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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固原军镇的大人物们正因为总兵方振山突然间的态度转变而震惊不已的同时,固原军镇大营之内,底层边军们同样是因为总督府贴发的公告而议论纷纷。

    与总兵府收到的七份公文不同,总督府的公告面向于底层边军,内容与七份公文大致相似,但底层边军们见到公告内容之后,却不大关注赵俊臣执掌陕甘军政的合法性,也大都不在意赵俊臣向边军武官们索要私兵组建战兵新军的事情,他们更加在乎赵俊臣补发欠饷欠赏的承诺,更加在意赵俊臣所颁布的一系列赏罚军令,也更加关注赵俊臣领兵以少胜多击退蒙古大军的事迹,尤其是这场胜仗结束之后,参战的将士们皆是收获了大笔的赏银与军功,更是让许多底层边军眼红羡慕。

    事实上,公告内容也正是以这三点为主。

    此时,在固原大营的操兵场上,数百位的底层边军们正围着木栏上的公告议论纷纷。

    自从来到固原军镇大营之后,锦衣卫与禁军就到处张贴公告,操兵场的公告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底层边军们大都不识字,所以公告旁边还站着几名锦衣卫与禁军精锐,随时向边军们解答疑问。

    “夏老头,你说这公告里的事情是真的不?总督府真要给咱们补发饷银?”

    一名瘦弱的年轻边军情绪有些激动,向身边一位老年边军问道。

    夏老头看模样已是知天命的年纪,身体也有残疾,瞎了右眼、右手也少了两根指头——这些伤势并不是战伤,而是被某位边军武官给害的——虽然是又老又残,但因为是军户出身的关系,夏老头依然是边军中的一员。

    因为年纪大、见识广的缘故,夏老头受到许多底层边军的尊重,一些底层边军总是习惯于向夏老头请教意见。

    听到年轻边军的询问之后,夏老头沉吟片刻后,说道:“应该不假,至少补发今年欠饷的事情不会有假!往年说要补发饷银大都只是传言而已,从来不给准信,哪里像是这次一样直接发布公告?还是钦差大人的署名公告,钦差的表态代表朝廷信誉,应该会言而有信!”

    与大多数百姓们一样,夏老头并不信任朝廷的底层官员,反倒是相信朝廷中枢的信誉,认为自己受到的压迫只是因为底层官员蒙蔽了皇帝,但无论如何皇帝都还是圣明的。

    年轻边军顿时大喜,说道:“那太好了,今年欠了两个月的饷银,收到这笔钱之后,我总算是可以补贴给家里一些……家里已经有好些日子揭不开锅了!……若是钦差大人还能把往年的欠饷一同补上,说不定……”

    说到后面,年轻边军突然有些脸红。

    夏老头瞥了一眼年轻边军的神态,突然笑道:“说不定什么?说不定你李大虎就有钱盖新房娶媳妇了?”

    听到夏老头的调侃,年轻边军李大虎愈加脸红了,显然是被说中了心思。

    见到李大虎的这般表态,夏老头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黯然。

    在公告里,总督府保证会在半个月内补发今年的欠赏欠饷,并且在今年的火筛入寇结束之后还要补发往年的所有欠饷欠赏。

    在夏老头看来,前者还有可能实现,但后者却是绝无可能!因为梁辅臣的缘故,朝廷今年拨给了陕甘三边大笔钱粮,所以陕甘边军今年的欠饷不多,只有两个月罢了!补发这笔饷银并不是什么难事!但陕甘三边往年的欠饷实在是太多了,像是夏老头参军近三十年,累计欠饷至少有十年之多!这笔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即使是朝廷国库在短时间内恐怕也拿不出这么一大笔银子!

    所以,夏老头对于后者并不抱有太大期望,认为只是钦差大人向边军们画了一张大饼罢了。

    不过,看到李大虎又兴奋又期待的模样,夏老头终究是不忍心泼凉水,只是笑道:“若是你当真娶了媳妇,你老娘也就有个盼头,若是再生一个大胖小子,说不定你老娘的肺病都能好了。”

    李大虎呵呵傻笑着,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应,良久才说道:“这位钦差赵大人当真是一位青天大老爷,不过是刚刚来到陕甘,就要给咱们补发饷银,若是他当真是如数补发了往年所有欠饷,我与老娘定然要给他供奉长生牌位!”

    夏老头微微一愣,但还是点头表示认同,说道:“是啊,若是他当真补发了往年欠饷,那就是咱们边军的大恩人,不仅仅是你家,绝大部分边军都要对他感恩戴德!”

    在陕甘三边,欠饷乃是常事,边军们也是习以为常,甚至是认为理所当然,补发饷银反倒是成了稀罕事情。这样一来,补发欠饷明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在边军们的眼中反倒是成了恩情。

    所以,赵俊臣若是当真可以补发陕甘边军的所有往年欠饷,就必然会成为所有边军的大恩人,彻底得到陕甘边军的人望威信,说是军心所归也不为过。

    事实上,如今赵俊臣仅仅只是补发今年的两个月欠饷,就已经是赢得了所有边军的好感!赵俊臣借着这份公告,也向所有人宣告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钦差赵俊臣已经代替三边总督王铮成为了陕甘军政主导者,并且赵俊臣还是一位愿意补发欠饷的“好官”。

    在边军眼中,只要是赵俊臣能给他们补发欠饷,那就是青天大老爷!

    这样一来,赵俊臣在陕甘三边的地位也就彻底巩固了!

    哪怕是有一些上层武官想要违抗赵俊臣,也无法得到底层边军的支持——底层边军还指望赵俊臣继续补发往年欠饷呢!

    *

    就在年轻边军李大虎幻想着美好明天的时候,一只粗厚宽大的手掌拍在了他的肩头。

    这只手掌的力度很大,李大虎险些被拍歪了身子。

    李大虎转头一看,见到一名身材高大的壮年男子,顿时是面现敬畏之色,低头道:“英雄大哥,你也在啊!”

    这名壮年男子名叫李二山,但他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就自己改名成了李英雄,此人表情粗豪、性格大大咧咧,不仅是身体强壮、刀枪娴熟,而且在固原军镇之中颇有声望。

    李英雄也是军户出身,但总兵方振山看中了他的武艺,就把他提拔成了亲兵家丁,如今乃是方振山麾下私兵的一员,方振山对于私兵向来重视,不仅是双倍兵饷,并且从来都不会拖欠,还给予了诸多特权,所以李英雄对于公告里面补发欠饷的事情并不关注,他更加关注钦差赵俊臣所颁布的一系列赏罚军规。

    此时,李英雄拍了拍李大虎的肩膀之后,笑道:“小猫儿想娶媳妇了?咋不和我说?不需要朝廷补发饷银,我给你一些就是了!”

    李英雄与李大虎乃是远方堂兄弟,只是李英雄认为李大虎身体瘦弱,担不起“大虎”的名字,所以平日里就称呼李大虎为“小猫儿”,李大虎向来敬畏李英雄,却也不敢反驳。

    听到李英雄的说法,李大虎的脑袋愈加低垂,不敢直视李英雄的眼睛——他在李英雄面前总有一种自卑感——低声说道:“不敢再麻烦英雄哥了,前些日子家里老娘犯病,如果不是英雄哥接济了医药银子,我今后就不能尽孝了……再说了,英雄哥你也没有成家,你的银子还是存着比较好,多存一些银子,说不定还能娶到一位家世清白的姑娘……”

    李英雄哈哈大笑道:“猫儿你就是太见外了……咱们是兄弟,我的银子给你娶媳妇又如何?我若是没了银子,就去割几个蒙古鞑子的首级就是了!”

    说到这里,李英雄转头看了公告一眼,表情隐隐有些狂热与兴奋。

    见到李英雄的这般模样,夏老头不由一惊,问道“英雄你难道是想要加入战兵上阵杀敌?”

    李英雄看了夏老头一眼,脸上依然是豪爽笑意,说道:“你们也看了这份公文,总督府今年的赏罚军令,只要上交一颗鞑子首级,就记功一次,更还有十两赏银……前些日子总兵大人派兵护送章巡抚迎接钦差大人,我没有去,但王达、马顺他们都去了,遭遇了蒙古人的袭击之后,他们全都是立功不小,按照公告里的说法,每个人都是赏银千两、记功两等!我刚才已经问过公告旁边的那名禁军了,这些赏银没有一分短缺,全都已经尽数落入了王达马顺的手里!显然今年的赏罚军令都是实实在在的……夏老头你也知道,王达、马顺他们哪里是我的对手?没一个是我的三合之敌,他们都可以立下如此战功,那我李英雄就一定可以立下更大的战功!到了那个时候,银子还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

    然后,李英雄面现决绝,说道:“如今钦差大臣要抽调各地边军精锐组建战兵,我已经决定了,向总兵大人请命参加!必然是要割下几十颗蒙古鞑子的首级,升大官、赚大钱!”

    说到这里,李英雄再次面现豪爽笑意,又一次拍了拍李大虎的肩头,说道:“到了那个时候,英雄哥再娶妻也不迟!”

    听到李英雄的决定,夏老头与李大虎皆是表情复杂,既有些钦佩,又有些担忧。

    他们钦佩李英雄的志向与勇气,但身为边军里的老弱,却又心中畏战,视敌寇如猛虎,不免是担忧李英雄的安危。

    在夏老头与李大虎看来,只要是朝廷能够补发饷银就已经是极好了,却是从来都不敢奢望军功赏银。

    见到夏老头与李大虎的表情,李英雄又是哈哈大笑,正打算说些什么,突然有人快步跑来,大声喊道:“各位,河东守备官何将军来了!何将军来了!”

    随着此人的话声落下,围着公告的数百位边军顿时是一阵哗然。

    与此同时,李英雄身体一震,猛地转身看去,脸上不可抑制的现出了狂热与崇敬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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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俊臣控制了花马池营之后,有鉴于赵俊臣手下可用人才匮乏的状况,陕西巡抚章晟德就向赵俊臣推荐了四位文武大才,分别是西安知府吴启凡、陕西学政郑家栋、陕西按察使周勃、以及固原军镇东路守备官何漳!

    这四人皆是陕甘官场的顶尖人物,各有所长,并且他们皆是仇视蒙古、立场强硬,也足以托付重任。

    等到赵俊臣初步掌控了陕甘军政之后,就立即向这四人发去了传召公文,邀请他们前往花马池营辅佐军政大局。

    这样一来,除了各地官员皆有收到的七份公文之外,何漳还额外收到了一份传召公文,总计收到了八份公文,比绝大多数人还要更多一份!

    这一天,何漳赶来固原军镇大营,也正是为了向固原总兵方振山禀报此事。

    何漳能够得到陕西巡抚章晟德的推荐,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此人乃是沙场老将,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参军入伍逾三十年,参加大小战事数百场,每战都是奋勇争先、从无退战之事,不仅是自身武艺高强,军略兵法也是不俗,乃是陕甘三边之内最是名声显赫的善战之将,威名远传南疆,即使是那些向来轻视汉人的蒙古蛮子,也一直将何漳视为心腹大患。

    事实上,自从何漳独自领兵以来,与蒙古人作战就一向是胜多败少,若是兵力相近的情况下,他更是从来都没有输过!

