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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过河去!杀光所有汉人!”
突破了明军的左翼防线之后,巴根没有任何犹豫,当即是率领准噶尔骑兵强渡渭水、向着北岸大举冲杀而去。
此时,虽然说蒙古联军还需要再次突破明军的渭水北岸防线,但巴根却是认为蒙古联军的突围行动已经成功在望了。
自开战伊始,两军的交战看似激烈,但巴根很清楚蒙古联军如今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存元气、逃回草原,所以他指挥作战之际也一直都在尽可能的降低蒙古联军的损伤情况。
此前,巴根指挥蒙古联军冲击明军的中军与右翼防线之际,只是稍稍试探之后见到明军防线稳固,就很快调转了主攻方向,所以巴根麾下的准噶尔骑兵们并没有出现太大的伤亡,随后当巴根发现了明军防线破绽、开始集中兵力强攻明军防线左翼的时候,又因为对手全都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的缘故,准噶尔骑兵们依然是损伤不大。
到了此时,两军交战已经一个时辰有余,但巴根麾下的准噶尔骑兵的战损比例依然没有超过三成,兵力尚有近万之多,不得不说巴根的指挥作战能力确实是有过人之处。
与此同时,在渭水北岸驻防的戚斌新军,却只有三千余兵力,并且绝大多数都是步兵,又因为戚斌新军的阵列异常整齐的缘故,一眼望去就愈加显得兵力不足。
所以,巴根自然是不会把戚斌新军放在眼里,认为渭水北岸的明军不过是两三千人,绝对挡不住近万名准噶尔骑兵的冲击,必然是一触即溃!
率领准噶尔骑兵冲入渭水的时候,巴根仿佛已经看到了北岸的那支明军的瞬间溃败景象。
“准噶尔勇士们冲散了汉人的北岸驻军之后,就要即刻离开渭水战场、以最快的速度返回草原,到了那个时候,若是后军的蒙古右翼骑兵可以及时跟上,自然是最好不过,但若是他们迟迟都无法摆脱汉人骑兵的纠缠、不能及时跟上,那我也不会刻意留在这里等待他们!汉人军队毕竟是占着兵力优势,迟则生变!准噶尔勇士们已经攻破了汉人防线,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蒙古右翼骑兵若是一直都无法击退汉人骑兵,那就是他们自己无能,也不能怪我抛弃他们!……实际上,若是后军的蒙古右翼骑兵全部折损在这里,今后葛尔丹大汗征服草原的时候也能轻松一些!”
领兵冲锋之际,巴根的心中暗暗做出了决定,就好似准噶尔骑兵们已经击溃了北岸的明军。
然而,巴根却不知道,在渭水北岸布防的这支明军乃是“戚斌新军”,这支军队的主帅戚斌乃是当年让蒙古部落闻风丧胆的戚少保后人,戚斌完全是按照当年戚家军的方法训练这支军队,哪怕是有着经验不足的缺点,这支军队的战力依然是要稳稳胜过陕甘境内另一支强军“战兵新军”一头!
戚继光在世的时候,蒙古朵颜部的实力并不逊于今日的准噶尔汗国多少,朵彦酋长董狐狸曾在隆庆二年率领三万蒙古铁骑入寇,却被戚继光带领八千铳骑一举击溃,攻破了董狐狸的牙帐、俘虏了董狐狸侄子长昂,董狐狸仅以身免,逼得董狐狸扣关请罪,朵颜部也从此一蹶不振;又到了万历三年,蒙古兀良哈部落迅速崛起,五万铁骑大举入寇明朝疆土,戚继光又率领戚家军出塞包抄,不仅是一口气打垮五万蒙古骑兵,还活捉兀良哈部的主帅长秃,兀良哈部落亦是由此而衰。
“戚斌新军”的成立时间尚短,实力自然是远远比不上当年鼎盛时期的“戚家军”,但如今坐拥地势之利、又有以逸待劳的优势,想要挡住近万名准噶尔骑兵渡河而至的冲击,却也不是太困难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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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渭水北岸。
戚斌看着蒙古骑兵们向着自己的方向冲杀而来,表情却是极为冷静!
这段时间以来,戚斌新军一直都在渭水北岸驻防,并没有参加任何战事,但也从来都没有闲着,不仅是日夜勤于操练、愈加的训练有素,戚斌也准备了一些特别手段克制蒙古骑兵的冲锋战术。
眼见到蒙古联军愈来愈近,很快就奔到了渭水的中间位置,戚斌突然间抬手下令道:“全军听令,辎重营上前,布车阵!”
所谓车阵,乃是戚继光当年根据北方游牧民族擅长骑兵作战的特点所创的战术,布阵时每四人推一辆战车,战车里放置拒马器和火器,战时将战车结成方阵,马步军以战车为掩护,先用火器进行远距离攻击,敌人的骑兵靠近后步兵使用拒马器列于阵前,用长枪刺杀,敌人败北后,再派骑兵对其进行追击。
随着戚斌的一声令下,戚斌新军的辎重营很快就把三百余辆战车推至阵前,戚斌新军的各类兵种也很快是以各辆战车为核心摆好了防御阵型。
戚斌新军的训练有素,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准备好了这一切,正在渡河冲锋的蒙古联军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等到车阵布置完毕之后,眼看着蒙古骑兵们距离渭水北岸只剩下五百步左右,戚斌再次冷静下令道:“传令后军,虎蹲炮瞄准蒙古鞑子兵力最密集的地方连射!等到蒙古鞑子进入阵前百步范围之后,所有火铳兵即刻开始三段射击!绝不能让蒙古鞑子上岸!”
虎蹲炮也同样是当年戚继光的发明,乃是通过碗口炮改良而来,拥有着便于携带、发射迅捷的优点,所用弹药主要是石子与铅球,威力略有不足,但杀伤范围却是极大,曾在戚家军当年剿倭灭蒙之际发挥了巨大作用。
时至今日,这种火炮在世界范围内已有落伍之嫌,但这个时代的东亚军队皆是在相互比烂,蒙古骑兵也依旧是百年前的老一套战术,准噶尔汗国近年来倒是从沙俄那边购买了一些枪炮,但这些近代枪炮只有在葛尔丹的近卫军中广泛装备,巴根的麾下军队只是分配到了极少部分,所以虎蹲炮在渭水战场上依然还是属于大杀器之列。
戚斌尚未与赵俊臣反目的时候,赵俊臣对戚斌新军的支持可谓是不遗余力,所以戚斌新军所装备的虎蹲炮足有三十余门。
“轰!轰!轰!”
随着戚斌的一声令下,三十余门虎蹲炮一时齐发,炮声震动大地,漫天的铅子石块向着准噶尔骑兵们发射而去!
准噶尔骑兵的先锋部队顿时就是人仰马翻、死伤大片,原本清澈的渭水很快就泛出了血色,只是一轮炮火就造成了两百余人的伤亡,炮火范围内的所有准噶尔骑兵皆是身体千疮百孔、死状惨烈。
“该死!北岸的汉军不过是两三千人,为何会装备了这么多数量的大炮!”
见到麾下骑兵遭遇了炮火轰击之后,巴根顿时是心中大急,急声催促道:“全军加快马速!汉人火炮的射程固定,只要是冲到了火炮射程以内,汉人火炮就不能有任何威胁了!”
大声咆哮之际,巴根一马当先向着北岸冲去。
只可惜,准噶尔骑兵如今正在强渡渭水,此处的渭水固然是河道较浅,但也有马腹的深度,再加上水流较为急促,却是极大延缓了准噶尔骑兵的速度。
所以,准噶尔骑兵们虽然是不断的挥舞马鞭,但他们的渡河速度依然是无法增加太多,最终还是承受了戚斌新军连续三轮的炮火轰击,并且造成了近千人的伤亡。
然而,当准噶尔骑兵好不容易冲到了渭水北岸的百步范围、躲入了虎蹲炮的射击死角,迎接他们的却是戚斌新军的鸟铳三段连射!
只见戚斌新军的鸟铳手们整齐的列为三排,第一排鸟铳手射击完毕之后就会退到后方重新装入火药铅子,与此同时第二排鸟铳手就会及时补上位置继续射击,等到第二排鸟铳手射击完毕之后,第三排鸟铳手也会及时补位射击,而此时第一排鸟铳手们已经装好了火药与铅子,随时都可以进行第二轮发射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幸苦操练,戚斌新军已是愈加的训练有素,火铳手们固然是有些初战的紧张情绪,但在射击与进退之际竟是没有丝毫乱象,配合极为默契!
但对于准噶尔骑兵而言,戚斌新军训练有素的射击简直就是地狱一般的景象!眼前的鸟铳射击简直就像是雨点一般连绵不绝,没有任何的停歇迹象,每一轮射击都会带给准噶尔骑兵一次迎头痛击!
这个时候,准噶尔骑兵与渭水北岸只剩下了百步左右的距离,若是寻常时候,这般距离对于准噶尔骑兵而言不过是一次冲锋罢了,但在戚斌新军连绵不绝的射击之下,眼前的百步距离竟然就像是天堑一般难以渡过!冲在最前方的准噶尔骑兵纷纷被鸟铳射死射伤,他们的尸体更还会挡住后续军队的道路,整个准噶尔骑兵都是一片人仰马翻的景象,即使是偶尔有少数准噶尔骑兵迎着弹雨冲上了渭水北岸,却也在戚斌新军的车阵阻挡之下束手无策,很快就会遭到戚斌新军的长枪兵围攻而死。
就这样,不过是短短一刻钟的时候,准噶尔骑兵们已是死伤惨重,骑士与马匹的尸体很快就堵满了河道,自战场以东的渭水全部变成了红色。
若非是背水一战的缘故,准噶尔骑兵这个时候恐怕已经陷入崩溃了!
“可恶!这支汉人军队究竟是哪里来的!竟然是装备了这么多的枪炮,就算是葛尔丹大汗的近卫军也不过是如此了!
若是寻常时候,我也不忌惮他们,只需要分兵两翼包抄就可以轻易化解,但眼下所有准噶尔勇士被堵在渭水之中,不仅是行军速度缓慢,左右两边也全都是河道深处无法行军,岂不是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局面?
难不成要一直忍受伤亡只等到汉军炮火不足的时候才能够继续突围?若是这样的话,就算是最终成功突围,准噶尔勇士还能剩下几人?”
巴根在侍卫们的保护下躲在后方,伸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肩头,面色苍白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表情略有些绝望,却是再也不敢小觑渭水北岸的戚斌新军了。
然而,即使是巴根的指挥高明、作战经验丰富,遇到这般局面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事实上,这般情况在准噶尔骑兵们强渡渭水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当准噶尔骑兵开始强渡渭水之际,他们就已经失去了自身的机动性优势,也无法散开阵型,他们所面对的敌人偏偏又是拥有大量鸟铳与火炮、已经完成了近代化军队转变的戚斌新军!
后世已经有无数案例证明,密集冲锋遇到枪炮连射的时候,即使是人数再多也不过是送死罢了。
简而言之,这是一场典型的近代军队对古代军队的碾压式胜利!
而就在巴根束手无策的时候,突然有一名骑兵跑到了巴根身边,大声禀报道:“巴根大人,后军的蒙古右翼骑兵已经开始进入渭水了!”
听到禀报之后,巴根连忙转头一看,很快就发现了蒙古右翼骑兵陆续开始强渡渭水的景象,顿时是心中大喜,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打算抛弃蒙古右翼骑兵的想法,连忙下令道:“尽快派人通知齐格木首领,让他率领蒙古右翼勇士们一同冲击汉人的渭水北岸防线!像是这样的枪铳连射,汉人绝对坚持不了太久时间,他们的鸟铳很快就会因为过热而无法使用,只要是咱们再坚持一段时间,就一定可以冲破汉军的防线!”
随着巴根的传令,没过多久之后,后方的蒙古右翼骑兵果然是加快了行军速度,向着渭水北岸的方向快速扑来。
见到这一幕之后,巴根心中又是一喜。
战至此时,蒙古右翼骑兵的损伤极轻,依然保持着上万规模,巴根认为只要是蒙古右翼骑兵加入战场之后,必然是可以扛住渭水北岸汉军的鸟铳连射。
然而,当蒙古右翼骑兵赶到准噶尔骑兵的后方之后,让巴根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
蒙古右翼骑兵并没有与准噶尔骑兵一同进攻渭水北岸的汉人防线,反倒是把手里的马刀挥向了他们面前的准噶尔骑兵!
毫无防备之下,准噶尔骑兵顿时是伤亡惨重、乱成一团!许多准噶尔骑兵临死之际犹自是睁着双眼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依然是没有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时,准噶尔骑兵的前方是汉军铜墙铁壁一般的防线,后方则是蒙古右翼的临阵倒戈、穷追猛打,左右两方则是渭水河道的深水区无法涉足,可以说准噶尔骑兵已经陷入了绝境之中,说是插翅难飞也不为过!
看着这般景象,巴根惊怒之余,也是面现绝望。
一时间,巴根的心中转过了许多想法。
“该死!蒙古右翼竟然敢背叛同族!
“他们是什么时候与汉人勾结的?”
“难不成,上万余准噶尔勇士,今日就要全部葬送在这里?”
“准噶尔汗国经此一战之后,必然是大伤元气!岂不是耽误了葛尔丹大汗的雄心壮志?”
“死伤了这么多的准噶尔勇士,我就算是可以安全逃回漠北,又有何颜面去见葛尔丹大汗?”
心中的念头百转,巴根的面色也是愈加苍白,他的右手握着刀柄,却是渐渐把刀刃向着自己的脖子抹去,却是已经有了自裁谢罪的念头。
然而,就在刀刃抹到脖子前的一瞬间,巴根却是突然间停下了动作,表情间的绝望也渐渐变成了疯狂与仇恨!
只见巴根调转了马头,挥舞着手上的马刀,大声咆哮道:“所有准噶尔勇士听令!蒙古右翼背叛了我们,他们向着汉人屈膝乞降,他们是所有蒙古同族的耻辱!随我杀光他们!”
说完,巴根携着一种玉碎瓦全的气势,率领着自己身边的准噶尔骑士们向着后方的蒙古右翼骑兵冲杀而去!
与此同时,巴根竟是完全放弃了对渭水北岸汉军防线的进攻!
相较于汉人军队,巴根更加不能原谅蒙古右翼的背叛!
巴根原本已是打算要自裁谢罪,但临死之前,他却是把这次战败的所有责任全部归咎于蒙古右翼!
若不是蒙古右翼一直在阳奉阴违,蒙古联军这次入寇就不会屡屡撞壁!
若不是蒙古右翼的暗中保留实力,蒙古联军早已经攻破了阶州城!
若不是蒙古右翼的临阵倒戈,蒙古联军的最后一线胜机也不会消失!
不论事实如何,但巴根这个时候就是这样的想法!
巴根很清楚,战事发展到了这一步,准噶尔骑兵已是难逃全军覆没的结局,巨大的愧疚感彻底压垮了原本还算是坚定的巴根,所以巴根必须要寻找一个发泄口,也必须要把责任转移给蒙古右翼,否则他就会彻底疯掉,即使是死也不能瞑目!
所以,到了最后一刻,巴根不再继续攻击汉人的渭水北岸防线,反而是下令全军进攻蒙古右翼!
于是,渭水的河面上,准噶尔骑兵与蒙古右翼骑兵厮杀于一处,战事愈加混乱也愈加惨烈!
大量的蒙古骑士尸骸堆积在一起,竟是堵住了河道,整条渭水皆是被血液染成了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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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水北岸,见到战事的这般变化,戚斌有些目瞪口呆。
他倒是早就知道了蒙古右翼有可能会临阵倒戈的消息,但他却是完全没想到这场决战最终竟是变成了准噶尔与蒙古右翼之间的厮杀,戚斌新军这个时候反而是只能作壁上观。
对于这般情况,戚斌的心中其实是有些不满的,因为戚斌认为戚斌新军尚有余力,完全不需要蒙古右翼的临阵倒戈,戚斌新军就可以全歼了准噶尔骑兵!
