铁骑援军派出何仁胜调查真相之后,他才终于想明白了自己的恶劣处境。

    那一刻,西门盛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落于蛛网之中的蛾子,越是极力挣扎、越是无法脱身。

    但现在,一切都晚了。

    作为一名边军大将,西门盛若论勾心斗角、阴谋诡计,自然不是赵俊臣的对手,但他一向是熟知兵法,也深谙“未料胜、先料败”的道理。

    所以,西门盛发现自己被算计之后,虽然免不了恼羞成怒,但也没有失去冷静,而是开始认真考虑今后局势发展的最坏结局。

    对西门盛而言,最坏结局无疑就是辽东铁骑援军受到了误导与蒙蔽,彻底倒向了李泽荷等人一方,西门盛本人则是彻底失势,不仅是与史城一样要被监禁,还要变成全军将士眼里的叛徒。

    与此同时,失去了西门盛与史城的掣肘之后,李泽荷等人就会迅速夺权篡位,落于绑匪之手的何宇恐怕也会有生命危险,李泽荷等人到时候必然会设法逼着绑匪撕票,然后他们才会彻底消除后顾之忧!

    针对这种最坏的情况,西门盛必须要寻到对策!

    这个时候,西门盛也终于是不再有任何隐忍与迟疑,展现了前所未有的魄力与坚定!

    也就像是李泽荷所言一般,自从史城受到监禁之后,史城的麾下武官们就尽数聚拢到了西门盛的身边,对西门盛惟命是从了。

    史城年纪轻轻就被何宇提拔成为辽东铁骑的千户,还是公认的何宇接班人之一,全是凭着自己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而史城的麾下军官,也大多是史城的生死之交,相互间都有战场上的救命之恩。

    所以,史城被监禁的事情,不仅是没有让这些人分崩离析,反而是让他们同仇敌忾、愈发团结。

    也正是因为这般缘故,李泽荷等人虽然设法监禁了史城,但也不敢把史城的麾下武官与军中同党也同样监禁起来,否则很有可能就会引发一场兵变。

    史城被监禁之前,要求他们今后听从西门盛的命令,他们就会坚定不移的追随西门盛,哪怕西门盛的命令再是如何冒险,他们也都会坚定不移的执行。

    此时,史城麾下的马渚、张壮、郑伯伦等人,皆是安静站在西门盛的面前,所有人都是同样表情严肃。

    西门盛环目打量了几人一眼,问道:“尔等惜命否?”

    “不惜命!”几人同声答道。

    “很好!尔等听命,若是接下来辽东铁骑援军受到了李泽荷等人的蒙蔽与欺骗,认为本将才是意图不轨的叛徒,到时候必然会派人前来捉拿本将、把本将像是史城一般监禁起来……

    到了那个时候,你们一定要毫不犹豫的迅速采取行动,但你们要采取的行动,并不是设法营救本将,而是直扑禁军驻地,一举击溃全部禁军护卫,把赵俊臣抓在手里!”

    听到西门盛的这般命令,马渚、张壮、郑伯伦等人皆是表情一变,但很快就纷纷是面现坚定之色,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因为本将的当初提议,不论是李泽荷、甘成、徐颌,还是李世杰,这些人目前都借住在禁军驻地,本将当初之所以是提议与引导此事,就是想要等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有机会把这些人一网打尽!

    当然,一网打尽自然是最好的情况,但如果无法一网打尽,也一定要控制赵俊臣!控制了赵俊臣之后,你们就绕过辽东镇的其他人,直接与密林中的那些绑匪进行交涉,以赵俊臣的性命为要挟,让那些绑匪立刻释放总兵大人!若是那些绑匪不同意,就直接割下赵俊臣的一只耳朵送给他们!

    哼!本将依然是认为,总兵大人被绑架的事情绝对与建州女真无关,必然是赵俊臣自导自演的一场好戏!所以,只要控制了赵俊臣,就可以换取总兵大人的脱困,等到总兵大人顺利脱困之后,眼前的所有困局自然是迎刃而解!”

    随着西门盛的话声落下,马渚、张壮、郑伯伦等人表情愈发严肃,但依然没有任何犹豫,皆是态度坚定的齐声领命!

    这是一场豪赌,但他们已是别无选择!