    从某方面而言,何漳与前任花马池营总兵史松乃是截然相反的从军之路。

    这两人年龄相近、资历相当,但史松领兵之后就一向是以保存实力为主,经常是避战退战,从来都不会让自己麾下私兵与蒙古人硬碰硬,但也正因为如此,他麾下的私兵总是可以逐步增加,实力也不断增强,随着实力增强之后,历任的陕甘督抚不敢轻视于他,反倒是屡屡提拔重用,直到被赵俊臣斩杀之前,史松已是成了权势显赫的总兵,地位仅次于四位镇守总兵;但何漳则是恰恰相反,因为是每战争先的缘故,他麾下的将士总是损失惨重,这样一来,难免是实力不足,再加上木秀于林的缘故,又遭到了许多军中同袍的排挤,哪怕是军功卓著,至今也不过是守备官的职位,足足要比史松低了两级之多!

    事实上,若不是前任三边总督梁辅臣的刻意提拔,何漳如今说不定还仅仅是一名寻常千户也说不定。

    奋勇善战者受到压制,拥兵自重者反倒是受了提拔,这般对比,太过鲜明,也让人太过寒心。

    但这般情况,却是陕甘三边的常态。

    *

    何漳这些年来屡屡受到排挤压制,但他的功勋却是实实在在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假,所以他也得到了许多军中将士的崇拜。

    李英雄就是疯狂崇拜何漳的边军将士之一,将何漳视为偶像。

    所以,听说何漳来到固原大营的消息之后,马上是转身观看。

    没等多久,就见到一名眉发花白的老将率领着两百余骑兵来到了操兵场。

    这名老将正是何漳,模样要比实际年龄更加苍老一些,但他的身体依然硬朗,眼神依旧敏锐,盼顾之间总给人一种虎狼之感,霸气凛凛、不怒自威。

    何漳身后的两百骑兵就是他的麾下私兵了,人数并不算多,装备也算不上好,但任谁都能感受得到这支骑兵身上的杀伐之气,每个人都是表情坚毅冷肃,眼神中带着一些不屑与傲气——在何漳麾下的两百私兵眼中,固原大营的边军们从来不敢与蒙古鞑子打硬战,只懂得居城而守、或者是乘胜追击,完全不配与他们相提并论。

    随着何漳的队伍出现,操兵场的近千边军皆是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仅仅只看了一眼,李英雄就确定了一件事情——固原总兵麾下的私兵虽然是装备更加精良,但若是同等人数的话,与何漳的私兵真刀实枪的打一场,必然是一触即溃!

    很快,何漳已经领着麾下私兵离开了操兵场,向着总兵府的方向而去。

    看着这支队伍渐渐远去,李英雄的表情愈加狂热,低声向着李大虎与夏老头说道:“这才是真正的百战之师,这才是真正的边军精锐啊!与他们相比,李总兵的那些私兵差的太远了,精气神就不一样!”

    听到李英雄的说法,李大虎与夏老头二人皆是下意识的点头。

    “精气神”、“杀气”、“战意”这些东西玄之又玄,很难描述,但它们确实是存在着,李大虎与夏老头见到何漳的私兵之后,也都是感受明显!

    但就在这个时候,三人身边不远处突然有人阴阳怪气的说道:“看他们一脸傲气的样子,还看不起咱们!不过是一群短命鬼罢了,傻呵呵的跟着何漳这个疯子,指不定哪天就要送命,还捞不到什么军功与赏银,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傲气什么!”

    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任谁都知道,何漳的军功被压制了,许多边军将领担心何漳的存在会让自己显得太过无能怯弱,就一直是暗中排挤打压,随着何漳出生入死的将士们也从来都得不到太多的好处,对于那些混吃等死的边军而言,确实是不理解这支队伍的傲气究竟是缘于何处。

    听到这道嘲讽之后,李英雄身体微微一震,猛地转身怒视着发话之人。

    说话之人同样是总兵方振山麾下的一名私兵,此人名叫郑寿,身强体壮、但性格奸猾。

    见到李英雄怒视自己之后,郑寿不由是身体一颤——他深知李英雄的秉性,也深知自己绝不是李英雄的对手。

    冷冷瞪视了郑寿一眼之后,李英雄突然说道:“你的这些话,敢当着他们面前说吗?”

    郑寿垂首无言,显然是不敢与李英雄发生冲突。

    但李英雄却没有放过他,又问道:“怎么?不敢?这里是固原大营,大营里的近万将士都是与你朝夕相处的同袍,若是你与何将军的私兵发生冲突,他们必然是站在你这一边!你还是方总兵的私兵,方总兵到时候也必然会袒护于你……可以说你已经占尽了优势,若是不满何将士麾下私兵的傲气,大可以当面挑刺,为何不敢明说?”

    见郑寿依旧是垂首不语,李英雄面露鄙夷,冷声说道:“只敢背后阴阳怪气,事到临头就缩到壳里,仗着优势都胆怯懦弱……就凭你也配对何将军的麾下将士指指点点?你就是一个孬种!何将军麾下的将士全都是勇士!怪不得你想不通人家为何会有傲气!”

    说完,李英雄直接唾了郑寿一脸。

    在李英雄的羞辱之下,郑寿的脸色阴晴不定,但最终竟是换上了一副讨好笑脸,冲着李英雄陪笑道:“李大哥息怒,我这个人就是嘴贱,瞎说的、瞎说的!”

    说完,郑寿就匆匆离开了,不敢再看李英雄一眼。

    见到郑寿的表现,夏老头面露忧色,劝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你又何必这般羞辱他?这个人今后说不定会给你背后捅刀子!”

    李英雄的脸上再也没有豪爽笑意,反倒是愈加冷淡,说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那君子岂不是太吃亏了?怪不得这世道上君子越来越少,小人越来越多!就是因为像是何将军那样的英雄被人欺负惯了,像是郑寿这样的小人被人纵容惯了!凭什么君子就要任人欺辱,小人反倒是让人陪着小心?这风气不对,我李英雄只敬英雄,可不惯着小人!”

    听到李英雄的反驳,夏老头无言以对,总觉得李英雄的说法没错,但就是与自己几十年来的“人生经验”南辕北辙!

    李英雄又说道:“再说了,我马上就要加入钦差大人组建的战兵新军上阵杀敌去了!何必要防备这般小人背后捅刀子?等到我在战兵新军之中建功立勋、升官发财,就更不必理会这般小人了!”

    然后,李英雄看着何漳队伍离开的方向,面露向往之色,喃喃道:“只希望战兵新军的领兵将领会是何将军这样的英雄人物,否则我李英雄可不服气他!”

    李英雄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句随意感慨,最终竟是一语成谶!

    *

    却说,此时的总兵府内,方振山正在向众人解释自己转变态度的缘由。

    “根据章巡抚密信里的说法,钦差赵俊臣这次为了征召咱们手中的私兵,可谓是软硬兼施,除了给予咱们一定的补偿之外,还许诺咱们献出私兵之后,今年的火筛入寇就只需要据城而守,总督府将不会再强行要求咱们主动出城迎敌!此外,若是咱们不同意献出私兵,这位钦差赵大人就要借着补发往年饷银的机会,派人前往各地边军之中详细摸底,与底层边军打探咱们克扣兵饷的事情,这样一来,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说不定还会挑动底层边军与咱们之间的矛盾,到了那个时候,局势就要彻底失控,一旦是今年火筛入寇造成了太大损失,咱们还要成为替罪羊……最重要的是,这件事表明了赵俊臣不惜玉碎瓦全的强硬态度,所以咱们也就只好妥协了!……章巡抚也劝咱们最好是遵从钦差的命令行事……”

    听到方振山的解释,所有人皆是面色大惊,只觉得赵俊臣击中了他们的软肋。

    这么多年以来,底层边军可是积蓄了不少怨气,一旦是让赵俊臣撩拨起来,他们绝对是讨不了好处!

    就在所有人正在震惊的时候,突然又有一名兵丁快步进入大堂,向方振山禀报道:“总兵大人,河东路守备官何将军来了,正在府外求见!”

    听到禀报之后,方振山先是一愣,接着则是想到了什么,表情略有严肃,说道:“快请何将军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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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何漳迈步进入总兵府大堂的时候,在场众人的表情皆是有些尴尬。

    何漳的举手抬足之间满是雄烈之气,盼顾之间更就似狼顾虎视一般,气质冷肃、神情坚毅。

    与何漳相比,在场的众位将领或许是官职更高一些,却好似小人得志的兵痞,可谓是云泥之别。

    此外,何漳这些年来屡屡受到压制,也与在场的众人脱不了干系,双方见面之后,固原军镇的众位武官或多或少都有些自惭形愧、心中发虚,自然是有些气氛尴尬。

    但尴尬之余,敌意依然存在。

    在固原军镇,何漳的存在就是另类,不仅是让其他人显得太过无能,也威胁到了所有人的利益与安全!

    你何漳奋勇擅战也就罢了,何必要屡屡出风头显摆?这些年来总是与蒙古人硬碰硬,若是招来了蒙古人的猛烈报复,岂不是固原军镇的所有人都要受到牵连?你何漳总是与蒙古人拼命,若是让你成了固原军镇总兵,岂不是我们所有人都要与蒙古人死拼?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如何还可以安安稳稳的作威作福?

    所以,对何漳的打压与排挤,早已经是固原军镇所有人的共识!

    当然,何漳本身也有问题,他并不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之辈,性格有些固执傲慢,听不进旁人的意见,固原军镇的众位将领,更是没几人能让他看得上眼,偏偏何漳从来都不会掩饰自己的傲慢与不屑,这就让他更加孤立了。

    此时,进入大堂之后,何漳更是看也不看周围众人,直接走到总兵方振山面前,表情僵硬的行礼道:“卑职何漳见过总兵大人!”

    见到何漳这般态度,众人表情间的尴尬减少了许多,敌意却再次增加了,只觉得自己这些年来对何漳的排挤打压没有任何错误。

    另一边,方振山看着眼前的何漳,眼中同样是闪过了一丝复杂。

    对于方振山而言,何漳的存在颇是棘手,此人的武勇固然可以保证固原军镇的安全,他的军功也总能让固原军镇大出风头,但此人屡屡的擅自作战也会打乱整体布局、甚至是将固原军镇带入险境!此外,若是何漳的军功不受压制,也迟早会威胁到方振山的地位,但何漳在军中声望极高,却又不可逼迫太甚,所以方振山对何漳的感官很复杂,可谓是又爱又恨、既重用也忌惮,固原军镇这些年来对何漳的打压排挤,方振山正是领头之人。

    不过,复杂思绪只是一闪而过,方振山并没有表现出来,很快就换上了一副信任重视的表情,很客气的点头笑道:“何老将军来了!不必多礼,坐下谈话吧!”

    何漳点了点头,并没有客气,直接起身落座。

    等到何漳坐下之后,方振山问道:“何老将军镇守固原东路,想来也收到了总督府送来的七份公文了吧?我刚才正与众人商议此事,已是决定坚定执行钦差赵大人的种种指示,却不知何老将军突然来到固原大营,可也是因为总督府的公文?”

