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林邑国王宫之内,暴怒的范镇龙一脚踢翻了一张案几,吓得殿内的侍女禁卫纷纷跪伏于地。
此刻的范镇龙哪里还有平素高高在上的王者气度?被人从被窝里拽起来告知叛军已然攻入王宫,惊骇欲绝之下只是胡乱披了一件衣袍,披头散发赤着脚就跑出寝殿……
“报!”
一个禁卫满头大汗的跑进来,跪倒在地道:“启禀大王,叛军已然打过来了……”
范镇龙双目赤红,鼻翼一张一阖,心里又惊又怒,厉喝道:“禁卫呢?王宫之内数千禁卫,岂能让叛军长驱直入?立刻传令下去,给我挡住叛军,就算是死也得挡住!只要能够延缓叛军片刻,城内的文武群臣定然会召集军队入宫勤王救驾!”
禁卫哭丧着脸,道:“大王!伽独大将军已经控制了城内所有的军队,连四门都给紧紧的封锁起来,大臣们根本出不去,更何谈调集兵马?”
“放屁!”
范镇龙勃然大怒,上前一脚将那禁卫踹翻,戟指大骂道:“简直愚蠢!城外便有本王从国内各处调集来的大军数万,只晓得有人出去将王城之内的情形告知,自然会攻破城门前来救驾,伽独狼子野心,可他麾下区区数千之众,如何抵挡几万大军?再不下去传令,本王砍了你!”
“喏……”
禁卫不敢多言,只能起身跑出去。
只是将将跑到门口,便退了回来,范镇龙大怒,正欲喝骂,忽然便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一大群兵卒“呼啦”一下涌进大殿,为首一人昂首阔步身躯雄伟,不是大将军伽独还能有谁?
范镇龙脸色瞬间惨白,身子晃了晃,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完了……
数千装备精良久经训练的禁卫岂能连叛军的脚步都未曾抵挡几步,便被突破进了王宫正殿?这种情形唯一的可能,便是所有的禁卫都倒戈投降,放任叛军长驱直入……
自己还曾梦想着驱逐唐人中兴林邑,成为林邑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君王,却不知如何居然已经众叛亲离到这种程度,连身边最信任的禁卫都背叛了他……这是比死亡还要悲哀的结果。
范镇龙呆愣愣站在王座之前,面如死灰,失魂落魄道:“大将军何至如此?何至如此?”
问了一句,猛地醒悟过来!
我是林邑国王!面对叛军岂能摇尾乞怜?哪怕是力战而死,也不能当一个懦弱的笑柄!
“呛啷”
他猛地抽出身边禁卫手中的佩刀,刀尖指着伽独,大喝道:“一众禁卫,与本王死战!”
“喏!”
十余名禁卫手持兵刃挡在范镇龙面前,虽然各个神情慌张,却并无一人撤退。
伽独对这些禁卫视如不见,手按腰刀缓步上前,一双野狼一般的眼睛盯着范镇龙,缓缓说道:“末将的军队已然控制整座王宫,大王莫要负隅顽抗,连累更多的禁卫白白丧命……只要您能够颁下诏书,将王位禅让于末将,末将定会感念您的天恩,善待范氏王族。”
范镇龙顿时呼吸一滞。
他本是雄心万丈气魄万钧之人,然而登上王位之后,便被奢靡的享受腐蚀得掏空了血肉,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眼前的伽独一直跟随在他的身旁冲锋陷阵,现在却率领大军攻破王宫,将他逼入绝境……
若是他能够早一些从奢靡的享受之中醒悟过来,是否今日之绝境便不会上演?
范镇龙咬破了嘴唇,一股腥热涌入口腔,死死盯着面前的伽独,怒叱道:“本王待你恩重如山信赖有加,何以甘愿成为林邑国之罪人,亦要反叛本王?就算今天本王禅位于你,你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逆臣贼子,就能够坐稳林邑国王的位置么?念在昔日的交情,听本王一句劝,放下兵刃撤出王宫,本王饶你不死!”
“哈哈哈……”
伽独仰天长笑,笑得眼泪都下来了,指着范镇龙上气不接下气道:“大王您可真是天真……逆臣贼子?你才是林邑国最大的逆臣贼子!是你将唐人引狼入室,是你割地赔偿丧权辱国,导致林邑历代国王为此蒙羞!现在却反咬一口,装起圣人了?”
笑了一阵,伽独直起腰,面目狰狞,挥舞着手臂厉声道:“没错!我是乱臣贼子,我要谋朝篡位,我要弑王杀驾!林邑国王之位,本就是你范氏一族抢来的,你能抢别人的,为何别人就不能来抢你?”
范镇龙气得暴跳如雷:“无耻之尤,无耻之尤!乱臣贼子居然还敢这般心安理得冠冕堂皇,你就不怕给你家列祖列宗蒙羞?”
伽独冷笑道:“蒙羞?不不不,吾家列祖列宗,以及林邑国的所有百姓,将会以我为荣!大王自不量力,为了自己的野心与权势,不惜绸缪与大唐开战,你这是将所有林邑人都推进火炕!大唐天威赫赫,百战之师横行天下,岂是林邑国便能抵抗的?大唐从来都未觊觎林邑国之土地,只是开放通商,这是利国利民两全其美之政策,有了大唐这个盟友,林邑国可以抵抗周围的敌国;有了大唐,林邑国的百姓会越来越富庶……而你,却妄图将林邑国推到大唐的对立面,让无数的林邑人为了你的野心陪葬,你于心何忍?林邑国之列祖列宗,会不会从地狱里杀出来取你之命?!”
他越说越是激动,越说越是兴奋,须发皆张气势迫人,一步步进逼向前,挡在范镇龙身前的禁卫一个个噤若寒蝉两股战战,慢慢的后退,却不敢挥刀相向……
范镇龙忽然冷静下来,盯着伽独倏然问道:“你与大唐达成了协议?”
伽独倒也光棍,事已至此,早已没有退路,进一步却是王座就在眼前唾手可得,还有什么好怕的?
颔首道:“没错,只要末将能够控制王宫将大王您擒于手中,唐军就会以平息战乱为由,出兵协助末将剿灭乱匪。城外接到大王诏书前来勤王的那几万军队,要么放下武器就地投降,要么就在大唐骑兵的冲锋之下尸横遍野!”
范镇龙目眦欲裂!
他不认为唐军可以抵抗数万林邑军队的冲锋,哪怕唐军战力再是强悍,亦可一战。而且这里到底是林邑国的地盘,一旦开战,那些摇摆不定的势力必然会响应他这个国王的号召,源源不断的自国内各地赶来,将唐人赶回大海的目的未必便不能实现。
然而若是有伽独反戈一击,有心算无心之下,唐军强大的骑兵列阵冲锋的威力尽显……
“贼子!那可都是你同源同种的国人,焉能背弃祖宗,一手将他们推入残酷杀戮之中?你于心何忍!”
