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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考再三,袁无为心境慢慢安定下来,是该做出决定的时候了,此时越拖便越是不利,从大局着眼,也需要即刻做出判断和决定。

    现在已经不是考虑如何灭掉固始军的时候了,而是需要考虑蔡州如何在这未来的一战中生存下来了。

    蔡州还是有些小觑了南阳的胃口,吞下申州之后反而刺激了南阳方面的胃口,现在南阳更是把魔掌伸向了安州,一旦吞掉安州,南阳就会演变成为一个比肩淮北、淮南,仅次于大梁和大晋的一方霸主。

    而南阳内部的变化也促使南阳二刘之间的关系重新定位,趋于融洽。

    原来刘同和刘玄面和心不和,但现在南阳二刘明显已经就地位、势力范围以及后续扩张方向达成了一致意见。

    刘玄用让出南阳府和泌州这两块南阳最精华的地区换得了隋州、申州以及目前正在攻伐的安州的控制权,同时也获得了整个南阳在经济、军事方面所有资源的全力支持。

    这种情况下,素来野心勃勃的刘玄势必将目光望向东面。

    东面是哪里?

    泌州的东面是蔡州,申州的东面是光州,这种情形下,如果大梁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哪怕刘玄一时间还要忙于拿下和消化安州,但只要大梁抛出橄榄枝,只怕刘玄就要迫不及待的扑上来了。

    当然这只是最坏的设想,要袁无为的判断,哪怕鄂黄杜家再是懦弱无能,对于南阳悍然吞下安州,只怕也是要做出一些反应的。

    但是袁无为也清楚,要让鄂黄杜家就此对南阳开战,只怕杜松是没有这个魄力的,顶多也就是做一做姿态,甚至可以说杜家恐怕还要担心南阳借势继续南下吃掉沔州,进逼鄂州吧?

    想到这里袁无为摇摇头,杜家难以对南阳构成掣肘,那么一旦南阳和大梁达成默契,只怕蔡州要面临的局面就很危险了。

    蔡州下一步需要调整战略态势了,前期连续不断的扩张带来的负面效应和反弹也在逐渐显现,如果不及时应对,恐怕就会演变成一场关系到蔡州生死存亡的危机。

    “老七,文極,治勋,我决定了,今晚连夜撤兵。”

    袁无为的话语气平和,但却从不容置疑。

    袁无畏也为袁无为的果决断然感到心折,要知道这样撤兵袁无为作为主帅是肯定要受到家族内的质疑和攻讦的,对于袁无为苦心竖立起来的领军人物印象必然是一个巨大打击。

    袁无为若是若是不管不顾,明日必定可以拿下固始城,就算是完成了家主交给他的任务。

    至于说折损,战场千变万化,只要达到了既定目标就算是胜利,而且固始如此难啃,大大超出了预料,从这个角度来说,掌管职方司的人才应该负主要责任,袁无为尽到了自己的职责。

    但袁无为却能看到更远,他已经觉察到了这一次蔡州面临的巨大危机,如果应对不当,极有可能危及到袁氏一脉的生存,所以他才可以舍弃自身荣辱而断然撤兵。

    袁无畏自问自己处于这一位置,恐怕很难做到如此。

    袁文極和薛治勋却是骇然变色。

    撤兵?

    打到这种程度反而要撤兵?

    纵然北线战事已开,西线存在风险,但是这才是攻打固始的第一天啊,明日便可拿下固始,怎么这个时候却要撤兵?

    注意到袁文極和薛治勋惊骇的表情,袁无为微微苦笑,“文極,治勋,我们可以拿下固始,但是可能会付出更大的代价,而对于我们蔡州来说,现在每一个士卒都是宝贵的,都需要用到关键地方,而固始不值得,起码目前不值得。”

    “可是家主为何如此大动干戈……”袁文極有些不解。

    “家主和我都小觑了固始这块硬骨头,都以为以绝对优势兵力可以一鼓而下,没想到……”袁无为喟然道:“日后定要好好总结此次固始之战的教训,但是现在我们不能再在错误的道路下走下去了。”

    “三将军,可家主的信函中并未要求我们放弃固始,马上撤军啊。”薛治勋皱起眉头。

    “家主未提,那是因为他并不知晓我们这边战况,也是把决定权交给我,我已经决定了,就这样吧,你们赶紧下去整顿队伍,收拾行装,留骑队压阵,步军连夜出发,到光州。”

    袁无为没有再给众人争论机会,径直作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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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骑兵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将军,蔡州军的骑兵已经被我们甩远了。”

    手持金瓜锤的粗豪汉子猛然一策马撵上了慢慢放慢速度的主将。

    “唔,若是再敢跟上来,我也不介意给他们一次深刻教训,什么才叫真正的骑军。”

    铜面具已经被推了上来,露出那张轮廓饱满分明的异族人脸颊,深凹的眼眶中那双海蓝色眸子有若深潭,高耸的鼻梁却不乏圆润,丰润的嘴唇和汉人有着明显的区别,口音里也带着一种特有的怪异味道。

    “蔡州兵这一战可能吃亏吃大了,不过他们主力未损,固始城恐怕还是难逃破城的厄运,将军,我们不管了?”扛着狼牙棒的虬须汉子也撵了上来,乐呵呵的道。

    “权帅只要求我们发动一次袭击,甚至明确要求焚毁攻城器械而不烧粮食,并未要求我们其他,我们已经完成了命令,该回去了,固始城陷落不陷落,和我们没关系。”

    抖落了一下身上的甲叶,玛苏活动了一下肩部,术法锻造过甲胄在重量上轻了不少,不过玛苏仍然觉得还有改进的余地。

    玫红色的甲叶边缘如同莲叶般精致异常,每一片甲叶都是经过千百次的锤炼锻打,一旦元力激发,便能熠熠生辉,也难怪那个术法匠师说这具甲胄叫做妖莲。

    这个名字真好,玛苏越来越喜欢这具堪称艺术品的甲胄了,按照那个家伙所说,如果能够找到他所要的东西注入其中,这具甲胄还能有自带成长属性,通过外力打击和术法加祝进一步提升的空间。

    回去之后还得要找秦河把那个术法匠师要回来,说好一人一个月时间,这家伙居然敢假冒权帅的命令哄骗自己多拖了十天,这家伙也是肉皮子泛痒了,需要好好拾掇一下了。

    唯一遗憾的是这一次任务却没有遇上一个像样的硬角色。

    都说无为天王袁无为和不灭天魔袁无敌乃是袁氏中年轻一辈的翘楚,在蔡州纵横其间,却始终阴差阳错的未曾遇上过,而那薛檀、赵锦瑜之流,却还没有被玛苏看在眼里。

    这一次任务特殊,又不允许自己在这边待太久,否则玛苏真想去会一会无为天王和不灭天魔,看看这两位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呵呵,将军,没想到我们不远数百里而来,居然是为那固始军救急,不知道韩拔陵他们知道了会怎么想?”

    狼牙棒在空中挽了一个棍花,重新横在鞍前,虬髯汉子大咧咧的笑着。

    “哼,韩拔陵这帮蠢货,真是枉自挂了咱们焰军的名号,连一个霍丘城都拿不下来,还什么狗屁伊洛十大寇,我看伊洛十大贼还差不多,凭他们也敢称寇?”耍弄着金瓜锤的男子一脸不屑,“寿春那边他们也是去了碰了碰就不敢去了,说什么墙高水深,防御森严,又说寿春富庶,遍地黄金,要待权帅一起来取,哼哼,还不是怕把他那点儿家当给打光了,鼠目寸光之辈!”

    玛苏摇摇头,“虎子,那韩拔陵也非庸碌之辈,寿春城不好打,权帅都有顾忌,淮南淮北都看着寿春,若是寿春有危,恐怕杨氏和时家都不会坐视不管的,他们不会容忍寿春落入焰军手中。”

    “将军,可是你也说了,放眼淮北淮南,唯有彭城、寿春和江都堪称王霸之地,颍亳泗濠四州皆非立足之地,连庐州也不及寿春,彭城乃是时家根基,江都乃是吴王腹地,唯有寿春,若是不夺这寿春,我等又能在何处立足?”狼牙棒壮汉沉声问道。

    壮汉的话也问住了玛苏,她一时间也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她也问过权帅,但是权帅只说时机未到,还要等待。

    她也不知道权帅所说的时机是指什么,但权帅这么说自然有其道理。

    焰军纵横淮北淮南,也越来越意识到缺乏一个稳定的根据地是多么的艰难,一切都要靠就地征集,难度越来越大。

    而士绅们有自己的家兵武装,有地方官府做后盾,官军来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都得要靠一刀一枪去争抢,而如果要从普通老百姓那里去征集,那就势必失去焰军最大的依靠——民心。

    可是民心不能当饭吃,这片土地上已经被搅了个遍,寻找一个稳定可供持久提供粮秣辎重支持的根据地显得越来越重要,而这个地方却必须要选好。

    在玛苏看来,寿州无疑就是最佳所在,建康之肩髀,淮西之本源,这句话的描述足可说明寿春的重要性,只是何时才是最佳时机呢?(未完待续。)

    江烽刚从鞠蕖房间中出来,就接到了消息。

    “情况可曾核实?”江烽一边疾步快走,一边沉声问道。

    “已经核实过了,两拨斥候都发现了蔡州军营寨中动静很大,人喊马嘶,而且骑队出来的频率很高,我们斥候也不敢靠太近,但是很显然有大动作。”

    苏铁已经越来越适应一个斥候的身份了,现在他是亲卫兼斥候,哪边需要就以哪边的身份出现。

    已经是亥时了,这个时候蔡州军却弄出来如此大的动静,江烽一时间也有些吃不准。

    “去请常大人、崔尚、丁满、鞠慎、黄安锦他们到前厅来。”江烽顿了一顿,“另外也请许子清来。”

    苏铁迟疑了一下,不过马上就点头应允。

    江烽并不介意早一点让许子清介入固始军,既然已经给了许氏一个承诺,他也相信许氏应该看清楚了当下的形势,依靠自己,许氏还能够获得一些机会,没有自己,许氏就半点机会皆无。

    “另外,再派斥候出去,注意观察北面和西面道路,注意发现蔡州军有无大规模斥候探马出动。”江烽想了一想又吩咐道:“一旦发现有斥候出没,立即回报。”

    若是蔡州军真的有意要撤军,势必要在去路安排斥候探马去探路,这种夜里行军最是危险,安排的斥候探马数量会更大,涉及范围会更广,防止遭遇伏击。

    刚回到前厅,丁满和鞠慎就已经到了。

    “阿慎,蕖娘伤情基本稳定了,但是还没有苏醒过来,我这边没有合适的侍女,你看看你们申州过来的有无合适女子,去帮我看顾照应一下蕖娘。”