    方振山虽然是一副推心置腹的态度,但何漳的神情依旧冷淡,说道:“回总兵大人的话,卑职同样是收到了总督府的公文,但并不是七份,而是八份!前七份公文想必是与总兵大人收到的公文相同,但最后一份公文,却是钦差赵大人征召卑职前往花马池营辅佐边防大计,但卑职毕竟是隶属于固原军镇,所以卑职收到公文之后,就快马加鞭赶来固原大营,想要寻求总兵大人的意见。”

    方振山并不意外,点头道:“虽然总督府并未传来消息,但我刚才收到了章巡抚的密信,里面也略有提及此事……却不知何老将军对此是何态度?是否想要前往花马池营办差?总督府这一次仅只是给何老将军送去了传召公文,却没有通知固原军镇,显然是给了咱们回旋余地,并没有强求此事,若是何老将军不愿意前去花马池营的话,咱们也有理由回绝。”

    方振山很了解何漳的秉性,知道何漳的性格刚烈,眼里容不得沙子,绝对是不屑于在赵俊臣这种不通军略、名声狼藉的贪官手下办事的。

    恐怕也正因为如此,赵俊臣猜到何漳很有可能会拒绝自己的传召,所以才跳过了固原军镇,直接给何漳发送了传召公文,这样的话一旦是何漳拒绝了传召,就可以借口是程序疏漏,固原军镇并没有收到相关消息,也就可以保持双方的颜面。

    所以,方振山暗暗等待着何漳的拒绝,心中还暗暗算计着自己应该如何挑拨赵俊臣与何漳之间的关系。

    但出乎意料的是,何漳并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答道:“卑职愿意前往花马池营辅政钦差赵大人!卑职如今已经把固原东路的防御交给了手下,一切事宜皆已经安排妥当,麾下二百余私兵也是全部带在身边,只要是总兵大人同意此事,卑职就会马上前往花马池营赴命!”

    听到何漳的回答,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以何漳的性子,竟然是愿意委曲求全为赵俊臣效力?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难道何漳转性了?

    固原知州张文琪忍不住开口问道:“据本官所知,何老将军对于咱们这些钦差赵大人向来是颇有成见,如今何老将军竟是甘愿前往钦差赵大人手下办差,实在是令人惊讶……”

    何漳略略转头瞥了张文琪一眼,解释道:“卑职过往确实是对钦差赵大人有些成见,但见过了钦差赵大人的公文之后,发现他的主张与卑职完全一致,卑职也完全赞成钦差赵大人的诸项命令,与这些相比,过往的成见自然是不算什么……更何况,钦差赵大人在公文中向卑职承诺,等到他抽调各地精锐组建了战兵新军之后,就会将这支战兵交由卑职统帅!有了这支战兵新军,卑职就可以杀退更多的蒙古鞑子,所以卑职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听到何漳的解释,在场众人又是一惊!

    任谁也没想到,赵俊臣如此重视何漳!

    要知道,赵俊臣为了组建这支战兵新军,耗费了无数的心思,冒着彻底得罪各地边军武官的风险,足足要抽调陕甘三边的近半精锐,这支战兵新军一旦是组建完毕之后,不仅会成为抵御蒙古外寇的主力,更还会成为赵俊臣的地位保证!只要拥有了这支战兵新军,赵俊臣就可以压服拥兵自重的边军将领,陕甘军政也会前所未有的统一!

    然而,赵俊臣竟是要把这支战兵新军交给经常妄自行事的何漳统帅!

    惊讶之余,在场众人皆是有些不愿意。

    何漳的武勇与战绩,毕竟是固原军镇的安全保证之一,若是失去了何漳这位勇将,固原军镇的战力必然是要下降许多!最重要的是,往年何漳立下战功之后,在场众人皆是可以瓜分大半,但失去了何漳之后,又要从哪里瓜分军功?

    然后,在场众人猛地发现,他们虽然是排挤打压何漳,但真到了关键时候,他们却又离不开何漳。

    此外,方振山还要想得更多——若是让何漳统帅战兵新军,自己就再也压不住他了。

    想到这里,方振山开口挽留道:“何老将军你也知道,咱们固原军镇也同样离不开你,花马池营乃是三边核心之地,文武重臣极多,又是人生地不熟,何老将军去了那里,恐怕是要束手束脚,难以发挥才干,还是留在固原军镇比较好。”

    听到方振山的挽留,何漳依旧是表情冷淡,说道:“方总兵言重了,固原军镇能人无数,多何漳不多、少何漳不少,又哪里有这般重用?就拿去年的那场战事为例,若不是副总兵马汉成、参将王集的协助,卑职又如何可以击退五百蒙古精锐?虽然这场战事仅只有卑职的队伍直接参战,但最后论功行赏,卑职也不过是区区第五位罢了,显然是把卑职换成别人也同样可以,协助的几位大人才是更加重要,既然如此,方总兵放卑职前去花马池营又能如何?”

    显然,何漳这是讽刺方振山等人打压自己、截贪军功了。

    因为自己的名字也被提及,副总兵马汉成心中恼怒,说道:“何漳,你这是攀了钦差赵大人的高枝,就迫不及待想要撇清昔日同袍了?还是你以为固原军镇离开了你就办不成事了?去年若不是我等断了蒙古人的后路,又屡屡威胁蒙古人的侧翼,让蒙古人不敢全力与你作战,你以为你真可以以一敌三不成?”

    然而,何漳根本没有理会马汉成的讥讽,只是再次向方振山请命道:“还请总兵大人恩准,让卑职前往花马池营赴任!”

    见到何漳态度坚决,方振山的表情极为遗憾,叹息道:“既然如此,又有总督府的命令,那我也就不拦你了!还望何老将军前往花马池营之后,率立战功、前途似锦!”

    口中祝福着何漳,但方振山的眼中却是闪过了一丝阴鸷!

    *

    得到了方振山的同意之后,何漳马上就离开了,似乎是完全不愿意与在场众人同处一室。

    等到何漳离开之后,马汉成忍不住问道:“总兵大人,你就这么任由他离开了?”

    此时,方振山已经恢复了冷静,缓缓说道:“否则又能如何?既有总督府的调令,他本人也愿意,我们又如何能够强留?……不过,以何漳的秉性,我就不信赵俊臣能容得下他!他看似是攀了高枝,但今后摔下来也惨!……还有,准备笔墨,我要给钦差赵大人送去一封密信,详细介绍一下何漳的过往事迹!无论是于公于私,这个何漳,绝不能重用!”

    ……

    身心俱疲!头昏脑涨!

    ……



    ……

    ……

    固原军镇与宁夏军镇紧邻,距离花马池营也不过二百余里的距离。

    赵俊臣打算让何漳统帅战兵新军,这一直都是何漳梦寐以求的事情——从某方面而言,仅仅只是这么一项任命,就彻底改变了何漳对赵俊臣的态度,从厌恶疏远变成了忠心亲近,因为何漳认为赵俊臣的任命将会让自己实现人生志向,这种恩情无以言喻。

    所以,得到了方振山的许可之后,何漳几乎是迫不及待,率领着麾下私兵日夜兼程向着花马池营赶去。

    仅仅不到两天时间,何漳就赶到了花马池营。

    验证了身份之后,何漳以及他的麾下私兵顺利的进入了花马池营。

    然后,何漳没有任何耽搁,安置了麾下私兵之后,就自行骑马向着总督府的方向赶去。

    梁辅臣担任三边总督后期,对何漳颇是看重,认为何漳乃是一名难得的勇将,又熟知军略兵法,颇有决断,就力排众议的屡屡提拔,若不是固原军镇的暗中阻挠,梁辅臣又临时被调回京城担任内阁辅臣,如今的何漳说不定已经是仅次于总兵的参将了。

    也正因为如此,何漳对花马池营的环境十分熟悉,并不需要旁人领路,也能找到总督府的位置。

    在赶去总督府的路上,何漳环视着花马池营的环境,表情略有些惊讶。

    时隔半年未见,花马池营依旧是一座兵城,大体环境也没有太多的变化,但花马池营内将士们的精神面貌,却是与半年前截然不同。

    往年火筛入寇之际,花马池营总是一副人心惶惶的气象,所有人都是神情紧张、内心慌乱,都害怕蒙古人的突然进攻、或者是自己要被派到战场上送死。但紧张慌乱的同时,绝大部分士兵又是懒散的、麻木的,仿佛是一盘散沙,虽然皆是因为战事的临近而紧张慌乱,却又全都没有做好作战的准备。

    但如今的情况却是截然不同,何漳一路上所见到的所有将士,不论是私兵、禁军、还是寻常边军,绝大部分人都是精神饱满,紧张的情绪依旧存在,但更多的还是一种激昂慷慨之气,整个花马池营都是忙碌不堪,但并不混乱,或是一心操练,或是整顿后勤,又或是修缮城防,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任务,每个人也都在尽力完成着自己的任务,与当初的麻木懒散大不相同!

    在半路上,何漳还见到一支禁军沿着道路缓缓而行,并且还一遍又一遍的齐声高唱着一首何漳从未听过的战曲: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

    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

    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

    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

    堂堂中华要让四方来贺!”

    这首歌曲慷慨激昂,歌词奔放豪气,再加上禁军将士们的豪迈演绎,当禁军队伍高歌路过之际,附近的将士们也会随声高唱,绝大部分人的情绪也因此愈加激昂振奋了。

    何漳策马退到道路一旁,任由禁军队伍从自己面前经过,静静的听完了整首歌曲,只觉得心中热血沸腾,压抑许多年的豪气在这一刻充斥着整个胸膛。

    “豪气干云!好歌!”

    面色变幻良久之后,何漳轻声评价道。

    然后,何漳拦住了一名路过的边军,问道:“我问你,刚才禁军将士们所唱的那首歌,是谁人所作?为何从前从未听过?禁军将士们这般高声大唱,不免喧哗,难免就没人阻止?”

    见何漳身穿守备官的军袍,身后还有私兵随从,显然是地位不低,那名边军不敢怠慢,连忙答道:“这位将军是从其他军镇赶来的吧?这首军歌名叫《精忠报国》,乃是钦差赵大人亲自作曲作词,又传给了一些禁军将士,那些禁军将士自从学会了之后,就分成了三队,轮流在花马池营内巡走,巡走之际也不干别的,就是齐声高唱此曲,这首歌不仅好听,并且还朗朗上口,如今花马池营所有人都已经会唱了!”

    听到边军的解释之后,何漳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只觉得这位只闻名未谋面的钦差赵俊臣确实是手段不凡。

    这首《精忠报国》的曲调歌词,让听闻者热血沸腾,所有人都是随之士气一振,最妙的是赵俊臣并没有强迫将士们学习此歌,只是让禁军们四处传唱,却是想要潜移默化的转变花马池营的整体氛围、以及边军将士们的精神面貌。

    想到这里,何漳又问道:“将士们可喜欢此歌?”

    那名边军又是连连点头,说道:“当然喜欢,这几日以来,每到入夜休息之前,钦差大人就会派人前往各处营地,向咱们讲些故事,昨日讲的是戚少保的故事,前天讲的是于少保的故事,大前天讲的是前朝岳武穆的故事,大家听了这些故事之后,就会同唱此曲,只觉得是身临其境,恨不得自己也能追随戚少保、于少保、岳王爷上阵杀敌!讲完了这些故事之后,他们还会向咱们讲些蒙古人作恶的故事,不仅是他们讲,还让我们也跟着讲一些自己所遇到的蒙古鞑子作孽的故事,每到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会大声唾骂蒙古鞑子,恨不得把蒙古鞑子剥皮碎骨!”

    说话之间,这名边军先是兴高采烈,然后则是咬牙切齿!

    何漳眼中异彩连闪,又问道:“你这么仇恨蒙古人,若是让你上战场打蒙古人,你敢吗?”