事实上,戚斌还准备了许多投石器与火油罐,戚斌原本是打算等到战事激烈之际,就用火势阻挡准噶尔骑兵,但这招后手如今明显是用不上了。
但这样一来,戚斌新军到手的军功却是少了大半!若是没有蒙古右翼的突然倒戈,戚斌就可以仅凭一己之力全歼准噶尔骑兵,到时候戚斌就会一战成名,军功也会仅次于赵俊臣,战后就算是赵俊臣也不敢轻易针对戚斌,但如今因为蒙古右翼的突然倒戈,戚斌原本是足以传世的全歼之功也就变成了寻常的阻敌功劳,绝大部分功劳就归于赵俊臣的策反蒙古右翼,情况自然是截然不同。
就在戚斌暗暗不满之际,他身边的一名总旗官却是突然开口建议道:“戚守备,难道咱们就这么看着蒙古右翼与准噶尔内杠?”
戚斌转头看了此人一眼,表情略有复杂,问道:“你认为应该如何?”
这名总旗官不过是双十出头的年纪,皮肤白皙、相貌英俊,态度似谦实傲。
此人自称名叫王贺,义乌的小地主出身,乃是戚斌前段时间在义乌招兵时所发现的人才,戚斌曾一度对他极为看重,很快就提拔他为总旗官的军职,但随后戚斌就渐渐察觉到了蹊跷之处,发现王贺的姓名、出身、来历皆是伪装!
暗中探查之下,戚斌发现此人的真实姓名乃是赵贺,也并非是义乌人士,而是扬州大族赵家的嫡系子弟,乃是赵俊臣的远方堂兄弟!
然后,戚斌很快又发现了赵贺一直都受到赵俊臣的暗中资助,在新军内部收买人心、拉帮结派!并且戚斌新军内部还有好几人与扬州赵家有关系,或者是赵贺的亲族兄弟,又或者是扬州赵家的世代长工。
也正是因为这个赵贺,戚斌才发现了赵俊臣插手兵权的野心,从此与赵俊臣渐行渐远。
所以,见到赵贺开口之后,戚斌的心情自然是有些复杂,但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好似完全不知道赵贺的真实身份。
另一边,赵贺似乎也完全没有察觉到戚斌的态度异常,依然是建议道:“依卑职看来,准噶尔骑兵如今已是插翅难逃,我军应该主动出击……毕竟,我朝的军功是依照首级来计算的,如今我军固然是杀伤了大量蒙古鞑子,但若是没有敌人首级作为佐证,日后评功论赏之际也难以让人信服,如今准噶尔骑兵已是自乱阵脚,若是我军趁势出击,就可以多杀一些鞑子,也可以多收集一些首级,军中兄弟们今后也可以多得到一些军功封赏……戚守备,并非是卑职贪功,但这次渭水决战乃是我军这段时间以来唯有的一场战事,眼看着今年的火筛入寇就要尘埃落定,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今后恐怕就很难再收获军功了!”
虽然不喜欢赵贺的居心叵测,但戚斌也不得不承认赵贺的这般说法确实有道理。
暗思片刻后,戚斌抬手传令道:“传令下去,所有火铳手留在岸上继续布防,剩下的所有将士随我出击杀敌!”
然而,戚斌传令之际,却是没有发现赵贺眼中一闪而过的狂喜与杀机,也没有发现赵贺向着自己身后的几位亲卫暗暗打了一个眼色示意。
收到赵贺的眼色示意之后,戚斌身后的几位亲卫也纷纷是表情微变,皆是神色阴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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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渭水南岸的中军高台上,赵俊臣瞭望着渭水上的战事进展,看到蒙古右翼与准噶尔开始自相残杀之后,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说道:“这场战事,总算是结束了,今年的火筛入寇也算是尘埃落定……不过,准噶尔骑兵在最后关头竟是抛弃了北岸的戚斌新军,转而全力进攻蒙古右翼骑兵,倒是一场意外之意,也让我见到了一场同族相残的好戏……”
听到赵俊臣的喃喃自语之后,方振山的心思最是活络,连忙恭贺道:“此战之胜,全凭着钦差大人的运筹帷幄之功,正是因为钦差大人的英明指挥,才会有今日的辉煌大胜!此战一举全歼十万蒙古联军,钦差大人的伟绩必将是要青史留名!”
随着方振山的话声落下,众位官员也纷纷是齐声道:“恭贺钦差大人成就赫赫战功,此战必将是震惊朝野、名传千古!”
听到众官员的恭贺之声,赵俊臣即使是一向性格内敛、城府深沉,却也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几声,只觉得自己这一刻已经开始渐渐挣脱了身上的无形枷锁,从此就要步入一个新的阶段。
等到赵俊臣的笑声落下之后,方振山却是小心翼翼的问道:“不过,钦差大人,这一次蒙古右翼固然是临阵倒戈,但当真是要在战后放走他们不成?总觉得……嘴边的肥肉,就这么丢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赵俊臣却是似笑非笑,反问道:“你说呢?”
不待方振山回答,赵俊臣又是意味深长的说道:“本钦差自然是要信守承诺,这毕竟是关系到朝廷的信誉,但究竟要如何实现承诺,就是另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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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戚斌新军率先一步进入渭水参战,各路明军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纷纷奔向了渭水战场,态度可谓是积极踊跃。
“痛打落水狗”原本就是明军将士最喜欢、最擅长的事情,准噶尔军队已是穷途末路、俎上鱼肉之局面,正是各路明军“建功立业”、“保家卫国”的大好时机,所有人都是争先恐后、一拥而上。
此时的渭水之上,万余颗敌寇首级皆是军功封赏,利益驱使之下,自然是军心思动!
事实上,就连那些原本已经被准噶尔骑兵彻底击溃了的左翼防线明军,此时也纷纷忘记了不久前的溃败,不甘落后的涌进了渭河战场之中,一个个皆是冲锋在前。即使是赵俊臣一向寄予厚望的战兵新军,这个时候亦是不能免俗。
然而,各路明军难得一见的“齐心协力”、“奋勇杀敌”,对于战场局势而言,却是产生了截然相反的作用。
在短短十余里范围的渭河浅水区域内,很快就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各军将士,但过于拥挤的环境反而让明军无法发挥兵力优势,战场局势也逐步陷入了混乱!
在各路明军争先挤入战场之前,蒙古右翼骑兵与戚斌新军在作战之际还可以保持着最基本的纪律与阵型,准噶尔骑兵在两军前后夹击之下已是危如累卵,但各路明军一窝蜂涌进战场之后,却是横冲直撞、鸡飞狗跳,很快就搅乱了蒙古右翼与戚斌新军的阵势与配合,反倒是让准噶尔骑兵赢得了一丝喘息之际,颇是有些“猪队友”的嫌疑。
并且,还有许多明军进入战场之后,就有意无意的攻击目前暂且已是化为“友军”的蒙古右翼骑兵,大约是想要用蒙古右翼骑兵的首级代替准噶尔骑兵的首级换取军功,至于践踏推搡、争抢人头的情况,也是屡有发生。
幸好,明军已是占尽优势,准噶尔骑兵也是插翅难逃,即使是战局出现了一些混乱,也只是延缓了最终获胜的时间罢了。
否则,战场局势突然间陷入了这样的混乱,说不定就会让准噶尔骑兵寻到反败为胜的翻盘机会,赵俊臣的诸般谋划、苦心布局,也就要付诸于流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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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明军的中军大营内,高台之上。
眼看胜局已定,在众位官员的纷纷恭贺之下,赵俊臣的心情极佳,脑子里已是暗暗构思着自己今后的诸项计划——究竟要如何利用这场战功谋取最大的利益?德庆皇帝若是心生忌惮应该如何应对?今后陕甘三边的边防战略又需要如何布置?
等到赵俊臣回过神来,终于是注意到了战场局势的混乱景象,原先的舒畅心情顿时是被破坏了大半。
这些明军,若说他们不堪一用,这些日子倒也在赵俊臣的指挥下连续打了几场胜仗,但若说他们表现有多好,却是每次都会在紧要时刻横生枝节,让人颇是扫兴。
方振山毕竟是武官出身,也注意到了战场上的混乱迹象,看到赵俊臣突然间皱起了眉头,连忙请示道:“钦差大人,战场上的各路将士汇聚于渭河战场,却又缺乏指挥与配合,实在是有些混乱,您看要不要传下一道军令约束一下?”
赵俊臣沉着脸点头道:“即刻派出快马赶去渭水战场,向各路将士传达本钦差的军令,严令各军收拢队伍、约束军纪,绝不能相互践踏内讧,战后也不许随意杀俘,更不可以趁机进攻蒙古右翼军队,不论是准噶尔俘虏还是蒙古右翼骑兵,本钦差留着他们性命今后还有用处……算了,也不必派信使去了!方总兵,由你亲自赶去传达军令,本钦差给你临机决断之权,若是有人收到军令之后依然是恣意妄为,就由你自行处置,事关重大,务必要严惩不贷!”
“卑职遵令!”
听到赵俊臣的沉声命令,方振山连忙答应一声后就转身离去了。
不过,赵俊臣与方振山皆是心中清楚,这道军令只是尽人事罢了,战场上的各路明军恐怕是不会听从军令的,哪怕是赵俊臣已是在军中树立了极高的威信,这个时候说话也未必管用。
利之所在,刃山深源,皆是无惧——管子在两千多年前就讲明白这个道理了。
如今,准噶尔的败局已定,渭水战场上到处都是可以换成军功赏银的鞑子首级,明明是唾手可得的好处,哄抢还来不及,又岂是赵俊臣发一道军令就可以阻止的?
自来到这个世界上以后,赵俊臣不论是收人还是用人,一向是以利益诱导,正是利用了人类的趋利本性,所以赵俊臣的权势影响才会越来越大,若是让赵俊臣反其道而行之,总是强行逼迫门下官员放弃眼前的好处,怕是早就垮台了。
赵俊臣的军中威望渐高,但也只能让将士们为自己拼命罢了,若是想让将士们放弃利益好处,却是很难有所成效。
世间之事,总是如此——让人效力很容易,让人拼命也只是需要一些手段罢了,让人放弃利益好处却是难如攀天。
赵俊臣毕竟只是人而不是神,甚至也不是一位合格的军事家,他所擅长的利益驱使、蛊惑人心之类的手段,只能用以鼓动军队士气、提升将士战意,却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让糜烂已久的明军将士们变得令行禁止,军纪严明。
所以,眼前的战局乱象,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从某方面而言,这般情况也算是赵俊臣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若不是赵俊臣在战前鼓动士气的时候制订了极高的军功封赏标准,将士们这个时候也不会这般冲动。
想到这里,赵俊臣略显无奈的轻轻摇头。
另一边,见到赵俊臣的表情变化之后,在场的众位文官相互交流着眼色,他们平时立场各有不同,观点也常有针对,但这个时候的表现却是出奇默契。
只见西安知府吴启凡的表情满是气愤,道:“依照钦差大人的战前计划,这个时候明明应该是由戚斌新军与蒙古右翼担负主攻任务,但各路军队为了抢功,却是乱攻一气,甚至是相互践踏、彼此争抢、攻击友军,竟是完全违背了钦差大人的明令,也造成了如今的战场乱象,原本稳胜的局面也因此而横生波折,若是让准噶尔军队趁机逆转了战局,又该如何是好?”
吴启凡的话声刚落,周勃也是肃容道:“是啊!依下官来看,此战之胜,全赖钦差大人您的指挥有方、运筹帷幄,否则边军糜烂已久,禁军援兵也是久不经战事,又哪里是蒙古联军的对手?若非是天降钦差大人,怕是早就三边告急、丢城失土了!如今收获了一场百年未有之大胜,固然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下官心中却是有些担忧,若是边军兵将们经过这场大胜之后变得居功自傲、不服管制,又该如何是好?钦差大人您在这里固然是能镇住他们,但您迟早都要回京城的,到时候我们这些文官怕是就要遭罪了!”
随着吴启凡与周勃的带头表态,一众文官们急忙是纷纷附和。
“是啊,看今日的情况,钦差大人您明明还留在中军坐镇,但各军就已经有了不服从军令的迹象,等到钦差大人您今后离开三边返回京城,三边各军还如何能治?这般迹象,影响极大、隐患极深!不得不防啊!”
“三边军队从前屡战屡败,就已经是军纪糜烂、听调不听宣,如今他们打了胜仗,必然是要变得更加骄横了,到时候只会苦了三边百姓啊!”
“钦差大人,下官认为,眼前的战场乱局固然是不碍胜负,但也绝不是一件小事,还希望务必要重视此事,严惩那些违背军令的将领武官,小惩大诫,方有长远太平!”
文官总是这样,说他们小肚鸡肠也好,说他们防患未然也罢,心中对武官势力有着天然戒备,总是会抓住一切机会打压军队势力,若是作战不利的时候他们会嫌弃武官们无能,但若是战事顺利的话他们又会担忧武官们趁势坐大了。
尤其是眼下,随着方振山的离开,留在赵俊臣身边的官员绝大部分都是文官出身,剩下的少数武官也是品阶较低、毫无影响力,正是文官们上眼药的大好机会。
更何况,若是他们能够趁机说动赵俊臣的话,在赵俊臣出手打压武官之余,文官们说不定也能多分到一些功勋。
简而言之,眼看一场大胜就要到来,不仅是各路明军在战场上争功,文官们留在后方也是不甘寂寞,此前还有些齐心协力、众志成城的氛围,此时却是再也不看不到了。
对于众位文官的心态,赵俊臣也是洞若观火,自然是没有理会,只是静静观察着战场局势变化。
随着方振山赶到渭水战场督战,并且是传达了赵俊臣的军令,又连续出手惩戒了几名不听号令的武官之后,终究是产生了一些效果,各路明军也稍稍老实了一些,虽然说各军依旧不愿意退离战场,但至少是不敢再明目张胆的彼此争抢了,攻击蒙古右翼骑兵的现象也减少了许多,战场局势依旧是有些混乱,但也重新回到了明军的控制之中。
见到这般局势变化,尤其是注意到各路明军不再攻击蒙古右翼骑兵之后,赵俊臣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还真有些担心蒙古右翼骑兵会在各路明军的不断骚扰之下恼羞成怒,最终是临阵反水、反攻明军,到时候又要横生变数。
然后,赵俊臣终于回复了众位文官的说法,却是摇头道:“正如你们所说,本钦差很快就要回京了,庙堂中枢那边还有一大堆重要政务等着处理,到时候恐怕是很难顾及三边了……但各位也不必太过担忧,陕甘三边今后还有梁阁老坐镇,又有朝廷主持大局,想必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各军今天在战场上固然是有些不听军令之嫌,但好在无碍胜局,将士们这段时间以来连续作战异常幸苦,伤亡也多,表现又要比预想中好上许多,值此大胜之时,若是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责罚他们,说不定还有军队哗变之风险,这般话题还是休要再提了。”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答复,众位文官皆是有些不甘,事实上赵俊臣的说法也很难说服他们。
梁辅臣从前固然是在陕甘三边有些威望,但如今三边军心尽归于赵俊臣,梁辅臣曾经的那些威望已是荡然无存,短时间内怕是很难控制这些胜仗骄兵。
然而,不待众位文官再次开口相劝,赵俊臣已是再次开口道:“自这场战事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本钦差站在这里紧盯着战局变化也有一个多时辰了,实在是有些疲乏了,如今大局已定,最终的胜利也只是时间问题,咱们也不必再顶着秋风杵在这里,还是回到帅帐内等待最终的胜利消息吧……本钦差这段时间操劳太多,身体状况也是不佳,实在是有些顶不住了!