    鞠蕖被袁无敌的一击伤得不轻。

    饶是梨山派的身法尤其擅长规避,但也经不起这种天境高手的遥空一击,加上鞠蕖在经受这一击是本身就被袁无为击伤,所以两重伤势叠加,内腑受创很重。

    袁无敌那一击尤为凶险,若不是御法衣的消减,鞠蕖心脉就要被袁无敌击碎。

    “哦?蕖娘情况稳定了?”鞠慎也是一喜。

    申州军在这一战中损失不小,失去战斗力的超过一半,这一战之后若是固始军能够存活下来,所有各部都面临着补充新兵重整。

    在获知许氏亦有可能要加入固始军之后,鞠慎的心情就一直有些不安。

    许氏和固始军本身就有千丝万缕联系,而许氏却又是鞠家的死敌,现在许氏要加入进来,而且据说许氏有意要把许氏双姝嫁给江烽,这意味着许氏在固始军中的地位还要进一步加强,这对鞠家和申州军就很不利。

    鞠慎也知道恐怕在这一战之后,申州军不再可能单独存在于固始军体系之外了,只能有一支固始军,但是申州军作为体系虽然不存在了,但是在群体上却是难以一下子消除的。

    就像是大梁来人这个群体,许氏(光州旧军)——老固始军这个群体,以及申州军这个群体,日后都必然会成为固始军中重要的一员,但这三个群体谁能够在其中发挥更大的作用,还未可知。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光州旧军——老固始军这个群体是当之无愧的中坚力量,毕竟绝大多数基层军官都属于这个群体,但是这个群体的总体质量欠缺,在固始军只是一个县军的情况下当然没问题,但是随着这一战后固始军势必要踏上快速扩充的道路,这支力量就有些不足了。

    而与之相对的是大梁来人,这个群体以中高层军官为主,整体水准高,现在又有如此大一批梁军老卒的加入,在这一战后势必取代光州旧军——老固始军这个群体成为固始军的中流砥柱。

    在这种情况下,光州旧军——老固始军要进一步稳固自己的地位,恐怕和许氏想要在固始军中站稳脚跟的意图正好一拍即合,双方各取所需,只怕就会成为一个光州旧军——许氏——老固始军的利益共同体。

    这种情况下,申州军,鞠氏,恐怕********的可能性就会很大,甚至直接被消融在这个势力中也很正常。

    鞠慎当然不愿意见到这种情形,许氏可以利用许氏双姝来与江烽拉近关系,而鞠家一样也还有鞠蕖这张牌可以打。

    所以当鞠蕖一直昏迷不醒时,鞠慎也是心急如焚,这其中固然有兄妹之间的感情,但更多的还是利益使然。

    “嗯,基本稳定了,我打算明日花时间好好熬炼几副丹药,来替她舒缓一下经脉,有助于她尽快将息恢复。”

    江烽也有些倦怠了,虽然只是一天的战事,但是这几日里都是身心操劳,加上今日高强度的战斗,身上的内外伤都不轻,他现在也是强撑着身体在挺着。

    如果蔡州军真的要撤退,只要前脚蔡州军一走,江烽觉得自己立马就要躺下了。

    不仅仅是鞠蕖,连他自己,还有张越、秦再道和杨堪他们,都需要一些有针对性的丹药来调养将息,力求尽快恢复到正常状态。

    “二郎,这一次咱们能顶住蔡州军,蕖娘子功不可没啊,若是那袁无为早一刻腾出手来,那都不得了,都会出大事。”

    丁满也是心有余悸,杨堪都被袁无为打得人事不省,足见此獠的凶悍。

    三人正说间,常昆、崔尚和许子清也到了,紧接着黄安锦也到了。

    杨堪重伤,郭泰、卢英峰身死,大梁这批子弟刚来就造成这么大损失,可谓痛彻骨髓,只是大家都知道来固始不是游山玩水的,就是来卖命的,在这里把命送掉也很正常。

    江烽把情况作了一个简介,请大家各抒己见,发表看法。

    单单是这点儿情报要让人猜测蔡州军意欲何为,还有些难度,但是江烽却也知道大梁应该是动起来了,再不动,就真的对不起自己在汴梁的上下活动了。

    李鹤也罢,李固也罢,都是推动对蔡州一战的急先锋,自己和这几人也都几番会面,能够感觉到这几人是发自内心对蔡州的仇视和担心,所以在作战意愿上应该没有问题,关键就是梁军的效率制约着,但现在算一算也该差不多了。

    “我估计应该是袁无为要打算撤兵了。”常昆首先发言,他是从汴梁赶过来的,对汴梁那边的情况最了解,自然也最有发言权。

    “李固在二郎你离开汴梁之后三日,便已经率天兴左军出汴梁了,应该是到北陈州一线;另外神武军也到了长社、临颍一线,这一线稍微慢了一些,但是距离更近,而且也是在大梁腹地内,所以各方准备也更充分。”

    江烽精神一振,常昆马不停蹄的来固始,也不过就是三五日时间,本来是想要通知固始这边,但没想到一来就遇上了这场恶战,所以甚至连很多情况都没有来得及通报。

    现在如常昆这么一说,大梁在东线和中线都开始动起来了,只有西线还没有动静。

    但是以江烽去汴梁时路过叶县,叶县的驻军情况绝对是要准备有所动作的,也正是当时他在叶县所看到的的一切才坚定了大梁要对蔡州用兵的观点,所以也才对从大梁那边获得支持深怀信心。

    “西线大梁就没有考虑?”江烽最关心的还是西线。

    中线郾城蔡州军防御体系相对严密,而且也是袁氏老巢,大梁未必能取得多少进展,而东线北陈州那边有大溵水为阻隔,且袁氏目前重心也在那边,兼之淮北感化军也有可能会出兵策应,所以也很有可能会打成一场拉锯战。

    唯有西线,只要撕开西平、吴房一线,就可以直接虎视蔡州腹地,而原来的准盟友南阳现在也是心怀不轨,甚至可能趁火打劫。

    所以只要西线打起来,蔡州就绝对再无任何余力来侵犯固始了,甚至连光州都只能采取守城之势,固始也可以大大方方的接管殷城,纳入掌中。

    “西线的情况我还不清楚,不过我倒是觉得西线引而不发,恐怕会让蔡州更紧张,而一旦大梁动手,只怕就是雷霆万钧了。”常昆沉吟半晌才道:“现在大梁也还需要评估泰宁军和晋军的动态,谁都知道蔡州军肯定是顶不住大梁全力进攻的,晋军和泰宁军绝对不会坐视不管,哪怕淮北现在这么困难,真要到蔡州生死存亡之际,感化军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出兵的。”

    江烽心中也认可常昆的这个看法,大晋也好,感化军也好,泰宁军也好,唇亡齿寒这个道理没人不懂,也许之前他们会看一看,等蔡州军消耗一下大梁军,但是有点蔡州局面不佳,这几家是绝对要出兵的。

    他们绝对不会允许大梁灭了蔡州,只是要选择一个合适的出兵时间而已。

    “这么说来,蔡州军是铁定要撤兵了,袁无为倒是反应很快,如果他们连夜撤离,我们需要不需要跟进掩杀?”许子清忍不住插嘴道。

    能够追杀袁军无疑是他最乐意见到的,只可惜他现在还没有多少发言权。(未完待续。)

    鞠慎瞟了一眼许子清,沉声道:“对于咱们固始军来说,关键还是要固本培元,壮大自身实力。我个人意见,其实现在蔡州短期内已经不太可能再对我们固始发起进攻了,他们现在需要面对的是大梁,这个时候跟进掩杀意义不大,蔡州军还有两千骑军作为掩护,若是被其反噬一口,反为不美。”

    鞠慎的这个意见获得了常昆、丁满以及黄安锦的一致赞同。

    蔡州军如果真的撤军,那意味着今后一段时间固始军就会处于一个相对安定的发展期了。

    可以说从固始军分裂开始,一直到蚁贼来袭,再到现在蔡州军来犯,这几个月时间里固始军都一直处于一种极其不稳定的状态下,根本没有多少时间来进行自我调整巩固。

    分裂,招募光州旧军,重组,然后就是蚁贼围城,打生打死之后,只留给了固始军一个多月时间招募新兵,吸纳申州军和大梁老军,再重组,紧接着就是与蔡州军的这场恶战。

    这场本来在防御体系上固始军已经做到了极致的情况下,蔡州军不过两倍多于固始军,但是却给守城一方的固始军造成了极大的伤亡损失。

    其中主要原因就是虽然固始军有四千多人,但是其战斗力并未真正得到整合和提升,相反,新旧士卒混编没有得到多少时间来熟悉适应,只能靠这一场战争来催化成熟。

    这种方式固然可以加快一支军队的成长,但付出的代价却会更大。

    这一战的损失基本上已经统计下来了,堪称惨烈。

    固始军包括申州军两营在内,伤亡人数达到了二千四百多人,其中战死人数超过一千人,而且预计在几日内还会有两到三百人死去,总计目前固始军能保持战斗力士兵总数只有一个满编军,也就是二千五百人左右。

    预计在今后一个月内,会有部分伤兵伤势陆续痊愈恢复战斗力,但也会有部分就此丧失战斗力,这么一算下来,固始军如果再不招募新兵的情况下,只能达到三千人左右的总兵力。

    这几乎就是一个轮回,一个多月前,挺过了蚁贼围城这一战,好不容易招募、吸纳、整合,达到四千多兵力,结果一仗下来,又打回原形,对于固始军来说,这的确太残酷了一些。

    许子清在话一出口之后就知道自己失言了。

    江烽把自己招来商议,实际上也是履行他对许家的承诺,自己却还囿于许氏一族角色中不能自拔。

    自己这番意见很显然是带有很大的复仇味道在其中,而非从固始军全局利益出发,却被这鞠家子逮着机会不动声色给自己上了眼药。

    “白陵,你的意见?”江烽也注意到了鞠慎和许子清之间的针锋相对,好在语气还算平和,虽然有些矛盾无可避免,但他不希望这种时候就开始冒头。

    “唔,我赞同阿慎的意见。”崔尚抚摸着下颌,慢吞吞的道:“蔡州是我们的敌人,如果他们今晚真的撤兵,那么短期内就无力顾及我们了,我们现在去追击没有太大意义,或者说得不偿失了,由得它去和大梁打生打死吧。”

    崔尚的话一锤定音。

    “那下一步白陵你觉得我们固始现在该如何?”江烽觉得自己都有点儿像大唐狄仁杰里边的狄仁杰一样,随时都可以来一句元芳你怎么看了,只不过改成了白陵你怎么看了。

    “军指挥使大人,下一步我们固始军要做的事情就太多了,现在蔡州军这个威胁虽然可能暂时消退了,但是并非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崔尚知道今日这是临时军议,还但他也需要提醒一下在座众人,避免这帮人在蔡州军撤军之后就陷入放松状态,尤其是江烽本人。

    “白陵,我们知道,现在蔡州军尚未撤军,我们也不敢放松,就固始军现在被打成这副模样,你想让我们高枕无忧我们也睡不着觉啊。”江烽摊了摊手,一脸无奈,“今日还谈不到太远的安排,你先说说最紧要的事情吧。”

    “当下最紧要的还是整饬城防,三处城墙破损,城里老百姓睡不安枕,无论蔡州军也好,蚁贼也好,都可以轻易而举进来,这是当务之急。”