    *

    而就在李泽荷等人表达着他们对赵俊臣精妙手段的钦佩,西门盛则是打算釜底抽薪、抬手掀桌子的时候,赵俊臣那边也收到了辽东铁骑援军出现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赵俊臣喃喃道:“西门盛……也该要狗急跳墙了!”

    ……

    ……



    ……

    ……

    何仁胜的调查,持续了近三天时间。

    在这三天时间之中,何仁胜的调查可谓是详尽全面,不论是各方势力、还是各层将士,皆是频频接触、详细盘问、反复调查, 不仅是收集到了大量的情报,也大致掌握了辽东众将近期以来的种种表现。

    然而,何仁胜一直都没有表明过自己的真实态度,也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自己的立场偏向,所以也就没人知道何仁胜经过调查之后究竟是更相信西门盛、史城一方,还是更相信李泽荷、甘成、徐颌一方。

    实际上, 何仁胜经过第一天的调查之后, 心中就已经有了大致的答案。

    那就是, 不论是西门盛、史城一方,还是李泽荷、甘成、徐颌一方,皆是可以寻到许多相关迹象,表明他们想要背叛何宇、趁机篡权,也就是皆有嫌疑,只是嫌疑大小不同罢了!

    其实,何仁胜本人更愿意相信西门盛、史城一方,但经过详尽调查之后,各方所提供的证据则是对西门盛、史城一方更为不利,所以何仁胜也就迅速抛弃了自己的心中偏向,决定一切以事实为主。

    虽然何仁胜至今也无法想象西门盛与史城二人会背叛何宇,但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们从前忠心耿耿的表现是不是一种伪装?更何况,人都会变的。

    至于李泽荷、甘成、徐颌一方,何仁胜从一开始就不是特别信任他们,所以察觉到了相关迹象之后, 也就愈发不信任他们了!

    总而言之,不论嫌疑是大是小, 但既然是皆有嫌疑,那就皆不可信。

    这种事情,再是如何谨慎也不为过,所以何仁胜就像是西门盛一般,事到临头之际必须要考虑最坏的情况——那就是所有人都想要背叛何宇,只是因为利益分配的缘故,所以才会相互指控对方。

    心中有了这般想法之后,何仁胜的调查就已经是可以结束了,但何仁胜出于更多考虑,却又把这场调查又刻意延长了两天时间。

    因为,何仁胜还需要等待一个时机。

    就这样,一直等到三天时间之后,何仁胜终于是等到了一个消息。

    那就是——在这三天时间之中,南路、中路、东路三处防区的援军总计七千人已经陆续抵达了胡家庄境内,但因为何匪与刘雄二人派人沿途阻拦的缘故,这三批援军并没有顺利抵达各位参将的驻地,反而是被辽东铁骑援军给收编了。

    这样一来,辽东铁骑援军所掌握的兵力,已经高达一万有余, 其中还有三千人乃是以一敌十的辽东铁骑精锐!

    所以, 何匪、刘雄、何仁胜三人,也就在胡家庄境内拥有了压倒性的实力优势,可以完全控制局面了!

    一直等到这个时候,何仁胜终于是对外宣布,说是这场调查已经结束了。

    与此同时,何仁胜又宣称,因为局势复杂、各方情报相互矛盾的缘故,所以他并没有成功调查清楚事情真相,还需要返回辽东铁骑援军的驻地,与何匪、刘雄二人进一步商议。

    宣布了这個决定之后,何仁胜就率着麾下将士迅速离开了,只留下了辽东众将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该有怎样的反应。

    *

    却说,当赵俊臣收到何仁胜离开的消息之后,表情有些遗憾,道:“这三天以来,本阁一直都等着这个何仁胜来向本阁询问情报,本阁也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想要引导他的调查方向……没曾想,他竟是至始至终都没有理会过本阁。”

    听到赵俊臣的说法,姜泉轻轻撇嘴,道:“那个何仁胜算是个什么东西,就是一个辽东铁骑千户罢了,听说还是个懦弱秀才与关系户,他这几天出面审问众位辽东参将,就已经算是事急从权、以下犯上了,但又有何资格盘问阁臣您?又有何胆子盘问阁臣您?

    这也就是在辽东境内,军镇势力妄自尊大惯了,但若是在京城中枢,像他这般身份之人,能让阁臣多看他一眼,就足以让他吹捧一辈子了!”