范镇龙眼珠子都快要瞪出血来,若非自己眼下一成瓮中之鳖,真想一刀剁了这个数典忘祖的乱臣贼子!
伽独却不以为意,傲然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是王座霸业?大唐帝都那位皇帝,杀兄弑弟逼父退位,谋朝篡位之恶劣千古罕有,可就是因为他登上帝位之后励精图治使得大唐强横一时国民富庶,便受到天下百姓之拥戴,称其为圣明之主!只要以后我能善待国民推行善政,使得林邑百姓富庶安康远离刀兵,又有谁在乎我这王座来路不正?”
范镇龙哑口无言。
哪怕恨不得生啖此人之血肉,可心里却也不得不承认,只要得到唐人的支持,他这个王位还当真就能坐得稳当,若是效仿大唐那位皇帝励精图治使得百姓富裕,或许千百年后,这个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就成了林邑人心中最生命的君王……
伽独瞅着颓然不语的范镇龙,缓缓道:“念在你我君臣一场,所以不惜浪费时间亦要让你死个明白。现在时辰已到,就让末将恭送大王上路!”
他握着雪亮的长刀,一步步逼进王座……
整座王宫都已经被叛军控制,禁卫军要么投降,要么被乱刀斩杀。
震天的厮杀呐喊很快结束,叛军有组织的清理王宫的尸体和俘虏,整座王宫静悄悄的,唯有一些侍女和王族女眷压抑不住的哭声隐隐传来……
正殿之内,伽独步步紧逼,范镇龙退无可退。
他身边的禁卫倒是忠心耿耿,面对绝境不曾退缩,只是刚刚想要站到他的面前,便被涌入殿内的数十精锐叛军斩杀。
鲜血在殿内流淌,染红了范镇龙的绝望……
“呵呵呵……哈哈哈!”
范镇龙倏地仰天一阵大笑,嘶声道:“罢了罢了!想不到本王自诩英武,最后却落得个众叛亲离之下场,不但身死族灭,尚要断绝了范氏王族的国祚……本王到底也是林邑国王,克承大统血脉尊贵,焉能丧命于你这等乱臣贼子之手?不劳你动手,本王自行解决便是!”
言罢,他倒转手中的佩刀,狠狠在自己脸上抹了几下,一张脸顿时皮开肉绽面目全非,鲜血横流其状可怖,而后刀刃一横,切断了自己的咽喉,一股鲜血标出,“噗通”一声倒在王座之旁。
一代国王,自刎身亡……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望着横尸当场的范镇龙,一时之间有些心寒。
安静的似乎连范镇龙脖颈里鲜血涌出的汩汩声都清晰入耳……
良久,伽独才抬起头,将目光从范镇龙的尸体上移开,投注到那一张镶满象牙玉石黄金的王座之上。
心中一股火热喷薄而出!
这就是林邑国的王位!
至高无上的王位!
手里拎着长刀,伽独缓步上前,趟过鲜血,迈过范镇龙的尸体,缓缓坐到王座之上。
殿内所有人尽皆拜伏于地,口中大呼:“大王!”
声音传出大殿,殿外王宫之内所有叛军都知道大事已成,接下来必然是论功行赏,顿时一个个兴奋莫名热血沸腾,振臂高呼道:“大王!”
“大王!”
“大王!”
王宫之内欢呼之声在深夜之中远远传播出去,整座僧伽补罗城都沸腾起来!
大殿之内,伽独端坐在王座之上,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光芒,微微抬起手,道:“众卿平生!”
“喏!”
殿内诸人这才起身。
“哈哈哈……”伽独仰天一阵狂笑,志得意满,心怀大畅!
“传令下去,全城戒严,命所有文武大臣尽皆前来王宫,抗旨不尊者,夷灭三族,格杀勿论!”
伽独脸上泛起狰狞,狠声道!
改朝换代,又怎能不伴随着鲜血与杀戮呢?
不将朝中的反对势力清洗一番,他这个王位又如何坐得稳当?
“还有,即刻前往岘港送信,面见刘总督,就说本王大事已成,请刘总督前来鉴证本王登基大典,同时请唐军进驻僧伽补罗城帮助维持治安!”
伽独大声下令。
“喏!”
殿上皆是他的心腹亲信,得令之后当即分头行动。
伽独坐在王座之上心舒神畅,一国之权柄尽握在手,这是何等之风光?
只要唐军按照约定击溃城外自全国各地集结而来的勤王军队,他这个王座便稳如泰山,自今而后,林邑国的历史将会由他开创!
*****
“呼!~”
跋陀罗首罗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来。
身旁的妻子也被惊醒:“怎么了?”
“没什么,做了个噩梦……没事,你赶紧睡吧,我出去坐坐。”
跋陀罗首罗喘着粗气,抹了一把脸,全是湿漉漉的汗水。
安抚了妻子,他翻身穿上鞋子,披了一件衣衫便走出卧房。门外的侍女也没里边的响动惊醒,急忙点燃蜡烛迎了上来,正欲说话,却见到跋陀罗首罗面色难看的挥挥手:“沏壶茶来。”
“喏。”
侍女乖巧的应了一声,转身去烧水沏茶。
跋陀罗首罗坐到床前的榻上,望着敞开的窗户外漆黑的夜色,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怦怦乱跳,总觉得将有大事发生。
未几,侍女端着托盘脚步轻盈的走来,将茶壶茶杯轻轻放置在跋陀罗首罗面前的案几上,并且摆放了两盘精致的点心。
跋陀罗首罗看着俏丽的侍女跪坐在自己面前斟茶,微微垂下去的螓首上发髻有些凌乱,露出一截洁白滑腻的脖颈,玲珑较弱的身段儿掩映在宽大的袍服之下,分外动人……
跋陀罗首罗心里有些火热,伸手扯着侍女的纤手便给拉到自己怀里,手臂一环,搂住杨柳枝条儿一般的腰肢,另一只手便顺着微微敞开的衣襟探进去,捉住了一团娇小挺翘的雪腻……
“嘤……”
侍女娇小的身子被紧紧揽入怀中,发出一声轻盈的惊呼,然后便伸出纤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小嘴儿,媚眼如丝,任凭一双大手在自己的身上寻幽探胜跋山涉水,软成了一滩水儿……
“砰!”
院内陡然响起一声异响,跋陀罗首罗吓了一跳,紧接着便听到自己的亲兵首领在门外喊道:“大相,大事不好!”
跋陀罗首罗急忙放开软成一团的侍女,问道:“何事惊慌?”
“大将军伽独兴兵作乱,已然控制四门,并且引兵攻入王宫!”
“什么?!”
跋陀罗首罗大吃一惊,三两步来到门口,瞪着亲兵问道:“当真?”
“千真万确!现在城内各处已被叛军占据,城内守军要么投降要么被屠杀,已经尽数被叛军控制!”
“……”
跋陀罗首罗如遭雷噬,呆若木鸡。
伽独那家伙怎么这么大的胆子?
这可是犯上作乱啊,要诛灭九族的!
