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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根的命令下,古根不敢怠慢,连忙安排了十余队探马连夜出营、赶去阶州城以东的方向巡探。
遣派了探马之后,巴根依然有些不放心,再次转头向着汪泉看去,问道:“汪先生,你那边可有收到什么有用的情报?尤其是阶州城以东的汉人军队,近段时间以来可有任何异动?”
巴根目前收集情报的手段只有两种,一是依靠探马、二是依靠汪泉在陕甘的眼线人脉。
见到巴根询问自己,汪泉自觉深受重视,心中满是自豪,却是满脸肯定的说道:“巴根大人,我这边并未有收到任何异常情报!还请巴根大人放心就是,我汪家在陕甘遍布眼线,明朝的边军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的眼睛!依我看来,东边的探马只是回营时间晚了一些,并不是遇到了什么意外,说不定他们下一刻就回营了,巴根大人完全不必担心,您也知道汉人军队究竟是多么怯弱,他们又敢有什么异动!”
听到汪泉的说法,巴根点头道:“既然汪泉先生这般说,那我也就安心了……”
只是,话虽是这样说,但巴根的心情依旧是隐隐不安,总觉得哪里不对。
与此同时,帐内的许多蒙古首领也大都是表情有些凝重严肃,即使是齐格木一向与巴根不合,这个时候也没有趁着机会跳出来嘲笑巴根大惊小怪,却也同样是表情严肃的思索着什么。
明朝对于蒙古各部落而言终究是一个庞然大物,仅仅是陕甘百姓的数量就相当于所有蒙古部落人口的数倍,蒙古联军如今又是深入了明朝腹地,随时都有被包围的危险,所以他们表面上是对汉人不屑一顾,但实际上则是色厉内荏,一旦是稍稍遇到一些风吹草动,就会让他们暗暗心惊许久。
探马失踪的事情不仅是让巴根心生警觉,帐内许多人得知消息之后都是心中一惊!
可以肯定的是,若是东边的探马一直都没有回营,今晚注定会有许多人要失眠,到了明天之后,更还会有许多人站出来提议收兵退回草原。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进入大帐禀报道:“巴根大人,汪泉先生的仆人赶到了营外,说是有紧急情报要通知汪泉先生!”
听到这声禀报之后,在场众人不由又是一惊。
难道,当真是汉人军队有了异动?
想到这里,巴根连忙说道:“快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就见到一名汉人男子匆匆进入到大帐之内。
对于这名汉人,帐内的众位蒙古首领皆是有些熟悉,此人名叫汪福,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是负责联络汪家残留在陕甘各地的眼线人脉,并且是向汪泉传递陕甘各地的消息,曾多次进出过蒙古联军的大营。
按照汪泉的说法,汪富乃是汪家的忠仆!
正所谓患难见真情,在汪家被赵俊臣连根拔起之后,此人对汪家依然是不离不弃,并且还主动来到草原寻找汪泉、想要继续为汪家效力,当汪家决定要借助蒙古人来报复赵俊臣的时候,汪富也是坚决支持,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是任劳任怨、为了汪泉的复仇大计而到处奔走,这般忠心简直能够记录史册了!
如果说,巴根收集情报的时候离不开汪泉的人脉眼线的话,那么汪泉联络眼线人脉的时候,也离不开汪富的到处奔走!
从这方面而言,汪富简直就是蒙古联军的情报负责人了。
此时,见到汪富出现之后,汪泉就急不可待的问道:“汪富,你这般匆匆来见我,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汪富连忙说道:“四公子,我昨天前去海原城联络线人,却是得知了一个重要消息,却是固原军镇的名将何漳不忿于固原军镇的军队迟迟不敢支援阶州城,任由阶州城被蒙古大军围攻,就与固原军镇的总兵方振山大吵了一架!然后,那何漳一气之下,竟是单独率领着麾下兵力前来支援阶州城!他还在方振山面前放话,说是要偷袭蒙古大营!还说是要让蒙古大军知晓汉人将士的厉害,哪怕是不能为阶州城解围,也要让蒙古大军心惊胆战、疑神疑鬼,不敢放心攻城,借此来减缓阶州城的压力!”
说话间,汪富满脸疲惫的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又说道:“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我就赶紧赶回来回报消息,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在何漳前面了!”
因为赵俊臣刻意的封锁消息,汪泉只知道赵俊臣组建战兵新军的消息,却不知道何漳已经离开了固原军镇、成为了战兵新军的统帅,还以为何漳依然是固原军镇里的不合群将领。
不过,何漳毕竟是陕甘数一数二的名将,所以汪泉听到汪富的禀报之后,连忙用蒙古语向巴根等人转述了一遍。
何漳在抵御火筛入寇的战事上一向是非常活跃,不仅是蒙古右翼各大部落对他如雷贯耳,哪怕是巴根也听说过此人的名字。
得知何漳即将要领兵来袭的消息之后,所有人都是心中重视。
齐格木曾与何漳交过手,完全没有占到便宜,此时更是迫不及待的问道:“何漳领兵来了?何漳是何日从海原城出发的?”
汪泉向汪富询问了一遍之后,向齐格木答道:“汪富收到消息的时候,就已经有些晚了,何漳早在两天前就领兵离开了海原城,向着咱们的方向奔来!汪富原本还以为他赶不上了,说不定何漳已经偷袭了蒙古联军的大营,却没想到何漳来到这里之后竟是完全没有消息,也没有任何动作。”
这个时候,巴根突然冷笑道:“没有任何动作?未必吧!何漳此人我也听说过,是汉人之中少有的勇将,怎么可能毫无动作?说不定,东边的探马纷纷失踪就是他在搞鬼!否则,事情也不至于这般蹊跷!”
然后,巴根表情严肃的问道:“何漳率领多少兵力来犯?”
汪泉再次询问了汪富之后,却是面现轻松之态,向巴根说道:“何漳在固原军镇向来不合群,没人愿意帮他,他本身也只是区区一名守备罢了,麾下只有五千人的兵力,抛开一部分老弱,还要留一部分兵力镇守辖地,他麾下的可战之兵能有两千人就算顶天了!”
听到汪泉的说法之后,巴根不由一愣,问道:“你确定只有两千人?”
汪泉依然是满脸肯定,说道:“绝不会有错,何漳本部的可战之兵最多也就这些!”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巴根自然是心中一阵轻松。
仅仅是两千人的兵力,哪怕是由一位名将率领,也绝不会被巴根放在眼里。
不过是皮癣之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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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根心情稍稍放松之后,就开始考虑蒙古联军究竟应该如何对付何漳了。
根据汪泉的情报,何漳麾下的可战之兵最多也就只有两三千人,并不是什么心头大患,但若是何漳当真是不断的骚扰蒙古联军,却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若是蒙古联军因此而不胜其扰、军力疲惫,进攻阶州城的计划也必然会受到影响,那么何漳的目标也就达到了!
所以,何漳必须要尽早除掉才行!
然而,就在巴根暗暗思索之际,帐外的军营突然是出现了阵阵喧哗与混乱,大营内有许多将士都在高声呼喊,隐约间还能够听到“汉人袭营”之类的慌乱喊叫!
听到动静之后,帐内所有人都是面色大变,巴根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站起身前往帐外查探情况。
当巴根走出帐外之后,却发现蒙古联军的大营已经乱成一团,“袭营”、“反击”之类的高呼声此起彼伏,各族的将士皆是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跑,却又无法组织有效的防御,大营东边隐约还有一些异常火光,但就是见不到一个敌人!
见到这一幕之后,巴根只觉得蒙古联军的表现太过不堪,简直就是自乱阵脚,不由是心中大怒,向众人怒声吩咐道:“马上派人前去查探状况,探清楚究竟是哪里遇袭、又有多少人来袭!各族首领即刻回到各自营地控制局势,各部军队严守营地、不可轻动,随时听候命令!”
听到巴根的吩咐之后,各族首领皆是不敢怠慢,匆匆向着各自营地奔去。
又过了许久之后,巴根终于是稳定住了局势,并且搞清楚了大致状况。
原来,蒙古联军的大营在刚才确实是遇到了敌人偷袭!只是来袭的敌人并不多,仅只有不足千人的规模,但因为夜色已晚的缘故,再加上来袭的敌人皆是骑兵,又在马蹄上裹着厚厚的棉布不显声息,所以蒙古联军的大营守军竟是没有及时察觉!
不过,这次偷袭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对方偷偷摸到大营东边之后,仅只是向着大营里射了一阵冷箭就匆忙逃走了。
最终的结果是,这次偷袭总计造成了蒙古联军二死十七伤,其中敌军偷袭的冷箭只是造成了一死两伤,此外的伤亡则全是因为蒙古联军遇袭后在慌乱中自相践踏而造成的。
古代军队最怕夜袭与营啸,因此而全军崩败的例子数不胜数,蒙古联军虽然是较之边军要凶悍许多,但军纪、组织、训练等等方面还有所不如,遇到夜袭之后有这样的结果就已经算是不错了。
得知了这个结果之后,巴根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之余,却也不由有些恼恨,既是恼恨蒙古联军遇袭后的不堪表现,也同样是恼恨偷袭大营的汉人军队实在是胆大妄为,仅仅不足千人的兵力就敢偷袭数万蒙古大军的营地!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消息让巴根愈加羞恼,那就是他之前派向东边的探马已经全部回营了!
出营的十五队探马,总计九十人,如今仅剩下了一个活口,其余的探马全部被杀,变成了八十九颗死不瞑目的首级!而那个活下来的探马,也被人割了耳朵!
汉人军队偷袭了蒙古联军的大营之后,就把这名被割掉耳朵的探马与八十九颗脑袋全部留到了营外。
这不仅是对蒙古联军的警告,也是对蒙古联军的羞辱!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巴根马上就召见了那名被割了耳朵的探马,向他询问消息。
这名探马名叫白音,乃是准噶尔部落的一名不起眼的骑兵,这还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巴根这样的大人物,不由是有些慌乱失措,再加上他被汉人军队割了耳朵,脸上包裹着厚厚纱布,面色也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无色,看上去就愈加不堪了,进入大帐后直接跪倒在巴根面前,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见到白音的狼狈模样之后,巴根心中愈加不喜,就这么任由白音跪伏着,满脸不耐烦的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近百名探马全都是准噶尔部落的精锐,为何全部都被人杀了?”
