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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赵俊臣所颁布的赏罚条规之后,在场所有人都是满脸惊叹,认为赵俊臣当真是大手笔!
但赵俊臣并不这么认为。
按照赵俊臣所制定的赏赐标准,假设今年总计有十万蒙古大军入侵西北诸省,哪怕是这十万蒙古大军最终全部被边军杀得干干净净,也不过是一百万两银子的赏赐银子,再加上抚恤银、养伤银、翻倍兵饷等等,撑死了也超不过是三百万两银子!
今年仅仅是黄有容在南直隶境内的一系列抄家就收获了多少银子?
用三百万两银子换取十万蒙古精兵的性命,这笔买卖怎么算都很划算!
若不是赵俊臣的权限不足,又担心德庆皇帝事后会吝啬赖账,他甚至还想要把自己的赏赐标准再提高一倍!
当然,这里面有一个认知差异的问题,西北诸省地处边远,繁华程度自然是远远比不上京城与江南,在京城权臣与江南巨贾的眼中,十两银子不过是一桌稍上档次的宴席罢了,但对于西北百姓而言,一家农户整整一年的产出也不过是二十两银子,再抛去地主大户的剥削、交给官府的税粮、以及他们自己的生活用度,一年幸苦下来能存下二三两银子就算是很不错了,而十两银子就意味着一家农户三五年的积蓄!
再举个例子,每当灾荒之年,又或者是战乱之年,西北数省经常会有百姓卖妻卖女,一个相貌中等的年轻女子,往往只能卖出二三两银子!
所以,赵俊臣制定的赏赐标准绝对不算低了!
但赵俊臣依然是认为这个赏赐标准太低了,固然会让边军们心动,但还不足以让边军们拼命!
不过,这般赏赐标准已是赵俊臣的权限极致了——事实上,赵俊臣的这般做法,已经有越权的嫌疑了,虽然钦差大臣有临机决断之权,如今也是事急从权,但赵俊臣回京之后遭到弹劾也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但赵俊臣另有途径提高边军们的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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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布了赏罚条规之后,赵俊臣又说道:“当然,这般赏罚标准,本钦差认为依然是有些低了……”
听赵俊臣这么说,大堂内的所有人皆是目瞪口呆——这个标准还低?赵俊臣难道还想让西北边军依靠杀敌致富不成?
赵俊臣没有理会众人的目瞪口呆,只是继续说道:“幸好,刚才晋商们已经明确表明了他们对于朝廷边防的全力支持之意,他们皆是富可敌国之辈,想必也会拿出银子进行资助,至于晋商们究竟要资助多少,还需要你们这些山西官员亲自与他们商议,但依照本钦差的想法,将杀敌斩首的赏银从十两提高到二十两以上比较合适!”
听到赵俊臣的说法,大堂内的众人愈加是目瞪口呆!
若是杀敌斩首一名蒙古敌人就可以得到二十两赏银、甚至是更多银子,那些穷疯了的边军们岂不是一个个都要拼命?
再加上赵俊臣所制定的抚恤标准,不仅是有五十两银子之多,并且还可以让家中免税粮五年,这般抚恤之丰厚,以及朝廷负责养伤的承诺,就足以让将士们舍生忘死了!
无论如何,宣布了这般赏赐标准之后,边军们的士气是可以保证了!
山西境内的太原、大同两处军镇,原本就要比陕甘的几处军镇更加的精锐骁勇,装备与后勤更是要远远强过陕甘三边,当蒙古人侵犯边疆之际,陕甘三边乃是首当其冲、分担了大部分压力,所以只要山西边军们的士气高涨、勇于奋战,哪怕是那个准噶尔汗国当真如传说中一般可怕,山西的边防也未必就会轻易被攻破!
所以,震惊之余,所有人皆是感到安心,信心也增强了许多。
见到众人的神情变化之后,赵俊臣满意的点了点头,但依旧是叮嘱道:“再有了晋商们的资助,赏银也算是丰厚了,足以保证边军之士气,但各位依然是不能疏忽,有三件事必须要做到!首先是全力宣传今年的赏罚规定,让每一位边军都了解到朝廷赏赐之丰厚、惩罚之严格;其次是尽快的树立典范,若是有边军杀敌立功,就要及时赏赐!若是有边军怯战而逃,也要及时的惩罚,如此才能够让边军们心中信服;最后则是严格执行本钦差所制定的赏罚条规,赏赐不论多少都不能有任何克扣,若是有人触犯了军规,不论他背景如何深厚也要严格惩处!”
说到这里,赵俊臣转头看向了山西巡抚张勋,吩咐道:“这三件事情,就由张巡抚亲自负责!在场的各位大人也要协力相助,绝不能有任何疏漏!只要你们依照本钦差的命令办事,从前的事情就翻篇不提了,但若是这些事情出现了疏漏,各位就不要怪本钦差会翻脸无情了!”
在赵俊臣接见众人之际,张勋一直是低调寡言,任由赵俊臣发挥,不敢抢赵俊臣的风头。
此时听到赵俊臣的吩咐之后,李勋则是连忙站出来表态道:“还请钦差大人放心!我等山西官员一定会严格遵照钦差大人的吩咐办事,绝不敢有任何的怠慢!”
随着李勋的话声落下,在场的文武官员们也是纷纷踊跃表态,齐声说道:“我等一定会严格遵照钦差大人的吩咐办事,绝不敢有任何的怠慢!”
见到所有人的表态之后,赵俊臣的表情间终于是多了一丝满意,眼神中也闪过了一丝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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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赵俊臣也曾是认真考虑过,自己武不能上阵杀敌、文不通军略兵事,即使是前往了陕甘三边又能发挥什么作用?若是不能发挥任何作用,就不能建立军功,也不能让边疆将士们心中信服,那么赵俊臣冒着风险前往陕甘三边又有何意义?
但赵俊臣思索了几日之后,发现自己能做的事情还是很多的,并且每一件事情都非常有意义。
比如,赵俊臣可以统一西北文武官员们的思想与立场,消除他们的心中畏惧,坚定他们的御敌决心!
比如,赵俊臣可以利用钦差的身份制定赏罚标准,让边军们没有后顾之忧,皆是奋勇杀敌!
比如,赵俊臣可以整合西北数省的所有资源,让几处军镇的配合变得更加默契,不至于相互扯后腿、又或者是见死不救!
又比如,赵俊臣可以任人唯贤,重用那些奋勇善战的将领,防止那些畏战善逃的将领破坏大局!
再比如,赵俊臣可以组织后勤、稳定后方,让边军们抵御蒙古大军之际没有后顾之忧!
如此种种,每一件事情都是意义非凡!
若是办好了这些事情,哪怕是赵俊臣没有身先士卒、没有出谋划策,也足以瓜分到很大一块军功,边军将士们也必然会对赵俊臣信服!
只要赵俊臣有了军功,他在朝野的声誉就会大为高涨,朝中地位也会稳固许多,德庆皇帝今后再想要整治赵俊臣,就必然会多几分顾忌!
只要边军将士们信服了赵俊臣的功绩,那么赵俊臣渗透兵权的计划就可以一日千里、大有进展,说不定还可以收服一些真正有本领的大将、成为赵俊臣的得力臂助!就好似宋朝的童贯与蔡京一般,只要童贯依旧掌握兵权、军功不断,蔡京的地位就会稳如泰山!
此外,赵俊臣抵御蒙古大军、主持西北赈灾的功绩,也可以让赵俊臣在西北数省的民望大涨,再配合赵俊臣收买士林大儒的计划,甚至是可以彻底扭转赵俊臣的贪官形象,这对于赵俊臣同样是意义非凡!
也正是为了这些原因,赵俊臣才会甘冒风险前来西北边境,正所谓险中求富贵,风险越大,富贵也就越大!
当然,西北的边防局势远远要比赵俊臣预想中更加复杂严峻,至少赵俊臣前来西北之前就没有想到准噶尔汗国的出现!
风险尚未渡过,富贵还很遥远!
准噶尔汗国乃是蒙古部落的最后辉煌,但它的强大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赵俊臣究竟能不能渡过风险、收获好处,如今还是渺茫未定的事情。
但至少赵俊臣在山西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开始,抓住了西北几位封疆大吏的把柄罪证,让他们彻底失去了对抗赵俊臣的底气。
这无疑是有助于赵俊臣掌控西北数省的大局。
从这方面而言,准噶尔汗国的出现也算是帮了赵俊臣一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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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赵俊臣以及锦衣卫们在太原城里好好的休整了一番。
在这两天时间里,赵俊臣私下里连续召见了山西的官员、将领、商贾,与他们详细商议了山西边防与赈灾的细节。
在此期间,有许多人暗中投靠了赵俊臣,赵俊臣经过考察之后,也找到了一些有真实本领的官员与将领,并且是让他们承担了更加重要的职责。
等到山西的所有事情大致敲定之后,赵俊臣就离开了太原城,再次的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向着陕甘方向赶去。
在赵俊臣进入太原城的时候,麾下总计有两百名锦衣卫,但赵俊臣离开太原城的时候,依然跟随赵俊臣的锦衣卫只剩下了一百二十人。
除了鲍文杰返京之际带走了三十名锦衣卫之外,赵俊臣还在山西留下了五十名锦衣卫,让他们监督山西朝野的一切动态,并且是及时向赵俊臣通报消息。
留下这批锦衣卫之后,山西的各方势力也就不敢轻易的糊弄赵俊臣了。
不过,虽然少了八十名锦衣卫的护送与跟随,但山西军镇总兵牛禄担心赵俊臣路上发生意外,也是想要讨好赵俊臣,就为赵俊臣提供了两百名骑兵进行护卫,这两百名骑兵皆是牛禄的私兵,每一人都是精锐之士,武力倒是要比锦衣卫们强大许多。
就这样,赵俊臣的队伍反倒是规模更大了,扩充到了三百余人。
前往太原府的时候,赵俊臣为了打山西官员一个措手不及,一直是伪装身份、尽量不引人注意。
但如今,赵俊臣已经是抓到了西北所有督抚的把柄,所以也就不再需要隐瞒行踪,直接表明了自己的钦差身份,一路上可谓是声势浩荡、畅通无阻。
事实上,控制了山西局势之后,赵俊臣就派人赶往陕甘,向陕甘的几位督抚通报了消息,并且是严肃警告了他们,还叫停了他们的绥靖计划。
所以,经过两天时间的赶路之后,当赵俊臣的队伍进入陕甘境内的榆林卫之后,却发现陕西巡抚章晟德已经在恭候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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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俊臣进入陕甘境内之后,就直接向着陕甘三边总督的驻地花马池而去。
为了节省时间、缩短路程,赵俊臣并没有转经西安、延安这些大城,而是直接穿过了陕西北部的榆林卫辖区,以近乎直线的路线向着花马池赶去。
榆林卫之北就是蒙古草原了,如今蒙古人已经开始了入侵劫掠,所以榆林卫也就成了战区,说是危机四伏也不为过,战时的紧张气氛十分浓重,赵俊臣的队伍赶路之际所见到的情况可谓是一片狼藉,百姓们为了逃荒、避战,许多村庄都是十室九空,甚至就连土地秋种也顾不上,就算是偶尔见到一些百姓,也大都是敌意十足。
耽误了秋种时机,就意味着明年没有收成。
很显然,到了明年的这个时候,西北边疆的各个州府恐怕是依然要朝廷的赈济。
对此,赵俊臣身为朝廷的户部尚书,自然是心中忧虑,因为他不清楚朝廷明年是否还有余力可以赈济这里的百姓。
在这样的忧虑之下,赵俊臣的队伍先后经过了榆林卫南部的吴堡县、绥德县、子洲县,最终来到了榆林卫的横山县。
只要再经过靖边县,就可以抵达定边县,而三边总督的驻地花马池就位于定边县以西。
日夜兼程之下,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让所有人皆是感受到了战时的紧张氛围,每个人都是提心吊胆,生怕这支队伍会在路上遭遇蒙古骑兵。
为了以防万一,毛家栋安排了许多侦骑负责警戒,随时向赵俊臣通报周围的情况。
然而,当赵俊臣进入了横山县之后,却突然是远远见到道路前方出现了一队骑兵,向着他们快速奔来,这支骑兵的速度极快、奔行之际荡起了大量的烟土,因为相隔数里之遥,一时间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何来历、又有多少人数。
见到这一幕,赵俊臣队伍里的所有人皆是慌乱不已,担心对方是入境劫掠的蒙古骑兵。
尤其是那些锦衣卫们,纷纷是挤到了赵俊臣的周围,锦衣卫千户洪高功更是面色苍白、表情慌乱,马上就表示要“护送”赵俊臣离开这处险地,并且还把掩护迎敌的任务全部丢给了太原军镇的两百名骑兵。
事实上,不仅仅是锦衣卫们出现了慌乱,赵俊臣从未经历过战阵、又没有任何的自保之力,同样是心中恐慌,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是后悔自己为了赶时间而抄了近路。
若不是锦衣卫百户毛家栋在关键时刻站了出来,说不定赵俊臣就要跟着锦衣卫们落荒而逃了。
只见毛家栋见到对方骑兵奔行之际所荡起的烟尘之后,先是派人接应队伍前方的侦骑,然后又站在马镫上凝神打量了片刻,接着则是下马趴在地上倾听了片刻,等他回到马上的时候,表情已经是变得平静了许多。
“钦差大人不必惊慌,对方只有两百人左右,马蹄声杂乱,队形也不整齐,就算是蒙古骑兵,也绝非精锐,牛总兵派来的两百骑兵皆是骁勇之士,完全应付得来!”