    边军先是有些犹豫,但很快就点头道:“有什么不敢的?我又不是没卵子!蒙古人难道就有三头六臂不成?钦差大人前些日子仅仅率领五六百护卫,就杀得三五千蒙古大军丢盔弃甲,最终大胜而归,蒙古鞑子的首级和俘虏如今还在总督府外面示众呢,咱们陕甘边军二三十万人,还能怕了区区十万人的蒙古鞑子?再说了,钦差大人定下的军功赏银这么高,就算战伤战死也有朝廷抚恤,又怕什么?跟随钦差大人杀退蒙古鞑子的那些同袍们如今一个个都是升官发财,整天鼻孔朝天,让人看着心痒痒,也想搏一把!”

    何漳若有所思,神情还隐隐有些激动。

    眼见着何漳还打算问些什么,这名边军将士却是说道:“这位将军,小人还有事赶着办,您若是还有问题就找旁人吧,我可不敢耽搁军情,现在整个花马池营都忙得很,我办完了这件事情还要去随军操练呢……”

    见这名边军竟是迫不及待想要赶着去操练,何漳不由又是一愣。

    过往时候,边军的操练都只是走过场,边军们也全都是能躲就躲,但如今的情况显然是与从前截然不同了。

    何漳也不为难,挥了挥手就让这名边军离开了。

    在固原军镇的众位上层武官眼中,何漳此人傲慢固执,从不听从旁人建议,还喜欢妄自行事,乃是一个大麻烦,但实际上何漳平日里很好说话,哪怕是面对寻常边军也不会有太多的傲慢之意,只是不容许自己的底线原则遭到践踏罢了,偏偏许多事情在何漳眼中乃是原则与底线,在固原军镇众武官的眼中却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双方自然是时常出现矛盾。

    让边军离开之后,何漳再次策马向着总督府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何漳的眼神满是深思之色。

    何漳原本以为钦差赵俊臣只是一名善于理财的文官,听说是状元出身,想必有些学问才华,打算让自己统帅战兵新军,想来还有知人善用的优点,从七份公文之中还可知此人的政治手段非凡,但也仅止于此,毕竟是不通军略的文臣,恐怕是不能再做更多了,今后与蒙古人作战,除了后勤之外,更是不能指望什么。

    但来到花马池营之后,仅仅只是一路上的见闻,就让何漳大为钦佩,只觉得赵俊臣同样是很善于振奋士气。

    何漳乃是沙场老将,自然是看到了赵俊臣手段之中的妙处。

    不仅是利用激昂的战曲潜移默化的转变边军将士的精神面貌,还是利用戚继光、于谦、岳飞等人的故事激发边军将士的心中热血,又或者是利用蒙古鞑子的作孽恶迹来唤醒边军将士的仇恨与战意,再或者是把蒙古人的首级与俘虏示众,消除边军将士们心中的恐慌,这一切皆是恰到好处,完全没有任何的强行逼迫,只是造势与引导而已,却又让原本是一盘散沙的乌合之众自然而然的转变了心态。

    种种手段,看似简单,但偏偏只有赵俊臣想到了、做到了,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何漳心生敬佩。

    更何况,只见花马池营的一片忙碌,却又毫不混乱,就知道赵俊臣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已经彻底整合了花马池营的所有力量,不仅是彻底掌控了局势,并且还彻底激发了花马池营的所有潜力,这般手段更是让人不得不服气!

    “见到赵大人之后,要好好向他讨教一下……今后统帅战兵新军,这些手段可不能丢!”

    暗思之间,何漳已经来到了总督府不远处。

    总督府外的情况,却又让何漳不由一愣。

    ……

    家中情况有些反复,前两日不仅是无暇更新,并且还彻底断了思路,大家见谅。

    从今天起恢复更新。

    今天双更,这是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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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在何漳前往总督府的路上,花马池营的情景虽然忙碌,但并不混乱,每个人都是各司其职,说是井井有条也不为过。

    然而,花马池营核心重地的总督府之外,却偏偏是一副混乱情景,人头攒动,毫无秩序可言。

    见到这一幕,何漳先是眉头一皱,但很快就明白了混乱的原因。

    在总督府外面,耸立着一座高塔!

    一座由数百颗首级堆积而成的高塔!

    全都是蒙古鞑子的首级!

    在首级堆积的高塔旁边,还有一处狭小的木栏,里面则是八十余名俘虏,这些俘虏皆是身带锁链、神情狼藉,也全都是蒙古鞑子。

    显然,这一切全都是赵俊臣的刻意示众,不仅是为了展示自己战功的真实性,趁机树立威望,也同样是为了告诉所有人——蒙古鞑子并不可怕,他们同样会被击败!

    也正是因为赵俊臣任由花马池营的所有人参观,从不加以任何阻拦,所以总督府的门外才会显得有些混乱。

    蒙古鞑子的首级全都被石灰处理过,但如今正值秋老虎时节,天气依旧闷热,这么多首级堆放在总督府的门外,气味自然是刺鼻至极,恐怕总督府内部也不好过,但赵俊臣依然是没有任何要撤走的意思。

    见到蒙古人的首级与俘虏之后,何漳不由是精神一振,马上是翻身下马,快步向前赶去。

    何漳不仅是沙场老将,并且是陕甘三边数一数二的勇将,三十年来参战无数,但也从未有过一战斩首六百、俘获八十的战绩,如今见到这么多的首级与俘虏,心中难免有些激动,想要亲眼观览。

    此时,有数百人围在俘虏与首级塔之前,有些人在此之前就已经看过了这些俘虏与首级,也有些人是第一次见到,但所有人见到这些首级与俘虏之后都是情绪振奋、表情激动、相互间议论纷纷。

    围观之人大都是普通的底层将士,但何漳稍稍犹豫之后,却也没有仗着自己的官位驱赶众人,只是低调的挤入人群,向着前方凑去。

    在麾下私兵的帮助下,何漳好不容易挤进了最前列,擦拭了额头汗水之后,就认真观察着眼前的首级与俘虏,良久之后轻轻点头,自语道:“首级与俘虏全都是真的,看来这位钦差赵大人确实是打了一场罕见大胜,哪怕是三五千蒙古大军的数字有些水分,也不会太过分……听说钦差赵大人当时身边只有五六百名护卫,也不知道是如何获胜的,见到钦差赵大人之后,这件事也要详细问一问,今后与蒙古人交手,这场战事或许会有借鉴之处。”

    而就在何漳喃喃自语之际,却又有三人挤到了人群最前列。

    这三人皆是地位不低,每个人都是穿着百户服饰,一人身材高大、气质不凡,虽然是武官身份,却又不失睿智文雅,举止之间不急不缓,颇有儒将风范;另一人身型粗壮,气质间满是坚韧之意,神情稳重,少言寡语,给人一种可靠之感;最后一人表情略显油滑,脸上满是精明之色,看似兵痞一般的人物,但眼神充满了锐利老练,却也不是寻常人物。

    见到这三人出现之后,周围的边军将士们纷纷退让,为他们让出了一些空间,显然是这三人在边军之中颇有声望。

    这三人来到人群前列之后,也与何漳一般认真观察着蒙古人的首级与俘虏。

    片刻之后,那名身材粗壮、气质稳重的百户率先开口道:“痞子,你硬是拉着我与张诚来看蒙古鞑子的首级与俘虏,现在我们也看完了,是否可以回去大营办事了?如今花马池营绝大部分私兵皆是整合在一起,又有宁夏、榆林两地的私兵陆续赶来,咱们三人身为私兵首领,受钦差大人的重用,负责八千私兵的一切事宜,有无数事情要办,可不能因为这种事情耽搁时间!”

    听到这名百户的说话之后,那名神情油滑的百户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叫屈道:“刘蛮牛,你这个人可真是不识好人心,这么多的俘虏与首级,全都是实打实的蒙古鞑子,可不常见,如今已是示众最后一天,到了明天钦差大人就要把这些俘虏与首级全部送去宁夏军镇示众了,!你这些日子一直在军营里忙着,就算是来总督府向钦差大人禀报事情也从不停足,若是再不来看一眼,这个稀罕景也就见不着了!我把你拉过来,可全是为你好!”

    另一边,那名儒将风范的百户则是开口道:“蛮牛,我看李丕兄弟确实是一片好心,从前咱们是史松麾下的私兵首领,李丕兄弟则是郑余总兵的心腹,彼此之间难免是有些勾心斗角,一直没什么交情,如今咱们三人结伴外出,也有助于交流情谊,花马池营的私兵整合之后,就是以咱们三人为主,咱们之间若是有了交情与默契,今后也是大有益处……更何况,蛮牛你这些日子以来为了整合战兵新兵,实在是太劳累了,偶尔放松一下也好!”

    名叫李丕的百户连连点头,嬉皮笑脸的说道:“就是啊,花马池营的绝大部分私兵如今都投入了钦差大人麾下,不说史松被杀之后你们手下的三千精兵,郑总兵也让我也带着四百人加入了钦差大人的战兵新军,这样一来,战兵新军原本是以咱们三人为首,咱们三人手下的兵力占了战兵新军的八成之多,一切事情只要咱们商议妥当就行了……但如今榆林与宁夏两镇的私兵陆续加入,今后还会有固原与甘肃两镇的私兵加入,人数越来越多,来历也越来越杂,咱们三人渐渐不再是主力,这个时候最好还是多多交流情谊,相互间默契团结一些,今后若是与外人有了冲突,咱们全都是花马池营的出身,也能拧成一股绳。”

    听到李丕的说法,刘蛮牛与张诚皆是下意识的眉头一皱,似乎是不大认可李丕的小圈子思想。

    见到两人的态度之后,不等他们开口,李丕马上就换了话题:“再说了,你们见到这么多蒙古鞑子的首级与俘虏,难道就不觉得心神激荡、热血沸腾?我当初见到这些首级与俘虏之后,可是一整晚没睡着觉,恨不得自己也有参与其中……你们看看那些追随钦差大人参战的同袍,如今一个个可都发达了,若是我当初也有参战,如今说不定已经是千户官职了!”

    李丕的话题成功转移了刘蛮牛与张诚的注意力。

    只见张诚轻轻点头道:“见到这些首级与俘虏之后,确实是让人心神激荡,恨不能马上就追随钦差赵大人上阵杀敌、建立奇功!”

    那刘蛮牛却依然是态度冷肃,说道:“这些首级与俘虏全都是旁人的战功,与咱们三人没有分毫关系,又有什么好激动的!钦差大人如今已经决心要与蒙古人作战,不似从前一般避退,战兵新军如今也有了八千之众,今后还会扩充到两万有余,只要咱们追随钦差大人,今后有的是机会建立军功,咱们若是立下了军功战绩,也绝不会是区区几百颗头颅与几十名俘虏,钦差大人率领五六百护卫就有这般军功,咱们今后至少也要建下十倍以上的军功才成,到了那个时候,多少首级与俘虏都能见到!”

    听到刘蛮牛的说法,张诚与李丕皆是一愣,但马上就点头表示赞同。

    三人的话声不大,但也没有刻意隐藏声音,何漳站在一旁,自然也听到了他们三人的对话。

    对于刘蛮牛的说法,何漳同样是心中赞赏,与此同时也明白了这三人的身份来历。

    刘蛮牛与张诚显然是原花马池营总兵史松的私兵首领,如今史松被赵俊臣斩杀之后,他们与史松麾下的三千私兵也就被赵俊臣接手了!至于李丕则是原花马池营副总兵、现任花马池总兵郑余的麾下私兵首领,听说郑余为了投靠赵俊臣,就把麾下绝大部分私兵全部送给了赵俊臣,也因此得到了赵俊臣的亲睐,升官成为了花马池营总兵,所以李丕麾下的兵力虽然赶不上刘蛮牛与张诚,但也不可小觑。

    想到这三人今后就要投入自己麾下,成为战兵新军的将领之一,何漳心中一动,就想要与他们交谈几句。

    但就在这时,却是异变突起。

    或许是赵俊臣这些日子不断挑拨着边军将士们对蒙古人的仇恨,突然有一位围观俘虏的边军将士高声大喊道“杀死你们这些狗娘养的!”