    崔尚早有准备,他在蔡州军退去之时就已经开考虑战后事宜了,自己也梳理了一个条陈,原本是准备在江烽明后日重开正式军议时拿出来,但现在先提出来几条亟待办理的也好。

    “城防体系还得要重新修复,比如护城河,恐怕要马上重新疏浚,城墙修复明日就要动工,另外恐怕我们固始军死伤人员的后续抚恤安排工作也要安排妥当。我听县令陈大人说前期蚁贼围城战时的后续抚恤事宜都尚未办好,这很不妥,这一次务必要一并处理好,否则日后对军心影响极大,军指挥使大人,这一点尤为值得重视。”

    对这一点崔尚是最不满意的。

    陈蔚明确告知崔尚,县里无力承担蚁贼围城一战战损士卒所需要抚恤,所以很多都是只能是以一纸文书来承诺。

    而固始军由于性质定位的模糊,对士卒的抚恤也无法和当时光州牙军以及州军来比对。

    要知道州军基本上是很少参与这种战事,而更多的承担防御敌方,对付盗匪这一类常规战事,像与外藩对阵战争这种高烈度的战事,州军基本不会参加,所以其抚恤条件和牙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而江烽执掌固始军时间甚短,根本还没有来得及建立起一套属于固始军的军事体系,无法对位处置,所以也导致这些安抚措施拖延下来。

    当然这里边也还有县里士绅们对蔡州军可能来犯固始的担心,对固始军能扛过这一战的不看好,否则若是让士绅商贾们捐输,也起码能解决一些问题。

    崔尚的话让江烽也是一凛,先前他对这些方面的过问过于粗疏,很多后勤和保障上的事务,要么交给了贺德才,要么就是委托陈蔚办理,现在看来,这一点上有些失职,崔尚已经敏锐的觉察到了这一点。

    之前还可以以要马上应对蔡州军一战来解释,但日后再是这般,恐怕就真的会对军队的建设有很大影响了。

    “白陵,这一点我有些疏忽了,明日你把此事列为头等要务,尽快解决。”江烽沉吟了一下,“蔡州兵若真是撤离,殷城那边我们要尽快接手,我相信蔡州军这一走,短期内便无力再来过问固始这边的事务,固始和殷城的田土山林,便要重新进行登记,若是无主山林田土要尽快收回,用以解决阵亡伤残士卒的后续事宜。”

    崔尚吃了一惊,而其他诸将则是颜色微动,丁满、黄安锦等人是满脸喜悦,而许子清和鞠慎则是表情复杂。

    涉及到田土山林的权属问题,历来是最为敏感的。

    除了本来就有主之土自然不说,无主之土的界定也是极为复杂而棘手。

    许多地方士绅望族实际上就是将本属于国家的田土山林占为己有,聪明的就和地方胥吏勾结,伪造田契文书,摇身一变化为己有,胆大者干脆就直接霸占,反正这么百十年来战乱不休,各地变动虽大,但士绅豪门在地方上的影响力已经不是随便来几个外地官员就能扭转得了的了。

    可以说近百年来,除了黄巢之乱算是将地方士绅豪族的势力彻底扫荡了一圈造成了较大的变动和影响外,也就是近几年慢慢膨胀起来的蚁贼势力对地方士绅有较大的的冲击,但也只仅限于蚁贼所到之处,其他各地仍然是地方士绅牢牢把控着地方上的影响力。

    而藩阀们要么本身就是地方豪族士绅成长而来,要么就是从军头逐渐转化为地方豪门。

    哪怕像江烽这种新近崛起的军头,除非你动用军队将固始、殷城两地的士绅望族斩尽杀绝,否则你也不得不寻找和他们合作的方式。

    当然这也不是说这些士绅望族就看不清形势,非要和掌握刀把子的军头们过意不去,谁也不愿意和这些提着脑袋玩的军头们拼命,所以往往都能寻找到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妥协之策。

    只不过要找到这个妥协之策却也不是三五日就能达到的,这本身也就是一种博弈,一方面要看你自身的实力,另一方面也要看你能够给这些地方士绅望族带来一些什么利益。

    但就目前来说,江烽已经表现出了让人期待的潜力,尤其是在击退了蔡州军之后,如果又能持续获得大梁以及南阳、鄂黄方面的支持,士绅们与江烽妥协的意愿就会大大增加了。

    当然,如果江烽还能够拿出一些让他们更感兴趣的东西,比如讲固始变为浍州,又比如将现在已经被蚁贼彻底洗劫一空的盛唐和霍山两县纳入浍州,让固始殷城两地士绅参与对这两县利益的分配,那么这就根本不是问题了,他们只会无比热切的向江烽贡献他们的忠心。(未完待续。)

    整个一夜就在近乎窒息的气氛中渡过。

    对双方来说都是如此,对固始城里的市民来说更是如此。

    都知道在白天这一战中固始军艰难的取得了防御战的胜利,力保城池不失,但是城墙被蔡州军用术法攻城锤击破三处,险些就被破城,这个情况瞒不了人。

    哪怕是戒严,也很难避免这个情况在战战兢兢躲藏于深宅中的士绅们知晓。

    这些情况都让士绅们喜忧参半,喜的是终于击退了蔡州兵,而忧的是第一日就险些破城,那明日呢?

    虽然江烽已经让人将情况通报给了光州士绅代表黄家和固始本土士绅代表陈家,但是这些士绅很难完全相信,对于他们来说,眼见为实,只有当蔡州军真正撤走之后,他们内心的大石头才会放下来。

    斥候们早已经撒出去了。

    观察蔡州军大营的变化成为斥候们最重要的任务,而很快斥候们就发现沿着浍水一线出现了大量蔡州军斥候,而且紧接着大批辎重兵便在骑兵的护送下,率先出营向西,直奔浍水而去。

    情况一下子就明朗化了,辎重兵先行,显然是要为大军西渡浍水做准备,也就意味着蔡州大军将不再沿着来路,而要向西转进光州。

    而到光州之后是驻留光州,还是继续北返入蔡州,还不得而知。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蔡州军要撤兵了。

    这一夜蔡州骑兵也频频出动,不得休息。

    夜袭伏击是最危险的,尤其是对趁夜要转进的蔡州军来说,但袁无为也判断目前恐怕固始军还不具备夜袭夜战的能力。

    步兵不用说,就算是固始军那几百骑兵,只要蔡州骑兵有所防范,固始骑兵讨不了好。

    而且袁无为也不认为以江烽的精明,不会不明白这等情势下,袭击蔡州军还有多大意义,他应该能看得明白当下的大势。

    所以袁无为敢这么大胆的率军夜行。

    不出所料,虽然斥候遭遇战不断发生,但是固始的骑军始终没有出现。

    蹄声踏踏,车轮辚辚。

    暗夜中不断有斥候和骑兵从两侧飞驰而过。

    见袁无为始终脸色沉郁,袁无畏忍不住问道:“三兄还在为西线担心?”

    袁无为摇摇头,“西线的确很危险,而且我也可以肯定,大梁的攻击重点会摆在西线,因为这里是我们最无法得到支持的,所以我才会留下这几千兵力用在西线,若是明日再在固始城下消耗,拿下固始城又能如何?”

    “三兄若是不是为西线担心,那是……”袁无畏听出袁无为对西线一战还是有信心的,也有些纳闷儿,不是为西线担心,那是为何?袁无为也不像是为个人得失形诸于色的人。

    “固始军,还有江烽这个人。”袁无为语气枯涩,“老七,你可知道,我有预感,恐怕我们这一去,只怕就再无机会拿下固始了。”

    袁无畏微感吃惊,“三兄如此高看江烽?”

    “嗯,我觉得从来就没有低估过他,哼,一万三千人来打固始这样一个小县城,居然铩羽而归,你觉得在此之前,你能信么?”袁无为反问道:“我自以为已经很高看他了,但最终发现还是小觑了他。”

    袁无畏一时间不好回答这个问题,一万三千兵力,就算是自己当初不也是觉得有点儿牛刀杀鸡的感觉么?结果呢,居然打成这般模样。

    这还是自己屡屡在家主面前提醒固始不可小觑的前提下,连自己都觉得一万三千兵力是以巨石压卵的气势,没想到卵没压碎,却还崩掉了巨石几块。

    “三兄,江烽的确是一个不好对付的角色,不过固始这个弹丸之地限制了他,只要我们缓过气来,下一次他就绝对没有机会了。”袁无畏安慰道。

    “老七,这话恐怕你自己都不信吧?”袁无为笑了起来,又恢复了先前的清冷洒脱,“我们和大梁这一战会达成什么样,打到什么时候,由不得我们,等到我们真的缓过气来脱身,你觉得江烽呢?他会一直在这里等着我们?”

    “他不在这里,还能去哪里?顶多就是让他拿下一个殷城罢了,殷城城破人少,对固始军意义不大。”袁无畏突然脸色微变,忍不住一夹马腹,赶上来,“三兄,你是说江烽要打光州以外的主意?寿州,黄州?”

    袁无为摇了摇头,目光澄澈,注视着远处黑暗中,悠悠道:“若是常人,断无可能,休养生息还来不及呢,但江烽,你不觉得此人赌性奇大么?每每都敢压上自己一切去赌,所以这个人我看不透,寿州也好,黄州也好,都有可能,甚至我们的光州,北边的颍州,说不定这个家伙都要找机会伸一只手进去。”

    “三兄,你是不是太夸大其词了?这么短时间,江烽他怕连固始都未必能站稳呢,……”袁无畏这番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江烽岂是囿于这等原因的角色?

    所以袁无为也听出了袁无畏话语里的不确定性,笑了笑:“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左右我们近期都没有精力开过问这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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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袁无为和袁无畏自以为看清楚了江烽本性和底气时,江烽其实正被这一切弄得焦头烂额。

    又是一个通宵未眠,他也睡不着。

    斥候如流水一般的把情报消息传递回来,他需要在第一时间作出判断和决定。

    蔡州军是真的撤军了,而且是连夜撤军,全部主力军都是一路向西,估计明早就要渡过浍水,直奔光州。

    看样子袁无为也觉察到了大梁在西线布局带来的巨大危机,但江烽估计袁无为也已经来不及了。

    就算是袁无为连夜撤兵,问题是从固始到朗山——吴房——西平一线,这数千大军,起码要走五六天,而且中途还需要整训,大梁显然不可能给他这么多时间。

    大梁一旦发起进攻,恐怕就是天崩地裂雷霆万钧的,势必要在这一线把蔡州打残打废。

    这一线虽然还不算蔡州最富饶的地区,但是也是蔡州经营已久的县份,大梁军纵马进来,恐怕就不仅仅像蚁贼那么掳掠一番就走那么简单了,彻底破坏蔡州的战争潜力只怕就是应有之意了。

    在得知蔡州军全数拔营西归时,已经是将近卯时了。

    不仅仅是江烽未睡,甚至固始城内大部分士绅商贾睡,而在江烽的指挥使府中,陈蔚和光州黄氏的代表——黄靖,甚至也一直陪着江烽等候着。

    “陈大人,黄老先生,你们可以回去安稳的睡一觉了,蔡州军已经全数离开,前部已经抵达浍水开始西渡了,估计明日午时前,蔡州大军就会全数渡过浍水。”

    江烽有些不雅的伸了一个懒腰,牵动伤口,让他忍不住龇牙咧嘴。

    陈蔚和黄靖相顾而笑,同时站起身来,拱手一礼,“那就恭喜指挥使大人了,这一仗总算是打胜了,我们固始百姓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不知道这戒严什么时候解除?”

