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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别人留下的烂摊子,还要自己出手收拾,赵俊臣的心情难免是有些不舒服。

    尤其是见到在场的众位文武官员全都是装作一副听不懂的表情,就好似这些事情与他们毫无关系一般,心中更是有些怒意。

    不过,赵俊臣终究还是按耐了心中的情绪,表面上依然是一副肃穆模样,见到众人皆是不敢回应之后,缓缓说道:“有鉴于此,本钦差认真考虑之后,为了重振朝廷之信誉、激发边军之士气,决定由三边总督府拿出一笔银子,在半个月之内,补齐陕甘边军今年以来所有的欠发兵饷与欠发赏银!”

    说到这里,赵俊臣见到在场众人毫无反应,突然间话锋一转,嘴角隐约闪过了一丝冷笑,又说道:“此外,本钦差打算派人探访陕甘各地的边军将士,清查陕甘边军过往几年的欠饷、欠赏,在今年的火筛入寇结束之后进行补发!……洪千户,这件事就由你手下的锦衣卫亲自负责,本钦差再拨调一部分禁军辅佐于你!”

    这一次,赵俊臣的话声落下之后,在场的众位文武官员顿时是心中大惊!

    赵俊臣想要补齐边军所拖欠的兵饷与赏银,在场众人并不意外。

    毕竟,赵俊臣乃是朝廷的财神爷,有无数的手段可以弄来银子,如今又要出手查抄陕甘首富汪家的家产,到时候又是一笔天文数字的银子入账,想要补齐西北边军近年来所拖欠的兵饷、赏银,对其他人而言是一件天大难题,但在赵俊臣眼中未必就是多大的难事!

    然而,赵俊臣清查拖欠的手段,却不是翻查账目、让边军将领们自行上报,而是亲自派人与各地边军进行接触摸底,这里面的问题可就大了!

    自从赵俊臣掌管户部之后,朝廷的钱粮周转已经是渐有好转,每年支给陕甘边军的饷银已是渐渐宽裕,但在西北边军之中,兵饷与赏银的拖欠情况依然是屡见不鲜,这是因为各层武官的层层克扣,下层边军们最终只能拿到极少部分的兵饷与赏银,而各层武官贪墨克扣之余,又把所有责任全部推给朝廷,称是朝廷下拨的银子原本就只有这么多!

    所以,在各地军镇的账目上,朝廷拖欠的兵饷与赏银并不算多,但对于下层边军而言,朝廷拖欠他们的兵饷与赏银至少要比帐目上的数字高出一倍有余!

    这般欺上瞒下的手段,原本就是官场上公开的秘密,下层边军们受制于人,也是敢怒不敢言,而赵俊臣的这般决定,却是要让底层边军主动揭穿上层武官的贪墨罪行,把这层窗户纸给彻底撕烂!表面上是统计拖欠情况,但实际上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为了抓住边军将领们克扣军饷饷银的把柄!激化边军将领与底层边军的矛盾!

    与此同时,赵俊臣派出锦衣卫与底层边军进行接触摸底,也为底层边军提供了申述渠道,边军将领们对手下边军的控制力也会大幅降低,再加上赵俊臣补发拖欠兵饷赏银的作法,也必然会赢得所有底层边军的一致支持……

    这般情况之下,边军将领们既是被赵俊臣抓住了罪证把柄,又要面临底层边军倒戈的危险,权力根基就会彻底动摇,如何还能够反抗赵俊臣的意志?

    想到这般情况之后,在场众人自然是心中惊骇!

    毕竟,若是按照赵俊臣的计划进行下去,他们这些人也全都不能幸免。

    他们不在乎赵俊臣接手三边总督的权职,也不在乎赵俊臣出手铲除汪家,甚至是不在乎赵俊臣的主战态度,这些事情都不会损害到他们的根本利益,但赵俊臣如今的这般作法,对他们而言却是釜底抽薪了!

    所以,在场的文武官员们再也不敢装作聋子哑巴,连忙是纷纷起身表态。

    “钦差大人还请三思!陕甘地域辽阔,东西相距六千四百里,来往联系不便,又有边军三十余万人,共有军镇四处,细分为十七路之多!军堡加起来总计有一百七十一处!关口也有七十二处之多!再加上数以百计的屯堡、数以千计的烽火墩,以及各处城池的守兵,想要派人与各地边军进行详细摸底,实在是费时费力,不如还是依照旧例,由各地边军将领自行上报拖欠银子比较好!”

    “钦差大人明鉴,朝廷所拖欠的赏银与兵饷,各地军镇与各路卫所都有账目记载,哪怕是三边总督府也有大概的数目,若是派人亲自与边军接触摸底,反倒是显得总督府不信任各地边军将领了,恐怕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变故!”

    “钦差大人,下官认为咱们只要补齐今年的兵饷与赏银,就足以振奋边军士气、恢复朝廷信誉了!”

    众人纷纷劝阻之际,陕甘巡抚章晟德沉思片刻之后,也同样是表明了反对态度,起身劝道:“赵大人,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当以维稳为主,一动不如一静,实在是不适合大动干戈,还望钦差大人三思而后行!”

    昨晚,章晟德虽然是表明了鼎力支持赵俊臣的态度,但章晟德也有自己的立场,这种支持并不是无限度的!

    在章晟德看来,赵俊臣借着统计拖欠的名义,想要抓住各地边军将领把柄、激化底层边军与高层武官之间的矛盾,若是天下太平的时候倒是一个妙计,或许还可以强化朝廷对边军的控制力,但如今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先不说各地的边军将领大都是桀骜之辈,未必就会乖乖的束手就擒,边军将领与底层边军矛盾激化之后,也不利于陕甘三边抵御蒙古大军的入侵!

    所以,章晟德认为赵俊臣的计划不仅是弊大于利,并且是风险极大,所以也就表示了反对的态度。

    众人纷纷劝阻赵俊臣之余,心中也有一些忐忑。

    事到如今,他们已是大都看明白了,赵俊臣接手了王铮的权柄之后,必然是要大权独揽的,本身也是说一不二的性格,未必会听从他们的劝阻。

    然而,赵俊臣的反应,却是再次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只见赵俊臣沉思片刻之后,竟是点头表示了认同,说道:“本钦差只是想要详细统计各地边军的拖欠,毕竟各地边军的账目混杂在一起,难免会有一些疏漏……但各位大人所言也有道理……这样吧,今日的商议结束之后,总督府就发一份公文,询问一下各地边军将士的态度,然后再做出具体决定,如今就暂且先把今年的拖欠补齐。”

    见赵俊臣这么痛快就接受了他们的建议,所有人都是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赵俊臣又岂会无的放矢?

    不等众人回过神来,赵俊臣已经开始了今天的下一个议题、

    只见赵俊臣用一种看似漫不经心的态度,向众人缓缓说道:“本钦差还有一个想法,想要征询一下各位的态度!如今,十万蒙古大军兵分两路,觊觎着大明领土、威胁着百姓安危,迟早会出现一场大战!陕甘边军加上朝廷的援兵,虽然有四十万之多,但可战之兵却是不足,并且是分散于各地,一旦是到了决战之际,咱们还要从各地调集兵力,难免是耽误战机,所以本钦差打算从各地的军镇与卫所之中,抽调一些精壮将士,组成一支战兵新军,数量大约是两万人左右,由三边总督府亲自负责指挥,这样就可以灵活应对今后的战局变化,集中力量对抗蒙古人的威胁,各位认为如何?”

    听到赵俊臣的询问,在场众人又是心中一惊,只觉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赵俊臣存心想要搞事!

    如今的陕甘三边,绝大多数的精锐边军都已经成为了各级武官的家丁私兵!如今赵俊臣要从各地抽调精锐,岂不是就是要抽调各级武官的私兵?

    然而,武官们的麾下私兵,全都是耗费重金组建,不仅是他们的心头肉,更还是他们的地位保证,如今赵俊臣想要抽调他们麾下的私兵,又岂是那么容易?

    若只是抽调几千人也就罢了,但赵俊臣竟是想要抽调两万人之多,大约是占了陕甘境内私兵总数的四成以上!边军将领们又岂会答应?别说是答应了,说不定还会兵变造反!

    所以,他们忍不住就要再次表态反对!

    只是,不等众人开口反对,坐在最下方的幕僚牛辅德却是突然起身说道:“钦差大人,关于战兵组建之事,小人正好有事禀报!”

    牛辅德表面上是禁军指挥使关武元的随军参谋,但实际上则是赵俊臣的府中幕僚,如今见到牛辅德的表态之后,赵俊臣却是装作一副不熟悉牛辅德的样子,只是点头道:“哦?与战兵组建有关系?说吧,是什么事?”

    牛辅德缓缓说道:“小人乃是禁军指挥使关大人的手下幕僚牛辅德,这些日子一直是负责边军与禁军的协调之事,小人在办事之余,也曾与榆林镇守总兵王大人、宁夏镇守总兵林大人有过接触!这两位总兵大人与钦差大人的想法一致,同样是认为陕甘边军的可战之兵不足,兵力又过于分散,不仅是容易被蒙古人逐个击破,相互支援之际也容易延误战机,所以他们二位也同样认为三边总督应该抽调各地精锐、组建一支战兵新军!”

    “哦?他们两位也同样是这般想法?倒是眼光长远!”赵俊臣点头赞许道。

    牛辅德继续说道:“这两位总兵大人不仅是有这样的想法,并且还愿意亲自做出表率!榆林镇守总兵王大人已经准备了精兵一千五百人,宁夏镇守总兵林大人也同样是准备了精兵一千人,此外,榆林西路的林参将、中路的司马参将,还有宁夏北路的张参将,以及十余处卫所的守备官,也大都准备了精兵一百到两百人左右,总计有三千三百人!这些精兵全都是他们的麾下亲兵家丁,皆是西北边军之中最为悍勇善战的将士,如今这些精兵正在路上,再过一两日就可以陆续抵达花马池营!”

    听到牛辅德的讲诉之后,在场所有人纷纷是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哪怕是听说了赵俊臣领兵在野外以少胜多击败了数千蒙古骑兵的事情之后,他们的心情也没有像是现在这般震惊!

    是这个世道变了吗?一向是拥兵自重的边军大将们,竟然会主动把麾下私兵送给赵俊臣?边军将领们什么时候这般深明大义了?

    赵俊臣没有理会众人的不可思议,只是满脸的欣慰,再次点头道:“这几位将领倒是识大体、顾大局,不过,突然失去了这么多的精兵,他们本地的防务能够保证吗?”

    牛辅德答道:“野外交战恐怕是有些力不从心了,但守城还有绰绰有余的!此外,西北的边军一向是缺乏精良兵甲,马匹也不多,所以王总兵与林总兵希望钦差大人可以为两处军镇补充一些。”

    赵俊臣沉吟片刻后,说道:“这两位总兵大公无私,我也不能让他们寒心!这样吧,就从禁军这里拿出两百副铁甲、六百副棉甲、六百匹战马,宁夏军镇与榆林军镇各分一半,由王总兵与林总兵自行分配!再从总督府拿出四万两银子,同样是宁夏军镇与榆林军镇各分一半,由王总兵与林总兵自行分配,作为募兵银子补充各地的兵力……此外,若是宁夏军镇与榆林军镇另有边军将领同样有意把各自麾下的精兵交给总督府指挥,本钦差也会另有补偿!”

    牛辅德一副欢喜模样,连忙说道:“多谢钦差大人的体恤慷慨,小人马上就把您的决定告诉两位总兵大人,相信他们一定会对钦差大人感恩戴德的!”

    *

    此时,听到了赵俊臣与牛辅德的对话,仔细捉摸之后,在场的众位文武官员总算是回过味了。

    榆林镇守总兵王彦、宁夏镇守总兵林惠石、以及两处军镇的那几位参将与守备官,哪里是主动把麾下私兵送给赵俊臣?分明是与赵俊臣暗中做了一笔交易!

    在这笔交易之中,赵俊臣得到了精悍善战的私兵,而边军将领们则是得到了精良的兵甲马匹与募兵银子!对于赵俊臣而言,如今已经是没有时间重头开始组建新军,最是需要拥有即战力的私兵,对于边军将领而言,从赵俊臣这里得到了兵甲、战马、与银子之后,大可以重新招募训练私兵,只不过多耗费一些时间精力罢了,到时候他们的私兵战力还会更强,双方乃是各取所需,谁也不吃亏。

    尤其是赵俊臣,更是慷他人之慨,兵甲与马匹全都是从禁军之中调取,事后只要向朝廷报称是战时丢失,朝廷自然会为禁军补充!交给宁夏、榆林的募兵银子更是从总督府支取……也就是说,赵俊臣几乎没有任何损失,就得到了三千余名精锐私兵!

    这般模式一旦是扩展到陕甘全境,赵俊臣想要组建一支两万人的战兵新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这两万名私兵并不是忠心于朝廷,更是忠心于他们的雇主!而他们今后的雇主,将会是赵俊臣!

    此外,在这场交易之中,还有一个隐含条件!那就是在今年的战事之中,赵俊臣将不会随意命令王彦、林惠石等人离开驻地与蒙古人进行野战,因为“兵力不足”的缘故,与赵俊臣达成交易的将领们今后的主要任务就是守城,与蒙古人野外交战的任务则是全部推给了赵俊臣的战兵新军,从这方面而言,边军将领们倒是占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便宜。

    但从另一方面而言,赵俊臣也从来都没有指望过这些边军将领敢与蒙古人在城外交战,所以赵俊臣同样是没有任何损失!