听到毛家栋的禀报之后,赵俊臣稍稍安心了一些,但洪高功依旧是一副惊慌模样,匆匆说道:“就算对方人数不多,也不是精锐,但钦差大人的万金之躯,又岂能陷入险地?钦差大人,咱们还是暂且避退锋芒,让山西骑兵去迎敌吧!”
眼见着对方那支骑兵越来越近,隐约已经见到了人影,赵俊臣想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就打算同意洪高功的建议。
但就在这个时候,毛家栋派去的侦骑已经是返回到了队伍,并且向赵俊臣大声喊道:“钦差大人,他们不是蒙古人,是固原军镇的骑兵,为首者乃是陕西总督章晟德!他们是专门来迎接钦差大人的!是友军!不是敌军!”
听到侦骑的说法之后,赵俊臣先是心中一愣,也彻底松了一口气。
然后,赵俊臣表情一肃,环视左右之后,开口训斥道:“都慌乱什么!仅仅是两百人的友军就把你们吓成了这般模样,成何体统!都打起精神来!别让陕甘边军看你们的笑话!到时候本钦差也要跟着你们丢人!”
训斥之际,赵俊臣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刚才同样是慌乱不堪,与周围的锦衣卫们没有任何区别。
听到赵俊臣的训斥之后,锦衣卫连忙是换了一副表情态度,一个个皆是昂首挺胸,乍一看满是精悍之气。
虽然是极度害怕敌军来袭,但面对友军的时候,锦衣卫们还是自觉高人一等的。
而赵俊臣则是整理了一下仪容,策马到了队伍最前方,带领队伍向着对方迎去。
与此同时,赵俊臣心中对于陕甘巡抚章晟德则是有些刮目相看了。
此人能够前来这里迎接赵俊臣,显然是提前判断出了赵俊臣的行程,为了迎接赵俊臣,又是冒着风险主动离开了城池了的保护,仅仅是带领两百名护卫来到危机四伏的榆林战区,这样的眼光、决断、以及勇气要比赵俊臣想象中高明许多。
不过,章晟德拥有这样的眼光、决断、以及勇气,却依然是同意了三边总督王铮的绥靖计划,显然是承受了极大压力的缘故。
怀着这样的想法,赵俊臣策马前行,并且很快就见到了对方队伍的大概景象。
正如毛家栋的说法,这支队伍人数大约有两百左右,奔行数里地之后已经是队形散乱了,绝不是精锐队伍,而这支队伍的领头之人,却是穿着明朝二品文官的服饰,显然就是陕西巡抚章晟德了。
此时,章晟德策马奔行之际,竟是丝毫不逊于周围的骑兵,骑术却要比赵俊臣高明多了。
随着两支队伍的接近,对方也就减缓了速度。
等到双方的距离拉近到百米左右的时候,赵俊臣凝目望去,也终于是见到了章晟德的相貌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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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巡抚章晟德要比山西巡抚李勋年轻得多,不过是四十出头的样子,一张国字脸相貌堂堂,皮肤粗糙黝黑,双目炯炯满是精明,也要比李勋更具有封疆大吏的官威。
策马奔到赵俊臣的队伍前方百米处之后,章晟德翻身下马向着赵俊臣快步迎来。
赵俊臣则是摆足了钦差大臣的架子,依旧坐在马上,安静的打量着章晟德的一举一动。
章晟德的身体强健、精力旺盛,虽然是骑马奔腾许久,但依然是没有多少疲态,行走之间脚步依然是稳定有力。
很快,章晟德已经来到了赵俊臣的马前,态度恭敬的行礼问安道:“下官陕西巡抚章晟德,在此恭迎钦差大人!”
随着章晟德的话声落下,他身后的两百骑士也是纷纷向着赵俊臣下跪行礼,齐声说道:“恭迎钦差大人!”
赵俊臣本来是打算稍稍晾一下章晟德,展现自己的钦差威严、表达自己对西北官场的不满之意,但见到章晟德身后的骑士们纷纷向自己行了大礼,考虑到自己今后还要想办法在西北边军之中建立威望,不能太过冷待这些将士,终于是开口说道:“各位不必行礼,都起身说话吧。”
等到章晟德直起身子之后,赵俊臣深深注视了章晟德一眼,然后问道:“章巡抚专门前来迎接本钦差的?但你又是如何猜到了本钦差的行程?”
章晟德依旧是一副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的恭敬态度,答道:“听说钦差大人驾临的消息之后,下官就推测钦差大人最有可能选择的两条行程,一条是从太原府穿过平阳府进入陕甘境内,然后在经过延安府,一路向西北而行,最终抵达三边总督的驻地花马池,这一条路程的好处是相对安全,但需要耗费许多时间,而另一条路程则是直接从太原府进入陕甘陕甘境内,然后再穿过榆林卫抵达花马池,如今已经是战时了,这条道路固然是危机四伏,但能够节省过半的时间。”
说到这里,章晟德的表情间露出了一丝恰如其分的钦佩,又说道:“然后,下官又进一步推测,正因为如今已经是交战之际,钦差大人您乃是一心为公之楷模,为了节省时间、尽快抵达花马池掌控大局,必然会不畏艰险、选择第二条路线,而此处则是赵大人的必经之地,所以下官就马上赶到了这里,暂且驻扎在附近的一处村堡里,并且派出了许多侦骑日夜巡视附近的几条道路,发现了赵大人的行踪之后,下官就即刻赶来迎接了。”
赵俊臣再次点头,说道:“你倒是有心了……如今正值战时,你仅仅带着两百名护卫就敢前来此地迎接于我,倒也同样算是勇气可嘉了!”
说完,赵俊臣的面色缓和了些许,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之后,又说道:“如今已经是下午申时以后了,章巡抚你驻扎的村子在哪里?今晚就在那里暂时歇息吧。”
赵俊臣很想询问章晟德关于绥靖计划是否已经停止了,但这个计划如今还是机密,又关系到了朝廷的声誉民望,赵俊臣并不打算让太多人知晓此事,眼见周围还有许多不知情的边军,所以赵俊臣并没有马上询问,准备等到自己进入驻地之后单独召见章晟德的时候再询问详细。
章晟德显然也明白赵俊臣的想法,并没有任何耽搁,马上就点头道:“既然如此,钦差大人请随我来。”
说完,章晟德再次上马,并且带领着赵俊臣的队伍向着原路返回。
与此同时,两人的护卫们也合并为一支队伍,总计有了近六百人,所有人都是骑兵。
前行之际,赵俊臣向章晟德问道:“如今陕甘边防形势如何了?我在山西的时候,山西的防线附近已经出现了零星的蒙古游散骑兵,也有几处边境的村庄遭到劫掠,但尚未出现大规模的战事,陕甘如今的情况又如何?”
听到赵俊臣的询问之后,章晟德的面色有些严肃,说道:“钦差大人您也知道,陕甘三边的防线要比山西绵长许多,并且是位于西北之极,关系到蒙古大军的后路,只要是陕甘三边尚有反击之力,蒙古人就不敢向东侵犯,历年来的火筛入寇,蒙古人皆是要先行压制陕甘三边的抵抗防御,然后才会进犯山西、直隶等地……所以,与山西相比,陕甘三边的情况要严峻的多,几乎每天都有战事发生,虽然还只是试探阶段,但蒙古人的侵犯不仅是越来越频繁,规模也越来越大了,陕甘三边已经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
说到这里,章晟德打量了一眼左右之后,压低声音向赵俊臣进一步解释道:“根据情报,蒙古右翼的鄂尔多斯部、土默特部、永谢布部以及其附属部落已经臣服于那个准噶尔汗国,如今在河套地区聚集了二万三千大军,另还有附属部落的援军七千人、准噶尔汗国的援军五千人,一直是蠢蠢欲动,这里往南是陕甘的榆林卫,往东是山西的大同军镇,今后恐怕会出现一场大规模的战事……此外,准噶尔汗国的主力则是聚集在鄂托克旗地区,总计有两万人,另还有附属部落的两万仆从军,向东威胁陕甘,向南威胁宁夏,向西威胁甘肃,并且与鄂尔多斯部落遥相呼应,似乎是为了牵制陕甘兵力……此外,蒙古左翼几大部落目前的动态不明,这些部落位于草原以东,大同、宣府几处军镇应该更加了解详情。”
听到章晟德的说法,赵俊臣皱眉思索了片刻之后,又问道:“那么,陕甘三边如今又是如何的防御之法?”
章晟德一副知无不答的样子,说道:“如今,各地军镇与卫所已经是戒备森严,朝廷的各地援兵已经是纷纷前往防线驻扎,加强了各个卫所的兵力,而朝廷中枢的五万京城禁军,则是尽数前往了定边县驻扎,一来是为了保卫总督驻地花马池的安危,二来也是定边县位置重要,向西可以牵制准噶尔汗国的主力军队,向北可以随时迎击鄂尔多斯部落的劫掠,最是需要禁军的精锐之士。”
赵俊臣若有所思,缓缓说道:“看来,准噶尔汗国这一年来虽然是成为了草原霸主,但并未真正的掌控整个草原啊……准噶尔汗国的主力大军单独行动,鄂尔多斯部、土默特部、永谢布部这些右翼大部落也是单独行动,双方看似配合呼应,但实际上依然有暗中相互防范的意思,恐怕是蒙古右翼的几个大部落只是表面上臣服了准噶尔汗国,但并未失去自主权!至于蒙古左翼的几大部落,更是完全没有配合准噶尔汗国行动,显然是他们还没有臣服于准噶尔汗国……准噶尔汗国据说有军队六七万之众,如今则是只派来了两万人,恐怕也是需要兵力压服蒙古各部的缘故。”
说到这里,赵俊臣眼中不住闪烁着思索之色,觉得这般情况或许是一个机会。
另一边,章晟德显然也猜到了赵俊臣的想法,开口道:“下官曾在辽东任官近十年时间,对于蒙古左翼那些部落的情况稍有了解,这些部落以察哈尔部落为首,察哈尔汗国号称是蒙古正统,现任大汗巴图脱乃是成吉思汗的直系后人,准噶尔汗国在他眼中不过是一群下贱的平民奴隶,自然是不可能低头……至于蒙古左翼的其余部落如今已经被后金控制了,更不可以随意的转投准噶尔汗国……
当然,一切正如钦差大人所讲,准噶尔汗国这一年多以来虽然是气势汹汹,称霸了漠西与漠南,但毕竟是时间尚短,不可能让蒙古右翼的各大部落完全臣服,尤其是鄂尔多斯部落称霸河套地区多年,一向是底蕴深厚,想要让鄂尔多斯部落完全臣服可不容易。”
听到章晟德的讲诉,赵俊臣再次对他另眼相看了。
此人对于蒙古各部落的情况如数家珍,在自己面前又是进退有据,确实是一个有真实本领的人。
再次深深打量了章晟德一眼之后,赵俊臣缓缓说道:“那么,在章巡抚看来,这般情况会不会成为咱们的机会?”
章晟德苦笑道:“恐怕不容易,若是往常时间,咱们还可以暗中挑拨离间、加深双方的矛盾,促成对方的内斗,但如今草原连年天灾,蒙古人失去了过冬的粮食,所有人都是一心想着南下劫掠,说是戮力同心也不为过,这个时候再想要使用离间计,对方很难上钩!”
赵俊臣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说道:“固然很难,但未必不能一试。”
章晟德正想要说些什么,毛家栋突然间驱马来到赵俊臣的旁边,伸手指向前方,沉声道:“钦差大人,似乎是有事情发生了。”
赵俊臣微微一愣,顺着毛家栋所指的方向看去,却发现两名侦骑正在快速向着众人的队伍奔来,并且是冲着队伍高声喊叫着什么,显得非常焦切。
在两名侦骑身后的数里之处,隐约有大量的烟尘出现,似乎是大股骑兵奔行之际所造成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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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了刚才虚惊一场的经验,赵俊臣这一次见到变故发生之后,心中虽然有些吃惊,但并没有太过的慌乱,只是转头向章晟德问道:“怎么又有一股骑兵出现?看样子是专门迎着咱们而来,章巡抚可知道对方的来历?难道除了章巡抚之外还另有陕甘官员迎接本钦差?”
章晟德茫然摇头,说道:“如今陕甘事务繁多,绝大多数官员都是脱不开身,除了下官之外,并没有任何官员迎接钦差大人……难道是附近军镇卫所的军队?”