……此外,各路军队这次在战场上趁机攻击已经化为友军的蒙古右翼骑兵,却是有些站不住道理,等到战事结束之后,蒙古右翼的齐格木必然会向我质问指责,到时候少不了一番扯皮,再加上战后诸事的处理,却也需要事先养足精神……”
说完,赵俊臣率先转身下了高台,向着营中帅帐方向走去,却是不再给众位文官说话机会了。
事实上,吴启凡、周勃等人的想法,虽然有过河拆桥的嫌疑,但也不无道理,边军们军纪糜烂已久,平日作风反倒是与悍匪相近,今后有了军功傍身必然会愈加的骄横难控。
但这般情况对于赵俊臣却是有利,唯有边军将士骄横难控,赵俊臣在陕甘三边的影响力才能够延续下去,一旦是梁辅臣无法镇住局势,文武官员有了冲突之后就需要赵俊臣出面解决,这样的话梁辅臣就会不断欠下赵俊臣的人情,与此同时更还可以拖住梁辅臣让他迟迟不能回京辅佐德庆皇帝,却是一箭三雕的局面。
所以,赵俊臣自然不会理会文官们的担忧,更何况文官们这个时候提出担忧很大程度上也只是为了与武官们争夺功勋罢了。
另一边,见到赵俊臣的这般表现,众位文官皆是有些无奈,但也不敢再提此事扫了赵俊臣的兴,只好是纷纷跟随赵俊臣返回帅帐。
*
其实,赵俊臣并没有说谎,自战事开始之后他就站在高台上盯着战事发展,足足站了近两个时辰,也被吹了近两个时辰的西北风,他这段时间原本就是身体状况不佳,眼看着胜局已定,心情也不复之前那般紧张,却是发现身体有些扛不住了。
回到帅帐之后,赵俊臣先是喝了一杯姜茶,身体总算是暖和了一些,然后就开始闭目养神,等待着最终的战果传来。
众位文官见到赵俊臣确实是面带疲惫,却也不敢打扰,同样是静静等待着。
等待之余,赵俊臣的大脑并没有闲着,依旧是快速转动,思考着许多后续问题。
“今天晚上,就派人去通知许庆彦,可以把梁辅臣放出来了,梁辅臣的心智不低,必然会怀疑他被绑架的事情与我有关系,所以这件事一定要处理干净,绝不能让梁辅臣抓到任何把柄……”
“这场战事结束之后,将是我气势最旺、威望最重的时候,必然要趁势召集各地的督抚与总兵们相见,不仅是趁机立威,也要趁势把他们收为己用……”
“此战之前,我也从未想过最终的胜果是如此辉煌,所以在战前制定的军功封赏就显得有些高了,发给将士们的军功赏银必然是一笔大数目,只靠查抄汪家的家产也不知道够不够,却也需要想些办法……”
“还有攻略河套平原的事情,也必须要抓紧时间安排……若是巴根可以活捉的话,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此外,戚斌新军的处理也需要谨慎,我一直刻意压制着他们,没让这支军队收获太多的军功,但这支军队的战力不俗,今后迟早要重用他们,只是我虽然一直都在暗中渗透,但戚斌还是留下了太多的烙印,还有戚斌身后的梁辅臣……”
“京城中枢的动向……”
“请功战报究竟应该如何操作……”
或许是因为即将要收获一场大胜,赵俊臣的身体依旧疲乏,但大脑则是格外清晰敏锐,很快就把方方面面的问题尽数整理了一遍。
就在赵俊臣暗思之际,时间流逝极快,很快就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随着帅帐之外的喧哗声与欢呼声渐渐大了起来,赵俊臣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知道,必然是这场战事有了最终的结果。
果然,又过了一盏茶之后,赵大力快步进入帅帐之内,脸上满是兴奋与喜意,跪在赵俊臣面前大声说道:“启禀钦差大人,渭水战事结束了!准噶尔军队不是被杀就是被俘,无一逃脱,我军大胜!我军大胜!”
……
……
……
……
“启禀钦差大人,渭水战事结束了!这一战,准噶尔军队不是被杀就是被俘,无一逃脱,全军尽灭!我军大捷!我军大捷!”
随着赵大力的大声禀报,帅帐内顿时是一片欢腾!
虽然帐内众官员皆是亲眼看到明军在渭河战场上占尽优势,但战场局势总是瞬息万变,直到尘埃落定之前任谁也不敢百分百确定胜负,各军争功之际所造成的战局混乱也让这场战事平添了一丝变数,所以众位官员陪着赵俊臣在帐内等待消息之际,许多人都是坐立不安、心神不宁,生怕会收到战局逆转的消息。
如今,终于是收到了切实消息,心情自然是格外不同。
许多官员皆是忘记了官身仪态,大声欢呼了起来;一向儒雅的吴启凡面色潮红,却是变得神神叨叨,不住喃喃着“百年未有之大胜”;周勃与蒙古人有杀子之仇,这一刻更是双眼紧闭,流下了两行清泪。
帐内众位官员,有些人昏聩无能、尸位素餐,也有些人鱼肉百姓、贪赃枉法,当然也有吴启凡、周勃这样有能力、有节操的好官,但这一刻所有人的心情都是相似的。
每年入秋后的火筛入寇,都是陕甘三边的一场灾难,每次都会让陕甘数省焦土万里、一片狼藉,不仅是百姓们要被烧杀抢掠,官员们也是整日惶惶,三边军镇坐拥边军数十万,却连自身安危都很难保证,就更别说是驱赶敌寇了,而今年又有屠城灭国无数的准噶尔汗国横空出世,更是百年未有之威胁!
想当初,知悉了蒙古右翼与准噶尔汗国一同组建了六万余蒙古联军的消息之后,许多官员都已经做好了丢城失地的心理准备,几位督抚甚至都打算要瞒着朝廷与蒙古联军暗中乞和了!
谁曾想,朝廷派来的赈灾钦差赵俊臣却是力挽狂澜,不仅是早早就为陕甘三边送来了禁军援兵与大批物资,本人更是初入陕甘就依靠少数护卫击溃了数千蒙古骑兵,极大的振奋了陕甘士气,随后架空了三边总督王铮,以超乎常人的胆魄掌控了陕甘军政大局,又使用各种手段控制了陕甘境内绝大部分精锐力量,组建战兵新军、排除了汪家隐患、一手制订了利用阶州城诱敌深入的计划!
最终,在短短十余天时间内,明军与蒙古联军连续多场大战——阶州城的攻防战!镇宁卫城的突袭战!小川河的围剿战!再到今天的渭水决战!从前一向是屡战屡败的明军在赵俊臣的率领下竟是变成了一支屡战屡胜的强军!看似是气势汹汹、不可战胜的蒙古联军,经过这四场战事之后竟是全军覆没的局面,这是所有人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但赵俊臣不仅是敢于这样设想,还敢于这样实干,最终还真让他完美实现了这项百年未有之壮举!
此战之后,随着蒙古联军的全军覆灭,至少能保证陕甘三边今后十年时间的太平安稳,原本视汉人如软弱羔羊的蒙古各部落,今后也再不敢随意入侵明朝疆土了!
而且,听赵俊臣这段时间以来话里话外的意思,全歼蒙古联军也只是他雄心壮志的第一步罢了,更还有进一步收复河套地区的想法!
今日之战,固然是战果辉煌,但在赵俊臣的庞大计划之中,也只是将来收复河套战略的一个引子罢了!
若是河套地区当真是像赵俊臣计划中一般重归明朝疆土,也将彻底为陕甘三边解决火筛入寇的隐患,西北诸省从此将再也没有外寇侵扰之忧!
回想到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帐内的众位官员对赵俊臣钦佩愈深,激动之余也纷纷是再次向着赵俊臣不住恭贺。
此前,众人在中军大营的高台上瞭望战事进展的时候,就已经提前向赵俊臣恭贺过一次了,如今再次向赵俊臣恭贺,贺词也大都是老一套,但众位官员却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多此一举,也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贺词有多么的夸张肉麻。
他们大都是亲眼见证了赵俊臣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功绩,只觉得这个时候任是如何夸赞赵俊臣也不过分。
此战之胜,让赵俊臣在陕甘三边的声望彻底达到了顶峰!
*
“此战之后,钦差大人的千秋伟绩必将载入史册、留名千古!”
“钦差大人成就这般百年未有之胜绩,实乃是我朝第一名臣!”
“钦差大人之壮举,朝廷幸甚!百姓幸甚!”
事实上,赵俊臣也是同样的心情,在战事没有彻底结束之前,一颗心终究是有些悬着,如今收到了切实捷报之后,也是有些心情激动。
不过,在众位官员的恭贺之下,赵俊臣依旧是表现平静,颇是有些西晋谢安之风范。
只见赵俊臣抬手轻压,安抚了情绪激昂的众位官员之后,却是把目光再次转向了赵大力,问道:“此战的战果可有统计出来?我军伤亡几何?俘虏了多少敌军?……还有,可有生擒到准噶尔汗国的几位主将?”
赵大力依然是情绪激动,声音洪亮的答道:“启禀钦差大人,依照前方传来的消息,我军在此战之中全歼了蒙古联军之中的准噶尔骑兵及仆从军,总计斩首八千余,俘获五千余,还缴获了战马一万一千余匹以及大量的兵器军资……
我军的战果显赫,但伤亡也很严重,大约战死了一万五千余人,但战兵新军、禁军援兵、戚斌新军的死伤较少,加起来也只有三千人左右,绝大部分死伤皆是源自于我军防线左翼的各地边军……
……此外,我军在渭水战事之中,也‘误杀’了许多蒙古右翼骑兵,再加上蒙古右翼骑兵临阵反水之后就成为了准噶尔骑兵的主攻目标,所以蒙古右翼在此战之中伤亡也是不轻,战死了大约五千人左右……蒙古右翼骑兵战死之后,他们的首级大都被我军将士们割了下来,如今全都与准噶尔骑兵的首级混杂在一起无法分辨,如今蒙古右翼的首领齐格木也因此而大发雷霆,说咱们背盟弃约,如今正由方振山总兵与他扯皮,只不过齐格木气愤难平,方振山总兵认为齐格木很快就会来到中军大营与钦差大人质问,所以提醒钦差大人早做准备……”
听完了赵大力的禀报之后,赵俊臣轻轻点头,缓缓说道:“这样看来,我军经过阶州城、镇宁卫城、小川河、以及渭水四场战事之后,总计斩首两万八千余,俘虏一万三千余,再加上未经统计战果的阶州城战事,我军总计已经消灭了蒙古联军四万五千余兵力,确实是战果显赫……而蒙古联军如今只剩下了临阵反水的蒙古右翼骑兵与诸察合台军队,其中蒙古右翼骑兵如今只剩下了七千余兵力,诸察合台军队也只剩下了不足两千人,皆是伤亡过半、受了重创……
只是,我军经过这四战之后,也是伤亡惨重,即使是不算阶州城的伤亡,死伤也有近四万之多,这几场战事堪称是百年未有之惨烈了……”
赵俊臣这些年来管理户部,对于数字最是敏感,听到赵大力的禀报之后,很快就统算出了敌我两军的所有伤亡数字。
明军总计死伤了四万余人,蒙古联军被杀被俘也有四万五千人,若是再加上尚未统计伤亡数字的阶州城守军,两军的死伤数字大致相同!
要知道,明军在这几场战事之中可谓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又有兵力方面的绝对优势,还有赵俊臣的诸般布局谋划,即使是如此也不能在伤亡数字上稍占优势,从这方面而言,明军也算不上是完胜。
但对于这般结果,不论是赵俊臣还是帐内的诸位官员皆已经是深感满意了,毕竟这几场战事大都是野外作战,原本就不是明军所长,主要敌人准噶尔骑兵的战力也要比明军精锐更胜一筹,若非是赵俊臣的诸般布局谋划,即使是明军再多一倍伤亡,也绝无可能有这般显赫的战果!
所以,见赵俊臣算出了两军的最终伤亡数字之后,帐内众位官员又是一阵恭贺。
但赵俊臣依旧是表现冷静,并没有得意洋洋,反而是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战后诸事之上。
只见赵俊臣再次抬手止住了众官员的纷纷恭贺之后,就开始雷厉风行的传达军令。
“吴知府,如今军中俘虏总计有一万三千余,规模颇大,由你来安排尽快完成俘虏营的扩建……此外,俘虏之中的那些伤兵,若是伤势不严重的话也要给予基本医治,不能让他们轻易死了,本钦差还留着这些俘虏有大用处……”
“周大人,将士们的军功要尽快统计出来,第一批赏银也要尽快发放出去,不必担心银子不够,若是当真不够我自然会想办法解决……”
“古大人,我军的伤兵医治就由你来负责,若是再让我发现军中忽视伤病,定不饶你……”
“牛辅德,由你来持笔写一份捷报,并且尽快将捷报传去朝廷、公示各地……”
一道道军令之下,帐内各官员皆是被分配了任务,但赵俊臣一直都没有提及请功战报的事情,虽然这件事情才是战后的重头戏!
但这件事情并不是赵俊臣一个人就可以决定的,这关系到利益的最终分配,奏疏里的排名顺序必将是影响深远,不仅是所有人都要暗中角逐,赵俊臣也需要一段时间的认真考量,所以赵俊臣暂且压下了此事,只是先向朝廷送去一份捷报罢了。
不过,依照时间估算,小川河战事的捷报这个时候已是送到京城了,德庆皇帝与朝廷群臣必然会震惊于小川河战事的战果,但如今还未等他们缓过劲来,又要收到渭水战事的捷报,却也不知道到时候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至少,朝廷究竟要如何封赏赵俊臣的这般显赫战功,必然会引来一场大议。
对此,赵俊臣很是期待!
而就在赵俊臣暗思之际,帐外突然又传来了一阵喧哗,似乎是有人吵着要见赵俊臣。
接着,有人进入帅帐禀报,称是戚斌新军的几位军官闹着要求见赵俊臣,情绪颇是激动,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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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禀钦差大人,刚才有十余名武官闯入了中军大营,全都是出自于戚斌新军,吵闹着要见钦差大人,但这些武官的品阶都不高,大都只是百户、总旗官之类的职位,原本是没有资格与钦差大人见面的,所以帐外的侍卫们就拦住了他们,谁曾想这些人一言不合就拔刀相见了……如今他们已经被侍卫们包围控制了起来,究竟应该如何处理,还请钦差大人定夺!”
侍卫进入帅帐禀报消息的时候,赵俊臣正与周勃商议军功赏银的事情。
周勃在军中一向是负责功过赏罚之事,对戚斌此人也颇有好感,听到戚斌新军的大量武官冲闯帅帐的消息之后,顿时是面色微变。
不等赵俊臣开口表态,周勃就大声怒斥道:“戚斌是怎么管束麾下武官的?就算是当真有急事、又或者是受了委屈,又岂有冲闯军营的道理?”
周勃的这一番话,看似是训斥戚斌御下不严,但实际上颇有维护开脱之意,却是把戚斌新军武官们“冲闯帅帐”的罪名变成了“冲闯军营”,罪行顿时就减轻了许多,又给这些武官们的莽撞行径寻了“有急事、受委屈”的理由。
表态之后,周勃又转头向赵俊臣劝道:“钦差大人,据下官所知,这戚斌新军自从成军之后就一向是军机严明、令行禁止,远要比寻常的边军更守规矩,他们这次急着想要见您,必然是有什么大事,您还是召见他们询问一番也好,也算是给他们一个解释的机会。”
赵俊臣转目看了一眼周勃,自然是看明白了周勃的小心思,但也没有拆穿,只是顺水推舟的点头道:“既然周大人这样说了,就给他们一个解释的机会,传令下去,缴下那些武官的兵器,把他们押入帅帐见我。”
事实上,赵俊臣早就料到会有现在的情况,他把周勃留在帅帐中商议军功赏罚的事情,也是因为周勃的刚直名声广为人知,接下来的事情若是有周勃作为见证,事后传扬出去也能让人信服。
随着赵俊臣的命令,帅帐内很快就被押入了十余位军官。
正如之前的禀报,这些武官皆是年纪不大、官职也不高,大都只有二三十岁,也都只是些百户、总旗官之类的底层武官,至于千户以上的武官却是一个也看不到。
在这群年轻武官之中,为首之人却是一名总旗官,不过是双十出头的年纪,皮肤白皙、身材修长,相貌还与赵俊臣隐隐有着三四分相似,相较于军队武官的身份,气质却更像是一位地主家的少爷。
赵俊臣仔细打量了此人一眼之后,开口问道:“你们都是何人?为何要冲闯中军大营?戚斌为何没有管束你们?他难道就没有教给你们军中规矩?”