白音磕磕巴巴的回答道:“回巴、巴根老爷的话,我们出营后不久,不过是向东骑行了十多里路,还没有来得及分散,就遇到了汉人军队的埋伏,他们兵力又多,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反抗,就被汉人军队射杀了大半……最终,汉人军队的头领杀掉了所有兄弟,还割掉了小人的耳朵……”
巴根眉头一皱,冷声问道:“汉人军队为何要独独留你活命?难道说……你忘记了蒙古勇士的骄傲,向汉人乞降了?”
注意到巴根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白音自然是不敢承认,连忙否认道:“不、不是,汉人留下小人性命,是想让小人传话给巴根大人。”
巴根微微一愣后,声音愈加冰冷,问道:“什么话?”
白音的话语愈加磕磕巴巴,道:“那汉人头目说,他们的钦差大人已经组织了十万大军,如今已经开赴到巩昌府境内,随时都会把蒙古联军包围剿灭……所以、所以蒙古大军最好是即刻退出汉人疆土,否则所有入侵汉人疆土的蒙古人都要死、死无全尸……”
有那么一瞬间,巴根还真被白音的说法给吓了一跳。
但巴根是一个聪明人,很快就发现了“破绽”!
如果汉人的钦差当真是组织了十万大军来袭,必然是声势浩大,汪泉那边怎么可能一点消息也没有收到?
就算是这个消息瞒过了汪泉,但若是汉人的兵力当真是如此雄厚,前来袭营的汉军又岂会只有不足千人的规模?
最重要的是,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汉人的领兵将领又岂会好心主动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
想到这些之后,巴根冷笑道:“虚张声势!”
此时,因为刚才的汉军袭营,蒙古联军的各族头领都已经回到各自营地布防,巴根的帅帐内只剩下少数亲信、以及汪泉。
此时,汪泉突然插口问道:“那名汉人的领兵将领是什么模样?你可看得真切?”
白音微微一愣,得到巴根的示意后回答道:“那名汉人首领年纪不小了,大约有五六十岁,头发花白,脸上皱纹很多,皮肤黝黑,坐在马上腰很直……”
听到白音的解释之后,汪泉同样是冷笑道:“巴根大人您果然睿智,一眼就看透了对方的虚实,陕甘三边之中符合这般描述的将领只有一人,那就是咱们之前所提到的何漳!这一切,必然只是何漳的虚张声势罢了!就像是他对固原总兵方振山所夸下的海口,他这是想要让咱们心生忌惮、束手束脚、不敢全力进攻阶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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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还是有些事情需要分心,勉强赶出来一个小章节,明天会多写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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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脑海中存在“先入为主”的观念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人们会在不知不觉间受到误导,最终造成无可挽回的致命失误。
比如现在,巴根与汪泉就皆是先入为主的认为来袭军队仅只有何漳麾下的少量军队,又发现了何漳偷袭时所显出的种种“破绽”之后,自然是脑补了许多看似合情合理的内容,他们心中的固有观念也就愈加坚定了。
然而,正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孙子兵法》之中也有“虚则实之”的说法,在这般虚实变幻之下,巴根与汪泉又如何能够想到,何漳的“虚张声势”其实全都是真实的?
却说,巴根与汪泉二人自以为猜到真相之后,心中皆是一阵冷笑,认为何漳虚张声势的计策实在是太过肤浅,在他们的慧眼如炬之下,却是瞬间就被拆穿了!
巴根冷笑着说道:“都说何漳乃是陕甘名将,但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这般简陋的计策,也只能骗过一些愚夫蠢货,真正的聪明人一眼就能看穿他的真实意图!”
说话之际,巴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傲气,显然是以“真正的聪明人”自居了。
见到巴根的这般表现之后,汪泉连忙陪笑道:“这个何漳说是陕甘名将,但汉人边军何等怯弱无能?何漳这个名将也不过是矮子里面拔将军罢了!遇到像是巴根大人这样真正的当世名将,自然是远远不如……不过,他这些年遇到蒙古右翼部落的时候,倒也一直都是不落下风,由此可见蒙古右翼部落的那些首领与巴根大人相比也同样是天差地远、云泥之别!”
汪泉很清除准噶尔汗国与蒙古右翼部落之间的嫌隙,这些天更是多次见到巴根与齐格木之间的争锋相对,所以他此时吹捧巴根之余,还趁机贬低了蒙古右翼部落一番。
果然,听到汪泉的说法之后,巴根的嘴角不由闪过了一丝笑意。
因为何漳的屡屡捣乱,巴根的心情原本是有些糟糕的,如今却是好转了许多!
不过,巴根毕竟是蒙古联军的统帅、葛尔丹大汗的心腹,并不会因为汪泉的几句话就忘乎所以,很快就整理好了心情,表情也再次严肃了下来,缓缓说道:“如今已经可以肯定,不论是探马失踪的事情,还是大营今晚遇袭之事,全都是这个何漳所为!就像是汪先生所说,他就是想要故布迷阵,让蒙古联军束手束脚、心存顾忌,不敢放手进攻阶州城,借此来减缓阶州城的压力!今日偷袭大营的汉人骑兵不足千人规模,由此也可知汪先生的情报没错,他的兵力绝对不多,并非是我等的心头大患,但若是放任他为所欲为的话,却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跑出来碍事,所以最好是尽早解决掉这个隐患!”
汪泉连连点头,说道:“正是如此,绝不能因为这个何漳耽搁了蒙古联军的大计,巴根大人您若是除掉这个何漳的话,却还有另外一桩好处——何漳乃是陕甘名将,此人的骁勇善战在陕甘境内也是极有名气,若是您砍下了他的首级,必然能够极大的动摇阶州城守军的士气,今后攻陷阶州城也就更加容易了几分!……不过,何漳的兵力只有两三千人,若是他不敢与蒙古大军正面交锋,只是东躲西藏的话,蒙古大军哪怕是实力再强,也像是老虎拍苍蝇一般无处用力啊!”
见汪泉这般尽心的为蒙古联军献计献策,巴根赞赏的点了点头,皱眉沉思片刻后,突然向汪泉确认道:“你可敢肯定,何漳领兵来援阶州城只是他的个人决定,与汉人的固原军镇毫无关系?固原军镇确定不会支援他?”
汪泉依然是满脸肯定的点头说道:“小人敢肯定,何漳的做法与固原军镇绝无干系,固原军镇也绝对不会支援何漳!不谈固原军镇的作风一向怯战,这个何漳与固原军镇的高层武官向来是格格不入,经常受到固原总兵方振山的打压,他也经常当面让方振山难堪,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已经势如水火,若是巴根大人您这次杀掉了何漳,固原军镇暗中高兴还来不及呢,又如何会派兵支援?”
巴根缓缓点头道:“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也就放心了……何漳他想要拖延蒙古大军对阶州城的攻势,但他本身兵力不足,并不足以威胁到蒙古大军的根本,充其量也只是频繁骚扰罢了,手段不外乎是截杀探马、夜晚袭营之类,既然这样的话,很容易就可以布置一场埋伏,让他有来无回!到了那个时候,此人对蒙古联军的种种羞辱,我必要千百倍的还给他!”
说到后面,巴根一脸杀气、语气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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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巴根想要算计何漳的时候,蒙古大营以北的十余里外,何漳与麾下骑兵们正在一处山坡上歇息。
何漳的年纪大了,这一夜的行动自然是让他疲惫不堪,只觉得腰酸背痛、四肢无力,只不过何漳知道自己乃是麾下将士们的主心骨,所以他表面上依旧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样,哪怕是席地而坐,他的腰杆也依旧挺直。
这一次骑兵偷袭蒙古联军的大营,毛家栋身为骑兵首领自然也有参与,乃是何漳的副手,与何漳一同负责指挥。
别看毛家栋相貌粗豪、沉默寡言,其实是一个心细之人,却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何漳的疲惫。
于是,毛家栋指挥骑兵们就地休整之后,就快步来到何漳的身边,轻声问道:“何老将军,您的身体不要紧吧?”
何漳看了毛家栋一眼,说到:“不碍事,还挺得住!”
毛家栋自然是看出了何漳只是强撑,犹豫了一下之后,却是从怀中掏出了一颗黄色药丸递给何漳,说道:“这颗丹药,用黄芪、何首乌、樟脑、虞美人等药材凝炼而成,有提神醒脑、缓解疲惫之效……但最好是不要频繁服用,否则对身体有大害。”
听到毛家栋的说法之后,何漳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拿过这颗药丸吞入嘴中。
见到这一幕之后,毛家栋摇头叹息一声,道:“今天实在是幸苦何老将军了,领兵夺回了镇宁卫城之后,不过是刚刚返回大营,还没有来得及休息,就又被钦差大人派来偷袭蒙古大营,今天绝大部分时间都在策马奔行……只恨那些天水城的贪官劣商,全是因为天水之乱,否则我等也不必这般疲于奔命!”
何漳看了毛家栋一眼之后,说道:“你们骑兵在白天的时候一直在到处截杀蒙古探马,扎营之后没休息多久就随我夜袭蒙古大营,也未必就比我轻松……不过,为国效力之际,幸苦一些也是应该的。”
听到何漳的说法之后,毛家栋表情有些复杂,既是钦佩也是无奈。
毛家栋很钦佩何漳的民族大义、国家情怀,但他只是有些不服气自己这般幸苦只是为了给那些没见过面的贪官劣绅们擦屁股。
毛家栋犹豫了一下之后,向何漳问道:“何老将军你说,钦差大人示敌以弱的计划可是成功了?咱们让那个蒙古鞑子的活口传给蒙古统帅的消息可全都是真的,若是蒙古鞑子的统帅当真是信了可怎么办?”
此时,何漳已经闭上眼睛休养精神,听到毛家栋的询问之后,说道:“兵法有云,虚则实之!钦差大人一方面让咱们吓唬蒙古人,另一方面又只是不疼不痒的进行骚扰,装作一副完全奈何不了蒙古大军的样子,这样一来只要蒙古联军的统帅是个聪明人,就一定会发现其中的蹊跷,落入钦差大人布下的迷阵之中!……毛将军难道认为蒙古联军的统帅会是一个蠢人不成?若当真是这样,咱们反而是轻松了!”