而就在这个时候,两名侦骑已经靠近了众人的队伍,他们的高声呼喊也就落入了众人的耳中!
“是蒙古人!是蒙古人!有上千之多!是蒙古骑兵!”
听到这两名侦骑的急声高呼,队伍顿时是出现了一阵骚乱。
竟然是当真出现了蒙古骑兵的袭击!
想到蒙古人的凶残,许多人都是心中慌乱。
赵俊臣的表现要比上一次好些,但依然是隐隐有些慌张,再次向章晟德问道:“章巡抚,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边防各卫所皆是戒备森严?为何会有蒙古人突然出现?”
章晟德的表现比赵俊臣略强一些,表情虽然是同样慌张,但更多还是惊疑,说道:“这、这怎么可能!蒙古人想要来到横山县,就必须要先经过定边县或者靖边县,但这两处地方皆是堡垒狼烟遍布,几处卫所也是兵力雄厚,若是蒙古人经过了定边县或者靖边县,就算是没有被边军击退,至少也应该有消息及时通报才对!这……怎么可能?为何蒙古人突然间出现在了这里?”
见章晟德也没有准确答案,赵俊臣不由眉头一皱,大脑急转、思索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与此同时,锦衣卫千户洪高功再次凑到赵俊臣的身边,也再次是向着赵俊臣急切建议道:“钦差大人,蒙古人有上千之多,咱们只有六百人,不可力敌,您的安危要紧,还是暂避锋芒比较好!为了以防万一,可以让陕甘与山西的骑兵掩护断后!”
说着,洪高功连连向着赵俊臣身后的许庆彦打眼色示意,暗示许庆彦与自己一同说服赵俊臣。
洪高功的秉性恶劣,一直不受赵俊臣的代价,但他与许庆彦则是臭味相投,这段时间以来两人已经是以兄弟相称了。
此时,许庆彦同样是慌乱不堪,见到洪高功的暗示之后,就连忙向赵俊臣说道:“是啊,少爷,你的安危最是重要,如今蒙古人距离还远,咱们也都是骑兵,要逃的话一定可以逃掉……”
然而,许庆彦的话语还未说完,就被赵俊臣狠狠瞪了一眼,恶声打断道:“你不过是我的长随,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闭嘴!”
许庆彦平日里在赵俊臣面前如何的随意放肆,赵俊臣都不会见怪,但如今这个时机赵俊臣若是让许庆彦影响了判断,就必然会让所有人心中轻视。
见到赵俊臣的反应之后,许庆彦面现不可思议之色——赵俊臣还从未这般对待过他——顿时是心中悲伤,竟是忘记了蒙古人的威胁,只是默默的退到一旁。
此时,蒙古骑兵应该也远远见到了赵俊臣的队伍,但他们并没有任何的减速,反倒是加速向着赵俊臣的队伍袭来,似乎是早就知道了赵俊臣的队伍会出现于此!
眼看来蒙古人已经是越来越近,很快已经到了数里之外,再过半柱香时间就会袭来,赵俊臣顾不得许庆彦的感受,只是深吸一口气之后,勉强压住了心中的惊慌情绪,然后向自己身边最靠谱的两人问道:“如今不是探究这些蒙古骑兵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而是要考虑应对之策!是战是避?战要如何战?避要如何避?章巡抚、毛百户,你们是什么建议?”
章晟德这些年先后在辽东、陕甘任职,几乎每年都要经历战事,自然是懂得军略,而毛家栋一系列的表现更是赢得了赵俊臣的信任,认为此人是个统兵好手。
所以,相较于自己在惊慌之下的决定,赵俊臣更相信他们二人的判断,他们二人说战就战,他们二人说逃就逃!
毛家栋也知道时间紧迫,马上向章晟德问道:“章巡抚,你驻扎的那处村堡位于何处?防御如何?”
章晟德也是快声说道:“不行,那处村堡位于西南之外二十余里,而蒙古人则是由西北袭来,若是返回那处村堡,就会与蒙古人撞头!”
毛家栋又问道:“其余方向可还有其他的村堡?章巡抚可熟悉?”
章晟德点头道:“还有两处村堡,一个位于西北三十余里外,一个位于东北五十余里外,我虽然不熟悉这两处村堡,但蒙古人不善攻城,咱们只要进入其中,就足以抵御他们了。”
听到章晟德的说法,毛家栋当机立断的向赵俊臣说道:“钦差大人,咱们已经日夜奔行了二三天时间,已是马力不继,虽然不知道蒙古人的马力如何,但他们骑术更好,皆是轻装简从,附近也没有任何堡垒可以依仗,咱们就算是逃也未必能过逃过他们。”
赵俊臣问道:“那就应战?可有胜算?”
毛家栋说道:“不知对方底细,还是要暂避,一来是试探蒙古人的马力,二来是可以争取时间向附近的卫所求援,这里毕竟是大明疆土,蒙古人不敢久留!咱们今天半个时辰前曾经路过一座土山,卑职留心观察过,那里地势较为险峻,不利于骑马,山顶还有许多石块可以作为礌石使用,只要提前抵达那里,咱们就可以坚守很长一段时间,另可以派人向附近的卫所求援,只要援军抵达,咱们就可以击退蒙古人了!”
章晟德大吃一惊,问道:“为何不去附近村堡暂避?”
毛家栋答道:“如今各地村堡皆是戒备心十足,轻易不放外人进去,既然章巡抚不熟悉那两处村堡,咱们说不定就会被这两处村堡堵在外面,相较于不知底细的村堡,卑职认为土山那里更容易防御蒙古人的袭击!”
另一边,赵俊臣听到“不知底细”四字之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却是面色一变,马上就支持了毛家栋的提议,决定道:“就按照毛百户的说法,咱们马上就去那处土山上进行防御!另外,马上派人向附近卫所求援!就说是钦差大人的命令,若是他们救援来迟,所有人都要脑袋搬家!”
说完,赵俊臣就调转马头,向着来路狂奔而去。
仅仅是说话间的功夫,蒙古人的骑兵已经拉近了许多距离,若是再不逃走,蒙古人马上就会撞上来!
随着赵俊臣的策马狂奔,整支队伍都是连忙相随,皆是快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向着来路逃去。
而毛家栋则是连忙呼喝不停,指挥队伍保持队形,防止队伍在慌乱之下跑散。
听到赵俊臣的决定之后,章晟德则是连忙策马随在赵俊臣的身边,由于所有人都在策马狂奔,马蹄声响彻了所有人的耳畔,章晟德不得不大声高喊,向赵俊臣建议道:“赵大人,下官的护卫对附近的情况更熟悉,就由下官的人前去附近卫所求援吧。”
赵俊臣转头看了章晟德一眼,目光隐约有些寒意,同样是大声高喊道:“为了以防万一,分为两拨人去求援!你派你的人!本钦差也派一拨人同去!”
听到赵俊臣的答复之后,章德承先是一愣,然后就终于猜到了赵俊臣的真实心思!
一支蒙古骑兵无声无息的越过了定边与靖边二县,来到了横山县境内,突然向着赵俊臣的队伍袭来,这般情况太过诡异了,就好似这支蒙古骑兵专门是为了袭击赵俊臣的队伍才出现似得!
若是如此,就必然是西北有某些官员暗中勾结了蒙古人!不仅是通过章晟德的推断泄露了赵俊臣的行踪,并且还掩护蒙古骑兵入境截杀赵俊臣!
这种事情并非不可能,毕竟赵俊臣抓住了西北督抚们的把柄罪证,难免会遭人怨恨!
与此同时,既然这里出现了一支蒙古骑兵,就未必没有第二支、第三支蒙古骑兵出现!赵俊臣若是领着队伍向着不知底细的村堡赶去,不知前路的详细,说不定就会遭到另外一支蒙古人的埋伏!
与此相比,赵俊臣刚刚经过的路线绝没有任何蒙古人的埋伏,自然是要安全许多!
也正因为有着这样的怀疑,赵俊臣才会采纳毛家栋的建议,并且还不放心章晟德单独安排人马前去附近卫所求援!若是西北有官员想要利用蒙古人谋害赵俊臣的话,章晟德同样有嫌疑!
想明白了赵俊臣的想法之后,章晟德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马上安排了手下护卫离开队伍、赶去附近卫所求援!
与此同时,毛家栋也安排了十余位山西骑兵离开队伍,向着附近卫所的位置策马奔去。
就这样,蒙古骑兵与赵俊臣的队伍相隔数里、一追一逃,因为蒙古人的骑术更佳的缘故,双方的距离也就越来越近!
最终,赶在蒙古人追上之前,赵俊臣的队伍终于是来到了毛家栋记忆中的那座土山下。
……
……
……
……
进入陕甘之后,赵俊臣只是一心赶路,不像毛家栋一般总是留心观察着周围的地形地貌。
所以,赵俊臣虽然是采纳了毛家栋的建议,但他实际上并不清楚毛家栋所讲的土山究竟是什么情况,也不清楚这座土山究竟是否有利于防御。
如今,一路奔逃来到土山脚下之后,赵俊臣仰头打量着土山的地势,不由是面现喜色,觉得自己对毛家栋的信任没有任何错误!
这座土山高约三十余丈,山顶秃平宽大足以驻扎上千军队,东南方向的山腰乃是峭壁悬崖难以攀爬,西北方向的山腰地势陡峭不利于骑行冲刺,整座土山都是光秃秃的,仅有十余颗矮树,所以也就不必担心蒙古人会用火攻……
总而言之,赵俊臣虽然是不懂军事,但也是一眼看出了这座土山在防御方面的便利与好处,对于一场大型战役而言,这座不起眼的土山没有任何价值,但若是一场小规模的攻防战,这座小土山却是可以让防守一方占尽便宜!
尤其对手只是蒙古骑兵的情况下——正如章晟德的评价,蒙古人善于骑兵却不善于步战、善于冲杀却不善于攻坚,只要是抢先占据了这座土山,那么蒙古人就只能以己之短攻彼之长了。
想到这里,赵俊臣信心大振,大声宣布了自己的命令:“所有人尽快上山建立防线……”
此时,蒙古骑兵在紧追之下,与赵俊臣的队伍只剩下了三五里的距离,转瞬间就能赶上,所以赵俊臣的语气很急。
然而,赵俊臣的命令只是刚刚说到一半,就被毛家栋打断了。
“钦差大人,不能让所有人都上山防御!”
赵俊臣一愣,问道:“为何?”
毛家栋同样是快声解释道:“蒙古人追得很快,这座土山难以骑行,说不定咱们刚刚登到山顶,还没有来得及建立防线,蒙古人就要追到山脚下,到时候就很被动了!此外,这座土山太小了,山顶只够千余人立足,咱们五六百人若是一同上去,等到蒙古人射箭的时候连躲避的余地都没有……还有,一味的防御也不可取!所以咱们最好还是分出一支骑兵与蒙古人进行纠缠、不断骚扰他们,一来是争取时间,二来是牵制蒙古人进攻的力量,三来是相互呼应、以防万一……”
很显然,毛家栋的理由很充分。
但毛家栋的解释尚未说完,就同样被赵俊臣打断了!
只见赵俊臣断然说道:“我相信你的判断!如今形势紧急,蒙古人很快就要追上来,你不必详述理由,你说要分兵,那就分兵!现在你只需要告诉我两点就好!第一,这支骑兵需要多少人?第二,这支骑兵应该由谁来带领?”
见赵俊臣在关系到自身生死安危的事情上,竟是这般轻易就信任了自己的判断,毛家栋眼中闪过了一丝感动。
这段时间以来,赵俊臣屡次想要收买毛家栋为己用,许诺了无数的好处,但毛家栋一直是不为所动,但如今赵俊臣处于弱势、有求于毛家栋的时候,毛家栋对于赵俊臣的好感反倒是增加了许多。
毛家栋皱眉考虑了片刻之后,答道:“这支骑兵需要不断的骚扰纠缠蒙古人,又不能被蒙古人一口吞下,所以就必须全是精锐之士!而且人数也不能少!至少需要两百人!至于领兵之人,卑职认为自己最为合适!……不过,若是卑职负责带领这支骑兵的话,就没人能够守护赵大人了……”
听到这里,赵俊臣眉头一皱,转头向陕西巡抚章晟德问道:“章巡抚手下的两百余护卫之中,可有熟知军略兵法之人?”
章晟德摇头道:“这支骑兵乃是下官从固原军镇借来的护卫,领兵的王百户倒是一位知兵之人,但他如今正在驻地等待,并没有随我一同前来,除了这位王百户之外,也就无人有领兵才能了。”
听到章晟德的说法之后,赵俊臣的眉头愈加紧皱。
赵俊臣的身边只有三位将领,一人是锦衣卫千户洪高功,此人仅仅是寻常的纨绔子弟,勇于内斗怯于公战,不足以托付大任!另一人则是带领山西骑兵的百户牛顺,但此人同样是一位纨绔子弟,乃是山西总兵牛禄的私生子,牛禄让他领兵护送赵俊臣也是为了拉近双方关系,经过赵俊臣的观察,此人胆略不足,同样是不足以托付重任!除了这两个纨绔之外,就只剩下了锦衣卫百户毛家栋一人了!
