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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兵营帐的一处角落,出身于固原军镇的李英雄仰着头平躺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高大壮硕的身躯却是虚软无力,一双虎目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只是愣愣的看着帐顶某处,神情间满是悲戚与绝望。
帐内大部分伤兵都已经在疲惫与虚弱中陷入沉睡了,李英雄的身体也同样虚弱疲惫,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身心的痛楚正在不断折磨着他。
李英雄原本的名字叫做李二山,但他认为这个名字不好听,就自己把名字改为李英雄,他的身材高大、武艺娴熟,作战之际一向是极为悍勇,在固原军镇薄有名气,也不算是辜负了这个名字,最终还得到了固原总兵方振山的重视、成为了方振山的麾下私兵,待遇颇是优厚。
作为方振山的麾下私兵,李英雄最崇敬的军中人物却是方振山的死对头何漳,心中颇是向往何漳这些年来战场杀敌的光辉事迹,前些日子赵俊臣组建战兵新军的时候,李英雄就迫切想要加入其中,只是方振山爱惜此人的武勇,就一直都没有舍得放人。
不过,李英雄最终还是实现了上阵杀敌的愿望,当方振山领军驰援镇宁卫城的时候,李英雄身为方振山的麾下私兵也是随军行动、参与其中。
然而,在镇宁卫城的战场上,因为方振山的贪功冒进、指挥失误,固原军镇的大军落入了蒙古人的陷阱之中,最终自然是死伤惨重。
两军混战之际,李英雄的个人悍勇并不足以保证自身安全,他固然是亲手斩杀了好几名蒙古鞑子,但自己也是身受重伤!
李英雄的伤势共有两处,胸口被蒙古人的战马踏断了几根肋骨,右手的大拇指也被蒙古人的马刀给砍断了一截!
这两处伤势并不算是多么致命,但对于李英雄的打击却是极大,尤其是右手大拇指被砍断之后,就意味着李英雄从今往后再也无力握紧刀枪,一身武艺也就被废掉了大半,曾经的雄心壮志自然是成了空谈!
更让李英雄感到悲戚的是,他失去了上阵杀敌的能力之后,同时也失去了私兵的优厚待遇,战事结束之后就被人丢弃在伤兵营内自生自灭,曾经的同袍与上司皆是不闻不问。
在固原军镇之中,李英雄原先也不算是孤家寡人,他还有一位堂弟名叫李大虎,同样是固原军镇的军户出身,若是李大虎知道了李英雄如今的境遇,肯定会陪在李英雄身边尽心照顾。
只可惜,在镇宁卫城的战场上,李大虎就在李英雄眼前不远处被蒙古人杀死了。
这件事对于李英雄的打击同样很大。
所以,李英雄的心情满是悲苦,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如何向李大虎的家中老母交代,也不知道自己未来究竟要何去何从,他曾经的苦练武功已经付诸于流水,他曾经的雄心壮志也全部成空,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具无人理会的行尸走肉。
“拇指被砍断了,再也不可能光宗耀祖了……军镇里就要数那些伤残老兵地位最低,说是形同奴仆也不为过,时不时就要受到打骂羞辱,他们的族人也时常会受到欺凌……这些事情我曾经见过许多次,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没想到我自诩英雄勇武,最终也在战场上落得伤残……难道我今后也要受人嘲笑欺辱不成?若是这样的话,还不如现在就咬舌自尽了比较痛快……”
暗思之际,李英雄只觉得万念俱灰,甚至是已经心生死意。
然而,蝼蚁尚且苟活,即使是产生了自杀的念头,但行动就是另一回事了,却是迟迟都不能下定决心。
种种念头在心底持续翻腾着,绝望悲痛的情绪不断折磨着内心,李英雄的身体愈加的虚弱疲惫,却迟迟都无法入睡。
就这样,平躺了许久之后,李英雄渐渐感到身体有些僵麻,下意识的想要翻转身体换一个躺姿,但他的身体只是稍一用力,就不小心牵动了胸口处的伤势,突然出现的巨大痛楚让李英雄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哼,身体一软就要摔到在地。
就在这个时候,一双手突然出现,扶住了李英雄的身体。
然后,一道略显疲惫、语气温和的年轻男子声音在李英雄的耳边响起:“若不是背部有伤的话,最好还是继续仰躺着,否则不利于伤势的恢复……当然,就这么躺在地面上确实是很不舒服,我会尽快想办法为你们准备一些被褥,到时候应该会比现在舒适一些。”
听到这道声音之后,李英雄不由是微微一愣,没想到竟然还有人会关心他这样一个百无一用只是拖后腿的伤兵。
李英雄转头看去,却见到一名年轻男子正蹲在自己身边,看向自己的目光满是关切。
这名年轻男子的相貌俊雅,但面色有些苍白,仿佛是身体状况不佳,隐隐有些熟悉之感,似乎是在哪里见到过,他的身材修长却不强壮,气质也过于文雅,又穿着绯色大袍,应该是一位品阶不低的文官,但头上并没有戴着乌纱帽,腰间也没有佩戴区分品阶的绶带,让李英雄一时间无法辨明身份。
这名年轻男子,自然是赵俊臣了。
其实,李英雄在此之前就已经注意到了赵俊臣巡视营帐的脚步声,也见到赵俊臣偶尔会与一些尚未休息的伤兵轻声谈话,只是赵俊臣的动静不大,似乎是不希望打扰营帐内的伤兵们休息,李英雄的心情也是万念俱灰,所以就没有在意赵俊臣的这些举动,直到如今赵俊臣出手搀扶于他,他才发现了赵俊臣的不同之处。
李英雄愣愣打量了赵俊臣片刻之后,终于回过神来,问道:“多谢这位贵人援手,敢问您是……?”
赵俊并未回答李英雄的询问,而是反问道:“我刚才在帐内巡走了一圈,只见别的伤兵们大都已经睡下了,有些人即使是身上伤势疼痛难忍,但也在闭目休养,唯有你一直都睁着眼睛面现愤慨不甘之态,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若是因为身上伤势的事情,大可不必感到悲愤,这一次军中的抚恤与赏银皆是要远远高于过往,哪怕是你伤势较为严重,这笔银子也足够你今后娶妻置产了,活下去绝非难事……如今伤兵营的环境固然是有些恶劣,全都是军中主事官员的疏忽,但很快就会改变的……”
听到赵俊臣的宽慰与询问,李英雄只觉得心情愈加凄凉,惨笑道:“难事?我的处境又岂是‘难事’二字可以表述?再难的事情总也有办法解决,但我今后可该要如何是好?”
自从受伤之后,李英雄就被人丢弃在伤兵营内不闻不问,可谓是处境悲凉,只是李英雄的性格坚定,哪怕是心存死意也没有表现出软弱之态,但如今见到明显是地位不低的赵俊臣温声细语的宽慰自己之后,或许是终于有人可以倾述,李英雄竟是渐渐无法控制情绪,表情渐渐狰狞,声音也越来越大。
只见李英雄举起了自己失去大拇指的右手,说道:“看见了没?我的拇指被鞑子砍断了,没了这根指头我今后要如何挥舞刀枪?今后别说是建功立业了,连保护家人都做不到了!十多年的苦练武艺,全都白费了!所有志向也都成了笑谈!
我的堂弟李大虎,也在镇宁卫城战场上被蒙古人杀了!就在我眼前不远处被杀了!我扑过去想救他,结果就被蒙古人的战马撞飞了,胸口断了好几根肋骨,骨头断了不要紧,但人已经死了,我要如何向他的家中老母亲交代?他的家中老母亲得了肝病,一直都是勉力维持着,一旦得到了噩耗坚持不住了可怎么办?
我从前是方总兵的私兵,算是待遇优厚,还可以出手照顾,但手指断了之后就像是死狗一样被人抛弃了,到时候就算是想要照顾也是有心无力,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家人死绝不成?”
说到这里,李英雄的虎目之中已经有泪水滑落,原本是铁铸一般的汉子在这一刻显得无比脆弱,带着哭音说道:“我这哪里是断了一根拇指?分明是断了命根子!军中的那些抚恤与赏银就算是如数发下,难道还能让我的指头重生不成?银子就算是再多,能换回我堂弟的性命不成?没了命根子,我从今往后怕是要生不如死,哪里是银子可以补偿的?”
因为李英雄的声音越来越大,却是惊醒了帐内的大部分伤兵,所有伤兵都是惊疑的看着赵俊臣与李英雄二人,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
见到这般情况,赵俊臣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赵俊臣这次前来伤兵营巡视原本只是为了造势作秀,但他见到伤兵营的恶劣环境之后,又见到营内的伤兵们大都已经在痛苦疲惫中艰难入睡了,却是少见的良心发现,认为自己不应该为了一场作秀而去折腾这些伤兵,他巡察伤兵营的时候也一直是尽量减轻不必要的动静,偶尔与醒着的伤兵交谈也是轻声细语,就是为了尽量不去打扰伤兵们的休息。
却没想到,因为李英雄的一时激动声音太大,最终还是惊醒了营帐内大部分伤兵,赵俊臣之前的小心翼翼也算是白费苦心了。
与此同时,听到李英雄的激动倾述,赵俊臣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安慰。
这般时候,任何的安慰话语都是微不足道的,甚至还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
于是,面对德庆皇帝与朝中权臣的时候都可以夸夸而谈的赵俊臣,此时却是沉默无语,只是静静听着李英雄的倾述!
另一边,李英雄的声音却是渐渐低沉了下来,只是流着泪喃喃自语道:“我一直想要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做梦都想要当将军,但如今已经完了,全都完了,我这辈子都已经废了!……”
就在这时候,营帐内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帐内的伤兵们连忙看去,却纷纷是面现惊骇之色。
固原总兵方振山、战兵新军的主帅何漳、禁军同知张冉、西安知府吴启凡、陕西按察使周勃……
这些向来是对伤兵营不闻不问的大人物们,如今竟是纷纷出现在了这里!
众位文武官员进入伤兵营帐之后,就匆匆来到了赵俊臣的身旁,这处营帐原本就已经是拥挤不堪了,众位文武官员想要向赵俊臣行礼,却是尴尬的发现他们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赵俊臣转头看了众位文武官员一眼,原本温和表情却是阴沉了下来,并且是抬手阻止了他们的说话。
然后,赵俊臣再次将目光转向了李英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英雄也见到了众位文武官员的出现,震惊之余也渐渐恢复了一些平静。
因为赵俊臣乘棺出征的举动,李英雄曾经远远的见过赵俊臣几次,所以他刚才就隐隐觉得赵俊臣的相貌气质有些熟悉,如今见到军中的大人物们皆是毕恭毕敬的站在赵俊臣的身边,再联想到赵俊臣所表现出来的气质威仪,隐隐已经猜到了赵俊臣的真实身份,一时间只觉得不可思议!
眼前这位年轻男子,难道就是朝廷的钦差、陕甘三边的实际掌控者、这支大军的主帅赵俊臣?
李英雄只觉得自己如在梦中。
听到赵俊臣的询问之后,李英雄不敢怠慢,连忙是擦干了眼角的泪水,低声答道:“小人名叫李英雄,固原军镇出身!”
赵俊臣又问道:“你刚才说,你想要战场杀敌立功、今后当将军?”
赵俊臣的询问,却是让李英雄再次想到了自己被砍断的右手拇指,声音愈加低沉,但还是答道:“是。”
赵俊臣再次问道:“入伍多久了?这次作战可有亲手斩杀蒙古鞑子?”
这一次,李英雄则是面现傲色,再次答道:“小人已经入伍七年了,这次在镇宁卫城亲手斩杀了五个蒙古鞑子!小人每次作战都冲在最前面,再加上往年死在小人手里的蒙古鞑子,总共已经杀了九个鞑子!两年前小人还杀过好几名土匪流寇!”
赵俊臣面现赞赏,点头道:“好汉子!我再问你,如果重新给你一次机会,你在战场上敢不敢再次冲在最前面?”
李英雄稍稍沉默了片刻后,却是声音稍稍扬起,答道:“小人还会冲在最前面杀鞑子!杀敌立功当将军,一直都是小人的志向!”
赵俊臣的表情愈加赞赏,然后转头向方振山说道:“他入伍七年,资历已经足够了,累计杀了近十名鞑子,军功也足够了……他是一条好汉,不应该让他寒心!”
一旁,方振山是何等的人精,这个时候又岂能不明白赵俊臣的意思?
听到赵俊臣的说法之后,方振山连忙表态道:“钦差大人您说的是!李英雄原本乃是卑职的麾下私兵,卑职也最是了解此人的武勇与忠心,原本就打算升他为总旗官之职,只是因为今年火筛入寇的事情耽搁了……恩,如今他又在镇宁卫城的战场上杀敌五人,军功更大,卑职认为他完全已经可以担任军中副百户之职了!这件事等卑职回去之后就会安排!”
说完,方振山还冲着李英雄亲切微笑点头,一副把李英雄视为心腹之状,就好似之前抛弃李英雄的人不是他一般。
而李英雄则是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反应不过来,愈加觉得自己恍如梦中。
听到方振山的答复之后,赵俊臣轻轻点头,转身拍了拍李英雄的肩膀,说道:“肋骨断了可以养好,右手拇指断了可以换用左手握刀,但你的志向并没有断绝!别忘了你今天的这番话,只要你用心为朝廷卖命,朝廷就绝不会亏待你!只要你的军功足够,你迟早都能变成一位将军!”
听到赵俊臣的说法,李英雄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原本黯淡无神的眼睛也渐渐明亮起来,投注在赵俊臣的身上,目光满是狂热。
李英雄并没有什么文化,这一刻他的心中剩下了一个念头——“士为知己者死”!
“多谢、多谢钦差大人!”
赵俊臣再次拍了拍李英雄的肩膀,却是不再多说什么,转头向着帐内众位文武官员看去。
然后,赵俊臣原本温和的面孔也再次变得冰冷起来。
因为帐内的伤兵们大都已经醒来,赵俊臣也就索性恢复了自己的作秀计划,扬声说道:“李英雄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是一位好汉子,我们不能让他寒心,但如今在帐内的所有伤兵,又有谁不是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又有谁不是一条好汉?我们又岂能亏待了他们任何一个人?然而,这一次视察伤兵营,所见所闻却是让本钦差大失所望!伤兵营的环境之恶劣,简直是触目惊心!多达三千余名伤兵,挤在二十余顶营帐里,所有营帐全都是破旧不堪!伤兵营的负责人玩忽职守不在其位!仅有寥寥几位军医留在伤兵营内医治伤兵!照料伤兵的人手也是少之又少……”
说到这里,赵俊臣伸手指向帐内的伤兵们,一副怜天悯人的表情,声音愈加洪亮激动:“这些人全都是朝廷的功臣,全都是为国负伤的好汉,若是我们不能妥善的救助他们,如何还能让将士们今后安心杀敌?若是将士们一旦负伤就要遭到这般待遇,军心士气将要如何存续?本钦差此前反复向你们强调过,让你们一定要妥善安置伤兵,你们就是这般敷衍本钦差的?若不是本钦差亲自来到这里视察,你们是不是就要让这些伤兵们全部自生自灭?”
听到赵俊臣的大声质问,营帐内的伤兵们全都是渐渐表情激动了起来,只觉得赵俊臣的质问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受伤后的委屈、悲凉、与愤慨在这一刻也尽数得到了倾泄!
这一刻,仅仅因为赵俊臣的这番表态,也不知道有多少伤兵发自内心的认同了赵俊臣,甚至是产生了以死效力的念头
另一边,面对赵俊臣的质问,众位文武官员皆是胆战心惊、垂首听训,但心中大都是有些不服气。
实事求是的讲,在众位文武官员看来,他们确实是认真按照赵俊臣的吩咐妥善安置伤兵了,所有伤兵在战后皆是得到了一碗药汤,伤口也得到了包扎,也没有强行驱使伤兵们继续做事,在这个时代就已经算是很优厚的伤兵待遇了。
但众位文武官员万万没有想到,这样的安排竟然还不能让赵俊臣满意!
不过,面对赵俊臣的训斥,他们就算是心中不服气也只能垂首挨训,不敢提出任何异议。
见到众位文武官员的态度之后,赵俊臣轻哼一声,目光转向了何漳,问道:“何老将军,我且问你,如今军中共有军医多少人?”
何漳连忙答道:“因为出兵前钦差大人您的刻意强调,随军医士的数量较多,共有九十三人!”
赵俊臣又是一声轻哼,问道:“那为何我这次视察伤兵营,发现伤兵营内的军医只有不足十人?”
何漳犹豫了一下,答道:“启禀钦差大人,这并非是军医们玩忽职守,而是战后许多军中武官也都负伤了,军医们恐怕是前往各营为那些负伤的武官们医治了。”
听到何漳的回答之后,赵俊臣满脸的怒意,大声道:“胡闹!武官们就算负伤,也仅只是一个人的伤势,若是每个负伤的武官都需要一名军医长期陪守、单独医治,伤兵营还能剩下几名军医?据本钦差所知,这次战事之中,七品以上的武官仅有二十一人受了重伤,又为何会占用了七八十名军医?难不成某些武官只是受了一些轻伤也要占着一名军医单独医治?而伤兵营的伤兵们就算是受了重伤也无人理会?何将军你身为军中主将,对于这般情况竟然也没有任何干预?”
不论真实想法如何,赵俊臣表面上对待何漳一向是极为尊重客气,这还是赵俊臣第一次当面训斥何漳。
面对赵俊臣的训斥,何漳迟疑了一下,最终依然是没有开口反驳,只是垂首认错道:“是卑职失职了,还请钦差大人责罚。”
赵俊臣狠狠瞪了众位官员一眼之后,说道:“现在,本钦差宣布三项军令!你们要即刻执行!首先,伤兵营的环境太过恶劣,必须要尽快改善,再次向伤兵营拨调五十顶营帐,并且每一个伤兵都必须要分到一张褥子!其次,向伤兵营拨调五百人手负责照顾伤兵们的起居,绝不能任由伤兵们无人照顾,再挑选一位办事干练的千户全权负责伤兵营的所有事宜!最后,军中医士若没有重要事情必然要留在伤兵营内治疗伤兵们的伤势,军中武官若是伤势不重,绝不可单独占用一名军医医治!伤兵所需的药物也不可以有任何短缺!此外,伤兵们这一次的抚恤与赏银,也要尽快统计出来发放到伤兵们的手中,军功卓著者也要优先提拔,期间若是发现有人私下贪墨将士们的抚恤与赏银,则罪加一等、严惩不贷!这既是对伤兵们的安抚,也是对军中将士们的激励,绝不可怠慢!”
何漳犹豫了一下,说道:“还望钦差大人明察,也并不是卑职刻意亏待伤兵,实在是军中物资缺乏,随军物资此前大都是存放在云峦山上,但因为蒙古人的放火烧山,军中物资也毁了大半,营帐、药材、被褥目前皆是不足,还需要各地支援,恐怕是短时间内无法实现钦差大人的军令。”
听到何漳的说法之后,赵俊臣微微一愣,却是才想到了这些情况。
沉思了片刻之后,赵俊臣说道:“既然如此,就传令下去,让附近各地尽快收集相关物资送来军中,以各类药材最为优先……但伤兵营的环境也必须要尽快改善,这些营帐不仅狭小拥挤,并且还破烂漏风,如今已经是深秋了,风中寒气极重,让伤兵们住在这里很容易就会染上风寒加重伤病……”
说到这里,赵俊臣突然向着众位官员身后的赵大力说道:“赵大力,你派人去把本钦差的帅帐移来伤兵营,本钦差的帅帐相当于伤兵营四五顶营帐的大小,仅是本钦差一个人住着太浪费了,移到这里之后交给伤势较重的伤兵们居住,帅帐内的毛毯也全部交给伤兵营使用!”
听到赵俊臣的这项命令,在场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
军营里的帅帐不仅是面积最大、环境最舒适的营帐,并且还是军营核心之处,是所有将士都会瞩目的焦点所在,赵俊臣把自己的帅帐移到伤兵营交给伤兵们使用,可谓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岂不会在军中引起渲染大波?