    赵俊臣轻轻一笑,道:“你可不要小觑这个何仁胜,他只是一个千户不假,也是一个落第秀才与关系户也不假,但并不意味着他就是一个无能之辈!

    本阁看他这几天以来的做事手法,不仅是颇有条理,也是思维缜密,虽然魄力方面稍有欠缺,但也算是一个人才了!

    他这几天至始至终都没有与本阁相见,恐怕也不是因为怕了本阁,而是他无法摆脱观念与立场的樊篱,从一开始就不信任本阁,所以也不想在本阁这里浪费时间……当然,站在辽东镇的立场,他不信任本阁才是正确的表现!”

    说到这里,赵俊臣的表情逐渐凝重,缓缓道:“听说,辽东铁骑援兵已是阻拦与收编了各路防区的援军,目前也就成了胡家庄境内的第一大势力,除非是史城、李世杰二人麾下的三千辽东铁骑,以及吴世霖麾下的两千关宁铁骑愿意摈弃前嫌、联手行事,否则已是无人可挡!

    何仁胜选在这个时候结束调查离开,令人细思极恐啊!也许,他的魄力也未必像是传言之中那般不堪。

    现在这个时候,李泽荷、甘成、徐颌那三人恐怕是自以为占据上风,如意算盘敲得啪啪作响,以西门盛的性格,也很可能已经做好了狗急跳墙、破釜沉舟的准备,但辽东铁骑援军接下来的决定,恐怕会超乎所有人的预想!”

    姜泉想到了什么,不由是表情微变,问道:“您是说……”

    赵俊臣轻轻点头,赞同了李世杰的猜测,道:“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何仁胜的调查结果,必然是辽东镇几位参将皆是有不忠与背叛的嫌疑,所有人皆不可信!

    这般情况下,再加上辽东铁骑援军本身已经拥有了绝对的实力优势,那么最保险的做法,就是不寄望于任何一位参将的忠心,也不再听从任何一位参将的命令,而是三下五除二,以下犯上、无视军中尊卑关系,直接把所有人皆是控制起来,一举扫清所有隐患,由他们自己来掌控局势!

    听说,这支辽东铁骑援军的领头之人名叫何匪,乃是土匪出身,做事之际也有一股匪气,从来都不会顾及任何后果与规矩,眼里更是只有何宇一人,所以他十有八九会选择这般做法!……到了那个时候,咱们也要受到愈发严密的控制与监视。”

    姜泉表情变幻连连,连忙问道:“那……咱们该怎么办?”

    赵俊臣则是反问道:“我前几天交给你的任务可还顺利?”

    最近这几天时间,西门盛等人与李泽荷等人先是忙于内斗,然后则是忙于应付何仁胜的调查盘问,所以他们对于赵俊臣以及禁军护卫们的监视与控制,也就不似从前一般严密。

    赵俊臣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于是就让姜泉趁机行动,收买更多辽东边军将士,还要设法建立一条与秘密沟通外部的渠道方式,让赵俊臣随时都可以与方振山、吴世霖等人进行联络。

    姜泉连忙答道:“因为有李世杰的暗中配合,此人所拥有的将门李家人脉确实是不可小觑,所以咱们已经可以随时与方振山保持沟通,也有机会与山海关总兵吴世霖进行联络!”

    赵俊臣轻轻点头,道:“这就好,你现在就派人向他们传递消息,就说他们应该动起来了,只要他们全力牵制辽东铁骑援军,本阁事后就会支持他们对辽东镇的利益诉求……呵,憋了这么长时间,想必他们也就快要憋不住了!

    还有,提前为我准备一套寻常辽东边军将士的衣装……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接下来不论是辽东铁骑援军想要一举扫清所有隐患,还是西门盛想要破釜沉舟、狗急跳墙,都意味着我不能继续站在明处了!”