    这场交易,很可能早就已经商议妥当了,只不过选在今天公示于众罢了。

    *

    想明白了赵俊臣的计划脉络之后,陕西巡抚章晟德的心中满是钦佩,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误会了赵俊臣,也小觑了赵俊臣的手段。

    难怪赵俊臣突然是一改维稳为重的做法,又是要清查拖欠,又是要征召私兵,仿佛是成心要搅乱陕甘局势,原来是早就有了完善预案,几项看似有弊无利的提议,合在一起却是相辅相成、达成了奇效。

    现在回想起来,赵俊臣刚才所提出的清查边军欠饷欠赏的士气,恐怕也是一个伏笔,并不是真想要动摇边军将领们的权力根基,而是为了进行威慑,促使他们乖乖配合、与赵俊臣达成交易!

    威逼利诱之下,边军将领们接下来的选择也就很清楚了。

    昨天晚上,赵俊臣表示要征召各地将领的私兵组建新军,章晟德还认为是天方夜谭,但明白了赵俊臣的计划之后,章晟德才发现这件事竟是如此的容易。

    心中钦佩之余,章晟德再次起身表态,但这一次却是表达了支持之意,说道:“下官也认为,陕甘三边确实应该抽调精锐组建战兵!宁夏、榆林的两位镇守总兵既然已经做出了表率,下官与固原军镇的镇守总兵方振山相熟,等到今日的议谈结束之后,下官就会给他写一封书信,详细说明钦差大人的深意,相信固原军镇上下同样会鼎力支持的!”

    说完,章晟德又向河东巡抚吴敏、河西巡抚张文辉打了眼色示意。

    在章晟德的暗示之下,吴敏与张文辉犹豫了片刻之后,也纷纷是起身表态,表示他们会敦促甘肃军镇同样是派遣精锐私兵加入赵俊臣的战兵新军之中。

    相较于几位文官,武官们的反应要稍慢一些,但也不是笨人。

    很快的,花马池营的副总兵郑余已经是率先表态,说道:“如今钦差大人坐镇花马池营,卑职身为花马池营的武官,自然是要鼎力支持钦差大人的计划!卑职麾下也有五百精锐将士,即日起就将其中两百人……不,就将其中四百人全部交给钦差大人统帅!”

    郑余倒也是一个有魄力的人,竟是一口气交出了自己的大半私兵。

    但郑余也想明白了,如今赵俊臣已经彻底掌控了花马池营的局势,他哪怕是拥有五百私兵,也完全是无力抵抗,还不如干脆把自己的大半私兵全部交给赵俊臣,趁机讨好投靠!

    在郑余的带领下,另外几位花马池营的武官也大都是同样的心思,纷纷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卑职郑宝麾下也有四百余精锐将士,即日起就将其中三百人全部交由总督府统帅!”

    “卑职手中同样有三百精锐将士,即日起就将其中两百人全部交由总督府统帅!”

    “卑职手下的精锐将士不多,仅有六十余人,但也愿意交出其中四十人加入钦差大人的战兵新军!”

    ……

    就这样,参将郑宝交出了三百私兵,守备官包宏杰交出了两百私兵,剩下的千户百户们也分别是交出了数十名私兵不等。

    再加上赵俊臣昨晚接手史松的三千私兵,如今赵俊臣的手中已经是拥有了超过八千名私兵!

    要知道,哪怕是几位军镇总兵,麾下的私兵往往也只有三千人左右,这已经是他们财力负担的极限了!而赵俊臣刚刚接手了三边总督的权职,不过是稍稍用了一些手段,手下的私兵就已经是远远超过了所有的边军将领!

    可以预计的是,赵俊臣构想中的战兵新军,或许很快就可以实现,甚至还会超出两万人的规模数量!

    想要供养这支规模庞大的私兵,哪怕是赵俊臣也会感到吃力无比!

    但一切都是值得的,有了这支兵力,今后哪怕是德庆皇帝鸟尽弓藏,赵俊臣也有了反抗的底气。

    不过,如今得当务之急,却还是陕甘的边防大计!

    所以,赵俊臣的脸上并没有明显的喜色,只是很快就转到了下一个议题。

    而副总兵郑余等人对赵俊臣的积极表态,也很快就收到了回报!

    ……

    恩,六千字大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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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会议开始之后,赵俊臣就表现出一副雷厉风行的风范,不断的提出新的议题,每个议题结束之后,就会马上转换到下一个议题进行讨论,并且每一个议题都有过详细的考虑与准备,总是很快就可以得出定论。△◇ △ 番茄□  ---.x`

    就在所有人都还在消化上一件事情的时候,赵俊臣已经开始了下一个议题。

    “再说汪家通敌的事情!”说到这里,赵俊臣的声音变得冰冷了一些:“本钦差已经派出五千禁军前往临兆、西安、延安三府抓捕汪家族人、查封汪家产业,等到抓捕行动结束之后,汪家的家产全部充为军资,这个案子的审判则是交由陕西巡抚章晟德亲自负责!”

    听到赵俊臣的决定之后,章晟德连忙是起身领命。

    汪家的审判,不仅是因为这个家族背叛朝廷,更还是赵俊臣的报复与立威,章晟德自然是心中重视。

    然后,赵俊臣的目光转向了花马池营的几位将领,又说道:“此外,原花马池营总兵史松与汪家狼狈为奸,如今已经被本钦差依律斩首,所以这花马池营总兵的位置也就空了下来!依本钦差的想法,就由副总兵郑余接替花马池营总兵的位置,此外,参将钱宝升任为花马池营副总兵,守备官包宏杰升为花马池营参将,三人共同负责花马池营的一切防御警戒事宜。”

    刚才,郑余、钱宝、包宏杰三人皆是把自己的大半私兵交给了赵俊臣,数量虽然不算是特别多,但诚意却是十足,又起到了很好的带头作用,所以赵俊臣的这般决定,自然是对他们投桃报李了!

    尤其是郑余,从副总兵升为总兵,看似只是升了一级,但两者之间却隔着一道天堑,不论地位还是权柄都是天壤之别。

    总兵已经是明朝地方武官的最高职位了,副总兵想要升为总兵,不仅是需要足够的资历、军功、以及实力,背景与运气也是不可或缺,若是没有赵俊臣的刻意提拔,郑余恐怕至少还要在副总兵的位置上停留好些年才有进一步升迁的可能。

    花马池营总兵也不仅仅只是负责花马池营的防务而已,榆林军镇与宁夏军镇交界处的两百余里范围,包括宁夏军镇东路、两座卫城、五处千户所、二十三座屯堡,皆是受其辖制,甚至就连花马池的盐务也有权力插手,在陕甘边军之中地位仅次于四镇总兵!

    所以,听到赵俊臣的决定之后,郑余顿时是大喜过望,只觉得自己讨好投靠赵俊臣的决定是无比正确的他原本还以为赵俊臣会安排某位亲信接任花马池营总兵的位置,却没想到这般好事竟是落在了自己的头上,显然是刚才的表态起到了作用。

    于是,不等在场众人表态,郑余已经是单膝跪在赵俊臣的面前,大声说道:“多谢钦差大人的提拔信任!卑职从今往后定当是以死效命!”

    类似的表态,郑余已经在赵俊臣面前表达过三次了,却唯有这一次发自真心。

    另一边,钱宝、包宏杰两人虽然不似郑余一般收获丰厚,但同样是得到了晋升,也连忙是向赵俊臣行礼领命,言语间满是投效之意。

    见到三位武官的表态,赵俊臣暗暗点头。

    花马池营的位置至关紧要,赵俊臣这一次提拔郑余等人,也不仅仅是投桃报李,却也是因为赵俊臣在边军的根基太过薄弱,心腹之中实在是没有合适的人选,重用郑余等人其实也是迫于无奈。

    不过,若是可以趁机收获郑余、钱宝、包宏杰这些武官的投靠,倒也算是不错的收获了,至少是花马池营的内部再也没有任何隐患了。

    发布了任命之后,赵俊臣又与在场众位文武官员商议了陕甘防务、蒙古大军的动态,认真听取了所有人的想法建议,但在具体的防务安排方面,因为尚不熟悉情况的缘故,赵俊臣并没有做出任何具体的安排,依然是保持原态,只是进一步强调了自己的抗敌决心,敦促众人不可心生怠慢,更不能再有任何的畏战之心。

    等到所有的商议结束之后,时间已经是临近晌午了。

    眼见到众人皆是面现疲惫,赵俊臣终于是宣布散会。

    在散会之前,赵俊臣还宣布花马池营的内部戒严告一段落,所有的文武官员皆是恢复了自由,并且还敦促陕西巡抚章晟德、河东巡抚吴敏、河西巡抚张文辉三人尽快是回到各自辖境主持大局。

    散会之后,大多数人皆是陆续离开了总督府大堂。

    经过这场会议,所有人皆是重新认识了赵俊臣。

    在此之前,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赵俊臣只是一个圣眷优容、善于理财的贪官罢了,未必有什么真实本领,但赵俊臣先是以雷霆手段夺取了花马池营的控制权,接手了三边总督王铮的所有权职,干脆利落的出手铲除汪家,就足以让人心生敬畏了,而赵俊臣在这场会议期间所表现的眼光、手段、城府,更是让所有人再也不敢有任何的小觑之心。

    当初,王铮支持陕甘大局的时候,因为他性格有些优柔寡断的缘故,往往是要经过好几天的商议才能决定一件事情,而赵俊臣如今不过是刚刚掌控大局,第一次会议就决定了许多紧要事情,不仅是初步树立了自己在陕甘的绝对领导地位,并且还颁布了一系列的军令,为陕甘边防的未来划定了大方向,稳定了局势人心之余,又利用各种手段收获了一支规模不俗的战兵新军,甚至还趁机获取了花马池营众位武官的忠心……这般表现,不仅是远远强于现任的三边总督王铮,就算是比起上一任三边总督梁辅臣,至少也不逞多让了。

    虽然,赵俊臣对于陕甘边防大计的具体安排还没有任何计划,但经过今天这场会议之后,所有人都相信赵俊臣迟早都会有大动作。

    总而言之,因为赵俊臣的主持大局,今后的陕甘局势必然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只不过,这种变化究竟是好是坏,许多人依旧是心中没底。

    等到绝大多数人纷纷离开总督府之后,赵俊臣却没有休息,反倒是带领着自己的一众心腹来到了总督府书房,继续商议后续的计划安排。

    赵俊臣如今只是控制了花马池营罢了,并没有真正控制陕甘三边,蒙古人的威胁也没有任何改变,赵俊臣想要真正有所作为,依旧是任重道远,需要耗费许多精力与心血。

    在总督府的书房之内,陕西巡抚章晟德、锦衣卫千户洪高功、百户毛家栋、禁军指挥使关武元、监军太监李如安、花马池营总兵郑余等人皆是济济一堂。

    这些人都是暂时可以信任的,勉强算是赵俊臣的心腹。

    所以,面对他们的时候,赵俊臣的态度不似之前一般强硬,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太多的顾忌,不需要绕太多圈子,也不需要太多的争论与商议,进展很快。

    “章巡抚,与固原军镇进行联络的事情就拜托于你了!只要是固原军镇也同样愿意交出一部分私兵加入本钦差的战兵新军,甘肃军镇那边就很容易处理了!此外,你昨日所举荐的那四位大才,也要尽快安排他们前来花马池营领命,如今我手下正缺人手……还有,你返回西安府之后,一定要重视灾情的赈济事宜,陕西乃是陕甘的核心地带,人口占了近六成,只要陕西不乱,整个陕甘大局就不会乱……”

    “毛百户,等到战兵新军组建完毕之后,这支军队就由你来负责统帅!当然,你如今的官职较低,突然间让你掌控两万人的军队,又全都是桀骜不驯的兵油子,恐怕是难以控制局面,许多人都会心中不服,你乃是锦衣卫的身份,我也不能晋升你的职位……这样吧,我会安排关指挥使与你一同统帅这支战兵新军,表面上以关指挥使为主,但具体的事宜依旧是交由你来操办……这支新军乃是七拼八凑而成,若是就这么让他们奔赴战场,恐怕是发挥不了什么作用,所以你一定要尽快把这支战兵整合起来!”

    “李如安、洪千户,我会再拨给你两千禁军,再加上你们手中的净军与锦衣卫,尽快奔赴陕甘各地,驻入各镇、路、卫所、军堡,不需要插手边军的具体事宜,但务必要详细收集各地军情,一旦有战事发生就尽快通报于花马池营,防止各地边军再有谎报瞒报的情况发生!”

    “关指挥使,你也不能闲着,与毛百户一同操练战兵的同时,五万禁军也要一同操练起来,趁机挑选出两万名善战奋勇之士,一同交给总督府负责统帅!仅仅依靠两万名边军精锐所组成的战兵新军恐怕不足以对抗两路蒙古大军,必要时候也需要你麾下的禁军将士协助作战!”

    “苏西卿,从今天开始,总督府的后勤、钱粮、账目,就全部交由你来负责,总督府的那些账房师爷都是王铮与汪恭的人,我不信任他们,唯有把陕甘三边的后勤钱粮掌控在自己手中,我才能调动各地边军的力量!”