一时间,所有人都是满脸震惊的看着赵俊臣,有些人想要劝阻,但不等他们开口说话,赵俊臣就已经再次说道:“本钦差心意已决,这件事就这么办了!”
然后,依然还是方振山的心思最为活络。
见到赵俊臣的坚定态度之后,方振山的眼珠子一转,突然开口说道:“钦差大人爱兵如子、以身作则,卑职深感钦佩,也愿意效仿钦差大人将自己居住的大帐移到伤兵营交由伤兵们使用,卑职就住在寻常帐篷里就好!”
然后,何漳也说道:“末将也愿意献出自己的大帐交给伤兵营使用!”
在方振山与何漳二人的带动之下,在场的众位官员虽然是心中无法理解赵俊臣的这般做法,也大都是有些不情愿,但也不敢落于人后,纷纷是表态效仿,陆续表示他们愿意献出各自所用的大帐交给伤兵营。
就这样,伤兵营突然就增加了二十余顶大帐、近百张大型毛毯,环境得到了极大的改善,甚至是成为了军营内居住环境最舒适的地方。
见到众位官员的表态之后,赵俊臣满意的点了点头。
然后,赵俊臣再次转头看了一眼营帐内的环境,却见到营帐内的伤兵们此时皆是注视着自己,所有人皆是面现感激,甚至还有许多人表情狂热,一副随时都愿意为赵俊臣赴汤蹈火的模样!
接着,赵俊臣身边的李英雄突然不顾身上伤势挣扎着起身跪在了赵俊臣的面前,用最大的声音高喊道:“钦差大人的恩德,小人感激不尽!小人没读过书,不会说漂亮话,但从今往后,只需要钦差大人您一句话,小人就愿为钦差大人赴死!”
随着李英雄的领头,只见营帐内的伤兵们纷纷是不顾伤势挣扎着跪向赵俊臣,所有人皆是表情激动、面带狂热,齐声喊道:“愿为钦差大人赴死!”
营帐内近两百名伤兵的齐声高喊,顿时间响彻了整个明军大营。
与此同时,见到这一幕之后,在场的众位文武官员全都是面色隐隐发白。
这一刻,他们终于知道赵俊臣为何要因为伤兵营的事情而大动干戈了!
至此以后,恐怕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动摇赵俊臣在这些将士心中的声望地位了!
*
想要收买兵心,最有效的手段不外乎三点,首先是连续打胜仗激励士气,其次是赐予将士们丰厚的赏银军饷,最后则是表现出爱兵如子的姿态。
如今,这三点赵俊臣全部做到了。
所以,收买兵心也就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了。
这一天的晚上,赵俊臣并没有食言,很快就把自己的帅帐移交给了伤兵营使用。
这般举动,自然是瞒不过任何人,很快就引起了全军将士的瞩目,而赵俊臣这天晚上在伤兵营的种种表现,也很快就传遍了全军。
在此之前,军中底层将士在漠视伤兵营的情况之余,却也会忍不住心中揣揣,生怕自己受伤之后也会遭到同样的命运,因为他们心中清楚底层士兵与军中武官根本不是一类人,军中武官也根本不会把底层士兵视为自己人,底层士兵一旦失去价值之后就会抛弃。
但这一次,赵俊臣却是告诉底层士兵,军中武官或许会漠视他们,朝廷中枢或许会亏待他们,但自己不论何时都不会抛弃他们!在底层士兵的眼中,赵俊臣与军中武官的形象已经是截然不同!
如果说,赵俊臣前些日子补发边军今年拖欠饷银的举动,让赵俊臣在军中初步建立了声望的话,那么在小川河的战场上,“赵俊臣”亲自进入战场诱敌的举动则是得到了全军将士们的钦佩与崇拜,而赵俊臣这一天在伤兵营的举动,则是更进一步,得到了全军将士们发自内心深处的认同与尊敬!
至此,赵俊臣在边军之中的地位已经彻底巩固,在禁军援兵之中的声望也是愈加高涨!
*
正所谓做戏做全套,将自己的帅帐移交给了伤兵营之后,索性就在帅帐原先的位置上重新布置了一顶简陋的普通营帐,然后赵俊臣就在这顶简陋的营帐里将就着睡了一晚。
第二天,当赵俊臣睁眼醒来之后,突然发现自己营帐周围的环境有些过于安静了。
按理说,他此时正在军营之内,环境绝不应该这般安静才对。
赵俊臣的身体依旧有些乏力,挣扎着起身穿衣之后,赵俊臣迈步走向了营帐门口,伸手掀开了营帐的门帘。
然后,眼前的情景,顿时是让赵俊臣惊呆了。
密密麻麻、无边无际,至少有上万名军中将士汇聚在营帐之外,但所有人都是悄无声息的静静等待着。
当赵俊臣现身之后,原本极静的环境猛地迸发出了响彻天地的声浪,上万名将士突然间高呼起来!
“钦差大人万岁!”
“愿为钦差大人赴死!”
“我等愿永为钦差大人麾下士卒!”
“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这些将士们显然是没有事先排练过,他们所呼喊的话语也是混杂不同,但他们此时的情绪与态度却是完全一致!
在上万将士的高声呼喊中,赵大力快步来到了赵俊臣的身边,因为将士们的热情呼喊声,他只能冲着赵俊臣的耳朵大声禀报道:“钦差大人,您在伤兵营的事情传遍了全军之后,将士们在今日清晨就自发的汇聚到了这里,说是只想要见您一面表达感激……”
听到赵大力的汇报,看着眼前将士们的狂热气氛,赵俊臣依然是保持着惊讶表情,但心中某根紧绷许久的心弦却是突然间松弛了许多!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赵俊臣可谓是禅精竭虑,也办了许多事情,操控朝政、渗透军队、结党营私、控制商贾,虽然是卓有成效,权势越加彰显,但他的心中依然发虚,因为相较于德庆皇帝所掌握的大势,赵俊臣的挣扎可谓是微不足道,并不觉得自己的处境发生了根本的改变,但直到这一刻,见到将士们真心感激自己的模样,赵俊臣却是终于是觉得,这个世界的大势渐渐向着自己偏转了!
然后,赵俊臣的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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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赵俊臣这般作想的同时,远在阶州城下的蒙古联军主帅巴根也产生了类似的感想——他也同样感受到了大势的变动与偏转。
只不过,赵俊臣是觉得这个世界的大势渐渐开始偏向了自己,而巴根却是悲观的发现大势渐渐偏离自己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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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近万字大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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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联军侵入明朝疆土之后,初时可谓是顺风顺水,说是势如破竹也不为过。但自从攻到阶州城下之后,蒙古联军的行动就开始屡屡受挫了,不仅是攻打阶州城的战事毫无进展,好不容易攻下的镇宁卫城也丢了,原本怯战软弱的汉人军队更是蠢蠢欲动,逼得蒙古联军的主帅巴根不得不连续分兵行动。
却说,苏合、阿木尔、雅思达三人领兵驰援镇宁卫城的古根军队之后,巴根就陷入了莫名的心神不宁之中,心底深处总是隐隐有些不安,但巴根却一直都找不到这种不安情绪究竟源自于哪里。
于是,这种莫名的不安情绪让巴根的脾气变得异常暴躁,麾下的蒙古头目只要是稍有犯错就会遭到重罚,这让整个蒙古联军都变得人心惶惶了。
到了第二天,巴根再一次亲自坐镇指挥蒙古联军强攻镇宁卫城。
此时,因为连续两次分兵,巴根麾下的蒙古联军仅剩下了两万六千余人,其中还包括千余伤兵,可谓是实力大减。
前些日子,蒙古联军的兵力高达五万有余,后勤也算充足,军心士气正处于巅峰状态,尚不能快速攻破阶州城,如今蒙古联军的兵力减半,后勤军备也因为镇宁卫城的沦陷而渐渐变得窘迫,军心士气亦是逐步低迷,又如何还可以轻易建功?
所以,这一天的攻城,最终依然是无功而返,哪怕是巴根大发雷霆,连续斩杀了三名作战不利的蒙古头目,却依然是无法改变现状。
直到傍晚戌时过半,天色已经渐渐漆黑无法视物,巴根总算是不情不愿的鸣金收兵了。
曾经,巴根并不认为蒙古联军攻破阶州城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因为巴根在南疆追随葛尔丹侵略诸国的时候,攻破城池从来都不是一件难事,而汉人又是出了名的懦弱怯战,完全不是蒙古联军的对手。
然而,当巴根真正开始攻打镇宁卫城之后,才发现了自己的失算之处——汉人的城池与南疆诸国的那些所谓“城池”完全是两个概念,不论是城墙的高度厚度、护城河的宽度、还是防御措施的完善性都是不可同日而语,平时怯弱的汉人军队在守城时所发挥的战斗力也要远远强于平时,反倒是自诩野战无敌的蒙古骑兵在攻城的时候一直都无法发挥全力……
经过这段时间的攻城不利,巴根已经隐隐察觉到,蒙古联军恐怕是很难在短时间内攻破阶州城了!
只不过,巴根一直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或者说,巴根完全不敢承认自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为了攻打阶州城,蒙古联军已经付出了大量的精力,耗费了大量的资源,牺牲了大量的兵力,若是最终一无所获的话,不仅是从前的所有投入全部都要白废,蒙古各部落也很难撑过今年的冬天,而准噶尔汗国作为这场战争的领头者,声望也会严重受损,甚至还会影响到准噶尔汗国统一蒙古部落的野心!
巴根平时也算是一个很有担当的人了,但他依然是承担不起这样的重大责任!
所以,哪怕是心中已是隐隐察觉了最终的结果,但巴根依然是不敢面对事实,只能是心存侥幸,不断催眠自己“也许明天再加一把力气就能破城了”、“汉人很快就撑不住了”、“蒙古勇士是无敌的”,就好似一个为了翻本改命不惜赌上剩余全部身家的赌徒!
当然,存有这般心理的赌徒,最终的结果大都是血本无归。
事实上,就在这天晚上,巴根的侥幸心理就被彻底击碎了!
*
却说,这天晚上,蒙古联军鸣金收兵之后,巴根就匆匆返回了大营帅帐,开始苦苦思索攻破阶州城的策略。
但不论如何苦思,巴根依旧是想不到任何可以在短时间内攻破阶州城的有效策略。
这让巴根的心情愈加感到烦躁。
就在巴根开始考虑要不要召集蒙古联军所有将领集思广益之际,却突然有人进入帐内请示,称是西边探马有紧急军情要禀报巴根。
听到“紧急军情”之后,巴根不由是心头一紧,急忙传唤探马询问详尽消息。
很快,一名探马风尘仆仆的探马进入了巴根的帅帐,神情间满是焦切与慌乱。
见到这名探马的表情,巴根心中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但表面上依旧是沉稳如故,沉声问道:“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这样慌张?可是汉人的军队又有动作?”
这名探马跪在巴根的身前,急声禀报道:“巴根大人,在阶州城以西七十余里外,发现了大规模的汉人军队,约有三万之众,其中骑兵至少也有七八千人,如今这支汉人军队正在缓缓向着我军方向逼近!”
“什么!又有大规模的汉人军队出现?”巴根不由是身体一震,只觉得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最坏预计,下意识的反驳道:“怎么可能?!这里是汉人的固原军镇防区,而固原军镇的主力如今正在镇宁卫城附近,为何会再次出现这般规模的汉人军队?不可能!绝无可能……”
然而,话到一半,巴根的面色再变!
因为,巴根突然间联想到了一种可能!
这支突然出现的汉人军队拥有三万余规模,绝不可能会是固原军镇的兵力,因为固原军镇如今已经无力调动这般规模的军队了,所以这支军队绝不是固原军镇的兵力!
但就在固原军镇的西方,还有汉人的甘肃军镇!
所以,这支汉人军队,很有可能会是甘肃军镇支援固原军镇的援兵!
若是这样的话,对于蒙古联军而言,情况就变得非常严峻了!
因为,甘肃军镇的军队赶来固原军镇的防区进行支援,就意味着汉人边疆的各大军镇很有可能已经开始联合行动了!
近些年来,由于三边总督对各地边军的控制力愈发低下,已经无力调动各大军镇协同作战,各大军镇也是拥兵自重、只想着保存自身实力,蒙古人若是入侵某处军镇的防区,别的军镇往往只会幸灾乐祸的看热闹,绝不会损耗自身实力派出兵力支援!
而蒙古联军这段时间之所以敢于肆无忌惮的强攻阶州城,完全不担心自己会落入汉人大军的包围,就是因为明朝边疆各大军镇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各自清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的作风,极少会出现相互支援、彼此配合的情况!
所以,蒙古联军攻打阶州城的时候,原本是认为他们只需要面对固原军镇的威胁,以蒙古联军的实力也完全可以轻松应付。
甚至,在最开始的时候,还有许多蒙古将领乐观的认为所有汉军都是缩头乌龟,当他们攻打阶州城的时候就算是固原军镇也不敢出兵支援,留给蒙古联军攻打阶州城的时间非常充裕。
然而,前两日固原军镇主力军队的突然出现,就已经击碎了蒙古人的美梦,而如今阶州城以西的方向再次出现了大规模甘肃军镇的援兵,这就意味着汉人的各大军镇已经开始协同行动了,蒙古联军随时都有可能会落入汉人大军的重重包围之中,可谓是危险大增!
想到这里,巴根的表情肃穆、心弦紧绷,下意识的就要紧急召唤蒙古联军的几位头目商议对策。
然而,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巴根准备召集蒙古联军的众位将领之际,又有一名侍卫匆匆奔入帅帐,表情竟是异常慌乱,向着巴根禀报道:“巴根大人,大事不好了!”
巴根心头又是一紧,皱眉问道:“出了什么事情?难道是汉军攻来了?汉人还有这般胆子?”
只见这名侍卫的面色苍白,慌声说道:“巴根大人,昨日出营前往镇宁卫城支援古根大人的军队已经回来了,但只剩下了不足两千人的规模,所有人都是身上带伤、狼狈不堪,雅思达、阿木尔、苏合三位头目也只剩下了苏合一人,看样子是遭遇了一场惨败……苏合大人回营之后就匆匆赶来了这里,如今正跪在帐外等待您的召见!”
“什么!”
听到这番禀报之后,巴根的身体一颤,同样是面色苍白!
若是支援镇宁卫城的蒙古军队遭遇了一场惨败,那么就意味着镇宁卫城附近的古根麾下大军恐怕也同样是凶多吉少!
这两支军队,加起来足有两万兵马,占了蒙古联军总兵力的近半之多!
最重要的是,这些兵力全都是准噶尔汗国的嫡系军队与仆从军!
若是突然间折损了这么多的兵力,对于整个准噶尔汗国而言都算得上是元气大伤了!
想到这里,巴根就算是心志坚韧,也是忍不住心中有些慌乱。
但最终,巴根还是强行镇定了下来,沉着脸吩咐道:“快让苏合进来见我!还有,传令营内各部落的首领头目,让他们尽快前来这里议事!”
然后,巴根深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平复着心中情绪,等待苏合之余,心中也在不断的自我安慰:“不可能!苏合、雅思达他们绝不可能是遭遇了一场败仗!我蒙古勇士最是骁勇,绝无可能会被懦弱的汉人击败……”
而就在巴根自我安慰之际,苏合已经匆匆进入了帅帐之中。
只见苏合的此时形象满是狼狈,披头散发、战袍破烂、浑身都是血迹,表情间也满是慌张与痛苦,进入帅帐之后就“扑通”跪在巴根的面前,哭喊道:“巴根大人,小人与雅思达、阿木尔两位首领驰援镇宁卫城的古根首领之际,因为雅思达头目的一意孤行、一味求快,没能仔细排查前路,最终在小川河附近陷入了数万汉人大军的包围,遭遇了一场大败,雅思达与阿木尔两位首领皆是战死,小人也是拼死才突出了重围,但也只剩下了一千五百余将士,余下的将士们全部都折损在了小川河战场上……”
苏合的哭喊,却是彻底击碎了巴根心中的侥幸,所有的不祥预感在这一刻皆是应验!
随着苏合的话声落下,巴根顿时间产生了天旋地转之感,只觉得这场战局的大势已经渐渐偏离自己而去了!
战局发展到了这一步,阶州城的战事迟迟没有任何进展,蒙古联军则是实力连连受损,而汉人各大军镇更是已经隐隐有了联合行动的迹象,对于巴根而言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已经不是想办法攻破阶州城劫掠粮草奴隶了,率领剩下的蒙古联军安全返回蒙古草原才是他的当务之急!
*
在蒙古联军大营之中,就要以两处营帐最为显眼。
一处是巴根的帅帐,而另一处则是齐格木的营帐。
自从准噶尔汗国与蒙古右翼部落组成了蒙古联军之后,齐格木作为蒙古右翼部落的代表,可谓是处处与巴根争抢风头,不论任何事情都不愿意被巴根比下去。
所以,齐格木所居住的营帐也完全不逊色于巴根的帅帐,不仅是面积与巴根的帅帐相当,若只论华贵舒适的程度,还要更胜一筹!
但此时,这处华贵舒适的大帐之中,却是充满了血腥味道。
昨天,因为巴根心中怀疑汪泉与王英是汉人安排的奸细内应,这二人就成为了阶下囚,而齐格木则是趁机得到了审问他们二人的权力。
汪泉背叛了鄂尔多斯部落转而投靠巴根的事情,被齐格木视为是奇耻大辱,得到了审问汪泉的权力之后,却正是发泄心中怨怒的大好机会,当天晚上就用各种大刑狠狠折磨了汪泉与王英二人一番。
这一天晚上,蒙古联军鸣金收兵之后,巴根匆匆返回自己的帅帐之中思考破城之策,而齐格木也同样是匆匆返回了自己的营帐,迫不及待的使用各类刑具继续折磨汪泉与王英二人。
“齐格木大人,小人真的是一心投靠蒙古联军,绝对不是汉人朝廷的奸细啊!齐格木大人,您是知道的,小人的家族被汉人钦差赵俊臣给灭了,小人与汉人朝廷有不共戴天之仇,小人绝无可能背叛蒙古联军啊!……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齐格木的营帐之内,汪泉与王英二人被困在木桩上,遭受着齐格木的折磨与虐待。
王英到底是边军出身,表现相对硬朗一些,遭到种种折磨与虐待之际尚还可以咬牙坚持一二,不至于太过失态,但汪泉毕竟是商人出身,又一向是养尊处优,哪里可以承受这些痛苦?每一次受刑都是又哭又叫,表现极为不堪,甚至是屎尿失禁。
此时,在齐格木的示意之下,一位蒙古侍卫拿着几根竹签狠狠刺入了汪泉的指尖,完全没有理会汪泉的喊冤与求饶。
最终,汪泉的所有喊冤与求饶皆是变成了一道凄厉无比的惨叫!
而齐格木则是半躺在铺满皮毛的椅子上,饶有兴趣的看着汪泉的哭喊与惨叫,眼中闪烁着快意。
等到这次的用刑结束之后,齐格木稍稍坐直了身体,眼睛紧紧盯着汪泉,冷笑道:“哦?你说你没有背叛蒙古联军?说实话,我也不相信你是汉人的奸细,你们汪家与我们鄂尔多斯部落也算是老交情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底细?你根本没有当奸细的能耐……但,你就算是没有背叛蒙古联军,但你确实是背叛了鄂尔多斯部落!我鄂尔多斯部队待你不薄,你竟然敢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投靠了巴根,还让巴根趁机狠狠羞辱了我一番?你可知道当我当时有多难堪?……哈,想不到吧?巴根最终还是抛弃了你,而你则是落在了我的手上!你说我要不要趁机与你算账?”
此时,汪泉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听到齐格木的话后不由是面现绝望,再次求饶道:“齐格木大人,我当时只是复仇心切,不是存心背叛鄂尔多斯部落,您、您大人有大量,就饶我这一次,我今后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我还有用,我可以为鄂尔多斯部落筹集粮食……”
齐格木冷笑道:“后悔了?晚了!”