    *

    就在赵俊臣同样开始布局下一步的计划之际,何仁胜则是匆匆返回了辽东铁骑援军的驻地。

    此时,因为临时收编了各路援军的缘故,辽东铁骑援军的驻地已是规模极大,营帐遍布、密密麻麻,到处都是人马之声。

    这般规模的临时营地,往往只会出现于沙场决战之际。

    但在何仁胜的眼里,相较于迎战建州女真,眼前局势还要更为严峻复杂许多。

    所以,何仁胜也顾不上仔细观察驻地内的情况,就紧急与何匪、刘雄二人见面。

    见到何匪与刘雄二人之后,何仁胜就把自己这三天以来的调查结果详细讲诉了一遍。

    最终,何仁胜总结道:“总而言之,最近这段时间以来,西门盛、李泽荷、甘成、徐颌这四位参将不仅是没有专注于营救总兵大人,反而皆是不折手段的争权夺势,也皆是意图掌握更多兵权,或是拉拢同党、或是打压异己,若是一定要说他们的这般做法是想要背叛总兵大人,也完全解释得通!

    所以,西路防区的黄参将也就首当其冲,两位老哥也都知道,黄参将担任西路主将时间还短,在众位参将之中实力最弱、资历最浅,他麾下的各级武官有许多人都曾经是另外四位参将的旧部,所以另外四位参将皆是争权夺势、意图掌握更多兵权之后,西路防区的各级武官也就纷纷选择站队,反而是黄参将这位名义上的主将,很快就被架空了!

    这也是五位参将相互指控对方的基本情况!”

    听完了何仁胜的解释之后,何匪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质问道:“你是说,辽东镇五路参将之中,除了资历最浅、实力最弱的西路参将黄申明之外,其余四人皆是想要背叛总兵大人?就连史城也与西门盛勾结在了一起?”

    说话间,何匪身上顿时是迸发出了骇人杀气。

    一旁的刘雄,虽然没有出声表态,但也是咧开嘴巴不断磨牙,双手时而紧握、时而张开,就好似一头黑熊即将要择人而噬。

    见到这两人的反应,何仁胜连忙摇头,进一步解释道:“嫌疑!只是嫌疑而已!目前还没有绝对证据能证明他们想要背叛总兵大人。

    也有另外几种可能,譬如他们只是出于私心、想要趁机扩张势力影响,又譬如是他们只是想要防范对方背叛总兵大人,所以才会急切想要把兵权抓在自己手里……

    总而言之,有很多种可能,还不能肯定他们就一定想要背叛总兵大人!

    只不过……我所说的这些情况,都只是乐观考虑,若是要考虑最坏情况的话……”

    何匪冷笑道:“最坏的情况,就是我刚才所说那样,所有人皆是觊觎总兵大人的权位,也皆是决心要背叛总兵大人,只是因为他们利益分配不均,所以才会相互争斗冲突,是不是这样?”

    何仁胜沉默片刻后,点头道:“正是如此!虽然我不愿意轻易怀疑任何人,也希望所有人皆是对总兵大人忠心耿耿,但眼前情况不仅是关系到总兵大人的权位稳固,也关系到总兵大人的性命安危,可谓是关系重大,所以咱们必须要谨慎再谨慎,也必须要考虑最坏的情况!”

    何匪伸手拍了拍何仁胜的肩膀,道:“你做得很好,我把调查之事交由你来负责,果然是正确决定!若不是你,我恐怕也无法理清头绪!”

    说到这里,何匪表情间再次浮现冷笑,道:“但现在,既然所有参将都有背叛嫌疑,但事情反而是好办多了!所有人都有嫌疑,那就让所有人皆是清闲一段时间,等着总兵大人脱困之后审问他们吧!许多事情,还是由咱们自己亲自掌控最合适!”

    说到这里,何匪向何仁胜与刘雄二人吩咐道:“目前咱们已经临时收编了各路防区的所有援军,总计有七千人!再加上咱们麾下的三千铁骑,那就是上万兵力,足以控制全盘局势了!

    仁胜、黑熊,你们二人接下来就全力协助于我、尽快整合各路援军,让他们可以彻底接受咱们的指挥!

    时间紧迫,最迟等到明天此时,此事就要彻底办成,绝不能拖延更久,若是有人胆敢不服军令,那就直接拿下、杀鸡儆猴!

    然后,咱们就挥军而上,一举扫清全部隐患,接着就是亲自掌控局势、营救总兵大人!”