    然后,这名私兵就抽出一柄匕首冲上前去,竟是真想要杀死围栏里的那些蒙古俘虏。

    更糟糕的是,随着这人的举动,周围的边军将士们皆是被撩动了心中激愤,所有人都是蠢蠢欲动,面现杀气,想要一同行动!

    ……

    网上对汪峰毁誉参半,但虫子还是很喜欢听汪峰的歌——虽然在很多人的眼里,听汪峰的歌会降低格调——尤其是感到疲惫、沮丧、无奈的时候,听汪峰的歌格外有感觉。

    汪峰的许多歌词,确实极妙,比如刚刚听到的一句:“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天/阳光明媚/大地无边/我却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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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想要杀死蒙古俘虏的边军不过是弱冠之年,身体有些瘦小,相貌也很寻常,但他的表情满是仇恨与狂热,双眼充斥着血色,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已经冲到了围栏前,手中匕首狠狠向着蒙古俘虏刺去。

    围栏面积很小,不过三十余平米,却密密麻麻挤着八十余名俘虏,除了落脚之地以外,俘虏们根本就没有躲闪的空间。

    在这名边军的疯狂挥刺之下,蒙古俘虏皆是惊恐大叫,很快就有三人被匕首刺伤,首当其冲之人更是被连续刺中了胸膛、伤势严重。

    这名边军一边疯狂挥舞着匕首,一边疯狂喊叫道:“杀死你们这些狗娘养的鞑子,杀死你们这些遭天谴的畜生,我要给丫头报仇,我要给丫头报仇!……”

    围栏附近也有几名禁军负责看守,不仅是防止蒙古俘虏逃脱,也是防止边军们肆意伤害俘虏——这些蒙古俘虏乃是赵俊臣宝贵的宣传资源,在榨干他们的利用价值之前,赵俊臣并不希望他们受到太多伤害。

    但此时,或许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没有出现任何意外的缘故,看守围栏的禁军们大都是有些怠慢,见到这名边军的疯狂举动,他们皆是惊呆了,竟是良久没有反应过来,一直都没有出手阻止。

    更可怕的是,随着这名边军的疯狂表现,围观的将士们也大都是渐渐浮现出了仇恨与狂热的表情,皆是蠢蠢欲动,随时都要加入其中。

    若是再不加以阻止,一场暴动恐怕是不可避免,到了那个时候,不仅是八十余名蒙古俘虏会无一人幸免存活,整个花马池营的局势也会出现不稳,赵俊臣处理此事的时候,恐怕更是要头疼好一阵。

    总督府外的数百人之中,唯有寥寥几人可以处变不惊,依然保持着冷静,而何漳就是其中之一。

    见到这一幕之后,何漳马上就考虑到了隐患,急声向身边私兵吩咐道:“拦住那名边军,别让他……”

    然而,不等何漳说完,就见到刘蛮牛快步走到那名边军身旁,狠狠一脚踹去。

    刘蛮牛身材粗壮、脚力极重,此时也没有任何留力,一脚就踹飞了这名边军。

    这名边军足足飞了一丈有余的距离,重重落地之后,嘴里更是喷出了一口鲜血。

    刘蛮牛的重脚,顿时是镇住了那些蠢蠢欲动的边军将士,场面也马上就安静了下来。

    刘蛮牛环视了周围众人一眼,目光最终落在那名吐血不已的边军身上,冷声说道:“我不管你与蒙古鞑子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军规不可违背!更何况,杀这些毫无还手之力的蒙古俘虏算是什么好汉?杀几名俘虏就算是报仇了?想要报仇雪恨,就去战场上杀敌!若是你在战场上还敢拼命,倒也还算是一条汉子,你如今不过是仗着敌人不能反抗罢了,只是懦夫行径!滚!”

    听到刘蛮牛的训斥,那名边军终于是稍稍恢复了冷静,面色变幻不定,却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同刘蛮牛的说法。

    最终,这名边军冲着蒙古俘虏的方向唾了一口血痰,很快就起身蹒跚离开了,竟是一句话也没有多说,但看他脸上的仇恨与决绝,就知道此人已经是下定决心要上战场杀敌了。

    等到这名边军离开之后,刘蛮牛再次环视着周围将士,再次说道:“还有你们,若当真是恨透了蒙古人,今后在战场上有的是机会报仇雪恨!是汉子就在战场上杀敌,孬种才会杀俘泄恨!”

    随着刘蛮牛的话声落下,周围愈加安静,尤其是刚才那些蠢蠢欲动的边军将士,如今更是垂下了脑袋不敢与刘蛮牛对视。

    最终,因为这场变故的出现,总督府外的边军将士们很快就陆续离开了。

    与此同时,许多人的心中都暗暗有了一些决定。

    等到总督府外的情况变得冷清之后,李丕笑嘻嘻的走到刘蛮牛的身旁,摇头道:“蛮牛啊蛮牛,让我说你什么是好……你这个人呀,也太心慈手软了。”

    刘蛮牛瞥了李丕一眼,却是默不作声。

    李丕也不在意,只是依旧笑嘻嘻的补充道:“你刚才那一脚看似很重,但并不伤筋动骨,那名边军吐血也只是震伤,养几日就痊愈了,但你训斥了他之后,既没有询问他的姓名来历,也没有追究他的罪行,反倒是让他当场离开了,看似又打又骂,但实际上却是在包庇他……这个边军在总督府外杀俘泄恨,还全都是钦差大人的俘虏,你就不怕钦差大人事后追究?”

    这一次,刘蛮牛终于是开口道:“我自然会亲自向钦差大人负荆请罪!”

    此时,张诚与看守围栏的禁军们交谈了几句,又安排人为蒙古俘虏疗伤之后,也来到了刘蛮牛的身边,说道:“那名边军固然是鲁莽冲动了一些,但也不失血性,至少还想要报仇雪恨,他这一次罪行不轻,重罚难逃,蛮牛想来是不忍心一个好兵苗子就这样毁了吧?”

    刘蛮牛沉默片刻后,再次说道:“在总督府外杀俘泄恨,确实是罪名不轻,就算钦差大人格外开恩,几十军棍终究是避免不了,就他的小身板,说不定就要被活活棍死,与其让他死在自己人手上,还不如让他死在战场上,说不定还能拉几个蒙古鞑子垫背!”

    张诚摇头失笑,道:“痞子,你别看蛮牛没读过书,他懂得道理可不比咱们少!……走吧,总督府就在眼前,咱们三人一同向钦差大人请罪吧,若只是蛮牛一人请罪,恐怕讨不了好,但若是咱们三人一同向钦差大人请罪,说不定还能大事化小!”

    李丕见张诚要拉自己下水,表情间闪过了一丝犹豫,但很快就表现出一副仗义模样,点头道:“正是如此,咱们三人同去请罪,钦差大人如今正在重用咱们,必然不会为难!”

    就在此时,何漳也来到三人面前,开口道:“三位,本将正好也要觐见钦差赵大人,此事也是亲眼见证,不妨同去!在钦差大人面前,本将也能求情几句。”

    见到何漳的突然插话,刘蛮牛、张诚、李丕三人皆是一愣,纷纷转头向着何漳看去。

    何漳身上的守备官服饰,并没有让他们三人太过在意——虽说何漳的官位要比他们三人足足高了两级,但他们如今乃是赵俊臣麾下的亲兵首领,正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他们身后有赵俊臣作为靠山,别说是守备官了,就算是寻常参将也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不过,听何漳的言语,似乎在赵俊臣的面前颇有几分颜面,却是引起了三人的重视。

    张诚更是觉得何漳眼熟,沉思片刻之后,突然是表情一变,开口问道:“这位大人可是何漳何将军?”

    何漳点头道:“正是本将!受到钦差赵大人的召见,本将赶来花马池营效命,正巧遇到刚才那一幕,又见到三人皆是难得一见的好汉,不由生了结交之意,却也愿意在钦差赵大人面前为刘百户求情!”

    听到何漳的回答,刘蛮牛、张诚、李丕三人皆是面色大变,纷纷是现出崇敬之色,连忙是行礼问好。

    何漳参军入伍三十余年来军功卓著,三边将士尽知他的威名,也深得许多边军将士的尊崇,刘蛮牛、张诚、李丕三人也不例外,尤其是听到何漳称赞他们是“好汉”,这三人更是深感荣幸、心中兴奋。

    然后,相互介绍之后,四人就结伴进入了总督府内,并且是一同求见赵俊臣。

    *

    自从赵俊臣掌控了花马池营的局势之后,已是过去了五天时间。

    这五天以来,准噶尔汗国与蒙古右翼两路大军动作不断,入侵愈加频繁,劫掠了许多百姓,仅仅是总督府所收到的消息,就有四府十一县遭袭,先后有七处村庄被攻破,受难百姓近万人。

    而一向是坚定主战的赵俊臣,这些日子以来却一直是按兵不动,并没有任何主动迎敌的想法。

    对赵俊臣而言,如今最重要的事情乃是将陕甘三边的力量统合于一处,彻底控制各地边军,让自己可以最大限度的发挥西北边军的力量。

    唯有如此,赵俊臣才会真正拥有击败蒙古人的力量。

    在此之前,面对蒙古大军的咄咄逼人,赵俊臣还需要暂时隐忍。

    从某方面而言,赵俊臣还算是做的不错!

    这五天时间以来,在赵俊臣的种种手段之下,不仅是花马池营的边军们被彻底激发了士气,就在昨天,固原军镇也送来了公文,表示了顺服之意,榆林、宁夏、固原三大军镇的精锐私兵也陆续投入赵俊臣的麾下,甘肃军镇距离较远,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意外,赵俊臣手中可调动的兵力也越来越多了。

    听到何漳、刘蛮牛等人求见的消息之后,赵俊臣正在书房翻阅各地送来的战报。

    得到消息之后,赵俊臣并没有任何意外,总督府外的情况自然是瞒不过赵俊臣的眼睛,点头道:“让他们在大堂内等我,我马上就去见他们。”

    ……

    ……



    ……

    ……

    总督府大堂内,趁着赵俊臣现身之前,何漳与刘蛮牛、张诚、李丕三人相互交谈。

    何漳乃是威名远播的边军英雄,刘蛮牛、张诚、李丕也并非是平庸之辈,一方是心中欣赏、刻意结交,另一方则是心怀敬慕、刻意亲近,双方交谈之际自然是气氛和睦。

    四人皆是边军武官,如今又正值火筛入寇时期,话题自然是围绕着眼下的边防局势。

    “这段时间以来,蒙古大军动作愈加频繁,屡屡入侵陕甘各地,依我看这只是为了试探各地边防力量之虚实强弱,显然是蒙古鞑子不甘罢休,想要搞些大动作,今年的火筛入寇,必然是很难善了,咱们要做好大干一场的准备。”

    说话之际,何漳眉头紧皱,表情严肃。

    张诚点头认同,脸上满是忧虑,说道:“是啊,陕甘连年闹灾,草原上的情况只会更差,蒙古人想要安然过冬,就只能入境劫掠我大明百姓,若是往年时候,蒙古鞑子经过近一个月时间的劫掠之后,就已然是收获颇丰、心满意足、准备打道回府了,但今年的情况与以往截然不同,边境百姓们也没有粮食,还等着朝廷赈济,甚至还有许多边境村落举村逃荒,近一个月以来蒙古人虽然是入侵不断,但根本没有没有抢到多少粮食,完全不足以支撑他们过冬……所以,他们如今看似主动,实则被动,已是没有任何选择,只能强撑着不断入境劫掠,边境百姓固然遭了罪,但他们本身也渐渐疲惫了!”