说话间,齐格木挥手示意帐内的蒙古勇士继续用刑。
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位蒙古侍卫快步进入营帐走到齐格木的身边,冲着齐格木低声禀报了几句。
然后,就见到齐格木的表情突然大变,惊声道:“你说什么?甘肃军镇出兵支援阶州城?苏合、阿木尔支援古根的军队遭遇大败险些全军覆灭?怎么可能!”
随着齐格木的一声惊呼,正准备受刑的王英突然间身体微微一颤,缓缓抬头向着齐格木看去,眼中闪烁着精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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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蒙古联军是由准噶尔汗国与蒙古右翼部落的军队组成,总计约有近六万兵力,其中准噶尔汗国的嫡系军队约有两万五千余人,各族仆从军约有两万余人,蒙古右翼部落的骑兵也有一万五千人左右。
也就是说,在最开始的时候,蒙古联军是以准噶尔汗国为主、蒙古右翼部落为辅——正是因为如此,巴根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蒙古联军的主帅,拥有着绝对的控制权。
但因为这段时间以来以来屡次分兵作战的缘故,留在阶州城下的蒙古联军的兵力如今只剩下了最初时的一半数量,又因为这几次分兵大都是使用了准噶尔汗国的嫡系军队与仆从军的缘故,兵力构成也发生了悄然转变,蒙古右翼部落的骑兵已是占了近半数之多!
所以,此时的蒙古联军大营之中,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齐格木的耳目,不论是探马发现了甘肃军镇援兵的消息,还是苏合遭遇惨败之后逃回大营的事情,齐格木皆是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完全不需要巴根的通告。
就算是老练沉稳的巴根突然间收到这些消息之后也会不由的心生慌乱,就更别说是年纪较轻、缺乏历练的齐格木了。
只见齐格木收到消息之后,顿时是从躺椅上跳了起来,惊声叫道:“你说什么?甘肃军镇出兵支援阶州城?苏合、阿木尔支援古根的军队遭遇了一场大败、险些全军覆灭?怎么可能!”
惊叫之际,齐格木的表情慌乱、面色发白,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意思。
见到齐格木的这般表现,负责汇报消息的蒙古头目连忙答道:“消息应该不会有假,目前正在奔向这里的甘肃军镇援军兵力高达三万余,探马们已经反复确认过了;至于苏合败逃回营的事情,更是小人亲眼所见,昨日出营的上万骑兵,只逃回来了不足两千人,剩下的人恐怕是已经全都被汉军剿灭了……苏合他们这次出营原本是为了驰援镇宁卫城的古根首领,但如今看来,古根首领的军队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确认了消息的真实性之后,齐格木的表情愈加慌乱,喃喃道:“也就是说,蒙古联军如今只剩下了两三万的兵力,不仅是孤军深入敌境,还随时都会受到汉人军队包围?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不行,我必须要去找巴根来拿主意!他是联军主帅,他必须要把我安全护送回河套……”
寻常时候,齐格木对巴根总是不大服气,处处与巴根为难,但真正到了危急之际,齐格木的潜意识里却还是更加信任巴根的判断、甚至是将巴根视为主心骨。
说到后面,齐格木已经拔足向着帐外走去,却是再也顾不得汪泉与王英二人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已经被所有人忽略的王英却是突然间大声喊道:“齐格木大人请留步,我有重要事情要与你说!”
连续两天两夜的酷刑折磨,已经让王英的身体异常虚弱,但他此时的呼喊声却是极为响亮,让齐格木不由停下了脚步。
不过,如今正是紧急时刻,齐格木显然是无暇理会王英,只是转头瞥了王英一眼之后,就向着身边人吩咐道:“把这两名汉人押入牢里,我如今顾不上他们!告诉儿郎们,暂且留下他们的性命,不要折磨死了,我还没有尽兴!”
说完,齐格木就要再次举步离开。
眼看着齐格木完全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王英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急切,但他的语气反倒是变的轻缓冷静了许多,再次喊道:“齐格木大人,你已经连续两天对我严刑拷问了,我如今正打算要招认自己就是汉人派来的内应之事,你何必要急着离去?难道,你就不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一些汉人军队的情报?”
这般说法,顿时是让帐内众人皆是一惊,齐格木也不由是再次停下了脚步。
旁边,一同受刑的汪泉目瞪口呆的转头看着王英,还以为王英已经在酷刑折磨下发疯了。
然后,齐格木返身快步走到了王英的身前,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王英满是血迹的面孔,咬牙问道:“你当真是汉人派来的内应?”
王英的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表情却是愈加轻松了,缓缓说道:“当然,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从一开始的时候,这一切就是钦差大人为你们蒙古联军设下的计策!不论是你们轻而易举的攻入汉人腹地,还是镇宁卫城的轻易沦陷,又或者是我的主动投靠,皆是这个计划的一环,就是为了让你们心生轻视、放心大胆的进攻阶州城,然后再利用阶州城拖住你们的脚步,而趁着你们强攻阶州城的这段时间,钦差大人他已经调动了甘肃、宁夏、固原三大军镇的兵力,为你们布置了重重包围……你刚才也收到消息了,不论是苏合他们的惨败,还是甘肃军镇的援军出现,皆是表明你们如今已经落入了包围之中……”
听到王英的这般表态,齐格木不由是大为惊怒,指着王英怒喝道:“汉人当真是狡猾卑劣!不敢与我蒙古联军正面交锋,只会用阴谋算计!但你们的诡计绝对不会得逞!就凭那些怯弱无能的汉人军队,如何会是我蒙古勇士的对手?就算是你们布置了重重包围,也绝对拦不住蒙古勇士的冲锋!”
王英冷笑道:“齐格木大人,这些话你自己相信吗?若是你当真是信心十足,又为何会因为甘肃军镇援兵的出现而感到惊慌失措?若是蒙古骑兵当真是无敌于天下,苏合与古根的麾下骑兵如今又是怎样的下场?齐格木大人,不要再抱有幻想了,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一步,钦差大人已经完成了布置,而你们则是孤军深入、兵力大损,不论是天时、地利、人和,皆是处于绝对劣势,恐怕是要插翅难逃了!”
听到王英的这般讥讽,齐格木顿时是愈加的气急败坏,暴喝道:“不过是区区一个阶下囚徒,也敢这样嚣张,看我要如何收拾你!”
说完,齐格木就从身边侍卫手中抢过一根马鞭,意欲狠狠抽打王英。
见到齐格木恼羞成怒的模样,王英则是毫无惧色,反而是面现笑意,缓缓说道:“齐格木大人莫要着急,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我为何会选在这个时候说出真相吗?”
此时,王英被绑在帐内木柱上,浑身上下都是酷刑折磨的痕迹,形象狼狈、身体虚弱,语气也是渐渐变得无力,但他却是已经在悄然间掌握了这场谈话的主动权。
另一边,听到王英的说法之后,齐格木手中正要挥下的马鞭突然间一顿。
然后,齐格木冷声问道:“你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王英笑道:“实际上,我之所以会选在这个时候向齐格木大人您说出真相,就是为了展现诚意,是想要为你我双方今后的合作奠定基础!”
齐格木缓缓放下了手中马鞭,神情也渐渐变得冷静了许多,再次问道:“合作?什么合作?你又是代表何人要与我合作?”
王英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笑道:“我自然是代表着汉人朝廷的钦差赵俊臣赵大人!至于合作的内容,当然是一同对付准噶尔汗国了!”
“大胆!准噶尔汗国与我蒙古右翼部落皆是同族兄弟,你竟然敢离间我们!”
齐格木当即就驳斥了王英的说法。
不过,表态驳斥之际,齐格木的表情却没有太多的怒意,反而是眼神不住闪烁着。
王英自然是注意到了齐格木的态度,笑道:“同族兄弟?恐怕并非如此吧?倒不如说是主仆更加合适!据我所知,因为准噶尔汗国的强行逼迫,蒙古右翼的各大部落皆是已经向准噶尔汗国俯首称臣了,虽然准噶尔汗国如今还不能完全控制蒙古右翼部落,双方还只是名义上的隶属关系,但按照目前的势头发展下去,准噶尔汗国统一蒙古部落也是迟早的事情……对于这些事情,齐格木大人您应该是心知肚明吧?”
齐格木冷哼一声,但他这一次完全没有反驳,只是眼神愈加的闪烁不定了。
王英轻咳几声之后,则是继续说道:“齐格木大人,以您的睿智眼光,自然是心中明白,准噶尔汗国是我们共同的敌人,相较于准噶尔汗国的威胁,你我双方曾经的那些矛盾与冲突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些年来,蒙古右翼部落固然是每年都会南下侵入明朝疆土进行劫掠,但终究只是抢走一些钱粮人口罢了,从来都没有灭亡汉人朝廷的野心,对于明朝而言,蒙古右翼部落并非是真正的敌人,反倒是准噶尔汗国才是心腹大患,他们的首领葛尔丹的野心十足、侵略成性,这些年来已经逐步征服了南疆与青海二地,可谓是战功赫赫、灭国无数,而他的下一个目标显然就是蒙古草原,若是再让他征服了草原上的蒙古右翼部落,就必然会进一步侵入汉人疆土,说不定就要重现当年的土木堡之祸!所以,为了防患于未然,大明朝与蒙古右翼部落的合作绝对是出于诚心!
对于蒙古右翼各大部落而言,与大明朝合作也是你们目前最好的选择!葛尔丹绝不会满足于蒙古右翼各大部落只是口头上臣服于自己,他的军队已经进入了草原深处,只是因为连年天灾、后方不稳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但等到葛尔丹稳定了内部局势之后,肯定会强行征服蒙古右翼各大部落,到了那个时候,准噶尔汗国与蒙古右翼部落之间必有一战……但你们蒙古右翼各大部落可有信心抵抗准噶尔汗国的大军?恐怕是把握不大吧?否则你们今年也不会向葛尔丹称臣了!但若是你们与明朝合作,就会得到明朝源源不断的支援,到了那个时候,情况自然是截然不同!”
说完,王英又是一阵咳嗽。
眼见到齐格木沉默不语,只是面色变幻不定,王英心中有些无奈,稍稍缓了一口气之后再次说道:“而如今,正是双方初次合作的大好机会!蒙古联军之中的准噶尔兵力目前已经折损大半,只要是齐格木大人您选在关键时候出手反戈一击,再加上我朝钦差赵大人所布置的重重包围,很轻易就可以尽数消灭准噶尔汗国的军队,到了那个时候,准噶尔汗国一口气折损了四万余兵力,必然是元气大伤,恐怕是很长时间之内都不能对你我双方造成威胁了!
当然,双方合作消灭了准噶尔的军队之后,蒙古右翼各大部落的军队就可以安然离开汉人疆土,绝不会遭到任何为难!所以,对于蒙古右翼部落而言,这次合作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若是你们不愿意合作的话,恐怕是就要与准噶尔汗国的军队一同覆灭了!”
随着王英的不断鼓动,齐格木的神色间明显是闪过了犹豫挣扎之态,但依然是迟迟不能下定决心。
于是,王英决定再抛出一个筹码,又说道:“此外,为了表示合作的诚心,钦差赵大人会在这场战事结束之后,向蒙古右翼各大部落无偿提供十万石粮草,帮助蒙古右翼部落渡过今年的寒冬!”
因为连续两天的酷刑折磨,王英的身体已经濒临极限,如今他与齐格木的谈话只是强行撑着,这一番长篇大论之后,他的声音也就渐渐变得虚弱至极,若是齐格木依旧没有任何表态,王英恐怕就要坚持不住了。
幸好,齐格木总算是开口说话了。
只见齐格木紧紧盯着王英,冷声问道:“我倒是没有想到,你竟然也有这样的口才!但你不过是汉人钦差派来的一名内应奸细,也有资格向我提出条件?你的这些条件,你们的那位钦差大人事后可会承认?我怎么知道他事后会不会反悔?更何况,就算是你们的钦差大人同意了这些条件,若是你们的朝廷事后不承认又该如何?”
王英心中一喜,精神也再次振奋了一些,说道:“看来,我需要重新介绍一下自己了!我的真实身份原本只有钦差大人知晓,但如今为了表达诚意,却也不敢再瞒着齐格木大人!”
顿了顿后,王英的表情愈加肃穆,再次说道:“王英这个身份只是我在陕甘的伪装,我的真名叫做魏松,曾经是锦衣卫的一名千户,前些年因为某些缘故来到了陕甘三边,在边军好友的帮助下隐姓埋名,而家兄魏槐目前正在西厂办事,乃是钦差赵大人的最信任的亲信……钦差大人赶到陕甘三边之后,就首先与我取得了联系,可以说钦差大人他在陕甘境内最信任的人就是我,钦差大人针对蒙古联军的计划,最关键的一环也是我的行动!这次合作,钦差大人他也给予了我最大的权限!所以,我如今的所有表态,皆是可以代表钦差大人的态度!至于钦差大人与朝廷事后会不会反悔,齐格木大人你完全不必担心,你应该明白钦差身份所代表的意义,钦差所到之处形同皇帝亲临,代表着皇帝的信誉,绝不会轻易许诺,一旦许诺就是金口玉言,绝无反悔之理!”
听到王英的这般说法,齐格木再次陷入了沉默。
然后,一旁的汪泉这个时候终于是反应了过来,表情间满是惊骇与不可思议,双眼圆睁瞪着王英大声怒斥道:“好啊,王英你瞒得我好惨!原来你至始至终都是钦差赵俊臣派来的奸细!就是因为你,害得我落得如此下场!我一定要告诉巴根大人真相,让他把你千刀万剐!”
见到汪泉的突然出声,王英则是面现讥讽,说道:“其实,潜入蒙古联军的内应并非只有我一个人!你一直都负责为蒙古联军收集各地边军的情报,但这段时间以来所有情报皆是错漏失准,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事实上,为你办事的那些汪家族人皆是钦差大人派来的内应,他们传给你的情报全都是假的!可怜你一直都蒙在鼓里,被钦差大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而不自知!哈,你竟然还妄想着要借助蒙古联军报复钦差大人,岂不知你自己一直都是钦差大人的棋子?”
“你说什么?忠叔他们也是赵俊臣的奸细?不可能,绝不可能!他们千里迢迢的跑来蒙古草原投靠于我,冒着风险为我打探消息,对我汪家忠心耿耿,绝不可能背叛……”汪泉突然间开始挣扎起来,大声喊道。
王英的讥讽神色愈加明显,说道:“汪家确实是有几名忠仆,但他们只是忠心于汪家的嫡系族人,又岂会忠心于你这个旁系?钦差大人手中掌握着汪家嫡系血脉的性命,他们自然是毫不犹豫的抛弃你了!可怜你这段时间为了给汪家复仇而费尽苦心,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汪家抛弃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我要见巴根大人!我要告诉巴根大人真相!我要……”
汪泉的表情愈加疯狂,被绑在柱子上的身体不断挣扎着,竟是完全不见之前的萎靡模样。
然而,就在汪泉不断呼喊之际,沉默许久的齐格木突然抽出腰间马刀捅入了汪泉的胸膛。
汪泉不可置信的看着齐格木,再次挣扎了几下之后就很快毙命了,死后眼睛里依然是充满了不甘心的神色。
然后,齐格木再也没有看汪泉一眼,只是转头下令道:“来人,为这位魏先生松绑疗伤!”
就这样,真心投靠蒙古的汪泉被杀了,真正的汉人内应魏松则是成为了齐格木的座上宾!
……
……
……
……
大约一刻钟时间以后,齐格木匆匆赶到了巴根的帅帐。
当他进入帅帐的时候,蒙古联军的众位首领已经齐聚一堂了。
齐格木环视看去,只见各族首领皆是坐在各自的座位上,唯有苏合埋头跪在帅帐中央处。
显然,巴根依然还没有原谅苏合的战败之责。
见到这一幕,齐格木的表情间隐约有些笑意,似乎是幸灾乐祸,又似乎是意味深长。
另一边,见到齐格木的姗姗来迟,巴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悦。
如今正是军情紧急之际,所有人都应该争分夺秒的行动,哪怕是耽搁一盏茶的时间都有可能会影响战局。
巴根这一次召集各族首领紧急聚议之际,已经让人刻意强调了这次军议的关系重大、事态紧迫,别的首领们皆是早早就赶到了,唯有齐格木姗姗来迟,让所有人皆是等待许久,浪费了许多时间。
若是旁人这么做的话,巴根就算是没有军法严惩,也必然会怒声训斥几句,但因为几次分兵的缘故,来自于蒙古右翼的兵力如今已经占了蒙古联军的近半数量之多,巴根若是还想要有效指挥蒙古联军作战就离不开齐格木的支持,所以巴根虽然是心中愤怒于齐格木的懈怠,但表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只是向着齐格木点头道:“齐格木兄弟你终于来了,大家已经等候你许久了!”
齐格木向着巴根抱拳行礼道:“巴根首领,非常抱歉,您也知道,我的麾下儿郎们是由蒙古右翼各部落联合组成,这一次收到了汉人甘肃援军的出现与苏合等人战败的消息之后,我麾下的各族将领皆是大为震惊,每个人都有不同想法,我为了安抚他们花了不少时间。”
齐格木的解释还算合理,态度也算客气,所以巴根也就顺势下了台阶、点头表示接受了。
等到齐格木落座之后,蒙古联军的军议终于开始。
只见巴根沉声说道:“各位想必也收到消息了,就在半个时辰之前,探马在西方七十里外发现了汉人甘肃军镇的援军,约有三万余兵力!据我所知,在汉人西北边疆几个军镇之中,就要以甘肃军镇边军的战力最为强悍,绝对不可小觑……”
说到这里,巴根的表情愈加阴沉,狠狠瞪了跪在自己面前的苏合一眼之后,咬着牙继续说道:“与此同时,苏合、阿木尔、雅思达三人驰援古根的一万兵马,在北方的小川河附近遭到了汉人大军的埋伏,最终惨败而归,阿木尔、雅思达二人恐怕皆是已经战死了,唯有苏合侥幸逃脱,他们麾下的一万兵马也只有一千六百余人逃了回来!再考虑到古根目前正在攻打镇宁卫城,而小川河距离镇宁卫城只有八十余里,说不定古根大军如今也是凶多吉少了!”
说话之际,巴根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不论是苏合、阿木尔、雅思达等人的麾下军队,还是古根的麾下军队,全都是准噶尔汗国的嫡系军队与仆从军,两支大军加起来足有两万兵马,其中准噶尔汗国的嫡系军队也有一万之多!若是这两支军队皆是被汉人消灭了,这般损失对于准噶尔汗国而言绝对算得上是伤筋动骨了!
尤其是准噶尔汗国的嫡系军队向来是数量有限,总计只有五六万人的规模,突然间莫名其妙的损失了上万兵马,占了准噶尔汗国嫡系军队总数量的两成以上,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够恢复元气!
最重要的是,这项消息传到南疆与青海各地之后,这些年来被准噶尔汗国征服的各方势力必然会蠢蠢欲动,说不定就会影响到准噶尔汗国的后方稳定,也会影响到准噶尔汗国的下一步征服计划。
事实上,若非是巴根认为自己还有责任要把蒙古联军的剩余兵力安全带回草原,他如今恐怕已经是以死谢罪了!
心中的念头百转,但巴根的表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只是详细介绍了目前的战局情况之后,向着帐内众人说道:“目前的情况,对于我军而言已经非常不利了,我军的东南两个方向皆是汉人的腹地,西方出现了汉人甘肃军镇的三万大军,北方也同样有汉人大军的埋伏,按照苏合的情报至少也有四五万兵力,很显然就在咱们攻打阶州城的时候,狡猾的汉人已经趁机为咱们布置了重重埋伏,截断了我军的所有后路!若是我军无法尽快做出决断、只是坐以待毙的话,我们在座的绝大部分人恐怕就要留在汉人疆土、再也无法返回草原了!”