更何况眼下城外便有大王调集来的全国各处忠于王室的军队,想要跟唐军决一死战,伽独焉敢在这样的情况下犯上作乱?他难道不知只要数万军队强攻僧伽补罗城,他便在劫难逃?
脑子里转了几个弯,跋陀罗首罗便明白了……
还能如何?
伽独定然是与唐人达成协议,会出兵帮助他对抗勤王的军队!
唐人真是可恶啊,拉拢自己未果,一转眼就勾搭上伽独了……跋陀罗首罗捶胸顿足悔不当初,自己矜持个啥呀?若是痛痛快快的答允了裴行俭,那么现在控制整个僧伽补罗城的就是他了,为啥非要玩忠臣义士的那一套?
现在好了,只要伽独掌控全城,那么第一个拿来开刀的就得是他这个范镇龙的心腹近臣……
没时间长吁短叹,跋陀罗首罗当机立断:“立刻叫来所有的亲兵,掩护我,咱们冲出城去!”
这是唯一的生路,否则等到伽独派人前来,他必死无疑。
就家中这几个亲兵,如何跟伽独相抗?
亲兵楞了一下,迟疑道:“夫人和小公子……”
跋陀罗首罗顿足急道:“若是拖家带口,如何能出得了城?到时候被堵住了,那就是全家皆亡的下场!只要我出了城,便能掌控城外数万勤王之师,那时伽独投鼠忌器,反倒不敢加害我的家眷!休要多说,速速召集人马,随我杀出城去!”
“喏!”
亲兵应了一声,匆忙起身去召集部属。
房内的夫人早被惊醒,披着衣服出来,正巧听到了跋陀罗首罗的话语,顿时吓得浑身酥软,若非侍女搀扶着,都快要坐到地上去……
“夫人放心,非是我心狠,眼下阖城皆是叛军,若是全家一起,必死无疑。只要我能够出城,那伽独必然不敢加害你等!”
跋陀罗首罗只能如此安慰。
全家一起逃命那是必死无疑,那是留下家眷自己逃亡……那伽独就是个杀人如麻的疯子,鬼才知道他会不会忌惮跋陀罗首罗,不对他的家人下毒手……
可是事已至此,婆婆妈妈的结果只能是抱在一起死,拼一下尚有一丝可能。
夫人还能说什么?
只能面色苍白泪水涟涟,浑身瑟瑟发抖的看着跋陀罗首罗换上一套寻常兵卒的衣衫,在数十名亲兵护卫之下悄无声息的走出门去,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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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伽补罗城内已然成为人间炼狱。
但凡改朝换代,第一件事情自然便是剪除隐患诛杀异己,否则如何坐得稳江山?这无关正邪、无关爱恨,不想给自己的敌人留下喘息之机到了最后反身一击饮恨收场,那就只能举起屠刀,杀一个人头滚滚血流漂杵。
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东汉末年中原倾颓,象林县区姓功曹与其子屠杀县令自立为王,因其后之国王无嗣而由外孙范熊取而代之。自此之后,范氏王族经略林邑国数百年,在国中根深蒂固深得百姓之拥戴,眼下虽然大将军伽独弑王篡位,可是国都之中拼死支持范氏王族的文武大臣不在少数。
范镇龙虽然并无子嗣,但范氏王族枝繁叶茂,旁支却是不少,一旦被朝中文武所拥戴立为林邑国王,将会立即威胁到弑王篡位的伽独。
伽独此人素来冷酷,岂会留下这等后患?
他的确是谋朝篡位,名不正言不顺,不过没什么关系,但凡觉得谁会成为障碍,杀掉不就得了?
结果他拿着一份朝中文武大臣的名单看来看去,勾画出来的必须杀掉的名额越来越多……他是个武将,奴隶出身,大字都不识得几个,靠着自己的一腔血勇剽悍杀出一条血路坐到今天这个位置,素来都是相信手里的刀枪,认为文人最是无用。
运筹帷幄?策划绸缪?
这些文绉绉的玩意都是扯淡,一力降十会,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阴谋都不管用,费那个心思干啥?
所以到了最后干脆不耐烦了,大笔一挥,将那份名单大大的打了个叉,吩咐手底下的兵将,除去几个跟自己亲近的大臣之外,其余统统杀掉,一个不留,若是那个胆敢违抗,那就抄家灭门!
他这道命令一下,所有的叛军眼珠子都红了,嗷嗷叫着砸开王孙公卿的府门……
跟着大将军造反是为了什么?
升官晋爵那是将军们才会有的待遇,对一个大头兵来说,这种脑袋别在裤腰带的行为是最愚蠢的,因为一旦失败那可就是全家灭门的下场……除了军令不得违抗之外,还不就是贪图能够大肆劫掠一番,发一笔横财?
谁敢违抗才会抄家灭门?
很好,只要有这道命令,那么王城之内大家敢保证,所有人都是遭到了违抗的……
红着眼珠子的叛军每砸开一家大臣的门便会蜂拥而入,烧杀抢掠之余,府中女眷无论老幼尽皆遭了难,豪门贵女那是平素大街上只能远远看着流口水的存在,现在有机会尝一尝滋味儿,岂能放过?
一群一群的泥腿子兵卒禽兽一般轮番糟蹋,不顾女眷们的哀嚎求饶,各种残酷變態匪夷所思的招式变着花样儿的上,杀光了男人,糟蹋了女人,抢光了钱财,最后一把火少个精光,来个死无对证……
这一夜,僧伽补罗城内的所有王公贵族豪富人家都遭了殃,一座座豪宅在火光之中化为灰烬,血水浸满了庄园流到街上,能够没过人的脚面。
叛军已经全部失控,林邑国的都城,完全变成人间地狱……
*****
跋陀罗首罗换上了兵卒的衣甲,在府中亲兵的掩护之下顺利来到西门。
王城之内已然乱了套,叛军汹涌嚎叫着砸开一家一家的大门如狼似虎的扑进去,然后便是男人的惨叫女人的哭嚎以及冲天的火光,根本就没人理会这一队试图逃出城去的兵卒……
“疯子,疯子,一群疯子……”
跋陀罗首罗看着整座王城陷入疯狂杀戮之中,目眦欲裂。恨不得当即拔刀冲回去跟叛军死战一场!
这可都是林邑国的兵卒,此刻却在肆无忌惮的残杀自己的百姓……
伽独,实乃林邑国千古之罪人也!
幸好理智尚未失去,跋陀罗首罗一面担心家人的安危,一面疾步走向西城门,只要能够出城汇合全国各地调集而来的勤王之师,便能立即发起反攻将尚未稳定城内形势的伽独诛杀,拨乱反正!
“真是倒霉啊!怎么分派我们在这里守城门?”
城门处,一队控制了城门正在巡逻的兵卒聚在城下的暗影处,不停的发着牢骚。
“谁说不是呢?瞧瞧这帮人疯了一样,定然是大将军下令屠城了!”