    “牛辅德,你来到陕甘这么长时间,应该已经熟悉了各地的边军将领了吧?从今天开始,总督府与各地边军的公文往来、情报联络,就全部交由你来负责!此外,马上以总督府的名义发布命令,将戚斌的新军调来花马池营待命!”

    “郑总兵,离开总督府之后,你就去禁军那里领取一百副铁甲、两百副棉甲,然后与花马池营的武官们自行分配,算是我对你们的补偿!不过,花马池营的防务也需要你多花一些心思,这里乃是整个陕甘边防的核心之地,绝不容有失!”

    因为没有太多顾忌的缘故,赵俊臣又是心中早有预案,所以命令发布极快,不过是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就向在场所有人都安排了差事。

    相比较大堂上的种种商议,这一系列命令更加详细,乃是赵俊臣真正的计划安排。

    听到赵俊臣的命令之后,在场众人纷纷是起身领命。

    不得不说,在这个时候,赵俊臣的雷厉风行、独断专行的做法,反倒是容易让人心生信任。

    等到所有命令全都是宣布完毕之后,赵俊臣就让所有人前去办事了。

    如今的陕甘三边,随时都会出现变故,一分一秒也不能耽搁。

    等到所有人皆是离开之后,书房内只剩下了许庆彦一人,赵俊臣终于是卸下了冷肃强硬的面具,长长出了一口气之后,身体瘫靠在椅背上,满是筋疲力尽,眼神之中更是充满了忧虑之意。

    自从掌控了花马池营的局势之后,赵俊臣就一直是表现出一副信心满满、智珠在握的态度,因为赵俊臣希望自己成为陕甘高层的主心骨,带动整个陕甘三边的决心与信念!像是王铮那般优柔寡断、三病五痨的模样,不仅会让人觉得软弱可欺,更也会让人对未来的战事失去信心。

    但只有赵俊臣自己知道他这一次玩脱了!

    赵俊臣原本还以为今年的火筛入寇虽然是比往年严峻一些,但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所以赵俊臣才会安排了种种伏笔,并且是亲自前来西北主持大局!

    在赵俊臣最初的预想之中,只要自己能够带领陕甘边军击退今年的蒙古入侵,多杀一些蒙古鞑子,想办法制造几场大胜仗,就能够收获大量的军功与声望,有了这些军功与声望之后,赵俊臣在庙堂中枢就可以得到更多的缓冲时间,渗透兵权的计划也会大有进展!

    然而,来到西北之后,赵俊臣才发现事情与自己的预想中完全不一样,蒙古人的威胁远远大于自己最初的想象,想要收获军功与声望,也要比想象中困难得多!一旦是战事失利,赵俊臣甚至还会成为最大的替罪羔羊,不仅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甚至还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所以,赵俊臣的心中压力极大。

    事实上,赵俊臣甚至还有一些举棋不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究竟应该如何击退蒙古大军,赵俊臣至今也只想到一个大概的思路,但这个方法究竟能不能成功,赵俊臣的心中也没底。

    所以,等到所有人全都离开之后,赵俊臣卸下伪装之余,也就陷入了沉思之中。

    见到赵俊臣的这般变化,许庆彦的表情有些复杂,只是为赵俊臣端来一盏茶,默默地放在赵俊臣的手边。

    而就在赵俊臣举棋不定的时候,钦差副使鲍文杰也终于是赶到了京城中枢,德庆皇帝也终于是获悉了西北局势的真相!

    ……

    ……



    ……

    ……

    自从赵俊臣担任钦差大臣离开京城前往西北之后,京城中枢的政治氛围就有些奇怪了。

    原本还算是稳定的党派平衡,因为“赵党”的群龙无首,却是突然间被打破了。

    这段时间以来,“周党”、“沈党”、“太子党”,甚至还有“帝党”,皆是蠢蠢欲动,想要趁机占一些“赵党”的便宜、插手“赵党”的势力范围。

    尤其是最近几天,朝廷各大派系可谓是动作频频,或者是伺机寻找“赵党”的几位核心人物的麻烦,又或者是编造理由想要插手工部与户部的政务,甚至是觊觎“联合船行”的控制权,动作虽然还不算大,但态度叵测、引人深思。

    有许多明眼人已是看明白了,这些动作只是试探罢了,各大派系一旦是摸清楚了“赵党”的虚实底线,恐怕很快就会有大动作!若是没有意外的话,“赵党”的麻烦只是刚刚开始罢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在等着好戏开场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与赵俊臣一同离京前往西北办差的钦差副使鲍文杰突然间匆匆赶回京城。

    回到京城之后,鲍文杰没有任何耽搁,紧急入宫觐见了德庆皇帝。

    *

    这一天,结束了早朝之后,几位内阁阁老就来到了紫禁城文华殿,商议政务、批复公文。

    近段时间,朝廷表面上最主要的事情是赵俊臣所提议的农务整改,赵俊臣所制定的计划虽然也算是详尽,但各地的情况大不相同,民间农户们也不理解朝廷的政令,许多官员又是阴奉阳违,执行之际却是不如人意,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

    这些问题,有许多都是呈送到了内阁,需要内阁几位阁老们商议决定。

    除了农务整改之外,朝廷在暗中也紧紧盯着南直隶的局势变化,相比较农务整改的事情,不论是德庆皇帝还是内阁阁老,皆是更加重视朝廷从南京六部收权的事情。

    此时的文华殿之中,阁老们正在商议这两件事情。

    “河南布政使送来消息,称是玉米种植的推广不顺,朝廷虽然是无偿送给了农户们玉米种子,但农户们大都还是愿意种植谷物,地方官员们也不敢强行推广,担心是激生民变……”

    周尚景翻阅着河南送来的奏疏,花白眉毛微微皱着,苍老的面庞上看不出息怒,缓声说道。

    首辅沈常茂冷笑道:“类似的奏疏,如今已经收到七八份了吧?眼看着秋种即将要结束,赵俊臣的农改计划却连三CD没有完成,恐怕是必然要失败了……依老夫来看,这个农改计划原本就是赵俊臣拍脑袋决定的,完全没有准备,临到秋种一个月之前才匆匆宣布,各地都没有任何准备,时至今日,玉米的种植还算是好的,那个土豆的推广种植就更加不堪了,至今都没有收集到足够的种子,又谈何推广?这一次,赵俊臣必然是要闹出一个笑话,如今因为这件事情,他已经被民间百姓们骂惨了,一旦是劳民伤财、激起民怨,老夫倒要看他如何收场!”

    左兰山看了沈常茂一眼,却是饱含深意的说道:“农改计划并不仅仅只是推广玉米与土豆这一项,户部所编纂的新农书还是得到了一些好评的,工部在各地大兴水利,建造水渠、水车等物,同样是迎来了百姓称赞……事实上,若不是有人暗中编制不切实际的流言,恶意的造谣生事,宣称这件事乃是户部盘剥百姓的举动,新作物的推广也未必会这么不顺利……”

    沈常茂看了左兰山一眼,完全没有接话,只是依旧冷笑不停。

    这段时间以来,针对赵俊臣整改农务的计划,沈常茂确实是暗中搞了许多小动作,他本身就认为赵俊臣的这个计划乃是天方夜谭,注定会失败,就想要趁机把赵俊臣的名声进一步搞臭,但这一切全都是在暗中进行,沈常茂目前还不想与“赵党”彻底翻脸,所以他听到左兰山的暗示与警告之后,却只是假装听不懂。

    见到沈常茂与左兰山的暗藏机锋,梁辅臣却是说了一句公道话:“赵俊臣这次的农务整改计划,确实是有些仓促,恐怕在短时间内很难见到成果,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今年注定是不会有什么成绩,但农务之事往往需要四五年才能见到成效,仅仅依靠目前的情况就断定这个计划的失败,同样是有些草率了……依我的看法,赵俊臣的初心还是好的,今年虽然是仓促了一些,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朝廷的粮食确实是遇到了问题。”

    周尚景抬头打量了几位阁老一眼,突然笑了一笑,说道:“依老夫来看,赵俊臣的计划还是很详尽的,颇是下了一番心思,各位切不要小觑于他……老夫收到了消息,那些与赵俊臣关系紧密的晋商、徽商们,目前已是与户部联手了,到了明天秋收之际,将会抬高价格收购玉米与土豆等作物,到了那个时候,农户们见到这些作物有利可图,态度必然会发生变化,所以今年只不过是赵俊臣的试水罢了,真正的成效还要再等两年……再等到赵俊臣所负责的商税整顿、川盐开发、农务整改等等事情纷纷有了成效,他就会成为朝廷的大功臣,任谁也压不住他,等到明年或者后年的时候,这文华殿里面,就要再多一个座位了。”

    听到周尚景的暗示,在场的几位阁老皆是面色微变。

    赵俊臣如今尚未入阁,就已经有了这般大的声势权力,若是让他入阁辅政,那岂不是所有人都要受到压制?

    程远道有些难以接受,突然插口道:“哪里有这么顺利!农务整改的事情如今已是阻力重重,川盐开发的事情依然是一团乱麻,商税整顿倒是成效显著,但我查过户部的账目,也不过是增加了不足百万两的商税入账,仅凭这么一点政绩,还远远不足以让他入阁辅政!……赵俊臣年纪太轻了,声誉也不好,若是想要入阁辅政,除了陛下的鼎力扶持之外,政绩也必须要格外显著才成!”

    听到程远道的反驳,周尚景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并没有继续解释——他的这番表态,只是想要增加几位阁老的心中紧迫感,如今已经达到了目标,周尚景自然是不会再多说什么,像是程远道、沈常茂等人皆是性格固执,周尚景也懒得浪费口舌说服他们。

    眼见到几位阁老渐渐开始偏离主题,李和问道:“河南布政使的奏疏应该如何回复?可还是依照前例?”

    周尚景点了点头,说道:“还是依照前例吧,让河南官员们尽力即可,不必强求,更不要激生民变,哪怕是不能完成朝廷的任务,朝廷也不会刻意责罚他们……地方官员屡屡呈送这样的奏疏,不外乎就是想要得到这句保证罢了,既然如此,咱们也无须刁难他们。”

    见到周尚景完全没有尊重自己这个内阁首辅的意思,直接下了结论,沈常茂的表情间闪过了一丝不满。

    但沈常茂终究还是隐忍了下来,反倒是开启了下一个议题,说道:“就在昨天,王保仁从应天府送来消息,称是新任的六位南京尚书已经赴任了,王保仁他们也很快就会返回京城……针对南京六部的计划,也已经开始了下一阶段。”

    周尚景点头道:“也不知道赵俊臣何时返回京城,下一步的计划,还是需要他亲自操办……”

    周尚景刚刚说到一半,就见到一位文华殿的当差太监匆匆走来,并且是递给了周尚景一张纸条,轻声说道:“周阁老,这是宫外送来的消息。”

    周尚景轻轻点头,伸手接过了纸条,拆开阅读之后,花白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一双老眼闪过了深思之色。

    其余几个阁老见到这一幕,就知道周尚景必然是收到了什么紧要情报,不由是心中好奇,但他们原本也没指望周尚景会向他们解释。

    不过,周尚景思索了片刻之后,却是没有任何隐瞒,将纸条放在手边之后,向众人说道:“刚刚收到消息,与赵俊臣一同离开京城的钦差副使鲍文杰已经回到了京城,并且是紧急觐见了陛下,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大事。”

    听到周尚景的解释之后,众位阁老皆是心中一惊。

    左兰山连忙问道:“仅仅只是鲍文杰?赵尚书可有回京?”

    周尚景摇头道:“赵俊臣并未回京,应该是还留在西北办差……看样子,西北的情况,要比咱们想象中更加复杂!”

    说到这里,周尚景想起了潞安知府孙淼前几日送来的密信,心中隐隐有些忧虑。

    而就在几位阁老暗暗思索的时候,德庆皇帝的随身太监张德急匆匆的进入了文华殿内。

    进入文华殿之后,张德表情严肃的说道:“各位阁老,陛下他要各位紧急前往御书房觐见!有紧急事情需要各位阁老一同商议!”

    见到这一幕,几位阁老更是心中一沉。

    沈常茂问道:“可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

    张德摇头道:“具体的事情,咱家也不清楚,只知道钦差副使鲍文杰突然回京,并且是向陛下呈交了钦差赵大人的一份密疏,陛下看过密疏之后,就大发雷霆,还险些掀了御案!如今陛下已经喝退了御书房的所有人,只留下了鲍文杰谈话,所以咱家也不清楚具体的事情……只是,陛下他已经许久都没有这样震怒了,必然不会是小事情!”

    几位阁老相互对视一眼,表情愈加严肃。

    然后,他们纷纷起身,在张德的带领下离开了文华殿、向着御书房快步走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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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朕要诛了他们的九族!诛了他们的九族!”

    等到几位阁老赶到了御书房外,还没有来得及求见,隔着大殿就听到了德庆皇帝的大声咆哮。

    一时间,不仅是守在御书房外的太监们一个个皆是噤若寒蝉,就连那几位见惯风浪的阁老们也全都是身体一颤,心中满是忐忑。

    正如大太监张德所说——德庆皇帝向来是城府深层,往日的喜怒大都只是伪装——实际上已经许多年没有真正的震怒过了。

    天子一怒,伏尸千里!这句话绝不是说笑的!