顿了顿后,何漳又说道:“如今因为天水之乱,钦差大人的布局出现了漏洞,只能够示敌以弱、拖延时间,天水之乱想要平息下来至少也要三五天时间,但我军若是要示敌以弱,却也有两处破绽,一是边军主力进入巩昌府的行军痕迹,到了明天的时候蒙古探马重新出动,很容易就会察觉,二是咱们夺回镇宁卫城的事情,等蒙古人察觉之后必然会心生警惕……如今只是前戏罢了,今后几天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围绕这两件事做文章!咱们接下来恐怕也很难歇着!”
说到这里,何漳也是有些无奈。
确实,他们如今的种种幸苦疲惫与煞费苦心,全是为了给天水城那些贪官劣绅们擦屁股!
何漳即使是性格坚定,遇到这般情况也不由有些无力。
另一边,毛家栋再次轻叹一声,两人就这么席地坐着休息,良久皆是没有说话。
又过了许久之后,何漳突然也是一叹,说道:“可惜了,我听说钦差大人他得知天水之乱的事情后,原本是打算直接率领大军突袭蒙古大营的,今天咱们这些人偷袭蒙古大营的时候,可以看到蒙古军队确实是没有多少防范,本身也不是什么训练有素的强军,只可惜众位文武官员皆是不敢冒险……”
说到一半,何漳又摇头道:“不过,我军的骑兵只有数千人,有夜战能力的精锐将士更是寥寥无几,若是突袭蒙古大营的话,蒙古大军固然会乱成一团,但我军恐怕也好不了多少,最终结果也是难说,钦差大人没有坚持自己的想法,恐怕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毛家栋轻轻点头,说道:“战兵新军已经是陕甘最精锐的军队了,但毕竟是成立时间太短,若是多给战兵新军一段时间的话,倒是可以担当夜袭的主力,这样的话胜算就大了……确实可惜了,若是钦差大人他提前半年来到陕甘布局,以他的眼光韬略,今日的战事必然能够轻易获胜!”
见毛家栋对赵俊臣这般推崇,何漳同样是点头认同,但并没有借机展开话题。
何漳认为赵俊臣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已经算是赵俊臣的门下朋党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何漳总觉得他与赵俊臣隔了一层,赵俊臣对他固然是很器重,却不似对毛家栋等人一般推心置腹。
然后,何漳突然起身,向着周围的骑兵们大声说道:“休息够了,继续行军!全军听令,继续向北行军三十里前往镇宁卫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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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来是不怒自威、威风凛凛的关武元,近段时间的日子并不好过,简直就是坐立难安!
原本,他领兵支援阶州城之后,就成为了阶州城官民眼中的大救星,再加上蒙古联军攻城初期的表现极为不堪,皆是被关武元轻易击退,这让关武元在阶州城的声望愈加高涨,更是成为了阶州城官民眼中的盖世英雄、武曲星转世,所有人都是竭尽所能的夸赞关武元。
然而,自从蒙古联军启用了汉人降军攻城之后,关武元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汉人降军的攻势并不如蒙古联军猛烈,对阶州城的直接威胁并不大,却要更有计划性,并没有乌泱泱的向着城墙冲杀,而是有条不紊的一边清扫攻城障碍、一边保持对阶州城守军的压力,相较于蒙古联军攻城时的混乱,这显然才是正确的方法!
按理说,关武元这个时候应该全力阻止才对,但因为赵俊臣在此之前有过明确命令,让关武元在汉人降军攻城的时候要偷偷放水,关武元自然是不敢违抗赵俊臣的命令,所以也就没有全力阻止汉人降军的动作。
最终,汉人降军仅仅只用了两三天时间,就把阶州城外的障碍扫清、护城河也被填平!这样一来,阶州城的防御能力顿时是降低了许多,等到蒙古联军全力攻城的时候,阶州守军也要因此而承担更大的压力与伤亡!
这样一来,关武元自然是承受了许多压力,不仅是阶州城官民对关武元的印象大变,认为关武元是一个毫无作为的昏庸将领,就算是关武元麾下的禁军将士们也多有怨言。
关武元本身也是一个惜命怕死之辈,见到城外的障碍与护城河尽数失效之后,自然也是心惊胆战,再加上各方的压力,让关武元一直是坐立难安,已经连续失眠两三天时间了。
这几天以来,关武元每天都在期盼赵俊臣按照计划中的那样率领大军及时来援,这样的话关武元的种种压力与担忧自然是迎刃而解,只可惜眼看着蒙古联军就要再无后顾之忧的全力攻城了,但赵俊臣许诺中的援军依然是迟迟不见踪影。
这让关武元有了一种自己成为弃子的感觉。
这一天的清晨,关武元知道蒙古联军即将要大举攻城了,自然是不敢有任何怠慢,天色刚亮就出现在了城墙上观察城外蒙古联军的行动!
然而,让关武元没有想到的是,阶州城外的障碍与护城河明明已经全部扫清,但蒙古联军的主力大军竟是迟迟没有动作,并不似预想中一般急不可待的全力攻城!
然后,关武元在城墙上足足观察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结果蒙古联军依然是毫无动静!
就在关武元渐渐感到不耐烦的时候,让他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
蒙古联军终于有了动作,一队又一队的骑兵开始集结,然后就向着北边方向奔去,竟是陆续离开了上万人马!
见到这一幕之后,关武元只觉得不可思议!
“难道,蒙古人这是要退兵了?”
关武元喃喃自语道。
一旁,关武元的副将张成勋皱着眉头摇头道:“不像是退兵,反倒像是分兵攻打北方某地……那个方向,好像是镇宁卫城?那里不是已经沦陷了吗?”
而就在关武元与张成勋暗暗疑惑的时候,城外的蒙古大营也再次有了动静,大量的蒙古军队开始在阶州城外集结,摆出了攻城的架势。
见到这一幕之后,关武元与张成勋就知道蒙古联军终于要正式攻城了,也顾不得猜想蒙古联军究竟是出了什么变故,只是连忙指挥守城。
无论如何,蒙古联军离开了一万人马之后,阶州城的压力也算是小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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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联军突然间分兵北上的原因,却还要从一个时辰之前讲起!
却说,这一天的清晨时分、天色犹暗之际,巴根就再次派出了探马出营!
因为何漳昨日屡次截杀蒙古探马的缘故,巴根这一次派出的探马数量要多了许多,探马们不仅是要探查周围的汉军动向,也要负责追踪昨夜偷袭蒙古大营的何漳军队的下落!
巴根可是迫不及待的要报复何漳对蒙古联军的羞辱了!
然后,探马们出营不过是半个时辰,就很快传回来了消息,称是在蒙古大营以东的方向发现了大量蒙古人的尸体,加起来足有两百余具——这正是蒙古联军昨日被截杀的探马数量!
何漳昨夜曾把一部分蒙古探马的首级送到了蒙古大营外,所以巴根原本也就没有指望这些探马依然活着,但这些探马尸体的某些异常状况却是引起了巴根的注意!
那就是,这些探马尸体全都只剩下了内衣,他们的战袍全部都被人扒走了!
何漳杀死了蒙古探马之后,为何要刻意的扒走蒙古探马的战袍?
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何漳想要利用这些蒙古战士的战袍进行伪装,将他麾下的汉人军队伪装成蒙古军队,然后借此来实现某种目标!
想到这一点之后,巴根顿时是心中警惕!
然而,还不等巴根想清楚何漳的目标究竟是哪里的时候,探马们再次传来了一个惊天霹雳一般的消息——镇宁卫城失守了!
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巴根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
要知道,巴根可是把蒙古联军的大半粮草都囤积在镇宁卫城内!
如今镇宁卫城失守,蒙古联军失去了大半粮草,又如何能够继续作战?
更别说镇宁卫城内还有大量的军械与军马了!
然后,巴根终于知道了何漳的目标——那就是镇宁卫城!
巴根甚至还认为自己找到了镇宁卫城失守的原因!那就是何漳的麾下军队伪装成了蒙古战士,设法瞒过了镇宁卫城的蒙古守军,最终造成了镇宁卫城的失效!
从某方面而言,巴根的猜测并没有错,何漳确实是借助伪装攻破了镇宁卫城,但何漳攻陷镇宁卫城的时间却是在偷袭蒙古大营之前!
在赵俊臣的算计之下,故意让蒙古探马发现这些被扒走了战袍的尸体,就是为了进一步误导巴根的判断,让巴根误以为何漳攻破镇宁卫城的手段只是投机取巧,何漳本身的实力依然很弱!
很显然,赵俊臣的算计成功了!
想明白了这些之后,巴根自觉受到了何漳的羞辱,自然是勃然大怒!
原本还以为何漳的出现并不是心头大患,谁能想到何漳竟是攻破了蒙古联军在明朝疆土境内唯一的支点与后路,还夺走了蒙古联军的大半粮草?
震怒之下,巴根恨不得把何漳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马上是派出一万骑兵前往镇宁卫城,誓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剿灭何漳军队!
然后,就出现了关武元所看到的那一幕!
*
与此同时,赵俊臣麾下的边军主力已经躲入了巩昌府东部的一处山谷之中。
昨夜,不仅是何漳与骑兵们来回奔波、异常幸苦,赵俊臣与边军主力也都是连夜行军,完全没有休息的机会,忙碌了整整一夜。
为了示敌以弱的计划,边军主力自然是不能被蒙古联军发觉,所以赵俊臣也就把边军主力分为两部分,以后勤为主的小部分兵力顺着原路离开巩昌府,顺便是清除边军主力进入巩昌府的行军痕迹,作为主要战力的大部分兵力则是隐藏了起来,躲入了蒙古联军的视野死角处。
幸好,巩昌府的地域广阔,乃是明朝最大的州府之一,内部也是地形复杂,到处都是丘陵与沟壑,赵俊臣的麾下边军虽然是规模庞大,足足有五万人之多,但想要躲藏起来也并非难事!
当蒙古联军分兵攻打镇宁卫城的消息传到赵俊臣这里之后,满是疲惫的赵俊臣不由是暗暗的松了一口气,缓缓说道:“看来,计划成功了,蒙古人终究还是受到了误导,并没有因为镇宁卫城的失守而发现我军的真实兵力!并且,这一次的天水之乱虽然是打乱了咱们的既定计划,但从某方面而言也算是因祸得福了,竟是让蒙古联军分兵两处……这样一来,只要何漳他们在镇宁卫城坚守几日,等到天水之乱平息之后,咱们就可以分而破之,胜算竟是又大了几分!”
听到赵俊臣的说法之后,在场的众位文武官员皆是点头赞同,齐声道:“这般因祸得福,实在是天佑我朝,天佑钦差大人!”