听到赵俊臣的询问之后,为首的那名年轻总旗官却是双目泛红,冲着赵俊臣重重磕了一个响头之后,又泣声说道:“启禀钦差大人……戚将军、戚将军他……战死了!”
随着此人的话声落下,不论是赵俊臣还是周勃皆是面色大变。
周勃惊声问道:“戚斌战死了?怎么可能?为何此前的战报之中没有提及此事?”
那名总旗官垂头答道:“回这位大人的话,当时准噶尔骑兵冲击我军的北岸防线,戚将军则是身先士卒、冲锋在前,率领将士们奋勇杀敌,等到准噶尔骑兵被我军彻底击溃之后,戚将军则是突然间口吐白沫、摔到在地,我等自然是深感惊骇,连忙为戚将军检查身体,才发现戚将军的左臂在作战之际被流矢划伤了,若只是流矢划伤也只是小事,但戚将军的伤口却是一片乌肿,流出来的血液也是黑中带紫,显然是中了剧毒……最终,戚将军抢救不及,就这样英年早逝了……等到戚将军过世之际,前线捷报已是送了出去,所以才没有戚将军战死的消息……”
说到后面,这名年轻总旗官已是泣声不断。
周勃的表情惊怒,怒斥道:“准噶尔鞑子这般阴毒,两军对阵堂堂作战,他们竟然敢用毒箭伤人!”
说完之后,周勃又是连连哀叹,道:“可惜了!当真是可惜了!我一直都很看好戚斌,觉得此人虽然年纪轻轻,但已是品性高洁、治军有方,又有梁阁老的看重,将来必然是前途无量,谁曾想……唉!明明是一场百年未有的大捷,偏偏是戚斌战死了!”
另一边,自从听到戚斌战死的消息之后,赵俊臣就一直是表情复杂、沉默不语。
此时,听到周勃的叹息之后,赵俊臣缓缓抬头问道:“周大人,你可知道,戚斌可有结婚生子?家中还有什么族人?”
周勃思考了一下,答道:“据下官所知,戚斌有一妻子周氏,还有一位老母与一个三岁大的孩子。”
赵俊臣轻轻点头,缓缓说道:“戚斌之死,确实可惜了……我与他虽然是关系不睦,但也重视他的能力与品行,还曾想着战后要重用提拔他……在今后的请功奏疏里面,我一定会重点提及戚斌的功绩,戚斌乃是我军在此战之中战死的最高武官,相信朝廷一定会给足他哀荣的,他的老母、妻儿、以及族人,也会由我出面照拂,从今往后必然是衣食无忧。”
周勃的心情不佳,只是点头道:“钦差大人实在是有心了。”
赵俊臣再次沉默片刻后,表情也重新恢复了肃穆,抬眼向那位总旗官问道:“戚斌战死了,这确实不是一件小事,但难道这就是你们冲闯中军大营的理由?”
这名总旗官抬起头来,表情颇是狰狞愤怒,说道:“钦差大人,我们这些闯营,并非只是为了戚斌将军战死之事,而是为了给军中同僚求情而来!
若是堂堂正正的两军作战,戚将军就算是战死了,我军的将士们也不会多说什么,只能怪自己保护主将不力,但准噶尔鞑子却是用毒箭害人,却又如何能忍?戚将军一向是爱兵如子,深得军心拥护,所以得知了戚将军因为中了毒箭而死的消息之后,我军的所有将士都是气愤难当,当时我军正在打扫战场、羁押俘虏,许多将士心中激愤之下,就忍不住出手杀死了一些投降的准噶尔鞑子,也引发了一些骚动……
……最终,方振山总兵突然现身,宣称钦差大人您有严令不得杀俘,不仅是阻止了我军的杀俘泄愤之事,又因为我军几位武官在激愤之下稍稍顶撞了几句,就把我军的所有千户以上武官尽数罢职关押,说是重罪难恕,必将严惩,我们几人这次闯营求见钦差大人,也正是为了此事……
还望钦差大人明鉴,我军一直都留在北岸作战,事先并不了解钦差大人您不准杀俘的命令,战后杀俘也是情有可原,并非是刻意违背您的军令,就算是有错,也绝不应该把军中的高层武官全部罢免关押,……还望钦差大人您大发慈悲,念在战死的戚斌将军的份上,宽恕我军那些将领的罪行吧!否则,戚斌好不容易才组建的一支新军,怕是就要从此解体分散了”
听到这名总旗官的解释之后,赵俊臣依旧是面无表情,而周勃则是神色犹豫。
赵俊臣不准杀俘的命令,他自然是知道的,更明白赵俊臣留下这批俘虏是为了今后的大计,更何况军中将领们不服军令也一向都是周勃心中最厌恶的事情,周勃不久前还因为这般情况而建议赵俊臣严惩军中武官,所以从原则与立场来讲,周勃应该支持方振山的决定。
与此同时,周勃对于戚斌以及戚斌新军却是感官不错,也觉得戚斌新军这次犯错算是情有可原,却又觉得方振山的决定有些不近人情了。
最终,周勃在心情矛盾之下,却是把决定权交给了赵俊臣,说道:“钦差大人您确实有过严令不准军队杀俘,但戚斌新军的做法也算是情有可原,下官虽然是负责军中功过赏罚,但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还是请钦差大人您亲自定夺吧。”
赵俊臣轻轻叹息一声,说道:“这位总旗官,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
这名总旗官抬头答道:“小人名叫李贺,义乌人士。”
赵俊臣点了点头后,又说道:“你刚才所说也有道理,戚斌新军隔在渭水北岸,并没有及时收到本钦差不准杀俘的军令,并不算是有意违背军令,因为戚斌之死,你们的做法也算是一时激愤、情有可原,确实不必严惩……但无论如何,终究是做出了私自杀俘的事情,罪责还是有的……这样吧,戚斌新军的所有千户武官,因为放纵将士杀俘、败坏军纪,皆是降职两级,暂且留职察看……唉,戚斌新军确实是一支难得的强军,本钦差也不愿意让这支军队就这样散了!”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决定,戚斌新军的几位武官顿时是大声欢呼了起来。
然而,下一瞬间,赵俊臣的表情已经更加严肃,又说道:“杀俘的事情,算是就这样揭过了,但你们冲闯帅帐的罪行,可还没有揭过!你们私自杀俘,还可以说是不知军令、一时激愤,但你们难道不知道冲闯帅帐的严重性?若是真有委屈,大可以通过正常渠道向本钦差传达,又何必要莽撞的冲撞中军大营、强行要闯入帅帐、甚至是与帐外护卫拔刀相向?这般行径,若是本钦差就此揭过,从今往后还要如何治军?说吧!这次闯营,是你们之中何人提议带头的?”
见赵俊臣的这般说法如此严重,这些戚斌新军的武官们顿时是停止了欢呼,纷纷是面露出惶恐,一时间没有任何人敢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李贺却是把所有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说道:“钦差大人,这件事情全都是由我而起,与同袍们没有任何关系,是我提议!是我带头!还请钦差大人您责罚我一个人吧!”
……
……
……
……
“钦差大人,这件事情全都是由我而起,与同袍们没有任何关系,是我提议!是我带头!您若要责罚,就责罚我一个人吧!”
听到王贺的回答之后,赵俊臣却是面现冷笑,说道:“冲闯帅帐、拔刀相向、以下犯上、冒犯主帅……这般严重的罪责,你不过是区区一个总旗官,承担得起吗?”
说完,赵俊臣转头向周勃问道:“周大人,依照军规军法,这般罪行理应是如何惩处?”
周勃看了王贺一眼,却是面现不忍之色,说道:“冲闯帅帐的罪行,至少也要惩处以二十军棍……若是再考虑到他们有过拔刀相向的行为,更还要罪加一等,轻则五十军棍,重则就是斩立决了!”
赵俊臣轻轻点头,再次把目光转向王贺,眼神之中满是严厉与压迫,缓缓说道:“五十军棍、斩立决……依本钦差看来,这两项责罚相差不多,一旦是五十军棍罚下去,受罚之人就算不死也要终生残废,还不如斩立决来得痛快!你叫王贺是吧?你当真要一人承担所有罪责?”
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王贺重重点头,大声说道:“只要钦差大人您能够赦免这些同僚的罪行,卑职一个人死不足惜!”
说话之际,王贺的表情间满是毅然决然,语气里全是义气当先,一副甘愿为了同袍们而英勇就义模样。
见到王贺的这般表态之后,戚斌新军的众位武官们皆是满脸的震惊与感动,谁也没想到王贺竟然会把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甚至是不惜一死来赦免众人的罪行。
戚斌组建新军的时候,兵源大都是来自于义乌的矿工,完全没有招募陕甘三边的亡命徒与兵油子,就是为了防止这支新军沾染上边军的种种恶习,帅帐内的这些底层武官也大都是戚斌近段时间所提拔的,前不久还只是矿工的身份,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性格也保持着淳朴与谦卑。
他们也明白这次莽撞冲闯帅帐究竟是多么严重的罪行,只是连续经历了戚斌战死与高层武官被羁押的事情之后,戚斌新军连续遭到重创,眼看就要分崩离析,这些人皆是有些热血上头,被人稍一挑拨就干出了冲闯帅帐的蠢事。
然而,在帅帐外被侍卫们团团围住之后,绝大部分人的冲动劲头逐渐冷却,就已是有些后悔了,随后又被侍卫们夺去兵刃押入帅帐,见到了威望日渐高涨的赵俊臣,绝大多数人更是心中胆寒,连话都不敢说了,还需要王贺来代替众人表态,最终也正是王贺的据理力争挽救了戚斌新军。
如今,赵俊臣突然要追究他们冲闯帅帐的罪行,语气表情又是这般严重,更是让这些戚斌新军的底层武官们感到了无比惶恐,只觉得自己这次完蛋了。
就在这个时候,又是王贺突然间挺身而出,表示要代替众人承受所有责罚,甚至是不惜一死!
这般情况下,帅帐内这些性格淳朴的新军武官们究竟会多么感动,又会多么钦佩王贺的义薄云天,也就可想而知了。
于是,王贺在这些新军武官心中的声望,也就瞬间到达了顶峰,甚至还要更高于戚斌在世的时候。
感动与钦佩之余,这些新军武官们也再次热血上头,终于有了说话的勇气,纷纷是为了王贺向赵俊臣求情。
“钦差大人,这次冲闯帅帐是我们所有人的决定,绝不只是王贺兄弟一人的带头!”
“若要责罚就责罚我们所有人吧,我们所有人一同分担,千万不要杀掉王贺兄弟啊!”
“钦差大人,王贺兄弟的所作所为,全是一心为了新军考虑,您可不能害了他啊!”
“钦差大人……”
听到众位武官的求情,赵俊臣的表情反倒是更加严肃,冷声道:“你们难道以为军法是儿戏不成?罪行又岂有共同分担的道理?若是这事是由李贺一人承担,那就是李贺一个人斩立决或者重罚五十军棍!若是由你们所有人共同分担,那就是所有人皆是斩立决或者重罚五十军棍!你们可要考虑清楚了,冲闯帅帐的罪行究竟是由李贺一个人承担?还是由你们所有人一同承担!”
随着赵俊臣的话声落下,刚才还群情激动的底层武官们纷纷噤声。
原以为罪不罚众,没想到最后的结果竟是所有人同罪。
接着,一些人不敢再多说什么,另一些人则是面现决然之态,似乎是打算要与李贺同生共死。
就在这个时候,李贺再次开口,大声道:“钦差大人,冲闯军营之事确实是由卑职一人引起,也是卑职一人领头,众位同袍们的表态只是为了军中义气罢了,确实是与他们无关!此事自然是由李贺一人承担!”
说完,李贺转头向众位武官劝道:“众位同袍,众位兄弟,戚斌将军战死了,众位高层将领也得罪了上峰,如今正是我军风雨飘摇之际,若是你们也要受罚而死,咱们这支军队就要完了……所以,都不要再说了,这件事情由我一人承担就好!若是我一人之死就能换得咱们这支军队的延续,那么我死又何惜?”
看着李贺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听着李贺这般感人至深的表态,众位军官终究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所有人都红了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赵俊臣突然开口问道:“我且问你,你们戚斌新军满编有多少人?其中马队多少人?火枪多少支?火炮多少门?”
李贺一愣之后,答道:“回钦差大人的话,我军满编五千人,其中马队一千三百三十人,战马一千七百匹,火枪两千一百根,其中威力最大的鸟铳有九百三十支,火炮一百三十门,其中虎蹲炮有五十三门。”
赵俊臣又问道:“若是再有蒙古鞑子的骑兵来袭,你打算如何应对?”
李贺没有多少犹豫,直接答道:“以车营与长枪兵挡在前面,火枪兵抢先进攻,火炮于后阵齐发,骑兵伺机而动。”
赵俊臣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又问了李贺许多问题,从操练再到战法不一而足。
而李贺也全都是快速精准的回答了赵俊臣的询问。
一番问答结束之后,赵俊臣再次沉吟了片刻,然后突然看了旁边的周勃一眼。
周勃也很欣赏李贺的有情有义,如今见到赵俊臣突然向自己打眼色,哪里还不知道赵俊臣的暗示?
于是,周勃突然开口道:“钦差大人,李贺冲闯军营的罪行,自然是不容宽恕,但依照下官来看,他不过是区区一个总旗官,犯不着钦差大人亲自责罚……不妨让他回到戚斌新军领法如何?”
赵俊臣依然是表情肃穆,点头道:“既然如此,本钦差已是决定……李贺冲闯帅帐之罪行,罪大难恕,当重罚五十军棍,自行返回戚斌新军的营地领罚!”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决定,帐内的众位武官先是一愣,然后就再次齐声欢呼起来。
回到戚斌新军领罚的话,执行军棍的都是自己人,自然是可轻可重。
若是由旁人执行五十军棍,自然是不死也残,但由自己人执行军棍的话,说不定也就是屁股上多了两道红印罢了!
他们没想到,赵俊臣终究还是放过了李贺一马。
*
看着新军武官们皆是发自真心的拥簇着李贺离开帅帐,显然已经在心中把李贺视为他们的领袖,赵俊臣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笑意。
从一开始,这就是赵俊臣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罢了,目标就是为了推动李贺上位!
事实上,李贺的姓名来历皆是伪造,他的真实姓名乃是赵贺,是扬州大族赵家的旁支出身,若是依照赵家的族谱,赵俊臣还要称呼他为“堂兄”。
当初,得知戚斌要前往义乌招兵的消息之后,赵俊臣就动了趁机渗透戚斌新军的心思,于是就安排陈芷容挑选了一批人手伪装成为义乌矿工加入了戚斌新军,这里面有些人是赵家旁支子弟,有些人是赵家的世代长工,也有些人是赵俊臣手下各个组织里的骨干。
这些人加入戚斌新军之后,就要以赵贺的表现最佳,不仅是很快就通晓了戚斌新军的各种操练战法,又在戚斌新军之中广结善缘、人脉渐广,也很快就受到了戚斌的重视,被戚斌提拔成为新军里的总旗官——若非是戚斌偶然间发现了他私下里搞串联、接受赵俊臣资助的事情,说不定如今已经晋升成为副百户的军职了。
正是因为赵贺的身份暴露,才造成了戚斌与赵俊臣正式决裂,可谓是过失严重,但考虑到赵贺加入戚斌新军之后的种种表现,总体而言依然是可圈可点——他是地主家少爷的出身,却能够耐住军队生活的枯燥幸苦,还可以在短时间内掌握戚斌新军的操练战法,很快就在新军之中脱颖而出,再考虑到他毕竟是赵家族人,这般表现就尤其难得了。
最终,在赵贺亲手执行了戚斌“战死”的计划之后,赵俊臣也就原谅了他从前的过失,并且还打算让他成为自己控制戚斌新军的核心人物,所以才有了今天的这场表演。
自从决定了戚斌“战死”的计划之后,赵俊臣就已经预料到了今日的这般情况,当戚斌“战死”之后,不论是新军将士们泄愤杀俘的行为,还是新军的众位高层武官被方振山尽数羁押罢职的事情,还是新军的底层武官莽撞冲闯帅帐的做法,皆是赵俊臣在暗中推动!