    德庆皇帝平日里出于大局维稳与后世名声考虑,总是以制衡权术为主,但他若是震怒之下失去了理智,直接采用强硬手段,哪怕是周尚景也只能束手待擒、毫无反抗之力。

    所以,众位阁老不敢直接进入御书房觐见,纷纷把目光集中到了大太监张德身上,希望张德先行通报。

    在众位阁老的注视之下,张德的面色苍白,但还是咬着牙用颤抖的双手推开了御书房的殿门,悄悄的闪身进入其中。

    片刻之后,张德快步走出了御书房,向几位阁老轻声说道:“各位阁老,陛下正等着你们,快进入御书房觐见吧!……各位面圣的时候务必要谨慎小心一些,绝不要再招惹陛下生气了!陛下如今的模样,已经快要把咱家给吓死了!”

    说完,张德就远远地走到一旁,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进入御书房伴驾了。

    听到张德的劝告之后,几位阁老相互对视一眼。

    然后,在沈常茂的带领下,阁老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陆续进入了御书房之中。

    此时的御书房内已是狼藉一片,德庆皇帝砸烂了自己面前的所有物件,大殿内到处都是被德庆皇帝丢掷于地的杯盏碎片、笔墨纸砚、奏疏书册,德庆皇帝的脸上满是震怒,瞪着双眼狠狠盯着进入御书房的几位阁老,而鲍文杰则是俯首跪在德庆皇帝的面前。

    等到几位阁老陆续站在德庆皇帝面前,不等他们行礼问安,德庆皇帝已经是伸手指着他们大声喝骂道:“内阁辅政无力,皆是无能至极!尤其是你!梁辅臣!朕对你信任有加,视你为心腹近臣,屡屡的提拔重用,你又是如何回报于朕的?若不是赵俊臣前往西北办差,朕都不知道西北已经糜烂到了如此触目惊心的地步!简直就是要公然造反!”

    听到德庆皇帝的训斥之后,众位阁老更是心中大惊!

    梁辅臣乃是“帝党”干将,更是德庆皇帝插手内阁的重要棋子,自从他回京辅政之后,德庆皇帝就对他多有维护,屡屡找机会为梁辅臣树立威望,扶持之意十分明显!

    德庆皇帝如今在众位阁老面前直接训斥梁辅臣,完全没有维护之意,也不在乎梁辅臣的威信受损,显然是说明德庆皇帝已经近乎失去理智了!

    一时间,几位阁老却也不敢怠慢,连忙是行礼请罪。

    梁辅臣听到德庆皇帝提及西北糜烂,面色连连变幻,同样是下跪俯首,没有任何的辩解之意,沉声道:“臣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见到梁辅臣这般模样,德庆皇帝的怒意不仅没有稍减,反倒是愈加的一发不可收拾了,怒声骂道:“你还有脸请罪!你还有脸请罪!朕让你镇守陕甘多年,原本还以为你能够稳定陕甘大局,但如今的西北官场不仅没有稳固,反倒是愈发的无法无天了,封疆大吏已是彻底失控堕落,眼中再也没有朝廷!山西、陕西、甘肃的督抚们暗中勾结、封锁军情,瞒着朝廷截留了赈灾钱粮、关押了逃荒百姓,竟是准备把这些钱粮与百姓全部拱手送给蒙古人,想要乞求蒙古人退兵!这些事情若不是赵俊臣的揭发,朕还不知道要被欺瞒多久?这何止是欺君瞒上?简直就是公然的造反割据了!”

    随着德庆皇帝的话声落下,几位阁老更是面色大变。

    虽然他们已是事前猜到西北出现了变故,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这般惊人!

    暗中截留朝廷的赈灾钱粮、关押逃荒百姓,这种事情原本就极为严重,还打算把粮草与百姓拱手送给蒙古人私下乞和,事情的性质就更加严重了!但最为严重的一点,却还是几位封疆大吏暗中勾结、欺君瞒上,正如德庆皇帝所说,这般作法与公然反叛也没有太大区别了!

    这一系列事情,不仅是代表着西北几位封疆大吏的畏敌如虎、短视愚蠢,暴露了西北边防军力的不足,更是说明了朝廷对西北各省的控制力正在沦丧,地方官员已经失去了对朝廷的敬畏之心!

    最后一点,才是德庆皇帝大为震怒的真正原因!

    也难怪德庆皇帝会直接训斥梁辅臣,梁辅臣毕竟是上一任的三边总督,这一系列的事情哪怕是梁辅臣毫不知情,却也脱不了干系!

    梁辅臣原本以为德庆皇帝训斥自己是因为又或者是自己担任三边巡抚期间蓄养私兵的缘故,所以才会直接的认罪请罚。

    但听到德庆皇帝的训斥之后,梁辅臣才发现事情远远要比自己想象中严重得多。

    梁辅臣向来是稳重冷静,但这一刻也忍不住心中大乱,表情惊骇的抬头问道:“西北的封疆大吏瞒着朝廷与蒙古人私下乞和?这、这怎么可能?!”

    德庆皇帝怒哼一声,直接把手中的奏疏丢到了梁辅臣面前,说道:“这是赵俊臣送来的密疏,你自己看!”

    梁辅臣连忙是拿起密疏展开细看,而几位阁老们见到这份密疏之后,心中急切之下,一时间也是顾不得规矩,纷纷是聚拢在梁辅臣的周围,与梁辅臣一同览读。

    赵俊臣的密疏很厚,足足有数千字之多,详细记录了赵俊臣进入山西境内之后的所见所闻,又是如何发现了西北督抚们的绥靖计划、绥靖计划的详细情况、出手整顿了山西官场的前后经过,以及赵俊臣的后续计划与想法建议。

    按照赵俊臣的说法,他如今已经是控制了山西官场,中止了山西的绥靖之事,但因为西北数省的绥靖计划是以三边总督王铮为核心,所以赵俊臣整顿了山西官场之后,就已是紧急赶往陕甘三边的花马池营,想要彻底阻止陕甘督抚们的绥靖计划,又因为陕甘高层已经是不可信任,所以赵俊臣抵达花马池营之后,还会行使钦差大臣的临机专断之权,架空陕甘督抚们的权职,全权接手三边总督的职责,在朝廷的旨意传来之前,也会暂时主持陕甘大局、尽力维持西北局势的稳定。

    此外,赵俊臣还在密疏之中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认为西北各省如今内有连年天灾,外有火筛入寇,正值内忧外患之际,不适宜大动干戈,西北的几位督抚虽然是罪大恶极,但暂且还不能出手惩治,依然要给予他们戴罪立功的机会,若是陕甘山西的高层被朝廷一扫而空,西北局势必然是一发不可收拾,朝廷就算是要惩戒他们,也要等到西北局势稳固之后再秋后算账,并且西北官场的绥靖计划必须要进行保密,绝不可公开,即使是要治罪几位封疆大吏,也要另寻罪名,否则就必然会引起天下哗然,朝廷的声望信誉也会受到负面影响。

    与此同时,赵俊臣还提醒朝廷一定要重视准噶尔汗国的出现与强势,认为蒙古部落如今已是有了重新统一的趋势,这件事情对明朝的影响极为深远,而今年的边防更是重中之重,一旦是让准噶尔汗国认为明朝的边防虚弱,今后就会食髓知味,西北边疆就会再也不得安宁,但若是今年狠狠挫败了准噶尔汗国的入侵,准噶尔汗国就会心存敬畏,不敢随意冒犯,西北边疆今后也会平静许多!所以,赵俊臣希望朝廷能够尽快的进一步支援西北边防,务必要展现强硬姿态,绝不可软弱退缩!

    *

    读完了赵俊臣的密疏之后,几位封疆大吏总算是明白了事情的始末详细,心情却是愈加凝重了。

    正如赵俊臣所说,西北督抚的罪行固然是可恨,但蒙古部落的统一趋势也不能小觑。

    阁老们都很清楚,蒙古部落若是统一,明朝将会面临多么巨大的威胁,当年的土木堡之变,就连明英宗都沦为瓦剌军队的阶下囚,更有六十余位大臣战死,若不是千古名臣于谦的力挽狂澜,恐怕就连京城都要被沦丧。

    按照赵俊臣的情报,这个即将要统一蒙古的准噶尔汗国,正是当年的瓦剌分支!

    蒙古人的威胁这般巨大,也怪不得西北的封疆大吏们会闻风丧胆了。

    梁辅臣读完了赵俊臣的奏疏之后,才知道自己离开陕甘之后竟是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向来是一心奉公的他也就顾不得请罪的事情,只是抬头向德庆皇帝说道:“陛下,西北数省之糜烂,臣并非是有意隐瞒,只不过这件事牵连甚广,牵一发而动全身,臣入阁辅政之后,也不敢贸然行事,只想着慢慢着手扭转,前段时间臣执意朝廷调派大军支援西北边防,就是因为臣深知西北边军已然力竭,蒙古人连年遭遇天灾,已经被逼入绝境,今年的火筛入寇就必然是格外疯狂,王铮初任三边总督,恐怕是难以控制局面,但臣也完全没想到西北的封疆大吏们会直接吓破了胆子,竟是做出了这样胆大妄为的事情……”

    说到后面,梁辅臣已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显然是恨透了几位西北督抚,他认为自己依然留在三边总督任上的话,像是这种事情是绝无可能发生的!

    然后,梁辅臣继续说道:“但无论如何,这些事情都是臣担任三边总督期间御下无方、识人不明的缘故!臣有大罪,无论陛下如何责罚,臣都不敢抱有怨言!但陛下您出手责罚臣之前,还请给臣一个机会!臣并不是奢望自己能够戴罪立功,只是臣认为满朝官员之中,唯有臣最为了解陕甘的军政事务,赵尚书理财是一把好手,也有心机手段,但他不懂军略,由他来掌控陕甘大局,臣无论如何也不放心,请求陛下让臣尽快返回陕甘三边,与赵尚书一同主持局势!”

    听到梁辅臣的说法,德庆皇帝的怒意终于是稍稍缓解了一些,但依旧是目光冰冷,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梁辅臣,良久没有说话。

    其余几位阁老遇到这般变故之后,已是大都没有主意,也唯有周尚景再次细读了赵俊臣的密疏之后,向德庆皇帝说道:“陛下,老臣有话说。”

    德庆皇帝转头看了周尚景一眼,眼神略有些复杂。

    德庆皇帝与周尚景斗了大半辈子,将周尚景视为心腹大患,但每到关键时刻,却往往只有周尚景才可以向他提供有效的辅佐。

    想到这里,德庆皇帝有些无奈,但还是说道:“说吧!”

    “陛下,老臣认为,西北的诸般变故,固然是让人触目惊心,但梁阁老并不应该承担主要责任!老臣统领百官多年,深知一个道理,那就是‘上行下效’四字!上官若是刚正,下官往往也会恪守职责,上官若是昏庸,下官往往就会肆无忌惮起来!同样一个官员,换了一个上司,秉行操守往往也会截然相反!梁阁老镇守陕甘多年,但陕甘一向是局势稳固,从来都不需要朝廷操心,西北的几位督抚也一直是用心办事,从不敢忤逆朝廷,但梁阁老回京辅政之后,这几位督抚就突然间欺君罔上,变得畏敌如虎、短视愚蠢,岂不是奇怪?老臣看来,也未必就是梁阁老的用人不明、御下无方,或许……是接任之人起了坏作用!”

    说着,周尚景抬手扬了扬赵俊臣的密疏,又说道:“赵尚书的密疏里说得很清楚,新任的三边总督王铮因为亲身经历了一次蒙古骑兵的突袭,就被吓得重病,至今也未能痊愈,甚至是不能亲自处理陕甘军政,然后才发生了西北督抚们勾结起来暗中向蒙古人乞和的事情,也正是因为王铮的软弱无能,才会让西北的封疆大吏们有底气欺瞒朝廷、私自行事!所以,老臣认为,这件事的主要责任在于新任的三边总督王铮,而不在于梁阁老!梁阁老回京之后的所作所为,无不证明他对朝廷的忠心!”

    听到周尚景的说法,德庆皇帝的表情再次稍稍缓解了一些。

    再次看了梁辅臣一眼之后,德庆皇帝冷哼道:“梁辅臣,站起身来说话吧!”

    等到梁辅臣谢恩起身之后,周尚景继续说道:“此外,老臣还认为,赵尚书在密疏之中的几项建议颇有道理,西北的几位封疆大吏固然是罪大恶极,但为了稳定西北局势,暂且还要留着他们,秋后算总账也不迟!西北督抚们的绥靖计划,也必须要隐瞒下去,绝不能公示于众!好在赵尚书如今应该已经抵达了花马池营,阻止了他们的计划,尚还没有造成切实损失,一切都还可以挽回!最后,蒙古部落的统一趋势必须要重视,朝廷应该尽快调集各地兵力,再一次支援西北边军,正如赵俊臣所言,今年的边防格外重要,唯有表现出我朝的强硬与强大,才能够威慑外寇、保证西北边疆的未来安稳!”

    顿了顿后,周尚景突然是面现犹豫,再次补充道:“此外,赵俊臣此次奔赴西北,虽然是担着钦差大臣的身份,但毕竟只是专项专办的钦差,只负责灾情赈济的事情,如今他突然是插手了边防军务,不仅是整顿了山西官场,接下来还想要架空陕甘督抚、接手三边总督的权职,固然是事急从权,但无论如何也是越权行事了,这件事极为敏感,究竟是赏是罚,也需要陛下您谨慎处理、尽快拿出主意。”

    听完了周尚景的一系列叙述,德庆皇帝终于是恢复了一些冷静,不再是一味的发泄怒火,开始真正的思考对策。

    良久之后,德庆皇帝的目光转向了梁辅臣,冷声说道:“你想要机会,朕就给你一次机会!朕命你为钦差大臣,全权负责陕甘的一切事宜,你马上准备一下,在今晚之前离京赶去西北,代替赵俊臣主持陕甘之边防大计!”