毛家栋确实是有胆识有能力,但他没有分身之术,若是让他带领分兵骚扰蒙古人,土山上的攻防战就没人指挥了,说不定就要出现纰漏让蒙古人轻易攻破!但若是让他留在赵俊臣身边组织防御,却也就无人可以带领分兵骚扰蒙古人,这支分兵说不定就要被蒙古人一口吞下!
就在赵俊臣犹豫之际,毛家栋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却是说道:“钦差大人,关于土山防线的布置与指挥,卑职倒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赵俊臣连忙问道:“谁?”
毛家栋伸手指向自己身后的一位骑士,说道:“就是赵大力!他从前所属的军堡位于朝廷之边境,紧邻蒙古草原,每年都会遭遇一些攻防战事,卑职与他谈论过军略兵法,知道此人胆略十足、经验丰富,由他来负责土山上的防御,要比卑职更为妥当,因为卑职更擅长带领骑兵,并不擅长防御。”
“赵大力?”
听到毛家栋的建议之后,赵俊臣又是一愣!
在山西境内,赵大力找回了同伴亲族之后,感念于赵俊臣的恩情,又受到了赵俊臣的主动招揽,也就顺利成为了赵俊臣的家丁随从,不过赵大力平日里与赵俊臣的其余家丁随从们没有太多的接触,反倒是经常跟随在毛家栋的身边,而毛家栋也很欣赏赵大力,经常会教给赵大力一些军略兵法知识。
然而,赵俊臣原本只是把赵大力视为一名悍勇可靠的家丁护卫,却没想到毛家栋这般看重赵大力,竟是认为赵大力拥有指挥防线的能力!
见到赵俊臣的疑惑,毛家栋再次说道:“钦差大人放心,像是这种小规模的防御,赵大力的经验眼光与临机判断还要在卑职之上!并且此人乃是悍勇之辈,足以托付重任!”
另一边,赵大力听到毛家栋的举荐之后,也是面现坚毅之色,向赵俊臣保证道:“赵大人放心,小人必当拼死保卫大人之安危!”
眼见蒙古追兵已经是越来越近,赵俊臣狠狠一咬牙,说道:“既然如此,我就信你们一次!”
然后,赵俊臣下达了最终决定,凝声说道:“毛百户带领自己的麾下骑兵三十人、以及陕西骑兵二百余人作为分兵,负责骚扰与拖延,剩下的人全部上山进行防御,防御的具体事宜由赵大力负责!此外,再多拨调给毛百户一百匹马,反正山上的防御也不需要太多马匹,毛百户多了这些马匹也可以多些自保之力!”
随着赵俊臣的话声落下,毛家栋与赵大力皆是大声领命。
与此同时,毛家栋听到赵俊臣的命令之后,却是愈加的心中感激了。
赵俊臣不仅是完全听从了毛家栋的建议,并且还临时拨给了毛家栋更多人马!对于毛家栋而言,这种信任远远要比赵俊臣曾经许诺的种种好处更加珍贵许多!也更容易让毛家栋倾心!
另一边,陕西巡抚章晟德见赵俊臣没有询问自己的意见就直接剥夺了自己麾下护卫的指挥权,不由是面色一变。
但最终,章晟德并没有任何质疑,反倒是立即按照赵俊臣的吩咐,把自己麾下的两百骑兵全部交给了毛家栋。
章晟德很清楚,蒙古骑兵的突然袭击实在是太蹊跷了,赵俊臣心中怀疑是某些陕甘官员暗中推动,而章晟德本人也属于赵俊臣的怀疑范围,所以赵俊臣剥夺了章晟德的兵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事实上,赵俊臣不仅怀疑章晟德,对于章晟德麾下的两百名骑兵也不信任,所以毛家栋的建议从某方面而言也是正中赵俊臣的下怀,让赵俊臣有理由可以支开陕西骑兵,否则谁也不知道这些陕西骑兵们会不会临阵倒戈!
等到两支队伍分配完毕之后,赵俊臣向着所有人大声呼喊道:“将士们,这里是大明疆土,对方仅仅是千余蒙古骑兵,咱们的援兵随时都会到来!只要大家坚定决心、奋勇参战,蒙古人就绝对奈何不了咱们!时间拖得越长,咱们的胜算也就越大!
本钦差在此宣布,只要大家能够抵御住这次蒙古骑兵的进攻,所有人不仅是军功加一等计,并且每个人都能有赏银百两!若有额外军功,赏银还要更多!若是有人不幸战死,家人由本钦差负责养活!”
银子、钱财!
这是赵俊臣目前仅有能拿出手的东西了!
但不得不说,银子的诱惑确实很大。
见到蒙古人突然来袭之后,原本所有人都是心中慌乱,但如今听到赵俊臣的赏赐与保证之后,所有人都是士气大振!
“必胜!”
在毛家栋的带领下,所有人都是高声呼喊道。
……
……
……
……
“勇士们,懦弱的汉人已经没有马力了!追上他们!杀死他们!胜利属于鄂尔多斯部落!只要斩杀了汉人的钦差,乞颜首领就会赐予我们丰厚赏赐!”
苏赫巴鲁一马当先的追击着赵俊臣的队伍,并且向着蒙古骑兵们大声咆哮着,粗旷的面容显得无比狰狞,气势如同虎狼一般骇人。
随着苏赫巴鲁的话声落下,千余名蒙古骑兵们同样是气势大振,齐声呼喝道:“胜利属于鄂尔多斯部落!”
顿时间,蒙古骑兵们皆是用力抽着马鞭,奔行速度再次提升了些许。
钱财总是能够驱动人心,对汉人如此,对蒙古人同样如此!
苏赫巴鲁乃是蒙古鄂尔多斯部最负盛名的勇士之一,一向是深受部落首领乞颜思勤的信任。
这一次,乞颜思勤就把一项极为重要的任务交给了苏赫巴鲁——那就是深入明朝疆土、截杀明朝的钦差大臣赵俊臣!
可惜,苏赫巴鲁固然是武勇之辈,但性格有些莽撞,发现了赵俊臣的队伍之后并没有采用埋伏偷袭的战术,而是隔着几里地就直接冲杀了过去,却也给了赵俊臣逃跑的机会!
但苏赫巴鲁并不担心,他已经事先从汉人向导那里确认过了,这里乃是明朝疆土里较为荒凉的地方,方圆百里内没有汉人城池,也没有兵力雄厚的卫所军镇,仅有几处村堡罢了,赵俊臣就算是仓皇而逃,也压根逃不了多远!
最终,也正如苏赫巴鲁的猜测,蒙古骑兵们一路上紧追不舍,很快就渐渐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眼看着双方的距离仅剩下了不足五里地的距离,只要半柱香左右的时间就能追上,苏赫巴鲁却突然发现汉人钦差的队伍逃到了一处土山脚下,并且是纷纷骑马登上了土山,显然是想要依托土山抵御蒙古骑兵的追杀。
苏赫巴鲁心中冷笑,仅仅是凭借一座不起眼的小土山,汉人难道就能阻挡蒙古勇士的攻击?
但很快,苏赫巴鲁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汉人钦差的队伍只有一部分人逃上了土山,还有两三百名汉人队伍停了下来,并且聚拢了队伍、重新整理了队形,竟是调转马头向着蒙古骑兵冲杀而来!
见到这一幕,苏赫巴鲁顿时是大吃一惊!
苏赫巴鲁虽然看不起汉人的懦弱,但也不得不承认汉人将领的私兵不论装备还是武艺皆还要强过蒙古骑兵,经过数十里的紧追不舍,蒙古骑兵如今已经是队形散乱了,若是与队形齐整的汉人骑兵直接对阵冲杀,绝对是要吃亏的!
如今的蒙古人,战力已经是远远不如他们的祖先了,虽然他们表面上一直是看不起汉人,但自从明孝宗以后也没有占过汉人太多便宜,真到了对阵厮杀之际,还是不敢有任何轻视,双方对垒之际,若论骑射固然是蒙古人更胜一筹,但若论对阵冲杀,双方也不过是半斤八两!
于是,苏赫巴鲁连忙是高声喊道:“收拢队伍!左右两翼进行包抄!准备骑射!逼退他们!别让他们冲杀过来!”
随着苏赫巴鲁的命令,蒙古骑士们纷纷是调整了队形、拿出了弓箭,左右两翼各分出了两三百人进行包抄,就准备把这支不自量力的明朝骑兵一口吞掉!
不过,诸般准备之际,蒙古骑兵的速度也就不可避免的下降了许多。
等到蒙古骑兵们手忙脚乱的准备妥当,两翼的包抄就要即将形成,明朝骑兵也很快就要进入蒙古骑兵的射程之内,正准备再次策马加速,却没想到这支明朝骑兵就好似先知先觉一般,竟是再一次的调转了马头方向,避开了蒙古骑兵的中间队伍,向着蒙古骑兵相对而言更加薄弱的左翼腰部冲杀而去!
此时,双方骑兵不过是相距一里左右,等到明朝骑兵调转方向之后,蒙古骑兵压根就没有任何的反应时间!
然后,明朝骑兵们仗着自己的兵甲精良,竟是硬顶着蒙古骑兵的骑射箭雨冲杀到了蒙古骑兵的左翼,并且是趁着蒙古骑兵的包围合拢之前冲乱了蒙古骑兵左翼的队阵!
在此期间,明朝骑兵先后有十余人中箭落马,冲杀蒙古骑兵左翼之际又付出了十余人的死伤!
不过,蒙古骑兵也没有占到太多便宜,左翼骑兵在短短片刻间同样是伤亡了近二十人!
就这样,因为明朝骑兵的临机战术,蒙古骑兵的阵型彻底乱了!但明朝骑兵冲出了蒙古骑兵的包围之后,本身的阵型也同样是散乱了许多。
带领明朝骑兵的将领显然是一名精通兵法的进退缓急之道,见到这般情况之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呼哨一声,就带领着明朝骑兵向着远方遁去,没有任何要留下来继续厮杀的意思。
眼见自己明明是占着兵力优势,却在对方的算计下吃了一个小亏,苏赫巴鲁自然是怒气冲天,他并不觉得自己指挥失误,只认为汉人将领太过狡猾,一时间竟是忘记了逃到土山上的明朝队伍,就打算带领蒙古骑兵追击这支明朝骑兵,定要把对方全部屠尽方可泄愤!
“卑鄙懦弱的汉人狗贼!勇士们!随我追杀他们!赶尽杀绝!一个也不留!”
然而,就在苏赫巴鲁准备整理队伍追杀对方的时候,苏赫巴鲁的身边一人却是突然开口说道:“苏赫巴鲁将军,切不要因为对方的一些小伎俩就失去冷静!咱们这次的目标可不是区区几百名明朝骑兵!截杀明朝钦差赵俊臣才是咱们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说话之人虽然是一身蒙古骑兵的装扮,但他皮肤白皙、气质精明、表情阴鸷,五官更似汉人。
听到此人的劝阻,苏赫巴鲁狠狠瞪了他一眼,怒声问道:“难道就任由这支明朝骑兵戏耍我们蒙古勇士不成?再说,谁知道那个汉人钦差是不是就混在这支骑兵之中!哪里能任由他们逃走!”
阴鸷男人摇头道:“赵俊臣乃是一介文官,本身又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奸臣,绝不可能亲自上阵厮杀,他没有那个勇气,如今必然是躲到了那座土山上固守待援!苏赫巴鲁将军,别忘了贵部落首领的命令是什么!你哪怕是杀死了赵俊臣的所有护卫,但只要赵俊臣逃脱了性命,你我的这次任务也是彻底失败了!到了那个时候,苏赫巴鲁将军你恐怕也逃不了责罚!”
苏赫巴鲁怒哼一声,似乎是非常不满阴鸷男子的态度,但他稍稍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听从了阴鸷男子的建议,威胁道:“既然如此,我就带人去进攻那座土山!但事先说好了,若是汉人钦差不在土山上面,我就立马割掉你的脑袋!”
听到苏赫巴鲁的威胁之后,阴鸷男子的眼睛微微一缩,但转瞬间就已经恢复了平静,说道:“我的脑袋就在脖子上,若是赵俊臣当真不在土山上,那就任由苏赫巴鲁将军割去,鄙人绝不会有任何反抗!”
苏赫巴鲁又是怒哼一声,愈加的不满意这个阴鸷男子的态度,但也知道自己没权利处置对方,只是带领着蒙古骑兵们继续前进,并且很快就追到了土山脚下!
在毛家栋的领兵反击之下,蒙古骑兵的追击耽误了许多时间,当他们包围了土山之后,却发现赵俊臣的队伍已经尽数逃到了土山山顶,只是尚还没有开始来得及布置防线!
苏赫巴鲁终于是见到了土山的详细地貌,不由是表情凝重,但他依然是不认为区区一座小土山就能够抵御蒙古勇士的攻击。
于是,包围了土山之后,苏赫巴鲁就组织了七八百人的队伍,打算趁着对方还没有站稳脚跟,一口气攻下这座土山、尽快截杀掉汉人钦差!