    何漳说道:“天灾之际,粮草或是散布在朝廷腹地,或者是集中于城池之中,蒙古人若是想要劫掠到足够的粮食,也仅有两条道路可选,一是深入腹地,前往陕甘以南劫掠;二是攻破陕甘的某处城池,寻常的县城都不行,至少也劫掠一处州城或者府城,才能够收获足以过冬的粮食……”

    张诚再次点头,说道:“深入腹地劫掠粮草,环境陌生、四面皆敌,容易被咱们断掉后路,蒙古人绝对不敢犯险!所以,蒙古人仅剩下一条路可选,那就是攻破城池劫掠!刚才何将军说蒙古人这段时间以来的屡屡小规模入侵乃是为了试探各地边防力量之虚实,卑职深表赞同!恐怕蒙古人了解了陕甘各地边防兵力布置之后,就要寻找进攻目标了!攻城并非是蒙古人的强项,但他们目前已是没有更好的选择!所以,我们若是顺势布局引导,或许就可以提前预测到蒙古人的下一步行动,然后以逸待劳、守株待兔,打蒙古人一个措手不及!”

    何漳眼神一闪,看向张诚的目光愈加激赏。

    这个方法,何漳也有想到,原本还打算今天见到赵俊臣之后提出建议,却没想到张诚竟然也同样想到了。

    但何漳并不认为张诚抢走了自己的功劳,心态依旧平和,只是问道:“这倒是一个妙计,却不知道张百户可有向钦差赵大人提过?”

    张诚微微一愣,然后有些迟疑的说道:“两日之前,卑职确实曾想钦差大人建议过!”

    何漳连忙问道:“钦差赵大人是什么看法?”

    张诚苦笑道:“钦差大人也认为卑职的想法很好。”

    “然后呢?”何漳一愣,追问道。

    张诚摇头道:“没有然后,钦差大人仅只是说卑职的想法很好,但既没有表示采纳,也没有开口驳斥,只是说了一句‘这个想法很好’之后,就转移了话题,谈起了战兵新军的事情,不久之后就让卑职离开了,似乎是不愿意多谈。”

    听到张诚的解释之后,何漳不由皱起了眉头,用手轻抚着自己的花白短须。

    赵俊臣的这般反应,让张诚不由想起了他这些年来在固原军镇的经历——这些年来,每当何漳向固原总兵方振山提出自己的建议之后,方振山的反应与赵俊臣很相似,先是开口称赞,然后则是顾左右而言他,但就是不会采纳何漳的建议。

    难道,赵俊臣与方振山是同一种人?

    原本,何漳见到赵俊臣的强硬主战态度之后,还以为赵俊臣与自己会有共同立场,但此时听到张诚的说法之后,心中却是有了一些疑虑。

    *

    何漳乃是见多识广的沙场老将,张诚则是文武双全的武举人出身,所以何漳与张诚、刘蛮牛、李丕三人的谈话,主要是以何漳与张诚二人为主,刘蛮牛与李丕只是在旁倾听,完全插不上话。

    然而,眼见到何漳突然间陷入沉默之后,李丕眼珠子一转,突然开口道:“钦差大人自有雄才大略,自从他来到陕甘之后,每一件事都是深谋远虑、布局深远,从没有一次出错,不仅是短时间内就控制了陕甘大局,还凭空创建了一支战力不俗的战兵新军,在钦差大人的手段之下,不仅是陕甘各地皆是表示顺服,花马池营的一切事宜也全都是井井有条,将士们更是士气大振、战意强烈,这全都是往年不可想象的事情,今后与蒙古人打仗,钦差大人也必然是成竹在胸、早有定计,所以才会对张诚兄弟的建议不置可否,卑职是深信钦差大人的,遵照钦差大人的命令办事就是了,又何必多想?”

    说话之际,李丕刻意放大了声音。

    显然,李丕估摸着赵俊臣应该快要现身了,这一番话全是对赵俊臣的溜须拍马,希望赵俊臣会听到自己的态度。

    说完之后,李丕的眼角余光还向着大堂门口看去。

    可惜,赵俊臣依然没有出现,这一番话却是白说了,李丕眼中闪过了一丝失望。

    何漳看了李丕一眼,自然是看出了李丕的小心思。

    刘蛮牛、张诚、李丕三人各有所长,都算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何漳相对而言最是看不上李丕,只觉得李丕先是拉拢刘蛮牛、张诚二人搞小圈子,如今又是想方设法的溜须拍马,一门心思的钻营讨巧,并不是良善之辈。

    不过,何漳暗暗考虑了一下,却没有急着敲打李丕,毕竟何漳如今还没有正式统领战兵新军,也还不是李丕的顶头上司,一切还是要等到赵俊臣正式任命之后再说。

    所以,何漳反倒是赞同了李丕的观点,说道:“确实,李百户的说法也有道理,钦差赵大人或许另有定计也说不定!今日来到花马池营,所见一切确实是让本将大开眼界,如今花马池营士气可用,战兵新军也是组建在即,今后与蒙古人交手,定然会让蒙古人大吃一惊,钦差赵大人也确实是手段不凡!”

    李丕笑道:“何将军客气了,您唤我痞子就好,军中与我亲近的同袍皆是这么唤我。”

    何漳点了点头,目光却是转向沉默不语的刘蛮牛,问道:“刘百户对于眼下的边防局势可有高见?”

    刘蛮牛依然是一副少言寡语的沉稳模样,答道:“卑职只懂得上战场杀敌,并没有什么高见,一切听从总督府的命令即可!卑职只希望自己在战场上多杀一些蒙古人。”

    刘蛮牛的观点与李丕相似,皆是坚决遵从赵俊臣的命令,并没有什么个人想法。

    然而,两人的观点看似相同,出发点却是截然不同,李丕遵从命令是为了溜须拍马,刘蛮牛遵从命令却是出于军人天职,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看似相同的观点,何漳的反应却是大不相同,连连点头表示赞赏,说道:“刘百户虽无想法,却堪称是边军之楷模,若是边军所有人都似刘百户一般,区区蒙古鞑子不足为惧!”

    就这样,四人间的交谈颇是顺利。

    尤其是张诚、刘蛮牛、李丕三人,经过这一番交谈之后,对何漳更为钦佩了。

    在传言里,何漳此人虽然是边军勇将,但一向是傲慢固执、不服管教,还经常不听从上官号令,甚至是与上司直接冲突,但经过了这一番交谈之后,刘蛮牛、张诚、李丕三人却发现何漳的性格为人与传言之中大不相同,不仅是谦逊有礼、待人和善,也没有任何固执桀骜的样子。

    然而,就在三人暗暗感叹传言不足为信的时候,却不知他们马上就要见到何漳固执桀骜的一面了。

    却说,四人的交谈刚刚告一段落,就听到大堂外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随着门外兵丁高喊一声:“钦差大人到~”,就见到一名年轻英俊男子率领着一群文武官员鱼贯步入大堂之内。

    这名年轻英俊男子,自然就是赵俊臣了。

    见到赵俊臣终于现身之后,何漳与刘蛮牛、张诚、李丕三人连忙是起身见礼。

    然而,不等何漳屈膝,赵俊臣已是快步走到何漳面前,扶着何漳的双臂笑道:“何老将军你终于来了,我可是盼你久矣!有了何老将军的襄助,本钦差想要击败蒙古人,把握就更大了!只是本钦差今日忙于陕甘军政,没能亲自迎接何老将军,还望何老将军切莫见怪!”

    若是其他人,见到赵俊臣虚扶自己,就顺势起身了,但何漳不同于寻常人,竟是无视了赵俊臣的搀扶,依旧是单膝下跪,向赵俊臣行了军礼,说道:“卑职河东守备官何漳,前来花马池营领命,拜见钦差赵大人!”

    何漳虽然年纪不小了,但身体依旧强健,他坚持行礼,赵俊臣也根本拦不住。

    见到何漳的这般表态,赵俊臣眼中闪过了一丝精芒。

    赵俊臣虚扶何漳,乃是一种拉拢与示好的手段,但何漳拒不接受,却显然是不愿意接受赵俊臣的拉拢,表示两人之间的关系仅只是公事公办罢了。

    “这个何漳,果然如传言一般,是一个难处理的硬骨头……”

    赵俊臣暗暗想到。

    ……

    ……



    ……

    ……

    赵俊臣心中暗思,但表面上则依旧是热情如故,再次抬手扶起了何漳。

    这一次,何漳并未拒绝,顺势起身了。

    又与何漳客套了几句之后,赵俊臣转头向着刘蛮牛、张诚、李丕三人说道:“你们三个就不必刻意行礼了,都是自己人。”

    说话之际,赵俊臣语气随意、神情温和。

    赵俊臣的说法并没有错误,刘蛮牛、张诚、李丕三人的麾下数千将士如今皆已是成为了赵俊臣的私兵,他们三人也就成为了赵俊臣手下的私兵首领,虽然还算不上是心腹,但绝对算是“自己人”了。

    听到赵俊臣的说法之后,刘蛮牛的表情冷肃如故、没有任何变化,张诚则是神情淡然,也没有任何的反感与抗拒,李丕更是面现喜意、表情激动。

    这乃是整个陕甘的大环境使然,他们从前领着史松与郑余的兵饷,也只忠心于史松与郑余等人,如今只是把史松与郑余等人换成了赵俊臣而已,靠山更硬了、兵饷更高了,也就更无可能生出异心。

    见到三人的表情变化,在场众人皆是若有所思、表情各异。

    随着何漳与张诚、刘蛮牛、李丕等人纷纷起身之后,在赵俊臣的带领之下,众人分宾主落座。

    然后,赵俊臣的态度愈加亲切和善,将何漳详细介绍给了场的众位文武官员。

    “这位乃是固原军镇东路镇守官何漳何老将军,何老将军乃是陕甘数一数二的名将,这些年来战功卓著、兵法军略也是数一数二,大家想来也听说过何老将军的大名!本钦差这次把何老将军请到花马池营,就是希望何老将军统帅本钦差所组建战兵新军,以何老将军的声望与能力,相信必然可以带领战兵新军屡建奇功、扬我国威!”

    听到赵俊臣的介绍之后,在场众人大都是心中一惊。

    他们自然是清楚何漳的名声,却还是第一次听说何漳将要率领战兵新军的事情。

    战兵新军虽然是刚刚组建不久,如今也只有万余人的规模,但全都是边军精锐,今后更还要汇聚陕甘三边的近半精锐,必然是要深远影响西北数省的局势。

    所以,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在场众人心中震惊之余,也纷纷向何漳示好。

    至于张诚、刘蛮牛、李丕三人更是心中吃惊,没想到何漳会成为他们今后的顶头上司,也连忙是起身向何漳郑重行礼。

    面对在场众人的示好与恭贺,何漳并没有任何喜色,反而表情愈加严肃,向众人起身还礼之后,开口说道:“战兵新军组建时间尚短,千头万绪、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但这支战兵新军却又意义重大,必将是抵御外寇之主力,本将接手之后,也有心建功立业、杀敌扬威,还望各位今后能够多多支持、多多赐教!”