    梁辅臣顿时是心中一松,再次叩首道:“臣遵旨!”

    德庆皇帝沉思片刻之后,又说道:“程远道,你行文最好,马上是草拟一份圣旨,就说朕对于今年的西北防务极为重视,表示一下朕的殷切希望,就说西北文武官员的军功政绩今年皆是加一等计!并且还要强调一下,让西北官员们放手大胆的办事,只要是他们有了军功政绩,哪怕是期间偶有失误,也可以功过对抵、既往不咎!”

    说这些话的时候,德庆皇帝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强自忍耐着心中怒气。

    按照德庆皇帝的想法,那些欺君罔上的封疆大吏一个个皆是该死!但考虑到大局之后,德庆皇帝还是给了他们戴罪立功的机会!

    至少表面上如此!

    “至于赵俊臣的越权行事……”

    说到这里,德庆皇帝的脸上闪过了深思之色。

    ……

    恩,五千字大章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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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越权行事,无论是古今中外都是官场大忌,哪怕是事急从权,也终究是犯了忌讳、坏了规矩,而赵俊臣这一次的越权更是极为严重,一个主持赈灾事宜的钦差大臣因为抓住了地方官员的把柄,就强行整顿了西北数省的官场、架空了封疆大吏,不仅是插手了地方政务,并且还干涉了边防军务……简而言之,以这件事情的背景、影响、以及特殊性,今后注定是要纪录史书的,若是德庆皇帝轻易放过赵俊臣,官员们今后一旦是有样学样,整个官场都要乱了。

    所以,德庆皇帝若是要出手严惩赵俊臣,理由也非常充分,仅仅是“以儆效尤”四个字就足够了!就算是赵俊臣这次在西北立下大功,也不会有多少人心生异议!

    不过,赵俊臣的所作所为,表面上又是一心奉公,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犯了官场忌讳,却是甘愿为了朝廷之大局而身陷险境,德庆皇帝若是当真惩戒了赵俊臣,又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会让忠臣寒心,尤其是朝廷目前还有许多事情离不开赵俊臣,也就更不好下手了。

    所以,德庆皇帝心中难免是有些犹豫不定。

    见到德庆皇帝的沉吟不语,几位阁老表面上不动神色,仿佛只是静候着德庆皇帝的决定,但心情大都是有些期待或者紧张,急切想要知道德庆皇帝的态度。

    像是沈常茂、程远道等人,皆是希望德庆皇帝会出手惩戒赵俊臣,左兰山自然是希望赵俊臣有功无过,至于周尚景、梁辅臣等人,则是态度中立,认为赏罚皆可,一切以德庆皇帝的态度为主。

    最终,德庆皇帝沉吟良久之后,缓缓说道:“至于赵俊臣的越权行事……确实是坏了朝廷规矩,哪怕是赵俊臣的所作所为皆是出于公心,却也不可轻饶……不过,如今的西北局势还需要赵俊臣出力维护,一切还是等到今年的边疆战事结束之后再说吧。”

    听到德庆皇帝的说法,沈常茂、程远道等人皆是面现喜色,左兰山则是神色忧虑。

    德庆皇帝的这一番话,看似是没有准确态度,但至始至终都没有说出“情有可原”四字,隐含深意很明白,赵俊臣这一次的越权行事必定是要惩戒的,但要等到西北局势平稳之后再说,惩戒的轻重则是要视赵俊臣这一次的功勋而定,若是赵俊臣的功勋较大,则功过相抵、小惩大诫,但若是赵俊臣这一次不仅没有立下功勋,反倒是办砸了西北边防,那就是最完美的替罪羊了,必然是要倒大霉。

    德庆皇帝的决定,也考虑到了西北督抚们的态度,西北督抚们如今犯了大罪,乃是因为赵俊臣的保证与建议,才有了戴罪立功的机会,西北局势才会稳定,若是德庆皇帝动了赵俊臣,那么西北督抚们也难免会多想,西北局势也会不稳,所以德庆皇帝为了稳定西北局势,也同样给了赵俊臣机会,一切延后再定!

    说到这里,德庆皇帝的目光再次转向了梁辅臣,吩咐道:“梁辅臣,你抵达花马池营之后,就让他前往陕甘腹地,只负责赈灾事宜,等到赈灾之事进入正规之后,就让他尽快返回京城……此外,赵俊臣在西北的一切行迹作为,你也要详细调查,然后呈报于朕!”

    梁辅臣微微一愣,但很快就明白了德庆皇帝的深意,点头后沉声说道:“臣明白了。”

    德庆皇帝这是担心赵俊臣趁机插手兵权。

    然后,德庆皇帝再次沉吟片刻后,目光再转向了其余几个阁老,表情严肃的说道:“西北督抚的勾结绥靖之事,你等务必要守口如瓶,绝不可传扬出去!此外,边防的问题愈加严重,乃是朝廷目前的头等大事,北方有了乱象,其余地方就应该全力保持稳定,若是各地一同生乱,朝廷就难以控制局面,所以朝廷中枢针对南京六部的计划,就暂且延缓行事……还有,朝廷中枢也必须要同心协力,你们身为内阁辅臣,也要以身作则,不可再有内斗内耗之事,可明白?”

    自从赵俊臣离京之后,朝廷各大派系就一直是蠢蠢欲动,想要趁机蚕食“赵党”的势力范围,因为赵俊臣的权势影响已经逼近了德庆皇帝的心理底线,所以德庆皇帝对于各党派的做法一直是采取默许态度。

    然而,如今西北出现了变故,赵俊臣又成了西北乱局的核心人物,德庆皇帝事后还要因为越权的事情惩戒赵俊臣,可以正大光明的限制赵俊臣的权势发展,但也不希望赵俊臣太过寒心,所以才有了这么一番暗示,警告众位阁老不要再是觊觎“赵党”了。

    众位阁老自然是听懂了德庆皇帝的暗示,心中大都有些无奈,但也不敢违背德庆皇帝的意志,相互对视一眼之后,然后齐齐躬身道:“臣等遵命!”

    接下来,德庆皇帝又与几位阁老商议了朝廷再次支援西北边防的事情,最终则是从北方各省再次抽掉了三万余卫所兵,再加上两万禁军,以及一批粮草饷银,尽快奔赴西北支援。

    在此期间,沈常茂想到后金近些年来一直还算老实恭顺,反倒是蒙古重新成为了心头大患,就提议朝廷从辽东军镇拨调五千关宁铁骑支援西北,但沈常茂的这一个提议却是遭到了周尚景、梁辅臣等人的强烈反对,就连德庆皇帝也没有支持于他。

    后金这些年来固然是表现低调,但只是修生养息、积蓄实力罢了,依然是野心勃勃、随时觊觎着大明朝的疆土与财富,如今蒙古人的侵犯,在后金眼里或许就是良机,以德庆皇帝、周尚景、梁辅臣的眼光,又怎会抽调辽东边防的军力?岂不是给了后金可乘之机?

    在周尚景与梁辅臣等人的反驳之下,沈常茂自然是哑口无言,有些挂不住脸面。而德庆皇帝看向沈常茂的目光则是有些失望,隐隐觉得沈常茂的能力眼光实在是不适合再担任内阁首辅的位置了。

    *

    德庆皇帝与众位阁老足足商议了近两个时辰,终于是让众位阁老离开了御书房。

    商议之际,众位阁老皆是分配到了一些紧要任务,他们离开御书房之后,就各自忙碌去了。

    等到其余几位阁老走远之后,李和走到周尚景的身边,面带疑惑的问道:“周阁老,在御书房的时候,眼看着陛下已是极度不满梁辅臣,说不定还要治罪于他,您为何要突然为他求情?陛下这段时间以来屡屡为梁辅臣树立威信,显然是想让他接手内阁首辅的位置,正是您的心腹大患,咱们趁机除掉他,岂不是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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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尚景看似昏花的老眼深深看了李和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李和,你如今已是内阁辅臣了,乃是百官之表率、朝廷之柱石,固然是身在党派之内,陷于倾轧之内中,但你绝不能只盯着一党一派之得失!我等虽然是结党建派,但党派之根基依然是朝廷,身为内阁辅臣之尊,就必须要时刻兼顾派系与大局,否则就不能立足长远,迟早要摔跟头,你要切记这一点!”

    见到李和若有所思,周尚景表情略有些严肃,缓缓说道:“越是这个时候,咱们就越不能打压梁辅臣,因为梁辅臣是朝廷目前唯一有能力主持陕甘大局的重臣!若是咱们趁机打压了梁辅臣,倒是一时痛快了,但陕甘边防又要由谁来支持?一旦是边防出现了纰漏,让蒙古大军攻破边防长驱直入,你我身为内阁辅臣,难道会有任何好处?同样要承担责任不说,史书工笔又要如何评价我等?更何况,陛下在震怒之下,你我若是趁机挑拨,梁辅臣固然是要倒霉,但等到陛下冷静下来,梁辅臣终究还是平安无事,反倒是你我的挑拨举动会让陛下心中记恨!”

    听到周尚景的解释之后,李和终于是心中信服,说道:“原来如此!是学生目光太短浅了,不及周阁老深思熟虑,只看到了梁辅臣今后有可能会威胁到周阁老今后的首辅之位,却有些忽视了大局,多谢周阁老的赐教!”

    周尚景摇了摇头,神情略有些遗憾,说道:“放心吧,梁辅臣很难坐上内阁首辅的位置!他这个人有眼光、也有手段,能力更是不俗,奈何他持身太正了,公心太重私心太少,这固然是陛下信任他的原因,但也是他的缺陷与不足……到了咱们这个层次,一个只有私心而没有公心的人,固然是不能立足长久,但若是只有公私而没有私心,同样是不能攀上人臣巅峰!……还是那句话,要兼顾派系与大局。”

    说到这里,周尚景突然一笑,又说道:“此外,安排梁辅臣前往陕甘主持大局之后,他也就没有任何威胁了!就像是老夫刚才所讲,梁辅臣是朝廷目前唯一有能力主持陕甘大局的重臣,这也就意味着梁辅臣这次前往陕甘之后,会在那里滞留许久时间……李和你认为沈常茂还能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呆多久时间?若是沈常茂垮台之后,梁辅臣依然留在西北,这内阁首辅的位置又会落在何人之手?”

    李和面现恍然,眼中满是敬佩。

    显然,周尚景支持梁辅臣前往西北主持大局,既是稳定了朝廷边防,又趁机排除了梁辅臣对内阁首辅位置的威胁,这般做法正是“兼顾派系与大局”!

    心中敬佩之余,李和又有些疑惑,问道:“周阁老您认为沈常茂即将要倒台了?但学生认为沈常茂虽然是无力掌控朝廷大局,但地位暂时还算稳固啊……并没有发现他要倒台的迹象……”

    周尚景又是一笑,说道:“朝廷目前乃是多事之秋,沈常茂又无力掌控大局,既然如此他又如何稳固地位?你看着吧,等到西北战事结束之后,就是沈常茂垮台的开始!而这件事的引子,则就是陛下对赵俊臣越权行事的惩处!这一次赵俊臣越权行事,陛下必然会出手惩罚,趁机打压赵俊臣的权势影响,但赵俊臣又岂是束手认罚之人?到那个时候,在赵俊臣的暗中施展手脚之下,工部、户部、联合船行、乃至于整个庙堂,都会出现震荡!而沈常茂就是这一系列震荡的替罪羊!”

    李和沉思片刻后,点头道:“确实有可能!这样看来,咱们也要早做准备才行!不过,若是庙堂局势这般发展下去的话,内阁首辅之位很快就可以回到周阁老手中了!”

    说到后面,李和已是面现兴奋之色!

    周尚景并没有太多的兴奋,反倒是表情凝重了一些,缓缓说道:“说到赵俊臣……老夫这次促使梁辅臣尽快前往陕甘西北主持大局,也是为了防范赵俊臣插手兵权……赵俊臣此人可不能小看,老夫总觉得,他这一次的越权行事,乃至于架空西北督抚的举动,乃是早有预谋,正是为了插手兵权!”

    随着周尚景的话声落下,李和不由心中一惊:“赵俊臣想要插手兵权?他、他有这个胆子?”

    周尚景的目光深沉,声音有些冰冷,说道:“说实话,赵俊臣的成长太快了,尤其是最近这半年以来,即使是老夫有时候也看不透他的心意了……不过,他的野心确实是越来越大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陛下显然也有同样的担心,今天特意叮嘱梁辅臣要详细调查赵俊臣在陕甘的所作所为,并且还严禁赵俊臣再插手军务,显然就是出于这般考虑!”

    听到周尚景的说话,李和的表情也渐渐严肃了起来,皱着眉头深思不已。

    沉默之际,周尚景与李和已是返回到了文华殿的门外。

    因为西北的诸般变故,两人接下来还要在文华殿处理许多事情。

    迈步进入文华殿之前,周尚景突然间再次开口道:“对了,这段时间,你派人紧紧盯着沈常茂!此人能力一般,但心性却高,发现赵俊臣想要吞并‘沈党’的意图之后,就觉得自己受了羞辱,心里面只想着报复赵俊臣……老夫担心他这一次为了报复赵俊臣,会刻意为西北边防拖后腿,最后再让赵俊臣背黑锅……平常时候,他与赵俊臣的明争暗斗也就罢了,但这个时候他若还是不知轻重,那老夫说不得就要出手教训他一顿了,就算是赵俊臣当真有插手兵权的意图,但也绝不能阻碍朝廷的边防大计!”