然而,苏赫巴鲁刚刚集中好了人手,正准备进攻土山,那支已经远遁的明朝骑兵竟是去而复返,向着苏赫巴鲁的队伍大张声势的冲杀而来!
见到这般情况,苏赫巴鲁又是大吃一惊,连忙是准备迎敌。
苏赫巴鲁完全没有想到,这支明朝骑兵明明已经逃走了,竟然还有去而复返的勇气!
然而,毛家栋再一次的戏耍了苏赫巴鲁,蒙古骑兵们刚刚调整好了阵型,正准备冲杀过去,明朝骑兵却是突然间转变了方向,再一次的远遁而去。
显然刚才的冲杀仅仅只是一次骚扰罢了,目的也是为了分散蒙古人的力量,让蒙古人不能集中全力的进攻土山。
再等到蒙古人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毛家栋却是再次调转了队伍向着蒙古骑兵冲来,然后又是引起了蒙古骑兵的一阵混乱。
最终,毛家栋就带领着麾下骑兵们在蒙古骑兵周围三五里处不断游走着,挑衅的意味十分明显。
连续遭到戏耍之后,苏赫巴鲁已经是怒不可遏,眼看着就要再一次的冲动行事,阴鸷男子连忙是开口建议道:“这支骑兵明显是为了拖延我们的进攻步伐,这就更加证明了钦差赵俊臣就在这座土山上面!苏赫巴鲁将军,不世之功就在眼前,切不要因为一些跳梁小丑分心!若是咱们全力追击这支骑兵,耽搁时间不说,赵俊臣说不定就要趁机跑了!”
苏赫巴鲁怒道:“你说得倒是轻松!这两次只是骚扰佯攻,但下一次说不定就是真攻实战了!到时候就是腹背受敌的局面!若是在这里受损太过严重的话,我们连返回草原的实力都没有!”
阴鸷男子沉吟片刻后,认为苏赫巴鲁的说法确实有道理,就再次建议道:“这支骑兵敢与蒙古骑兵直面交战,必然是赵俊臣手下最精锐的护卫,也就是说赵俊臣目前留在身边的护卫全都是无能怯战之辈……苏赫巴鲁将军不妨是安排两百名蒙古将士留守在这里,若是那支明朝骑兵再有骚扰,就由他们负责纠缠,再安排一百名蒙古勇士骑马巡视土山周围,防止赵俊臣逃脱,剩下的七百位蒙古全力攻击土山、尽快杀掉赵俊臣,然后将军你就可以集中兵力剿灭那支明朝骑兵了。”
听到阴鸷男子的建议之后,苏赫巴鲁轻哼道:“这种办法,又何须你来建议!”
话是这样说,但苏赫巴鲁最终还是完全采纳了阴鸷男子的建议,留下了两百蒙古骑兵防备毛家栋的骚扰,又安排了一百名蒙古骑兵四处巡视,然后又把剩下的蒙古骑兵全部集中起来,准备全力攻击土山。
然而,因为毛家栋连续两次的领兵骚扰,争取了许多时间,等到苏赫巴鲁终于是准备完毕之际,在赵大力的指挥之下,土山上的队伍也终于是安排好了防线,已经是严阵以待了。
*
与此同时,赵俊臣已经脱下了朝廷二品大员的官服,换上了一身寻常士兵的装扮,站在山顶上观察着山下的局势变化,表情隐约间有些诧异。
毛家栋带领着骑兵们不断游击骚扰,深得“敌进我退、敌退我进”之精髓,就好似饿狼一般寻找着猎物的破绽,一旦找到破绽就会扑上去狠咬一口,若是找不到破绽就不断的骚扰纠缠,分散敌人的注意力、消耗敌人的体力。
毛家栋的领兵才能、骑兵战术,固然是令人赞叹,但赵俊臣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并没有太过诧异。
真正让赵俊臣感到诧异的是,蒙古骑兵与明朝骑兵的表现,实在是太过拙劣了!这场战斗远远没有想象中的激烈窒息,若不是毛家栋的指挥才能,这场战斗甚至是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在当事人看来,双方的交战或许是激烈紧张、令人窒息,但赵俊臣站在高处以局外人的眼光看待双方这一系列的交战,却又是另一种景象了。
毛家栋的麾下骑兵固然是表现悍勇,但他们以强击弱冲击蒙古骑兵左翼之际,明明是占据了兵力优势与出其不意,但自己也很快就乱了阵型,险些就要各自为战、被蒙古骑兵包围了……
蒙古骑兵固然是来势汹汹,但应变与配合也太差了,刚才左右两翼包抄明朝骑兵之际,右翼足足有三百余人,但左翼却只有不到两百人,并且队形极为松散,让毛家栋轻易就寻到了破绽……
毛家栋不断骚扰蒙古骑兵之际,麾下的骑兵竟是不断有人掉队,短短一炷香的时间,连续两次转向,就有十余名骑兵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毛家栋的命令根本得不到正确执行……
蒙古骑兵骑射之际,竟是绝大多数箭支没有任何准头,每当明朝骑兵现身骚扰之际,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布置好阵型,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乱成一团,就好似所有人都是无头苍蝇……
或许是见过了现代军队的齐整纪律与训练有素,赵俊臣初次见到古代战争的真实情况之后,心中满是诧异,隐隐还有一些失望。
然后,赵俊臣发现了一个好消息、以及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就是,若是袭击自己的蒙古骑兵乃是蒙古精锐的话,那么蒙古人的威胁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坏消息就是,明朝的精锐军队似乎并不比蒙古军队更加高明。
简而言之,赵俊臣发现自己今后所要面对的战争,也许在本质上只是一场菜鸡互啄罢了,这样的战争依然是残忍血腥,但并不能改变它的拙劣本质。
……
PS:恩,第一更。
……
……
……
赵俊臣虽然是心中鄙夷明军与蒙古骑兵的拙劣表现,还挑出了双方不少毛病,但等到蒙古人开始进攻的时候,赵俊臣依旧是心惊胆战、不知所措。
毕竟,这还是赵俊臣第一次亲自参与到真实战争之中!也是赵俊臣第一次真正的面对生死危机!
战争是残忍危险的!面对刀砍枪戳的时候,赵俊臣这位朝廷二品大员、钦差大臣,与寻常士兵百姓没有任何区别,同样会受伤、也同样会死!
当蒙古骑兵们高举着刀枪、气势汹汹的向着山顶冲来之际,赵俊臣真切的感受到了这一点!
别看赵俊臣刚才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轻而易举的发现了两军许多不足之处,但等到赵俊臣亲身参与到战事之中、成为局中人的时候,心中却只剩下慌乱了,又哪里还能像刚才一样冷静的观察思考?
赵俊臣从前经常讥讽朝廷的清流官员们乃是眼高手低、夸夸其谈之辈,但这一刻的赵俊臣其实也没有任何区别!
土山虽然地势陡峭,但它毕竟只是一座小山丘,既不大、也不高,突然间乌泱泱冲上来六七百名气势汹汹的蒙古骑兵,自然是冲击力十足。
赵俊臣的身边也只有三百名护卫,其中还有百余人乃是不堪重用的锦衣卫,另有十余人是没有任何战力的寻常仆从长随,唯有不足两百人的山西骑兵可堪重用,双方可谓是兵力悬殊。
这般情况下,赵俊臣心中慌乱也是正常的。
所以,当蒙古人第一次冲击山顶的时候,赵俊臣并没有发挥任何有利的作用,只是躲在几位家丁后面,睁大眼睛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然后,蒙古骑兵的第一次攻击,很快就败退了!
在赵大力的指挥下,赵俊臣的护卫们百箭齐射之后,蒙古骑兵们死伤惨重,不过是半柱香的时间,蒙古骑兵们就丢下了数十具尸体、干脆利落的败退了!
眼见到这般情况,赵俊臣只觉得不可思议。
蒙古人的第一波进攻,竟然就这么轻易的被击退了?
然后,赵俊臣终于是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问题的关键——蒙古人太着急了,想要尽快攻破防御,却是派来了太多的人马,这就是蒙古人第一次攻击受挫的原因!
土山虽然不高,但山腰处十分陡峭,蒙古骑兵冲到山腰之后,速度就立即减缓了。
再加上蒙古骑兵一口气冲上来太多人马,速度减缓之后所有人皆是拥挤在一起,没有躲避的余地,身上也没有兵甲护体,也就成了活靶子,哪怕是射术不精也可以轻易射中。
更何况蒙古骑兵们位于下方,射程不及,只能够被动挨打,却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
这般情况下,除非是蒙古骑兵们无比坚毅勇猛,愿意承受巨大伤亡,硬顶着箭雨一口气冲到山顶之处,否则败退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很显然,蒙古骑兵虽然悍勇,但他们不善于攻坚,也不善于打逆风战,没坚持多长时间就败退了。
击退了蒙古人之后,不仅是赵俊臣觉得不可思议,就连赵俊臣的手下护卫们也同样是不可思议,也纷纷是气势大振,觉得蒙古骑兵没什么也了不起。
然后,在蒙古将领气急败坏的组织之下,蒙古人马上就开始了第二波攻势,但依然是很快就败退了。
接着,蒙古将领亲自领着蒙古骑兵向着山顶冲锋,开始了第三波攻势,但这一次蒙古骑兵们坚持的时间更短,刚刚冲到山腰处就立即败退了,亲自领兵冲锋的蒙古将领的肩头上也挨了一箭!
连续三次冲锋,蒙古骑兵最多也只能冲到山腰处,没有一次能坚持超过半柱香时间,先后抛下了近百具尸体,但赵俊臣的护卫却是无一人死伤!
眼见到战事这般顺利,山顶上的所有人都乐观了起来,认为他们只要占住这处土山,就可以轻易抵挡蒙古人的进攻,至少在援兵抵达之前,土山的防御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与此同时,由于战事出乎意料的顺利,赵俊臣也同样是渐渐镇定了下来,恢复了往日的敏锐与冷静。
然而,就在蒙古人准备进行第四次进攻的时候,赵大力快步来到赵俊臣的身边,表情异常凝重,却不似其余人一般乐观。
“赵大人,情况有些不妙!”
赵大力轻声向赵俊臣说道。
听到赵大力的禀报之后,赵俊臣不由一愣,问道:“什么情况不妙?战事不是很顺利吗?我看蒙古人伤亡惨重,但咱们却是无一人死伤……只要蒙古人再这样盲目进攻几次,他们的兵力优势就会损耗殆尽,也许不需要援兵出手,仅凭咱们这些人就足以消灭他们了!”
赵大力却是面色严肃的摇了摇头,说道:“蒙古人已经渐渐聪明了起来,第三次进攻的时候,他们虽然是败退得很快,但也带走了山腰处的所有尸体,恐怕他们下一次就会用这些尸体抵挡咱们的弓箭,咱们还想要取得前几次的战果,恐怕是再无可能了……最重要的是,小人刚才清点了一下,发现士兵们的弓箭已经消耗了大半,最多也只够抵挡两次攻击了,等到弓箭消耗干净之后,咱们恐怕就只能与蒙古人白刃相见了,到了那个时候,咱们就只剩下了地势,蒙古人的兵力优势就会尽显无疑。”
说到这里,赵大力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百余名锦衣卫,却是轻轻摇头。
让这些锦衣卫站在高处射箭杀敌自然是不错,但若是让他们与蒙古人进行近战,谁也不知道这些看似悍勇的锦衣卫们会不会临阵大乱,更何况赵俊臣已经把锦衣卫的马匹全部交给毛家栋,到了真正的生死之际,也唯有不足两百人的山西骑兵值得重用。
听到赵大力的禀报后,赵俊臣不由是面色一变:“箭支已经消耗过半?怎么这么快?”
赵大力面现愧色,垂首道:“这全都要怪小人不懂控制的缘故,任由士兵们随意射箭,还请赵大人责罚。”
赵俊臣轻轻摇头,说道:“罢了,你从前只是寻常军士,这是你第一次指挥作战,疏忽也是难免的,怪不到你头上……对了,毛家栋说这处土山上多有石块可以作为小型礌石投掷使用,本官观察了一下,确实是如此,何不使用礌石退敌?”
赵大力摇头道:“若是投掷石块退敌,也仅仅是可以退敌一两次罢了,如今毕竟不是守城,小型礌石的杀伤力有限,不足以威慑敌人,反倒是会暴露我们弓箭不足的短处,只会让蒙古人士气不振,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小人不建议投掷石块退敌!”
听到赵大力的说法,赵俊臣突然是灵光一闪。
沉吟片刻后,眼见到山下蒙古骑兵即将要开始第四次进攻,赵俊臣向赵大力说道:“我心中想到了一个计策,你来听听是否有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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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因为连续三次进攻受挫,苏赫巴鲁自然是恼羞成怒。
所以,蒙古人第四次进攻土山的时候,显然是倾尽全力、决心很大。
在苏赫巴鲁的命令下,所有可以投入战场的蒙古骑兵皆是集合了起来,大约有五六百人之多。
然后,最前列的蒙古骑兵纷纷是扛起了同胞们的尸体——正如赵大力的推测,蒙古人打算用这些尸体抵挡明朝军队的弓箭!