“晦气!眼瞅着别人发财,我们却要在这里守城门……”
“发财也就算了,那些个贵人们家中的女眷可是各个身娇肉嫩,不能尝一尝滋味儿,一生之憾呐!”
“唉,咱们队都是南方人,可那些有家眷在城内的兄弟们怎么办?难不成跟别人一起抢自己家的,干自家的嫂嫂妹子?”
“不至于吧?自家人难道还不护着点儿?”
“都疯了一样,谁能管得了谁呀?自认倒霉吧,大不了去别人家抢钱糟蹋女人,赚个够本儿……”
一群人聚在一起说话,其中一个猛地抬头,发现一队人正脚步匆匆的自大街上走来,赶紧喝问道:“什么人?站住!”
跋陀罗首罗夹在亲兵中间,低声吩咐脚步不要停,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道:“奉大将军之命前来守卫城门,以防有人趁乱逃出城去。”
城门下的兵卒却起了疑心,问道:“你们那个队的?此处安排了整整五百人守卫西门,哪里还需要再另行调派人手?”
跋陀罗首罗闻言,心中暗暗叫苦。
五百人把守西门?看来伽独也害怕城西的勤王之师闻听王城大乱的消息趁机攻进城去,居然安排了这么多人守城门。
他身边的亲兵只有数十,一旦打起来,别说冲出城门了,能否全身而退都是问题……
他这边沉默不言只是一直向前,那边终于觉察到不妥,一群人纷纷拔出兵刃,大声喝问道:“速速回话,否则格杀勿论!”
眼看想要靠近一些再动手已不可能,反身退走更是休想,跋陀罗首罗只能一咬牙,沉喝一声:“杀!”
一队兵卒当即纷纷拔刀,朝着前面守城的叛军就冲了过去。
叛军首领大吃一惊,大呼:“来人!来人!有人攻打城门!”
这可是自己找上来的功劳,就这么点人就想冲出城?能够拥有几十个亲兵,这定然是一个大臣,抓到了就是大功一件,叛军非但没有避战,反而兴奋的反冲上去!
西门这边五百人守着呢,岂能怕这么点人的冲击?
“轰!”
两伙人眨眼间便撞在一起,刀枪棍棒一起朝着对方招呼,瞬间就倒了一大片,惨嚎声声,鲜血狂飙。
跋陀罗首罗的亲兵虽然精锐,可是刚刚杀了一个一阵,便被闻讯赶来的叛军团团包围,渐渐力所不支,身边的亲兵一个个倒下,眼瞅着就连他也要陷入包围被生擒活捉,琢磨着是横刀自刎以免遭受凌辱,还是苟且偷生干脆投降……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一队兵卒斜斜的冲杀出来,狠狠的插进叛军的包围圈,顿时杀得叛军人仰马翻四散奔逃。
跋陀罗首罗绝处逢生,刚刚喘了口气,便听到有人大喝一声:“大相,速速攻占城门,吾等杀出去!”
跋陀罗首罗当即听出这人乃是帝师可伦翁定,顿时大喜:“帝师随吾一起杀出去,勤王之师就在城外,咱们集合大军杀回来,扭转乾坤!”
可伦翁定大概是集结了一股散兵,人数有三五百之众,加上跋陀罗首罗的精锐亲兵,终于将叛军杀退夺了城门。本来还想留下一些人手固守城门,以待集合大军之后杀回来,见到叛军迅速调集了上千人黑压压一片自城内追杀出来,只好作罢,果断放弃城门,撒开脚丫子狂奔逃命。
跋陀罗首罗作为范镇龙最信任的大臣,自然知道勤王之师的大营所在,带着一群溃兵一路疯跑来到大营,却见到数万大军已然全军集结,整装待发。
跋陀罗首罗和可伦翁定看着站在队伍最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家伙,都有些傻眼……
诸葛地?
诸葛地骑着马站在军队的最前列,高高举起手臂指着东方通红的天空,面色狰狞,声音慷慨激昂:“看看那滔天的火光,叛军已经在僧伽补罗城内大肆屠杀,不知多少无辜的百姓要遭受荼毒,不知多少女人要惨遭蹂躏!哪里是我们的王城,是林邑国的神明所在!现在却要遭受叛军的荼毒与洗劫,身为林邑国的子民,吾等岂能无动于衷?”
不得不说,诸葛地的相貌不咋地,但是此刻端坐马上挥斥方遒的气势倒是十足,看看眼前这些兵将一个个闪闪发亮的眼睛,就知道已经被他蛊惑的杀气沸腾!
不过还不够,还得再添一把火!
诸葛地继续口沫横飞声嘶力竭的吼叫:“向前一步,斩杀叛逆,诛除国贼,你我皆是林邑国千秋之功勋!若是踟蹰不前,我们就要被奸贼奴役,成为林邑国的耻辱,子子孙孙抬不起头!城内的王族现在必然已经惨遭奸贼之毒手,被屠戮殆尽,可是没关系,还有我在!我的身体里流淌着王族的血脉,我将秉承林邑国历代国君之职责,护佑林邑国的子民!待我们杀入王都斩杀奸贼,论功行赏加官进爵,我与诸位共享富贵,若违此誓,人神共弃!”
“杀贼!”
“杀贼!”
数万兵卒当即振臂疾呼,声震四野,军心振奋!
是啊!
既然叛军已然攻占了整个王都,那么范氏王族岂能剩下活口?
眼前这位虽然并非范氏族人,但他乃是大公主的儿子,身体里留着范氏王族的血脉!就算这些年这位并不被范镇龙父子待见,甚至屡屡打压投闲置散,可到底也不能否认他的身份,在范氏王族尽遭屠戮的情况下,他就是天然的王位继承人!
只要能够将城内的万余叛军尽数剿灭,那么诸葛地就是新一任的林邑国王,在场所有人都会为自己挣下一份从龙之功!原本只是被范镇龙自全国各地征调至此要与大唐一战,现在却莫名其妙的砸到头上一个从龙之功……这是何等之幸运!
若说与唐军一战生死不知军心懈怠,剿灭眼下这王都之内的万余叛军那还不是手到擒来易如反掌?
但凡能够响应范镇龙的昭陵汇聚于此的皆是忠于王室的军队,战斗力未必怎样,忠心却毋庸置疑。本来叛军作乱的消息传来,这些军队便已经义愤填膺,只是群龙无首乱糟糟一团,每有一个章程。
诸葛地从天而降,及时的解决了这个问题,既能斩除奸贼匡扶王室,又能功勋显赫加官进爵,哪个不是一脸兴奋,亟不可待?
军中各自率领军队前来的将领们纷纷围聚到诸葛地的周围,大表忠心,尽皆请战!
诸葛地意气飞扬,在马上一挥手,大声道:“诸位,请随我杀敌!咱们数万大军强攻王城,岂是那伽独奸贼所能抵抗?明日一早咱们便破城而入,王宫之内,论功行赏!”
“且慢!”
跋陀罗首罗和可伦翁定将将赶到大营门口便见到这一幕,急忙出言制止。
“呦,这不是大相么?”