    听到周尚景的吩咐,李和不由又是一愣。

    但认真思索片刻之后,李和认为周尚景的种种顾虑确实有可能,于是沉声说道:“周阁老放心吧,学生一定会紧紧盯着沈常茂,若是他不顾大局想要给西北边防拖后腿,学生就会即时通报周阁老。”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是迈步进入了文华殿内,开始为西北战局忙碌了起来。

    *

    为了防止引起百姓的慌乱,朝廷暂时压下了西北数省的种种事情。

    不过,到了这一天的下午,却有一件事引起了朝野的关注,那就是德庆皇帝下令杖毙了包括东厂厂督冯德胜在内的十余名东厂高层太监!

    自从西厂重建之后,东厂或是失察或是失职,时而还会坏事,德庆皇帝对东厂的不满已是由来已久,而这一次西北数省的督抚们私下勾结瞒着朝廷向蒙古人绥靖求和,东厂竟是完全没有察觉,却是让德庆皇帝忍无可忍,终于是下定决心彻底整顿东厂。

    最终,整个东厂的所有高层都在德庆皇帝的震怒之下被清洗一空,德庆皇帝终于是发泄了心中怒意之余,东厂也是元气大伤。

    反倒是西厂,因为成立时间尚短的缘故,势力影响还没有扩张到西北,这一次也就逃过了德庆皇帝的迁怒,在东厂元气大伤的情况下,在一段时间内反倒是成为了内廷唯一可以依仗的情报机构。

    这样一来,德庆皇帝的许多事情也只能依靠西厂负责了!

    而就在朝野官民们因为德庆皇帝出手整顿东厂的事情而猜测纷纷的同时,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是表现低调的方茹终于是有了动作!

    赵俊臣安排鲍文杰返回京城向德庆皇帝呈报情况的同时,也安排了一位幕僚返回京城向赵府与“赵党”通报消息。

    所以,就在这一天,方茹同样是知晓了西北数省的种种变故。

    得知了蒙古大军前所未有的威胁之后,方茹颇是担忧赵俊臣的安危,但方茹也很清楚,自己再是如何担忧也没有用,如今她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利用这些变故为赵俊臣争取最大的利益!

    所以,认真思索许久之后,方茹突然是秘密前往了同济庙。

    如今,同济庙在京城中的影响力已是极大,不仅是拥有上万虔诚信徒,与京城各衙门的关系也是极佳,声势隐隐已是不逊于京城附近的几处百年大庙。

    在这般情况下,同济庙的主持张道全也就成为了京城人的风云人物,不仅是信徒们眼中的活神仙,更还是当朝大员的座上宾,一举一动都有了莫大的影响力。

    平日里,就算是京城勋贵想要与张道全见面也不容易,但方茹自然不同,张道全实际上只是方茹的手中傀儡罢了,从来都是毕恭毕敬、不敢有任何怠慢!

    所以,得知方茹来访的消息,张道全不敢怠慢,连忙现身相见。

    见到方茹之后,张道全有些战战兢兢——自从方茹开始负责同济庙的事情之后,张道全就有些畏惧方茹,不仅是因为方茹不好糊弄,更是因为方茹每次出现都会交给他一些很艰难的任务,每次都让他耗费无数心神。

    “小人拜见如意夫人!几日未见,如意夫人……”

    然而,不等张道全的讨好话说完,方茹已是干脆利落的吩咐道:“时间有限,我不会停留太久,客套话就别说了,张道全,我如今有三件事需要你立马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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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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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意夫人尽请吩咐就是!”

    听到方茹的表示之后,张道全就知道方茹又要把某些麻烦事情丢给自己,但他不敢反抗方茹,也没有反抗的资本,只是苦着脸答道。

    方茹看了张道全一眼,自然是看出了张道全的不情愿,但并没有理会在意,只是冷着脸继续吩咐道:“首先是第一件事情,我让你暗中收集京城附近读书人私下里所写的反诗反文,这件事办得如何了?”

    张道全连忙说道:“都已经办妥了,至今已经收集到总计二十八位读书人所写的反诗反文三十七篇,另还有一些诗文看着模棱两可,但若是牵强附会起来,也有讥讽朝廷的意思。”

    方茹面现满意之色,点头道:“很好,把这些情报抄录一份交给我带走……此外,等到十天之后,你就找人拿着这些反诗反文向东厂与西厂告密!”

    听到方茹的吩咐之后,张道全的面色微微一变。

    同济庙如今已是发展成为赵俊臣手下的情报特务机构,所以张道全也是消息灵通之辈,自然是知道朝廷近段时间因为前少傅郭汤的缘故,一直在严密监视读书人的动态,严查各地的反文反诗,一场文祸已是悄然而起。

    尤其是东厂如今刚刚遭到整顿清洗,新上任的东厂高层们为了向德庆皇帝证明自己的能力,也必然会大动干戈,方茹的这个决定,岂不是要给这场文祸添油加火?

    不过,这件事情还算好办,只要不暴露同济庙的存在,就不会有任何隐患,所以张道全连忙答道:“如意夫人放心,小人一定会办妥此事。”

    方茹点了点头道:“至于第二件事,就是暗中收买一批说书人,编一些蒙古人侵犯西北边疆、凌虐百姓的故事,故事里的蒙古人必须要残暴冷血、百姓必须要凄惨无辜、朝廷官员必须要昏聩无能、边军将士必须要怯战懦弱……越精彩越好,然后再把这些故事到处传播,尽量激发朝野对西北百姓的同情、以及对蒙古人的仇恨……这件事不急,大可以一步一步来,但必须要在一个月内见到显著成效!”

    得知赵俊臣已经开始掌控陕甘边防之后,方茹这项决定的意图,自然是为赵俊臣造势!

    西北数省毕竟是距离京城太遥远了,蒙古人上一次切实威胁京城百姓还是百年前的事情,在这般情况下,绝大多数百姓都不会关心今年的火筛入寇——火筛入寇每年都会发生,所有人都已是习以为常——就算是赵俊臣率领边军击退了蒙古大军的来犯,百姓与读书人也不会有太大的感触,赵俊臣的评价也不过是多了一项“懂得军略兵法”罢了,对赵俊臣声誉威望的提升不大。

    然而,若是事先有了足够的宣传与造势,结果却是大为不同,赵俊臣击退蒙古大军的入侵之后,评价也会大幅上升,说不定还会成为世人口中的“百姓救星”、“朝廷柱石”,甚至会彻底扭转赵俊臣的声誉计划。

    当然,张道全只是赵俊臣门下的边缘人物,并不知晓赵俊臣的计划,所以也不明白方茹这项吩咐的真实用意,但这件事同样不难办,所以他也就答应得很痛快,说道:“这件事好办,如意夫人您放心就好,小人一定办妥!”

    见张道全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方茹的柳眉一扬,警告道:“这件事虽然好办,但办好却不容易!若是两个月之后没有达到我想要见到的效果……如今的同济庙已经步入正轨,就算是换一个主持也不会有任何影响,张先生你说是不是?”

    听到方茹的警告,张道全浑身一颤,连忙再次保证道:“小人绝不敢怠慢,一定是寻找最好的说书人编造故事,也一定会尽力宣传这些故事,绝不会让如意夫人失望!”

    方茹轻轻点头,又说道:“至于第三件事……”

    说到这里,方茹眼中闪过了一丝犹豫,似乎是有些举棋不定。

    但最终,方茹还是咬着银牙说道:“等到一个月之后,也就是上一件事办妥之后,就暗中向京城传播一则流言,就说今年的火筛入寇与以往不同,南疆的蒙古部落已经统一,并且是兴兵二十余万大举入侵边疆、劫掠百姓,随时还会进犯直隶各地!而西北各省督抚畏敌如虎、视百姓如草芥,竟是抓捕了西北灾民十余万人,还把这些灾民以及朝廷拨给西北的赈灾粮草拱手送给蒙古人,向蒙古人卖国乞和!”

    听到方茹的最后一项吩咐,张道全顿时是面色大变!

    与前两项吩咐不同,这一件事说是造谣生事、诽谤朝廷、蛊惑人心也不为过!这道流言传播之后,一旦是惊动了朝廷,朝廷就一定会严查,同济庙说不定就会暴露!同济庙一旦暴露的话,就是一场灭顶之灾!

    于是,张道全就想要想办法拒绝。

    只是,张道全还未开口,方茹就已是冷声说道:“这件事固然是有些风险,但我足足给了你一个月的准备时间,若是这么长的时间都不能让你抹去痕迹、保全自身,那就只能说明同济庙无能,对我家老爷没有任何作用……那样的话,同济庙也就不需要再留着了!”

    张道全的表情一僵,只觉得苦不堪言。

    但在方茹的威胁之下,张道全依然是没有任何拒绝的底气,只好是勉强答应道:“这件事……小人也会用心安排,但若是将来朝廷追查起来,还望如意夫人您能暗中帮衬一二!”

    方茹冷哼一声,杏眼明眸中满是果决,说道:“东厂如今已是大乱,西厂被咱们渗透极深,顺天府尹霍正源则是我家老爷的心腹,将来就算是朝廷追查,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放心吧,只要是你做到万无一失,就绝不会查到你这里!”

    听到方茹的保证之后,张道全总算是安心了一些,连连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有了如意夫人的担保,小人也就安心了!”

    然而,张道全虽然是安心了,但他却没有发现方茹眼神深处似乎犹豫又似乎坚定的复杂思绪。

    事实上,方茹吩咐张道全的三件事情之中,前两件事情确实是赵俊臣的安排,但最后一项吩咐则是方茹的私自决定!

    赵俊臣派人向方茹通报了西北数省的种种变故,其中也包括西北督抚们的绥靖乞和之事,但赵俊臣把这件事告知方茹也只是为了方茹心中有数罢了,并不希望方茹利用这件事情搅动风雨,甚至还反复提醒方茹一定要对此保密!

    在赵俊臣的眼中,西北督抚们的乞和绥靖计划对朝廷的声誉打击太大,会造成一系列的恶劣影像,不利于朝廷大局,出于各种考虑,赵俊臣并不希望这件事情公布于众!

    但方茹并不似赵俊臣那样心中顾忌着朝廷大局,她的心中只容得下赵俊臣一个人!她的所作所为,也全都是为了赵俊臣的利益!至于其余的事情,方茹压根不会放在心上。

    在方茹眼中,西北督抚们的绥靖乞和计划对赵俊臣而言乃是一次良机!这个计划太过于残忍,竟是出卖了十余万西北灾民,一旦公开之后就必然会迎来无数的口诛笔伐,百姓们也必然是纷纷唾骂,但这项计划越是遭人憎恶,那么亲手阻止了这项计划的赵俊臣也就越是会受到世人称赞!

    等到这件事情传播出去之后,赵俊臣的声誉声望必然会是彻底扭转,西北数省的千万百姓都会顾念赵俊臣的恩情!

    与此相比,朝廷的信誉受损、百姓们对朝廷的不信任、朝野局势的动荡等等,在方茹眼中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所以,赵俊臣虽然是再三叮嘱方茹一定要保密,但方茹经过反复考虑之后,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公示于众,一切只是为了赵俊臣!

    这还是方茹第一次违背赵俊臣的命令,心中难免是有些不安,但方茹并不后悔!

    只要是对赵俊臣有利,哪怕是今后赵俊臣再如何责罚于她,方茹也一样会做!

    *

    向张道全吩咐了三项任务之后,方茹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然后就离开了同济庙,返回了赵府之中。

    别看东厂最近一段时间总是办事不利,但随着赵俊臣的地位权势越来越高,与内廷的关系也是越来越僵硬,东厂对赵俊臣的监察也是越来越紧密,许多时候都让赵俊臣感到束手束脚!

    如今,东厂高层被德庆皇帝清扫一空之后,对赵府的监视也必然会出现疏漏,正是方茹大展手脚的机会!赵俊臣的计划还有许多,也正是进行实施的时候!

    所以,今后一段时间内,方茹会很忙!

    不仅是方茹开始忙碌,随着鲍文杰的返京呈禀,揭露了西北数省的种种变故,整个京城官场都悄然间运转了起来。

    这一天的下午,梁辅臣紧急出京,带着德庆皇帝的圣旨匆匆向着西北方向赶去。

    与此同时,工部开始筹集军械、户部开始调集钱粮、兵部遍发公文抽调各地兵力。

    而就在京城官场开始运转的同时,陕甘三边则又是另一幅景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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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第二更!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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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却说,赵俊臣掌控了花马池营的局势之后,就向陕甘各地的镇、路、卫、堡,以及府、州、县,连续发去了七份公文,顿时是在陕甘各地引起了许多震动。

    第一份公文,是陕甘几位督抚以三边总督府的名义联名所发,宣布赵俊臣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全权接手三边总督王铮的所有权职、代替三边总督王铮主持陕甘的所有军政事务,这份公文署有陕甘所有督抚的名字,虽然没有朝廷的旨意,但赵俊臣的权职也算是有了一定的合法性,所以这份公文发布之后,陕甘各地的边军将领们也就不敢轻易违背赵俊臣的命令。

    第二份公文,则是赵俊臣用极为严厉的语气敦促陕甘各地的文武官员不可畏敌懈战,务必要奋勇迎敌,确保百姓之安危、疆土之安宁,并且表示今年的火筛入寇虽然是形势格外严峻,但赵俊臣有信心会带领陕甘所有人迎来最后的胜利——这份公文看似没有任何的实际内容,但实际上则是一个风向标,向陕甘所有人表明了赵俊臣的强硬主战立场!