示敌以弱的计划至此已经算是初步成功了,众位文武官员也大都是心中松了一口气,隐隐有些兴奋,只是他们的声音全都是有气无力、毫无精神。
显然,经过了连夜忙碌之后,所有人都已经疲惫不堪、到了极限。
其实,赵俊臣作为主持大局之人,比绝大多数人都要更加的疲惫!
在场众人也仅仅只是忙碌了几天时间、并且一夜未眠罢了,而赵俊臣自从进入陕甘之后就未成好好休息过,为了这场战事几乎每天都在透支自己的心力与精力。
此时的赵俊臣,只觉得自己连心脏都无力跳动了,气管就好似被一只手紧紧抓住一般呼吸困难。
不过,就和昨晚的何漳一样,赵俊臣在众人面前不愿意展现疲态,只是缓缓扫视了众人一眼后,说道:“如今大事已定,咱们的计划已经算是初步成功了,各位忙碌了一夜,皆是幸苦了,现在就赶快抓紧机会歇息去吧!再过两三日,咱们恐怕就要再次忙碌起来,到时候再想要休息可就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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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就在赵俊臣费劲心机的布置迷阵、误导蒙古联军的时候,李如安也同样没有歇着,连夜向着天水城赶去。
不过,天水城的距离毕竟是远了一些,李如安的骑术也只是寻常,速度难免是慢了一些,所以当李如安抵达天水城外的时候,时间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申时了。
李如安很清楚如今的战局紧迫,赵俊臣的迷阵恐怕是瞒不了蒙古联军太久,他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平息天水城的乱象,然后赵俊臣那边才可以再无后顾之忧的放手大干一场!
不过,抵达天水城外之后,李如安依然是花了一些时间整理仪表、恢复精神体力,让自己的形象显得骄纵从容一些,然后才姗姗来到了天水城的东门外——按照情报,天水城发生民变之后,东城依旧控制在官府手中。
很显然,因为民变之事,此时的天水城已经有些杯弓蛇影、风声鹤唳了,李如安的护卫随从加起来不过是二三十人,却依然是引起了天水城守军的一阵紧张。
不等天水城的守军询问,李如安就策马向前扬声说道:“咱家乃是朝廷派来的御马监太监、西北监军李如安!如今奉钦差赵大人之命,前来天水城调查民变之事!快快打开城门,让天水城的太守与守备前来迎接!”
李如安原本只是一名书生,说话时一向是轻声细语,但自从进宫之后,他的声音就渐渐变得尖细刺耳了起来,此时扬声高呼之下,城墙上的守军们皆是听得清清楚楚。
于是,守军们不敢怠慢,一边急忙去通知天水城的大人物们,一边是态度恭敬的验证李如安的身份。
大约一刻钟时间之后,天水城的东城城门大开,然后就看到一群文武官员纷纷出城、快步向着李如安迎来。
在这群文武官员之中,领头者乃是一文一武,文官是天水府知府邓富全,武官是天水城守备姚琦,在他们二人的身后,则是跟着一群天水城的头面人物,全都是城内的官商士绅。
只是,包括邓福全与姚琦在内的所有人,此时看起来皆是有些狼狈与慌张,完全看不到平日里的富贵从容,显然是因为城内民乱的缘故。
匆匆赶到李如安的面前,邓福全与姚琦率领着众人向着李如安行礼问候,齐声说道:“我等天水官民恭迎监军大人,监军大人您一路幸苦了!”
另一边,李如安依然是骑在马上,摆出了一副不耐烦的倨傲模样,冷哼道:“你们天水城还真是难进啊!咱家风尘仆仆、马不停歇的一路赶来,就是为了给你们整出来的乱子擦屁股,结果还要在城外吹半天冷风才能进城!”
其实,邓福全等人的迎接速度已经算是极快了——因为城内发生了民变,天水城官府已经失去了对天水城的控制,天水城的头面人物们这几日只能龟缩在东城一角死守待援,得知了李如安现身的消息之后也容易就汇聚起来出城相迎,前后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
显然,李如安这是在刻意刁难天水城的官商士绅。
但因为民乱之事,天水知府邓福全自觉理亏,自然是不敢反驳,只是连连陪笑道:“是下官等人怠慢了,还请监军大人勿要见怪、勿要见怪!”
李如安再次冷哼一声,没有再理会邓福全等人,直接策马向着城内骑去。
然而,邓福全等人还偏偏就吃这一套,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是陪着笑脸跟在后面。
进入天水城之后,李如安举目看去,只见到天水东城如今已经是一片狼藉、混乱不堪,就好似一座死城一般空荡荡的难见人影,就算是偶尔见到一两名行人,也全都是行色匆匆,而且这些行人不是本地驻军就是富贵人家的仆婢,寻常的百姓竟是一个也看不到。
再远处,则隐约能够听到一些混乱嘈杂的声音。
见到这些情况,李如安的表情愈加冰冷。
因为天水城的知府衙门已经被乱民控制,所以李如安进入天水城之后,议事地点就放在了邓福全的宅邸。
这是一处占地极大的深宅,富丽堂皇、雕梁画栋,朱阁青楼、层楼累榭,李如安暗暗估算了一下,仅只是这份家业就价值不下六七万两白银,而邓福全担任天水知府不过是三年时间就置下了这么一份产业,显然不是什么干净官员。
不过,李如安表面上依旧是不动神色,只是冷脸如故,在邓宅大厅内入座之后,向邓福全直接问道:“如今天水城的情况如何了?民变可有收敛?各处城门可还控制着?东城可还守得住?”
邓福全连忙答道:“启禀监军大人,天水的三处城门依然控制在本地驻军手中,只是因为城内乱民的隔断而无法联系……唉!自从民变发生之后,乱民们的嚣张气焰就一日胜过一日,到处破坏抢掠……幸好天水城的地形特殊,渭水的分支河流将天水东城与西、北、南三城隔绝成了两部分,再加上东城一向是天水城富贵人家们的汇聚之地,官绅们逃到东城之后,总算是勉强稳定住了局势,乱民们强攻了几次被击退之后,也就放弃了!只可惜,有许多声誉高卓的本地士绅没来得及逃脱,皆是被他们残忍杀害了……”
随着邓福全的话声落下,他身后的那些官商士绅们终于是找到了机会。
在此之前,因为李如安的冰冷态度,他们一直都没有机会哭诉!
只见邓福全的话声刚刚落下,大厅内的官绅们就纷纷跪在李如安的面前,大声哭喊了起来。
“监军大人,您可一定要为我等做主啊!”
“那些乱民,实在可恨!草民家族数代幸苦积攒的家业,全都被他们毁掉了!”
“监军大人,小人的儿子被乱民活活打死了,他可是一名秀才啊!”
“监军大人,您一定要把这些乱民全部千刀万剐,如此才能泄去我等的心头之恨啊!”
“火筛入寇之际,我等好心收留他们入城,让他们免于蒙古鞑子的残害,谁知道这些贱民竟是恩将仇报,士绅们因为这场民乱皆是损失无数!监军大人,您可绝不能放过他们!”
在一阵哭诉声中,在场的官商士绅们皆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就好像他们全都是单纯的受害者一般。
当然,也有一些人只是表情木然的站在一旁,似乎是不想参与其中。
而李如安则依旧是不动声色,只是冷眼旁观,并且是暗暗记下了在场众人的态度立场。
在李如安的观察之下,发现哭诉之人大都是出身富贵,而那些旁观之人则大都是家境寻常。
与此同时,天水城的官商士绅们只顾着向李如安哭诉,却是没有发现李如安的护卫们已经手按兵器、把议事的房间包围了。
……
今天状态不佳,总是写不顺,这一章修改了好几次,却依旧是很不满意,暂且分成两章,先把前半部分发上来,大家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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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如安暗暗观察着众人表现之余,眼角余光也发现了护卫们的站位变化,眼神中顿时闪过了一抹阴森杀气。
按照赵俊臣的指示,天水城内所有的贪官劣豪全部都要杀,但李如安的心中很清楚——别看这些人如今在他面前哭得可怜兮兮,但若是自己明目张胆的要杀他们,天水城的官商们绝对不会束手待毙!
毕竟,这些贪官奸商们胆敢违背赵俊臣一再重申的政令,肆无忌惮的欺压城内难民、大发战争财,甚至是激起了一场民变,这足以说明这些人的胆大妄为,李如安的麾下只有二三十余名护卫,若是天水城的官商们反抗的话,最后被杀的人只怕是李如安了!
眼下正值战乱之际,天水城的官商众人若是在事后一口咬定他们从未见过李如安,将李如安被杀的事情推到蒙古人身上,到时候赵俊臣恐怕也是无可奈何。
所以,李如安想要完成赵俊臣的命令,就必须要用一些手段了——从某方面而言,这也算是赵俊臣对李如安的考验了,天水城的民乱很大程度上是李如安监管情报时出了纰漏,所以李如安若是想要再次赢得赵俊臣的信任,就必须要重新证明自己的能力!
事实上,究竟应该如何做,李如安在路上已经想好了。
此时,大厅内的天水城官民们依旧是向着李如安哭嚎不停,表现愈加可怜,迫切希望李如安召集大军平叛、把天水城的乱民们杀得干干净净。
然而,李如安依旧是不为所动,反倒是表情愈加不耐烦了。
“够了!”
眼看着天水城的官商们依旧是哭嚎个没完,李如安突然间冷声大喝,还用手拍了桌子,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哭嚎声终于停了下来,众人皆是愣愣的看着李如安!
李如安则是表现出一副太监监军所应有的跋扈模样,指着众人骂道:“你们还有脸哭诉?你们可知道天水城的民乱究竟给钦差赵大人的作战计划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实话告诉你们,钦差大人他眼看着就要包围蒙古鞑子的主力大军了,结果就因为你们天水城的这摊子破事,害得钦差大人只能修改计划、错过了最佳战机!钦差大人得知了天水城民乱之后,可是前所未有的大发雷霆,连咱家都被他狠狠责骂了一顿!你们还想着咱家给你们做主?那谁给咱家做主?你们觉得委屈,咱家平白无故被钦差大人臭骂了一顿就不委屈了?”