    “明日一早就可解除,二位尽可放心,大梁已经在三线对蔡州开战,蔡州现在是自顾不暇了,没准儿南阳那边可能也会对光州产生兴趣。”江烽笑了笑。

    陈蔚和黄靖相顾失色,黄靖最为关注光州情形,忍不住问道:“指挥使大人,你说南阳刘家会对光州动兵?”

    “不,黄老先生,我可没这么说,我只说南阳可能会有兴趣,而这个兴趣要根据大梁和蔡州之间的战争进展变化,若是战事对蔡州不利,那么南阳对光州兴趣也许就会变得很大了。”江烽摊摊手,“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还真不好说。”

    江烽的话没错,如果南阳刘氏真的得了光州,光州就真的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南阳士绅势力素来强大,连二刘平妻都大多要娶本地大族士绅嫡女,这些士绅大族也一直支持二刘对外扩张,寻求更多的利益。

    现在光州已经被蔡州军扫荡一空,若是被他们南阳所得,正好可以心安理得的将一切收归己有,而不必承担任何道义上的责任,因为他们是从袁氏手中获得的。

    黄靖神色复杂,默默的点点头,这个道理略微一想就能想明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黄家还真要期望蔡州不要在与大梁的大战中败得太惨,那样让南阳刘氏也趁机夺下光州,那就真的尘埃落定了。

    最好的办法是这样不死不活的拖下去,拖到固始军能有机会收回光州,那样才是最符合黄家的利益的,只是这个时间恐怕太长了一点,守住固始和夺下光州完全是两个概念,这也许只是一种美好愿景。

    “好了,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一点儿,二位回去休息吧,也可以把消息告诉其他人,让全城人都可以睡个安稳觉了,说实话,我也需要好好睡一觉了。”

    江烽拍拍手,送客。

    他也真的需要睡一觉了。(未完待续。)

    连绵不绝的爆竹声终于还是把江烽从沉睡中惊醒过来了。

    淡淡的硝烟味儿弥漫在空气中,看样子城中居民已经知道蔡州军撤军这个情况了。

    瞅了一眼窗外,天早就亮了,不过江烽却有一种赖床的冲动。

    这种冲动很久没有出现了,至少在来这个时空中之后好像就未曾感受过了。

    全身的伤势依然在隐隐作疼,不过江烽很注重自身保养,在战前就已经有针对性的调制配制了一些丹丸散剂,内外皆有,就是为了防止在这一战中可能出现的各种伤害。

    他很清楚这一战和蚁贼那一战不同,袁氏如过江之鲫的高手,几乎个个都有超越自己或者和自己匹敌的水准,随便遇上哪个都不会好过,现在看来这种充分准备是非常明智的。

    和杨堪、秦再道、张越这些人相比,江烽的伤势算是轻的,外伤无外乎失血过多,经脉未损,骨骼有小损,但是内伤却不轻。

    赵榄不愧是逼近养息期的高手,饶是自己苦心设计了陷阱让其入局,但临死前的爆发式反噬还是让自己内腑震伤不小,没个十天半月根本恢复不过来。

    稍微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屋外就传来声音:“军指挥使大人,您醒了?”

    “唔,几时了?”江烽强撑着身体坐起来,身体越睡越酸软,还是需要通过玄气元力的调息养息才能慢慢恢复,只是有时候弓弦绷得太紧,的确很容易让人崩溃,适度的放松也是很有必要的。

    “已经是巳时了。”张万山小心推门进来。

    “蔡州军已经撤走完了?”江烽一边穿衣,一边随口问道。

    “嗯,已经撤完了,走得很匆忙,大概是为了避免暴露,甚至还丢下了很多木料和资材。”张万山赶紧回答道:“崔大人和贺大人已经安排材官所的人前去清点,尽快将其运回城中。”

    这也在意料之中。

    攻城之战既然结束,蔡州军为了尽快赶回光州,丢掉一些笨重和不方便携带运走的材料也很正常,而且他们短期内重犯固始的可能性几近于无,所以丢给固始也算不上什么,这方面袁无为还是相当果决的。

    “有没有什么紧急事务?”江烽穿好衣服,活动了一下身体,觉得还是有些不得劲儿,想要调息活络一番,不想被人打扰。

    “常大人来过,还有鞠指挥使也来过,见您还没有醒,就离开了。”张万山小心的回答道。

    经此一役,江烽在一干老固始军和光州军心目中的印象陡然拔高到一个巍然耸立深不可测的境地。

    尤其是这一次袁氏三驹、汝阳八柱中诸多英雄人物尽皆登场,其规模和标准远胜于几个月前袁氏对光州的一战,但是固始军却能以一帮临时凑合起来的杂牌军队硬生生的把蔡州军给打退了,而且还迫使蔡州军还不得不连夜退军。

    虽然也知道蔡州军的连夜退军肯定有其外在原因,但是所有人都清楚如果固始军不能在昨日一战中扛下来,那现在固始城里早已经是袁氏旗帜飘扬了。

    而在面对无为天王、不灭天魔和铁戟横天袁氏正当打这一代的三大高手,还有正在崛起的汝阳八柱,固始军竟然能够有条不紊的接下来,而且军指挥使大人竟然还斩杀了一名汝阳八柱中的领军人物,无论是谁都得要承认,这一战如果不是江烽居间来运筹帷幄,恐怕就不可能有这个结果了。

    常昆来很正常,经此一难,原本常昆是有意要留在固始的,但是现在常昆改变了想法。

    从天境初阶太息前期被打落到静息期,甚至连恢复到养息期都基本不可能,这也绝了常昆留在固始军的想法,倒是留在汴梁也许还能为固始军多发挥一些作用。

    当然在此之前,常昆希望要和江烽好好谈一谈白马寺一脉子弟到固始军落足的问题。

    对常昆的一些想法江烽也心知肚明,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一个双赢的格局。

    白马寺一脉在大梁军中被大相国寺一脉排挤得站不住脚,而且在中原地区也日趋式微,现在亟待寻找一个合适时机来重振旗鼓,固始军这个小盟友无疑就是最为合适的。

    固始现在经历了这一轮恶战之后,势必要大规模的扩充自身实力,而且获得大梁鼎力支持,其生存空间也会得到极大改善。

    可以说现在的固始军就像十多二十年的蔡州军一样,也会迎来一个快速膨胀期,而谁能在这个时候加入进来,就能最大限度的提升自身的影响力,也能获得最大的利益,白马寺一脉当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

    常昆不找江烽谈,江烽也会找机会和常昆谈一谈。

    不过鞠慎这个时候来找江烽倒是让江烽有些意外,一时间他也想不起鞠慎有什么紧要事情找自己,难道是来询问鞠蕖的伤情?

    想到这里,江烽沉声问道:“蕖娘的伤势有无变化?”

    “没有什么变化。”

    张万山知道军指挥使大人对这个有着胡人血统的女子很是看重,而且在这一战中这位蕖娘子也是立下了大功,成功的拖住了袁无为和袁无敌二人相当长一段时间,为其他人和整个军队都赢得了宝贵的机会,否则若是让袁氏双驹突破,恐怕固始军防线也早就崩盘了。

    江烽默然。

    从他内心来说,他很想尽早腾出手来炼制几炉丹药,这对于自己的恢复,对于蕖娘的康复,甚至对于杨堪、张越、秦再道几人的伤势恢复都有极大的帮助,在这方面江烽还是颇有底气的。

    《青囊书辑要》是祖辈给自己留下了一笔极为宝贵的财富,可以说比自己之前修炼五禽戏功法不遑多让。

    而原来的江烽对《青囊书辑要》不甚重视,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修炼武道上去了,只是把《青囊书辑要》视为一本普通的医经药书,平素用来熬炼一些药散丹丸,辅助武道修行。

    不过在逐渐了解到了《青囊书辑要》其中奥义之后,江烽才逐渐意识到这本书的重要性。

    武道修行不单单只靠苦练勤修,也不完全是靠天赋悟性,后天的滋养药补一样相当关键。

    尤其是在经历一些大战砥砺磨练之后,用药得当,可以避免伤势恶化,甚至帮助伤势迅速痊愈,乃至让武道修行更上一层楼,这些都往往离不开天材地宝和丹丸药散的帮助。

    藩阀世家豪门望族之所以能成为藩阀世家豪门望族,就在于他们能够为家族子弟提供丰厚的各种资源,供其不断提升修为过程中,使得他们能够获得更多的机会和资源,让其在与其他庶民子弟竞争时占据更大的优势。

    而庶民子弟要想出头,往往就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或者就要在天资才华上有更多的优势。

    同等条件对比之下,自然藩阀世家和豪门望族子弟获得出头机会要多得多。

    《青囊书辑要》一书中除了一些病理伤情有更精辟的阐述分析判断外,更多的还是一些伤势诊治,以及丹丸药散的熬炼制作,尤其是最后关于一些有助于武道修行上筑基固本和提升所提及的天材地宝发掘寻找,一些药物巧妙搭配,熬炼制作的工艺,都有不同于别家的秘旨奥义。

    江烽读后也是获益良多,所以他也急于想要寻找机会来试验一番,但这么久来繁杂的事务一直让他无暇抽身,让他本来想把这方面当做一个业余爱好来试验试验的想法都未能如愿。

    现在固始军如此多的重要人物受了重伤,本来是一个最好不过的机会,但是现在他作为主帅,有更多更重要的事务等着他,让他想要尝试一番都不得行,所以也是遗憾不已。

    “还有什么情况?”江烽见张万山欲言又止的模样,不耐烦的问道:“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崔大人之前也和我交代了,说如果指挥使大人醒来了,让告诉您一声,军中有不少阵亡将士安葬事宜需要和大人商量一下,其中不少是没有家眷的,现在军中士气尚可,但是再拖两天,待到胜利的气氛渐渐淡去,恐怕军心士气就会受到影响,也会影响到大人的威望,崔大人觉得兹事体大,想要……”

    江烽心中一凛,一骨碌翻身站起来,“白陵在哪里?立即让他来见我。”

    从蚁贼围城到昨日一战,这么多阵亡将士的安葬问题,还有他们后续的抚恤问题,一直没有得到妥善解决,之前自己有些疏忽,现在这件事情不能再拖下去,而且需要自己亲自来过问抓这件事情,否则下一步的军队补充整训都会受到很大影响。

    这是头等大事。

    崔尚来得很快,很显然他也觉察到了这件事情的紧迫性。

    不趁着胜利的喜悦气氛尚未散去时把这件事情处理妥当,一旦将士们的心境发生变化,士卒们对自己死去之后的安排,对袍泽逝去的怀念,就会交织在一起发酵,对军心影响极大。

    此事处理,宜早不宜迟,而且还要有一个规范且可持续的条陈规则来。(未完待续。)