而经过了今日的这场做戏之后,戚斌新军的众位千户以上的高层武官全都是因为赵贺的据理力争才被赵俊臣赦免了罪行,也就欠下了赵贺的恩情,今后必然是投桃报李、重点提拔,而百户以下的中下层武官在亲眼见证了赵贺拯救戚斌新军、代替众人受罚的做法之后,今后也必然会拥护赵贺为领袖!
让李贺回到戚斌新军领罚,也是为了向戚斌新军的所有人宣传李贺的今日事迹。
这样一来,赵贺既有了上层将领们的重视与提拔,又有了中下层武官们的拥护与爱戴,再加上赵俊臣的暗中支持,想必很快就可以成为戚斌新军的核心人物,代替戚斌成为新军的主帅也只是时间问题。
赵俊臣如今在军队之中威望日渐高涨,但这般威望主要是集中在战兵新军、固原军镇、以及禁军援兵之中,对于戚斌新军依旧是影响不深。
而随着今天这场大戏,戚斌新军这个战力极强、军纪严明的军队,也很快就要落入赵俊臣的掌控了。
其实,随着戚斌战死,戚斌新军已是群龙无首,赵俊臣完全可以找机会设法排除掉戚斌新军的所有高层武官,然后再强行推动赵贺上位、成为戚斌新军的新任主帅,这般做法无疑是要省时省力得多,并不需要赵贺逐步提升自己的军中地位,但弊端也是更多。
首先,赵贺此前不过是一名总旗官罢了,虽然说人脉宽广、表现优异,但毕竟是资历较浅、功勋不彰,强行推他上位必然会引起军中将士不服,不仅赵贺的主帅之位无法坐稳,也不利于赵俊臣有效控制这支军队。
其次,若是赵俊臣强行推动赵贺上位,必然会引来许多瞩目,到时候不仅会暴露赵俊臣插手兵权的野心,赵贺本人也会受到赵俊臣敌对派系甚至是德庆皇帝的打压,即使是上位一时,也无法长久。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原因——赵俊臣之所以重视戚斌新军,就是因为这支军队完全模仿了当年的戚家军而成,这支军队的战法、操练、制度甚至可以称之为一支近代军队,与寻常军队有着本质上的不同,而一支近代军队的核心就是那些可以精准执行军令、熟悉战法阵型的各层级武官,若是赵俊臣为了推动赵贺上位而排挤掉新军中的众多武官,这支军队也就不再是赵俊臣所需要的那支军队了,却是舍本逐末、得不偿失。
正是考虑到这些事情,赵俊臣才会为了今天的这场戏耗费了诸多心思。
*
想到自己很快就可以控制戚斌新军,赵俊臣自然是心情不错,当他继续与周勃谈事的时候,嘴角也一直挂着些许笑意。
两人谈了一些军功赏银的事情之后,周勃见到赵俊臣的这般表现,却是忍不住问道:“看样子,钦差大人您很欣赏那个李贺?”
此前,周勃就是因为赵俊臣的暗示才会开口为李贺求情,若是赵俊臣这个时候刻意遮掩,反而会显得自己心虚,所以赵俊臣也就坦然点头,道:“你也看到了,这个李贺很有担当,也很有胆识,戚斌新军拥有这样的人才,不仅可以传承戚斌本人的遗志,也不必担心戚斌新军因为戚斌战死而堕落了。”
见到赵俊臣的坦然表现,周勃也就没有多想,只是点头赞同道:“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军官,如今虽然只是区区一个总旗官,但今后想必是前途无量的。”
赵俊臣却是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随着戚斌的不幸战死,这支军队再称呼为戚斌新军已经不合适了……事实上,原本将这支称之为戚斌新军就已经是不合规矩了,容易引起朝廷的非议!”
事实上,戚斌所组建的这支新军之所以被称为“戚斌新军”,最开始还是赵俊臣带头的,那时候赵俊臣还没有下定决心让戚斌“战死”,所以就想要用这般称谓名号让朝廷排挤打压这支新军,毕竟历史上的杨家军、戚家军的下场都不是很好,就是因为这些军队的个人烙印太深犯了忌讳。
但如今,这支军队眼看就要落入赵俊臣的手中,这般称呼自然是不能继续了,改变称号也有利于赵俊臣进一步消除戚斌在这支军队之中的影响力。
另一边,周勃也是点头赞同道:“戚斌新军的称号确实是有些不妥……那么,钦差大人您认为这支军队应该改为什么名号比较好?”
赵俊臣沉吟片刻后,说道:“这支军队乃是戚斌所建,目标是为了抵御鞑子入侵,保护朝廷百姓,与边军武官们的那些麾下私军性质截然不同,如今戚斌已然战死,但为了传承他的遗志,这支军队今后的主要指责也是守卫朝廷边疆,就称之为‘卫国军’吧。”
周勃并无异议,点头道:“既然如此,从今往后就再也没有戚斌新军,只有卫国军了!”
其实,赵俊臣将戚斌新军改名为“卫国军”,却还有另一层含义。
正所谓“保家卫国”,“卫国”的前提则是“保家”!赵贺身为这支军队的未来主帅,他与赵俊臣皆是赵家出身,赵俊臣更是赵家的未来保障,相信赵贺一定会明白这个名号的真实含义的。
就在赵俊臣与周勃定下了卫国军的称号之际,帅帐之外突然间又出现了一阵喧哗。
这一次的喧哗混乱,远要比刚才那些底层军官闯营的时候动静更大,隐隐还能听到许多人正用蒙古语大声呼喝。
接着,一名侍卫表情惶惶的入帐禀报,称是蒙古右翼的主帅齐格木来了。
齐格木来见赵俊臣,自然是为了战场上蒙古右翼被明军误伤的事情而兴师问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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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渭水决战期间,各路明军罔顾盟约屡屡攻击蒙古右翼军队,那些战死的蒙古右翼骑兵遗体也纷纷被明军将士割下了首级,用以冒充准噶尔骑兵的首级换取军功,这些事情无论如何都是己方理亏。
更何况,赵俊臣如今是钦差的身份,一言一行皆是代表着朝廷的信誉与皇帝的体面,也绝不能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情——至少不能明着做,即使做了也不能让人抓住话柄。
最重要的是,为了下一步收复河套的计划,赵俊臣暂时还不能与蒙古右翼翻脸,甚至还要争取他们进一步的信任。
所以,得知了齐格木前来兴师问罪的消息之后,赵俊臣却是摆出一副笑脸,亲自起身相迎。
这段时间以来,赵俊臣在陕甘三边已是唯我独尊惯了,赔笑脸这种事情已经很久都没有做过了,如今重操旧业难免是有些生疏和不习惯,笑容颇是有些虚假与僵硬。
却说,赵俊臣刚刚站起身来,就见到帅帐门帘被人猛地掀开,然后就有一名身穿蒙古战袍的青年壮汉大步冲入帅帐,又有一名中年汉子脚步匆匆的跟在后面不住劝阻,而帅帐外的侍卫们因为没有赵俊臣的命令皆是不敢强拦。
很显然,这名蒙古青年壮汉就是蒙古右翼军队的统帅、鄂尔多斯部落首领乞颜之子齐格木了。
齐格木的年纪大约是三十出头,相貌与五官具有明显的蒙古血统特征,但他的举止气质也不似寻常蒙古人一般野蛮粗鲁,反倒是更像汉人大族出身的子弟,只是神情显得过于阴鸷。
此时,齐格木的表情间满是愤怒与激动,好似已经失去理智,但他的眼神依旧保持着冷静不见波动,一双鹰目紧紧盯着赵俊臣的表情变化与态度反应,很显然他的愤怒态度只是一种争取更多利益的手段罢了。
至于另一名中年汉子,看相貌五官明显是汉人血统,却又穿着蒙古战袍,举止气质颇有汉人武官风范,应该就是赵俊臣安插进入蒙古联军的内应魏松了。
这次渭水决战,赵俊臣能够离间蒙古联军、全歼准噶尔部,魏松的卧薪藏胆可谓是居功甚伟。
这段时间以来,赵俊臣与魏松多有书信往来,但如今还是两人的首次见面,所以赵俊臣难免是多打量了魏松几眼。
魏松的相貌普通、身材粗壮,脸上满是风霜之气,无甚出奇之处,但他隐忍沉稳的气质却是令人印象深刻。
*
就在赵俊臣暗暗观察齐格木与魏松两人的同时,齐格木与魏松二人也在暗暗观察赵俊臣。
见到赵俊臣陪着笑脸亲自起身迎接自己,齐格木就知道赵俊臣这是自觉理亏,也不愿意撕破双方面皮,于是他表情间的怒意更浓,用一种腔调怪异的汉话冲着赵俊臣怒声咆哮道:“你就是汉人朝廷的钦差?你们汉人一向是自诩礼仪之邦、天朝大国,但我看你们全都是背信弃义的卑劣小人!我们蒙古右翼为了帮助你们消灭准噶尔部,承担了多大的压力与风险?在战场上也主要是我们蒙古右翼的勇士在抵抗准噶尔骑兵的攻击!明明事先说好了是两军夹击准噶尔,汉人军队没有帮忙也就罢了,竟然还屡屡攻击我们蒙古右翼勇士!若不是因为汉人军队的不断骚扰,我们蒙古右翼又岂会这般伤亡严重?就因为你们的言而无信,我们蒙古右翼足足损失了五千勇士!”
咆哮之际,齐格木的唾沫星子险些喷到赵俊臣的脸上。
但赵俊臣依旧是满脸陪笑,一副自觉理亏、深感愧疚的模样,向着齐格木拱手致歉道:“阁下想必就是蒙古右翼大军的统帅、鄂尔多斯部落乞颜首领之子齐格木吧?这一次确实是我没有约束好军队将士,才会误伤了蒙古右翼的勇士……但还请齐格木首领放心,我大明朝绝不会做出言而无信、过河拆桥的事情,咱们此前说好的条件,本钦差绝对不会食言……此外,考虑到蒙古右翼的损失较为严重,本钦差也会额外给予一部分补偿。”
赵俊臣的这般表态,似乎是反而刺激了齐格木,只见他愈加激动愤怒,大声道:“损失了足足五千余名勇士,全都是草原上的好汉子,又岂是区区一批粮草物资就能够弥补的?还有,你们汉人侮辱我族勇士战死后的遗体,把这些英勇战士的首级尽数割了下来充作军功,这般侮辱又岂能就这样算了?……你、你打算怎样补偿我们?”
听到齐格木最后一句话,赵俊臣的眼神深处闪过了一丝鄙夷。
蒙古鞑子就是蒙古鞑子,见到利益好处就立马坐不住了,就连装腔作势也全然顾不上了。
但表面上,赵俊臣依然是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认真思索片刻后给出了确切的答复,缓缓道:“按照你我双方的最初约定,只要是蒙古右翼在渭水决战之际临阵反水,我方就给予蒙古右翼十万石粮草,此外还会私下里单独交付鄂尔多斯部落三万石粮草,总计十三万石……如今,蒙古右翼各部落的损失要比想象中严重得多,其中一部分损失也是缘于我方的失误,所以为了表示我方的诚意与歉意,就将这批粮草的数量提升到十七万石如何?其中,蒙古右翼各大部落共有十三万石,私下里交付鄂尔多斯部落则是四万石。”
赵俊臣的话声刚落,齐格木就表现出一副受了羞辱的模样,再次大声咆哮起来:“也就是说,你只愿意额外补偿我们四万石粮草?五千蒙古勇士的性命,在你眼里只值四万石粮草?你们汉人就是这么对待盟友的吗?”
赵俊臣并未生气,只是耐心解释道:“还望齐格木首领能够理解一二,并非是我对待盟友吝啬,实在是我大明朝如今也同样是没有余粮了……这次与蒙古联军交战,朝廷已经把所有能够动用的粮草全部运至陕甘三边,甚至还挪用了官员与皇亲们的俸粮,但总数也不过是八十万石罢了,但此战大胜之后,总需要拿出一批钱粮封赏将士,否则军心不稳就有哗变之险,陕甘三边又是连年天灾人祸,也要拿出一批钱粮来赈济百姓,这又是一笔开销……这些用度加在一起,朝廷支援给陕甘三边的这批钱粮根本是杯水车薪!我能挪出十七万石粮草交给贵方,就已经是极限了,实在是拿不出更多粮草了。”
实际上,朝廷中枢这次支援陕甘三边,确实是动用了所有余粮,但赈灾与军粮是分开算的,八十万石只是军粮数目罢了,赵俊臣目前能够动用的粮草数量足有一百三十万石以上,只是赵俊臣在哭穷之际依然是表现真挚,让人无法生疑。
听到赵俊臣的解释,齐格木却是沉默不语了,只是眼神不住波动着,显然是在暗暗思索利弊。
良久之后,齐格木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二十万石粮草!你们要交给我们二十万石粮草!其中有五万石粮草是私下里单独交付给鄂尔多斯部落的!毕竟我们蒙古右翼这次为了你们可是背叛了天可汗的后代兄弟,损伤也要比预计中严重得多,若是没有足够多的粮草,我就无法向蒙古右翼各部落的众位首领交代!……作为回报,你们汉人军队侮辱我族勇士遗体的事情就不向你们追究了,我知道你们要用那些首级充做军功,所以也不向你们讨要了!如何?”
表态之际,齐格木仿佛已经忘了自己之前因为族中勇士遗体被侮辱的事情有多么生气了。
赵俊臣也同样是沉默良久,仿佛是正在暗暗计算考量,最终还是表情为难的咬牙说道:“好,就给你们二十万石!”
见赵俊臣答应了自己的条件之后,齐格木的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蒙古右翼军队如今损伤惨重,完全没有与汉人朝廷讲条件的资格,若是赵俊臣不答应这般条件、甚至是翻脸毁约的话,齐格木也没有任何办法。
齐格木的此前表现看似是气势汹汹,但实际上颇有示弱意味,归纳起来也就是“我们为了帮你们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你们有愧于我们”、“你们不能不管我们”,颇是有些穷亲戚借钱的意思。
实际上,蒙古右翼在渭水之战期间损失了五千余骑兵,看似是死伤惨重,但所有死伤皆是由蒙古右翼诸多部落共同承担,每个部落分摊之后损伤并不严重,更还趁机重创了蒙古右翼的心头大患准噶尔汗国,也不算是太过亏本。
更何况,蒙古右翼的主力大军如今依然汇聚在河套地区以东的位置,牵制着大同、太原两大军镇的兵力、威胁着明朝腹地,这次只是派出了小部分兵力加入了蒙古联军,这般损失远没有伤及元气。
齐格木并不在意这些损伤,也不在意自己麾下将士的遗体遭到了汉人侮辱,只是蒙古草原经过了连年天灾之后,如今确实是无粮过冬了,蒙古右翼各部落皆已是无以为继,逼得齐格木不得不向赵俊臣撒泼要粮。
谈好了粮草数目之后,齐格木不再是屡屡大声咆哮,帐内气氛顿时是和睦了许多,两人甚至还有闲心可以谈几句闲话,又或者是相互恭维几句。
就在两人交谈期间,又陆续有侍卫入帐禀报,禀称是甘肃总兵金虎原、禁军同知张成勋、以及固原总兵方振山、战兵新军主帅何漳等人先后赶到了中军大营,正在帐外等候赵俊臣的召见。
眼见赵俊臣在战后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齐格木也就知趣的告辞离开了。
离开之前,齐格木再次向赵俊臣确认道:“休整一日之后,我就会率领蒙古右翼大军离开汉人疆土,到时候还望赵大人能让汉军避出一条道路……只是,这谈好的二十万石粮草,你打算何时交给我们?”