随着巴根的话声落下,帐内众人的表情皆是变得异常肃穆。
巴根则是继续说道:“所以,咱们必须要尽快做出改变,扭转目前的劣势!再考虑到我军这些日子以来强攻阶州城的行动迟迟没有任何进展,目前局势下若是咱们依旧把精力与时间耗费在攻城方面就显得不合时宜了!所以,我认为咱们应该暂且放弃攻城之事,首先集中兵力击溃汉人对我们的包围圈、确保我们的后路,狠狠打疼汉人、让他们从今往后再也不敢心生任何反抗之意,然后再重新考虑攻打阶州城的事情,各位认为如何?”
其实,战事发展到如今这一步,巴根已经彻底认清了现实,明白蒙古联军恐怕是很难攻破阶州城了,并且阶州城很可能只是汉人布下的鱼饵罢了——所以,巴根所说的“击溃汉人军队之后再重新考虑攻打阶州城的事情”只是托词而已!
事实上,蒙古联军彻底放弃攻打阶州城,集中兵力突破汉人大军的包围圈、尽快返回草原才是巴根心中的真实想法!
只不过,巴根并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当众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毕竟阶州城乃是蒙古联军此次侵入汉人疆土的主要战略目标,巴根若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就等于是承认蒙古联军这一次的行动彻底失败了,到时候不仅是会打击士气,也会极大的损害到巴根在蒙古联军内部的声望。
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之后,巴根的眼角余光瞄了一下齐格木,暗暗观察着齐格木的反应。
事实上,不仅仅是巴根偷偷打量着齐格木,帅帐内绝大部分人解释把目光转向了齐格木。
目前的情况下,巴根若是还想要指挥蒙古联军,就离不开齐格木的支持,若是齐格木不愿意支持巴根,巴根的决策就很难执行下去。
但巴根与齐格的关系向来都不和睦,齐格木也从来都不会错过任何机会打击巴根的声望,所以众人皆是认为齐格木这个时候很有可能会跳出来当众指责自己的指挥失误、又或者是强烈质疑自己的决定——若是齐格木这样做的话,如今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巴根毕竟是蒙古联军的主帅,战事发展到如今这一步绝对是难辞其咎。
巴根原本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说辞打算说服齐格木支持自己,但齐格木的反应却是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事实上,齐格木不仅没有质疑或者指责巴根,反而是率先站出来表态支持巴根的决定。
只见齐格木起身说道:“我支持巴根首领的决定!战事发展到如今这一步,我们的当务之急并不是追究责任、相互指责,而是要尽快击破汉人的包围,绝不能任由狡猾的汉人继续算计咱们!只不过,咱们究竟应该如何行动,巴根首领的心中可有具体的办法?”
见到齐格木的这般态度,巴根心中不由有些惊讶,也不由有些惊喜。
惊喜之余,巴根也就没有多想,还以为齐格木这是在危局之下摈弃了双方的曾经嫌隙,愿意与巴根携手共度难关,心中还暗暗称赞齐格木懂得隐忍、有大局眼光。
向着齐格木投去了善意的眼光之后,巴根缓缓答道:“目前来看,我军的西、北两个方向皆是出现了汉人军队,若是想要击破汉人大军的包围,就至少要击溃其中一支汉军才行!我认为,我军接下来应该集中兵力进攻北方的汉军,这样既可以报复他们埋伏苏合、古根的卑劣行径,为我军战死的儿郎们报仇,也可以切实的巩固我军的后路……除此之外,根据苏合的说法,汉人的钦差目前就在汉人位于北方的军队之中,若是我们可以击溃这支汉人军队,即使是不能活捉汉人钦差,也可以让汉人钦差彻底胆寒,从此不敢再与我蒙古部落争锋!”
其实,巴根还隐瞒了一点,那就是蒙古联军一旦是打通了后路之后,就可以尽快撤出汉人疆土了,但在目前的情况下,巴根依旧不会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说完,巴根再次把目光投向了齐格木的身上,问道:“齐格木兄弟觉得如何?”
听到巴根的询问之后,齐格木装模作样的沉思了片刻,一副仔细考虑的模样,然后点头道:“巴根首领的想法很有道理,我也认为我们应该首先击溃汉人的北方大军,然后再考虑下一步的计划!蒙古右翼各部落的儿郎们愿意听从巴根首领的指挥!”
见到齐格木再次表态支持了自己,巴根不由又是一喜,只觉得齐格木今日的表现非同寻常,抚掌大声道:“好!只要是准噶尔汗国与蒙古右翼部落的勇士们能够齐心协力共同作战,区区汉人军队又哪里是我们的对手!”
得到了齐格木的支持之后,巴根又随意询问了帐内其余众位首领的意见。
但因为巴根与齐格木的共同表态,帐内众位准噶尔汗国与蒙古右翼部落的将领们如何还会有异议?巴根的询问不过是走过场罢了,很快就得到了所有人的一同支持。
于是,蒙古联军的下一步行动也就确定了下来。
接下来,巴根与帐内众位首领再次商议了一些行军作战的细节问题,因为巴根的心中早有定策的缘故,诸般事宜很快就确定了下来。
等到所有事情皆是商议完毕之后,巴根说道:“众位首领这就回去准备吧!汉人甘肃军镇的军队如今已经逼近到我军的百里范围之内,北方的汉人大军恐怕也同样正在向着我军逼近,所以我军必须要尽快行动,绝不能任由汉人军队的包围圈彻底形成!到了明日辰时三刻之前,各部落的军队就要整军待发,随我一同攻打北方的汉人大军!”
听到巴根的这般说法,帐内所有人皆是起身领命。
然后,在巴根的示意之下,帐内的众位首领就纷纷离开帅帐赶回各自营地进行准备了。
但就在众人纷纷离开之际,齐格木看了一眼依旧跪在帐内中央处的苏合,却是悄然间间放慢了脚步,再等到帐内众人皆是离开之后,齐格木突然转身向着巴根拱手说道:“巴根首领,苏合首领这次战败之后究竟应该如何处置,按理说是准噶尔汗国的内部事宜,不应该由我这个外人多嘴,但目前正是用人之际,还希望巴根首领能够给苏合首领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听到齐格木的这般说法之后,巴根不由一愣。
然后,巴根考虑到齐格木在这次军议期间主动配合自己,自己也应该投桃报李给齐格木一个面子,于是就低头向着苏合说道:“苏合,既然齐格木兄弟特意为你讲情,如今也确实是用人之际,我这次就暂且不追究你的战败之责,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但若是你在今后的战事之中依旧表现不堪,就别怪我心狠无情了!”
听到巴根的这般决定,苏合的老脸上满是狂喜与感激之色,向着巴根连连叩首道:“多谢巴根大人!小人今后一定会身先士卒、奋勇作战,以报答巴根大人的恩情!”
巴根轻哼一声,道:“希望你能够说到做到!站起来吧!”
得到巴根的许可之后,已经跪了半个多时辰的苏合终于站起身来,又转身向着齐格木躬身答谢道:“苏合多谢齐格木大人的说情!若非是齐格木大人您的说情,恐怕巴根大人也不会这么快就宽恕了我的罪责!”
苏合的这般说法,颇是有些讲究,就好似没有齐格木说情的话巴根依旧会宽恕于他一般,既是表达了自己对齐格木的感激,也没有乱了主次、让巴根的脸上难堪。
听到苏合的这般表态,齐格木脸上闪过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冲着苏合点头示意之后,就再次转身离开了帅帐。
*
却说,齐格木离开了巴根的帅帐之后,就匆匆返回了自己的营帐。
当齐格木迈步进入营帐之后,只见魏松浑身缠着纱布、半躺在一张软床上,手中持着一封信件认真阅读着。
见到魏松之后,齐格木换上了一副亲热的表情,快步走到了魏松的旁边,满是关切的问道:“魏松兄弟你的身体如何了?可有感觉好一些?只可惜蒙古军营内的条件简陋,如今又需要瞒住巴根的耳目,不能为魏松兄弟提供最好医治条件,实在是让我心中愧疚!”
见到齐格木的出现之后,魏松放下了手中信件,脸上的表情同样是异常亲热,就好似两人乃是异性兄弟一般,说道:“多谢齐格木兄弟的关心,我的身体情况已经好多了!这点伤势我还可以承受,并不是什么大事!……对了,巴根的军议已经结束了?情况如何?”
齐格木笑道:“一切正如魏松兄弟所料,巴根眼看到情况不妙,已经打算逃了!到了明日辰时三刻,他就要率军向北出发,打算是击溃北方的汉人军队,借此来巩固蒙古的后路……当然,他表面上说是击溃汉人的包围圈之后还要继续攻打阶州城,但依我看这只是稳固军心的说辞罢了,他肯定是想要尽快离开汉人疆土……”
说到这里,齐格木看了一眼魏松手中的信件,眼光微微一闪之后,问道:“魏松兄弟手中的这封信件……可是你已经联系到了汉人的钦差大人?”
魏槐点头道:“钦差大人他早就料到齐格木兄弟会选择与我们合作,哪怕是我遭到囚禁的这段时间,也依旧会派人把密信藏在约定地点……有了齐格木兄弟的帮助,我总算是取到了这些密信,与钦差大人恢复了联系,所以也知道了钦差大人的下一步计划!”
齐格木的目光再次一闪,问道:“哦?却不知你们的钦差大人又有了怎样的计划?”
魏槐将手中的信件递给了齐格木,说道:“也是咱们运气好,这封密信正好是关系到钦差大人的最新计划,恐怕是钦差大人的信使藏好了这封密信不久之后,就被咱们给取来了!”
鄂尔多斯部落所在的河套地区与明朝疆域比邻两百余年,与汉人的交流也最是频繁,所以齐格木也大致识得一些汉字,连忙伸手接过信件查看。
等到齐格木读完了这封信件之后,却是再一次面现笑意,说道:“确实是运气好……我刚给了苏合一个顺水人情,如今却正好能够用上!”
*
这一晚,蒙古大营要比想象中更加混乱。
原本被认为已经战死的雅思达与阿木尔二人满是狼狈的逃回了蒙古大营,向巴根详细禀报了他们被俘的经过,还向巴根揭露了苏合在战场上牺牲友军临阵而逃的事情。
巴根不由是勃然大怒,当即是派人前去捉拿苏合问罪。
然而,让巴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苏合竟是突然间消失无踪了,哪怕是巴根派人搜遍了整个蒙古大营,也完全查不到苏合的下落,反倒是极大的影响了蒙古联军将士们的休息。
似乎,苏合收到了雅思达与阿木尔返回蒙古大营的消息之后,就当机立断的逃走了。
然而,就在巴根因为苏合逃走的事情而大发雷霆之际,却是完全没有想到苏合此时正藏在齐格木的营帐内。
听着营帐外的喧闹动静,苏合的一张老脸上满是苦色,冲着齐格木拱手答谢道:“多谢齐格木兄弟的援手之恩,若非是齐格木兄弟你派人把我秘密接到这里,我如今恐怕已经被巴根给杀死了!唉!汉人钦差的这一招离间计当真是高明,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有魄力放走雅思达与阿木尔二人,就是为了向巴根揭露我在战场上率先逃走的事情!汉人钦差同时还放走了两名诸察合台的俘虏向我告知此事,恐怕是想让我率领诸察合台部落与蒙古联军发生内讧……
……唉!那两名蠢货被汉人放走之后,就想要杀死雅思达与阿木尔二人隐瞒消息,谁知道雅思达与阿木尔二人早有准备隐藏了踪迹,他们不仅没有杀死雅思达与阿木尔,反倒是为了寻找雅思达与阿木尔的踪迹耽误了不少时间,最终他们赶回蒙古大营向我通报消息的时候,我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事情了!只可惜我诸察合台部落的儿郎们,恐怕是再也不可能反悔南疆了!”
说到这里,苏合连连摇头,脸上的苦色更重。
如今,他固然是逃过了一劫,但也只是保住了自己一个人的性命罢了。
经过这件事情之后,诸察合台部落的军队恐怕是免不了要被巴根当做炮灰使用的命运了,说不定就会全军覆没!
想到这里,苏合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他在小川河战场上牺牲友军临阵逃脱说到底就是为了保住诸察合台部落的元气,不希望诸察合台的骑兵们尽数战死在小川河战场上,谁知道最终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另一边,听到苏合的诉苦之后,齐格木则是微笑道:“汉人钦差的高明手段,我确实是领教过了……苏合首领你也不要丧气,我向你引荐一位朋友,说不定能够扭转诸察合台勇士们的命运也说不定!”
苏合微微一愣,问道:“哦?何人有这般能耐?”
随着苏合的话声落下,就见到魏松从后帐走了出来。
苏合不由大惊,指着魏松问道:“你是王英?你不是已经被囚禁了吗?”
不等魏松解释,齐格木已经抢先说道:“王英只是他的伪装身份罢了,他的真名叫做魏松,乃是汉人钦差赵俊臣的心腹与密使!”
苏合乃是一只老狐狸,事情到了这一步哪里还猜不到真相?
只见苏合的目光微微一闪,瞬间就想明白了利弊,快步走到魏松的身前,伸手握住魏松的双手,满脸亲热的说道:“原来是魏松兄弟!我愿意与汉人的钦差大人合作!如今我虽然被巴根所不容,但还可以暗中控制诸察合台的军队,只要诸察合台、蒙古右翼与汉人大军三方配合,绝对可以轻易消灭准噶尔汗国的军队!却不知咱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你们的钦差大人可有具体的计划?”
见到苏合如此上道,魏松不由一愣。
然后,魏松笑道:“苏合首领的睿智精明果然是名不虚传!咱们下一步的行动,钦差大人他自然是早有计划,但在此之前,我却是要代替钦差大人向苏合首领问一件事情。”
苏合连连点头,一副积极配合的模样,说道:“魏松兄弟请问就是。”
只见魏松的表情意味深长,缓缓问道:“听说,准噶尔大汗葛尔丹得位不正,强夺了他的兄长妄策的大汗之位,而妄策如今依然在招兵买马准备夺回汗位,可是如此?”
苏合的眼神一闪,点头道:“正是如此!”
魏松再次一笑,问道:“苏合首领,经过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诸察合台部落必然是要元气大伤了,也必然会遭到准噶尔汗国的排挤与猜疑,今后恐怕是再也难以在南疆立足,但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可以投入妄策的帐下,成为我大明朝与妄策的联系纽带?这样的话你们不仅是可以得到明朝的物资援助,还可以得到妄策的庇护,到时候很容易就可以站稳脚跟恢复实力,岂不是一件美事?”
听到魏松的说法,苏合的心中一惊!
他原本以为汉人钦差原本只是想要消灭入侵汉人疆土的准噶尔军队,却没想到汉人钦差的野心要比想象中更大,这完全是想要一举解决准噶尔汗国的隐患!
……
……
……
……
却说,就在赵俊臣即将要与蒙古联军进行最终决战的时候,此时的京城中枢也同样是热闹非凡。
庙堂中的党派攻讦、勾心斗角,凶险程度丝毫不逊色于战场上的两军厮杀,若论诡谲难测之处,更还是胜过许多。
而朝廷中枢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风波,几乎全是由赵俊臣送到京城的几封奏疏引起的。
一个多月之前,与赵俊臣一同出京办事的钦差副使鲍文杰突然间返回京城,并且带来了赵俊臣的第一封奏疏。
这封奏疏之中,赵俊臣向德庆皇帝详细禀报了西北诸省几位督抚暗中串联起来意欲与蒙古联军私自求和的事情,表示自己已经当机立断的控制住了山西的局势,接下来还要前往花马池营控制陕甘三边的局势。
这封奏疏的内容,自然是引起了德庆皇帝的龙颜大怒,与此同时赵俊臣打算趁机插手陕甘军政的想法也引起了德庆皇帝的猜忌,所以德庆皇帝当即就派出了阁老梁辅臣前往陕甘三边主持大局。
然而,梁辅臣离京之后,却好似泥牛入海一般渐渐失去了消息,刚开始的时候还会定时向德庆皇帝呈送一些奏疏,或是汇报行程、或是请示旨意,但自从梁辅臣离开了山西境内进入陕西之后,却是突然间沓无音信,就连寻常的请安奏疏也没有一封送到京城。
但就在梁辅臣突然间沓无音信之际,赵俊臣送到京城的奏疏却是源源不断,并且每一封奏疏都引起了庙堂的轩然大波!
就在梁辅臣离京之后的第三天,赵俊臣向京城送来了第二封奏疏,称是今年的边防任务极为严峻,但西北诸省的边军却是士气低迷,恐怕是难以抵抗蒙古联军的攻势,所以赵俊臣为了巩固边防、振奋士气,就向德庆皇帝请旨增加今年火筛入寇期间边军们的抚恤、军功与赏银。
然而,这封奏疏看似是“请旨”,但实际上则是“先斩后奏”,因为赵俊臣在呈送奏疏之前就已经擅自宣布了朝廷今年会增加抚恤、军功与赏银,这封奏疏只是事后向德庆皇帝寻求支持与承认罢了——对于这般情况,赵俊臣在奏疏之中并没有任何遮掩。
赵俊臣的这般做法,显然是僭越了本份、触犯了庙堂里的忌讳,顿时是引发了朝廷百官的纷纷弹劾,或是指责赵俊臣妄自尊大、滥用钦差权柄,或是怒斥赵俊臣意图不轨、有了不臣之心,一时间赵俊臣在庙堂中枢就好似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
然而,就在百官们纷纷讨论着朝廷究竟要如何惩处赵俊臣的时候,赵俊臣又送来了第三封奏疏。
如果说前两封奏疏的内容让人感到震惊的话,那么第三封奏疏的内容就更加让百官感到不敢置信了!
这是一封向朝廷请功邀赏的战报奏疏。
在这份奏疏之中,赵俊臣表示他在赶去花马池营的途中,遭遇了近五千名蒙古骑兵的突然袭击,而赵俊臣的身边护卫仅有五六百人,可谓是敌我实力悬殊,但赵俊臣却是临危不乱、且战且退,最终退到一处山丘之后利用特殊地形击溃了这支蒙古骑兵,并且是杀敌三千余、斩首六百三十三颗、俘虏了八十二人,缴获了战马五百余匹。
收到这封奏疏之后,不论是德庆皇帝还是朝廷百官,皆是不敢相信——除了敛财与争权之外,赵俊臣竟然还有领兵作战的本事?而且是以少胜多、凭借六百护卫击溃了近五千名蒙古骑兵的惊人战绩!朝廷的西北边疆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出现过这般显赫战绩了?仅凭这份战绩,就足以羞煞古往今来绝大多数武官、让赵俊臣在史书之中留名了。
所以,这封奏疏的出现,顿时就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也让赵俊臣再次成为了所有人的焦点。
所有人初次读到这封奏疏的内容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赵俊臣在谎报战功、夸大战果,但战后的首级、俘虏、缴获皆是无法作假,并且陕西巡抚章晟德、锦衣卫千户洪高功、山西军镇副千户牛顺、固原军镇百户官王杨等人也皆是亲眼见证了这场战事,同样向朝廷呈送了奏疏作为佐证,却又让人挑不出任何漏洞。
庙堂中弹劾赵俊臣的风潮也因为这封奏疏的出现而打断了,“赵党”官员们趁机纷纷出声为赵俊臣辩护,百官们针对赵俊臣究竟应该是赏是罚而争论不休。
与此同时,在某些人的刻意推动之下,赵俊臣凭借文官之身率领六百护卫击溃五千蒙古大军的传奇战绩,几乎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就传遍了整个京城,让所有人都是津津乐道、议论纷纷,甚至是成为了说书人争相传颂的故事。
就像是赵俊臣所说的那样,世人总是不愿意承认人性的复杂——在他们的想法里,贪官就应该是糊涂无能、愚蠢昏聩,清官就应该政绩卓越、文武双全——而赵俊臣身为文臣却是以少胜多打赢了蒙古鞑子,必然是坚毅睿智之辈,这样的官员怎么可能会是一个贪官?