“探马来报,说是整个王城都被叛军占领了,四城更是重兵把守,大相居然能够逃出来?”
“该不会是投降了伽独奸贼吧?”
“那可是大相!怎么可能投降?”
“怎么不可能?否则为何要拦阻我们攻打王城立下盖世功勋?定然是受了伽独之命,前来阻扰我们……”
诸葛地身边的将领们自然认得这位权势赫赫的大相以及备受范镇龙信任的帝师可伦翁定,纷纷交头接耳恶意猜测……
诸葛地脸色阴沉,士气刚刚被他鼓噪起来,自然应当一鼓作气猛攻王城,现在被跋陀罗首罗这么一搅合,难免士气低落,攻城之时只怕不能一帆风顺。他倒不在乎多死几个人,都是一些奴隶平民,死就死呗,可万一进攻王城受阻不得不依赖唐军襄助,那可就非是他所愿意见到。
他希望得到唐军的支持,但那最好是在大局已定之后由唐军震慑国内纷乱的局势,若是攻打王城的时候便不得不借助唐军的力量,那所需要付出的代价能一样么?
唐军不是善人,诸葛地还没天真到唐军毫无所求便帮他登上王位……
他瞪着跋陀罗首罗二人,怒斥道:“尔等深陷王城却能脱身而出,本身已然大有嫌疑,不过念及大王昔日对尔等之信重,我暂且捕鱼尔等计较。可是这般拦阻大军诛杀奸贼拨乱反正,尔等意欲何为?”
跋陀罗首罗差点没气死,我将家小都舍在城内,此刻还不知道是不是被杀个干净呢,你居然怀疑我投降了伽独?
就算是投降,也只会投降唐人好不好!
话又说回来,若是我当初投降了唐人,现在还能有你在这里人五人六的觊觎王位?
不过现在形势严峻,诸葛地的身份倒是真的能够收拢人心,有他顶在前头,那就是一杆大旗,讨伐伽独叛军名正言顺,只得忍着怒气,上前几步来到诸葛地马前,鞠躬施礼,而后劝道:“某对大王忠心耿耿,焉能投靠叛军?若非知道城外有勤王之师可以拨乱反正,此刻某必然已经战死城中!只是眼下叛军势大,况且依某之见,怕是叛军已然勾结了唐人,得到唐人的支持,这般贸贸然攻城,很有可能导致林邑国这些诛除逆贼的根基折在唐人手中……”
周围的人一听,顿时都踌躇了。
若是伽独与唐人勾结在一起,那可当真是麻烦,就算能够攻下僧伽补罗城,恐怕也得伤亡惨重……
“哈哈哈……”
诸葛地端坐马上,仰天一阵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得周围的人莫名其妙……
跋陀罗首罗恨不得一刀宰了这个疯子,这什么时候了你还笑,你笑啥?
可伦翁定是个憨直刚烈的性子,心中对诸葛地早有成见,此刻见他轻易便掌控了这支勤王之师,自然愈加不满,戟指怒叱道:“国难当头,你还在这里装神弄鬼,有何资格带领大家杀回王城,诛锄奸佞?”
诸葛地也不恼火,止住笑声,轻蔑的看了一眼可伦翁定,道:“帝师有所不知,此间所有人,都没人能我更有资格率军杀回王城!”
可伦翁定怒道:“放屁!你不过是被大王贬斥的一个废物,焉敢如此大言不惭?在场之人皆是大王之心腹亲信,谁说这话都行,唯独你不行!”
这话等于直接挑开了诸葛地心中的伤疤,他脸上肌肉猛地一阵抽搐,死死瞪着可伦翁定。
可伦翁定岂会怕他?怒目而视,毫不退让。
气氛紧张,周围火把烈烈,谁也不敢出声。
一个身负王族血统,甚至有可能是现在世间唯一拥有范氏王族血统的人,天然的拥有继承国王之位的资格;一个是大王最最尊重的帝师,虽然眼下大王大抵已经归天,然而可伦翁定之声望却非是谁都可以请忽视之的……
这两个人掐起来,帮谁?
好在诸葛地没让大家纠结太久,他收起眼神,向身后招了招手,道:“介绍一位朋友给大家认识,大家就知道为何我说此间唯有我有资格率军杀回王城了。”
自他身后一人策骑缓缓向前,脱众而出。
这人相貌平常,身上穿着平民衣物,并无特别之处,只是伸手自怀中掏出一件物事,高高举起。
四周的火把明光,照在那间物事上头,旁边的人看得清清楚楚,纷纷发出一声不可思议的低呼,跋陀罗首罗更是连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那物事乃是一块腰牌,祥云纹饰,中间是个大大的“唐”字!
“唐人!”
“他是唐人!”
“怎么回事?怎么会有唐人在这里?”
“不是说唐人支持伽独反掌作乱么?”
“到底怎么回事?”
议论纷纭,大家都被吓了一跳。
诸葛地一脸得意,大声道:“我已经与唐人达成协议,唐军将会派遣精锐军队襄助我等诛除叛军,所以,此刻王城之内的叛军已然是孤掌难鸣,只要吾等万众一心,攻必克,战必胜!”
跋陀罗首罗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臭不要脸的!
叛军半夜的时候才发动,你这边却已经跟唐人达成了协议……感情唐人拉拢我没成功,转头就去找你这个废物去了?
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答应下来,否则何必看这个废物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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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陀罗首罗拦在诸葛地马前,耐心劝诫道:“若非有唐人之支持,伽独焉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此等犯上作乱之事?可现在又有唐人前来支持于你,足见叛乱之事其中必然有唐人之阴谋,大家还需三思而后行。”
他本来是亡命逃出僧伽补罗城求援的,自然应当第一时间将援军带去攻打僧伽补罗城挽救尚有可能活命的范镇龙与自己的妻儿部族,此刻却因为整支部队的掌控权尽数被诸葛地夺取,反而耐下心来劝阻要“三思而后行”……
他身后的帝师可伦翁定没那么多心眼儿,更没有太多的权力追求,怒视诸葛地,大声喝叱道:“尔既受到先王与大王两任国王所惩戒,不得为官不得参政,此时居然敢蛊惑军队揽权夺位,实在是居心叵测,与那乱臣贼子又有何异?”
诸葛地大怒:“某身负王族血脉,自然有责任挽狂澜于既倒,尔这老匹夫满嘴狂吠,与大相千方百计阻挠某前去王都救驾平叛,难不成你二人已经投降那奸贼伽独助纣为虐?”
三人就在阵前吵个不休……
火把烈烈,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这些勤王的军队此刻感觉很荒谬。
他们原本是被国王范镇龙下诏自全国各地汇聚过来的,目的是将占据了林邑国土地且日益嚣张企图掐断林邑国经济命脉的唐人赶下大海,结果刚刚到了地头,王都政变,国王陛下很可能已经被叛军屠戮,现在大家却又要在唐人的支持下去攻打自己的王都……
诡异的转变,令大部分兵将无所适从。
现在这几位最有身份地位的人又争执不下,谁忠谁奸,谁对谁错,简直令人难以分辨,不知所措……
诸葛地肺子都快气炸了!