    第三份公文,就仿佛是第二份公文的注脚,乃是赵俊臣所颁布的一系列赏罚军令,赏罚之优厚、惩处之严酷,皆是让人瞠目结舌,这份公文同样是表明了赵俊臣的强硬态度,若是这份公文中的赏罚军令能够严格执行,说不定会有某些边军凭借杀敌而发家致富也说不定!

    第四份公文,却是赵俊臣宣布要在半个月内补发各地边军今年的所有拖欠饷银与拖欠赏银,并且还表示要在今年的火筛入寇结束之后补发过往五年内的所有欠饷与欠赏,这份公文与上一份公文联合在一起,却是让各地边军的士气大有增涨。

    第五份公文,则是一场大胜的通告,而这场大胜仗的主角,竟是赵俊臣本人!按照这份公文里的说法,赵俊臣前往花马池营的时候,遭遇三五千蒙古骑兵的突袭,最终赵俊臣仅仅是率领麾下五百余户部,就大败敌人,不仅是杀敌两千余,还斩首六百余、俘获八十余!今后一段时间之内,这些首级与俘虏将会在各地的军镇城池进行巡展,所有官民皆可参观,以此来表示这场大胜的真实性。

    此外,在这份公文之中,还详细列举了参战将士们已经收到的赏赐,像是锦衣卫千户洪高功、锦衣卫百户毛家栋、山西镇百户牛顺等人皆是记功三等,赏银数千到万两白银不等,就算是底层将士也全都是记功两等,赏银百两到千两不止,至于战死之将士除了各自应得的赏银之外,家人还会得到朝廷的抚恤与免税。

    这份公文的反响最是强烈,一来是任谁也没想到赵俊臣这么一个文臣能够领兵创造出这般的罕见大胜,二来是任谁也没想到蒙古人竟是这样的不堪一击,竟是让赵俊臣的护卫以少胜多,三来是参战将士们收入手中的赏银与军功实在是令人眼红不止。

    再联系到前两份公文,许多边军将士已是悄然间变了心思,渐渐有了一些求战之意。

    至于第六份公文,则是赵俊臣宣布陕甘首富汪家里通外敌、勾结蒙古、背叛朝廷,如今西安、延安、临洮这三府的汪家族人已经被尽数逮捕,汪家家产也全部被查抄,要求陕甘各地的官员进一步抓捕汪家余孽,查抄汪家的各地财产与商行,所有查抄所得尽数归功!此外,原花马池营总兵史松助纣为虐,与汪家狼狈为奸,如今已经伏诛,花马池营总兵之位由副总兵郑余接替!

    在这一份公文的最后,却又提了一句,汪家的种种罪行只与汪家有关,朝廷只是针对汪家,并不会牵连太广,只要不似史松一般助纣为虐、不知悔改,朝廷也都不会继续追究。

    汪家乃是陕甘首富,势力影响可谓是盘根错节,与陕甘许多文武官员都有联系,这一份公文也在陕甘官场引起了许多震动,但这份公文的最后一句却又让他们心中一安,眼见着汪家已经是被铲除,他们自然是不愿意受到牵连,也就纷纷是与汪家断了联系,甚至是落井下石,破不可待的寻找各自辖境内的汪家产业下手。

    第七份公文,内容最是惊人,乃是赵俊臣为了灵活应对今年的蒙古入侵,想要抽调各地精锐将士,组建一支战兵新军,规模为两万人之多,显然是想要向各地武官们索要私兵,并且还表示榆林镇守总兵王彦、宁夏镇守总兵林惠石、花马池营总兵郑余以及二十余位武官已经响应了三边总督府的号召,总计献出了麾下悍勇亲兵家丁总计五千余人,而总督府为了补偿众位武将的兵力缺失,则是给予了他们一定的精良战甲战马、以及一笔募兵银子。

    这一份公文,自然是在陕甘武官之中引起了渲染大波。

    对于边疆各地的武官而言,私兵乃是他们的命根子,是他们地位的保证,又如何愿意交出去?

    不过,赵俊臣乃是钦差之尊,如今又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各地武官们也不敢随意的违背命令,他们皆是在观察风向,尤其是观察各自上司的态度,百户们等待着千户们先行表态,卫所的千户们则是等待着各卫所的守备官先表态,守备官们等待着各路的参将们先行表态,参将们则是紧紧盯着军镇总兵的态度变化。

    最终,所有武官的目光皆是转向了陕甘四大军镇的镇守总兵!

    相较于各位督抚,固原、宁夏、榆林、甘肃这四大军镇的镇守总兵才是他们真正的顶头上司,一个个皆是实力雄厚、根深蒂固,他们是陕甘最大的军头,督抚们的地位固然尊贵,但每年应对火筛入寇的时候,终究还要依靠他们的力量!

    往年时候,哪怕是梁辅臣担任三边总督期间,对这四位镇守总兵也是以安抚为主,从不敢逼迫太紧,他们统领着西北防线,麾下有三十余万大军,也有反抗三边总督府的资本。

    所以,许多边军将领已经是暗暗下定决定,若是镇守总兵们不交出各自私兵,那他们就有样学样,同样是假装不知道这件事,若是镇守总兵们交出私兵,那他们也就只能咬牙相随。

    如今,宁夏总兵与榆林总兵已经陆续交出了一部分私兵,但在边军将领们的眼中,这两位镇守总兵并不具有代表性。

    宁夏军镇向来是与三边总督府关系紧密,也最受朝廷控制,事实上三边总督的驻地花马池营就在宁夏军镇的辖境之内,所以宁夏总兵林惠石响应三边总督府的号召交出了麾下一部分私兵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至于榆林总兵王彦,则是今年刚刚一任,如今还没有坐稳位置,自然也不敢触碰三边总督府的霉头。

    反倒是固原总兵方振山、甘肃总兵金虎原的态度,才能够真正影响到绝大部分边军将领。

    在这两人之中,甘肃军镇地处偏远、实力也不强,固原总兵方振山也就成了所有人瞩目的目标。

    *

    固原总兵的驻地位于固原州,这里“左控五原,右带兰会,黄流绕北,崆峒阻南,据八郡之肩背,绾三镇之要膂”、“回中道路险,萧关烽堠多”,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总兵府的大堂内,镇守总兵方振山自从读完了总督府发来的七份公文之后,就一直是面色变幻不定,已是沉思了大半个时辰。

    方振山如今尚不到四十岁,但已经是西北沙场的老将了,他身躯厚实、面容果敢,双眼炯炯有神,沉思之际给人一种精明睿智的感觉,绝非是鲁莽粗俗之辈。

    “这位钦差赵大人……当真是雷厉风行、好大的魄力!不过是刚刚接手了三边总督的权职,就一口气发来了七份公文,每一份公文都是用意深远、让人不敢小觑……相较之下,王铮却要差远了……尤其是最后一份公文,当真是抛给了我好大一个难题!”

    沉思良久之后,方振山缓缓开口说道。

    说话之际,方振山的语气凝重,自从收到这一系列的公文之后,他不仅是感受到了来自于三边总督府的压力,同样也感受到了中下层武官们的注视与窥探,很清楚自己的决定必然是影响深远。

    另一边,见到方振山终于是开口说话,大堂内的众人纷纷是面现喜色。

    自从收到这些公文之后,他们就纷纷赶来寻求方振山的意见。

    这些人有文有武,有些是方振山的麾下幕僚,有些是固原军镇的高层武官,甚至就连固原知州张文琪也在列。

    最终,固原副总兵马汉成试探着问道:“总兵大人,对于这七份公文,您怎么看?”

    ……

    恩,第三更!

    明天还会继续爆发!

    因为工作与生活上的种种缘故,最近一段时间实在是太忙,更新很不稳定,虫子深感歉意,但也实在是无可奈何!见谅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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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兵大人,对于总督府的七份公文,您怎么看?”

    听到副总兵马汉成的试探询问之后,方振山长长叹息一声:“这哪里是七份公文啊,分明是七颗烫手山芋啊!”

    见到方振山的表态,在场众人皆是认真倾听。

    方振山的外表粗豪,看似只是一名单纯的武人,但实际上他乃是弃文从武的出身,一向是眼光长远、见识非凡,再加上他谨慎稳重的性格,多年来极少犯错,在场众人皆是将他视为主心骨,从不敢忽视他的想法判断。

    众人的目光注视之下,方振山伸手指了指着自己面前的七份公文,神情间略带一些苦笑,说道:“先说这第一份公文,赵俊臣要全权接手三边总督的权职,几位督抚皆是联名支持,显然是赵俊臣已经控制了花马池营的局势,王铮已经被架空了……算一算时间,从赵俊臣抵达花马池营、再到他控制花马池营的局势,前后最多不超过两天时间,当真是手段了得……不过,毕竟是没有朝廷的旨意任命,一个主持赈灾的钦差大臣突然要主持陕甘边防,你们说我究竟要不要听命?事后一旦是朝廷追究起来,咱们固原军镇是不是也会受到牵连?”

    听到方振山的说法,总兵府众人皆是陷入了沉思。

    赵俊臣要主持陕甘大局,虽然有督抚们的联名支持,但终究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也难怪方振山会感到左右为难。

    固原知州张文琪沉吟片刻后,说道:“赵俊臣乃是朝廷中枢数一数二的权臣,向来是圣眷优容,如今又有几位督抚的支持,就算是越权行事,朝廷也未必会大功干戈,但若是咱们不承认赵俊臣的权柄地位,反倒是会成为赵俊臣的眼中钉,一旦是出现了纰漏变故,说不定咱们还要成为赵俊臣的替罪羊……所以,依下官之见,还是暂时表示顺服较为妥当!毕竟几位督抚已经率先表态了,宁夏、榆林两处军镇的态度也很明显,朝廷就算是事后追究起来,也必然会考虑到‘法不责众’四字,未必会牵连到固原。”

    张文琪的说法很有道理,但方振山依然是有些举棋不定。

    再次沉思良久后,方振山摇头道:“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咱们这位陛下疑心最重,也向来是忌惮文臣插手兵权,如今赵俊臣想要主持陕甘边防大局也就罢了,但明显是还想要插手兵权,甚至是亲自掌兵领军,这是陛下他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你们等着看吧,陕甘各地的文武官员,这段时间一旦是与赵俊臣交往过密,又或者是太过积极的拥护支持,今后就必然会遭到朝廷各种明里暗里的打压排挤,甚至是有功不赏、有过重罚,彻底断送仕途……”

    说到这里,方振山轻轻叹息一声之后,终于是下定了决心,说道:“当然,张知州的说法也有道理,事情到了如今这一步,咱们并没有更多选择,也只能承认赵俊臣的权柄地位,但咱们表示支持的时候,却也要讲究分寸,绝不能太过积极踊跃,最好是与赵俊臣保持一定的距离……还有,为了摘清干系,还要向京城中枢呈送奏疏,向陛下表明咱们的立场!”

    说话间,方振山的目光转向了自己的几位幕僚,吩咐道:“我的文笔一般,不善于斟字酌句,这些事情就交由几位先生负责了,马上起草一份公文返给总督府,表明固原军镇对赵俊臣的支持态度,但态度要冷淡一些,更不要保证什么……再起草一份奏疏,安排快马呈送到京城中枢,详细说明陕甘情况……不论是返给总督府的公文,还是呈给京城的奏疏,都一定要谨慎细致,绝不能让人挑出把柄。”

    见方振山的深思熟虑、考虑周全,在场众人皆是面现敬佩,几位幕僚们更是连忙起身领命。

    不过,方振山的表情依旧凝重,继续说道:“第一颗山芋,还不算太过烫手!剩下的几份公文,才是真正的麻烦……第二份公文是总督府敦促各地边军奋勇迎敌,第三份公文是赵俊臣颁布的一系列赏罚军令,第四份公文乃是补发今年的拖欠赏银兵饷,第五份公文大肆宣传胜利与封赏,第六份公文则是严惩通敌的汪家……这五份公文让人看着眼花缭乱,但总结起来用一句话就能概括,那就是鼓动底层边军士气,逼着咱们与蒙古人硬碰硬啊!”

    听到方振山的说法,在场众人又是一愣。

    但很快,他们就已经明白了方振山的说法,皆是表情肃穆的点头认同。

    在赵俊臣的宣传与鼓动之下,就好似蒙古人全都是不堪一击的纸老虎,只要是奋勇迎敌,大笔的赏银军功就会唾手可得,但在场众人皆是与蒙古骑兵交手多年,自然是知道蒙古人的凶残与强大。

    事实上,包括方振山在内,所有人都不愿意与蒙古人硬碰硬——蒙古人固然是不擅长打硬战,但他们也同样不擅长——绝大部分边军将士都只是擅长守城与乘胜追击罢了,

    副总兵马汉成有些犹豫的说道:“咱们的麾下私兵倒是不弱于蒙古精锐,但终究是人数太少了,寻常的军镇边军又不堪重用,若是让咱们与蒙古人硬碰硬,恐怕是占不到任何便宜,反倒是会元气大伤!要不,咱们还是按照往年旧例,表面上遵从总督府的命令,但执行的时候尽量的敷衍拖延,以保存实力为主?”