    听到何匪的吩咐,何仁胜与刘雄二人皆是表情毫无犹豫,一同起身、齐声答应。

    ……

    ……



    ……

    ……

    自从何宇被绑架至今,已经过去了八九天时间。

    这段时间以来,辽东镇内部固然是风起云涌、波折不断,但胡家庄境内的各方势力,尤其是那些不甘寂寞的野心家, 也皆是没有闲着。

    譬如是方振山,就一直忙得不可开交,可谓是废寝忘食、日理万机。

    因为辽东镇的封锁与限制,方振山被困在曾经的禁军营地之中、无法随意外出,但同样被困在这处营地之中的人,还有辽东境内的大量文官与搢绅。

    而这些文官与搢绅,就是方振山眼里的大好机会, 也是赵俊臣刻意留给他的珍贵资源。

    所以,方振山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最近一直都在到处串联,与各方势力频频接触。

    或是利用赵俊臣的名义狐假虎威、或是拍着胸口许诺各种好处,再或是利用紧张局势散播各种别有用心的谣言……

    最终,方振山的忙碌没有白费,可谓是成效显著。

    时至今日,方振山已经成功争取到了大部分辽东文官与一部分辽东搢绅的支持,还与这些文官与搢绅们达成了默契——一旦是辽东镇发生了重大变故,那么这些文官与搢绅就会联名向朝廷中枢上呈奏疏、共同举荐方振山接任辽东总兵之位。

    在辽东地区,固然是军镇势力一家独大,但若是文官系统与搢绅势力联合起来,影响力同样是不容小觑。

    在此之前,因为辽东镇一贯是拥兵自重的缘故,历任的辽东总兵基本都是辽东镇的高层武官们联合举荐出来的,朝廷中枢并无能力干涉太多,顶多也就是驳回一两次,但绝大多数时候只是负责点头同意罢了。

    所以, 方振山若是拥有了辽东境内的文官系统联名举荐,那就相当于为朝廷中枢提供了另一种选择, 然后朝廷中枢出于各种制衡考虑,说不定就会同意方振山的上位。

    而朝廷中枢一旦是同意了方振山的任命,方振山就拥有了朝廷大义的名份,哪怕是会受到辽东镇内部各方势力的纷纷反对,也可以利用各种手段逐渐化解、徐徐图之。

    与此同时,部分搢绅势力的支持,则是更为重要,不仅能为文官系统的联名举荐提供了“人心所向”的注脚,又因为辽东镇内部有相当一部分中下层武官,皆是搢绅家族出身的子弟,所以方振山拥有了部分搢绅势力的支持之后,也就更容易在辽东镇内部站稳脚跟!

    再加上李世杰身后将门李家的积极协助,以及庙堂权臣赵俊臣的默许与配合……

    这些有利因素叠加在一起,方振山自然是认为,只要是辽东镇接下来发生了某项无法收尾的重大变故,那他就绝对有机会成为下一任辽东总兵,而且这个机会还不小!

    出于这般考虑,方振山最近这几天一直都在焦急等待, 就盼着辽东镇发生一场大乱!

    也就在这个时候, 方振山收到了赵俊臣传来的两個消息。

    这两个消息,其一是要求方振山尽快行动起来、设法牵制辽东铁骑援军,其二则是要求方振山采取行动之后,务必要第一时间把胡家庄境内的某些人给控制起来,还要严加审问这些人与建州女真之间的关系!

    听到这两个消息之后,方振山顿时是大喜过望。

    他隐隐觉得,自己所盼望的机会终于出现了!

    “赵阁臣要求我迅速行动起来,尽力牵制辽东铁骑援军、吸引辽东铁骑援军的注意力,这就是意味着辽东镇内部即将要发生一场大乱,也将是我的大好机会!

    这般情况下,我如果只是随意采取一些行动、设法牵制了辽东铁骑援军,恐怕还是犹有不足,只会被各方视为是投机分子罢了,所以做事之际还必须要尽量体面,趁机为自己树立威信、让所有人高看一眼,然后自己的种种谋划,才能拥有更大胜算!

    至于要如何做才能让自己树立威信……则显然要靠赵阁臣所提供的第二个消息了!不过,我也不能一味依赖赵阁臣的指挥,自己也必须要做出更多成绩才行!

    这个世界,虽然所有人都在赞颂那些锄强扶弱的英雄,但实际上绝大部分人都是扶强锄弱之辈,你越是强大,就越会受到待见,你越是弱小,就越容易被人抛弃,你唯有首先展现出了自身价值,别人才会纷纷投注于你!”