在李如安的骂声下,大厅内的众人皆是垂头不语、眼神游离,既是觉得心虚,也是觉得不服。
不过,这场民乱乃是天水城的全体官绅一同造成的,朝廷的执法又一向是讲究“法不责众”,对于民乱之事反倒是从来不会姑息,再加上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赵俊臣的决心,所以天水城的众人依旧是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见到众人的反应之后,李如安的眼神中再次闪过了一丝讥讽,又说道:“还有,你们可见到咱家带着平叛大军入城?也不怕告诉你们,咱家这次来到天水城,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调查天水之乱的真相,钦差大人他如今非常震怒,严令咱家务必要查清楚天水之乱究竟是谁的责任!若是乱民的责任,咱家自然有权利调兵平叛……”
说话间,李如安拿出了赵俊臣交给他的调兵令牌冲着在场众人一晃,然后又拿捏着腔调、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继续说道:“但若是造成民乱的原因是官逼民反的话……咱家的任务可就不仅仅只是平叛了,到时候所有涉事的官商都讨不了好!若不如此,就不能平息钦差大人的震怒!各位也知道,咱们这位钦差大人前来陕甘不过一个月时间就掌控了军政大局,可不是好糊弄的!所以,这件事究竟要怎么处理,还要看咱家接下来的调查!这件事可不是你们哭几声就能定下来的!”
听到李如安的说法,在场众人先是一阵慌乱,只觉得这件事要比他们想象中严重得多,但很快就回过味来——李如安的种种表示,似乎是在暗示他们行赂啊!
顿时,天水城的官商们皆是心中一定!
李如安愿意受贿的话,这件事就好办了!他们大都是奸商贪官,最是熟悉这一套手段,也惯用这一套手段来处理问题!若是能用贿赂的手段妥善解决天水城的民乱,对他们而言最是划算不过了。
与此同时,众人对于李如安的态度也皆是没有任何怀疑——作为一个太监监军,趁机索要贿赂岂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顿时间,邓宅大厅的气氛变得有些暧昧蹊跷了。
天水城知府邓福安偷偷打量了李如安几眼之后,突然转身说道:“监军大人一路赶来天水城,实在是幸苦了!如今天水城虽然是局势混乱,但也不能怠慢了监军大人,张正儒、霍家良、王成……你们几人去设法安排几桌宴席、招待监军大人与监军大人的随从;马纯、赵立信……钦差大人即将要调查天水民乱的事情,你们不是一直有想法吗?这件事就由你们前去准备……”
在邓福安的安排之下,大厅内很快就离开了三分之一的人。
这些人离开之际,表情也是各异,或是不忿、或是讥讽。
很显然,离开大厅的这些人与邓福全并非是一路人,所以邓福安不希望他们接下来依然在场,某些事情只要自己人知道就行了。
而大厅内剩下的这些人,自然全都是与邓福全一个阵营了。
李如安冷眼旁观之下,发现离开大厅的数人在刚才皆是没有参与到哭诉之中,对于这场民乱的立场也全都是中立;而依然留在大厅内的众人,则是大都参与了之前的哭诉,并且所有人的立场都是恨不得李如安马上派兵剿灭城内乱民、对待城内乱民的态度也是极端仇视!
不用想,天水城的民乱就是留在大厅里的这些人引起来的,若非如此的话,他们也不会这般仇视这场民乱。
想到这里,李如安双眼微眯,眼中的杀气也愈加明显了。
另一边,邓福安依旧是犹不知觉,再次下令道:“此外,我等与监军大人有重要事情要谈,事关机密不可外泄,所有无关人等全部离开!”
在邓福安的命令之下,大厅附近的仆从、婢女、护卫等人也全部离开了。
一时间,大厅附近只剩下李如安以及李如安的麾下护卫,还有一众天水城的贪官劣绅了。
等到所有无关人等全部离开之后,邓福安等人聚在一起小声商议了几句之后,就向着李如安谄媚笑道:“监军大人,您因为天水城的事情实在是幸苦了,我等天水城官民自然是不能让监军大人无故受累!只要监军大人您愿意调来大军平叛乱民,我等天水城所有官民愿意拿出五万两白银作为军资交于监军大人!此外,等到平叛之后,夺回了我等的产业,还会另有厚礼送上!”
听到邓福安的说法,李如安的面色顿时好看了许多,点头道:“你们的这般做法,倒也算是识时务,只可惜……”
邓福安一愣,连忙问道:“监军大人可是嫌少?还望监军大人明鉴,并非是我等不够诚心,实在是这场民乱让我等损失太大,但等到我等夺回城内产业之后,就绝不会让监军大人您失望的!”
李如安叹息一声,摇头道:“咱家倒不是嫌少,只不过如今战事紧迫,钦差大人那边希望咱家能够尽快平息天水之乱,若是调来大军平叛的话,恐怕是要耽误不少时间……所以咱家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件事情还有更简单的方法处理,不仅是简单明了,而且能够节省时间。”
邓福安又是一愣,问道:“却不知是何方法?”
李如安的眼睛紧紧盯着邓福安,一字一顿的说道:“这个方法就是,把引起这场民乱的所有贪官劣绅全部杀了!然后再用这些贪官劣绅的脑袋平息民怨!最后则是赦免百姓们的反叛罪行,并且是开仓放粮,这样一来,城内的百姓自然也就没有理由继续作乱,这场民乱自然也就平息了!所以,你们若是真有诚意的话,不妨把你们的脑袋借给咱家一用!”
听到李如安的说法,大厅内的众人顿时是觉得不妙,但还不等他们做出反应,就见到李如安抬手大喝道:“动手!”
随着李如安的话声落下,大厅周围的护卫们纷纷拔刀进入大厅之内,冲着天水城的官商们就是一阵乱砍!
一场屠杀,就这样出现了。
顿时间,大厅内响起了一阵阵的绝望惨叫,到处都是血液喷溅。
有些人想逃,但哪里逃的掉?有些人想要反抗,但一向养尊处优的他们又哪里有反抗之力?有些人想要呼叫支援,但因为邓福安此前的命令,所有“闲杂人等”都已经离开了!
最终,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大厅内的局势已经重新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了满地的尸体,许多人都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邓宅大厅内的动静,自然是瞒不过其他人。
先是几名邓府仆婢前来查探情况,见到大厅的情况之后马上就尖叫着逃走了。
又过了不久,大量的天水城驻军出现,把大厅团团包围了起来。
与此同时,之前被邓福全支走的那几名天水城官绅收到消息之后也匆忙赶了回来。
见到大厅内的情况,所有人都是一阵惊骇。
然而,天水府知府邓富全、守备姚琦等人全部被杀,城内势力影响最大的几位豪族巨贾也全部被杀,在剩下的人之中,地位最高的人偏偏就是行凶者李如安,所以每个人都是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此时,李如安依旧是静静坐在大厅主位之上,刚才的这场屠杀竟是没有让他眨一下眼睛!
最终,经过一阵慌乱之后,一名身穿六品官袍的男子战战兢兢的进入了大厅之中,颤声向李如安问道:“监军大人,这里究竟是发生了何事?为何知府大人他们全都被杀了?”
李如安抬眼看了此人一眼,缓缓说道:“你是天水通判张正儒吧?天水城的这些贪官劣绅们刚才向咱家大声哭诉、乞求咱家把天水乱民全部杀死的时候,咱家见你一直都没有参与,反倒是面现不忍之色,后来那邓福全想要向咱家行贿,也是第一时间把你支走,显然你与这些贪官劣绅不是一路人了!”
见张正儒没有反驳之后,李如安再次说道:“大厅内这些人,全都是被咱家杀死的!至于他们的罪行,想必你也心中有数!当然,咱家审也没审,也许是有错杀的,大厅外面那些人里面,也许是有漏了的,但这些事情已经不重要了,咱家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精力!咱家来到天水城,就是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稳定局势,所以咱家就必须要杀死这些人,用这些人的脑袋来平息民怨!”
听到李如安的说法,张正儒只觉得瞠目结舌,磕磕巴巴的说道:“但、但这件事情要如何向朝廷禀报?您、您虽然是贵为监军,但并没有权利杀死地方官员,也没有权力赦免乱民罪行……”
李如安再次面现不耐烦的神色,挥手打断道:“咱家自然没有这个权力!所以,在通报朝廷的时候,邓富全、姚琦等人全都是蒙古人攻城时所杀,这么多年以来,死在蒙古鞑子手里的大明官民不计其数,想来也不差他们两个!至于天水民乱……咱家从未听说过,曾有那么一段时间,天水城内确实是民情汹涌,但天水城官府很快就控制了局面,并未造成任何影响,所以也就没什么赦免罪行之事!你如今是天水城的最高长官了,天水城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都需要你来写奏疏呈报朝廷,咱家这么说,你可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写奏疏了?”
张正儒愈加的瞠目结舌,没想到李如安竟是打算要隐瞒所有事情!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住?
但愣神良久之后,在李如安的注视之下,张正儒却还是低头说道:“下官明白了!”
见到张正儒的表态之后,李如安满意的点了点头,表情也温和了许多,然后突然开口问道:“城内作乱的百姓,如今是由何人领头?你可有办法向他传话?咱家要见他!”
……
……
第八百三十八章.隐忍.
……
……
天水城位于渭水南岸,而渭水的分支籍河就在天水城内,将天水城的东城与西、南、北三城分割成了两部分。
事实上,若不是因为这条籍河作为天然屏障,发生民乱之后天水城的官商士绅们恐怕也守不住天水东城。
这一天的傍晚,李如安乘着小舟渡过了籍河、离开了天水东城,进入了天水南城范围。
为了表示诚意,李如安与乱民首领的见面地点安排在了对方的势力范围,并且他的身边仅跟着天水通判张正儒以及四名护卫。
站在小舟之上,李如安眺望着远处的南城情况,心中不由有些吃惊。
按理说,天水南城已经被乱民控制了三四天时间了,这里就算不是人间地狱一般的景象,但也应该是毫无秩序、人心慌乱才对。
但实际上,天水南城的情况竟然要比官府控制的东城更好一些,虽然是绝大部分百姓都躲藏在了家中、见不到太多人迹,但也保持着最基本的秩序,并没有任何混乱景象。
“按照张正儒的说法,天水城发生民乱之后,乱民们很快就分裂成了两部分,一部分乱民是由天水城内游手好闲的无赖、兵痞为主,如今控制着天水北城,这部分乱民人数较少,但一直是无恶不作,不仅是到处劫掠城内豪族士绅的产业,也趁机干了许多欺辱百姓的事情,为首之人是天水城曾经的总旗官王虎;
另一部分乱民则大都是寻常百姓出身,人数较多,控制了天水的西、南二城,但还算是安分老实,带头者是一名叫做刘冶的落地秀才……如今看这南城的景象,这个刘冶的能耐倒是要比咱家预想中更加高明!”