于是,赵俊臣的民间声誉也因此而得到了进一步的改善。
而就在这个时候,京城中枢又收到了赵俊臣的第四封奏疏!
这封奏疏的内容就更加惊人了,赵俊臣称自己已经抵达了花马池营,发现三边总督王铮已经因病而无法理政,陕甘三边的所有军政事务大都是由一位名叫汪恭的幕僚负责处理,但赵俊臣经过调查之后,发现汪恭早已经与蒙古人暗通款曲,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暗中帮助蒙古人南下劫掠。
所以,赵俊臣就当机立断的出手架空了三边总督王铮、抓捕了总督府幕僚汪恭!
在这封奏疏的最后,赵俊臣表示自己将会以朝廷钦差的身份暂且掌控陕甘三边的军政大局,直到梁辅臣抵达花马池营接手为止!
这封奏疏送到朝廷中枢之后,顿时是再次引起了轩然大波!
赵俊臣只是负责处理赈灾事宜的专职钦差罢了,并不是朝廷承认的全权钦差,他此前处理山西官场的手段就已经是过于激烈、引人非议了,但好歹没有强行囚禁山西境内几位封疆大吏,也没有擅自夺去地方官员们的权柄,然而这一次赵俊臣却是直接出手架空了三边总督,以赈灾钦差的身份代理三边总督的权职,这完全破坏了朝廷的法令与规矩!
于是,朝廷里的各大派系再一次纷纷上呈奏疏弹劾赵俊臣的“不臣之心”,态度之激烈也要远远强于上一次,但这一次却也有许多官员为赵俊臣说情,认为赵俊臣的做法只是事急从权,虽然是违背了朝廷法规,但终究是抓住了蒙古人潜入陕甘高层的奸细、破坏了蒙古人的侵略意图、稳定了边防局势,甚至可以说是有功无过。
一时间,百官们再一次的陷入了激烈争论之中。
然而,百官们的争论尚未得出结论的时候,赵俊臣再次送来了自己的第五封奏疏。
在这封奏疏之中,赵俊臣向德庆皇帝详细讲诉了他在陕甘三边的所见所闻、对于陕甘局势的看法,以及他控制了陕甘军政之后的种种动作,比如组建了“战兵新军”、补发了边军欠饷、抓捕了一些拥兵自重的边军武官等等。
而就在赵俊臣的奏疏送到京城的同时,陕甘三边的文武官员们也纷纷向德庆皇帝呈送了奏疏,一时间陕甘送到京城中枢的各类奏疏竟是占了所有地方奏疏的一半之多!
当然,这些奏疏大都是弹劾赵俊臣的,陕甘境内的地方官员们纷纷是抨击赵俊臣独断专行、刚愎自用、排除异己、扰乱地方局势、组建私军、私设大狱,等等等等!
这一次,朝廷百官们看到赵俊臣的奏疏之后,就只剩下瞠目结舌了!
若说赵俊臣出手架空三边总督王铮的事情还可以用事急从权来解释的话,那么他后续的种种做法——擅自颁布政令、组建私军、设立大狱等等事情,就绝对不能再用“事急从权”四字来解释了!这些做法,就算是说赵俊臣意图不轨、想要领兵作乱也有人信!
一时间,“赵俊臣乃是当代王莽”的呼声响彻了朝野,朝廷百官们再一次掀起了群起弹劾赵俊臣的风潮,甚至还有官员提议朝廷应该夺去赵俊臣的官职、查抄赵俊臣的家产、抓捕赵俊臣的亲族、并且是尽出重臣前往陕甘三边抓捕赵俊臣入狱问罪!
而那些原本还愿意为赵俊臣辩护的官员,除了“赵党”之外也纷纷缩到了后面,不敢再为赵俊臣辩护,生怕自己会被视为赵俊臣的同党,受到赵俊臣的牵连!
据说,赵俊臣的第五份奏疏送到京城中枢之后,德庆皇帝在短短一天时间内就收到了四百多份弹劾赵俊臣的奏疏,一时间就好似赵俊臣已经成了万夫所指、孤家寡人、不杀不足以平稳天下!
*
却说,就在赵俊臣第五份奏疏送到京城的第二天晚上,学士巷周府的书房之中,赵俊臣这段时间以来送到京城中枢的五份奏疏抄本皆是摊开摆放在书桌上。
周尚景的老脸上满是若有所思的神态,将这五份奏疏抄本从头到尾的细读了一遍,看似苍老无神的眼睛在沉思之际显得愈加深邃,却是任谁也无法猜到他此时的内心想法。
这已经是周尚景今晚第三次翻阅这些奏疏了,每一次翻阅了这些奏疏之后,周尚景都会沉思良久,但不久之后还会再次翻阅一遍。
就在周尚景打算第四次翻阅这些奏疏的时候,书房内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然后,门外响起了周府管事周福的禀报声:“老爷,阁老李和、礼部尚书宋启文两位大人联袂求见!”
周尚景微微一愣,然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点道:“让他们二人进来吧!”
很快的,阁老李和、礼部尚书宋启文二人快步进入了周府书房之中。
在这两人之中,李和的表情还稍稍镇静一些,宋启文的神色则是要凝重许多,匆匆向着周尚景行礼问安之后,就急声说道:“首辅大人,学生刚刚收到了消息,赵俊臣又有一封奏疏送到了京城,如今已经呈给了陛下,这已经是一个半月以来的第六封奏疏了!赵俊臣的前几份奏疏,皆是引起了轩然大波,说是震动朝野也不为过,却也不知道他的第六份奏疏又是什么内容……依学生之见,这份奏疏十有八九又要引起庙堂混乱,咱们应该早作准备才是!”
一旁,李和也是摇头叹息道:“是啊,这段时间以来,朝廷百官们几乎什么事情都没干,就在争论赵俊臣的赏罚了,每天的朝议皆是要陷入无尽的争吵……唉,这个赵俊臣,哪怕是离京之后也依然是把整个庙堂中枢搅得天翻地覆,竟是要比他留在京城的时候还要更受瞩目!”
听到两位朝廷重臣的说法之后,周尚景缓缓点头道:“不久之前,老夫也收到了赵俊臣第六封奏疏的消息……据说,陛下审阅了这封奏疏之后,却是不见喜怒,也不传唤内阁六部的重臣们商议,留在身边伺候的太监们也全部被赶出了御书房,只是一个人留在御书房里反复翻阅着赵俊臣的奏疏……显然,赵俊臣的这份奏疏非比寻常,但这份奏疏的内容究竟是什么,目前除了陛下之外依然是无人知晓。”
宋启文不由有些吃惊,说道:“难道说,赵俊臣的这份奏疏还要比他的前五份奏疏更加惊人不成?”
李和也是一脸惊叹的模样,再次摇头道:“反正我是想象不出来,还有什么事情要比赵俊臣的前五份奏疏更加惊人了!说起来,我还真有些佩服赵俊臣,他离京之后所办的那些事情,一般人还真没有胆子去做!而他不仅是毫无顾忌的做了,而且还敢如实的写成奏疏送到京城,却是主动把自己的把柄公之于众,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他难道不知道有些事情只能做不能说吗?”
周尚景抬头看了两人一眼之后,却是叹息道:“看样子,你们二人至今也没有猜到赵俊臣的真实想法啊!你们二人并非愚钝之辈,却也是赵俊臣的手段愈加高明隐晦了……唉,若是让赵俊臣顺利实现目标的话,再等到老夫告老还乡之后,咱们这一派的官员恐怕是无人能与赵俊臣抗衡了。”
李、宋二人相互对视一眼之后,齐齐向着周尚景躬身说道:“还请首辅大人赐教!”
只见周尚景伸手一指自己面前的五份奏疏,缓缓说道:“这五份奏疏,其实是大有讲究!第一份奏疏是赵俊臣揭穿了西北诸省的几位督抚意欲私下里与蒙古人议和的事情,这份奏疏的内容固然是震惊了朝野,但赵俊臣这个时候依然是有功无过,而赵俊臣的第二份奏疏,却是故意把自己擅自许诺朝廷会增加边军抚恤、军功、赏银的事情说了出来,也因此而遭到了许多弹劾,赵俊臣的功过赏罚也自此而出现了争议!”
顿了顿后,周尚景继续说道:“赵俊臣的第三份奏疏,则是他指挥六百护卫击溃了五千蒙古大军的请功奏疏,这般战绩极为惊人,甚至是可以名留史册,顿时是震惊了朝野,赵俊臣的声誉大涨之余,此前弹劾赵俊臣的声音也被压制了下去,但没过多久,赵俊臣又送来了第四份奏疏,明确说出了自己架空了三边总督王铮的事情,针对赵俊臣的功过赏罚,也由此而再次出现了争议,但百官们的争议尚未有所定论,赵俊臣又送来了第五份奏疏,详细解释了陕甘局势以及自己的种种举动,更是把这些争议推向了高潮……”
说到这里,周尚景再次抬头看着李、宋两人,总结道:“也就是说,每当他立下大功之后,就在百官们为他邀功请赏之际,他就会做出一些必然要引发争议的事情,让朝廷撤回对他的封赏……每当他所作所为引发了百官们的争议与弹劾之后,他就会很快立下一件大功,以此来平息朝廷中枢对他的争议与弹劾!所以,赵俊臣明明已经离京近两个月时间了,大事小事办了无数,但朝廷对他的功过赏罚依旧是没有定论……
……可以说,赵俊臣一直都在利用自己的奏疏暗中操控着整个庙堂的局势走向,让自己一直都处在可赏可罚的境地,让陛下与百官们认为自己抓到了赵俊臣的大量把柄,赵俊臣的功过赏罚皆是可以由他们来定!既不会因为立功太多而引起百官妒恨与帝王猜忌,也不会因为违背规矩太多而遭到群臣围攻与皇帝心疑,而就在百官争议、陛下犹豫之际,他也就争取到了施展拳脚的空间与时间!……嘿,当真是好手段!”
说话间,周尚景的老眼闪过了一缕精光,肃容说道:“若是老夫所料不差的话,赵俊臣这些段时间送到京城的奏疏,皆只是他下一步大动作的铺垫罢了!……赵俊臣今天送到京城的第六份奏疏,恐怕才是他这些日子以来种种动作的真正目标……以老夫对赵俊臣的了解,此人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利益的调和,他总是能让自己与陛下的短期目标达成一致!所以,赵俊臣的这份奏疏所描述的事情必然会让陛下极为动心……但与此同时,赵俊臣也会趁机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好处!也正因为如此,陛下他才会犹豫不决、举棋不定!”
听到周尚景的说法之后,李、宋二人皆是皱眉沉思。
片刻之后,李和试探着问道:“首辅大人您觉得赵俊臣的真实目标究竟会是什么?”
周尚景却是第一次面露犹豫,摇头道:“老夫倒是隐约有些猜测,但这些猜测太过惊人,却是让人不敢置信……但若是老夫的猜测是真的,并且赵俊臣顺利的达成目标的话,恐怕他今后就再也难以抑制了……”
而就在李和打算进一步追问的时候,门外突然再次响起了周福的禀报声。
“老爷,陛下派人传旨,称是紧急召唤您入宫谈事……对了,李和大学士与宋尚书两位大人也皆在传唤之列,陛下的召唤很急,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听到禀报之后,周尚景突然一笑,说道:“看样子,陛下他终于是有了决定!而老夫的猜测究竟是否准确,也很快就可以知道答案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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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尚景收到德庆皇帝的传唤之际,时间已是晚上的戌时三刻,紫禁城的宫门已经彻底关闭,除非是遇到了特殊情况,否则外臣们已是无权入宫。
但这一次,赵俊臣第六份奏疏里的内容在德庆皇帝的眼里显然是属于特殊情况,所以就特意命令宫人打开了紫禁城的一道侧门,安排内阁六部的几位重臣连夜入宫商议。
当周尚景与李和、宋启文二人从侧门进入紫禁城的时候,不由是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只见星月悬空、夜色如墨,却是不由摇头感叹道:“记得老夫上一次连夜入宫,还是先帝在位期间,距今已经有几十年了……先帝那次连夜召唤老夫入宫,乃是为了商议御驾亲征黄台吉的事情,如今回想起来当时的情景依然是历历在目……却没想到时隔了几十年之后,老夫依然还有机会站在宫中观赏夜色……只可惜,当初一同连夜入宫的臣子,如今只剩下老夫一人了。”
听到周尚景的感慨,宋启文连忙附和道:“也唯有首辅大人您这样的三朝老臣、国之柱石,才会一直都有这样的机会,不论是当年的先皇还是当今的陛下,做出重要决策之际皆是要与您商议。”
另一边,李和则是眉头微皱,道:“首辅大人您上一次连夜入宫是为了先帝御驾亲征的事情,而如今咱们却是因为赵俊臣的第六封奏疏再一次连夜入宫……难道赵俊臣的这份奏疏所呈报的事情竟是如此重要,在陛下眼中可以与当年先帝亲征相提并论不成?”
说到这里,不等周尚景的回答,李和轻轻摇头之后又说道:“……这个赵俊臣,总是想要搞出一些大事情,从来都不愿意安分。我原本就猜到他的这份奏疏必然会再次搅得朝廷中枢鸡犬不宁,但如今看来我依然是小觑了这份奏疏的威力,却也不知道这份奏疏的内容究竟是什么,竟是引得陛下如此重视!”
周尚景的表情依旧是古井无波,淡淡道:“等到咱们觐见陛下的事情就知道了,大可不必着急。”
说话间,三位朝廷重臣已经在宫中太监的领路下来到了御书房外。
收到德庆皇帝的传唤之后,周尚景等人并未有任何耽搁,即刻就赶到了宫中,但他们依然是最晚一批赶到这里的朝廷重臣。
此时的御书房外,太子朱和堉、首辅沈常茂、阁老程远道、阁老左兰山、兵部尚书王寿、礼部尚书林维、工部尚书陈东祥、刑部尚书张伯崇等人皆是在场等待,每个人都是表情严肃,显然他们也都明白德庆皇帝连夜召唤众人必然是有什么重要事情。
另一边,见到周尚景、李和、宋启文三人赶到之后,朝廷的核心重臣已是齐聚,候在御书房外的大太监张德点了点头,冲着众位大臣轻声说道:“各位大人既然已经到齐了,那就随咱家前去觐见陛下吧,陛下已经等候众位多时了。”
说完,张德就转身推开了御书房的房门,引领着众位大臣鱼贯进入了御书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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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御书房内依然是灯火通明,德庆皇帝静静坐在御案后方,表情看似无喜无忧满是冷静,但他沉思之际眼神的不断波动却是表明了内心的不平静。
众位大臣向着德庆皇帝行礼问安之后,德庆皇帝轻轻点头,说道:“众位爱卿连夜赶到御书房议事,不能好生歇息,实在是幸苦你们了……来人,给众位大人赐坐!”
随着德庆皇帝的吩咐,御书房的太监们很快就搬来了十余张方凳。
众位大臣谢恩之后纷纷落座,然后由首辅沈常茂代表众人率先开口问道:“却不知陛下您召唤臣等连夜入宫究竟是为了何事?”
德庆皇帝表情严肃的说道:“你们应该也听说了,赵俊臣又给朕送来了一份奏疏,这已经是他这段时间以来送到京城的第六份奏疏了……他之前那五份奏疏,把朝廷搅得鸡犬不宁,朕这段时间也是心烦意乱,原本以为他不可能搞出更大的事情了,谁知道他的第六份奏疏里的内容更加惊人,朕审阅之后一直都拿不定主意,所以才会连夜招来众位爱卿一同商议。”
说完,德庆皇帝伸手拿起了御案上的一份厚厚奏疏,递给了身边的大太监张德,而张德则是把这份奏疏转交给了首辅沈常茂。
沈常茂接过奏疏之后连忙展开细读,不过是片刻间就已是面色巨变,神情间满是震惊与不可思议。
大约半刻钟之后,沈常茂总算是读完了这份厚厚奏疏,此时他的表情已经近乎有些呆滞,仿佛是见到了什么无法想象的事情。
然后,沈常茂把奏疏交给了身旁的太子朱和堉查看,而太子朱和堉读了这份奏疏之后,神情变化也与沈常茂相似,但在震惊之余隐隐又夹杂着一丝激动。
接着,太子朱和堉又把这份奏疏交给了周尚景,而周尚景读到这份奏疏之后的反应却是略有不同,只见周尚景的一双花白眉毛微微皱着,但表情依然还是平静,隐隐间似乎还有一丝“正如所料”的感觉。
当周尚景缓缓合上这份奏疏的时候,只是用一种略带赞叹的语气说道:“这个赵俊臣,好大的野心、好大的企图!”
说话间,周尚景就要把这份奏疏交给旁边的阁老程远道。
此时,见到几人读完奏疏之后的不同表现,御书房内的众位大臣对于这份奏疏的内容愈加感到好奇,皆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接过奏疏查阅。
然而,德庆皇帝却是有些不耐烦了。
太子朱和堉、首傅沈常茂以及周尚景三人不仅是庙堂中地位最高的臣子,更还是“太子党”、“沈党”、“周党”这三大派系的领袖人物,见到他们三人读完奏疏之后,不等其余大臣继续查阅奏疏,就已经直接开口说道:“时间已经晚了,这份奏疏的内容不少,众位爱卿就不必每个人都翻阅一遍了……”
说到这里,德庆皇帝的眼神在首傅沈常茂的神色略有停留,最终落在了周尚景的身上,说道:“恩,周阁老,就由你来把赵俊臣这份奏疏里的内容向众位同僚解释一遍吧。”
听到德庆皇帝的说法,首辅沈常茂的表情微微一变,却是有些难看。
按理说,他才是当今的内阁首辅,这项任务理应交给他才对,但德庆皇帝最终却还是交给了周尚景,显然在德庆皇帝的心中周尚景才是真正的群臣之首。
实际上,庙堂中枢这段时间以来因为赵俊臣的几份奏疏而鸡犬不宁、混乱不堪,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沈常茂没有能力稳定局势的缘故,所以德庆皇帝对于沈常茂已经愈加不满了,心中更换首辅的想法也是愈加强烈,如此的态度只是对沈常茂的些许警示罢了。
另一边,周尚景听到德庆皇帝的吩咐之后,却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德庆皇帝的深意与沈常茂的表情变化,只是站起身后缓缓说道:“赵俊臣的这份奏疏,大致是讲了三件事情,这三件事情也全都是非同小可……首先是阁老梁辅臣的事情,赵俊臣这段时间以赈灾钦差的身份主持陕甘军政毕竟是名不正言不顺,只是权宜之计,赵俊臣本身也没有相关经验,所以朝廷前些日子就安排梁阁老前往陕甘三边接替赵俊臣掌控陕甘局势,但梁辅臣自从进入陕甘境内之后,就突然间沓无音信了,朝臣们这段时间一直是议论纷纷,颇是出现了不少离谱的猜测,而赵俊臣则是在这份奏疏中解释了梁阁老这段时间失去消息的原因,却是梁阁老进入陕甘境内之后就患了重病,至今也未能痊愈,所以……陕甘三边的军政事宜如今依旧是由赵俊臣代理!”
说到这里,周尚景的老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
与此同时,御书房的众位大臣也都是表情凝重、神色猜疑。
毕竟,梁辅臣即将要接替赵俊臣的时候突发重病,这般时机实在是太巧合了,在场的众位大臣皆是见多了阴谋诡计,这个时候不由就会心生联想——梁辅臣的突发重病会不会与赵俊臣有关?
不过,最终谁也没有说出自己的心中猜想,毕竟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这种猜测就是恶意诽谤朝廷大臣,反而会给自己惹上一身腥臊,这种事情只能等到梁辅臣回京之后再去寻查真相。
更何况,众人的猜测也仅仅只是猜测罢了,任谁也不敢确定,毕竟赵俊臣这段时间的种种做法固然是引起了许多争论,却也只是手段过激而已,但明面上的原因都是光明正大、为国为民,皆是给自己留了后路,所以众大臣也不敢相信赵俊臣会有胆子谋害内阁阁老。
然而,却是任谁也没有想到,赵俊臣的真正做法要比他们想象中还要恶劣得多,为了阻止梁辅臣顺利抵达花马池营接替自己,赵俊臣直接派人伪装成为马匪劫持了梁辅臣!