    思及此处,方振山心中已是有了决定,一边是派人传唤自己的众位亲信,一边是埋头奋笔疾书。

    等到86小说密信写完之际,方振山的几位亲信已是纷纷进入帐内,安静站在了方振山的面前。

    这些亲信,皆是长期追随方振山,也皆是忠心耿耿、精明能干。

    见到自己的众位亲信尽数现身之后,方振山就把刚刚写完的那封密信递给了其中一人,低声吩咐道:“方凌,你亲自跑一趟,将这封密信尽快转交给李世杰李公子,也务必要把本督的态度向李公子传达清楚,就说此事关系到未来成败,还请他一定要全力配合!”

    等到那位名叫方凌的亲信带着密信迅速离开之后,方振山依然是兴奋不减,不断在营帐之内踱步思索。

    片刻之后,方振山终于是拿定了主意,又转头看向另外几位亲信,陆续吩咐道:“硕阳,你也亲自跑一趟,去把王世臻王巡抚、布政使宋辉文宋大人、辽东团练的令狐总兵、辽东分练的宋总兵、张正卿张大儒……等等贤达,全部请来本督这里,就说是本督有重要事情想要与他们商议!

    孙赫,你去准备好各类刑具,本督随时都会派上用场,再传令本督的全部护卫,让他们埋伏在本督的营帐附近、随时听命行事!

    菊人,你性子最为机敏,本督这里同样有一项重要任务交给你,你尽快挑选几个精干可靠之人,就以征集物资为理由,离开大营前往胡家庄之内,设法为本督绑几个百姓过来,分别是……”

    就这样,随着方振山的各种吩咐,他的几位亲信也纷纷行动了起来。

    又过了一刻钟时间之后,方振山所邀请的辽东巡抚王世臻、布政使宋辉文、辽东团练总兵令狐光、辽东分练总兵宋大禾、辽东大儒张正卿等人,也纷纷赶到了方振山的帐内。

    然后,王世臻就代表众人向方振山问道:“方督抚,你邀我等前来,究竟是为了何事?”

    这个时候,方振山已经逐渐恢复了冷静,不似刚才一般激动兴奋,只是笑吟吟的环视了众人一圈之后,目光最终停在了大儒张正卿的身上。

    随后,方振山突然间表情冷肃,厉声质问道:“张正卿,你可知罪?”

    听到方振山的这般质问,在场众人皆是心中一惊。

    但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方振山已是再次传令道:“来人,把张正卿给本督拿下!”

    *

    就在方振山开始采取行动之际,在吴家驻军营地之中,山海关总兵吴世霖也同样收到了赵俊臣传来的消息。

    但吴世霖却是与方振山的反应不同,他并不是特别在意赵俊臣的消息,只是随意打发走了赵俊臣的信使之后,转头看向吴应麟,问道:“其实,就算是赵俊臣不说,咱们也必须要采取行动了,总不能任由辽东镇把咱们一直困在这里……只不过,咱们究竟应该如何采取行动?要不要暴露全部实力?族叔,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说话之际,吴世霖的表情间满是自信,好似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因为,吴世霖在收到赵俊臣的消息之前,还收到了另外一个消息。

    那就是,山海关吴家也同样派出了一支援兵,即将就要赶来!

    ……

    ……



    ……

    ……

    何宇被绑架之后,西门盛的反应极为迅速,不仅是第一时间就压下了消息,也当即就控制了胡家庄全境,甚至还派出军队封锁了辽东镇与山海关之间的几处路口,  就是担心这个消息曝光之后,会有外部势力趁机干涉辽东镇的事情。

    然而,山海关吴家多年以来一直都在设法渗透辽东镇,尤其是紧邻山海关的辽东镇西路防区,更是重点渗透目标。

    所以,吴世霖见到辽东镇的种种异动之后,就知道辽东镇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也就迅速利用各种渠道、设法打探消息。

    最终,虽然还是迟了几天,但吴世霖依然打探出了真相,得知了何宇被绑架、生死未卜的事情。

    发现了这般真相之后,吴世霖自然是深感不可思议,但很快就派人赶去山海关,向祖父吴叁桂、父亲吴应熊通报消息。

    虽然西门盛此时已经派出军队封锁了辽东镇与山海关之间的全部路口,但吴家军队对于辽东镇西路防区的情况也很熟悉,轻易就寻到一条小路、绕开了辽东镇的封堵,把消息传到了山海关。

    收到了消息之后,吴家可谓是大喜过望!