对此,赵俊臣显然是早有定计,马上答道:“二十万石粮草并不是小数目,周转运输皆是需要一定时间……这样吧,等到二十天以后,我就派人把这批粮草运至陕西与河套地区的交界处,到时候还望你们派出人手进行交接。”
听到赵俊臣的确切答复,齐格木自然是安心了许多,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就等候钦差大人的好消息了。”
说完,齐格木就向着赵俊臣拱手告辞,却是一副知情达理的模样,再也不见初时的气势汹汹。
与此同时,自从进入帅帐之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魏松也跟着齐格木离开了——他还要继续留在齐格木身边负责两军之间的联系事宜。
离开之前,魏松与赵俊臣默默对视一眼,却是默契的没有多谈一句。
从某方面而言,赵俊臣对魏松的重视还要远在齐格木之上,魏松、魏槐两兄弟的过往经历甚至关系到赵俊臣的未来命运走向,但如今却还不是两人进行接触的时候。
最终,目视着齐格木离去的背影,赵俊臣嘴角则是闪过了一丝冷笑。
赵俊臣是钦差,代表着朝廷大义、帝王形象,自然是不会食言毁诺,这二十万粮草也一定会按照约定送给蒙古右翼。
只是,蒙古右翼到时候究竟有没有好胃口能够吃下这批粮草,又或者是会不会在吞下这批粮草的时候崩掉满嘴大牙,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对此,赵俊臣的心中颇是期待!
*
送走了齐格木之后,赵俊臣刚刚返回座位坐下,就见到各军将领陆续进入帅帐之中。
显然,各位武官已经打扫完了战场,前来向赵俊臣复命了。
在众位将领之中,除了赵俊臣所熟悉的何漳、方振山、毛家栋等人之外,却还有两名新面孔。
在两位新面孔之中,其中一人是甘肃军镇总兵金虎原,此人是边军老将了,只见他面容略显苍老,身材高大、肤色黝黑,一脸花白胡子就好似老年张飞一般威风凛凛,甘肃军镇远离明朝疆土腹地,这些年来承受蒙古侵犯压力最大,甘肃军镇的边军将士也要比其余军镇更胜一筹。
只是,甘肃军镇毕竟是距离明朝腹地太远了,到了关键时刻很难指望,所以相较于金虎原这位边军老将,赵俊臣反倒是更重视另一位年纪轻轻的新面孔——禁军同知张成勋。
……
……
……
……
“启禀钦差大人,我军已经清扫战场完毕,战死的将士遗体被全部收殓,伤兵们也皆是安置妥当,俘虏亦是尽数收押!我军于此战全歼了准噶尔部,斩首近万级,俘获五千余,另还缴获了战马一万一千余匹以及大量的兵器军资,实乃是百年未有之大胜,钦差大人之伟绩必将是名垂青史,恭喜钦差大人!贺喜钦差大人!”
进入帅帐之后,方振山抢先开口发言,向赵俊臣禀报了战场现状,也趁机再次表达了恭贺之意,就好似自己是众位武官的领袖人物一般,却是一如既往的表现机敏。
但众位武官大都没有方振山的心机,如今又皆是情绪激动,顾不上考虑太深的事情,并没有察觉任何不妥之处。
于是,随着方振山的话声落下,众位武官纷纷是大声附和,各自表达欢喜之意。
渭水战事结束之后,众武官就一直忙着打扫战场、救护伤兵、收拢俘虏,忙碌了大半天时间,却是直到这个时候才有机会见到赵俊臣,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才有机会向赵俊臣表示恭贺。
“渭水之胜,实在是大涨我汉人之志气,从今往后蒙古人再也不敢随意欺辱我汉人百姓了!我何漳从军三十余年,征战沙场百余次,却从未打过这样痛快的胜仗!若非有天降钦差大人的英明指挥,此战之胜实在是难以想象。”
说话之间,何漳老泪纵横、身体轻颤,向着赵俊臣深深躬身一礼,一副心悦诚服的模样——也许,在这一刻,帐内没有人会比何漳感触更深。
“末将不辱使命!恭喜钦差大人,得此百年未有之大胜!此战之后,您的朝野威望必将如日中天,成为我朝的第一重臣!”
毛家栋的表现依然内敛,他向来是沉默寡言,却是一个认死理的人,自从投靠了赵俊臣之后就全心全意为赵俊臣考虑着,战后首先就想到了赵俊臣会收获怎样的好处,这是赵俊臣最放心他的地方。
“哈哈!当初兵部抽调各卫禁军驰援陕甘,所有人都认为鞑子难敌、战场凶险,全是寻找各种理由推诿,有人死了奶娘,有人吃坏了肚子,有人摔断了腿,也就是我林俊武性子老实也没啥后台,被强行调入了禁军援兵,当初我出京的时候,禁军那些人全都是幸灾乐祸的样子,觉得我肯定要在陕甘栽一个大跟头,我当时也是心里忍不住害怕,但谁曾想我这次不仅没有栽跟头,反倒是借了钦差大人的光,得到了这般大的军功,那些人知道了必定是要嫉妒死了……钦差大人,没说的,我对您就一个‘服’字!”
禁军同知林俊武也是难掩喜意,情绪过于激动之下,却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不过,林俊武的这般表态,也代表着军中将士的普遍心理,直到战事尘埃落定之后,依然还有一些人感到不可思议,没想到一向嬴弱的明军当真是战胜了来势汹汹的蒙古联军。
而就在众武官踊跃表态之间,受到赵俊臣重点关注的甘肃军镇总兵金虎原以及禁军同知张成勋二人也分别开口向赵俊臣表达了恭贺之意。
“恭喜钦差大人得此大胜,必将千古留名……卑职日夜快马加鞭,却依然是来援迟了,索性没有误了战局,还请钦差大人降罪……”
这几天以来,金虎原与甘肃边军可谓是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向着渭水战场一路疾奔,就是为了赶在战事结束前分一杯羹,但最终还是慢了一步,等他率领甘肃边军抵达渭水战场的时候,这场决战也正好落下了帷幕。
金虎原没能抢到任何军功与好处,自然是情绪沮丧,就连脸上髯须也耷拉了下来,见到赵俊臣之后也只是说了几句颠三倒四的恭贺话。
这般表现,却是一点城府也无,完全不像是一位沙场老将,让赵俊臣不免对他愈加轻视了。
相较之下,张成勋的表现却是让赵俊臣愈加高看一眼。
与金虎原的情况不同,张成勋倒是赶在战事结束之前抵达了渭水战场附近,但他见到渭水战场局势异常混乱之后,并没有与各路明军一同挤入渭水争功,反倒是率领麾下军队担负起了后卫之责,这般大局观让赵俊臣颇是心中激赞。
此时,见到赵俊臣之后,张成勋也不见有任何沮丧之态,依然是神态从容、举止干练,朗声道:“卑职禁军同知张成勋,拜见钦差大人!渭水之胜足以记载史册、千古留名,恭喜钦差大人!”
张成勋的这般表现,赵俊臣心中颇感满意,目光环视之际也在张成勋身上稍稍多停留了一瞬。
此前,张成勋已经向赵俊臣表达了投效之意,赵俊臣也满意此人的能力秉性,双方可谓是你情我愿、一拍即合,但如今并不是两人进一步接触的合适时机,张成勋毕竟是禁军出身,明面上不适合与赵俊臣走得太近,否则将来必定会遭到朝廷猜疑,十有八九会被远远调离京城。
眼下正是众人瞩目之际,赵俊臣并没有对张成勋表现出更多关注。
*
众位武官陆续表态恭贺完毕之后,赵俊臣也将众人的表现反应尽收眼底,却是笑道:“众位将军得胜归来,乃是朝廷与百姓的大功臣,大可不必多礼,今日实在是幸苦各位了。”
“不幸苦。”
“卑职只觉得浑身都是力气,还可以与鞑子再战一场!”
“还是钦差大人主持大局更加幸苦!”
众位武官纷纷是大声回应道。
这般表态却也不算客套,所有人都明白这场大胜的意义,皆是心中异常兴奋,自然是冲淡了身心间的疲乏。
赵俊臣再次点头,缓缓说道:“此战得胜之后,所有人都是争先向本钦差恭贺,就好似这场战事全是我一人的功劳,但本钦差却是心中明白,若是没有众位将军的率兵作战、将士们的浴血奋战、乃至于文官们的辅佐配合,此战之胜也是绝无可能!”
说到这里,赵俊臣又把目光转向了甘肃总兵金虎原与禁军同知张成勋二人,说道:“金总兵与张同知两位将军虽然没有参与这场决战,但也同样有功!若不是金总兵率领甘肃大军日夜驰援,那蒙古联军也不会匆匆从阶州城下退兵、一头扎进咱们的包围,若不是张同知这段时间以来的反复骚扰疲敌,这场战事的获胜也不会这般轻松。”
一番漂亮话下来,所有人都是喜笑颜开,尤其是甘肃总兵金虎原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之后更是精神一振。
顿了顿后,赵俊臣又说道:“但这个时候、在这里,本钦差却是更想要恭贺在场的众位将军!不仅是恭贺众位有了军功、会得到朝廷封赏,更是想要恭贺众位将军向世人证明了自己!世人蜚语,总是对当兵男儿评价极低,认为你们大都只是祸害百姓的兵痞,但从今往后,你们就可以挺起腰杆来,大声表示自己是保家卫国的英雄,朝廷的长泰久安、百姓的安居乐业,皆有你们的血汗之功!”
说完,赵俊臣站起身来,当真是向着帐内众位武官们躬身一礼。
赵俊臣的这一番话,许多人皆是心中产生了触动,又见到赵俊臣的这般态度,众武官皆是不敢相受,纷纷是慌忙起身还礼。
最终,又是一阵相互恭维祝贺的话语之后,赵俊臣与众位武官终于坐回到各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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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赵俊臣与众位武官谈话之际,众位文官皆是行色匆匆的返回帅帐。
此前,因为赵俊臣的命令,众位文官皆有不同任务在身,但他们得知了众位武官已经返回大营晋见赵俊臣的消息之后,就再也顾不得自身任务,皆是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到帅帐之中,却是不希望自己错过任何一件事情。
毕竟,此战之后,送给朝廷的请功奏疏究竟应该怎么写、众位文武官员的名字应该如何排序,如今尚未有定论,赵俊臣对于此事也一直是避而不谈。
所以,文官们自然是担心赵俊臣会在他们缺席的时候定下请功奏疏的名单顺序。
对于文官们的心中想法,赵俊臣当然是看得明白,也理解他们的这种心理。
只是,见到众位文武官员再次的齐聚一堂,赵俊臣的心中还是有些无奈。
这个时候,赵俊臣已经非常疲惫了,只觉得就连心脏跳动也是无力,原本是打算应付走了众位武官之后就要好好休息,但眼见所有人再次齐聚于帅帐之中,每个人都是情绪振奋之下忘记了身心疲乏,皆是眼巴巴的看着赵俊臣,若是这个时候再把众人赶走未免是太过扫兴。
赵俊臣稍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趁着所有人都在场的机会召开一次战后会议,把战后诸事全部处理妥当,等到明后天的时候就可以拔营返回花马池营了。
心中做出决定之后,赵俊臣缓缓说道:“如今已是傍晚时分,我原本是打算让大家都好好休息一晚,等到明日晌午再召集众位商讨战后诸事务,但眼下既然所有人都到齐了,也不觉得疲惫,那咱们就趁着这次机会把战后诸事全部确定下来。”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原本还有些喧闹的帅帐顿时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皆是精神再次一振,目光皆是汇聚于赵俊臣的身上,等待着赵俊臣继续说下去。
赵俊臣微微转头,向幕僚牛辅德问道:“牛先生,此战的捷报可是已经写好了?”
牛辅德连忙迈前一步,垂首躬身道:“学生已经草拟好了捷报,正等着钦差大人检阅。”
赵俊臣点了点头,说道:“读来听听。”
牛辅德从袖子里拿出一份纸张,大声读道:“德庆三十四年十月,钦差大臣、户部尚书、三边代总督赵俊臣领军迎战蒙古各部联军,历经阶州城、小川河、镇宁卫三战累胜之后,终于渭水南岸全歼十万来敌……总计斩首近三万,俘虏一万三千余,只因战场混乱、人马践踏、战火灼烧,余者尸首皆是不可辩认……另有缴获战马总计八千余匹……”
就在牛辅德大声念出捷报内容之际,赵俊臣依然是暗中观察着帐内众人的反应。
这份捷报里的数字,皆是源自于赵俊臣的授意,却是将战果夸大了一倍,而战后所缴获的战马物资则是缩水了一大半。
所以,这份捷报必须要得到帐内所有人一致认同、共同背书之后才可以传去朝廷,否则就容易出现纰漏、让人抓住把柄。
最终,一直等到牛辅德读完了这份捷报之后,也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实际上,夸大战果、瞒报缴获这类事情,乃是边军历年之惯例,帐内众人早已经是习以为常了,相较于往年的捷报战果,赵俊臣如今只是夸大了一倍战果、瞒报了一半缴获,却已经算是异常良心了。
更何况,战果夸大一倍之后,在场众人的军功也都可以增加一倍,瞒报了一半缴获之后,众人也能分到许多好处,尤其是那些蒙古战马最是让人眼红,自然是没有任何人会拆穿这种事情。
见到众人的这般表现之后,赵俊臣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满意,又缓缓说道:“时间已晚,我也就长话短说了……既然大家都认可这份捷报,就即刻派出快马送往朝廷中枢报喜,还要抄录多份向陕甘各地传送、务必要广而告之!……同时,传令陕甘境内的各位督抚、总兵、以及所有从三品以上文武官员,让他们限期半月之内赶至花马池营,一同商讨陕甘三边今后的防务战略……”
“……军中的伤兵救治、俘虏收押、将士功赏等事,如今皆有专人负责,也皆有条例可循,自然是不必多提什么,大家只要各司其职即可……只是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强调一下,陕甘如今正值旱情,又是秋老虎时节,而渭水战事又造有尸体无数,却是绝不可忽视瘟疫防治之事……尤其是渭水乃是陕甘最重要的水源,如今河道之中堆积了太多尸体,后续的治理必须要有专门官员负责……”
“……战场上刀枪无眼,幸好众位将军皆是无碍,唯有戚斌死于鞑子的毒箭……唉,实在是太可惜了……本钦差已经决定,将戚斌所组建的这支新军改名为卫国军,今后的待遇规格与战兵新军相同,只是卫国军在戚斌死后就群龙无首了,还陆续发生了泄愤杀俘、冲闯帅帐的事情,必须要派去一位有威望的重将坐镇管束一下……毛家栋,卫国军暂时就交由你来负责,以你这段时间以来的军功威望,也能镇住他们……”
“传令各军,目前的建制依旧要继续保持,暂且都不要解散,各军这段时间所损耗的兵器、军马、箭矢、粮草,皆是要及时补充……各军将士依旧要保持日常操练,绝不可马放南山……”
“传令下去,大军原地休整两天,于三日之后的清晨辰时,全军拔营返回花马池营……”
这一场战后会议,依然是赵俊臣负责发布命令,众位文武官员不敢提出异议只是负责执行,赵俊臣的诸般决策也依然是条理清晰、雷厉风行,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只是心服口服。
但对于战后请功的事情,赵俊臣依旧是避而不谈,似乎是还没有考虑好所有利弊关系。
对此,众位官员虽然是心中有些着急,却也不敢催促,只能强自忍耐。
不过,在赵俊臣的诸多命令之中,所透漏的某些意图却是转移了在场众人的注意力。
召集陕甘所有重要文武官员、各军补充军备保持操练、卫国军的变动……
似乎,赵俊臣接下来还会有大动作。
再联想到赵俊臣曾经不止一次暗示过要收复河套平原的事情,在场众位官员又是精神一振。
人们总是食髓知味、得寸进尺,这一次的渭水决战近乎是全歼了蒙古联军之后,帐内绝大多数官员也是信心大涨,不仅是不再畏敌如虎,反而是把北方的蒙古各部视为自己今后的军功封赏,若是赵俊臣当真是有收复河套的计划,众官员的军功封赏也就有更进一步的可能,自然是让人暗暗心动。
甘肃军镇总兵金虎原这次没能捞到军功好处,心中对军功最是盼望急切,等到赵俊臣说完之后,却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听闻钦差大人您全歼蒙古联军之后,还打算要进一步收复河套地区,卑职看钦差大人您的诸般决策,似乎也确有这般意向,却不知钦差大人您当真是要进军河套?若是如此,卑职愿为先锋!”
赵俊臣微微一笑,却是避而不答,只是转头向何漳问道:“何老将军,听说你活捉了准噶尔军队的统帅巴根?”