不过,在第三次进攻土山的时候,苏赫巴鲁的肩头中了一箭,他虽然拥有“勇士”的称号,但勇士也同样怕死,心中难免是有些阴影,所以苏赫巴鲁并没有参与第四次的进攻,只是领着十余名亲信骑兵守在山脚下,美名其曰是“督战”。
当蒙古骑兵们再一次的集结完毕之后,苏赫巴鲁大声宣布道:“你们都是草原上的健儿勇士,对方只是懦弱卑鄙的汉人!并且我们的人数是他们的一倍有余!我们也要比他们更加的强大勇猛!最终的胜利一定属于鄂尔多斯部落!”
“我在这里宣布,只要你们这一次能够冲破汉人的防线、斩杀汉人的钦差,回到部落之后,每一位勇士都可以得到牛羊与奴隶的赏赐!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们,等待你们的胜利!但若是有人依旧是畏足不前、退缩逃跑,那我就割了他的脑袋!”
说完,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苏赫巴鲁抽出了马刀,向着蒙古骑士们狠狠挥舞着。
听到苏赫巴鲁的承诺与威胁之后,蒙古骑兵们的神情皆是坚定凶恶了起来。
在这个时代,准噶尔汗国已经是蒙古部落的最后辉煌,其余的蒙古骑兵早已经失去了先祖的荣光,也早就失去了血战的决心与勇气,只会恃强凌弱、打顺风战罢了,所以他们前三次进攻的时候,只是稍稍遇到了一些损伤,就纷纷是匆匆败退,这正是蒙古骑兵走向衰弱的明显例子。
不过,如今因为苏赫巴鲁的威胁,蒙古骑兵们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退路,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前进还有可能活命,但后退就一定会被苏赫巴鲁杀死,却终于是激发了草原人的狼性,一个个皆是表现出了坚决悍勇的神态。
见到蒙古骑兵们的变化之后,苏赫巴鲁面现满意之后,然后用马刀指向了土山山顶,大声呼喝道:“鄂尔多斯的勇士们,先祖的英灵正在注视着你们,乞颜首领正在等待你们的获胜消息,只进不退,杀!”
随着苏赫巴鲁的命令,蒙古骑兵们纷纷是大声呼喊着,再一次的向着土山冲去!
这一次,蒙古骑兵的气势要比前几次更加悍勇许多!许多人都是红了双眼、杀气凌冽。
等到蒙古骑兵冲到山腰处的时候,因为山腰的陡峭,冲击的速度顿时就慢了下来,预计中的箭雨也很快就出现了。
只不过,这一次蒙古骑兵的表现要比前几次聪明许多,后续的骑兵并没有继续拥挤向前,反倒是保留了一定的空间,前列的百余名骑兵则是纷纷以同胞的尸体抵挡箭雨,伤亡要比前几次减少许多。
这样一来,蒙古骑兵们顿时是士气大增,很快就冲到了山腰中段,只要再向前冲七八丈的距离,他们就可以彻底摆脱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局面,能够用弓箭还击明军了。
当他们能够用弓箭还击之后,就可以减弱明军的抵挡,后续的蒙古骑兵就可以一鼓作气的冲杀上去!
不过,同胞的尸体虽然可以保护蒙古骑兵的身体,却不能保护他们的胯下战马。
明军的应变很快,马上就把目标换成了蒙古骑兵的胯下战马。
战马中箭受伤之后,自然是失去了控制了,再加上蒙古骑兵们此时大都是扛着同胞们的尸体,对马匹的控制力下降了许多,所以蒙古骑兵的队伍很快就混乱了起来,不断有蒙古骑兵被掀下马,甚至还有许多蒙古骑兵的马匹相互冲撞了起来。
于是,蒙古骑兵的进攻速度也就再次延缓了下来。
见到这一幕,山脚下的苏赫巴鲁又是大怒,冲着蒙古骑兵们大声呼喊道:“不要乱,往前冲!只要冲到汉人面前,汉儿就是待宰的羔羊!往前冲!往前冲!”
想到苏赫巴鲁正在山脚下督战,自己已经没有了退缩余地,顶在最前方的蒙古骑兵们这一次表现得极为悍勇,硬是没有在挫折面前败退,硬是顶着箭雨坚定冲杀。
甚至,还有许多蒙古骑兵放弃了越来越难以控制的战马,下马变成了步兵,依然是扛着同胞尸体前进,速度反倒是增加了许多。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明军的箭雨突然间稀疏了许多,顿时是威胁大减,有许多明军都放弃了弓箭,反倒是搬起了土山上的石块向着山腰处的蒙古骑兵砸去!
数十斤的石块从十余丈的高处砸下,杀伤力要比弓箭更强许多,哪怕是蒙古骑兵们扛着同胞尸体,也很难进行抵御,甚至还影响了蒙古骑兵们躲避石块砸落的敏捷性,抵御弓箭的同胞尸体在这一刻反倒是成了累赘,所以很快就有一些蒙古骑兵被石块砸死砸伤了。
然而,山脚下的苏赫巴鲁看到这一幕之后,却是面现喜色,大声命令道:“汉人的箭支已经用光了!山顶上的石块也很快就会用光!告诉前方的勇士们,抛下尸体全速前进,汉人的箭支已经没有威胁了!”
随着苏赫巴鲁的命令传达,山顶上砸落的石块也是越来越少,前方的蒙古骑兵们很快就抛下了同伴的尸体,纷纷是举着刀枪向着山顶冲来。
而后续的蒙古骑兵们也认为明军已经失去了防御的手段,很快就忘记了保持距离的战术,同样是纷纷策马前冲,打算是一鼓作气的攻破明军的防线。
就这样,五百余名蒙古骑兵再次在山腰处挤成了一团。
这一次,蒙古骑兵距离山顶的距离更近了,但因为道路愈加狭隘的缘故,他们相互间也更加拥挤了。
与此同时,蒙古骑兵们已经失去了抵御弓箭的手段!
然后,山顶上突然传来了一声呼喝:“弓箭准备,两段连射!不要吝啬箭支!尽量杀伤更多的鞑子!能射杀多少就射杀多少!彻底打痛他们!”
随着这道呼喝声落下,山顶上的箭雨顿时就再次猛烈了起来。
比以往几次还要更加猛烈!
与此同时,山顶上砸落的石块也再次增多!
此时的土山山顶上,赵俊臣就与寻常士兵一样,与许庆彦合力抬起了一块重达二三十斤的石块,然后狠狠向着山腰处的蒙古骑兵们掷去!
不仅是赵俊臣亲自上阵,那些相对射术不精的锦衣卫以及山西骑兵们,也纷纷是拼命向山腰处投掷着石块!
与此同时,所有的箭支皆是集中到了那些射术更加精湛的将士手中,这些将士此时也是不断的拉弓射箭,这一次蒙古骑兵距离山顶更近,相互间也更加拥挤,所以他们几乎是每一箭都能够造成敌人的死伤!
就这样,仅仅是一盏茶左右的时间,就有七八十名蒙古骑兵被射死了。
再加上被石块砸死砸伤的蒙古骑兵,战果就已是足以媲美前三次的总和!
这就是赵俊臣的计划,先是示敌以弱,假装自己的箭支不足,让蒙古人失去警惕、主动放弃抵御弓箭的手段,并且让蒙古人距离更近、也更加拥挤,然后再全力爆发,以尽量杀伤蒙古人为最终目的,彻底把蒙古人打疼、也彻底打散蒙古人的士气与勇气!
若是这个计划一切顺利的话,那么就可以取得辉煌战果,说不定还可以一举扭转己方的兵力弱势!
只要双方的兵力相差不大,己方守着土山之险峻,蒙古人又是连连受挫,局势就会彻底逆转,蒙古骑兵截杀赵俊臣的计划也就会彻底失败!
赵大力经过慎重考虑之后,也同意了赵俊臣的计划!
如今,赵俊臣的计划进展顺利,蒙古骑兵开始出现了大量的伤亡,勇气与士气也开始渐渐的消耗殆尽。
按照赵俊臣的预想,蒙古骑兵接下来就应该是彻底崩溃败退,又因为先后失去了两三百人的兵力,他们进攻土山的决心也会彻底动摇,必然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够重新进行下一次的进攻,到了那个时候,赵俊臣也就可以争取到更多的准备时间,出现援兵的可能性也会越来越大。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突起!
苏赫巴鲁见到山腰上的形势变化之后,就知道自己再一次被狡猾的汉人戏耍了!
顿时间,苏赫巴鲁已是恼羞至极,也顾不得肩头的箭伤,带领着剩下的骑兵们策马冲到了山腰,又举刀砍死了几名缩在最后方的蒙古骑兵,然后则是大声呼喊道:“一鼓作气,冲!后退者!斩!”
必须要说,苏赫巴鲁这一次的决定非常明智!
为了尽量杀伤敌人,赵俊臣主动示弱,任由蒙古骑兵靠近到山顶的十丈之外。
这也就意味着,蒙古骑兵们只要再加一把劲,就要可以直接冲杀山顶的明军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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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是复杂难测的,许多因素都可以影响最终的战果。
将领指挥、战术选择、兵力素质、天时地利等等,都只是其中一环罢了。
如今,赵俊臣的战术原本也算不错,依照蒙古骑兵前几次进攻山顶时所表现出的意志士气,一旦是遇到较为严重的伤亡,应该很快就会狼狈败退了,哪怕是双方的距离拉近一些,也不会有出现太多的纰漏与危险!
但正确的战术未必就会得到理所应当的结果,敌人的反应也不会按照自己想当然的推测。
所以,赵俊臣最终还是失算了,他没有估算到蒙古将领苏赫巴鲁的羞怒与决心,更没有估算到苏赫巴鲁恼羞会对自己人痛下杀手,几位蒙古骑兵仅仅是因为位置靠后、没有全力向前冲杀,就被苏赫巴鲁尽数杀死示威了。
最终,蒙古骑兵们后退无门之下,哪怕是前路再是如何危险,伤亡再是如何巨大,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冲杀了。
与此同时,因为赵俊臣的主动示弱,蒙古骑兵距离山顶处仅剩下十余丈而已。
随着蒙古人不顾伤亡的冲杀,逐步的拉近双方距离,并且还开始了射箭还击,山顶上所有人都是面色大变!
他们没想到蒙古人竟是完全没有崩溃的迹象!
虽然是再次遭到了近百人的伤亡,但蒙古人还有四五百人之多,依然是占据着绝对的兵力优势!
这也就意味着,只要让蒙古人冲上山顶,就是灭顶之灾!
想到这个可能性之后,所有人都是惊慌失措,再也见不到任何的轻松自信。
十丈、九丈、八丈……
众人惊乱之际,蒙古人并没有闲着,距离已是越来越近。
距离拉近之后,蒙古人的射箭还击也开始造成了山顶明军的伤亡,山顶的高位优势,也就荡然无存!
*
一根箭支突然出现,从赵俊臣的耳边划过,狠狠的刺入一位锦衣卫的胸膛!
伴随着这位锦衣卫濒死之际的绝望惨叫,赵俊臣顿时是面色一白,连忙是快步后退,躲到了大量侍卫的后方。
然后,赵俊臣一把抓住赵大力的衣襟,冲着赵大力咆哮道:“绝不能让蒙古人冲上山顶!想办法阻止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击退他们!击退他们!马上想办法击退他们!”
赵大力原本只是一介底层边军,虽然是战争经验丰富,但他指挥作战的经验依旧匮乏,眼看到到局势没有按照自己的预计发展,也难免是慌乱了心神,一时间竟是呆滞了。
听到赵俊臣的咆哮之后,赵大力终于是反应了过来。
赵大力已经把性命卖给了赵俊臣,自然不会让赵俊臣陷入危机,连忙是大声保证道:“大人放心,小人一定会把蒙古人赶下去,绝不让他们伤害到大人!”
然后,赵大力冲着山顶众人大声喊道:“赵府家丁保护好赵大人!锦衣卫们继续射箭压制蒙古人的后队!山西的将士们,随我骑马冲锋,把蒙古人赶下山去!只要赶走了蒙古人,赵大人就重重有赏!”
说完,赵大力已是翻身上马,并且是率先策马向着山腰处的蒙古骑兵们奔袭而去。
与此同时,随着赵大力的命令,山西军镇的两百名精锐骑兵也纷纷是翻身上马,随着赵大力向着山腰冲去!
山腰陡峭,从山腰冲向山顶自然是费时费力,但从山顶冲向山腰,却只是一瞬间而已!
所以,在赵大力的率领下,山西骑兵与蒙古骑兵很快就撞成了一团!
顿时间,厮杀声响彻天际,鲜血洒满了山腰,双方皆是人仰马翻,土山攻防战很快就演变成了一场混战!