    说完,何漳再次躬身行礼,就回到了座位上。

    对于何漳的说法,众人不论心中真实想法如何,但纷纷开口保证,表现出一副鼎力支持的态度。

    然后,赵俊臣又向何漳介绍了在场的众位文武官员。

    赵俊臣首先指着一名气质文雅但眼神阴鸷的年轻男子说道:“何将军,这一位乃是朝廷派来的监军太监李如安,李监军虽然是身在内廷,但他见识不凡、胸中颇有韬略,这些日子以来助我良多!如今,李监军负责边防情报之事!前些日子,本钦差向各地接连发送了七份公文,趁着这个机会,本钦差将一批锦衣卫与禁军精锐留驻于各地,这些人受到李监军的指挥,专门负责收集各地的情报,何将军今后若是想要了解军情,可以与李监军多加交流!”

    在场众人之中,李如安乃是监军太监,代表朝廷、地位最高,所以赵俊臣就首先向何漳介绍了李如安的身份与权责。

    听到赵俊臣的介绍之后,何漳眉头一扬,惊讶的向着李如安看去。

    往年时间,朝廷派来的监军太监在陕甘三边不过是摆设罢了,作用仅限于捞银子与添乱而已,却没想到赵俊臣这一次竟是把军情收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了李如安!

    对于李如安的宦官身份,何漳心中有些抗拒,又见李如安年纪轻轻,虽然不像是糊涂昏庸之辈,但何漳依然是心中不安。

    不过,何漳还没有亲眼确认过李如安的能力,却也不会随意质疑,所以只是不冷不热的向李如安拱手问安,而李如安则是面带笑意,主动开口示好。

    然后,赵俊臣又伸手指着一名身材魁梧、威风凛凛、仿若关公在世的中年男子说道:“这一位将军乃是禁军指挥使关武元,关将军乃是武帝后人,更还是禁军里的魁首人物,朝廷派到陕甘的五万禁军援兵就是由关将军统帅!关将军麾下的五万禁军如今正与战兵新军一同操练,两军皆是陕甘之主力,今后在战场上也必然会有许多协作与配合,若是何老将军与关将军相处愉快,想必今后在作战之际也会是事半功倍!”

    何漳不了解关武元的底细,只见到关武元不怒自威的气派,还以为关武元乃是拥有真才实学的帅才,心中颇是重视,表情郑重的行礼问好。

    除了面对赵俊臣的时候,关武元一向是架子极大,见到何漳的行礼问安之后,也只是轻轻点头示意,满是孤傲之态。

    然后,赵俊臣又指向关武元身边的一位文士,这名文士年约四旬,白面微须、气质儒雅,虽然是官阶不高,身上官袍只是六品,但地位却是不低,在场众人皆是对他恭敬有加。

    赵俊臣说道:“这位乃是鹤山先生,名叫郑家栋,暂任陕甘学政,乃是西北文人之领袖,与何老将军一样,鹤山先生也是陕西巡抚章晟德引荐给本钦差的,本钦差好不容易才把鹤山先生请到花马池营,鹤山先生才华横溢、声望极高,专门负责将士们的士气鼓动!这些日子以来,每到傍晚时候,鹤山先生就会遣派学生前往各营,向将士们讲一些前朝的英雄事迹,以激发将士们的热血、振奋将士们的士气,如今花马池营的士气可用,将士们纷纷是踊跃请战,这全都是鹤山先生的功劳!此外,因为鹤山先生的人脉与声望,陕甘士林如今对花马池营也是积极支持,总督府办事之际,也因此而事半功倍!”

    这一次,听到赵俊臣的介绍之后,何漳又是心中一惊。

    郑家栋乃是陕甘士林的魁首人物,名气极大,何漳也是如雷贯耳,对于郑家栋的学问与品行,何漳同样是心中佩服。

    然而,以郑家栋的名声地位,竟然是愿意出山辅佐赵俊臣这个众所周知、声名狼藉的贪官,,这让何漳心中有些奇怪。

    不过,何漳并没有将内心想法表现出来,只是连忙向郑家栋行礼问好,态度前所未有的恭敬。

    郑家栋对何漳印象极佳,也是微笑点头回应,并且是开口鼓励了几句。

    接下来,赵俊臣又指着一名身穿三品服饰的中年文官,说道:“这位乃是陕西按察使周勃,同样是陕西巡抚章晟德引荐而来,周按察使对待蒙古鞑子一向是恨之入骨、态度强硬,必然与何老将军有很多共同语言……此外,周按察使今后将会负责陕甘边防的功过赏罚评定之事,两位日后也必然会有很多接触机会。”

    等到何漳与周勃相互见礼之后,赵俊臣又继续介绍道:“此人名叫苏西卿,乃是我从京城里带来的幕僚,负责陕甘三边的钱粮账目与后勤安排……”

    “此人名叫牛辅德,乃是关将军麾下的随军参谋,曾在辽东总督府中办差,负责公文起草、军令传达、以及花马池营与各地边军联系之事……”

    “这位乃是花马池营总兵郑余,负责花马池营的防务等事……”

    接下来,赵俊臣把自己身边的众位文武官员向着何漳详细介绍了一遍。

    听着赵俊臣的介绍,何漳心中暗惊。

    赵俊臣的种种介绍,看似寻常,但若是深思一番,就会发现赵俊臣如今对陕甘局势的掌控力已经远远超乎了何漳的预想。

    李如安负责情报收集、周勃负责功过赏罚、牛辅德负责上下联络、苏西卿负责后勤钱粮……甚至就连边军将士的思想动态都有郑家栋负责!再加上关武元与何漳负责掌控兵权,这套班子若是稳定运转下去,必然是可以牢牢把控住陕甘局势,也可以最大限度的调动陕甘的所有力量!

    从某方面而言,这套班子就是赵俊臣这段时间以来对陕甘的整合成果!

    就在何漳暗思之际,赵俊臣又说道:“此外,陕西巡抚章大人还想我举荐了西安知府吴启凡,此人乃是文武双全之辈,既知民政、也懂军略,心思缜密、见识不凡,我打算将他安排在身边担任副手,负责查漏补缺之责,但他目前还需要交接西安府的种种公务,恐怕还要过两天才能抵达花马池营。

    又有将领戚斌,乃是戚少保的后人,善于操兵布阵,虽然年纪尚轻,但与何老将军一样是难得的帅才!此人目前正在领兵前来花马池营,估摸着近两日就会抵达,到时候会成为何老将军统帅战兵新军的副手……

    哦,对了,锦衣卫千户洪高功、百户毛家栋目前正在操练战兵新军,目前尚不在总督府,何老将军今晚就会见到他们二人!等到何老将军接手花马池营之后,洪千户将会辅佐李监军负责军情收集的事情,而毛百户则是继续留在战兵新军之中辅佐何老将军领兵……”

    而就在赵俊臣说到这里,何漳却是突然开口,当众提及了一个极为敏感的问题,顿时让在场众人皆是面色大变!

    ……

    上一章的标题应该是“整合(四)”,但虫子误写成了“整合(三)”,实在抱歉!

    ……



    ……

    ……

    与张诚、刘蛮牛、李丕三人一样,花马池营的众位文武官员见到何漳之后,也大都对他印象尚佳,认为何漳虽然算不上热情友善,但也不像是传言中一般桀骜自大、不服管教,基本还算正常。

    所以,所有人都以为今天这场见面不过是走过场罢了,众人作为赵俊臣所倚重的核心班底成员,只是趁着今天的机会相互熟悉一下,并不会出现什么波折。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何漳却是突然打算了赵俊臣的话语,说道:“赵大人,有一件事情,卑职必须要清楚您的想法态度。”

    见何漳的表情满是认真,赵俊臣深深看了何漳一眼,点头道:“何老将军请问就是。”

    何漳的神情愈加严肃,沉声问道:“卑职即将要接手战兵新军,此事也与战兵新军有关……卑职是想知道,赵大人所组建的战兵新军,究竟是何归属?究竟是朝廷的边军?还是赵大人您的私兵?今年的火筛入寇结束之后,这支战兵新军又要如何处理?是归属于总督府统帅?还是归还于各大军镇?又或者是依然只听从赵大人您的指令?这支战兵新军的兵饷又是如何解决?是总督府负责?还是赵大人您亲自负责?卑职统领此军之后,又是否可以总揽权责?这支军队的将领任免,今后究竟是卑职说了算?还是赵大人您说了算?领兵作战之际,卑职又是否拥有临机决断之权?又或者卑职只是一尊泥塑菩萨,一切行动都需要赵大人亲自拍板决定?”

    这一连串的问题,一个比一个激烈,一个比一个敏感!

    随着何漳的话声落下,总督府大堂内顿时是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终于是见到了何漳桀骜不驯的一面!也终于是知道了传言不假,何漳绝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自从赵俊臣组建了战兵新军之后,所有人皆是对这支强军的归属与性质问题心中犯嘀咕。

    毫不夸张的说,战兵新军将会深远影响到陕甘今后的局势走向,四大军镇皆是无力制衡,若是这支军队从今往后只是听从赵俊臣的命令,并且是一直滞留在陕甘境内,那么陕甘今后究竟是朝廷说了算?还是赵俊臣说了算?

    只不过,这些问题实在是太过敏感,如今的当务之急又是抵御蒙古入侵,就一直没人敢向赵俊臣提及。

    任谁也没想到,何漳得到赵俊臣的重用之后,竟是当众提出了这些问题!完全没有考虑过赵俊臣会不会难堪与恼羞成怒!

    震惊之余,所有人纷纷是把目光投向赵俊臣,等待着赵俊臣的回答,有几人甚至是面现紧张之色。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赵俊臣的神态不复之前的热情温和,但也没有任何恼羞成怒的意思,只是深深的打量了何漳一眼,表情似乎是有些无奈。

    “这个何漳,确实是有真才实学,但为何这些有真本事的人总是难以控制?赵山才如此、何漳也如此……戚斌收到我的召唤之后,却是迟迟没有赶到花马池营效命,恐怕是心中也有些想法……”

    赵俊臣的心中暗暗感慨着。

    从某方面而言,何漳的担忧不无道理,战兵新军的组建确实是赵俊臣插手兵权、甚至是拥兵自重的一步棋,自然是不会轻易放手!赵俊臣让何漳统帅战兵新军,也只是想要利用何漳的声望与领兵能力,弥补自身在兵法军略方面的不足,顺便用何漳来堵住悠悠之口罢了,但对于战兵新军的任免大权、最终决断,自然是要紧抓在自己手里。

    不过,对于这些想法,赵俊臣绝不会明说出来。

    最终,赵俊臣缓缓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如今接手陕甘军政,只是权宜之计罢了,组建战兵新军也同样是抵御蒙古入侵的权宜之计!我迟早会回到京城中枢,并没有长期掌控兵权的想法,等到今年的战事结束之后,这支战兵新军究竟是何去何从,我会请求陛下的旨意,一切以朝廷的态度为主!……何老将军,我知道你究竟在顾虑些什么,但我若是真有拥兵自重的想法,又岂会刻意让你统帅这支强兵?随意找一个容易操控的将领岂不是更好?”

    表态之际,赵俊臣一副光明磊落、信誓旦旦的模样,但真实想法究竟如何,却也只有赵俊臣自己知道了!