但梁辅臣乃是内阁阁老,遭遇“马匪”绑架的事情一旦曝光必然会让他颜面无存、声望大减。所以赵俊臣在这份奏疏中表示梁辅臣“身患重病”云云,却是“好心”为梁辅臣遮羞罢了,赵俊臣相信梁辅臣事后也不会因为这个“善意谎言”而责怪自己的。
就这样,在所有人的沉默之下,周尚景继续说道:“至于赵俊臣在这份奏疏里所呈报的第二件事情,则是蒙古联军对陕甘三边的侵犯愈急,因为准噶尔汗国的突然出现,今年的边防局势格外严峻,若是依照往年的办法抵御外寇,恐怕是很难见效,又因为梁辅臣的重病无法办公,所以赵俊臣也就决定不再是坐以待毙,而是积极制定计划抵御蒙古人的入侵……”
说到这里,周尚景的老脸突然一笑,又说道:“说是‘抵御’,但老夫看赵俊臣所制定的这份计划,却是企图极大、野心勃勃,意欲一口气全歼侵入我朝疆土的十万蒙古大军!……依照赵俊臣的计划,陕甘境内的大部分粮草都被他移于巩昌府的阶州城内存放,并且还设法让蒙古人知晓了这个消息,然后以阶州城的粮草为诱饵引蒙古联军深入敌境,最后再调集各大军镇的兵力截断蒙古人的后路,并且是布下重重包围,要将蒙古人尽数歼灭于渭水以南!”
随着周尚景的话声落下,所有未曾读过奏疏的大臣皆是满脸震惊!
事实上,入侵明朝疆土的蒙古联军总计只有六万兵马罢了,所谓“十万蒙古大军”只是赵俊臣的虚报之数,毕竟“六万”与“十万”两组数字看似相差不到一倍,但给人的感觉却是天差地远,这般数字在战事结束后也能为赵俊臣争取更多的利益与功勋。
但在场的众位大臣并不知道这一点,只觉得正如周尚景所说,赵俊臣的野心与企图实在是太大了,竟然是意图一口气歼灭十万蒙古大军!
而这一次,众位大臣也不再是沉默无语,纷纷是忍不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兵部尚书王寿率先说道:“赵尚书的这个计划,恐怕是有些想当然了吧?蒙古人绝不可能会轻易上当,就算是蒙古人中计了,赵尚书想要调集各大军镇的兵力截断蒙古人的后路、设下重重包围,恐怕也绝非易事,蒙古人向来是以骑兵称雄,行军速度最是迅捷,绝不会坐以待毙!”
然后,礼部尚书林维也说道:“是啊,赵尚书毕竟是文官出身、不通兵事,他的这个计划必然是要白费心机了,只是白白浪费力气罢了。”
刑部尚书张伯崇随之说道:“赵俊臣的这般计划太过冒险了,却依然是先斩后奏,实在是大胆至极!”
接着,阁老程远道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道:“老夫从一开始就说过,赵俊臣并没有任何的相关经验,而陕甘三边的情况又是错综复杂,由他主持三边军政绝对要出乱子,只可惜赵俊臣在京城里就一向是跋扈惯了,进入陕甘境内之后竟是以赈灾钦差的身份架空了朝廷任命的三边总督,这已经是坏了规矩,但也算是情有可原,然而他在这般情况下就应该扬长避短、墨守成规,如今竟是提出了这般异想天开的计划,恐怕是会打乱陕甘三边原本的布防计划,若是朝廷的西北边防因此而出了纰漏,朝廷就必须要追究赵俊臣的责任!”
顿时间,出于某些潜意识里的驱动,连续有多位大臣未及深思就纷纷表态质疑赵俊臣的这项计划,态度颇是激烈。
周尚景转头看了王寿、林维、程远道等人一眼,神情颇是意味深长。
以周尚景的老辣眼光,自然是看明白这些人强烈反对的真正原因!
无他,见到赵俊臣的勃勃野心之后,他们感到害怕了!他们害怕赵俊臣的这项计划最终会失败,造成整个西北边防的溃败与糜烂!他们更害怕赵俊臣的这项计划会成功,那样的话赵俊臣的崛起势头就再也无法抑制了!
然后,周尚景的老脸上闪过了一丝笑意,缓缓说道:“事实上,根据赵俊臣的这份奏疏所讲,蒙古人确实已经上钩了,就在赵俊臣写这份奏疏的时候,蒙古人的十万大军已经抵达了阶州城下,但因为赵俊臣在阶州城早有布置的缘故,蒙古人的攻城却是迟迟无法建功,而赵俊臣则已经趁机调动了宁夏、甘肃、固原等军镇的兵力截断了蒙古大军的后路,完成了重重包围……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就在咱们这些人进行商议的时候,赵俊臣正在率领陕甘的边军与蒙古大军进行决战,最终的战果胜负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依老夫来看,赵俊臣的这项计划还是很有可能会成功的!”
“什么!?”
听到周尚景的这一番话,刚才还在提出质疑的几位大臣再次是满脸的震惊!
赵俊臣这项看似是异想天开的计划,竟然是成功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想到了赵俊臣的计划成功之后会在朝廷中枢造成怎样的深远影响!
若是真让赵俊臣率领边军全歼了入侵明朝疆土的十万蒙古大军,这般功绩必然是要载入青史,与前朝的王明阳、于谦等名臣相并肩!
到了那个时候,赵俊臣必然是声望大涨,清流们若是继续宣传赵俊臣是一个恶迹斑斑的贪官奸臣,士子与百姓可还会愿意相信?
到了那个时候,赵俊臣的政治资本必将是无人能及,势力影响也必将是快速扩张,朝中的各大派系又要如何与“赵党”争锋?
到了那个时候,赵俊臣的地位就会彻底稳固,成为世人眼中的名臣与英雄,受到世人的争相传颂,岂不是再也难以扳倒?
想到这些,御书房内的许多大臣皆是表情变幻不定,只觉得朝廷的未来局势即将要发生变化。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是表现低调、沉默不语的左兰山却是突然间笑眯眯的问道:“各位大人,赵大人这次若是真可以全歼入侵的十万蒙古大军,无疑是一件大好事,蒙古人必然是大伤元气,足以稳定西北边疆数十年的安定,这般功绩甚至可以与先皇当年亲征黄太吉相提并论了……但我看各位大人似乎是并不高兴?”
这段时间以来,因为赵俊臣在陕甘三边的种种争议做法,引起了庙堂百官的纷纷弹劾,而左兰山身为“赵党”的二号人物也是狼狈不堪,颇是有些灰头土脸,如今他同样是想到了赵俊臣的这项计划成功之后会产生的种种影响,顿时是有一种扬眉吐气、前程光明之感,却是不再低调表现,主动开口讥讽。
听到左兰山的讥讽之后,程远道、王寿等人才发现了自己有些失态了,不由是纷纷有些尴尬。
沈常茂却是有些看不惯左兰山这幅小人得志的模样,却是冷哼道:“左阁老,赵尚书的这项计划尚未成功,最终的胜负依旧未知,各位同僚如今只是担忧战局罢了,你也不要太过乐观了,这个时候还是未算胜先算败为好。”
另一边,德庆皇帝眼看着几位大臣就要再次陷入争论之中,却是开口道:“正如周阁老所说,赵俊臣的计划究竟能否成功,朝廷应该很快就可以收到消息,而朕这次传唤你们连夜入宫商议,却是为了赵俊臣这份奏疏里所呈报的第三件事!”
说完,德庆皇帝的目光转向了周尚景,示意周尚景继续说下去。
只见周尚景的表情愈加的意味深长,继续说道:“沈首辅认为咱们这个时候应该未谋胜先谋败,自然不能算错,但赵大人似乎是对自己的这项计划信心满满,而他这份奏疏里的第三件事情,却是建议朝廷在此战获胜之后应该趁机收复河套,并且还制订了一系列的全盘计划!”
随着周尚景的话声落下,御书房内的众位大臣纷纷是再次面现震惊!
赵俊臣意图全歼十万蒙古大军的计划,在他们看来就已经是野心极大了,却没想到赵俊臣的野心远远不止于此,竟然还想要趁机为朝廷开疆扩土!
一时间,所有人的心中只剩下了一个想法——为何赵俊臣离京之后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赵俊臣的这般自信与野心,究竟是源于何处?若是真让赵俊臣实现了所有企图,朝廷局势又将要走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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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本来是想用一个章节写完德庆皇帝与群臣商议的内容,但因为本书已经有很长时间未曾涉及到庙堂中枢的情况,所以这段情节不仅要描述德庆皇帝与群臣的磋商过程与结果,还要顺便写出这段时间以来庙堂中枢的局势变化,却是很难在一章内结束,所以只好拆成两章。
今后几天,虫子难得清闲,会稳定更新,明天依然有一个大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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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所有人震惊于赵俊臣的勃勃野心之际,周尚景则是换了一种赞叹的语气,继续说道:“看赵俊臣这份奏疏里的内容,他显然是认真思考过这件事情,并非是无的放矢,也并不是信口开河。根据赵俊臣的分析,如今显然是朝廷收复河套的最佳时期!
首先,是蒙古草原近几年来天灾不断,灾情较之陕甘各地还要严重许多,造成蒙古各大部落的人丁、牛羊、存粮皆是大减,正处于近百年来最虚弱的时期,已是无力与朝廷进行持久战;其次,则是赵俊臣剿灭蒙古联军的计划进展顺利,一旦是让他顺利全歼了入侵我朝疆土的十万蒙古大军,蒙古人必然是元气大伤、战力大损;最后,则是赵俊臣如今正在设法暗中分裂蒙古部落,促使蒙古人内斗,等到朝廷出兵收复河套之际,蒙古内部恐怕是已经乱成一团,无法合作对抗朝廷大军!
总而言之,赵俊臣认为朝廷这个时候收复河套不仅是成功可能性最高,付出的代价也是最少,所以他强烈建议朝廷认真考虑此事!事实上,赵俊臣如今已经开始准备这件事了,但只依靠陕甘三边的力量收复河套依然是还有不足,所以赵俊臣就给朝廷送来了这份奏疏,希望得到朝廷各方面的支持!”
说到这里,周尚景向着德庆皇帝微微躬身行礼,又说道:“赵俊臣的这份奏疏大致就是讲了这三件事……依老臣来看,赵俊臣送来这份奏疏主要还是为了收复河套的事情,不仅是着墨最多,解释也是最为详尽,显然是赵俊臣希望朝廷可以早做准备、及时给予援助。”
说完,周尚景就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然后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观察着在场众人的表情反应。
关于赵俊臣这份奏疏里的内容,周尚景的这番讲解可谓是非常详细了。
但听完了周尚景的讲诉之后,御书房内的众位大臣依然是迟迟无法回神,只觉得不可思议。
要知道,自从明成祖以后,明朝面对蒙古部落每年的火筛入寇就一直是处于守势,时不时还会遇到边防告急的情况,一口气全歼十万蒙古大军这样的战绩就算是当年明太祖朱元璋驱蒙复汉的时候都没有办到过,到了现在明朝已是军备糜烂,更是想都没想过!
至于河套地区,更已经丢失了近三百年时间,当年明英宗野心勃勃的北征更是造成了堪称明朝历史上最大耻辱的土木堡之变,上一次野心勃勃想要收复河套地区的几位明朝大臣也是下场不堪,从此以后明朝君臣们对于河套地区就再也没有任何想法了!
谁曾想,赵俊臣如今不仅是要全歼入侵明朝疆土的十万蒙古大军,更还想要趁机收复河套地区……
这究竟是胜劵在握还是狂妄无知?
若说胜劵在握,群臣们只觉得不靠谱,但若说狂妄无知,依照赵俊臣奏疏里的说法还真有可能办到!
所以,御书房内众位大臣心中震惊之余,一时间谁没有开口表态。
他们也都算是见惯风浪之辈了,但像是今日这种事情却还是第一次遇到。
所以,每个人都需要一段时间来整理思绪。
德庆皇帝也理解众位大臣的想法,他刚开始读到这份奏疏的时候,也觉得赵俊臣是想立功想疯了。
所以,德庆皇帝也就没有催促,而是给了群臣一点时间思索。
一时间,御书房内满是安静。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德庆皇帝见到众位大臣已经大致思考完毕之后,终于是开口说道:“一切正如周阁老所讲,赵俊臣的这份奏疏大致就是讲了这三件事情!在这三件事情之中,前两件事情咱们皆是鞭长莫及,时间也赶不上,等到朕的旨意传到陕甘三边的时候,说不定赵俊臣与蒙古联军的战事已经结束了,梁辅臣的病情也已经痊愈了……却唯有第三件事情,不仅是最为重要,也需要朝廷尽快拿出决断!朕这次连夜召唤众位爱卿入宫议政,也就是为了这件事情!若是赵俊臣与蒙古人作战进展顺利的话,朝廷究竟要不要趁机收复河套?朕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各位爱卿可有什么见解教朕?”
听到德庆皇帝的询问之后,首辅沈常茂率先开口道:“陛下,老臣认为此事绝不可行!赵俊臣在钱粮周转方面固然是有些本领,但军国大事就轮不到他来表态了!赵俊臣的种种说法,皆是纸上谈兵、想当然耳,这件事情的风险太大了,真正执行的事情必然会遇到不少无法解决的难题!最终一旦是计划失败了,不仅是损耗国力,也必然会遭到蒙古人的强烈报复,可谓是隐患无穷,老臣恳请陛下即刻传旨严厉训斥赵俊臣,并且是严令赵俊臣绝不可胆大妄为!还请陛下明鉴!”
随着沈常茂的话声落下,阁老程远道也是说道:“陛下,老臣也认为赵俊臣的这般计划只是妄言罢了!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朝廷岂可因为赵俊臣的一家之言就妄动刀兵损耗民力?区区河套之地,鸡肋也!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朝廷完全不必因为一处偏远之地就大动干戈,如今各地皆是天灾不断,朝廷理应休养生息才对!”
接着,“沈党”的礼部尚书林维接口说道:“陛下,赵俊臣收复河套的计划,乃是建立在他可以全歼十万蒙古大军的前提下,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变数!此外,就算是赵俊臣的计划没有任何纰漏,臣认为收复河套对于朝廷而言也是得不偿失!收复河套之后,驻防、移民、教化、开垦等等事情,皆是需要朝廷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还需要面对蒙古人无穷无尽的报复!国库的钱粮近年来虽然是略有好转,但恐怕依然是难以支撑,朝廷即使是勉力收服了河套,恐怕也是无力守住!还请陛下三思!”
听到程远道与林维二人陆续支持了自己的表态,首辅沈常茂的表情略有些得意,只觉得自己借此挽回了一些颜面。
沈常茂认为,不仅是程远道与林维二人,除了“赵党”的左兰山之外,御书房内的众位大臣必然是会纷纷支持自己!
毕竟,赵俊臣所提出的这项计划对于所有人都是弊大于利!若是这项计划最终失败了,则是西北边防糜烂,所有人都要焦头烂额,许多大臣甚至还要受到牵连,自然不是好事;但若是这项计划最终成功了,赵俊臣的声望地位就要大加增涨,从此压过朝廷其余几位权臣一头!
然而,就在沈常茂认为自己即将要“一呼百应”的时候,接下来的局势发展却是彻底超出了他的预料!
只见太子朱和堉沉思良久之后,却是出乎意料的表态支持了赵俊臣的计划,开口道:“父皇,儿臣认为朝廷应该鼎力支持赵俊臣收复河套的计划!赵俊臣在奏疏之中讲得很明白了,河套乃是战略要地,一旦是朝廷收服了河套地区,西北诸省的边防压力就会大为减轻,收复河套地区之后固然是需要投入许多人力物力,但西北诸省的边防压力减轻之后也同样是可以降低朝廷的投入,长远来看还是很划算的,即使是需要冒些风险也是值得的!此外,收复河套地区亦是朝廷宣示国威之举,后世史书之中必然会大为夸赞,对于民心士气也是一种振奋,还望父皇明鉴!”
见太子朱和堉竟是开口支持他的政敌赵俊臣,在场众人皆是有些吃惊,但很快又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毕竟,太子朱和堉的性格过于刚直,办事表态的时候也很少会出现因私废公的情况,他或许在场众位大臣之中唯一一位没有夹杂任何个人利益考量、真正为朝廷考虑的人!他表态支持赵俊臣的计划,仅是因为赵俊臣的计划对朝廷有利,绝不会因为赵俊臣是他的政敌就盲目反对!
听到太子朱和堉的这般表态之后,德庆皇帝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复杂情绪,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只是等待其余几位大臣的表态。
然后,左兰山身为“赵党”的二号人物,这个时候自然是积极为赵俊臣的计划摇旗呐喊,开口道:“陛下,臣认为朝廷若是真有机会收复河套地区的话,自然是一件好事,绝不能轻易错过!赵大人这次就算是可以全歼蒙古人的十万大军,也只能保证西北边防今后二三十年的安稳罢了,等待蒙古人恢复元气之后,西北边防依然会是今日之局面!但若是趁机一举收复了河套地区,那么西北边防足以保证百年无忧!至于有些大臣认为这项计划会投入太多的人力物力,担心朝廷无力支撑,臣认为大可不必,因为赵大人本身就是户部尚书,他既然是提出了这项计划,就必然是有把握国库可以拿出钱粮支持!”
德庆皇帝再次轻轻点头,然后把目光转向了其余几位大臣,却见到剩余的几位大臣皆是沉默不语,并没有急着表态。
对于这般情况,德庆皇帝并不意外。
剩下的几位大臣之中,兵部尚书王寿乃是“帝党”官员,一切事情都是惟德庆皇帝之命是从,而阁老李和、吏部尚书宋启文、以及刑部尚书张伯崇三人则是“周党”官员,自然是要等待周尚景率先表明态度。
说到底,朝廷的决策终究是离不开周尚景的态度!
于是,德庆皇帝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周尚景的身上,问道:“周阁老,你可有什么看法?”
周尚景缓缓说道:“陛下,赵俊臣有一句话经常会挂在嘴边,那就是‘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老臣也颇是喜欢这句话!老臣看赵俊臣的这份奏疏,制定计划之际显然是经过了认真的考虑与详尽的调查,并没赵俊臣虽然是年纪不大,但性格还算持重,极少会去办那些没有把握的事情,他离京之后的所作所为固然是引发了不少争议,但总体而言还算是办得不错……所以,老臣认为朝廷这个时候大可以再次信任赵俊臣一次。”
德庆皇帝的双眼微眯,问道:“也就是说,周阁老你也赞同赵俊臣收复河套的计划了?”
周尚景却是摇头一叹,说道:“老臣确实是更加倾向于同意赵俊臣的这项计划……但陛下,老臣的态度实际上是无足轻重的,咱们此时的商议也并不能影响任何事情!”
德庆皇帝微微一愣,再次追问道:“什么意思?”
周尚景再次摇头一叹,说道:“陛下,赵俊臣自从离京之后,办事与决策之际已经有多少次先斩后奏了?在这份奏疏之中,赵俊臣明确表示他已经开始为收复河套而进行准备了,就算是朝廷中枢不同意他收复河套的计划,难道他就当真会老实听命不成?恐怕不然,老臣认为朝廷就算是严令他固守待命,他最终也依然会随便找一个理由发兵收复河套!他的这份奏疏只是提前让朝廷有一个心理准备罢了,却未必是真的有多么重视朝廷中枢的决定……所以,老臣认为,朝廷最终还是支持赵俊臣的这项计划比较好,若是朝廷最终否决了赵俊臣的这项计划,但赵俊臣最终还是出兵收复了河套,到时候朝廷的颜面可就难看了!”
听到周尚景的这番说法,御书房内的所有人皆是面色一变,德庆皇帝的表情更是阴沉了起来。
周尚景的这一番话,完全是在暗示赵俊臣不遵号令,认为朝廷已经失去了对赵俊臣的控制!