就在李如安暗思之际,脚下的小舟已经是渐渐靠近了天水南城。
一旁,天水通判张正儒的面色苍白,显然是担心他们这一行人进入南城范围乃是羊入虎口,恐怕是下场不妙。
眼见到小舟越来越靠近岸边,张正儒的面色也就越来越苍白,忍不住向李如安建议道:“监军大人,咱们要不还是回东城吧!南城到处都是乱民,若是他们到时候突然翻脸发难,咱们就这么几个人必然是无力反抗,下官倒是无所谓,但监军大人您身份金贵……”
不等张正儒说完,李如安就已经不耐烦的打断道:“怕什么?按照你的说法,这南城的乱民还算是老实安分,为首者也是读书人出身,想必也是明理之辈,自然懂得他们接受朝廷诏安是唯一的出路!更何况,咱家都不怕,你又怕些什么!”
见到李如安的态度,张正儒的表情愈加的苍白,但总算是不再多说什么了。
李如安斜视了张正儒一眼,眼神中闪过了一丝不屑。
这个张正儒倒也不算是什么坏人,但作为一府之通判,性子实在是太弱了一些,这样的官员很好控制,但也不能重用。
事实上,眼看着就要进入乱民们的控制范围,李如安说自己完全不害怕也是假的。
但李如安很清楚,就像是他入宫的事情一样,这世界上所有事情都是风险与机遇并存!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平息民乱,他就必须要承担一定的风险!
更何况,赵俊臣的眼睛可是依旧在他背后盯着呢!
赵俊臣曾私下与李如安说过,他们二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荣损与共、唇亡齿寒,但李如安很清楚赵俊臣的这番说法完全不能当真!他实际上只是赵俊臣手里面的一枚棋子罢了,他的命运完全被赵俊臣控制着,却没有任何的反抗手段!
就拿这次的天水之乱来说,仅仅只是因为赵俊臣的一时震怒,李如安就必须要连夜赶到天水城、不惜一切的平息天水民乱!
李如安来到天水城之后,先是设计杀死了天水城的大半官商士绅,如今又只带着寥寥几名护卫去见乱民首领,这一切皆是以自身性命为赌注,稍有不慎就是身首异处的结局!
若是寻常时候,李如安自然是不愿意以身犯险,但李如安眼下别无选择!
李如安很清楚,他如今还无法脱离赵俊臣的控制,也无法违背赵俊臣的意志,他的地位权势皆是赵俊臣刻意给他的,若是赵俊臣对他心生不满,他也随时都会死无葬身之地!——毕竟,李如安知道的秘密太多了,一个无用之人若是知晓了太多的秘密,是必然活不长的!
天水城的民乱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李如安的监督不力,所以李如安就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妥善解决天水之乱、向赵俊臣再次证明自己的价值!哪怕是因此而屡屡身陷险境,也是在所不惜!
这种寄人篱下、任人摆布的情况,李如安自然是很不甘心。
但在他积蓄到足够的反抗力量之前,李如安依然还会是赵俊臣最“忠心”、最“顺服”的走狗爪牙!
“只要能够妥善处理好天水城的民乱,赵俊臣就会原谅我监管不力的纰漏,甚至还会给予我更多的利益好处,为了这些目的,如今的种种冒险也是值得的!……也唯有如此,我才能一步一步的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实力,而不仅仅只是赵俊臣手中的提线木偶……但在此之前,我必须要继续隐忍、表现顺服……等到我真正能够掌控自己命运的时候……”
想到这里,李如安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阴沉。
而就在李如安暗思之际,小舟终于靠岸了。
然后,还不等李如安迈步下船,就见到一行人匆匆跑来。
在这一行人之中,为首者乃是一名装扮落魄的读书人,此人的年纪大约有四十余岁,颊下五柳俘须,气质还算文雅,神情间满是风尘之态,只是一双睡凤眼藏着神韵,隐隐透着精明睿智。
这一行人赶到岸边之后,在这名书生的带领下纷纷跪下行礼,这名书生更是高声喊道:“罪民刘冶,叩见监军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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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如前文所讲,李如安进入乱民的势力范围之后,心中原本是有些慌乱的。
然而,当他听到刘冶自称“罪民”之后,又看到刘冶态度卑微的跪在岸边,不仅是脑袋趴在地上,屁股更是撅得老高,顿时就是心中一定!
很显然,这个刘冶虽然是乱民首领,但心中依然保留着对朝廷的敬畏,对于朝廷的诏安更是秉持着积极地态度!
这样的话,一切就好说了!
李如安是朝廷任命的西北监军、是赵俊臣派来的全权特使,有着“大义”的名分,只要是刘冶有心归顺,就绝对不敢刁难李如安!
事实上,李如安抵达天水城之后,他最大的依仗也正是“朝廷大义”的名义,拿准了天水城的官民不敢轻易违抗!
其实,所谓的“朝廷大义”,颇有些欺软怕硬的意思,若是对方不把“朝廷大义”放在眼里,那么这个名份就是毫无用处,代表“朝廷大义”之人也只能缩着脑袋装孙子;但若是对方心中很重视“朝廷大义”,那么代表“朝廷大义”之人也就可以反客为主、有恃无恐了。
从某方面而言,这与“窝里横”、“君子欺之以方”是一个道理!有些人在外面是窝囊废,但回到家里却像是大爷一般,遇到恶人的欺辱只懂得唯唯诺诺,对待君子的时候却是态度恶劣——为何?只是因为这些人心中很清楚,家人与君子们并不会报复记仇他们罢了,所以就可以肆无忌惮的进行伤害了!
这般道理,细想之下实在是让人心寒。
此时的李如安就是如此,见到刘冶的态度之后,不仅是心中一定,连腰杆也挺直了许多。
只见李如安迈步下船之后,缓步走到刘冶的身前,先是打量了刘冶片刻,然后则是拿捏着腔调问道:“你就是天水城的乱民首领刘冶?”
询问之际,李如安并没有丝毫让刘冶起身的意思,就这么任由刘冶等人跪着。
在李如安看来,既然是刘冶依旧敬畏朝廷,他就要趁机摆一下威风,展现朝廷的威严,给眼下的刘冶留下一个深刻印象,不能够轻易就赦免了乱民们的罪行!
刘冶依旧是把脑袋埋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回答道:“罪民正是刘冶!但还望监军大人明鉴,天水城的百姓们这一次的骚动并非是想要造反作乱,实在是天水城的贪官劣绅们太过可恶,百姓们实在是被他们逼得活不下去了……”
然而,不等刘冶说完,李如安就厉声打断道:“天水城的那些贪官劣绅自然可恨,但他们自有朝廷法度惩戒,又岂是你们造反作乱的理由!?咱家见你也是一个读书人,难道就连忠义二字都忘了吗?你知道不知道,如今正是火筛入寇之际,所有人都是同仇敌忾、专心对付蒙古鞑子,朝廷派来的钦差大人胸中满是韬略,原本就要包围蒙古大军了,就因为你们天水城的民乱,如今已是错失了战机,这是多大的影响?原本这一战能够确保陕甘全境今后数十年的边境安稳,但如今就因为你们天水城,战果说不定就要大打折扣!你们天水城的百姓倒是一时痛快了,但西北数省的千万百姓却要受到你们的拖累!你们的这般做法,说是西北百姓的千古罪人也不为过……”
就在李如安长篇大论的斥责之下,刘冶依旧是埋着脑袋,似乎是心中慌乱、不敢反驳,但刘冶身后的几名乱民却是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只觉得李如安的斥责太过分,其中一人更是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听到冷哼声之后,李如安的斥责声顿时就是一滞。
李如安先是用余光扫了一眼刘冶身后的几名汉子,发现他们皆是不好招惹的彪形大汉,再想到如今乱民们还没有真正归顺,如今自己还是身在敌境,绝不能逼迫过甚,面色不由是微微一变。
然后,只见李如安轻咳一声,态度也在悄然间发生了软化,却是叹息道:“你们可知道,钦差赵大人得知了天水民乱之后,可是大为震怒!若是换一个人,恐怕就要当场派遣大军前来天水城镇压平叛了,到时候天水城的所有百姓恐怕就要大难临头!也幸亏是咱们这位钦差赵大人一向是心系百姓,也知道你们受了委屈,并没有派遣大军前来平叛,反倒是给了你们一次机会,这也是咱家这一次来见你们的原因!”
刘冶见到李如安的语气软化,也连忙解释道:“罪民也知道钦差赵大人的仁义!坚壁清野原本是钦差大人体恤百姓的善政,不愿意看到百姓们被蒙古鞑子残害,所以才把所有百姓尽数收拢入城,只无奈天水城的官员在执行钦差大人命令的时候不安好心,百姓们实在是不堪其苦……当然,无论如何,百姓们都不应该作乱,更不应该破坏钦差大人的大局,罪民身为百姓们推举出来的首领,也甘愿前往钦差大人面前领罪,钦差大人到时候不论是要杀要刮,罪民皆是没有二言,只希望钦差大人能够放过百姓们,他们只是身不由已的卷入了这场民乱,绝大多数人都是无辜的!”
听到刘冶的说法,李如安的面色又是一缓,说道:“你们站起来说话吧。”
在李如安的示意下,刘冶等人终于是陆续站起身来。
李如安仔细打量了刘冶几眼之后,缓缓说道:“关于你的事情,本监军也听说了,这场民乱并非是你挑起来的,只是你的声誉不错,在民乱发生之后被乱民们推举成为领头者罢了!而你成为了领头者之后,不仅没有继续领着百姓作乱,反倒是屡屡约束乱民们的行径,也正因为你的约束,这场民乱并没有造成太大的破坏,天水之乱也没有继续扩大,从这方面而言,你其实是有功的!”
顿了顿后,李如安继续说道:“你放心吧,咱家赶到天水城之后,已经查明了这次的民乱实乃是官逼民反,你们固然有错,但主要责任还是那些贪官劣绅!钦差赵大人他也可怜天水城百姓的遭遇,并不希望出兵镇压,那样的话实在是牵连太广,天水城的百姓恐怕是要人头滚滚、被杀无数……咱家这次来见你,其实就是为了诏安之事!如今,那些天水城的贪官劣绅皆已经被咱家诛杀,咱家且问你,你们南城与西城的百姓可愿意接受朝廷的诏安?若是你们接受的话,咱家可以代表钦差大人赦免你们的过往罪行!”