        与崔尚商讨关于阵亡将士安葬和记功授勋、军属优恤、不停衣粮、子侄入伍等事宜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崔尚对这一块的事宜显然是下了一番苦功的,知之甚详。

    事实上在李唐一朝中关于阵亡将士善后处置就有着相当完善的条陈规制,只不过随着李唐后期藩阀割据称雄,各地藩阀在田土、财政等方面的条件不尽相同,这些条陈规制就逐渐被选择性的废置或者说改变了。

    崔尚也提出了像固始现在这种小县目前根本无力承担过高的优恤、记功授勋等待遇,尤其是这两战中阵亡士卒数量实在太大,如果要按照李唐时代的标准来解决,根本就承受不起。

    更何况现在本身因为水旱天灾频发,战乱四起,逃荒的灾民以及沦为流民的数量极大,根本不虞兵源不足的问题。

    以固始为例,由于蚁贼在寿州肆虐,从盛唐、霍丘、霍山逃亡到固始的流民数量就不小,近期更因为颍州遭遇蚁贼洗劫,渡淮而来的颍州流民数量又大增,目前在固始东面和北面的灾民数量都在上万人,不少都正在向固始县城进发。

    之前蔡州兵在南下时就曾经拦截抓获了不少流民直接编入他们民夫队中,可以说战死在固始城下的民夫就有不少是颍州那边的战乱流民。

    “二郎,参照各地目前的优抚规制,无外乎几类,最常见的,择其子侄顶替入伍,盖因军队士卒待遇较高,尤其是牙兵禁军这一类精锐,其次,对其家属不停衣粮,穆宗之前为五年不停衣粮,而穆宗之后,改为三年,主要是为阵亡士卒子女提供五年生活所需;再其次,为加倍记功授勋,这一点因为虽有规制,但实际上由于官田的缺乏,授勋田这一规制很难落实执行,所以更多的还是以奖励银钱作为替代。”

    崔尚洋洋洒洒的将李唐时代的优恤规制作了一个介绍,又结合目前固始军的情形作了一个分析,认为目前固始军目前尚不具备按照江烽所设想的一这三种制度同时并行的方式来解决优恤的条件,这样的代价太大。

    虽然现在固始得到了大梁和和南阳以及鄂黄的钱粮支持,但是这只是短期效益,后续能不能获得这样力度的支持,还很难说。

    而已固始现在的经济实力显然是无法支撑的,而承诺了又无法兑现的话,给军心士气伤害会更大。

    江烽抚摸着下颌,一时间没有搭腔。

    他明白崔尚的意思,现在的固始军能控制的地域太窄,仅仅固始一县,勉强可以加上一个还不确定的殷城县。

    这两县受到蚁贼影响很小,绝大多数熟地都在地方士绅控制之下,官府手里官田很少。

    倒是殷城因为人少,南部靠近大别山区地带,还有一些生地和山林属于官府掌握之下,但是条件却不算好。

    “白陵,你认为对于士卒们来说,什么对他们是最具吸引力的,或者说能够让他们不惧生死上阵拼杀的原因是什么?”江烽一字一句慢吞吞的道:“排除保护自己家园家人这个因素之外,对士卒们最具现实诱惑力的因素是什么?”

    崔尚被江烽这番话问得有些发愣,想了一想才道:“当然是立功授勋了,立功授勋一方面可以获得提拔,另一方面哪怕是没有勋田,但是起码也有替代的钱银。”

    “你的意思是还是勋田的吸引力最大?”江烽再问,他听出了崔尚言外之意。

    “这还有什么值得问的?多于农夫来说,谁能够给他们提供一个不受欢迎外士绅控制,甚至连赋税都予以减免的田土,还可以子孙流传下来,说是传家宝也不为过,这当然值得他们用性命去拼搏。”崔尚理所当然的道:“现在各州县哪里还在授田?佃雇农要么就是依附于士绅,要么就只能托庇于寺庙道观,其性质都差不多,田赋,劳役,哪样都不能少,如何能与什么都不用交的勋田相比?”

    的确,事实上从李唐中期,均田制就已经逐渐崩溃了,无地可授成为一个最大的问题,失去了这一基础,府兵制自然也就土崩瓦解,进而重归募兵制。

    进入藩阀争霸时代,藩阀们本身就是最大的地主,谁愿意白白把土地交给别人?

    哪怕是士卒们为他们的利益打生打死,但是他们宁肯用银钱丝绢这一类物事来奖励,也绝不肯把一分一毫土地给士卒,这已经成为了各地的通例,。

    除非是一些新近崛起的藩阀,对于为自己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宠臣大将或者对自己需要倚仗的豪门大家,也许能从新获田土山林中予以对方奖励,提升其忠诚度,鼓励为自己卖命,其他寻常将士,是断不可能获得这等厚赏的。

    在这个时代,土地终究还是所有人心目中最重要的东西,胜过一切,而对于江烽来说,他却没有这种情结,而且对于他来说,需要一帮牢牢团结在自己周围的将官士卒,为自己的政权生存打生打死,这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对自己来说,田土山林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同样,像杨堪、丁满、郭泰、葛晗、李桐乃至吴十二、吴十三这些人之所以不远千里从大梁来到固始,固然有觉得固始军有发展前途,能一展心中抱负的想法,但能够在固始获得更多机会,尤其是为自己日后儿孙乃至打下一份家业这个意愿同样相当强烈。

    因为他们的祖辈也就是这样,从黄巢之乱之后就开始老梁王打天下,打下了现在大梁这片天下,也才有这些原来不过是私盐贩子、屠夫、乞丐、小贩、流民、农夫等下等人出身,现在却能一跃成为大梁豪门的家族,现在他们也一样想要复制这个梦想。

    “白陵,恐怕我们要考虑到这一点,我们固始现在太过于孱弱,从蚁贼围城到现在蔡州军来犯,两场战争下来,我们的士卒损失有多大?太大了,或许由于水旱天灾和兵乱的缘故,有大量灾民和流民可为我们提供兵源,但是真正发挥关键作用的军官要训练培养出来却不容易。”

    江烽一边整理着思路,一边阐述着的自己的想法和意图。

    “就目前来说,固始军面临着巨大的重建压力,蔡州军的威胁暂时退去,但是其对我们的威胁是长远的,我们和他们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还有蚁贼的存在一样会对我们有巨大威胁,虽然看起来他们在之前这一战中助了我们一臂之力,但改变不了我们和他们之间的根本矛盾,这也要求我们固始军必须更强大才能保卫自己的安全。”

    “而我们要建立起一支更强大的军队,需求是多方面的,充足而稳定的兵源,具有高水准的军官,还有能够支撑这支军队的经济,嗯,包括钱银,粮食,马匹,武器和盔甲,一切,而起根基就是土地,地盘,……”

    江烽花了很大的心思来向崔尚阐述自己的观点,怎么样来让固始军能在这个夹缝中生存下来,进而发展壮大。

    而要实现这个目标,一个最根本的问题,就是要让这些军官士卒心甘情愿的为自己卖命,而自己能给出的东西就是田土。

    当然这肯定还面临着很多问题,比如田土从哪里来,而与掌握着海量土地的地方豪门士绅又该如何来达成妥协相处。

    但江烽要让崔尚明白,能让固始军真正站稳的根本是固始军本身,而不是那些豪门大族,至少现在还不是。

    简而言之,他江烽现在还是一个除了军队一无所有的军头,他首先要保证自己军队中的军官士卒们能得到让其为自己卖命的东西,让他们全心全意为自己卖命,才谈得上其他,士绅大族们的利益都只能暂时摆在后边。

    “二郎,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打算要用土地来酬谢将士?”崔尚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点点头。

    他听明白了江烽的意思,士绅大族现在还不是江烽可依托的对象,顶多算是一个可以相互利用的伙伴,而真正是江烽依靠的现在是军队将士,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也将还是军队将士,甚至在更久的以后军队将士都将是江烽的根本。

    因为江烽本身就是庶族出身,也没有什么士绅望族背景,哪怕是日后可能会因为联姻和士绅望族的投效而产生瓜葛,但是江烽很清醒,他可以倚仗的还是军队。

    现在考虑其他都是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为了军队将士的利益,哪怕暂时伤害士绅望族的利益也在所不惜。

    “嗯,这是应有之意,同时也是必须兑现落实的,但是怎么来兑现落实,你要拟定一个规制出来,土地从何而来,怎么奖励,土地的分配、权属和使用、继承等等诸般规制,这是我们固始军的根本,关系到我们固始军的存亡。”江烽点头:“这会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规制体系,现在可以有一个粗略的,但是要能迅速兑现落实的,日后可以逐步完善,确保现在军心士气要迅速给我凝聚起来!”(未完待续。)

    崔尚心事重重的离开了。

    江烽交给他了一个无比无复杂繁复的工作,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完成的任务,而且这个直接将士绅望族利益排除在外的构想,也对出身五姓七望出身的他心理上一样有很大冲击。

    好在崔尚也是一个明白事理之人,他很清楚目前江烽要想迅速站稳脚跟,要想迅速充实壮大固始军,就只能这么做,否则江烽这种统治力维系不了多久。

    更何况崔尚也看到了江烽这其实也是一个权宜之计。

    江烽并非颠覆了整个士绅望族占据主导地位的社会秩序,很大程度只是想要通过军功来重新培育一批为他卖命、忠于他的新贵罢了。

    这和自己来固始的目的不矛盾,自己来固始也不就是想要从被排除在权力核心之外的情形下另寻出路重新踏入权力中枢中么?

    虽说固始现在还远谈不上与权力中枢有多少瓜葛,但是这起码是一个良好的开开局了。

    就凭着与蚁贼和蔡州军的这两战,固始军很快就会淮南淮北道和河南道上熠熠生辉。

    无论是大梁,还是淮北时家、淮南杨氏以及南阳刘氏,乃至鄂黄杜氏,都会感受到这支新兴力量的不一般,都需要掂量一下这支力量的出现给这个区域利益格局带来的触动和变化。

    江烽知道崔尚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自己带给他的这番观点,但他相信崔尚是个聪明人,很快就能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至于说制定规制条陈那更是崔尚这类策士得心应手的活计。

    现在自己只让他拿出一个现实可行的粗略版条陈,能够最简单直白的让将士们明白他活着替自己卖命能得到什么,为自己战死又会获得什么,让他活着能有奔头,死了也心甘情愿,不会抱憾。

    崔尚临行之前也告知江烽,如果身体支撑得住的话,最好择机到几处将士尸体收殓所在去看一看,顺带看望一下阵亡将士家眷,予以抚慰,这也是收揽军心的最佳时机。

    这个提醒也来得很及时,这几日里阵亡将士都将陆续收殓安埋,按照李唐一代以来的规制,要么是就地安埋,要么就是送回乡中安埋,这其中还还要分有无家眷亲属者。

    本地籍士卒自然不必说,但是这一战中战死的将士不少是来自大梁和申州,亦有部分是来自寿、颍等州,而且现在光州还在袁氏控制之下,如定城、光山、乐安等县自然不会接受固始军士卒的安埋,这就需要一个折中的办法来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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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满默默的替吴长生盖上棺椁盖板,看着身后这一群将士们,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们。

    数百具尸体摆在校场内,触目惊心。

    县城里的棺材根本不够,材官所正在招募县里所有木匠加班加点赶制。

    这一战对大梁子弟来说是真正的浴血之战,从大梁来的九百多将士,在这一战中阵亡超过两百人,可谓惨烈无比。

    无数人带着梦想而来,但是几日后他们却只能迎来一抔黄土。

    他们中的很多人在大梁还有妻儿老小,还等待着丈夫、儿子、父亲能给他们带来富足的生活,但是现在这一切都会随着战争的残酷一点一点变得现实而冷峻起来。

    当兵从来就是提头讨生用命挣饷的活儿,大梁子弟来固始之前就曾有过这种心理准备,他们在广胜军、龙虎军中时也是一样如此讨生活,但是当这种生活带来的残酷性再度回到他们的视野中时,幸存下来的将士们还是有些不寒而栗了。

    “指挥使大人,军指挥使大人战前所作的承诺是否会兑现?”