眼瞅着顺顺利利将这数万军队揽入囊中,只要反攻入僧伽补罗城擒杀伽独,他就是拨乱反正的英雄,理所当然的继任国王之位。有巨大的功勋在身,又有唐人在背后支持,谁敢反对?谁能反对?
却偏偏蹦出跋陀罗首罗与可伦翁定这两个变数……
那伽独也是无能透顶,就这么两个人怎么就看不住,早早的宰了多好?
他身后的那位唐军代表微微策马上前两步,来到诸葛地身边,低声道:“大军阵前,若是继续纠缠下去,不仅士气低迷,更会动摇您的地位……快刀斩乱麻,尽早祛除隐患为上。”
说着话,心里满是鄙夷。
成大事者哪个不是心志果决心狠手辣?现在你被人家拦住,只知道一味的争执有个毛用?道理这种事谁说谁有理,总归会有狡辩之词,只靠一张嘴谁能服谁?
磨叽个球,砍了就完了……
诸葛地一拍脑门儿,恍然大悟!
是呀,我跟这个丧家之犬争辩什么?既然要当大王,那就得有大王的魄力!现在正是非常时刻,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岂能在此地耽搁时间错失良机?
真真是咸鱼当的时间长了,都忘了大海是什么模样……
诸葛地心胸豁然开朗,大喝道:“此二人妖言惑众贻误战机,完全不顾此刻王都之内危若累卵的大王与文武群臣,定然已经投降伽独那个奸贼,来人!将此二人给某拿下,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放在身前的手松开缰绳,竖掌成刀,隐蔽的轻轻一斩……
虽然被范氏父子投闲置散打压多年,可到底有王族血脉,富庶的生活特定的权利还是有的,身边自然也有亲兵部曲。此刻身旁的亲兵闻言会意,当即奔出十余人,上前便将跋陀罗首罗与可伦翁定摁倒在地。
身为亲兵,自然对自己的主子性格了若指掌,刚刚见了诸葛地那右手轻轻一斩,便知其意,几个人摁住跋陀罗首罗和可伦翁定,有两人拔出刀来,大喝道:“胆敢反抗,受死!”
手起刀落,两股鲜血喷出,两颗斗大的头颅落地,滚了几滚方才停歇。
跋陀罗首罗的头颅恰好滚在诸葛地马前,仰面向上,两眼大睁神情可怖,死不瞑目。
数万兵卒猝不及防,等到反应过来,那两人已然人头落地,死得不能再死……
一众兵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大相,一个帝师,皆是国王范镇龙宠信之人,在朝中权势滔天,居然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
这位拥有范氏王族血脉的继承者,还真是心狠手辣……
诸葛地趁热打铁,振臂疾呼道:“此等奸佞,背弃大王,人人得而诛之!尔等即刻随某攻打王城,拯救陛下,拯救黎民,取一场泼天的功劳!”
“杀!”
“杀!”
“杀!”
数万兵卒振臂呼应,杀气腾腾!
谁不眼红这等功勋?若是国王死了,那么眼前此人便是唯一有资格继承王位的人,大家跟着他便是从龙之功;若是国王没死,大家前去歼灭叛军斩杀伽独拯救大王与水火之中,那便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无论哪一种情况,升官晋爵指日可待!
至于是否能够战胜王城之内的叛军……那是个问题么?
且不说眼下数万军队数倍与叛军,身后还有唐军支持,稳操胜券!
当即,数万大军士气振奋,潮水一般向着远处烧红了天空的僧伽补罗城冲去……
*****
僧伽补罗城。
王宫之内,鲜血染红了石阶,尸体躺满了庭院。
政权更迭,就意味着一场惨无人道的杀戮,无关善恶,无关对错,只要你想将到手的至高权力紧紧的攥住,那么就必须将所有的隐患一一清除。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比死人更安全的……
伽独是奴隶出身,从最卑贱的淤泥之中一步一步挣杀出来,每一步都伴随着杀戮和鲜血,死亡和残酷。他从不将人命当回事,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在他眼中,只要是挡在自己千金路途上的就必须铲除,哪怕是国王也一样。
身上随意的披了一件袍子,敞开着胸膛赤着脚的伽独从寝殿之内走出,殿内那张象牙龙床上,王后洁白丰润的胴体蜷缩成一团,正微微颤抖着轻轻啜泣……
伽独坐到榻上,接过亲兵递上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微微闭上眼睛,回味了一下王后珠圆玉润的美妙。
以往每每进宫觐见大王,他都对王后那曼妙的娇躯垂涎三尺,现在心愿得偿,狠狠的骑在胯下尝到了滋味儿,那种征服这片土地最尊贵女人所带来的畅快,令愈发觉得权力之妙处……
殿外脚步匆匆,一个心腹部将快步入内,神色有些惊慌,到了伽独身前单膝跪地道:“大将军,大事不好!刚刚手下兵卒前来禀告,说是大相与帝师已经逃出城外,府中仅余家眷!”
“什么?!”
伽独神色一凛,怒斥道:“都是废物!这么多人守着四门,则能让他们逃出去?”
无论是大相跋陀罗首罗亦或是帝师可伦翁定,都具有足够的威望,一旦被他们逃到城外勤王军队之处,说不得就能够蛊惑那些军队攻打王城!
那可是数万大军!
就算有唐人的支持,这一战下来也必然死伤惨重,对于他接下来篡位登基攫取林邑国之至高权力有着严重阻碍。
本来那些勤王之师群龙无首,在唐军的威慑之下很可能就地解散,现在却平添出这么一个变数……
那部将不敢言语,一句辩解的话都不敢说。
伽独最是狠厉残酷,对部属兵卒动辄打杀,现在犯下这等错误,谁知道好不好迁怒于他?
幸好伽独虽然暴虐却不傻,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若是将这些忠心耿耿的部将都杀了,谁给他卖命,谁帮他登基,谁去阻截城外那数万勤王之师?
他心里其实也稍微有些懊悔,觉得自己不该在唐人的挑唆之下迫不及待的弑王篡位,否则此刻城外这数万勤王之师也不会成为自己头顶悬着的屠刀,一个不慎就让自己身死魂灭。
可话又说回来,若非是这数万勤王之师让唐人感受到了威胁,又岂会支持他干掉范镇龙登上林邑国王位?
世间事从来都是如此,想要得到,就意味着失去,公平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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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自己能够篡位是因为有了唐人的支持,但唐人是否直接参战,却意味着政局平息之后伽独将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纵然这个王位等同于捡来的,可既然到了手中,林邑国这千里河山便是他伽独的囊中之物,所有的土地女人财富都是他伽独的,又怎能心甘情愿的拱手相让于唐人?