    与此同时,听到赵俊臣的解释之后,在场众人也是表情各异。

    像是李如安、关武元、牛辅德、苏西卿等人,皆是隐隐有些失望,而郑家栋、周勃等人则是表情放松了一些,至于刘蛮牛、张诚、李丕等人却是面色复杂。

    赵俊臣没有理会众人的神情变化,继续说道:“至于何老将军领兵之后的权限问题……我不通军略兵法,操兵训练、行军布阵之事自然不会干涉插手,底层军官的任免赏罚,也全都交由何老将军做主!但战兵新军的调遣组织、作战目标、以及高层军官的任命,依然是由我决断,但何老将军也可以提出自己的建议作为参考……这样的安排,何老将军认为如何?”

    赵俊臣如今主导陕甘军政,战兵新军又是赵俊臣一手创建,何漳接受这支军队之后自然不可能完全抛开赵俊臣,赵俊臣这样的态度已经算是很大的让步了。

    所以,何漳听到赵俊臣的说法之后也很满意,并没有强求更多。

    只见何漳向赵俊臣躬身行礼道:“既然如此,卑职也就安心了!还望钦差大人原谅卑职的莽撞与小人心思,只不过这些事情若是不问清楚,卑职领兵之际实在是不能安心!既然钦差大人如此的开明磊落,卑职今后也必然是以钦差大人马首是瞻、惟命是从!”

    何漳的这一番话,却是向赵俊臣表明忠心了!

    事实上,在何漳的想法里,赵俊臣让他统帅战兵新军乃是知遇之恩,效忠于赵俊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只不过,相比较赵俊臣,何漳更加忠心于朝廷,唯有确认了赵俊臣不会损害朝廷利益之后,才肯向赵俊臣表示顺服之意!

    另一边,听到何漳的表态之后,赵俊臣心中暗暗苦笑,也彻底明白了何漳这些年来屡屡受到排挤的原因!

    对于赵俊臣这种有私心的官员而言,何漳此人虽然有本事、有忠义,但确实是不可视为心腹!

    但表面上,赵俊臣则是一副宽慰模样,点头笑道:“既然如此,从今日以后,战兵新军就拜托给何老将军了!”

    接下来,赵俊臣又向何漳说了一些战兵新军的目前近况。

    事实上,赵俊臣对何漳的容忍并非是没有原因,如今的战兵新军组建不久,实在是千头万绪、一团乱麻,唯有何漳这样的沙场老将才能够妥善处理!

    ……

    ……



    ……

    ……

    “战兵新军的目前情况……张诚,你来讲一下。”

    说话之际,赵俊臣的目光转向了张诚,面带鼓励之色。

    自从接手了史松的三千私兵之后,赵俊臣就非常看重张诚与刘蛮牛二人,也花费了不少心思拉拢他们。

    刘蛮牛性格坚毅有韧性,乃是一名难得勇将,可惜没读过书,大字不识几个,上限不高;张诚的性格偏软一些,却难得是一名能文能武的全才,眼光见识皆是不凡,心思缜密、办事周到,若是培养得当,未来说不定会成为一镇总兵,自然是更让赵俊臣重视。

    此时,赵俊臣把介绍战兵新军的机会交给张诚,也是一种培养手段,让张诚在众人面前展现能力。

    听到赵俊臣的吩咐之后,刘蛮牛依旧是沉稳如故,李丕则是面现羡慕,张诚大约是猜到了赵俊臣的想法,起身向赵俊臣恭敬行礼,眼神之中满是尊敬与感激。

    然后,张诚缓缓说道:“七天之前,在钦差大人的命令之下,战兵新军正式组建,最初主要是由花马池营的精兵组成,前任总兵史松伏诛之后,他的三千私兵尽数加入其中,又有现任花马池营总兵郑余的四百余私兵、副总兵钱宝的三百余私兵、参将包宏杰的白两百余私兵,再加上千户百户们皆是交出了私兵百十人不等,总计达到了四千五百七十人之多,全都是兵甲精良、能征善战的骁勇之辈!在这个时候,因为战兵新军里的将士们全都是花马池营出身,虽然是原本分属不同营地,但毕竟是相互熟悉,又明确以原总兵史松的三千私兵为骨干,所以平日里的操练、整合、指挥等等,皆还算是顺利……”

    “……近三五天以来,随着榆林镇与宁夏镇的精兵陆续赶到花马池营,并且是加入了战兵新军之中,战兵新军的规模也就越来越大,到目前为止,榆林镇共有两千一百三十精兵加入战兵新军,宁夏镇同样是有一千八百七十余精兵加入战兵新军!兵力已经高达八千五百余人!这只是第一批兵力罢了,随着钦差大人的公文下达,不仅是榆林镇与宁夏镇还有后续兵力加入,固原镇与甘肃镇也会有大批精兵加入战兵新军!根据卑职的估算,依照目前的进度,战兵新军的规模最终会有两万三千人左右!这个数量仅仅只是主战精兵,若是钦差大人再为战兵新军补入一批辅兵的话,最终规模甚至能够达到三万人之众!……”

    “……可以预计的是,等到战兵新军组建完成之后,一旦是整合完毕,必将会是陕甘三边规模最大、战力最强的军队,相较于蒙古人的精锐骑兵,战兵新军不仅是不输悍勇,在兵甲后勤方面还有明显优势,唯有马队数量相对较少……哪怕是野外交战,也足以战胜同等规模的蒙古军队!……”

    听到张诚的说法,在场众人皆是轻轻点头,面现喜色。

    不论赵俊臣出于何种心思组建了战兵新军,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支强军成立之后,陕甘三边就不再是一盘散沙,不仅是那些拥兵自重的军头们不敢再随意敷衍总督府的命令,将来与蒙古人交手的时候,陕甘三边也有了自己的王牌与主心骨!

    然而,张诚突然间话锋一转,表情也变得严肃,又说道:“然而,随着战兵新军的规模越来越大,兵力越来越多,问题也渐渐变多了!卑职总结了一些,目前最主要的问题有五点!

    首先是整合问题,战兵新军的将士们来自于不同军镇,相互间并不熟悉,也完全没有任何的默契与配合,甚至可以说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以卑职举例,卑职身为原总兵史松麾下的私兵首领、官居百户之位,但说话也只对花马池营出身的将士们管用,却很难管束宁夏、榆林两镇的将士……

    其次则是派系问题,根据出身来历的不同,战兵新军的将士们如今已是下意识的相互抱团、分为不同派系,出身于花马池营的将士们是一派、出身于宁夏军镇的将士们是一派、出身于榆林军镇的将士们又是一派,在不同派系内部,又还要根据各自的籍贯来历细分为许多小圈子、小派系,这么多的派系,自然是冲突不断、内耗严重,时常还会出现群殴之事……

    再次则是权责不明,这支战兵新军的武官,总计有百户十七位、总旗官三十五人,却没有一位千户以上的武官,更别说是更高的镇守官、参将、以及总兵了!按理说,以战兵新军的规模与作用,至少应该有一位总兵坐镇才是!如今,十七位百户谁也不服谁,缺少一位众望所归的魁首人物!卑职与刘百户、李百户三人受到钦差大人的重用,辅佐锦衣卫千户洪大人、百户毛大人两位操练战兵新军,只可惜威望不足,依旧是不能服众,除非是洪千户与毛百户两位亲自坐镇,否则诸项命令根本无法执行下去……

    第四,是经验丰富的武官严重不足!各地边军虽然是纷纷交出了一批精兵,但全都是底层将士,并没有几位武官!宁夏军镇与榆林军镇的精兵抵达花马池营的时候,倒是有两位千户领兵,但这两位千户很快就返回各自军镇了,只是各自留下了三位百户,并且这几位百户的能力也只是一般,想来是各地边军皆是把人才留了下来!如今,战兵新军的兵力高达八千五百余人,今后还会更多,但武官数量却还不足百人,缺乏有效的统帅与指挥,整支军队都是一团乱麻……

    最后,则是马匹数量严重不足!宁夏军镇与榆林军镇献出精兵之际,不仅是没有补入足够的武官,也没有补入足够的马匹,有许多将士原本是骑兵出身,但他们离开各自军镇之际,却是被各地留下了马匹,只能作为步兵加入战兵新军……目前战兵新军只有马队两千一百人,其中有两千马队还是出身于花马池营,按照这般趋势,恐怕是战兵新军组建完毕之后,马队规模也不会超过三千人!这样的马队规模,与蒙古人作战之际恐怕会吃亏不小……”

    听到张诚的详细解释之后,在场众位文武官员纷纷是表情严肃了起来。

    依照张诚的说法,战兵新军的问题实在是太多太大了!这样的军队哪怕是全都是由精兵强将组成,也根本不能拉上战场,就算是强行上了战场,恐怕也只能发挥出三五成实力!

    就在众人纷纷沉思之际,张诚则是继续总结道:“到了目前为止,战兵新军的问题已经是非常严重!并且可以预见的是,随着后续兵力的不断补充,这些问题不仅不能解决,反倒是会越来越严重!如今,仅只是稳定战兵新军不要生乱,就已经是耗费了很大的精力,所以,以卑职的想法,目前的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把战兵新军尽快整合于一体,并且是补入大量有能力的武官,明确武官们的权职责任!否则别说是与蒙古人打仗了,哪怕是一次长途赶路,说不定都会让这支军队解体散架!”

    说完之后,张诚向着在场众人躬身一礼,然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听完了张诚的介绍之后,赵俊臣面现满意之色,轻轻点头。

    对于战兵新军的情况,赵俊臣也很清楚,他的满意态度并不是针对战兵新军的近况,而是针对张诚的这一番讲诉,不仅是条理分明,并且是明确找到了战兵新军的所有主要问题,这样的见识眼光,让赵俊臣心中颇是欣慰,认为张诚没有辜负自己的重视与重用!

    然后,赵俊臣的目光转向了何漳,说道:“何老将军,战兵新军的问题,你怎么看?可有办法解决?”

    此时,何漳同样是用激赏眼神打量着张诚。

    在边军之中,很少见到张诚这样眼光敏锐、头脑清晰的武官,哪怕是何漳身边也没有几位这样的人才。

    然后,何漳向赵俊臣说道:“还望赵大人放心,本将领兵多年,也算是有些心得,战兵新军的缺乏整合、派系林立、以及权责不明,这三项问题都不难解决!只要是本将接手战兵新军之后,就会着手压服派系、明确权责,再经过一番操练之后,整合之事也会迎刃而解!只不过,武官不足与战马缺乏的事情,还需要赵大人亲自想办法,本将并没有无中生有的手段!”

    赵俊臣轻轻点头,说道:“补入武官与战马的事情,我正在着手解决,花马池营还有一些余力,若是实在不行,也可以让禁军支援一些……不过,我想要知道,战兵新军的整合、派系、权责等事,何将军需要多长时间才可以解决?”

    何漳沉吟片刻后,说道:“一个月时间,足矣!”

    战兵新军的规模即将要高达两万余人,何漳能用一个月时间进行整合,这样的进度已经算是极快了。

    然而,听到何漳的回答之后,赵俊臣却是摇头道:“如今蒙古人的侵袭愈加频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需要战兵新军上阵杀敌,一个月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何漳也明白战局紧迫的道理,别看蒙古人如今还只是小打小闹,但只是试探罢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搞出大动作,留给战兵新军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于是,何漳再次沉默片刻后,咬牙道:“最少也需要二十天时间!战兵新军还有后续兵力不断补充,规模越来越大,磨合之事也就愈加困难,赵大人,这已经是极限了!”

    然而,赵俊臣却是面带冷肃,缓缓说道:“十天!我最多给你十天时间!十天之后,我需要看到一支能上战场的强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