    气氛有些凝滞,终于吴长胜还是代表这两百多阵亡将士问道,逝者已矣,那么活着的人该得到什么,这才是最现实的问题。

    丁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虽然蔡州军已经撤离,县城内也已经解除戒严,但是后续的事情还很多,杨堪现在还伤重不起,郭泰阵亡,大梁来固始的三个领头人中就只有自己了,大家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也在情理之中。

    “我相信没有问题,军指挥使大人战前明确向七郎和我承诺,会让为固始战死和受伤的兄弟们得到他们该得到的东西,这一点江大人不会失信。”

    丁满也相信江烽不会失信,这关系到这一支军队的军心士气,没有那个主帅会会这么不智,但是战前只有一个虚无的承诺,要落实到具体的条款上来,那就不简单了。

    阵亡者该怎么优恤,伤残者又该怎么优恤,还有战争中得勋获功者又该怎么来赏赐,而他们得勋获功之后阵亡了或者伤残了又该怎么奖赏,这些都非常复杂而具体,不是一件简单之事,

    吴长胜点点头,丁满这么说,他自然不可能不信,而且江烽给他的印象还是很好的,只是这关系到已经阵亡的两百多兄弟,在没有定论之前,没有谁能放得下心。

    较场口传来一阵声音。

    “军指挥使大人来了。”

    一干将士和家眷们都激动起来了,先前丁满就向大家介绍过了,军指挥使大人受伤甚众,难以起身,这也得到了吴长胜等人的证实,为了斩杀汝阳八柱的赵榄,军指挥使大人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这都能理解。

    看着江烽一瘸一拐在张万山等亲卫的搀扶下过来,一干将士和家眷们自动的分开一条路,而将士们更是主动的行礼。

    “阿满,这是十二的灵柩?”江烽一脸肃色,走近灵柩,推开张万山的搀扶,径直问道。

    “回军指挥使大人,是十二的灵柩。”丁满赶紧道。

    如果说在这一战之前,丁满对江烽还只是有些尊重和羡慕,内心深处还是觉得这个家伙运气太好,但这一战之后,他的这份心思早已经消失无踪。

    不谈他如何与大梁、南阳利益博弈,也不谈他怎么运作从鄂黄杜氏手中捞来利益,单单是这一场战争的分派应对,丁满就自愧不如远甚,而且江烽更是在武将对战中斩杀了赵榄,这更让丁满心折。

    无论是采取什么策略手段,也不管这一场战争中充满了多少巧合、运气成分在里边,但是丁满清楚,以蔡州军巨石压卵的实力,如果但靠运气、巧合想要赢得这一战,那纯粹就是痴人说梦。

    没有前期术法防御体系的准备,没有前期杜氏的各方支持,没有江烽与大梁之间的种种交易,固始军凭什么打赢这一次远超各方预料而来的蔡州军?

    就连杨堪、丁满等人内心深处都一样充满了怀疑,只不过作为武者的尊严让他们不可能临阵脱逃,就这样,他们赢下了这一战。

    这是在江烽主导下的第一战,丁满感觉得到,无论是老固始军,还是大梁子弟,亦或是申州军,在这一战之后,都有一种脱胎换骨般的感觉,只要再加以凝聚重铸,丁满自信这支军队将不逊于他原来所在的大梁广胜军!

    江烽示意张万山掀开棺材盖板,站直身体看了看吴十二被术法火弹烧得有些狰狞变形的身体,郑重其事的鞠躬行礼之后,这才示意张万山把盖板盖上。

    “十二家中尚有何人?”江烽把目光转向吴十三吴长胜,“可有父母妻儿,在大梁还是在我固始?十三你可有家小?”

    随着大梁九百多子弟来固始,亦有部分家眷随着这九百多老卒来固始,其中大部分都是在大梁混得较差,连温饱都成问题的老卒。

    “我哥尚有一女一子,女年方十二,子年仅九岁。”吴长胜黯然道:“老父还在大梁,母亲早逝,我未曾娶妻。”

    “十二之妻呢?”江烽也有些头疼,一子一女,都才未成年,吴十三又未曾娶妻,混得连温饱都解决不了,自然无从娶妻,而且听吴十三的话里话外,吴十二似乎妻子还在。

    吴十三一时间没有回答,倒是丁满有些尴尬的站在一旁小声道:“十二之妻已经休夫。”

    “哦?竟有此事?”江烽大惑不解,大唐以来民风开放,女子地位相对较高,女子休妻之事并非罕见,但也不多见,一般说来要休夫也得有合理理由。

    丁满见江烽问及,也只得简单介绍了吴十二之妻情形。

    原来吴十二之妻原是某大户正妻丫鬟,生得颇有姿色,原本大户家主有意纳其为妾,结果才发现这丫鬟早已和家中一奴勾搭成奸,所以一怒之下将其买入教坊司。

    后此女在教坊司中因为不服管教,被老鸨拾掇之后患病病重,眼见不得治,最终被赶了出去在街头等死,结果被吴十二生了好心捡了回去,延医服药,竟然痊愈了,后来也就跟了吴十二。

    没想到前两年故态复萌,加之吴十二一家的确困苦,所以该女子便休夫另走,据说是被汴梁城中某权贵金屋藏娇。

    江烽也没想到吴十二身上居然也有这等状如戏剧般的故事,唏嘘感慨不已之余问道:“现十二之子女如何生活?”

    这也是一干人面临最大难题。

    吴十二是把子女带来了固始,没想到一来就遇上大战,尚未来得及安顿这两个子女。(未完待续。)

    江烽沉吟了一下,一时间也没有想好怎么来处理这类事情。

    这种事情的确棘手,他也想到过这一次大战后会遗留下许多问题,原本是打算逐步考虑来解决,但没想到会在吴十二这里遇上。

    像阵亡将士未成年子女问题,失去家中的顶梁柱,对于一个家庭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而解决这些将士身后之忧也是最能激发将士士气,最能打造一支军队凝聚力和战斗意志的。

    对于多了千年历史经验的江烽来说,他很清楚这一点。

    “去把十二的子女唤来。”江烽想了一想,打算先问一问这两个子女的情况,以及他们自身意愿。

    很快就有人把吴十二的两个子女带到了江烽面前。

    让江烽颇感惊讶的是这姐弟两居然还颇为知书懂礼,少女在自己面前盈盈一礼,而男童略显紧张,但也还是能在自己面前鞠躬行礼,倒是大出江烽意外。

    “汝父已去,你等二人现在有何打算?”江烽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姐弟二人,问道。

    少女虽然年方十二,但是却已经有了几分美人胚子模样,亭亭玉立,虽然脸带悲色,但是心神却未乱,即便是在江烽炯炯目光审视之下,依然能够保持镇静,也让江烽内心啧啧称奇。

    “奴家姐弟年幼,父亲逝去,但凭大人安排。”少女悄悄的瞥了一眼在一旁的丁满和吴十三,盈盈一福道。

    这丫头倒是生得一张巧嘴,根本不提其他,直接就把担子交给了江烽,让江烽也大为头疼。

    再看看丁满和吴十二满怀希望的目光,江烽觉得自己若是不给这姐弟二人安排一个好去处,倒真是有些不好交代了,也会寒了在场人的心。

    “阿满,你觉得如何?”

    “指挥使大人,我看白陵那里虽有二名参划,但是仍然还有不少琐事需要小童照应,不如让吴江去替白陵打下手,也算白陵半个弟子,日后也能谋个出身。”

    丁满的话让吴十三眼睛一亮,崔尚现在算是江烽的首席参谋,未来的录事参军,若是能让自己侄子拜在崔尚门下,也是一大造化。

    “嗯,这倒可以,白陵那边事务繁多,只是这吴江年幼,……”江烽沉吟了一下,吴十三就马上接上话:“军指挥使大人,我这侄子自小吃苦,且跟随他母亲识字不少,若是能跟随崔大人打磨一番,也算是寻个出身了,想必哥哥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这话一出来,再不行也得行了,江烽自然满口答应,这事儿就算定了。

    他也有一打算,准备待条件时机都成熟的时候设立一个军学堂,专门接纳这些阵亡将士未成年子女,只要愿意,都可以到这个学堂里学习生活,由固始军负责起他们一直到成年的生活。

    这不但可以收揽人心,同时也算是为自己培育起一批绝对忠于自己的潜力嫡系。

    “那你怎么办?”只剩下这当姐姐的少女,江烽觉得要好处理许多,毕竟这女孩子也有十二岁了,在这寻常人家女孩子十三四岁就嫁人的时代,等上两年就可以出嫁,就算是现在要寻个人家也属正常。

    少女又是盈盈一礼,“大人,奴家自幼听闻武技术法,只是无缘得习,听闻许家静娘子精擅术法,奴家甚为敬佩,还有那鞠家蕖娘子武技超凡,奴家也甚是仰慕,愿意伺候二位小娘子,也好有机会向她们请益。”

    江烽一愣,忍不住再次打量这个女孩子。

    翦水双瞳灵动无比,下颌微尖,峨眉如画,眉含春山,嘴角却有一颗小痣,原本端庄清秀的娇靥,凭空多了几分媚意,尚未张开的身体倒是没啥看头。

    能说出这番话,不得不让江烽大感惊讶,这丫头才来固始几日,居然就知道许静精于术法,鞠蕖武技精深,而且还提出要去伺候许静或者鞠蕖,这份心思可不简单。

    若是这丫头是知晓鞠蕖和许静与自己的关系而存了这般心思的话,那就更不简单了。

    心念急转,江烽嘴角带笑,“嗯,你想去陪静娘和蕖娘?也好,那不知道你想去陪静娘还是蕖娘呢?”

    少女眼波流盼,“奴家听闻蕖娘子现在受伤身体不便,想要去伺候蕖娘子,不知可否?”