能够少付出一些代价,自然是最好的……
然而眼下勤王之师有跋陀罗首罗和可伦翁定这等威望卓著之辈率领,想要坚守王城必然是一番苦战,若是没有唐人出兵协助,伽独可没有信心凭借自己手里这万余兵力保得住屁股底下这个宝座。
“将所有兵力调集东门,给我死死的守住!那些勤王之师虽然兵力达到数万,却不过是全国各地汇集而来的乌合之众,只要能够挡得住他们第一波强攻,那王城就稳如泰山。另外,即刻派出快马斥候前往岘港送信,请唐军按照协议出动军队相助,只要唐军骑兵一至,那些勤王之师立即便成土鸡瓦狗,崩溃四散矣!”
伽独沉着下令,并未有多少惊慌。
就算有跋陀罗首罗和可伦翁定这样的忠臣率领,伽独也有信心在大唐援军的帮助之下展开反攻。
说起来,好像又得感谢这个时机,那数万勤王之师看上去固然是个极大的威胁,但只要反攻胜利,全国所有忠于王室的军队几乎一网打尽,自此之后哪里还有人敢反对他伽独登上王位?
果然还是汉人厉害,“福兮祸之所依,祸兮福之所伏”,人家几百年前就看透了世间的至理……
“喏!”
部将得令,赶紧大步离去,按照命令一边集合兵将抵抗即将到来的勤王之师,一边派出快马斥候,前往岘港求援。
伽独伸了个懒腰,神情有些不豫。
请求唐军出兵,按着这些人的胃口,恐怕所需付出的代价必然是令他极难承受……
一侧的殿内忽然传出一声惊叫,紧接着便是一个尖锐的女声破口大骂,言语之言对伽独极尽侮辱。
伽独心里一股郁气猛地升起,当即起身大步走向侧殿,一脚将殿门踹开,便见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披头散发的坐在地上嚎哭大骂,几个兵卒讷讷的围在一旁。
伽独大喝道:“闭嘴!”
殿内众人都吓了一跳。
几个兵卒赶紧跪地施礼:“大将军!”
那少女愣了一愣,随即破口大骂:“伽独,你个狼子野心的奸贼!妄父王对你信重有加,你却做出此等弑王篡位之事,简直狼心狗肺!你家男丁断子绝孙,女眷世代为娼,你个下贱的奴隶,猪狗一样的东西,也配国王宝座?我呸……”
这少女年岁不大,性情却显然极为刚烈,虽然披头散发形容狼狈,但肌肤白皙容貌标志,却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伽独大怒,上前两步一把掐住少女的脖子,恶狠狠的瞪着她,一字字道:“若非你的身份还有点用处,当真以为某不敢杀你?再敢对某污言秽语恶毒诅咒,某就让你尝尝这世间最恶毒的刑罚!”
他是当真气炸了!
这少女乃是范镇龙幼弟之女,其父成亲之后便病逝,留下这么一根独苗,深得范镇龙宠爱。范镇龙无后,若是没有意外,这个少女便会成为日后林邑国的女王。
伽独将此女留下,便是打着与其成亲的主意,虽然不算是名正言顺,可好歹也算得上是范氏王族之人,登上王位的阻力会小很多。
然而林邑国人笃信神佛,最是相信诅咒之类,很多事情做得说不得,瞒得过自己就认为瞒得过神佛,少女这番恶毒至极的诅咒,怎能不令伽独怒火滔天?
他可不是想着过一把国王的瘾就算,他想将这个王位世世代代的传承下去,他伽独的子子孙孙都是林邑国之王!
少女被他狠狠的掐住脖子,清秀的脸庞涨得通红,右手往自己宽松的衣摆下掏了一下,然后猛地抬起,手中寒光一闪,一根银簪已经狠狠的扎进伽独的肩膀!
若非少女身形娇小手臂太短,这一下说不得就能扎进伽独的脖子里……
猝不及防下被少女得手,伽独忍着疼痛怒发欲狂,一脚将少女踹的在光滑的地面滑出去十几步,蜷缩起来一时动弹不得。
扒掉肩膀上的银簪,一股鲜血飚了出来,伽独整个人仿佛嗜血的魔王,一把扯开身上的袍子,露出雄壮魁梧的身躯,大步走到少女身前,探身扯着她两边衣领,猛地一用力,“嘶”的一声便撕成两半。
衣裳下洁白纤弱的少女胴体瑟瑟发抖,充满了怯懦和恐惧,就像一只狮子面前无路可藏的小兽……
伽独哪里还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他心里满是愤怒的火焰,就想着让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丫头尝尝最痛苦的滋味儿,俯下身去将少女翻转过来,狠狠一个巴掌打在少女脸上,少女头晕目眩,挡在胸前的胳膊垂在身体一侧,露出雪腻的玉峰,峰巅两点淡红,仿佛雪山盯上寒风之中微微颤动的红莓……
伽独狂性大发,跪在少女身下,狠狠发力……
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偏殿之内回荡。
伽独浑然不顾身下小小的娇躯能否承受自己的狂暴力量,所有的自卑、愤怒、慾望尽数发泄,只是一味的冲锋,冲锋,再冲锋……
半晌之后,所有愤怒尽情发泄的伽独心舒神畅,满意的站起身,看着地上被他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少女,抬起头,咧开嘴,指了指寝殿:“那里还有一个王后呢,都去尝尝鲜,这个是老子的女人,你们不能碰。”
几个一直在旁现场观摩的兵卒早已热血沸腾,此刻听闻伽独之言,顿时欣喜若狂!
“多谢大将军!”
几个兵卒呼啦一下直奔寝殿,连推带搡争先恐后,唯恐落后他人一步……
那可是王后啊!
林邑国最最尊贵的女人!
能够尝一尝王后的滋味儿,不枉人间走一遭……
须臾之后,寝殿传来一阵狞笑和凄厉的惨叫。
伽独披上衣袍,看也不看地上早已昏迷不省人事的少女,转身走出偏殿。
“启禀大将军,城内的军卒都乱了套,一时间聚拢不起……”
一个亲信将领满头大汗的跑进大殿,疾声言道。
伽独吃了一惊,忙问道:“怎么回事?”
那将领抹了把汗,无奈道:“现在所有的军卒都快疯了,见人就杀见房子就烧见女人就抢,城内几乎成了一地废墟,勤王之师都快到东门了,可末将紧紧收拢了不足三千人,全都乱套了……”
纵兵入城便是这等后果,这些兵卒就好比一群野兽,放出去容易,可是一旦杀性激起来,在想收拢,却是难如登天。
除非城内已经杀无可杀,抢无可抢……
伽独快步走到大殿门口向外眺望,这才发现整座王城都被火焰照亮,浓烟一股一股充斥着城内,即便是王宫之内都有多处起火,空气中满是烧焦的味道。
顿时急了:“速速随我前往东门,观察敌军动向!”
让亲兵为他披上甲胄,大步流星便走出王宫,沿着街道径直前往东门。
刚刚出了王宫,便见到一伙兵卒衣衫不整的从一处豪宅之中走出,宅内烟火冲天惨叫不绝,这些兵卒却嘻嘻哈哈,拎着各式各样的值钱物件,一边走一边系裤带……
伽独气得发狂,敌军都快兵临城下了,你们还烧杀抢掠快活呢?