毛家栋起身答道:“确实如此,但巴根于战败之后就意图自杀,虽然并未成功,却也受伤严重,如今正被紧急医治,却是未必能救回来!”
赵俊臣沉吟片刻后,点头道:“最好是能救回来,这个人于我今后的计划有大用处!”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金虎原忍不住再次追问道:“钦差大人,这巴根可是对您收复河套的计划有用处?”
见金虎原不依不饶的反复追问,赵俊臣的眉头微皱,最终却是说道:“金总兵你应该也收到了消息,朝廷前段时间已经派来了梁辅臣阁老主持陕甘大局,只是梁阁老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行程,迟迟未能履行职责,本钦差这段时间一直是代行其事。不过,陕甘诸事终究是要交给梁阁老的,本钦差也很快就要返回京城……这收复河套的计划自然是有,但究竟要不要执行计划,最终还要看朝廷与梁阁老的意思,本钦差如今的诸般做法,只是进行准备罢了,省得到时候太过仓促了。”
如今是大局已定,也应该让梁辅臣出面主持大局了。
听到赵俊臣的说法,在场众人皆是一愣,却是才想到了梁辅臣的存在。
此前,梁辅臣刚刚进入陕甘境内,就遭到了“马匪”的“绑架”,因为这件事情太过于敏感,所以就由赵俊臣一人全权负责营救之事,众位文武官员皆是不敢插手追问,再加上赵俊臣这段时间以来把陕甘军政事宜全部处理得井井有条,所有人皆是专注于于迎战蒙古联军的事情,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下意识的忘记了梁辅臣的事情。
如今,突然听到赵俊臣提及梁辅臣的事情,所有人都是有些吃惊。
吴启凡犹豫了片刻,却是小心翼翼的追问道:“听钦差大人的意思,梁大人他……很快就可以露面了?”
赵俊臣笑着点头,说道:“这段时间大家专注于渭水之战,所以我也就没有提及此事让大家分心……实际上,据我所收到的消息,梁阁老他很快就可以出面主持大局了!”
听到赵俊臣的肯定答复,帐内竟是一片沉默。
这段时间以来,所有人都已经把赵俊臣视为主心骨,也习惯了听从赵俊臣的命令办事,如今得知了梁辅臣即将要替代赵俊臣的消息,帐内的文武官员皆是有些无所适从,却是无人表现出欢喜之意。
……
……
……
……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军中众位文武官员们皆是勤勉办事,认真执行着赵俊臣的诸项指令,不论是伤兵医治、俘虏收押、战后防疫等等事宜,皆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办的妥妥当当、不留任何纰漏,即使是赵俊臣一向要求严格,却也无法挑出太多毛病。
这般办事成效,还要远胜于前些日子的紧张备战时期。
众官员们的这般优越表现,原因无他,依然是因为赵俊臣迟迟未能确定请功名单顺序的缘故。
这份请功名单的最终排位,关系到所有相关官员的仕途前程,自然是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排位靠前。
偏偏,自从开战以来,除了赵俊臣乃是毫无疑问的首功之人以外,其余众位官员的功勋、作用皆是相差不大,很难分出高下。
举个例子,何漳亲手训练出了“战兵新军”这样一支强军,又率领着“战兵新军”在作战之际屡次发挥出了关键作用,杀敌最多、战功最重、每次都可以超额完成赵俊臣所交代的战场任务,堪称是此次战事的中流砥柱。
然而,即使是何漳的军功如此之高,如今也只能保证自己的名字能够位列请功名单的前五位罢了——不论是坐镇后方、稳定民心局势、四处调动物资支援前线作战的陕西巡抚章晟德,还是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坚守阶州城、拖住了蒙古联军主力,为赵俊臣的围堵计划争取了大量时间的禁军指挥使关武元,又或者是协助赵俊臣控制陕甘局势的监军李如安,这几人固然是没有亲自冲锋陷阵,但他们的功绩丝毫不在何漳之下,若论官场地位更还要稳胜何漳一筹。
可以说,何漳、关武元、李如安、章晟德等人的名字顺序究竟要如何排列,每个人都有不同想法,不论是何种排序也都有理由可以说得过去,一切皆只是赵俊臣的一念之间,但对于何漳、关武元、章晟德等人而言,请功名单的第二位与第五位在今后所收到的朝廷封赏却是天差地远,自然是心中在意。
除了请功名单的前五位以外,后续的名单顺位就更加竞争激烈了——负责随军后勤的吴启凡、负责功过赏罚的周勃、屡立奇功的禁军同知张成勋、日夜驰援的甘肃总兵金虎原、积极支援赵俊臣的固原总兵方振山、卧薪藏胆的魏松、杀敌最众的骑兵主帅毛家栋、参战最多的禁军同知林俊武,等等等等,皆在其中。
这些官员同样是功勋相近、各有不同贡献,请功名单的最终顺位不论是如何排列都有理由可以服众,最终结果也依然只是赵俊臣的一念之间,但对于这些官员而言,这份名单的最终顺位足以影响他们一生仕途轨迹。
每个人都有私心,这个时候自然是为自己全力争取利益。
于是,众位官员这几日皆是表现极为踊跃,为了完成赵俊臣所交代的任务,每个人都发挥了十二分的能力,所有事情都是处理得极为妥善,就是为了增加自己在赵俊臣心中的良好印象。
这两日以来,军中众位官员除了表现积极踊跃之外,还会时不时的跑到赵俊臣的眼前晃荡,或是强调自己的劳苦功高,或是对赵俊臣谄媚示好,又或者是直接向赵俊臣表明了投效之意——为了在请功名单中排位更加靠前,每个人皆是竭尽手段。
对于这般情况,赵俊臣既是烦不胜烦,也是喜闻见乐。
赵俊臣会感到烦不胜烦,自然是因为众官员对请功名单的排位竞争已经渐渐干扰到了赵俊臣的正常生活,每天为了应付众官员的明暗竞争就让赵俊臣耗费了大半精力心神,这还是李如安、关武元、章晟德等人如今尚不在军中,否则这般竞争还要更加激烈许多。
至于喜闻见乐,却是原本一直与赵俊臣保持距离的许多文武官员——比如西安知府吴启凡、又比如禁军同知林俊武,这两日纷纷是表达了投效之意,赵俊臣的势力影响却是趁机扩大了许多,也收到了许多可用之才。
事实上,众位官员的功勋相近、难以排位的情况,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赵俊臣的刻意为之、平衡权术,就是为了这一刻自己能够拥有最大的操作空间,以及影响众官员未来仕途的主动权。
不过,赵俊臣迟迟未能确定请功名单顺序,也确实是因为顺位难排,需要考量的因素实在是太多了——众官员的功勋作用、实际能力、关系亲疏、未来发展、背后势力、乃至于朝廷对于这份请功名单的最终态度,皆是需要赵俊臣反复考虑——即使是赵俊臣的谋略过人,这般时候也是举棋难定,只能多花时间反复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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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因为请功名单的关系,众官员的办事效率极高,战后诸多事宜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已是尽数妥善办成。
于是,在渭水之战结束后的第三天,赵俊臣率领大军拔营离开了渭水南岸,向着花马池营的方向返回。
渭水决战的大胜捷报,也在这段时间里传遍了陕甘三边,陕甘各地大为震动,官、民、军、贾皆是奔走相告,赵俊臣的声望也顿时就在明朝西北疆域达到了顶峰——西北数省的百姓每年都要承受火筛入寇之祸,几乎所有家庭都深受其苦,西北数省的百姓们并不在乎赵俊臣的过往贪官名声,只要是赵俊臣全歼了蒙古联军,他就是西北数省千万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
与此同时,在赵俊臣的一纸命令之下,正在坐镇阶州城的关武元、正在天水城稳定民心的李如安、正在西安城收拢难民处理赈灾事宜的章晟德、以及陕甘各地的所有督抚总兵们,纷纷是抛下了手上事宜,皆是以最快的速度向着花马池营赶去。
于是,赵俊臣的庞大计划,也自此掀开了下一页。
而赵俊臣下一步计划的核心人物——阁老梁辅臣,也“恰好”在这个时候“脱困”了!
……
简而言之,虫子的工作与食药有关,山西则是猪瘟重灾区,实在见谅。
后续几天不用值班,更新会比较稳定。
……
……
……
在陕西与山西的临北交界处,有一座地势险峻的山谷,名叫“汤南山”,汤南山的山腰处有一座不起眼的破落道观,名叫“玉清观”,原本是野外道人的清修之所。
但在三年前,玉清观被一伙流寇所占据,这伙流寇自称是“黑虎军”,原本只是一群泼皮无赖组建而成的乌合之众,时常做一些偷鸡摸狗、敲诈勒索的匪事,一直是名声狼藉、难成气候,但因为陕甘地区连年天灾的缘故,黑虎军趁机招拢了许多走投无路的难民,近年来发展极为迅速,渐渐拥有了两三百人的规模,也开始明目张胆的劫掠附近村庄百姓,却是声威渐振。
若仅是如此的话,黑虎军也只能趁着官府无暇顾及的时候威风一阵子,依然是微不足道,迟早会被官军剿灭,最多也只能在附近县城的县志里留下几笔记录罢了!
但就在二十天之前,黑虎军却是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他们绑架了当朝阁老、朝廷钦差梁辅臣!并且还向陕甘官府勒索十万两黄金的天价赎金!
马匪绑架了朝廷重臣,还向官府索要赎金,这般惊人事迹,自秦始皇一统宇内以来恐怕还是头一遭,也不知究竟该称他们是胆大还是愚蠢!
若非是陕甘官府与朝廷中枢的高层一直在极力封锁消息,这般事情必然会引起朝野哗然,黑虎军到时候也必然是要闻名天下、记载青史,从此成为绿林好汉们的偶像人物。
然而,这一天,黑虎军的传奇故事注定是要遭到终结了。
在朝廷的全力遮掩之下,黑虎军的惊人壮举也注定是要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不会留下任何记录与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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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以来,梁辅臣一直被马匪们囚禁在玉清观的地窖里。
梁辅臣的那些随从与侍卫,也同样被关押于此处。
地窖的面积不大,宽长仅有两三丈,却是足足关押了三四十人,自然是拥挤不堪,但梁辅臣的侍卫随从们皆是忠心耿耿,即使是在生死未卜之际也不敢对梁辅臣稍有不敬,哪怕是地窖空间再是如何狭窄,也只是相互间挤成一团,却是为梁辅臣留足了活动空间,所以梁辅臣被被囚禁期间的生活环境倒也不算是特别恶劣。
此时,梁辅臣缩在地窖角落,因为许久未能打理容貌形象的缘故,可谓是蓬头垢面、须发杂乱,肤色蜡黄带着病态,身材也消瘦了许多,再也不见往日的威严与庄重。
然而,梁辅臣的一双眼睛依然是明亮锐利,完全没有因为这段时间的耻辱挫败经历而有任何改变,整个人的气质反倒是愈加咄咄逼人了,就像一柄磨砺多年的宝剑随时都要出鞘饮血。
自从被马匪囚禁绑架以来,梁辅臣就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究竟是何人指使这伙马匪绑架自己?
情报量实在太少,不足以让梁辅臣做出准确判断,但在梁辅臣认为,幕后主使的范围并不大,有胆量、有能耐、有理由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也就是朝廷中枢的几位权臣、被蒙古部落收买的汉人内应、以及目前正在主掌陕甘军政的赵俊臣的三选一了。
“老夫乃是内阁大臣、朝廷钦差,寻常马匪除非是全体失智,否则又如何敢来招惹?这伙马匪只是乌合之众,绝非是老夫的众位随行侍卫的对手,但马匪来袭之际老夫与侍卫们正好在驿站吃坏了肚子,这般巧合也是透着蹊跷……不论是如何推想,这件事必有幕后主使……
……老夫遭遇马匪绑架的事情一旦是传扬出去,声誉名望必然是毁于一旦,陛下借我之手控制内阁的计划也就会功亏一篑!在那几位权臣眼中,火筛入寇只是皮癣小疾罢了,自然是不会在意这件事情会对陕甘边防造成怎样的影响……从这方面来考虑,幕后主谋确实有可能会是庙堂里的那几位权臣之一,甚至还有可能是他们的联手而为,他们也能精准把握到我离京后的路线与时间……只是,这几位权臣大都是性格谨慎、老谋深算之辈,如今我与他们也尚未彻底撕破面皮,却是很难相信他们会突然做出这般冒险的举动……”
“这些年来,蒙古各部落一直是致力于在陕甘境内收买汉人奸细作为走狗,像是汪家那样的叛徒着实还有不少……若是蒙古鞑子与这些汉奸走狗获知老夫即将要返回花马池营主持大局的消息,自然是要把老夫视为心头大患,临时收买马匪偷袭于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不过,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若是蒙古鞑子的话,他们又为何要留我性命至今?……”
“还有赵俊臣,也同样是嫌疑不小……从表面上来看,赵俊臣并没有构害老夫的理由,他只是在机缘巧合之下临时主掌陕甘军政,但如今陕甘三边正面临着数十年来最为严重的火筛入寇,边军内部也是糜烂至极,赵俊臣本身又是不通军略的文臣,这般情况下一旦是陕甘边防出现了问题,赵俊臣就必然会成为背黑锅的人选,按理说他应该巴不得老夫尽快赶到花马池营接替他的权职……
不过,赵俊臣的城府心机并不逊色于周尚景多少,谁也不能猜到他的真实心思……仔细回想起来,自从老夫回京入阁之后,赵俊臣就一直在利用西北边防的事情驱使老夫为他办事,他这次以赈灾钦差的身份离开京城前往陕甘的过程经历,也处处透着蹊跷,总给人一种深谋远虑、刻意为之的感觉……如今,赵俊臣在陕甘境内已是大权独揽,若是他当真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想法,得知了朝廷安排老夫前往花马池营接替他的时候,必然会想办法阻止老夫抵达花马池营,利用马匪也是寻常……”
暗思之际,梁辅臣的眼神不住闪烁着精光,心中暗暗总结道:“总而言之,不论是庙堂里的几位权臣、还是蒙古鞑子与汉人奸细、又或者是赵俊臣,三方都有嫌疑……如今老夫被拘禁在地牢之中,完全不通消息,却也无法做出更多推断,但这伙马匪绑架了老夫之后一直没有谋害老夫的性命,就说明老夫在短时间内不会遇害,朝廷迟早会把老夫从马匪手中解救出来……等到老夫重见天日之后,只需要查一下老夫被马匪囚禁期间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可以做出进一步的推断!
若是老夫被马匪绑架的事情让蒙古人早早知道了消息,那就表示幕后主使很可能就是蒙古鞑子与汉人奸细!若是在老夫被囚禁期间,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朝廷完全不能遮掩消息,那就说明幕后主使只想要打击老夫的威望名声,却是朝廷中枢的几位权臣嫌疑最大!但若是老夫被囚禁期间,赵俊臣借着自己在陕甘三边独揽大权的机会做出了什么大事,那就代表……赵俊臣的嫌疑最大!说到底,最终就要看老夫被马匪绑架这件事让谁受益最大了!”
这段时间以来,梁辅臣一直被囚禁在地窖之中,不论是想做任何事都没有机会条件,只能反复考虑自己被马匪绑架的事情。
梁辅臣本来就是谋略过人之辈,有这么长时间的仔细考虑、认真推断,哪怕是情报不足的情况下,也足以让他推想出一些有用的东西了。
所以,经过无数次的反复推敲,各种假设也被推演了无数次,诸般想法已是在梁辅臣心中无比清晰了。
包括自己重获自由之后究竟应该如何查出幕后主使、以及自己查明幕后主使之后又要如何出手报复!
事实上,若是赵俊臣这个时候能够获悉梁辅臣心中的种种想法,必然会犹豫自己究竟是否应该真把梁辅臣给放出来!
*
“梁老爷、各位大爷,吃饭了!”