    自吴叁桂之父吴襄开始,吴家已是连续叁代人担任蓟辽总督之位,名义上掌管着蓟镇与辽东镇两大防区,可谓是显赫无比。

    但实际上,蓟镇防区临近京城中枢,军中将士也大多都是禁军编制,乃是德庆皇帝的禁脔,  根本容不得蓟辽总督插手,  而辽东镇则是拥兵自重、尾大不掉,同样不会听从蓟辽总督的命令,  所以吴家看似是世袭了蓟辽总督之位,但实际上地位极为尴尬,真正说话算数的地方只有山海关附近。

    与此同时,吴家无论如何也不敢去插手蓟镇军权,生怕是触犯了德庆皇帝的忌讳,所以就只能是一门心思的觊觎辽东大权。

    而辽东镇这段时间所发生的种种变故,正是吴家眼里的大好机会!

    所以,收到消息之后,看似不问世事的吴叁桂,很快就亲自拍板做出决定,让吴应熊以蓟辽总督的身份,亲自率兵叁千增援吴世霖,趁机全面控制辽东镇。

    吴应熊毕竟是蓟辽总督,名义上有权插手干涉辽东镇的事情,在何宇生死未卜的时候,辽东镇也就更没理由拒绝吴应熊的插手干涉了。

    与此同时,为了尽量减少辽东镇的防范与阻挠、也为了尽量打辽东镇一个措手不及,所以山海关吴家的援军并没有利用陆路方式直驱进入辽东境内,  而是设法征集了一批海船、通过海路海运的方式,逐批进入了辽东境内。

    时至今日,  吴应熊已经率着先头部队,赶到了胡家庄以南五百余里外的一处浅滩,叁千援军很快就会到齐。

    正是因为山海关吴家出乎意料的出兵方式,再加上一部分内应的配合,辽东镇至今也没有发现山海关吴家的援兵出现。

    所以,吴世霖才会是这般信心十足,自认为已是立于不败之地!

    *

    此时,听到吴世霖的询问之后,吴应麟思索片刻之后,道:“辽东镇封锁消息很紧,咱们目前也就掌握了一些大致情况,只知道何宇现在依然没有脱困,辽东镇高层的几位参将则是内斗不断,还有就是辽东铁骑援军收编了各路援军之后,已经拥有了压倒性的实力优势……

    除此之外,咱们并不知道更多消息,也不清楚更多细节,而且咱们这次临时征集的海船数量不多,叁千援军全部赶至还需要几天时间……

    这般情况下,最好还是暂时隐藏实力,不要让辽东镇提前发现兄长与山海关援军已经进入辽东境内的事情为妙!

    依我来看,赵俊臣这次要求咱们尽快行动起来,吸引辽东铁骑援军的注意力,正好是一次机会,让咱们可以趁机试探辽东镇虚实,也顺势是趟进辽东镇的这潭浑水之中,进而是掌握更多消息情报!

    再等到咱们已经完全了解了辽东镇的具体情况之后,叁千援军也是尽数赶至,才是兄长他率着援军现身登场、接掌全局的最佳时机!”

    吴世霖思索片刻后,问道:“但若是在父亲大人他现身登场之前,何宇就已是顺利脱困了,咱们又该怎么办?一旦是何宇顺利脱困,父亲他就再无理由插手辽东镇的事情了,咱们的这般做法岂不是错失良机?”

    吴应麟则是冷笑道:“何宇从前是辽东境内的土皇帝,任何人都不敢招惹他,那是因为辽东镇一向是实力为尊,何宇的实力最强,所以就可以说一不二、唯我独尊!

    但何宇被人绑架之后,无法直接掌控辽东大权,也不再是实力最强之人,那就是蛟龙失水、虎落平阳……这般情况下,你认为他还有机会脱困被救吗?

    他若是有办法脱困,那早就已经脱困了,既然他至今也是无法脱困,那就意味着他的脱困机会只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得愈发渺茫!

    因为随着何宇被绑架的时间越来越长,也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忍不住滋生异心,想要溷水摸鱼、趁机瓜分好处!