    江烽心中又是一凛,都知道许静性子温顺,而鞠蕖不善言辞,性格内向,一般说来女孩子要选都会选许静,但这丫头居然选了鞠蕖,而且给出的理由也是冠冕堂皇情通理顺,要去伺候受伤的鞠蕖。

    甚至自己都要领这份情,以这丫头的精明乖巧,伺候鞠蕖只怕要不了多久,以鞠蕖爽直且没有多少的心机的性格,就要被这丫头给哄得要什么给什么了。

    至于说这丫头还有没有其他心思,江烽就不得而知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丫头若是再等几年绝对是一个非凡的角色。

    “当然可以。”这个时候江烽自然不可能说不行,只是日后倒要考虑怎么来提醒蕖娘别着了这丫头的道儿了。

    处理了吴十二的子女安顿问题,江烽也明显感觉到这一群人里的气氛都要融动许多了,看样子解决将士们的后顾之忧的确对提振军心士气有着巨大的作用。

    似乎是感受到了江烽的亲善,一干士卒们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军指挥使大人,战前给我等的奖惩许诺不知道能否兑现?吾弟大腿经脉在这一战里被蔡州兵斩断,郎中说怕是不能再当兵吃粮了,他昨晚睡不着觉,我以为他是疼痛难忍,结果他说他是担心他日后的生活,……”

    “是啊,军指挥使大人,我表兄战死,他家中尚有老母和尚未成家的幼弟,一家人便断了生计,……”

    一干士兵只要有一个人开了头,便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连丁满也难以制止。

    事实上丁满也不想制止,他也想希望江烽能在这个问题上给一帮士卒一个肯定的说法。

    江烽也知道需要给将士们吃一颗定心丸,这对于下一步军队的重组重建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事实上他也需要将士们将自己的这番话传递出去,不仅仅是军队中,也还要扩散到那些流民中,为下一步扩军备战打好基础。

    “嗯,大家伙儿都很关心这个问题,某既然为固始军指挥使,自当要对固始军每一兵一卒的身前身后事谋划,我已经责成崔尚正在就从上一次蚁贼围城一战到今次蔡州军来犯一战中的所有功勋和阵亡伤残将士情况进行全面统计核查,相信不久就会有一个结果出来,我承诺过的,有功必奖,这个奖,既包括银钱绢布,也包括私田和勋田,必定会兑现,……”

    当私田和勋田二词从江烽嘴里出来之后,立时就引起了整个在场将士,甚至包括丁满在内的所有人的兴奋。

    奖赏银钱绢布大家有心理准备,但是私田和勋田这两个词语从中唐以来,已经很难从战事奖赏中看到了,即便是有,那都是皇帝或者藩阀对重臣武将的赏赐,对于中下层军官士卒来说,可以说极其罕见。

    今日江烽明确提出了对此次战事中有重大功绩者会有私田和勋田的奖赏,哪怕这种奖励数量可能会很少,但是这毕竟代表了一种可能。

    这意味着寻常士卒一样可以获得私田和勋田这种可能,而对于一般士卒来说,若是能为自己子女挣得几十亩私田,或者两三亩勋田,只怕是立马战死也是千值万值了。

    当江烽与丁满离开较场时,整个校场内外的军官士卒们都沉浸在了一种无比的兴奋和喜悦之中。

    哪怕他们知道这个奖励不好拿,知道也许拼上一条命也很大可能一无所获,但这毕竟是一种可能了,万一运气转到自己头上,就能让自己立下一场大功呢?

    “二郎,你真的打算要对大功将士授以私田和勋田?”丁满在兴奋激动之后,也开始冷静下来,这非同小可,哪怕知道江烽不会是一时冲动之言,但他还是担心江烽没有意识到这里边的巨大风险。

    “嗯,我说过的话,自然不会食言,而且我也和白陵说了,让他尽快拿出一个规制条陈出来,要尽可能的细化,这个田土也不是那么好拿的。”江烽淡淡的道:“阿满,我记得你也和我说过,来固始,不也就是冲着能光宗耀祖,创下一番家业来的么?难道说田土不算?”

    “嘿嘿,二郎,说实话,田土肯定算,谁都知道勋田不可能有多少,我们指望的也就是能挣得一分私田就满足了。”丁满叹了一口气,“不过二郎,现在你就把这个授田之事提出来,恐怕会引起很多人的恐慌的。”

    江烽当然知道丁满的意思,像黄家、陈家这些本土士绅,只怕是最为敏感的,一旦说到授田,田从何处来?

    以固始一县为例,熟地几乎都被士绅望族们占光,你江烽要授田,拿谁的田土来授?

    这数千士卒,一人三五十亩地,那就意味着几十万亩熟地,除了向陈氏和黄家这些士绅大户们动手,还能有谁?(未完待续。)

    就目前来说,除了军队是自己的最大倚仗外,这些士绅大户的支持同样是不可或缺的。

    军队需要武器盔甲,需要粮秣冬衣,需要银钱资材,这些归根到底都还是要从地方上出来。

    虽说现在从大梁、南阳和鄂黄几个地方捞到一些支援,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要想维系一支军队的支持,还得要地方士绅的支持配合,尤其是地方上如果失去了他们的支持,各种羁绊掣肘就会接踵而至。

    当然,双方更大程度上是会达成一种动态的妥协,江烽固然不愿意把士绅们得罪太深,而士绅们一样不会轻易冒触怒眼下掌握着绝对军权的江烽。

    但如果江烽要触动陈氏、黄氏这些士绅望族们赖以生存的最根本东西——土地,那就另当别论了,纵然这些士绅再不愿意得罪触怒江烽,但这种情况下,他们恐怕也只有走上和江烽决裂的道路了。

    不过江烽暂时还没有要和这些地方士绅望族决裂的计划,从现在的情形来看,固始地方士绅还是比较支持的,当然这也有在强敌压境的因素下。

    江烽觉得自己和固始士绅望族之间是可以找到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案的,而实际上这个方案他也隐约向陈蔚提起过了,只不过就要看陈蔚能不能领悟和接受,以及对自己是否有信心了。

    “阿满,要让所有人都满意的事情这个世界是没有的,我们现在可以说已经在固始站稳了脚跟,如果说战前有些人还可以藉此要挟拿捏我们,但现在他们需要仰我们的鼻息了。”

    江烽瘸着脚,在张万山的搀扶下慢慢走着。

    张万山是张越的亲戚,忠心无虞,所以江烽并没有太多顾忌。

    见丁满面带忧色,江烽又笑了起来,“当然,我不是刻意要伤害谁的利益,但我自己清楚,我的底气源于何处,我也希望他们明白,他们需要拿出一部分利益出来酬谢为他们家人、财产安全打生打死的将士们。”

    丁满叹了一口气,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明白归明白,要让别人接受那就不容易了,土地是世家大族们的根基,要从他们手里拿到土地,比在他们身上割肉还难。

    “行了,阿满,我只有分寸,对这些家伙,属驴的,需要抽一鞭子,再给根儿萝卜尝尝,更何况我相信这些家伙里边不缺聪明人,看得到我们固始军现在的发展势头。”江烽漫不经心的道:“放心吧,也许他们比我们想象的更精明,当我把浍州这块大饼画出来时,所有人都会热血沸腾,垂涎三尺的。”

    画饼?丁满啼笑皆非,“二郎,你这是给我们画饼,还是给他们画饼?”

    “饼是画出来的,但是一旦我们拿到时,那就不是画的饼了,就是实实在在的饼了。”江烽眼中闪过一抹厉芒,“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寿州现在被蚁贼搅得乱成一团,若是我们还不伸手去摘这颗果实,那就真的只能困死于固始了。”

    听得江烽这么一说,丁满精神大振,大梁子弟来固始不是来安贫守旧的,就是要谋功业的,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战伐有功业,焉能守旧丘?

    哪怕才经历了一场生死恶战,也丝毫不能阻挡丁满内心对外征战攻伐的欲*望,更何况先前这一战不过是防御作战,那及得上外出攻城略地?

    但丁满也非无脑之人,立即就意识到其中问题,沉声问道:“二郎,以现在我们固始军的实力,能啃得动寿州这块带肉的骨头?”

    “阿满,寿州是一块带骨头的肉,而非带肉的骨头。”说起寿州,江烽都忍不住咂了咂嘴。

    这个地方是在太重要了,地理位置的重要性毋庸多说,淮西之本源,建康之肩髀,虎视淮南,遥望淮北。

    而且寿春自秦汉以来便素以商贸发达著称,淮水,颍水、涡水以淝水,四水交汇于此,舟楫纵横,商贾云集,无论是谁想要从淮南图谋中原,亦或是要从中原南下江淮,都不得掂量一下,怎么拿下寿春。

    “呵呵,二郎你这话说得有趣,带肉的骨头和带骨头的肉,有什么区别么?”丁满也笑了起来。

    “阿满,如果把整个寿州比作一块带骨头的肉,那么盛唐、霍山就是肉皮,而霍丘就是半瘦肉,而安丰则是膏腴无比的肥肉,至于寿春,那是骨头,不好啃,但是骨头里边却又有最精华的骨髓,只有敲开了骨头,你才能吸取到最精华的骨髓。”

    江烽用最形象的比喻来形容了寿州诸县。

    安丰有芍陂灌溉之利,乃是寿州粮仓,芍陂的水产资材极为丰富,亦是术法一道所急需的,而霍丘仅次于安丰,也是产粮大县,且与光颍二州紧邻,地理位置也十分重要。

    相比之下,盛唐和霍山两县地处寿州南部,却是以丘区为主,人口较少,山林沼泽众多,士绅豪族势力相对较弱,同时因为寿州州治寿春距离盛唐和霍山两县较远,蚁贼进入寿州肆虐之后,盛唐和霍山两县基本上就被寿州放弃,这两县基本上都被蚁贼蹂*躏了一个遍。

    丁满也忍不住咂了咂嘴,掂量了一番,“二郎,恐怕我们现在能垂涎一下的就只有霍丘、盛唐、霍山三县了,安丰和寿春只怕我们都还只能远观啊。”

    江烽点点头,“的确如此,甚至连霍丘我们都还得要掂量掂量,现在蚁贼也还在围攻霍丘,摆明志在必得,我们这点兵力要去和韩拔陵斗,还弱了点儿,如果能给我们一两年时间来恢复养息,倒可以试一试。”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丁满忍不住问道:“二郎,既然我们要图谋寿州,那我们就得要马上重新募兵,尽快重建固始军,时不我待,时间拖长了,寿州局面如果有变,就怕没咱们机会了。”

    “重建固始军肯定是要尽快,但是寿州的局面恐怕一时间还没有那么容易大变,而且就算是变也未必就会向不利于我们的方向转变。”江烽胸有成竹的道:“寿州的关键在寿春,而我估计打寿春主意的人不会少,淮南、淮北,还有秦权,只怕都在盯着寿春,你看秦权迟迟不渡淮,难道是真对颍亳两州感兴趣?他就不怕淮北缓过气来?显然不是,我看他也许在等待机会。”

    等待机会?等待什么机会?要说再等下去应该对蚁贼更不利才对啊。

    一旦淮北调整过来,感化军的战斗力并不弱,加上有地方士绅的支持,别看现在蚁贼纵横颍亳之间,但是真要大军对垒硬战,蚁贼就未必能有多少胜算,丁满有些疑惑。

    但江烽没有深说下去,丁满也不好深问,不过他知道这位军指挥使大人心机深沉,考虑问题更是深远,他这般说,自然有其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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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斥候队的行动效率还是很高的,沿着蔡州军撤退路线,斥候队基本上掌握了蔡州军的行迹。