左兰山连忙说道:“周阁老还请慎言!赵大人对陛下的敬畏与忠心,可谓是众所周知、天地可鉴,他离京之后固然是做了一些会引发争议的决定,但这些决定皆是一片公心,绝没有参杂任何私人利益考量!周阁老您应该能看出来这一点吧?”
见到左兰山的反驳,周尚景并没有任何要与他争执的想法,反而是点头笑道:“多谢左阁老的提醒,老夫确实是有些失言了,赵大人这些日子以来为了朝廷边防而费心费力,老夫确实不应该恶意揣测!”
对于周尚景而言,只需要借用自己这一番话在德庆皇帝心中埋下一根刺、进一步离间德庆皇帝与赵俊臣之间的关系就可以了,并不需要为了刻意坚持态度而与左兰山冲突!
前文说过,周尚景与德庆皇帝已经是几十年的老对手了,德庆皇帝对于周尚景一直是无可奈何,但随着周尚景近年来已是愈加老迈,迟早都会离开权力中心,周尚景担心德庆皇帝到时候会秋后算账,周家后代恐怕也要受到牵连,所以周尚景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在暗中纵容赵俊臣扩充权势,希望利用赵俊臣来转移德庆皇帝的注意力,让赵俊臣代替他成为德庆皇帝心中最忌惮的存在,这样一来德庆皇帝反而会积极拉拢周尚景一同对付赵俊臣,到时候周家后代的富贵前程也就可以得到保证了——到目前为止,周尚景的计划还算是进展顺利。
所以,周尚景并不似首辅沈常茂一般担心赵俊臣的功勋太大,反而是巴不得赵俊臣趁机收获到更多功勋,最好是一举成为功高震主的大功臣!——到了那个时候,也就距离赵俊臣与德庆皇帝彻底决裂的日子不远了!
心思百转之间,周尚景再次转头向着德庆皇帝说道:“陛下,老臣认真考虑了一下,认为朝廷应该全力支持赵大人收复河套的计划!正如左尚书所说,这项计划所消耗的钱粮,赵大人定然是已经有了主意,至于蒙古人事后的报复也完全不必担心,依照目前的态势,赵大人已经领兵包围了蒙古人的主力,就算是蒙古联军最终侥幸逃脱也必然是损兵折将、实力大损,短时间内也无力报复朝廷收复河套的事情,所以这项计划固然是有些风险,但对于朝廷而言依旧是利大于弊!”
随着周尚景的话声落下,阁老李和、吏部尚书宋启文、刑部尚书张伯崇三人相互对视一眼之后,也纷纷开口表态支持朝廷趁机收复河套地区!
就这样,御书房内的众位核心重臣,竟是有大半人支持了赵俊臣的计划。
沈常茂见到这一幕之后,却是有些目瞪口呆,完全不理解周尚景的做法究竟为何。
随着群臣纷纷表态之后,德庆皇帝轻轻点头道:“朕也觉得赵俊臣奏疏里的提议可行,如今确实是朝廷收复河套地区的大好时机!从长远来看,收复河套对于朝廷江山而言利远大于弊,甚至是可以一举解决西北边疆的隐患,若是真可以顺利收复河套,朕对列祖列宗也算是有了一些交代了!”
德庆皇帝虽然是好大喜功、自诩圣君,但他在位期间的政绩却是乏善可陈,最多也只能说是承平之君,虽然说没有出现太多的纰漏,但也没有任何耀眼的功绩,并且他登基之后朝廷吏治的崩坏也是有目共睹,所以赵俊臣收复河套的提议对于德庆皇帝而言自然是诱惑极大——凭借这般功绩,就足以让德庆皇帝在明朝列代帝王之中名列前茅了!
周尚景暗示赵俊臣渐渐脱离朝廷控制的那一番话,确实是在德庆皇帝的心中埋下了一根刺,但还不足以影响德庆皇帝的判断。赵俊臣立下大功之后固然会权势大涨,但德庆皇帝认为自己到时候还有办法控制,反倒是收复河套的机会不容错过。
首辅梁辅臣见到自己的表态没有采纳,愈加觉得脸上无光,但此时并没有任何人在意这一点。
随着德庆皇帝的这一番话,朝廷支持赵俊臣收复河套的事情也就定下了基调,御书房内的众位大臣纷纷起身齐声道:“陛下圣明!”
德庆皇帝轻轻点头之后,又说道:“朝廷既然要支持赵俊臣收复河套,就不能再让他以赈灾钦差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顺的主持陕甘军政事宜了,所以朕决定明日早朝颁布旨意,将赵俊臣的身份改为全权钦差副使,让他辅佐梁辅臣主持陕甘边防与收复河套的诸般事宜……依照赵俊臣奏疏里的说法,梁辅臣的病情已经得到了控制,朝廷出兵收复河套的时候他差不多也应该痊愈了,收复河套的计划虽然是赵俊臣提出的,但这般事情还是由梁辅臣这般经验丰富的老臣坐镇大局比较合适,诸位爱卿认为如何?”
听到德庆皇帝的这般提议,众位大臣皆是没有任何意外,皆是表态赞同。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德庆皇帝若是同意了赵俊臣的计划,就必须要给赵俊臣一个正式名分,既是表明了朝廷的积极支持,也是表现了德庆皇帝的识人之明,这样才能在这份功绩之中分到一杯羹,否则这一切就成为了赵俊臣的擅自行动,朝廷反而会颜面无光。
此外,让赵俊臣成为全权钦差副使,看似是增加了赵俊臣的权柄,但也让赵俊臣表面上的身份变成了梁辅臣的副手,却也是暗中削弱了赵俊臣未来的功勋。
像是这样的制衡之术,德庆皇帝最是擅长不过。
接下来,德庆皇帝又与众位大臣商议了一些细节问题,比如明天早朝上应该如何说服百官、又比如朝廷应该如何给予赵俊臣支持,各地兵力的调动、国库钱粮的筹备,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等到所有事情皆是商议完毕之后,时间已是深夜子时。
眼看着所有人皆是有些疲惫不支,德庆皇帝就要让众位大臣回去休息。
而就在这个时候,周尚景突然开口问道:“陛下,赵俊臣的前几份奏疏,因为引起了诸多争议的缘故,朝廷一直都没有正式的回复与表态,至今已经拖了近一个月时间了!若是再拖下去恐怕也不是办法,您看应该要如何处理?”
德庆皇帝沉吟片刻之后,说道:“依然是不做任何回复,等到西北战事结束之后再做决定!”
周尚景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笑意,躬身道:“老臣明白了!”
赵俊臣的前几份奏疏,可以说是主动交给了德庆皇帝许多把柄,而德庆皇帝如今依旧是不愿意做出决定,显然是留下了后手。
赵俊臣的种种计划,毕竟是风险极大,若是他最终办砸了差事,自然是要拿出这些事情穷追猛打,但若是赵俊臣的计划成功,这些把柄到时候也可以做些文章,用以削减赵俊臣的光耀。
但现在,既然朝廷已经同意的赵俊臣的计划,就不会用这些事情给赵俊臣找麻烦了,因为朝廷目前还是“信任”赵俊臣的。
*
事实上,就在赵俊臣的第六份奏疏送到京城的同时,赵俊臣的一封密信也送入了赵府之中。
而就在德庆皇帝与朝廷众位核心重臣进行商议的时候,方茹与“赵党”官员也正在根据密信里的吩咐紧锣密鼓的暗中行动、设法配合赵俊臣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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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明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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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君臣众人商议结束之后,众位大臣陆续离开了御书房,德庆皇帝原本还算是威严从容的表情顿时是阴沉了下来。
不得不说,周尚景确实是一个上眼药的高手,他的那一番话也确实在德庆皇帝的心中扎下了一根刺,并且扎得很深!
事实上,就算是没有周尚景的暗示,德庆皇帝也能够察觉到自己已经渐渐无法控制赵俊臣了。
在赵俊臣离京之前,赵俊臣的权势固然是越来越高、朋党也是越来越多,但德庆皇帝心中并不是多么在意,毕竟赵俊臣的根基不稳、资历不足、声望也是极差,德庆皇帝自然有无数种办法对付他,那时候赵俊臣也从未表现过要违抗德庆皇帝的意图。
并且,赵俊臣留在京城的时候,上面有德庆皇帝的压制,身边有几位权臣的掣肘,下面又有无数眼睛盯着,他也只能是小打小闹,完全无法从根本上扭转局势。
但赵俊臣这次离京之后,却是颇有些猛虎出柙的意思——猛虎关于柙中,就算是再怎么凶猛强壮,也不过是观赏用的宠物罢了,较之家猫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但若是把猛虎放出牢笼、归于山野,那么猛虎很快就会恢复山林之王的风采。
这段时间以来,赵俊臣所表现出来的行事手段、野心胆略,在德庆皇帝的眼中就好似换了一个人似得——德庆皇帝从来都不知道赵俊臣竟然还有临机决断、先斩后奏的气魄,也从不知道赵俊臣还有领兵作战、上阵杀敌的能耐,更是从未想过赵俊臣会主动去趟陕甘三边的浑水!
最重要是,赵俊臣的几次先斩后奏,明显是流露出了脱离德庆皇帝控制的意图!
不过是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赵俊臣已是办成了许多大事——阻止了西北督抚们的怯战之举,稳定了陕甘三边的防务,甚至还收获了许多军功,从而积攒到了让人无法忽视的政治资本!
在此期间,赵俊臣的种种手段固然是有些过激,也引发了不少争议,看似是留下了许多把柄与破绽,但以德庆皇帝的眼光自然是能够看得出来,这些破绽与把柄皆是赵俊臣主动交出来的,只是为了拖延时间、麻痹朝廷中枢罢了,若是真用这些破绽与把柄对付赵俊臣,在赵俊臣的早有准备之下,必然是极难收效。
若是再等到赵俊臣顺利的实现计划,剿灭蒙古联军、甚至是收复河套地区,更是会成为明朝近百年来的第一功臣,注定要青史留名、誉满天下,到了那个时候,赵俊臣曾经的种种劣势——不论是资历不足、根基太浅、又或者是声誉狼藉,也皆是会得到根本上的扭转,甚至还会把影响力渗透到军队之中!
这样的话,德庆皇帝今后再想要对付赵俊臣就会非常困难了,必然是尾大不掉的局面,就像是周尚景一般让人无处下手。
事实上,德庆皇帝如今颇是想要下一道态度严厉的圣旨,即刻就把赵俊臣强行召回京城,若是再让赵俊臣留在陕甘三边施展手脚,谁也不知道赵俊臣还会办出什么大事情!
但对于德庆皇帝而言,收复河套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临阵换帅又一向都是大忌,所以德庆皇帝只能咬牙继续放任赵俊臣一段时间。
不过,德庆皇帝显然是不可能放任赵俊臣太长时间,德庆皇帝的心中已经暗暗下定了决心,一旦是等到西北诸省的局势稳定、又或者梁辅臣的病情痊愈之后,他就要马上传召赵俊臣回京!
与此同时,为了防止赵俊臣今后彻底脱离掌控,德庆皇帝也必须要未雨绸缪、提前进行一些布置,设法削弱赵俊臣的势力影响,暗中抑制赵俊臣的崛起势头!
“朕一直认为赵俊臣只是一个寻常的贪官弄臣,虽然是善于理财之术,却又目光短浅、手段寻常,性格怯弱完全不敢违抗于朕,并不足以为惧,所以朕才能任由他扩张权势,甚至还多次出手帮他与朝廷各大派系相互攻讦,但看他离京之后的种种做法,显然这些都只是他的伪装罢了,却没想到此人的城府如此之深,竟是瞒了朕这么久!”
想到这里,德庆皇帝暗暗咬牙,表情愈加阴沉,只觉得自己受到了愚弄,心中打压赵俊臣的想法也就愈加强烈了。
“从今后往后,绝不能再继续放任赵俊臣扩张权势了,必须要出手打压于他,若是再任由他继续扩张权势,岂不是要成为第二个周尚景?再考虑到他的年纪,未来恐怕要比周尚景还要难以对付!等到朕殡天之后,新皇如何还可以控制庙堂?”
“看赵俊臣的态度,他似乎是很有把握全歼蒙古大军、收复河套地区,一旦是让他办成这两件事情之后,必定是声望大涨,他回京之后风头正盛,恐怕是短时间内也不能刻意针对……所以朕必须要赶在他立功成事之前,先行出手削弱他留在京城中的党羽势力……”
“……说起赵俊臣的那些党羽,户部侍郎詹善常跟随他的时间最久,乃是‘赵党’之中的核心人物,但自从赵俊臣崛起之后,‘赵党’的其余几位核心人物或是升了官职、或是得到了肥差,却唯有此人一直都没有得到太多的好处……朕这几日也留意到了,因为赵俊臣的种种争议做法,百官们纷纷上奏弹劾赵俊臣,‘赵党’官员们自然是极力为赵俊臣辩护,却唯有詹善常的表现不大踊跃,显然是他心中对赵俊臣有所不满,似乎是可以成为突破口……朕原本是打算利用左兰山来分裂‘赵党’,但如今来看左兰山压根没有对抗赵俊臣的胆子,只希望这个詹善常不要让朕失望……”
“此外,若是赵俊臣真有野心的话,他主持陕甘军政这段时间,必然会有一些小动作,或是收罗朋党、或是收买兵心,他所组建的那支‘战兵新军’明显是想要插手兵权,却也不得不防……”
“还有,朕这次任命赵俊臣为全权钦差副使,固然是权宜之计、不得已而为之,目前的局势之下朕必须要给他一个正式名分,但也是为了利用这个身份来削减他的功勋荣耀,毕竟梁辅臣才是全权钦差大臣,赵俊臣就算是凭借一己之力歼灭了蒙古大军、收复了河套地区,他表面上的身份也只是梁辅臣的副手,到时候梁辅臣就算是没有出过任何力气,也可以分走他一半的功劳……但朕的任命终究是有些晚了,等到这般任命传到陕甘之后,赵俊臣或许已经歼灭了蒙古大军,这个时候若是强行分给梁辅臣一半功勋,恐怕是难以让朝野官民信服,所以朕必须要提前为梁辅臣造势才行……梁辅臣病重的事情最好是能瞒下去,让所有人都以为周尚景才是这段时间以来主持陕甘局势之人……”
暗思良久之后,德庆皇帝的心中终于是有了一个大致的计划。
德庆皇帝却是没有察觉,他心中对赵俊臣的忌惮与重视已经是与周尚景相差无几了。
然后,德庆皇帝缓缓抬头,向着身边的大太监张德下旨道:“传朕的旨意,让两厂一卫尽快加派人手赶往陕甘各地,仔细调查陕甘近段时间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无论大小事情皆是要详细禀报于朕……传旨司礼监,让他们收集近段时间以来朝廷百官们弹劾赵俊臣以及赵俊臣朋党的所有奏疏交给朕查阅……明日早朝之后,派人传唤户部侍郎詹善常前来御书房见朕……
听到德庆皇帝的吩咐之后,张德自然是猜出了德庆皇帝打算出手对付赵俊臣的想法,不由是眼神微微闪烁,躬身道:“奴婢明白了,这就前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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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心术,神鬼莫测。
德庆皇帝心中打定主意要出手打压赵俊臣之际,表面上却是没有流露出任何迹象,反而是传旨内帑挑选一些珍贵贡品,让他们明天早晨的时候送到赵俊臣的府上、赐给赵俊臣的正妻崔倩雪,以表示自己对赵俊臣的圣眷犹隆。
这天晚上,德庆皇帝离开了御书房之后,更是前往惠嫔的住处就寝。
所谓“惠嫔”,就是赵俊臣送入宫中的赵家女子赵颖儿了。
赵颖儿入宫之后,很快就得到了德庆皇帝的亲睐有加,当天就被赐予了“婕妤”的阶位,不过两个月时间就更进一步的受封为“惠嫔”,德庆皇帝每隔三五天就会前往她的住处入寝,时不时还会赐下珍宝、美食、华服,可谓是圣眷优渥、风光无限,颇是招来了许多红眼,但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赵颖儿的后台是赵俊臣的缘故,再加上赵颖儿与宫中最受宠的淑妃李佳敏刻意交好,倒是没有遇到多少刁难。
然而,张德乃是德庆皇帝的随伺太监,却是很清楚德庆皇帝对赵颖儿的恩宠与圣眷皆只是一种伪装罢了,实际上德庆皇帝并不喜欢赵颖儿,因为赵颖儿总是会在不期然间表现出市侩庸俗的一面,德庆皇帝的这般表现只是为了安抚赵俊臣罢了。
却说,伺候着德庆皇帝与赵颖儿入寝之后,张德就回到了自己在宫内的住处。
在那里,宫女林洁已经准备好了晚饭,等候他多时了。
古时候,宫里的宦官与宫女长期被困在深宫里,宦官无妻,宫女无夫,无法与异性进行接触,自然是寂寞难耐,两者由此而结成临时伴侣,以慰深宫之寂寞,这种关系被世人称之为“对食”。
除了“对食”之外,还有一种关系被称为“菜户”,所谓“菜户”就是宫女与太监之间长期搭伙对食之后,双方已是形同夫妻一般,较之“对食”有更强的稳定性与持续性。
张德乃是长期伴在德庆皇帝身边的随伺太监,虽说是并不掌握内廷实权,但地位却是极高,即使是司礼监与御马监的掌权太监见到他之后都要以礼相待,所以他在宫中自然也有稳定的“菜户”关系。
而张德的“菜户”,就是宫女林洁。
林洁大约是三十出头的年纪,相貌身材并不出挑,眉宇之间略带苦闷之态,但她五官端正、皮肤白皙,又有一种温婉内敛的气质,却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见到张德回到房间之后,林洁就好似寻常人家的贤惠妻子一般迎了上去,伺候着张德宽衣脱鞋、洗脸漱口。
然后,两人就来到餐桌前一同食用晚饭。
两人的晚饭并不算是多么丰盛,但有鱼有肉、有汤有果,倒也称得上是精致,只是因为张德回来太晚的缘故,几道菜肴皆已是凉了。
林洁将一块鱼肉仔细挑刺之后夹到张德的碗里,口中抱怨道:“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你看我刻意给你准备的清蒸鲈鱼都已经凉了。”
见到林洁的体贴做法,张德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满意。
其实,张德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看上林洁了,只是林洁一直都不愿意与张德搭伙同居,直到三个月前她突然间转变了心意,两人也就正式确立了“菜户”关系。
这三个月以来,张德对林洁的温柔体贴极为满意,有时候甚至会觉得自己变成了正常男人,如今已是颇有些离不开林洁了,面对林洁的时候也是毫无防备之心。
听到林洁的抱怨之后,张德无奈叹息一声,说道:“爷们我有什么办法?我已经伺候陛下二十多年了,陛下他也离不开我,陛下他今天连夜召见朝廷重臣商议政事,直到现在才结束,爷们我只能陪在陛下身边伺候着……唉,爷们我也知道你等我幸苦,所以就趁着陛下就寝的机会赶过来与你一同吃饭,但明天依旧是我轮值伺候,吃完饭还要赶回去……若是陛下他突然有事吩咐我去办,而我不在左右陪伺,说不定就要引来一些麻烦……陛下他这段时间心情不好,还是不要惹这个麻烦为好!”
听到张德的说法之后,林洁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好奇,问道:“陛下连夜召见重臣谈话?难道前朝发生了什么大事?陛下又为何心情不好?”
按理说,这些事情涉及到朝廷机密,张德并不应该向林洁谈及,但如今张德面对林洁的时候早已经失去了防备之心,也就没有任何隐瞒,说道:“还能因为什么事?就是户部尚书赵俊臣离京之后一直都不安分,总是要招惹一些是非麻烦,如今更是夸下海口要全歼蒙古联军,甚至还要领军收复河套,陛下与前朝几位大臣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商议了许久!”