听到李如安的表示之后,刘冶的睡凤眼顿时睁大,脸上满是激动喜意,再次跪地说道:“我等天水城的百姓原本就没有造反之意,如今朝廷愿意赦免我等的罪行,我等自然是愿意接受诏安!”
只是,表态之后,刘冶又微微抬头道:“不过,据罪民所知,钦差大人他虽然是全权代表朝廷,但并没有诏安赦罪之权,朝廷事后知晓此事之后,若是不愿意承认钦差大人的承诺、秋后算账的话……”
李如安见刘冶竟是考虑到了这些事情,不由是微微一愣,只觉得这个刘冶的见识眼光皆是不俗。
沉吟片刻后,李如安意味深长的说道:“既然你能想到这些事情,倒也是一个明眼之人,所以咱家就和你明说了吧!只要你们愿意接受诏安,那么天水城发生民乱的事情就当做没发生过,也不会通报朝廷,朝廷没有收到民乱的消息,自然也不会有秋后算账的事情……当然,想要完全瞒过朝廷也不可能,但咱们当今这位陛下最是明白轻重之分,所以他就算是听到了风声,到时候也会十有八九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咱家这么说,你可明白了?”
刘冶自然是听明白了李如安的意思,但表情间依旧是有些顾虑,说道:“依罪民看来,就算是朝廷不会对天水城百姓秋后算账,但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民乱的几位领头者,毕竟造反作乱这种事情太过严重,对朝廷而言,‘只诛首恶’已经是底线了……”
李如安眉头一皱,问道:“怎么,你还有顾虑?难道信不过钦差大人与咱家不成?”
刘冶连忙说道:“并不是信不过钦差大人与监军大人,罪民这也是为了钦差大人与监军大人考虑!朝廷若是得知二位大人未经朝廷同意就私下赦免乱民罪行,恐怕对二位大人而言也是一场麻烦,但若是二位大人诛杀了乱民魁首之后再行赦免诏安之事的话,这件事的性质就会截然不同,朝廷对天水城百姓们秋后算账的可能性也会降低许多!”
李如安又是一愣,再次向着刘冶打量而去,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难道,眼前这个刘冶为了降低朝廷秋后算账的可能性,竟是想要舍生取义、以死谢罪不成?
然而,不等李如安询问,刘冶却是主动开口道:“监军大人您可知道,如今天水城的乱民共有两股?”
听到刘冶的询问,李如安眉头再次一皱,却是有些头疼,但还是点头道:“这件事咱家自然知道,另一股乱民大都是由兵痞无赖组成,如今霸占着北城,他们的行径却是要比你们恶劣得多,对朝廷也没有多少敬畏之心!咱家如今也在头疼究竟要如何处置他们,若是诏安的话恐怕是不容易,但若是派兵平叛的话,却也是大动干戈、耽误时间!咱家原本是打算诏安了你们之后,再由你们去联系那股乱民!”
刘冶垂头道:“还望监军大人宽心,您已经不必再担心北城的乱民了!”
李如安又是一愣,问道:“什么意思?”
只见刘冶向着身后一名汉子轻轻点头,然后那名汉子则是拿出了一面麻袋抛到了地上。
麻袋抛落在地上之后,麻袋里面顿时是滚出了几颗脑袋。
就像是那些被李如安诛杀的贪官劣绅一样,这几颗脑袋死之前皆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死不瞑目模样。
这几颗脑袋的出现,顿时是把李如安等人吓了一跳。
李如安尖声问道:“刘冶,你这是何意?这些是谁的脑袋?”
刘冶轻声说道:“这些皆是北城乱民首领的脑袋!自王虎以下,北城乱民的几位魁首如今皆已经伏诛!草民觉得,有了这些脑袋之后,不仅是北城乱民的事情更好解决,钦差大人与监军大人二位事后也容易向朝廷解释了!”
听到刘冶的解释之后,李如安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刘冶,此时的刘冶依旧是一副谦卑顺服的模样,但李如安发现自己愈加看不透此人了,原本还以为此人敬畏朝廷,很容易就可以收服,但李如安此时却是对他多了几分忌惮。
……
……
……
……
李如安深深的打量了刘冶一眼,表情间又多了几分重视。
与此同时,知晓了这些首级的来历之后,李如安也暗暗松了一口,不复之前的紧张慌乱。
稍稍整理思绪之后,李如安开口问道:“这些全都是北城乱民头目的首级?他们已经被你杀死了?倒是没有看出来,你也是一个心狠手辣之辈!……不过,也正如你所说,这些人死掉之后,不论是诏安北城难民,还是事后向朝廷解释,许多事都变得容易了……”
说完,李如安斜眼扫了天水通判张正儒一眼,眼神中满是责备与鄙夷刘冶杀掉北城乱民首领的事情,官府这边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实在是无用至极,也害得李如安骤然间见到这些首级之后不由出了些丑。
另一边,刘冶毫无得色,只是垂首答道:“并非是罪民心狠手辣,实在是这些北城乱民太过可恶,天水城的骚乱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们的推波助澜,绝大多数百姓都是受了他们的牵连,尤其是骚动发生之后,他们更是烧杀淫掠无恶不作,南城与西城的百姓们这段时间团结在一起,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反抗他们的残害……”
顿了顿后,刘冶面现凝重之态,又说道:“头目王虎原本就是天水城的一名总旗官,他造反之后还一度想要策反北城门的守军,将这场骚乱扩张到陕甘各地,重现当年李匪张匪之事,甚至是直接投靠蒙古人挟寇自重,若不是罪民一直都在设法牵制,说不定就已经让他成事了!”
听到刘冶的解释,李如安不由又是一惊!
刘冶所说的李匪张匪,是指前朝的“闯王”李自成、“八大王”张献忠二人!在这个时空,因为崇祯皇帝的反应及时,再加上小冰河时期的推迟,这二人的反叛很快就被剿灭了,但依然是造成了很恶劣的影响。
没想到这个王虎的野心竟是这般之大,若是真让他成了事,不仅是收买了地方守军,又联系到了蒙古联军,还进一步扩大了这场民乱的规模,到时候恐怕整个陕甘都会彻底失去控制,更别说是赵俊臣剿灭蒙古联军的计划了。
想到这里,李如安不由是暗中为赵俊臣感到侥幸。
与此同时,李如安对于眼前的刘冶也更加重视了,缓缓说道:“若是如此的话,你在这件事情上绝对是立了大功,钦差大人得知此事之后,也必然会重赏于你……对了,你是如何诛杀他们的?”
刘冶依旧是恭恭敬敬的垂首答道:“这场骚乱发生之后,百姓们很快就分为了两股势力,一股是以王虎为首,一股是以罪民为首!王虎最开始是想要强行吞并罪民等人,以此来扩张势力,但双方打了几次之后,罪民勉强击退了王虎的攻击,甚至还夺走了原本被王虎势力控制的西城,跟着王虎作乱的百姓也有很多逃到了罪民这里……王虎见到他奈何不了罪民,就想要收买罪民,但罪民不齿王虎的为人,就一直没有理会……”
说到这里,刘冶的语气间突然多了一些微妙的意味,又说道:“不过,当罪民收到消息,得知监军大人您赶到了天水城,并且是想要为天水城百姓做主之后,就假意同意了王虎的条件,趁机约他见面……双方见面之后,先是几句奉承、再是几杯毒酒,王虎等人自然也就伏诛了!”
“倒是好手段……”说话之间,李如安突然觉得哪里不对,话锋一转,又问道:“也就是说,在咱家约见你之前,你就已经得知了咱家进城的消息,甚至还知道了咱家诛杀了天水城一众贪官劣绅的事情?又或者,你还更进一步的猜到了咱家会对你们诏安的事情?”
这一次,刘冶却是沉默不语,没有明确回答,但也相当于默认了。
李如安再次深深打量了刘冶一眼,然后又再次转头看了张正儒一眼,打量刘冶的时候李如安的表情愈加重视,看向张正儒的时候则是表情愈加不屑了。
很显然,天水城的官府虽然是不能及时知晓乱民这边的消息,但刘冶对于天水东城的所有动静却是了若指掌,必然是在官府之中安排了眼线的缘故。
或许,早在天水知府邓福安向赵俊臣求援的时候,刘冶就猜到了今日的形势变化,已经开始暗中准备了!
想到这里,李如安愈加重视刘冶之余,隐隐还有一些喜意!
*
李如安早就受够了赵俊臣的操控,但又深深忌惮赵俊臣的心机手段,轻易不敢反抗!李如安很清楚,若是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势力作为后盾,想要反抗赵俊臣就等于是自寻死路!
与此同时,李如安身为一名内廷太监,若是想要组建势力班底,最初只能从内廷下手,但赵俊臣如今也同样正在暗中渗透内廷,李如安并不了解赵俊臣的详细计划,自然是迟迟不敢开始计划若是李如安暗中组建班底之际,他所看重的人选其实就是赵俊臣安插在内廷的眼线,赵俊臣必然会察觉到李如安的心思,到时候依然是死路一条!
但如今,眼前刘冶的出现,却是让李如安有些见猎心喜!
李如安若是想要组建班底的话,刘冶绝对是一个好人选!
此人的根底干净、出身清白,绝不会是赵俊臣或者朝廷各派系的奸细,心机手段也极是高明,所展现的隐忍城府、对局势变化的敏锐判断力、还有那种寻找一切有利因素实现自身目标的手段,皆是让人惊叹不已,与赵俊臣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最重要的是,刘冶如今只是一个落第秀才的身份,必然是怀才不遇之辈,而李如安则是德庆皇帝任命的西北监军,在陕甘数省的地位仅次于赵俊臣,想要招揽此人也并非难事!
想到这里,李如安眼睛渐渐发亮。
然后,李如安又一次的仔细打量了刘冶许久之后,突然笑道:“没想到,朝廷在野有遗贤啊!你的这般手段,比之朝廷的衮衮诸公与封疆大吏们也不差多少了,听说你是一个落第秀才?”