    另一位参将则是点头认同道:“是啊,总督府哪里知道咱们的幸苦危险?只懂得一味的促战督战,把咱们架在火上烤!咱们还是干自己的,完全不必理会总督府的命令!往年梁辅臣担任三边总督的时候,也总是要咱们奋勇迎敌,但最后不照样还是不了了之?”

    方振山轻轻摇头,说道:“若是事情这么简单,那我也就不会这样为难了!你们啊,压根没有看明白咱们这位钦差大人手段的高明之处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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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从各方面而言,方振山都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他原本是文人出身,却又弃文从武、参军拜将;明明是武官的身份,却又保持着文人的思维方式;介于文武之间的方振山,既是兼有明朝文武官员的不同优点,也同时拥有明朝文武官员的各自缺陷,像是明朝文官的谨慎精明、优柔寡断,像是边军武官的务实作派、拥兵自重,在方振山身上全都有一些体现。

    自从他担任了固原军镇的镇守总兵之后,固原军镇就渐渐打上了方振山的烙印!低调、谨慎、以自保为先,不断的积蓄实力!

    这些年来,若是不触碰自身利益的情况下,固原军镇总是积极响应三边总督的号召与命令,可谓是边军之楷模,但若是三边总督的命令触犯了固原军镇的利益,固原军镇又会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拖延敷衍、出工不出力,但在方振山的谨慎手段之下,三边总督府往往也挑不出任何毛病,只能无可奈何。

    但不论如何,方振山从来都不会明着违反三边总督府的命令。

    也正因为如此,方振山收到赵俊臣发来的七份公文之后,才会举棋不定。

    “若是事情这么简单,那我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左右为难了!你们啊,压根没有看明白咱们这位钦差大人手段的高明之处啊!”

    叹息摇头之余,见众人大都是面现疑惑,方振山耐心的缓缓解释道:“我刚才也说过了,在这七份公文里面,除了首尾两份公文,其余的五份公文看似是让人眼花缭乱,但实际上就是想要鼓动边军士气,逼着咱们积极应战、与蒙古人硬碰硬!不仅是想要鼓动咱们这些上层武官的士气,同时也在鼓动底层边军将士的士气!”

    说到这里,方振山轻轻皱起了眉头:“总督府派来交送公文的队伍,可不是寻常的底层官吏,而是钦差赵俊臣手下的锦衣卫,还有许多精锐禁军相随,他们的目标也不仅仅只是派送公文而已!咱们固原军镇这一次总计迎来了五位锦衣卫、二十名精锐禁军,他们将总督府的公文交到我的手里之后,并没有马上离开固原军镇,反倒是滞留了下来,在军镇内到处张贴公告,不断宣扬公告里的内容!公告的内容与咱们手中的公文没有太大的不同,却是直接面对底层边军……而且,看他们的样子,恐怕还会长期停留,既是为了继续鼓动底层边军的情绪,也是要监视咱们的一举一动,随时向总督府汇报情况!”

    说话间,方振山又是一声叹息,继续说道:“就在眼下,恐怕已经有不少底层边军看到了总督府的公告、受到了锦衣卫与禁军们的鼓动,总督府补发欠饷欠赏的举动,定然是让他们感恩戴德,因为总督府所诺的丰厚封赏,许多人也必然是蠢蠢欲动了!很显然,赵俊臣是想要绕过咱们,直接争取底层边军将士的支持,这是釜底抽薪之计啊!所以,咱们若是想要阴奉阳违总督府的命令,说不定就要遭到底层边军的反弹,这是咱们必须要考虑的事情!

    咱们固原军镇所面临的情况,还要格外复杂一些,我前些日子向陕甘巡抚章晟德支援了三百私兵,护送他去迎接钦差赵俊臣,所以这三百私兵也同样遭遇了蒙古人的突袭,如今皆是收获了丰厚战功,总督府进行封赏之际,他们的名字皆是在列,所有人都是收获惊人,军镇里的将士们眼看着往日里朝夕相处的同袍突然间平步青云、赏银万千,又会如何作想?……再等到总督府把蒙古人的首级与俘虏送到固原进行展示之后,边军将士的情绪就要更难控制了!到了那个时候,上有总督府的督战压力,下有边军将士的积极请战,我们又哪里还能安坐?”

    听到方振山的解释,大堂内的众人也同样是皱起了眉头。

    副总兵马汉成面现桀骜之态,恶声说道:“蒙古人又岂是好对付的?这些年来,咱们哪次占了便宜?更别说今年的情况格外严峻了!总兵大人,咱们绝不能任由钦差赵俊臣为所欲为!他的这般做法,明显是要插手咱们军镇的内务!依卑职的看法,管他是锦衣卫还是禁军,绝不能任由他们留在咱们这里肆无忌惮蛊动军心,趁着他们还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直接寻理由派兵把他们‘礼送’出境就是!干脆利落、一了百了!”

    方振山看了马汉成一眼,摇头道:“若是这般做法可行的话,我早就派兵行动了!但今时不同往日啊!现在主持陕甘大局的人并不是王铮,也不是梁辅臣!而是钦差赵俊臣!此人是钦差,代表朝廷大义,我若是强行驱赶了他的人,就是违抗朝廷,将来必然会遇到麻烦!此外,赵俊臣与前几任三边总督不同,前几任三边总督想要在陕甘站稳脚跟,离不开咱们的支持,就不敢随意得罪军镇,但赵俊臣并不会长期留在陕甘,所以他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出手报复!……最重要的是,赵俊臣手里有兵权啊!”

    然后,方振山的表情愈加严肃,凝声说道:“如今,赵俊臣已经掌控了花马池营,斩杀了花马池营总兵史松,这意味着赵俊臣已经接手了花马池营的军队,包括史松等人精心培养的五千余私兵!按照总督府公文里的说法,以榆林、宁夏的两位镇守总兵为首,两处军镇的二十余名武官已是向赵俊臣献出了五千私兵……再加上朝廷派来的五万精锐禁军援兵也明显是以赵俊臣马首是瞻……与总督府相比,咱们的实力上已然是处于劣势!若是咱们的态度太过强硬,撕破了脸面,恐怕是占不了什么便宜……不得不佩服赵俊臣的手段,咱们固原军镇所有武官耗费了多年心血,也不过是总计维持了万余私兵的规模,但赵俊臣进入陕甘之后不过是几天时间,实力就已经凌驾于我等之上了!”

    随着方振山的话声落下,在场众人纷纷是沉默了下来。

    陕甘边军之中,向来是重视实力、以强者为尊,赵俊臣如今的兵力强于他们,他们想要违抗,心中自然是底气不足。

    马汉成情绪渐渐开始烦躁,说道:“总督府想要逼着咱们与蒙古人拼命,这绝对不成!对咱们没有任何好处,反倒是平白损耗兵力!总督府的信使蛊惑军心,必须要想办法阻止,实在不行就来阴的!总不能任由他们为所欲为!”

    方振山的表情依旧犹豫,再次沉默良久之后,缓缓说道:“此事最好还是从长计议,如今的局势敏感,赵俊臣的眼光手段皆是高明,又占着总督府与钦差的大义名分以及实力优势,最好是不要轻易得罪!”

    见到方振山的表态,看到方振山的犹豫,固原知州张文琪心中有些叹息。

    谨慎缜密向来是方振山最大优点,固原军镇这些年的稳定发展,也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方振山的这项优点,但谨慎缜密与瞻前顾后往往是同义词,如今遇到的赵俊臣的突然发难、步步紧逼,却是显得太过犹豫不决了。

    张文琪虽然是文官,但固原军镇就在固原州的治下,双方的辖境重合,利益关系纠缠不清,早已是形同一体,如今收到总督府的公文之后,也是站在固原军镇的立场进行考虑。

    眼见着方振山迟迟没有准主意,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只会让人丧气,张文琪沉思片刻之后,突然是开口转移了话题,说道:“总兵大人,依照本官的想法,总督府想要逼着咱们主动与蒙古人硬碰硬,不仅是鼓动军心,并且还派人监视,这件事看似是让咱们进退两难,但并不是当务之急!正如您之前所讲,陛下并不希望赵俊臣插手兵权,得知了赵俊臣全权接手陕甘防务之后,必然是很快就会派来新的钦差代替赵俊臣主持边防大计!所以咱们只要尽量拖延就好,若是实在被逼太紧,就雷大雨小的与蒙古人交手几次,也不会有太大损失,只要拖到新任钦差接替赵俊臣,一切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听到张文琪的说法,方振山轻轻点头,缓缓说道:“也只能如此了……但我总觉得,就算是朝廷派来了新任钦差接替赵俊臣,赵俊臣也未必会轻易交权!但无论如何,只要是拖到那个时候,咱们的压力总要减缓许多……总会有些鲁莽之辈抢着当出头鸟,直接违背赵俊臣的命令,到时候就可以观测赵俊臣的反应,咱们还是静观其变为上!”

    张文琪说道:“总兵大人,如今的当务之急,其实是最后一份公文!赵俊臣想要抽调固原军镇的精锐私兵组成一支战兵新军,这件事还需要咱们尽快表明态度!”

    张文琪的话声刚落,副总兵马汉成就好似被踩到痛脚,马上是跳起来说道:“这件事情更加不行!咱们的麾下私兵耗费了无数的心血钱粮,好不容易才有了现在的实力,凭什么要献给赵俊臣?赵俊臣虽然说要补偿给咱们兵甲战马、募兵银子,但谁知道他会不会说话算数?再说了,兵甲战马与募兵银子对于下面的千户百户而言或许诱人,但在咱们的眼中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这一次,方振山并没有太多犹豫,直接支持了马汉成的意见,说道:“咱们确实不能把私兵交给赵俊臣,我倒是不担心赵俊臣会食言毁诺,实在是不愿意见到赵俊臣的手中兵力进一步增强了!如今赵俊臣的实力已是不可小觑了,若是咱们再把自己手里的私兵交给他,各地的边军将领必然是跟风行事,这样一来,赵俊臣麾下拥有私兵两万之众,又有五万精锐禁军的支持,就可以彻底压服四大军镇,咱们也彻底失去了抗衡之力,到了那个时候,咱们就算是得到了再多的兵甲战马与募兵银子又能如何?还不是任由赵俊臣驱使控制?若是赵俊臣到时候逼着咱们送死又该如何?”

    见方振山这一次态度坚定,张文琪不由一愣。

    但很快,张文琪就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问道:“总兵大人的顾虑确实有道理!但咱们如今并不能直接违背赵俊臣的命令,这份公文又应该如何回应?”

    方振山这一次显然是早有主见,说道:“自然是与前几份公文一样,同样是表态支持!赵俊臣虽然是向咱们索要私兵,但公文里毕竟是没有明确提及这一点!所以咱们大可以抽调一些寻常边军交给总督府,也算是遵循了赵俊臣的命令,咱们就一口咬定这些寻常边军就是固原军镇的精锐,赵俊臣短时间之内也拿咱们没办法!”

    顿了顿后,方振山犹豫片刻之后,又补充道:“不过,这件事也不能太过敷衍,否则就像是咱们在刻意羞辱赵俊臣,要防止赵俊臣恼羞成怒……刚才马副总兵的说法很有道理,赵俊臣所补偿的兵甲战马与募兵银子对于咱们这些军镇高层武官而言并不是特别紧要,但对于下边的千户百户们还是很划算的,所以若是军镇里的千户百户们打算向赵俊臣献出私兵,咱们也不必拦着,千户百户的麾下私兵不过是区区数十人,凑不出太多兵力,就算是交给赵俊臣一部分,赵俊臣也增加不了多少实力,倒是正好可以利用这部分私兵装点门面,省得双方撕破脸面,但军镇里的高层武官最好是不要参与,固原军镇的实力必须要得到保证,否则今后就要任由赵俊臣拿捏了!”

    方振山的这般决定,倒也算是思虑周全,大堂内的众人皆是心悦诚服,纷纷起身表示赞同!

    然而,就在方振山终于是针对总督府送来的七份公文做出决定之后,却突然有一名总兵府的兵丁匆匆进入大堂,并且是交给了方振山一份书信,说道:“总兵大人,这是陕西巡抚章大人送来的密信。”

    方振山微微一愣,却也不敢怠慢,连忙伸手接过密信拆开查看。

    方振山乃是弃文从武的军官,章晟德则是熟知军略的文臣,固原军镇又受到陕西巡抚的辖制,双方拥有许多共同语言,平日里的关系十分密切。

    所以,方振山见到章晟德送来的密信之后,心中十分重视,如今章晟德就在花马池营,方振山也希望通过章晟德的密信进一步了解赵俊臣的性格作派。

    然而,细读密信之际,方振山的面色就开始变幻不定,时而有些震惊、时而有些阴沉,似乎是密信之中的消息十分惊人。

    等到方振山读完密信之后,却是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表情再次犹豫了起来。

    马汉成见到方振山的模样之后,忍不住问道:“总兵大人,章巡抚的密信里究竟说了些什么?”

    方振山环视了在场众人一圈,并没有回答马汉成的问题,只是沉默良久之后,突然间咬着牙说道:“刚才的决定作废!固原军镇自我以下,所有人都抽调四成以上的私兵,集合起来交给总督府统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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