顿了顿后,张德又说道:“至于陛下不开心的缘由,也是因为赵俊臣!你应该也听说了,赵俊臣这次离京之后颇是办了许多大事,阻止了西北督抚们的怯战求和,短时间内就稳固了西北边防,陕甘各地的文武官员皆是被他管的服服帖帖,甚至还亲自领兵击溃了一支蒙古军队……想要办成这些事情,需要多大的能耐?多强的手腕?细思之下,让人心惊啊!但赵俊臣还在京城的时候,何曾展现过这些手段能耐?显然他一直都在陛下面前藏拙,故意瞒着陛下,陛下他发现赵俊臣一直都在愚弄自己之后,自然是不高兴了!……嘿,你就等着瞧吧,赵俊臣回京之后,陛下肯定要设法整治他!”
说到这里,张德的眉头紧皱,表情间满是纠结:“唉,其实我如今也正因为这件事情左右为难呢!你也知道,我平日里收了赵俊臣不少好处,如今眼看着陛下打算出手对付他,向他通风报信也是应该的!但我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自然也清楚什么事情能够外泄,什么事情不能外泄,陛下打算出手对付赵俊臣的事情,按理说是绝对不能外泄的,近一年以来,陛下因为身边消息外泄的事情已经杀了多少宦官了?……只是,这个赵俊臣也不是好惹的,每次内廷收了银子不给他提供消息,都会遭来他的猛烈报复,好几次险些害得司礼监都被清洗,这个消息我若是瞒着他,恐怕事后也会引来报复……”
说完,张德摇头道:“唉,左右为难!左右为难啊!”
林洁的眼神微微闪烁,再次给张德夹了一块鱼肉,说道:“你们男人的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什么主意,但我觉得这种事情还是要依照眼前情况而定,若是陛下他对付赵俊臣的手段较为隐晦高明的话,赵俊臣必然是短时间内不能察觉,迟早都会摔一个大跟头,所以相公你也不妨为陛下瞒着此事,赵俊臣摔了跟头之后未必有能力报复,但若是陛下对付赵俊臣的手段较为激烈明显的话,赵俊臣很快就能察觉到陛下的心意,相公你也不妨做一个顺水人情,把消息透漏于他。”
听到林洁的建议之后,张德的心情愈加愉快了。
倒不是林洁的这般建议有多么巧妙,实际上不需要林洁的建议张德也同样可以想到这里,主要是林洁称呼张德为“男人”、“相公”之类,正好挠到了张德的痒处。
于是,张德连连点头,对林洁的建议表示了赞赏,顺便还向林洁透漏了德庆皇帝今晚针对赵俊臣的几道旨意。
谈话之间,两人已是吃完了晚饭,然后张德与林洁温存片刻之后,就急匆匆的离开了房间,继续去伺候德庆皇帝了。
却说,随着张德离开之后,林洁稍稍收拾了一下房间,然后也不上床入睡,反而是坐在桌旁等待着什么。
不久之后,房门再次被人推开,一名年纪较长的宫女进入了房间,而林洁见到此人出现之后也连忙起身相迎。
年长宫女走到林洁身前,却是摆出了一个奇怪的手势,然后面带肃穆的说道:“道尊慈悲,同济世人!”
林洁同样是摆出了奇怪手势,表情虔诚的说道:“道尊慈悲,同济世人!”
接着,年长宫女开口问道:“林洁,张德今晚可有向你透漏什么有用的消息?”
*
就在赵俊臣的第六份奏疏送到京城的同时,赵俊臣的一封密信也同时送入了赵府之中。
然后,为了完成赵俊臣密信里的几项吩咐,方茹忙了整整一晚没睡。
眼看着天色将亮,方茹的身体难免有些困乏,但精神却是不错,头脑也依旧清晰。
事实上,方茹很喜欢这种为了赵俊臣而忙碌的感觉,这让她感到无比充实,尤其是赵俊臣的许多计划既是绕过了那些“赵党”官员,也是瞒着正牌夫人崔倩雪,却又全部托付给了方茹负责,这让方茹感受到了赵俊臣对自己的无比信任,办事之际也就充满了干劲,哪怕是一夜没睡也丝毫不觉得疲惫。
“根据相公的推测,陛下收到相公的第六份奏疏之后,若是不同意相公收复河套的计划也就罢了,一旦是陛下他同意了相公的这项计划,就必然会对相公心生忌惮,也绝对会暗中打压相公的权势影响,却是不得不防……
……如今还无法知道陛下他的具体手段,但相公认为陛下他肯定会利用梁辅臣来瓜分自己的功劳,这件事必须要早做准备,相公他冒着生命危险幸幸苦苦收获的功勋,怎能轻易让人分去一半?必须要抢在陛下出手之前提前为相公造势,让朝野官民们尽数明白事情真相……
……恩,相公他从前一直都在暗中控制各地有名气的说书人,我当时还觉得是白费功夫,如今倒是正好可以用上……崔倩雪的祖父在清流中有些影响,也可以利用他的关系来为相公造势正名……”
暗思之际,方茹持笔在一张信纸上写了“说书人”与“崔勉”五字。
这封信纸上,已经密密麻麻写了好些字迹,皆是方茹接下来需要去办的事情。
放下笔后,方茹继续思索道:“当初,相公利用郭汤的那篇诗集撩动了陛下的怒火,暗中推动了一场文祸,如今这场文祸已经渐渐蔓延到了各地,事先的准备也差不多了,东厂如今正在到处搜集反诗反文,抓捕了不少读书人,整个士林都是人心惶惶,却也差不多可以进行下一步了……只要是这场文祸利用得当,也正好能够配合相公的计划时机……”
想到这里,方茹又持笔在纸张上写下“文祸”二字。
而就在方茹继续思索之际,突然有人敲响了房门。
然后,方茹的亲信婢女小碧进入了房间,交给了方茹一封密信,说道:“夫人,这是同济庙那边传来的消息,与宫里有关。”
方茹接过密信后拆开查看,很快就面现笑意,原本因为疲惫而略显无神的一双杏眼渐渐明亮了起来,说道:“当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却没想到同济庙的情报这般及时!我原本还发愁不知道陛下他会如何对付相公,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收到了消息……让同济庙进入宫中发展信徒,当真是一件最为正确的事情,这么快就有了大用!”
原来,作为渗透内廷计划的一部分,赵俊臣当初把李如安送入宫中的同时,也趁机把许多眼线与探子一同安插进了宫中。
而同济庙作为赵俊臣手中最大的情报网络,自然也有参与此事。
赵俊臣原本是指望同济庙能够在官场上发展一些信徒,再不济把那些重臣勋贵们的身边人发展成为信徒也是一个不错的结果,但因为同济庙的根基尚浅的缘故,这项计划的进展一直都较为缓慢,但谁曾想,这些同济庙的信徒进入宫中之后,却是误打误撞的找到了正确方向,发展超乎想象的迅速!
宫中的太监皆是残疾之身,宫女们也大都是苦闷之辈,他们这一辈子绝大多数时间都被锁在深宫之中,既无依靠、也无着落,最是需要信仰寄托,而同济庙的势力在这种环境下自然是如鱼得水,很快就发展了大量信徒!
而张德的“菜户”林洁,正是其中之一!
所以,通过这层关系,同济庙的情报网络很快就得到了德庆皇帝的一些计划,并且是送到了方茹的手上!
这样的情况,可谓是意外之喜,方茹自然是有些高兴。
不过,高兴了没多久,方茹又有些发愁了。
说到底,方茹虽然是一个精明干练的女子,但她的眼光手段却不算是多么高明!如今她固然是得到了一份极为关键的情报,但究竟应该如何利用这份情报为赵俊臣争取最大的利益,她却是一时间没有任何主意。
而就在方茹皱着柳眉暗暗苦思之际,却又有一名赵府女管事进入了房间。
这名女管事进入房间之后,表情隐隐带着一丝畏惧,似乎是担心方茹会向自己发火,低声说道:“如意夫人……‘那个人’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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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周日无更,周一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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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陈芷容进入赵府之后,就改名换姓成为张玉儿,依靠手里的某些筹码赢得了赵俊臣的“信任”,并且很快就被赵俊臣派去了南直隶境内负责某些计划。
然而,进入了直隶境内之后没多久,张玉儿的腹部就出现了绞痛症状,刚开始还很轻微,只是偶尔出现一次,但很快就变得愈加频繁,也愈加强烈,到了最后就好似刀割枪戳一般,日夜不停、愈演愈烈。
再加上张玉儿抵达南直隶之后就一心想要向赵俊臣证明自己的能力与价值,把所有心思全部扑在了赵俊臣的几项计划上,不仅是忽视了自身病情,也没有得到足够的休息,等到腹部绞痛变得再也无法忍受之后,张玉儿终于是反应了过来,察觉到自身情况要比想象中严重得多,但病情已经无法控制,任是张玉儿请遍了南直隶境内的名医,也不能减轻丝毫病痛,甚至就连发病原因也不能查明。
最终,不过是半个多月的时间,张玉儿就已经被腹部绞痛折磨得不成人形,曾经美艳无双的容貌也变得灰败憔悴,如厕之际甚至还会有血迹出现。
至此,情况已经非常严重了。
这天晚上,张玉儿拖着病体、忍着腹痛处理了几项事务之后,就再也坚持不住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然而,剧烈的腹痛却是让张玉儿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但她的意志力极强,绝不愿意向人展现自己柔弱无力的一面,即使是疼痛难忍也是紧咬银牙强行撑着,只是偶尔实在无法忍受才会发出一道轻声痛哼。
而就在张玉儿因为剧烈腹痛而辗转难眠之际,突然有人推开房门进入了房间。
张玉儿勉力抬头一看,却见进入房间之人是一名容貌寻常、表情略显阴沉的中年妇女,此人名叫李青,乃是赵府之中资格很老的老妈子,因为张玉儿进入赵府的时候身边只带着一名亲信侍女红袖,所以赵俊臣就让方茹在赵府之中挑选了一些办事干练、忠心可靠的侍女与老妈子派到了张玉儿的身边伺候,而李青就是其中之一。
李青轻步走到了张玉儿的身边,见到张玉儿的苍白面色与浑身虚汗之后,双手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骨汤递到张玉儿的嘴边,说道:“玉儿小姐,是不是肚子又开始疼了?喝碗热汤吧,也许会好受些。”
张玉儿轻轻点头,被李青搀扶着从床上勉强撑起身体,小口喝着热汤。
另一边,李青伺候着张玉儿喝汤之时,脸上表情却是有些变幻不定,似乎是正在犹豫着什么。
张玉儿喝了几口热汤之后,转目间也见到了李青的表情变化,却是突然开口说道:“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说话之际,张玉儿的声音虚弱无力,但语气里依旧是透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精明与强势。
听到张玉儿的询问,李青的身体轻轻一颤,垂头说道:“玉儿姑娘你这段时间寻遍了南直隶的名医,但身体依旧不见起色,反倒是愈加严重了……下面人都说、都说……”
话到一半,李青却是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张玉儿稍稍加重了语气,追问道:“都说什么?”
李青的脑袋愈加低垂,说道:“大家都在猜测……玉儿姑娘你是不是被人下毒了……”
听到李青的这般说法,张玉儿这段时间以来变得愈加瘦弱的娇躯下意识的轻轻一颤。
事实上,这场病症出现的非常蹊跷,张玉儿的身体状况一向很好,绝无可能会无缘无故的出现这般严重的病症!
最重要的是,张玉儿如今的病症状况、发病经过,与前段时间突然“病死”的赵山才实在是太像了!
张玉儿当初为泾国公陈佑办事的时候,就一直是负责情报方面的事宜,她也从各种蛛丝马迹之中推断出赵山才的死亡很有可能就是因为有人下毒!
所以,并不需要李青提醒,张玉儿的心中也产生了同样的推断——她很可能是被人下毒了!
而且,根据当初赵山才的死亡时间,张玉儿推测自己如果是任由腹痛症状发展下去的话,很有可能活不过一个月时间!
张玉儿自然是不可能坐以待毙,她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在暗中探查究竟是何人给自己下毒,但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腹痛是因为服下了大量的金刚石粉末——金刚石粉末本身并无毒性,只是会黏在肠胃内部不断的磨损破坏、最终引发胃溃疡与肠胃出血,所以张玉儿的暗中探查一直都没有任何进展。
此时,听到李青的说法,却是再次撩动了张玉儿一直紧绷的心弦,表情不由微变。
然后,张玉儿原本因为病痛而显得有些黯淡无神的眸子突然闪过了一丝精芒,再次转头看向李青,问道:“你向来本份,从来都不会提及下面人的闲言闲语,为何会突然提及这件事情?恐怕是有什么原因吧?”
张玉儿的语气轻缓,但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质问之意。
李青的表情有些紧张,磕磕巴巴的答道:“今天下午……我、我去菜市给姑娘买骨头熬汤的时候,突然被人给拦住了,那人相貌凶恶、人高马大,威胁了我几句之后,说他知道姑娘你究竟是如何被人下毒的,还自称有办法为姑娘解毒……然后他交给了我一封信,让我再私下里交给姑娘,不能让旁人见到……”
说完,李青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密信,交给了张玉儿。
张玉儿伸手接过密信之后拆开查看,发现信内只写着四个字——“回头是岸”!
除了这四个字以外,在信纸边缘处还有一处暗记——对于这处暗记,张玉儿也非常熟悉,那是七皇子朱和坚与人暗中联络时所常用的一种暗记。
见到信里的内容之后,张玉儿的表情顿时是阴沉了下来。
但隐隐之间,却还有一丝轻松之意!
自从张玉儿察觉到自身腹痛症状很有可能是被人下毒之后,也曾暗中猜测过幕后主使之人究竟会是谁!张玉儿的中毒症状与赵山才当初的情况完全一致,所以这两次事情的幕后主使很有可能会是同一人!
而在满朝百官之中,当初唯有两个人有理由、有能力下毒害死赵山才。
一人是七皇子朱和坚,另一人则是赵俊臣!
这两人皆是太子朱和堉的死敌,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就是朱和堉顺利登基成为新皇,也深刻体会到了赵山才的真正本领,他们很明白只要赵山才继续辅佐太子朱和堉,太子朱和堉的朝中地位就会稳如泰山,所以他们二人都有下毒害死赵山才的理由,并且以他们二人的性格,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会有任何犹豫。
与此同时,这两人也都有下毒害死张玉儿的理由!
对于七皇子朱和坚而言,张玉儿既是叛徒、也是威胁,自然是有充分的理由下手毒害张玉儿作为报复手段;对于赵俊臣而言,他会把张玉儿纳入赵府为妾并非出自本心,而是张玉儿使用了极不光彩的手段让他无从选择,虽然张玉儿进入赵府之后很快就拿出了自己的筹码、体现了自身的价值,但对于赵俊臣而言张玉儿毕竟是一个不稳定因素,所以赵俊臣也有暗中下手的理由!
在这两种可能之中,张玉儿更加倾向于前者,但后者也并非是完全没有可能!
张玉儿并不是特别害怕七皇子朱和坚下毒暗害自己,毕竟张玉儿自从背叛朱和坚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与心理准备,这样的情况也总能找到办法可以化解!但张玉儿的内心深处却是非常害怕下毒暗害自己的幕后主使会是赵俊臣!——若是赵俊臣当真是容不下她,那她就再也无处可去了!
这种担忧,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在暗中折磨着张玉儿,心中的痛苦与焦迫丝毫更甚于腹部绞痛与死亡威胁。
当然,在表面上,张玉儿从未显露丝毫迹象。
但如今,看到这份密信之后,再加上送信人宣称自己有办法为张玉儿解毒的说法,让张玉儿终于确定下毒暗害自己的人并非是赵俊臣,而是七皇子朱和坚!
并且,信里的“回头是岸”四字,很显然是七皇子朱和坚想要趁机要挟张玉儿继续为他效力!
张玉儿被赵俊臣派到南直隶之后,就一直在负责赵俊臣的几项重要计划,比如“联合船行”的事情,又比如朝廷针对南京六部的前期准备,再比如利用“文祸”收买士林的计划,这几项计划皆是极为紧要,一旦是七皇子朱和坚利用张玉儿暗动手脚,就足以造成整个朝野格局的变化!
恐怕,朱和坚原本只是单纯想要下毒害死张玉儿以绝后患,但见到了张玉儿的价值之后,却又转变了想法,想要重新把张玉儿变成他埋伏在赵俊臣身边的奸细内应。
想明白了这些之后,张玉儿心情变得阴暗之余,却也暗暗有些轻松之意——这代表着赵俊臣并没有容不下她,朱和坚也不会马上出手将她害死,对于张玉儿而言可谓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了。
只见张玉儿的表情变幻片刻之后,却是再次抬头向着李青问道:“那个人除了给了你这份密信之外,可还有说些什么?”
李青连忙答道:“那人说,若是玉儿小姐你愿意回头的话,可以在府邸门外挂上一盏红灯笼,然后他就会设法与你再次联系!”
这一次,张玉儿沉默了许久,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轻声说道:“事到如今,也是别无选择……派人去外面挂上红灯笼吧!呵呵……回头是岸啊……”
无论如何,张玉儿的性命捏在七皇子朱和坚的手上。
对于张玉儿而言,眼下的情况终究是确保自身性命最为重要。
*
“小姐!小姐!醒醒,咱们快到赵府了!”
京城之中,一辆马车正在驶向赵俊臣的府邸。
马车内部,在亲信侍女红袖的轻声呼唤下,张玉儿从睡梦中缓缓睁开了双眼。
得到了解毒方法之后,又经过一个多月的休养医治,张玉儿的身体状况已经恢复了大半,她的容貌依旧有些憔悴无神,身体也依旧有些瘦损无力,但已经大致恢复了当初的美艳模样,举手抬足之间更是多了一股惹人怜爱的楚楚动人之意。
只不过,张玉儿醒来之后的面色不大好看,似乎是心情有些糟糕。
红袖作为张玉儿的亲信侍女,自然是第一时间发现张玉儿的心情变化,却是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咱们马上就要回到赵府了,但我看小姐你似乎是有些不高兴?”
张玉儿轻轻摇头,一双眸子则是微微闪烁着,说道:“刚才梦到了一个月之前的某件事情……确实是心里有些不畅快……”
红袖张口欲言,但似乎是突然想到了某些忌讳之处,最终却是闭口不言。
在主仆两人的沉默之中,马车缓缓从侧门驶入了赵府之中。
接着,红袖搀扶着张玉儿下了马车。
张玉儿出了车厢之后抬头一看,却见到方茹已是笑意盈盈的率领着几名赵府管事向着自己迎来。
走到张玉儿的身前,方茹更是亲热的拉住了张玉儿的一双素手,说道:“玉儿妹妹你终于回来了!你可不知道,老爷他自从知道你在南直隶身体不适之后,一直都极为担忧,立即就派人接你回来医治身体,姐姐我也是非常心急,如今见你无事,姐姐我也就安心了!”
张玉儿也是一副亲近表情,笑道:“妹妹这些日子在南直隶办法,也是非常想念赵大人与如意姐姐。”
说话之际,两人就好似亲姐妹一般。
但接下来,原本的和睦气氛却是直转急下。
……
PS:网络的写法,总体而言只有两种,一种是“由人物推动情节”,另一种是“由情节带动人物”,虫子的写法一直都是偏向于前者,写作时会把自己代入主要角色之中,从来都不会为了情节发展而改变86小说角色的个性、思想、以及智商。
张玉儿的人设与方茹有些相似,但她的人格要更加独立、她的作风也要更加自我,不似方茹一般只是赵俊臣的“附属品”,她对情节推动作用很明显,却又不容易掌控,容易滋生出许多不必要的情节,简而言之就是一把双刃剑,所以虫子一直都在犹豫要如何处理这个角色,究竟是干净利落的让她“红颜薄命”?还是给予她更大的发挥空间?
犹豫良久之后,虫子最终还是决定交给她更大的发挥空间,这会让这本书更加难写,完本计划也会因此而延后十万字左右,但也能够让后面的内容更加充实与精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