蒙古人有兵力优势,但山西骑兵们居高临下的冲锋威力更大,再加上蒙古骑兵有很多人已经是放弃了马匹,面对骑兵的突然奔袭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山腰处的陡峭狭隘,也让蒙古人的兵力优势不能尽数发挥。
于是,随着两军碰撞,局势很快就变得胶着了起来!
最开始,山西骑兵的冲杀仗着居高临下的便宜,可谓是战果颇丰,但他们在蒙古人的阻碍之下很快就举步维艰了起来,失去了冲锋的优势之后,就只能与蒙古人进行白刃战,随着蒙古人后续兵力源源不绝的加入战场,山西骑兵也就渐渐的难以招架了。
但蒙古人也不好受,山顶上的锦衣卫们依然是不断的射箭杀伤蒙古骑兵的后队,蒙古骑兵的后队距离山顶较远,哪怕是使用弓箭还击,对山顶众人的威胁也不大,局面极为被动。
就这样,双方皆是再无退路,伤亡越来越大,纷纷是杀红了双眼,眼中都只剩下了敌人、耳中也只剩下了厮杀声!
山西骑兵皆是表现悍勇,尤其是赵大力的表现简直就是杀神降世,仗着自己的力大无穷,疯狂向着敌人挥砍着马刀,蒙古人就算是勉强挡住了第一刀,也会手腕酸麻,无力做出后续的动作,很快就被赵大力的第二刀砍杀!
在赵大力的勇猛表现之下,山西骑兵们虽然是陷入苦战,但依然可以保持士气,与敌人厮杀不停、寸步不让!
然而,蒙古人的表现也没有丝毫逊色,不仅是前仆后继的奋勇厮杀,并且还时不时有蒙古骑兵冲过山西骑兵的阻拦,一口气冲到山顶之上,造成了山顶众人的阵阵混乱。
幸好,锦衣卫们被逼入绝境之后,总算是激发了一些悍勇,他们的兵甲精良、身强力健,再加上冲入山顶的蒙古人数量不多,也勉强维持住了山顶的防御。
只是,随着战事的焦灼,冲入山顶的蒙古骑兵越来越多,锦衣卫们的压力也就越来越大了,渐渐已是有些吃力。
至于赵俊臣,早已是退到了山顶最后方,完全看不到山腰处的战局,只能通过传令兵了解战局的变化。
“启禀大人,山西骑兵冲杀到蒙古人的阵前,至少造成了对方二三十人的伤亡,蒙古人被他们逼退到十丈以外……”
“大人,蒙古人的后军源源不绝,山西骑兵陷入苦战,伤亡也越来越大,蒙古人已经逼近到了山顶下六七丈之处!”
“钦差大人,大事不好了,又有十余蒙古骑兵冲破了山西骑兵的阻拦,杀到了山顶附近,如今已是被锦衣卫们围杀了,但山顶防线已经是岌岌可危……”
“钦差大人,洪千户传来消息,说将士们的弓箭消耗殆尽,已是无法杀伤蒙古人的后军,洪千户请您早做决断……”
战场上的局势,可谓是瞬息万变,不过是短短一炷香的时间,赵俊臣就收到了七八条战报,战报有好有坏,但整体局势依然是不容乐观!
尤其是知晓了己方箭支消耗殆尽的消息之后,赵俊臣身体微微一晃,面色愈加煞白。
没有了箭支,就意味着己方失去了杀伤蒙古人的最有效手段,也就意味着蒙古人已经失去了后顾之忧,可以倾尽全力的围杀前方的山西骑兵!
若是山西骑兵尽数战死,那么赵俊臣就再无自保之力,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既然如此,还不如趁着自己尚有余力的时候放手一搏!
想到这里,逼入绝境的赵俊臣也终于是彻底压下了心中的慌乱失措,激发了心底深处的一丝悍勇血性!
下定决心之后,赵俊臣的语气冷静了许多,开口向传令兵问道:“毛百户的骑兵如今何在?”
“见到山上局势危机之后,毛百户就率领麾下骑兵向着蒙古人奔袭而去,但蒙古人同样在山脚下预留了两百骑兵进行阻碍,双方目前正在厮杀、难解难分!毛百户在短时间内恐怕是不能支援咱们。”
赵俊臣又问道:“进攻山顶的蒙古骑兵如今还有多少?前方的山西骑兵还有多少?留在山顶处的人手又有多少?”
传令兵答道:“战事混乱,一时间也看不清楚,但山腰处的蒙古人应该还有三百余,山西骑兵伤亡近半,只剩下百余人,山顶处的锦衣卫伤亡不多,还有一百二十余人!”
赵俊臣咬牙道:“我身边的二十名府中家丁也全都是悍勇之辈,加上山西骑兵与锦衣卫,总计有二百五十人左右,蒙古人则还有三百余人……兵力差距已经不大了!既然如此……”
说到这里,赵俊臣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命令道:“若是任由蒙古人围杀山西骑兵,咱们就全完了!还不如趁着自己尚有余力拼一把!只要把蒙古人赶下山去,他们就彻底失去了进攻的力量,不成功、便成仁!
传我命令!山顶上的所有人全部集合,不论是锦衣卫、赵府家丁、还是寻常侍从,所有人都抄起武器,随我进攻山腰处的蒙古人!告诉所有人,生死成败就在此一博了!这个时候不拼命,今后就没命了!”
听到赵俊臣的命令之后,传令兵咬牙点头答应,然后就返身去传令了。
传令兵离开之后,赵俊臣转头向许庆彦吩咐道:“为我找一柄刀来!”
许庆彦面色大变,连忙说道:“少爷你也要亲自参战?不行!绝对不行!”
另一边,陕西巡抚章晟德也是连忙劝阻道:“赵大人乃是万金之躯,又何必亲自犯险……”
然而,不等两人说完,赵俊臣已经是怒声打断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今乃是破釜沉舟之际,所有人都要参战,我又岂能避退?更何况,山顶所有人都要上阵冲杀,我留在后方没有任何人守卫,难道就更加安全了?只要我亲自上阵,就可以鼓舞士气、增加胜算!如此危急之际,任何一丝胜算都是至关紧要,我又岂能缩在后面?”
听到赵俊臣的反驳之后,章晟德深深看了赵俊臣一眼,就好似他在这一刻重新认识了赵俊臣,然后也不再反驳,反倒是说道:“既然如此,下官就追随钦差大人一同上阵!”
说话间,章晟德向着许庆彦打了一个眼色。
章晟德与许庆彦今天乃是第一次见面,但奇怪的是,许庆彦看到章晟德的眼神示意之后,竟是马上就猜到了章晟德的暗示。
于是,许庆彦也没有继续劝阻赵俊臣,很快就寻来了三柄马刀,三人皆是分到一柄。
与此同时,山顶众人已是准备完毕——锦衣卫、赵府家丁、以及寻常随从——赵俊臣放眼看去,发现就连赵府幕僚苏西卿也是手持一根短枪。
局势危急之际,赵俊臣并没有长篇大论的鼓舞士气,只是扬起自己的马刀指着山腰处的混战,向着众人大声喝道:“如今乃是背水一战之际,你我再无退路,惜命只会丧命!为了保命,我们只能拼命!所有人,随我冲!”
说完,赵俊臣率先向着山腰处的战场冲去!
赵俊臣的这般身先士卒的表现,确实是激发了所有人的士气,众人纷纷是大声呼喊着口号,或是策马、或是迈步,冲向了山腰处的混战!
此时的赵俊臣,固然是有了玩命的决心,但他毕竟是惜命之人,依然是玩弄了一些心机!
在此之前,赵俊臣支援给了毛家栋一百匹战马,所以山顶上的一百五十余人,仅有五十余人还有战马,剩下的近百人都只能用双脚向着战场冲杀。
而赵俊臣……如今就主动放弃了自己的战马,用双脚向着战场冲去!
这也就意味着,别看赵俊臣身先士卒、主动冲向战场,但他的双脚速度又哪里比得上骑兵?
所以,很快就有五六十名锦衣卫骑兵策马超越了赵俊臣,成为了队伍的先锋。
率先冲入战场的先锋最是危险,赵俊臣自然是敬谢不敏。
与此同时,在章晟德的安排下,他与许庆彦护在赵俊臣的左右,刻意减缓了赵俊臣的步伐速度,赵府的二十名家丁护院更是紧紧的守护在赵俊臣的周围,保卫着赵俊臣的周全。
对于章晟德与许庆彦的意图,赵俊臣也是心知肚明,也就主动配合,悄然间放慢了脚步!
鼓舞士气的目标已经达到了,赵俊臣并不需要真正的身先士卒。
就这样,赵俊臣虽然是率先冲向战场,但他抵达战场之际,却已是位于队伍的最后方了,虽然是进入了战场,也只是位于战场外围。
虽然如此,但赵俊臣依然是险状环生,时不时就有一两个浑身浴血的蒙古骑兵冲杀而来,赵俊臣乃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又哪里能够阻挡?若不是身边的二十名家丁护卫皆是赵俊臣苦心收罗的悍勇之士,恐怕赵俊臣早已是死于非命了。
仅仅是一炷香之后,赵俊臣身边的护院家丁就死了三人、伤了两人,等到这场战斗结束之后,也不知道还能存活几人……别说是家丁护院了,如今就连赵俊臣本人能否幸存也是一个未知数。
不过,赵俊臣的决定是正确的,有了生力军加入战场之后,原本已经是疲惫不堪的蒙古骑兵顿时是士气大减,再加上双方的兵力已经是相差不远,所以战局就再次陷入了僵持。
一名山西骑兵奋力杀死了敌人之后,正转身准备被寻找新的敌人,就突然有另一名蒙古骑兵出现在他背后,山西骑兵猝不及防之下,被人一刀砍断了脑袋。
一名锦衣卫在赵俊臣的鼓动之下一口气冲入了战场深处,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周围大都是敌人,很快就被乱刀砍死了。
一名蒙古骑兵骑在战马之上,正准备冲杀敌人,却突然被人用石块砸了下来,然后就再也没有爬起身来,被乱军们践踏而死。
僵持战,往往就意味着消耗战,最是血腥残忍,以人命相填,就看谁先坚持不住了。
双方都已经是亮出了所有底牌,再也没有任何后路,所有人都在苦苦坚持着,几乎每一刻都有人死于非命。
这场苦战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夕阳洒落土山之际,遍地皆是尸骸与鲜血。
就在双方的士气、体力、精神皆是濒临极限之际,决定最终胜负的砝码终于是出现了!
土山之下,毛家栋的骑兵经过一番血战之后,依仗着毛家栋的正确指挥,终于是彻底击溃了蒙古人的两百名骑兵。
作为代价,毛家栋的骑兵也是付出了三分之一的伤亡。
然后,眼看着土山上的局势彻底失控,毛家栋没有任何迟疑,马上就领兵向着土山冲杀而去。
此时,蒙古人绝大部分兵力皆是投入到了土山的战场,山脚处只留有苏赫巴鲁以及他的十余名亲信骑兵作为督战队存在。
见到毛家栋的骑兵向着土山冲来,苏赫巴鲁竟是直接逃走了。
苦战之际,己方的首领突然逃走了,对方则是再次出现了援兵,最终的结局也就注定了。
于是,土山战场上的蒙古人很快就崩溃了,纷纷是四散而逃。
至此,这场战斗也终于是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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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结束之后,赵俊臣身边的家丁护卫只剩下了十二人,并且是各个带伤。
不过,在他们的拼命掩护之下,赵俊臣的身上并没有任何伤势——加入战场之后,他就呆在战场最边缘,尽量不引人注意,手上的马刀至始至终都没有见血,一直是有惊无险——但依然是感到心力枯竭、身体酸软。
心中松懈之余,赵俊臣也在心中告诫自己——打仗是军人的事情,自己乃是一介文官,今后能不参与,就绝对不再参与了!
不仅是不再参与,并且还要尽量远离!
这场战斗,先是出乎意料的进展顺利,然后是出乎意料的出现危机,接着又是出乎意料的陷入混乱,最终则是出乎意料的迎来胜利!
从开始到结束,一直是出乎意料,赵俊臣至始至终都没能掌控局势!
想出了一个计划,还险些坏了大事!
庙堂党争之际,赵俊臣在绝大多数时候都可以占尽了先机,但到了真正的沙场之上,赵俊臣别说是占尽先机了,能够保住性命就算是极为幸运了。
赵俊臣暗暗下定了决心,自己今后的主要任务还是掌控大局、宏观调控、后勤组织、督战赏罚,这些才是自己所擅长的事情,正所谓术业有专攻,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人士负责!
下定了决心之后,赵俊臣的心情也就渐渐恢复了平静。
看了一眼周围,发现许庆彦与章晟德二人皆是瘫坐在自己周围,同样是没有受伤,赵俊臣的心中又是一松,吩咐道:“让人清点一下,看看伤亡情况如何……还有,告诉毛家栋他们,打扫战场的时候尽量仔细一些,最好是抓到几个有用的活口,蒙古人无声无息的越境截杀于我,这件事情绝不简单!”