这一天的傍晚时候,玉清观的地窖被打开,一名相貌猥琐的中年汉子出现在地窖入口,先是冲着地窖里唤了一声,随后又把几盒食物用吊篮垂入地窖。
随着这名中年汉子的出现,又见到吊篮里的食物,地窖之中出现了一阵轻微骚动。
被关押在地窖里的众位侍从与护卫皆是转头看向梁辅臣,等待着梁辅臣的态度。
梁辅臣并没有绝食抗议的想法,他如今只希望自己最终可以安然脱困,也不想刺激这些绑架自己的马匪们。
所以,梁辅臣轻轻点头,示意侍卫与随从们可以接受马匪们送来的食物。
这种情况每天都会发生,吊篮里的食物也很快就被人拿走了。
张道真乃是梁辅臣的亲信幕僚,在地窖众人之中地位仅次于梁辅臣,他负责分配了食物之后,就把一只烧鸡腿、一块烤鱼、以及两个白面馍馍送到梁辅臣的面前,低声道:“梁阁老,您还是先吃点东西垫一垫肚子吧。”
梁辅臣轻轻点头,完全没有矜持的意思,直接拿起面前的鸡腿就咬入口中。
嚼了两口鸡腿肉之后,梁辅臣突然冷笑道:“这只烧鸡的手艺不错,虽然比不上名店大厨,但也不应该是马匪会有得手艺……”
张道真轻轻点头,低声说道:“学生也认真想过来,咱们被囚禁以来,每天都有早午晚三顿饭,每顿饭都算得上丰盛……暂且先不说这些饭菜的花样手艺绝不是寻常马匪应该有的,绑架咱们的这伙马匪皆是西北平民出身,所有人都是习惯每天只有早晚两顿饭,这每天三顿饭可是只有京城与江浙附近才有的饮食习惯……”
梁辅臣再次冷笑,说道:“是啊,西北百姓哪里有每天三顿饭的习惯,更别说是为咱们这些囚徒考虑得如此详尽周到了……看样子,绑架咱们的马匪幕后之人必然是与京城那边有关系了……至少也是家世富裕!”
张道真皱眉考虑片刻后,正想要说些什么,地窖外的那名汉子却是嬉皮笑脸的再次问道:“梁老爷、各位大爷,今天的晚饭总共有三只烧鸡、五条烤鱼、一大盆乱炖,还有三十个白面馍馍,各位都是贵人,我们黑虎军也不敢亏待你们,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是大鱼大肉的好好招待,自家兄弟平日里见不到荤腥,也只能眼红流口水,你们可不能不领情……对了,我家大首领说了,各位今后这段时间若是还想要再吃什么,只管提就是了,若是能力范围之内,就一定会满足各位!”
梁辅臣向着张道真打了一个眼色,张道真微微点头,却是仰首问道:“这位兄弟,有一件事情我想要问一下,你们究竟打算把我们关到什么时候?你们向官府勒索十万两金子的事情,官府那边可有消息了?”
那中年汉子依旧是嬉皮笑脸,道:“承蒙各位的福,官府如今正在准备金子,俺老牛到时候估计也能分到一些……啊!!!!”
然而,中年汉子的话未说完,却是突然一声惨叫,就好似被人捅了一刀似得。
实际上,这名中年汉子确实是被人捅死了,地窖内众人很快就闻到了血腥味。
与此同时,众人还隐隐听到地窖外有厮杀声响起。
以及,马匪们的绝望惨呼声!
“官兵!官兵杀来了!!”
……
……
……
……
尸体跌落地窖的一瞬间,顿时就打破地窖内的平静!
梁辅臣的众位护卫皆是表情剧变、猛然间弹起身体、迅速挡在梁辅臣的身前,并且是神情警惕的盯着地窖入口处。
这些护卫皆是悍勇忠心之士,此时即使是手无寸铁,也依然是面无惧色,显然是心里早已经有了觉悟——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守护梁辅臣的安危!
另一边,张道真却是离开了梁辅臣的身边,快步走到尸体之前仔细检查,片刻后转头向梁辅臣低身汇报道:“梁阁老,他是被人用匕首插入后心而死!杀人者如今应该还留在地窖之外。”
梁辅臣不愧是久经沙场的朝廷重臣,遇到这般变故之后依旧是表情严肃、不见有任何惊慌之态,只是侧耳倾听着地窖外面的动静。
当梁辅臣听到地窖外传来“官兵杀来了”的马匪呼喊声之后,双眼猛地闪过了一缕精光,但并没有显出太多喜色。
片刻后,梁辅臣抬头喊道:“是何人在地窖外面?可是官府中人?”
随着梁辅臣的大声呼喊询问,地窖外则是传来一名青年男子的询问声:“敢问梁阁老可是正在地窖里?”
对方的身份来历尚不明确,梁辅臣不由是稍稍犹豫了片刻,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如实相告,但最终还是坦然答道:“老夫就是梁辅臣!阁下是何人?可是来营救老夫的?为何要杀死送饭的马匪?”
随着梁辅臣的话声落下,就听到地窖外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欢呼声,似乎是人数不少。
随后,那名青年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太好了!梁阁老果然在此!快快放下绳梯,我要亲自去见梁阁老!……你们全部留在这里戒备,官军眼下正在攻打马匪据点,因为有咱们的里应外合,马匪们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估计已是无暇顾及这里,但也要防止他们狗急跳墙、孤注一掷!这群亡命徒被逼急了怕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任何马匪只要是靠近此处就皆是格杀勿论!……还有,准备好撤退事宜,随时准备掩护梁阁老离开这里……此外,官兵控制了马匪据点之后,就让他们原地待命,不可以随意走动,也不可以审讯马匪,以防止他们发现梁阁老被马匪绑架的事情的事情!”
说话之间,青年男子的声音满是欢喜,随后又下达了一系列的命令,倒也算得上是思虑周详了,只是他的声音语气总是会给人一种略显轻浮之感。
“遵命!”
随着这名青年男子的话声落下,就听到地窖外又响起了十余道声音,纷纷是干脆利落的表示领命,所有声音皆是透着一股精干彪悍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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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声音传入地窖之后,地窖内众人纷纷是面现喜色。
显然,对方是为了营救梁辅臣而来!
张道真却是表情有些疑惑,走到梁辅臣身边低声说道:“梁阁老,地窖外的这位青年男子似乎是一位大人物,不仅是可以擅定马匪生死,还有调动官兵的权利,至少也是五品以上的官阶,但学生遍寻陕甘境内所有文武官员,却没有任何一位五品以上官员像是这般年纪轻轻,难道他是京城官员、特意赶来这里营救梁阁老的?但时间上也太快了些……”
梁辅臣也同样是面现疑惑,隐隐间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猜到了来者身份,却又不甚清晰明确,只是紧紧盯着地窖入口处等待对方现身。
这处地窖被马匪改造成为地牢之后,地窖门口的石梯也被拆除了大半,想要出入地窖只能借助绳索攀爬。
很快的,一条绳梯垂入地窖之中,然后就见到一名马匪装扮的青年男子顺着绳梯进入地窖之中。
等到这名青年男子落地转身之后,他的相貌也就落入众人眼中,倒也算得上是端正白净,但气质略显轻浮,却不像是官场大人物的模样。
见到此人相貌之后,梁辅臣却是眼中闪过了一丝精芒,暗暗想道:“原来是他!记得此人是赵俊臣的亲信随从,也确实是姓许……”
而就在梁辅臣暗思之际,这名青年男子已经快步走到梁辅臣身前,却是干脆利落的下跪行礼,语气中满是诚惶诚恐与真心关切,道:“小人许庆彦,拜见梁阁老!小人救援来迟,让您老人家在这里受苦多日,还望恕罪!还请梁阁老放心,小人已经调来了两千精锐边军,如今正在攻打马匪据点,相信很快就会把所有马匪尽数歼灭,梁阁老您马上就可以脱困了!”
梁辅臣仔细打量了许庆彦一眼,突然间开口询问道:“老夫记得你,你是赵俊臣的亲信长随!这么看来,这次营救老夫的行动是出自赵俊臣的手笔了?如今外面是什么情况?既然是官兵正在攻打马匪据点,你们又为何会提前出现在这里?还是一身马匪装扮?还有,你只是赵俊臣的长随侍从罢了,并没有官家身份,赵俊臣为何会把营救老夫的事情交给你,而不是本地官府或者锦衣卫负责?”
梁辅臣被囚禁了太久时间,一直都没有收到外面的消息,却是连续询问了好多问题。
这些问题之中,有几项问题颇是敏感,隐隐还有一些试探之意。
毕竟,在梁辅臣的心中,赵俊臣也是幕后指使马匪绑架自己的嫌疑人之一,而许庆彦身为赵俊臣的亲信长随突然现身于此处营救梁辅臣,时机未免是有些巧合,梁辅臣自然是心生疑虑,难免要试探一二。
许庆彦似乎是并没有察觉到这些问题的敏感之处以及梁辅臣的试探之意,只是连忙解释道:“启禀梁阁老,赵大人他得知了梁阁老您被马匪绑架的事情之后,考虑到您的声誉与威望,当即就封锁了消息,只限于极少数人知晓真相!也正是出于这般考虑,营救于您的诸般事宜,也就由赵大人全权负责,并没有让地方官府与锦衣卫协助参与!
赵大人他原本是想要亲自负责营救之事,但因为陕甘三边眼下正是群龙无首的局面,赵大人他出于大局考虑也只能暂且留在花马池营主持陕甘军政,具体行动则是由小人来负责!这也是为了您的声誉考虑,防止更多人知晓此事!
所以,还请梁阁老安心就是,您遭遇马匪绑架的事情到目前为止依然是不为人所知,您的朝野声誉依然如故,外面正在攻打马匪据点的边军也只是认为他们的任务是寻常剿匪罢了,完全不知道梁阁老您在这里的消息,至于地窖外面的那些护卫,也全都是我家赵大人的亲信护卫,皆是可信之人!”
顿了顿后,许庆彦却是表现出一副邀功请赏的得意姿态,继续解释道:“小人奉令营救之后,倒是很快就查到了这伙马匪的踪迹与据点,但依照我家赵大人的吩咐,这次营救行动有三条底线绝不可违背,其一是务必要确保梁阁老的安全,其二是要尽量隐蔽行事不可大张旗鼓,其三则是要保证朝廷之威严,不可向马匪妥协;这样一来,小人却是有些左右为难,想了各种营救方法皆有不妥之处!尤其是担心马匪们会在走投无路之下危及梁阁老您的性命……
但就在这个时候,小人发现这伙马匪正在到处招兵买马扩张声势,于是就亲自伪装成为难民加入了马匪,也趁机潜入了马匪据点,至今已经潜伏了四天时间,总算是打探出了梁阁老您被关押在地窖里的消息,探到消息之后,小人就以赵大人的名义调来附近边军赶到这里剿灭匪患,等到官军赶至之后,小人一方面暗中打开了马匪据点的大门,打了这伙马匪一个措手不及,另一方面则是率领着护卫们潜到此处寻找梁阁老您的踪迹,确保您老人家的安全,防止马匪们遭遇官兵剿灭之际会狗急跳墙。”
说到这里,许庆彦的邀功之态愈加明显,又说道:“如今,官兵们已经攻入了马匪据点,马匪们猝不及防之下已是毫无还手之力,也完全无力顾及这处地窖了!想来再过不久之后,这伙马匪就会被官军们剿灭,到时候小人就会暗中护送梁阁老您离开这里了,还请梁阁老耐心稍稍等待片刻!”
许庆彦的回答可谓是非常详尽,就好似这些答案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让梁辅臣一时间无法寻到任何破绽。
与此同时,许庆彦所展现的得意邀功态度,也符合梁辅臣对他的一贯印象,却也不似作伪。
于是,梁辅臣也就暂且按捺下了心中的怀疑,缓缓点头道:“原来如此,赵大人他这次不仅是搭救了老夫的性命,更还保住了老夫的一世清名!老夫却是欠了他一个天大人情!……许庆彦你这次甘冒风险潜入马匪据点营救老夫,等到老夫脱困之后也必会给你一份厚报!”
听到梁辅臣的这般说话,许庆彦面现狂喜之色,连连说道:“小人多谢梁阁老!小人多谢梁阁老!”
也难怪许庆彦会如此狂喜,一份来自于内阁阁老的“厚报”,不论任何人也会觉得异常贵重!
另一边,见到许庆彦的这般表现,梁辅臣的疑心稍减,也就向许庆彦询问了自己心中这段时间以来最为迫切的疑问:“许庆彦,老夫且问你,目前陕甘三边的边防局势如何了?老夫被困这段时间内,蒙古鞑子可有什么异动?你家赵大人可还能够有效控制陕甘军政大局?”
这一次,许庆彦却是低头答道:“这些情况……小人也不知详细,小人奉赵大人之令赶至这里营救您老人家的时候,蒙古鞑子尚且还没有任何异动,那时候赵大人他也还可以掌控军政大局,但如今小人已经离开花马池营半月有余,这段时间又一心考虑着营救您老人家的事情,消息却是滞后了许多……只听说蒙古联军前些日子已经侵入了固原军镇防区,直扑阶州城而去,赵大人亲自率领各路大军与蒙古鞑子在小川河附近大战了一场,似乎是占了一些便宜,但具体情况究竟如何,小人也不知详细,但从各方面消息来看,陕甘三边的局势依然还在掌控之中。”
听到许庆彦的这般回答,梁辅臣的心中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被马匪绑架这段时间以来,梁辅臣心中最担心的事情并非是马匪会危害自己的性命,也不是自己的声誉会遭遇打击,而是陕甘三边的防务会因为自己被马匪绑架的事情而步入失控的局面。
但心中松了一口气之余,梁辅臣心中对赵俊臣的怀疑也重新升了起来。
按照梁辅臣的此前推断,在马匪绑架囚禁他的这段时间里,若是有人大肆宣扬此事、意图打击梁辅臣的声誉威望,那幕后主使之人就要以朝廷中枢的几位权臣嫌疑最大!若是蒙古联军抢先知晓了梁辅臣被绑架的消息,并且是趁机有了大动作,那幕后主使之人就要以蒙古鞑子与蒙古鞑子所收买的汉人走狗嫌疑最大!但若是赵俊臣趁着梁辅臣被囚禁的机会在陕甘境内做出了某些大事情,趁机谋取了大量利益,那就代表着赵俊臣的嫌疑最大!
如今,依照许庆彦的说法,梁辅臣的声誉并未受到打击,蒙古联军也并未趁机行动,反倒是赵俊臣在这段时间内干的有声有色,似乎还趁机收获了大量的军功,这般表现却是远远超乎了梁辅臣的最初预料!
这样一来,赵俊臣的嫌疑自然是提升了。
想到这里,梁辅臣却是不动声色,缓缓说道:“哦?没想到赵大人竟然还有领兵作战的本事……看来老夫被马匪囚禁的这段时间里,陕甘边防依旧稳固,赵大人也趁机收获了不少军功了,当真是可喜可贺!……”
说到这里,梁辅臣听到地窖外的厮杀声、呼喊声已经是渐渐平息,似乎是官兵们攻打马匪据点的事情已经快要落入帷幕,突然是话锋一转,说道:“对了,眼看官军剿匪即将要告一段落,老夫眼下不方便现身,还望许小哥派人向外面的官军传令,让他们务必要留下这伙马匪头目的性命!老夫总觉得这次自己被绑架的事情并不简单,所以要亲自审问马匪头目!”
说话间,梁辅臣紧紧盯着许庆彦的表情变化。
听到梁辅臣的吩咐,许庆彦的表情不变,似乎并不觉得这般要求有任何不妥之处,很快就向地窖外的护卫们传达了梁辅臣的命令!
然而,许庆彦刚刚传下领命后,地窖内众人就收到消息——官兵们已经彻底攻占了马匪据点,但马匪的几位头目眼见到大难临头之后,竟是丧心病狂的在“聚义厅”内集体自焚了!
最终,所有马匪头目尽数身亡,官兵们也只抓到了一些近期才加入马匪的难民!而这些新加入马匪的难民完全都不知道马匪绑架梁辅臣的事情!
得知了这般消息之后,梁辅臣顿时是面沉似水。
又过了一刻钟之后,梁辅臣终于是离开了被关押多日的地窖,来到了马匪头目们的自焚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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