    时至今日,这样的野心家已是数不胜数,所以哪怕是那群绑匪原本并不打算撕票,野心家们也一定会设法逼着绑匪们撕票,哪怕是辽东镇发现了营救何宇的机会,这个机会也一定会被野心家们暗中使绊子彻底破坏!”

    吴世霖若有所思,问道:“族叔您是说……何宇恐怕已是再也无法脱困了?”

    见吴应麟点头之后,吴世霖表情间浮现出了一丝幸灾乐祸之意,摇头感慨道:“何宇也算是一代枭雄了,结局竟是这般滑稽,当真是……活该!”

    顿了顿后,吴世霖又问道:“那族叔你认为,咱们接下来具体应该如何行动?”

    吴应麟思索片刻后,答道:“这次行动,名义上是为了配合赵俊臣的计划,所以咱们不妨是听一听昨天那两位客人的意见。”

    听到吴应麟的这般说法,吴世霖先是一愣,但很快就恍然道:“正是如此,咱们确实应该听取一下那两位客人的建议!”

    说完,吴世霖就转头吩咐道:“来人,去把李、牛两位先生请来这里!”

    就这样,又过了一盏茶时间之后,一名老者与一名中年男子来到了吴世霖的面前,这两人皆是读书人装扮,也皆是沉稳老练、眼神精明,各有不凡气度。

    见到吴世霖之后,两名男子同时行礼,先后说道:“学生李传文,见过吴总兵!”

    “学生牛辅德,拜见吴总兵!”

    原来,这两人就是赵俊臣的心腹幕僚李传文与牛辅德。

    赵俊臣当初被迫离开京城、巡视辽东,原本只是想要走过场,所以就没有带着任何一位幕僚同行,等到赵俊臣临时改变主意、决定要大干一场之后,身边也就缺少合格帮手,所以就紧急向京城传信,想要召来几位幕僚赶至辽东境内协助自己做事,还专门点了李传文与牛辅德二人的名字。

    收到赵俊臣的传唤之后,李传文与牛辅德二人自然是不敢怠慢,也就连夜收拾行装、全速奔赴辽东。

    谁曾想,在半路上因为意外状况耽误了行程,最终还是慢了一步,当他们好不容易赶到山海关与辽东镇的交界处,西门盛已经派兵封锁了所有道路,哪怕是李、牛二人表明了身份,却依然受到了辽东镇边军的阻挠与驱赶,无法顺利进入辽东境内。

    无奈之下,李传文与牛辅德二人只好是原路返回山海关、向吴家寻求帮助,而吴家决定要派出援军前往辽东地区之后,就顺带捎上了李传文与牛辅德。

    再等到昨晚下午时分,山海关吴家的援军乘着海船抵达了辽东境内,吴应熊就派人向吴世霖传信通报消息,李传文与牛辅德二人则是主动要求同行,所以也就来到了山海关吴家的营地。

    此时,见到李传文与牛辅德二人之后,吴世霖的态度很客气,向他们详细解释了辽东镇的近期变故,然后又告知了赵俊臣刚刚所传来的要求与消息。

    最后,吴世霖问道:“目前局势就是这般情况,所以晚辈想要向两位先生请教,咱们接下来究竟应该如何做,才能顺利完成赵阁臣的交代?”

    听到吴世霖的请教之后,李传文与牛辅德相互对视一眼,表情皆是极为严肃。

    他们二人作为赵俊臣的心腹幕僚,也颇为熟悉赵俊臣的手段风格,所以他们皆是隐隐觉得,下一步的局势变化必然是会关系到赵俊臣的计划成败,必须要慎之又慎。

    最终,牛辅德在李传文的示意之下,出声建议道:“据学生所知,因为辽东总兵何宇目前被那群来历不明的绑匪们囚禁在一处密林之中,辽东镇派出了大批兵力包围了那处密林,辽东镇高层的五位参将也皆是在那里……而且,辽东铁骑援军若是会有下一步动作的话,也必然会前往那里……既然如此,吴总兵何不也去那边凑一下热闹?

    若是一切顺利的话,不仅能实现我家阁臣的交代、成功牵制辽东铁骑援军,还可以把我家阁臣从辽东镇的控制之下解救出来,到了那个时候,我家阁臣必然会全力报答总兵大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