    可以确定,这一次蔡州军是真的撤出了固始境内,甚至连殷城那边也没有半点留恋。

    整个固始城中处于一种混杂着狂喜和悲伤的气氛当中,酒和肉是卖得最好的东西,酒肆、饭馆都充斥着狂欢的人们。

    很多人当初都已经绝望,尤其是士绅们,甚至都已经做好了贡献自身家产来换取袁氏的宽恕,袁氏在光州的血腥举动让所有士绅都心惊胆战。

    现在这一切都过去了,蔡州军退却了,而且看这个架势,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蔡州军都在无力南犯固始了。

    正阳楼。

    陈固静静的坐在酒桌前,等待着客人。

    固始军已经正式接管了殷城,而殷城仅存的两都兵也已经撤离了殷城县城,返回了阴山关。

    殷城县令谭正所代表的的殷城谭家在光州勉强算得上是士绅大族。

    说是勉强也很客观的说法,因为殷城虽然地界不小,但是人口稀少,不过区区十万人出头,甚至连许氏控制光州的时代都没有在殷城驻军,实在是因为殷城没有太大的驻军价值。

    殷城称得上士绅望族的大概也就只有谭家,虽然也还有一些诸如钱、孙、杨等大姓,但是这些大姓顶多也就算是乡绅大户。

    除了土地多一点,家资厚实一些,家族人口多一些,这些家族中既没有什么特别的名声,也没有出过担任过高官重臣的人物,所以素来都是以谭氏马首是瞻。

    看了看时辰,客人还没有到,陈固有些烦躁。

    作为家族中下一代的族长,陈固对二弟陈蔚的意见是有些怀疑的。

    他也清楚二弟所处的位置比较尴尬,但是如果失去了这个位置,那么陈氏一族在固始的地位就会受到动摇,可要在这个位置上坐稳,你就不得不在某些方面接受江家子的要求。

    现在是武人当道的时代啊,想到这里陈固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未完待续。)

    从撑起的窗户向外看去,深秋的艳阳照在街道上,除了仍然可以随处可见的皂白布幡外,固始城正在逐渐恢复正常。

    来来往往的人们脸上悲伤正在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现实生活的重压,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却要继续生活下去,不可能长久的沉湎于逝去的过去中。

    都是为了生活,而作为大家族的长子,生活还不仅仅意味着自己的生活,还意味着一个家族的生存兴衰。

    陈固有些下意识的想要叹气,却听外边长随的声音:“谭二爷来了,我家主人已经在里边等候多时了。”

    “谭公来了,快请上座。”

    “陈公太客气了,某闻陈公相招,岂有不来之理?”谭正也是一缕黑须,面色白皙,很有点儿富绅模样,拱手一礼。

    陈固估计对方也应该听到了一些风声,所以自己一发函相邀,对方便马上应允而来。

    寒暄一阵之后,等到酒菜上来,房间里只剩下二人,二人的随从仆人尽皆闭门在外守候。

    “恐怕谭公也听到一些传言了吧?”陈固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之前某也以为这不过是蔡州或者蚁贼方面有意传出来的谣言,离间我等和军指挥使大人的关系,但是后来某问了我家二郎,他支支吾吾不肯明言,一直到某严词相逼,他方才说了实话,军指挥使大人的确有此意。”

    陈固的话一出口,刚端起酒杯的谭正手禁不住一抖,就都仰倒了半杯,恍如未觉,颤声道:“果有此事?”

    “嗯,确有其事,不是空**来风。”陈固重重的哼了一声,“固始连遭两难,蚁贼过境,蔡州军来犯,我陈氏一族出钱出粮,还出人助战,折损过百,现在军指挥使大人却要行此法,无疑是在断我们士绅的根基啊。”

    谭正被陈固的话给吓住,连手足都有些冰凉。

    殷城不比固始,而谭家也和陈氏无法相比。

    殷城偏居光州南部,紧邻大别山区,在整个光州是最没有存在感的,谭氏一脉中除了曾经有一人曾考中举人外出做官,现在这一支脉在长安外,其他皆无值得一提之处。

    而固始好歹也算是光州东部要地,且固始人口也比殷城多得多,陈氏也是当之无愧光州士绅。

    在江烽率领固始军抵抗蚁贼时,陈氏一族也是鼎力支持,颇受君宠来形容也不为过。

    如果说江烽现在连陈氏都要动手,那殷城谭家又如何能避免得了?

    见谭正被自己的话给吓得面色苍白,陈固心中也是稍稍一松。

    若是能挑起殷城士绅的强烈反对,这其中就还有可待商榷余地。

    陈固就不相信江烽真的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真的要对固始殷城两县士绅大族下狠手,纵然现在蔡州袁氏已去,但是毕竟光州还是在袁氏统治之下,若是江家子真的要这般妄为,陈氏还真不如拱手迎袁氏入城更好。

    谭正也非没有见识之人,只是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之前他只是知晓了固始军击退了蔡州军,这大大出乎殷城方面所有人的意料,原本托庇于鄂黄杜家,没想到鄂黄杜家因为安州被南阳进攻,慌慌忙忙退军走了。

    惶恐中殷城还在等待蔡州来人接管,没想到霸气若斯的蔡州军居然败给了原本不值一提的固始军,现在固始军强势入驻,接管了殷城的统治权。

    谭家本来就因为之前对固始军的冷淡而惶惶不安,现在骤然听到江氏要行检地之策,这简直就是要挖士绅们的根。

    所谓检地,就是要对各地现有土地进行核实。

    自太宗以来,推行均田制,各地土地除士绅私田之外,绝大部分为国家所有的公田,但随着中唐之后兼并之风大盛,大量土地从公田被改籍为私田,大批农户得不到授田,不得不沦为佃户、庄客,同时原有的永业田也被士绅豪族购买却不移户,使得租税仍然落在原有农户头上,最终迫使大批农户流亡,这也成为流民的最大来源,所以这种授田制度基本上在各地被废置。

    但随着黄巢之乱后,又有现在的蚁贼之乱,各地士绅豪门也受到冲击,亦有一些藩阀为缓解水旱天灾和无敌流民带来的压力而实施检地之法,也就是对各地进行检地,清查以前被非法改籍和买卖中未曾移户的土地,以及后来新垦之田却又未上报官府以避租税之田,收归国有,再行实施分配。

    检地,实际上就是要检三类地。

    第一类,新垦未报之田,按照规制,新垦之田三年不纳租税,这百十年来未报不纳税之田何其多?固始地处平原腹地尚好,但是像殷城这种偏于南部的县份,近几十年新垦之田极多,若是皆被收归国有,那士绅们损失可就惨重无比了。

    第二类,公田改私田,这要分两类,一种是获得了官府批准的改田,这自然没有问题,但是更多的还是士绅与地方胥吏巧立名目或者移花接木私自改籍,这种情形在晚唐以来越演越烈,也是导致国家无敌可授的根本,在各地都相当突出。

    第三类,就是原本分配给农户的永业田,由于水旱天灾或者生老病死,或者被士绅地主凌迫,农户不得不出售自己土地,但是士绅在买下土地之后却不移户,使得租税仍然落在农户身上,要么向官府隐匿庄户佃户,要么就只能迫使农户逃亡,这也是流民兴起的一大主因。

    江烽要兴起的检地之法,自然解决不了土地兼并的根本问题,但是却能以这种方式来获取自己所需要的土地,而且是有理有据。

    新垦未报之田偷漏国家租税,该补交租税该罚该没收,无人敢说半个不对,公田改私田,若是与官吏勾结私改,不但要改籍无效,而且惩处官吏士绅;买卖田地不移户,以此偷漏国家租税,一样要补租税该处罚和没收。

    万事都要说一个依法有据,只是这等事情在士绅面前却要看你实力是否足够。

    若是寻常官员,本身就是本土士绅出身,自然不会去给自己家族过意不去,而外来官员,你若是没有士绅支持,连日常事务都处理不下去,如何来管?

    也只有像江烽这能军头出身的武人,依靠的是强大的军队,才可以明目张胆的向士绅们逼宫。

    每一个世家望族都是建立在大地主的基础之上的,没有土地,纵然你家有万贯,你也无法成为世家望族,土地传百代,这是有其道理的,一切都要依托于土地之上。

    可以说每一个士绅大族都无可避免的会通过这三种方式来增加自己的土地,从寻常富户成长为世家望族的这个历史,其实就是不断的通过这几种手段来攫取土地的过程,只不过各有侧重罢了。

    像陈氏就是以改籍和购买不移户这两种手段来获得土地,而谭家则主要是以垦而不报、多垦少报的方式来获得土地。

    这百十年来来,官府也不是没有行过检地之策,但是要么官吏与士绅上下其手,敷衍而过,要么就是在士绅的阳奉阴违和软磨硬抗下无果而终。

    尤其是近几十年来许氏的统治主要集中在定城、光山和乐安三县,在固始和殷城的影响力相对较弱,所以这两县的情况就更为突出了。

    现在江烽突然要行检地之法,自然就让陈氏和谭家这些本土大族惊恐万分了,这个家伙可是有强大的军队武力作为后盾的,稍有违逆,随便栽诬一个罪名,抄家灭族都不是没可能。

    良久,谭正方才回过神来,压抑住内心的恐慌和紧张问道:“陈公定有应对之策以教我。”

    陈固摇摇头,“谭公,军指挥使大人的性格你也了解,他现在击败了蔡州军,气势正盛,恐怕是难得听得进人劝谏的,若是要违逆他意,怕是难以交待。”

    “以陈公之意,我等就只能服从军指挥使大人之意,任其宰割了?”谭正不相信陈固会这么大方,土地对谭家固然重要,难道说对陈氏来说就不重要了,那这个家伙把自己从殷城邀来作甚?

    总不是来尝一尝这正阳楼的蒸羊肉吧?

    “那倒也不是,某观江大人大概在这一战之后也有些骄狂之态,不过他似乎忘了若是无我等士绅对其的支持,这一战岂能如此干净利索的赢下来?”陈固压低声音,“他是武人出身,自然不知晓我等士绅在乡间的分量,若是离了我等的支持,他这检地之策,怕是根本就无人替他推行吧?”

    陈固的话让谭正眼睛一亮,这话在理,再好的条陈那也得要有人来执行,总不能让军指挥使大人自己去丈量土地核查典籍吧?这活儿可不简单,时间、人力物力那都不是随便谁都能干得下来的,关键在于谁来替你干这活儿,县里胥吏都是乡里乡亲,很多还是本族子弟,岂能向着你这等外来武人?

    “再说了,咱们士绅也该力陈我们的建议,表明我们的态度,现在局势方定,某就不信军指挥使大人又要弄得鸡犬不宁不成?谭公,你说是不是?”见谭正渐渐接受了自己的意见,陈固也是得意地朗声一笑,只要固始殷城士绅抱成团,就不怕那江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