听到李如安的询问,刘冶的睡凤眼隐隐有光芒闪动,但语气依旧平静内敛,答道:“罪民学识不精、屡试不中,再加上年纪渐渐大了,也就熄了科举之心,前些年曾经在一些地方官员门下担任师爷幕僚,但也不受重视,所以前年就回到了天水老家,以教书为业。”
刘冶的这番回答,简直就是在详细介绍自己的履历。
这样的回答,显然是刘冶已经猜到了李如安的招揽之意,而且他也有意想要投靠李如安。
所以,李如安的笑容愈加亲近,说道:“以你的本事,留在天水城教书实在是有些委屈了……这样吧,等到天水城的事情解决之后,你就暂且先跟着咱家吧!咱家不忍心你的本事浪费,也应该为朝廷收纳遗贤,今后必然会给你寻一个好差事!”
李如安的态度可谓是求贤若渴,而刘冶的回答也没有任何迟疑,躬身道:“罪民多谢监军大人!”
李如安笑眯眯的说道:“咱家已经代表朝廷与钦差大人赦免了刘先生的过往罪行,从今往后刘先生就不要自称罪民了!”
“学生遵命!”
“从今往后,还望刘先生多多指教了!”
“不敢不敢!”
一时间,宾主尽欢,气氛融洽!
*
其实,在这一刻,李如安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真实心意。
他迫不及待想要招纳刘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刘冶的行事风格与赵俊臣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将此人收入门下之后,会让李如安产生一种错觉,就好似自己能够操控赵俊臣一般!
所以,李如安也就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若是刘冶与赵俊臣当真相似的话,这样的人又岂是李如安能够轻易收服的?
*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在张正儒与刘冶的帮助下,李如安终于是平息了天水城的民乱,重新控制了天水城的局势,天水城的城防也得到了再一次的加强。
做完这一切之后,李如安知道赵俊臣正在等待自己的消息,自然是不敢有任何耽搁,第一时间就派人向赵俊臣通报了消息。
至此,赵俊臣布局许久的作战计划,终于是可以再次展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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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肃南部,有秦岭与岷山两大山系的支脉东西向横贯全境,地势西北高、东南低,高山、河谷、溶洞、丘陵、盆地交错,峰峦叠嶂,沟壑纵横。
近些天来,边军主力五万余将士就隐藏在阶州城东南方向八十余里处的一座沟谷内。
巴根的性格一向谨慎,自从蒙古联军攻打阶州城之后,就派出了大量探马打探战场周围百里范围的所有动态,从未有过一日停歇,但因为阶州城周围的地势太过复杂,再多的探马也不可能搜遍阶州境内所有的河谷山丘,骑兵的移动范围与移动速度也受到了许多限制,所以蒙古联军也就迟迟不能发现边军主力的踪迹。
对于赵俊臣而言,这种情况既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
因为这里的复杂地势,蒙古联军固然是难以发现边军主力的踪迹,但边军主力若是想要突袭蒙古联军,却也是困难重重,双方如今只是相距八十里的距离,若是换成平原地形,行军时间不过半日,但在甘肃南部境内,却是要耗费两倍以上的时间。
“不过,若是天水城那边的局势迟迟未定,巴根恐怕迟早都会发现边军主力的踪迹!最近数日,这处沟谷附近出现蒙古探马的情况已经越来越频繁,昨日因为一拨蒙古探马太过靠近,我还迫不得已派兵截杀了他们,说不定蒙古联军的统帅如今已经是心生警觉了,仅仅是何漳与镇宁卫城,未必就能彻底转移蒙古人的注意力……”
大军帅帐之内,赵俊臣暗暗思索着,因为天水城迟迟都没有传来消息,赵俊臣心中担忧之余,也隐隐有些后悔。
“我一向是自诩冷静,但知晓了天水城发生民乱的事情之后,终究还是气昏了头脑!竟是忘了鸡蛋绝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也没有任何的后备计划,就让李如安一个人前往天水处理民乱之乱……李如安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固然是有了一些手段心机,我也给了他调动戚斌新军之权,但毕竟是经验不足,办事之际难免会出现了疏漏,若是他不能及时平息天水之乱,我也是鞭长莫及、无法及时控制局势……那样的话,今后的战事就要被动了……”
暗思之际,赵俊臣的眉头也越锁越紧,脸上满是凝重之色。
“钦差大人?钦差大人?”
就在此时,身边一人的轻声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赵俊臣微微一愣,冲着此人点头道:“我一心想着今后的战事安排,却是太过专注了,竟是忘了甘先生就在身旁,还望甘先生勿要见怪!”
这位“甘先生”乃是一位五旬老者,身上穿着明军的鸳鸯战袍,但不论年纪还是气质皆是与军人身份不符。
事实上,这位“甘先生”名叫甘顺,乃是固原军镇的军医之首。
最近几日以来,赵俊臣的身体愈加是疲乏无力,到了今天早晨起床的时候,更是险些无法起身,只觉得头脑昏沉、身体酸软,于是赵俊臣就唤来了甘顺为自己诊断身体。
当然,为了避免动摇军心士气,赵俊臣并没有向其他人告知此事,此时的帅帐之内也只有赵俊臣与甘顺两个人而已。
不过,就在甘顺为赵俊臣把脉诊断之际,赵俊臣下意识的再次陷入了沉思、暗暗考虑着今后的战事发展,竟是忘记了甘顺正在为自己诊断身体的事情。
另一边,听到赵俊臣的解释之后,甘顺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敬佩,叹息道:“钦差大人您一心操虑军国大事,实在是让老夫敬佩……只不过……”
听到甘顺的感叹,赵俊臣的眉头又是一皱,问道:“怎么了?可是本官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甘顺面现凝重之色,点头道:“钦差大人近段时间可是时常感受到身体乏力、胸闷胸痛、气促心悸、虚汗淋淋,且是食欲不振、迟迟无法入睡?”
赵俊臣点头道:“正是如此,尤其是今日清晨起床之后,竟是眼前一黑、腿脚一软,险些摔倒,那时候头脑思绪也不甚清除,良久才缓过劲来,本官也觉得不大对劲,所以才请来了甘先生为我诊断。”
甘顺又是一声叹息,再次问道:“这种情况应该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吧?”
赵俊臣再次点头,同样是面现凝重之色,道:“本官在京城的时候,就偶尔会有这般情况,但那时候只要休养几日就好了。到了陕甘之后,这般情况愈加频繁,但从来不曾像今日清晨这般严重!”
甘顺又问道:“大人您这段时间以来,恐怕是一直都在服用提神解疲的补药吧?”
赵俊臣见到甘顺的表情之后,觉得事情恐怕是比较严重,自然是不敢隐瞒,依然点头,道:“因为需要处理太多军政事务,难免是心力匮乏、睡眠不足,所以就一直在服用黄神丹,最开始的时候每日服用一颗,但到了现在已经是每日服用三颗,至今已经有近一个月时间。”
甘顺连连摇头,道:“太过了!实在是太过了!老夫也知道钦差大人您一心操劳着军政大事,但实在是太过了!钦差大人您目前的情况,说简单也简单,就是透支了太多的精力心力,体内正气极度亏损,按理说早就应该坚持不住、大病一场,若是那样的话,事情反倒好说,有名医救治的话,最多也就是慢慢休养一些时日,即使是难免留下一些病根,倒也不会危及性命……但钦差大人您频繁服用提神解乏的丹药,却是让自己愈加的外强内虚,损耗愈加严重,早已经无法抵抗邪气侵入……还有,这黄神丹的药材全都是大补之物,对大人您而言更是虚不受补,更何况是药三分毒……”
见甘顺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赵俊臣心情愈加凝重,但也有些不耐烦,挥手打断道:“甘先生,本官只想知道,本官如今的情况可有办法诊治?若是难以诊治……本官还能坚持多长时间?一旦坚持不住,又是怎样的下场?”
甘顺皱着眉头考虑了良久,说道:“钦差大人您是绝不能再服用黄神丹了,此丹偶尔服用还可,但像是钦差大人您这般频繁服用,必然会出大问题!此外,钦差大人您必须要注意休息,绝不可再像是从前一般耗神耗力……至于诊治方法,老夫一时间也没有太好的方法,只能暂且先为您开一些温补药物设法维持,剩下的事情还需要老夫仔细考虑一下……唉,钦差大人您的身体现在是外强内虚,就像是一个紧绷的弦,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断掉,老夫医术不精,也算不出钦差大人还能坚持多久……不过,钦差大人您若是再不重视的话,等到病发之际,或许根本等不到老夫诊治……会猝死也说不定!”
赵俊臣的表情间浮现了一丝惊慌,但转瞬间就消失不见。
说起来,自从进入陕甘境内之后,赵俊臣就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几乎每一天都在透支身体与心力,其实赵俊臣也知道自己迟早都会坚持不住,但因为平日里还算是状态不错,并未想到情况会是这般严重!
竟然有猝死的可能!
赵俊臣自然惜命,这一刻难免是有些慌乱。
但下一刻,赵俊臣已经恢复了冷静,向甘顺说道:“那么,今后这段时间就要烦劳甘先生为本官治疗了!如今正是最关键的时期,本官绝不能垮掉!本官在京城的府上也住着一名神医,医术比之宫中御医都要高明许多,我马上就将他招来陕甘,他必然会有办法,但在此之前,为了陕甘千万百姓计,还望甘先生多多费心!”
甘顺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说道:“若是京城的名医,或许真有办法,在此之前,老夫就尽力而为吧,不过,钦差大人您一定要注意休息,那补药也切不可再吃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大帐外面突然有人禀报道:“钦差大人,方总兵、吴大人、周大人三位联袂求见,称是天水城那边传来了消息!”
赵俊臣听到禀报之后,顿时是下意识的摸了摸袖子里的一瓶丹药。
自从早晨起床之后,赵俊臣就一直是精神不振,头脑也不甚清楚,如今天水城终于是传来了消息,阶州城的战事也即将要出现变化,所以赵俊臣下意识的打算再次服用一颗黄神丹,以保持大脑的敏锐清醒,否则又如何做出正确的决断?
但想起了甘顺之前的叮嘱,赵俊臣犹豫了一下,终于是没有掏出丹药服用,只是向甘顺叮嘱道:“本官的身体情况,还望甘先生一定要保密,切不要传出去扰乱军心士气!”
甘顺再次点头,说道:“老夫知道轻重,定然会保密!”
赵俊臣挥手道:“既然如此,甘先生就暂且离去吧。”
等到甘顺躬身离开之后,赵俊臣轻轻晃了晃脑袋,勉强提起了精神,然后扬声道:“让他们入帐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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