说到这里,赵俊臣眼中闪过了前所未有的凌冽杀气!
……
想尽快结束这段情节,所以这一章字数很多,更新晚了,大家见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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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钦差大人,战果清点出来了,总计斩杀了蒙古鞑子六百三十三人,俘获了蒙古鞑子八十二人,另还有近三百名蒙古鞑子逃走了……”
等到天色昏暗之际,战果终于是统计完毕,章晟德马上就找到了赵俊臣进行禀报。
禀报之际,章晟德的脸上满是掩盖不住的兴奋,忍不住又说道:“钦差大人,这可是一场大胜啊!数年未有的罕见大胜!不仅是以寡胜众,并且还斩杀俘虏了七百余敌人,这般显赫战功呈报于朝廷之后,必然是可以得到大量的嘉奖赏赐!”
也难怪章晟德这般兴奋,明朝后期打仗不行,但战功封赏却是极为丰厚,每年的火筛入寇之际,蒙古人只是游击劫掠,并不会主动与明军正面交锋,所以明军的战绩一直是微不足道。
近两年来,蒙古人进犯愈频,西北边军的战果也多了一些,每年都可以斩杀数千近万的敌人,但都是几十次交锋的累计成果,还有大量的水分,真实战果能有两三成就算不错了,相较而言,这次的战果绝对是极为惊人了。
另一边,锦衣卫千户洪高功也是满脸的兴奋之色,之前遇到蒙古人来袭时的恐惶失措,早已经是不翼而飞。
交战之际,洪高功也不知道躲到了哪里,身上一丁点伤势也没有,等到战斗结束之后,洪高功就突然冒了出来,既没有安抚将士,也没有统计战果,只是死皮赖脸的纠缠着赵俊臣,不断的阿谀奉承、溜须拍马。
洪高功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希望赵俊臣可以多分给他一些战功,以洪高功的显赫出身,有了这般战功傍身,从今往后就必定是平步青云。
此时,听到章晟德的说法之后,洪高功眼珠一转,却是突然说道:“章巡抚是不是算漏了?我这次也带领锦衣卫们亲自上阵杀敌,看得真真切切,咱们这一次至少斩杀了两千余名蒙古鞑子,击退了三五千蒙古鞑子的围攻,只不过战场太过混乱,有很多蒙古鞑子的首级都被战马踩烂了,所以只收集到了六百三十三颗首级,但实际的战果至少要高出一倍有余……卑职认为,咱们应该把真实的战果禀报给朝廷,如此才能争取到更高的封赏,章巡抚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说完,洪高功又向着赵俊臣谄媚笑道:“当然,最紧要的是,这般的辉煌战果,全是因为钦差大人指挥若定、身先士卒的缘故!若不是钦差大人的战术精妙,咱们也不可能杀伤这么多的蒙古鞑子,若不是钦差大人亲自上了战场奋勇杀敌,将士们的士气也不会这般高涨,卑职可是亲眼看见了,钦差大人您亲自手刃了领兵的蒙古将领,所以这一次的大胜,赵大人绝对是居功至伟啊!”
听到洪高功的说法,赵俊臣与章晟德马上就明白了过来,洪高功这是打算夸大战果、谎报军功了。
不过,这种事情早已经是军中常态,几乎每一个将领都会夸大自己的战果,甚至是明明战败也会谎称大胜——按照九边军镇向朝廷呈报的战果累计,蒙古与后金至少已经被明军灭族几十次了。
事实上,像是谎报战功、夸大战果还算是好的,就算是杀良冒功的事情也是时有耳闻。
所以,赵俊臣与章晟德对视一眼后,皆是轻轻点头,默许了洪高功的说法。
正所谓花花轿子人人抬,上报的战功更大一些,在场众人都可以收获更大的好处,还可以收买身边将士的忠心,赵俊臣自然是不会拒绝。
于是,章晟德马上是换了一套说辞,点头道:“洪千户的说法也有道理,过往边军们与蒙古鞑子交战,只是收获了十几颗首级、俘虏了两三名敌人,就敢上报自己杀敌上百、退敌上千,如今咱们手中有六百余颗首级、八十余名俘虏,就说是咱们这次杀敌数千、退敌上万也不算夸张……不过,若是战果太过惊人,朝廷一旦是吝啬嘉奖,说不定就要详查,到时候反而会遇到麻烦,所以依下官的看法,咱们就以杀敌两千、退敌五千的说法上报朝廷如何?有了这么多的首级与俘虏,绝不会有人质疑,这样的战绩也足以是震惊朝野了。”
章晟德身为陕西巡抚,类似的事情早已经是熟门熟路,每年都会经手处理,所以他马上就找到了最可行的方案。
赵俊臣轻轻点头,不置可否的说道:“既然如此,向朝廷报功的事情就交给章巡抚负责吧,至于战功之排序,章巡抚想必也是心中有数,就不必我多说了。写好了报功奏疏之后,再交给我一份,你我二人一同向朝廷呈报奏疏,可信程度也大一些。”
章晟德连连点头,说道:“还请钦差大人放心,这件事交给下官处理即可,绝不会让钦差大人失望。”
赵俊臣表情严肃了一些,又问道:“那么……我方伤亡情况如何?”
章晟德表情间的兴奋稍稍减退,叹息一声,摇头道:“伤亡惨重,山西镇的骑兵战死一百一十三人,重伤二十二人;固原镇的骑兵战死九十二人,重伤十一人;还有锦衣卫也战死了五十四人,重伤十一人,赵大人的护院家丁也战死了八人……另还有十一人失踪,也不知道他们是趁乱逃走了还是被蒙古鞑子俘走了……倒是赵大人身边的那几位长随幕僚,仅有一人战死、一人受伤,那位名叫苏西卿的师爷还是自己摔倒磕伤的,当场就直接昏死了过去,等到战事结束才重新清醒了过来,倒也是幸运至极。”
听到章晟德的禀报之后,赵俊臣的表情颇是肃穆,说道:“吩咐下去,所有战死的将士都要好生安葬,受伤的将士也要仔细照顾……他们立了大功,绝不能亏待。”
章晟德连忙点头道:“钦差大人放心,下官一定会好生安顿他们。”
赵俊臣摇头叹息道:“这一次的苦战,实在是太惨烈了,虽然是一场大胜,但也付出了近四百人的伤亡,局势也一度是岌岌可危,回想起来实在是令人后怕。”
章晟德也连连点头表示认同,感叹道:“是啊,这些年来不论边军还是蒙古鞑子,交战之际只要是伤亡超过两成就会出现溃败,哪里像是今日一般,两军皆是伤亡过半,却依旧是厮杀不停……像是这样的惨烈战事,已经是许多年未有听闻了。”
另一边,洪高功则是见缝插针,再次奉承道:“这全是因为钦差大人身先士卒、亲自上阵杀敌的缘故,见到钦差大人的英姿,将士们自然是奋勇争先!”
赵俊臣并没有理会洪高功,只是眼中闪过了一丝凌冽寒光,再次问道:“那些被俘获的蒙古鞑子……可有审问出什么消息?”
章晟德这一次却是茫然摇头,说道:“审问俘虏的事情乃是毛百户与赵大力具体负责,下官并不知晓详情。”
说来也巧,章晟德的话声刚落,就见到毛家栋与赵大力二人押着一名蒙古俘虏而来。
这一次的苦战,毛家栋与赵大力二人皆是居功至伟,若不是赵大力的领兵迎击、奋勇杀敌,土山早就被蒙古骑兵攻陷了,若不是毛家栋指挥若定、及时击溃了敌人,己方也未必能够坚持多久。
此时,这两人皆是遍体鳞伤,赵大力的伤情尤为严重,肩头被人狠狠砍了一刀,伤口深可见骨,但战事结束之后,两人皆是没有歇息,只是稍稍处理了伤口之后,就开始收拾残局、安抚将士、统计战果、审问俘虏,一直是忙碌到了现在。
对比而言,战时突然失踪、战后只知争功的洪高功,就难免是令人鄙夷了。
可惜,洪高功依然是地位最高的军官,考虑到种种因素,呈报给朝廷的请功奏疏里面,他依然是排位靠前,仅次于赵俊臣与章晟德,说不定还要在毛家栋之上,至于赵大力因为不是官身的缘故,排位还要更加靠后许多。
见到毛家栋与赵大力出现之后,不等赵俊臣开口询问,洪高功就迈步向前抢先问道:“你们可是有事情要禀报钦差大人?”
赵俊臣敏锐的发现,洪高功对毛家栋隐隐有些戒备防范,显然是担心毛家栋与他争夺战功赏赐的缘故。
在请功奏疏确定之前,毛家栋就是洪高功的竞争对手,所以洪高功并不希望毛家栋与赵俊臣有太多的接触,这也是洪高功死皮赖脸的留在赵俊臣身边的真正原因。
毛家栋转头看了洪高功一眼,眉头一皱,眼神有些嫌恶。
这场战斗结束之后,毛家栋已是下定决心要投入赵俊臣的门下了,也就不再遮掩自己对洪高功的厌恶与轻视。
所以,毛家栋并没有理会洪高功,直接向赵俊臣禀报道:“钦差大人,卑职审问俘虏之际,发现了一个可疑人物,经过其余的俘虏指认,卑职发现此人并不是蒙古人,而是一名汉人!这次蒙古人的突然来袭,也正是由此人负责领路。”
说完,毛家栋向身后挥手道:“把他带过来!”
随着毛家栋的命令,就见两名锦衣卫将一名蒙古骑兵打扮的青年男子押到了赵俊臣的面前。
这名青年男子虽然是形象狼狈、灰头土脸,但依然能看出他是养尊处优的富贵出身,皮肤白皙、五官精细,眼神有些阴鸷。
赵俊臣深深的打量了此人一眼,正准备开口询问,旁边的陕西巡抚章晟德突然是伸手指着此人惊声说道:“竟然是你!”
见到章晟德的惊骇模样,就知道眼前此人的来历不凡。
赵俊臣眉头一皱,问道:“章巡抚知道此人的来历出身?”
章晟德面色严肃,点头说道:“虽然只见过此人一面,但我绝不会认错。”
赵俊臣冷声问道:“此人是谁?”
章晟德深深看了此人一眼,转而向赵俊臣问道:“赵大人您可知道,如今的陕甘三边防务由何人负责?”
赵俊臣点头道:“听说三边总督王铮近段时间病重,所以陕甘三边的防务安排全是由一位名叫汪恭的幕僚负责,这个汪恭乃是陕甘境内大商人汪明的亲弟,深受王铮总督的信任,因为他一手安排陕甘防务的缘故,还有人说这个汪恭才是真正的陕甘总督……听说,西北官场的某个隐秘计划,就是这个汪恭的提议!”
说到这里,赵俊臣的眼神愈冷,隐隐已经猜到了真相,再次问道:“难道,此人与那个汪恭有关系?”
听到赵俊臣提及“隐秘计划”四字之后,章晟德表情微变,然后则是面色凝重的点头说道:“还望钦差大人知晓,此人名叫汪顺,乃是汪恭的堂弟,我曾经见过他一次,绝不会认错。”
“原来如此!这就说通了!怪不得会有蒙古骑兵无声无息的穿过靖边、定边二县,突然进入榆林卫的腹地截杀于我,若是陕甘防务就是幕后之人负责,做到这一点自然是不难……呵呵,当真是一不做二不休,手段狠辣!”
赵俊臣冷笑着说道,双目中杀机四溢。
另一边,汪顺原本还算是表情镇定,但听到章晟德指认出了自己的身份之后,却是面色大变,连忙是大声否认道:“我不是汪顺,我也不知道汪顺是谁!我、我不是汪顺,你不要胡乱指认……”
然而,汪顺的慌乱否认,反倒是让赵俊臣完全确定了章晟德指认的真实性。
赵俊臣冷冷看了汪顺一眼,说道:“不希望自己牵连到汪家?但一切都已经迟了!相比较你的否认,本钦差还是更加信任章巡抚!……既然已经站错了队伍,就必然会付出代价!不论是如何否认,都已经迟了!汪明、汪恭、汪家,都必须要付出代价!”
说完,赵俊臣转头向着毛家栋吩咐道:“已经知道了此人的身份,我也就没兴趣问话了,带他下去严加审问,把他所知道的消息全部逼问出来!”
然而,不等毛家栋答应,旁边的洪高功就连忙说道:“赵大人,这件事还是交给卑职负责吧!论打仗,或许是毛百户的本领更强,但若论审讯逼供,毛百户就远远比不过卑职了!”
赵俊臣看了洪高功一眼,点头道:“也罢,这件事就交给你负责了。”
等到洪高功带人押着汪顺离开,赵俊臣就挥退了左右众人,只留下了陕西巡抚章晟德。
然后,赵俊臣直视着章晟德的双眼,说道:“原本并不想这么单刀直入,但事到如今,本钦差就必须要与章巡抚开诚布公的谈一谈西北边防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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