当即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抽出宝刀就是一顿猛劈猛砍,大叫道:“都给我杀了!一群废物,要你何用!”
却浑然忘记,正是因为他自己志得意满之下在王宫内享受着国王待遇,这才导致手底下的兵卒彻底混乱……
等到将这群倒霉的兵卒尽数斩杀,伽独这才拎着刀匆匆赶到东门,登上门口一看,顿时到此一口凉气!
只见城外原野上无数的火把在黑暗中跳跃闪烁连成一片,铺天盖地一般向着城门涌来……
数万勤王之师在诸葛地率领下嗷嗷叫着冲向僧伽补罗城,远处城内冲天而起的火光映在瞳孔之中,一个个放佛见到了逆天的功勋!
诸葛地策马而行,身旁左右皆是勤王之师的武将,他抖了抖缰绳靠近了那唐军代表一些,大声问道:“阁下乃是唐军校尉,若有何等破城之妙策,还请示下!”
谁不知唐军强悍?
诸葛地的话语声音不小,小了也不行,周围尽是马蹄轰鸣和兵卒们兴奋得呜哇乱叫,哪里听得清?所以身边的武将们都听到了他的话,不约而同稍稍减缓马俗,等着唐军校尉的回答。
这种强悍不仅仅是装备的精良、兵卒的悍勇,更是战术的灵活。
此刻就有一个唐军校尉在身边,询问一下破城之策,自然是理所当然……
唐军校尉骑在马上,面容冷峻毫无表情,挺直的腰杆随着马背颠簸上下起伏,大声道:“何须妙策?叛军席卷王城,必然残酷杀戮方能稳定局势,城内百姓惨遭屠戮恨不得食叛军之血肉!叛军残忍无道,吾等兴兵勤王,正所谓以有道伐无道,此天理也,必无往而不胜!”
诸葛地暗暗点头,自己这边名正而言顺,正是有道伐无道,岂能不胜?
可他身边这些武将却听得云里雾里一头雾水。
什么有道无道……啥意思?
这些人本就是各地的豪族势力,许多人根本连汉话都听不明白,汉人的书更是连听都听过几本,如何明白?
有能说几句汉话的人便问:“将军到底什么意思?我们要如何排兵布阵?”
唐军校尉咧咧嘴,回头瞅了一眼羊群一样的数万兵卒,就这群乌合之众,还排兵布阵?
你懂个屁的阵法……
响起以往房二郎挺爱说的一句话,下意识的便道:“排什么兵,布什么阵?就是不要命的往前冲,干就完了!”
这些武将更懵了……干就完了,啥意思?
不过上一句“不要命的往前冲”倒是听明白了,想想也是,咱们这边数万兵力,城内叛军充其量也不过万余,又要分散开守住各处城门,只要集中兵力猛冲一处,叛军如何抵挡?
只要能够冲进城去,叛军就好比是草篓子里头的蛇,看似蹦跶得欢实,实则还不是想炖就炖、想烤就烤,随便揉捏?
这么一听,大家士气更足!
僧伽补罗城东面是一片平原,数万大军就好像过境的蝗虫一般呼啸而过,直直扑到城下!
诸葛地抽出一柄长刀指向天空,厉声喝道:“为了林邑,为了大王,冲锋!”
“冲锋!”
“冲锋!”
无数兵卒密密麻麻直扑城墙,火把照亮着脚下的路,一个个手里拎着各式各样的武器,不要命一般发起冲锋!
唐军校尉缓缓降低马速,跟诸葛地以及几位武将落在后面,遥遥望着火光冲天的僧伽补罗城,微微摇头,嘴角微微上挑,露出几分不屑的笑容。
就这样一群乌合之众,范镇龙居然妄图以之与大唐为敌?
这哪里是军队,根本就是一群下山打家劫舍的土匪……
若是此刻唐军守城,只需要在城头不断的放箭,就能将缺少甲具保护的林邑国军队割麦子一般射死一片,冲锋不止,箭雨不停,来多少射死多少!
可林邑国哪里有那么多强弓劲弩?城头上寥寥几支弓箭根本没什么威力,那箭支从城头射下来钉进兵卒的身体,勇悍一些的一伸手就拔掉,然后没事儿人一般嗷嗷叫着继续冲锋……
无数兵卒蚂蟥一般冲到城下,有的一伙人扛着巨木去撞击城门,有的干脆涌到城下人叠人,不断向着城墙上攀爬。
不得不说林邑人还是有优点的,那就是灵巧,身体轻便柔韧性极好,一个个好似猴子一般踩着前边人的肩膀,手搭着城墙上的缝隙往上一窜,就能窜上去三四尺的高度……
*****
城楼上,伽独手按宝刀,盯着城下潮水一般涌来的兵卒,神情凝重。
这是数万军队,就算大多都是各地豪族的奴隶并未经过操练没有什么战斗力,可到底不是数万蚂蚁,一旦冲进城来,哪怕一人一口,也能给他帐下久经战阵的精锐军队咬死……
必须坚持住!
只要坚持到唐军来援,这些乌合之众就犹如土鸡瓦狗,可以肆意杀戮!
伽独抽出宝刀,在城楼上振臂高呼:“敌军来犯,给某死死的守住城墙!吾等弑王杀驾屠城劫掠,早已是死罪一条,守住城墙待到唐军来援,尔等便是开国之勋,升官晋爵!守不住,那就只能被猪狗一般宰杀!告诉我,你们想死吗?”
“不想!”
城上的守兵齐齐大呼。
谁会想死?
造反作乱本来就是拎着脑袋的事情,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眼下的情形就是只要打退这些勤王之师,那么大将军的王位就坐得稳当,大家排排坐吃果果,论功行赏加官进爵;一旦城墙失守被攻入城内,那么大家就都免不了一死,没人会放过他们。
这些叛军皆是伽独一手操练,有历经多次与真蜡等国的战斗,的确是比那些勤王之师精锐的多,此刻面临绝境,顿时爆发出高昂的士气!
“很好!随吾杀敌,拼出一条活命,拼出一个前程!”
伽独从城楼跳到城墙杀,手中宝刀一刀将一个攀着城墙爬上来的兵卒劈成两片,大吼道:“杀!”
“杀!”
“杀!”
叛军一个个红着眼珠子,求生的本能、未来的向往令他们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纷纷不要命的冲到城墙边,手里的兵刃疯狂攻击那些爬到城墙上的敌人。
一个由上往上攻,兵刃难以发力,脚下又站不稳;一个以逸待劳居高临下,结果自然可想而知。叛军牢牢守住城墙,攻上去一个砍倒一个,鲜血染红了青砖,将城墙上沾染得滑不留手,更难攻得上去……
诸葛地策马站在后方,看着勤王之师就像奔腾的潮水一般汹涌澎拜,却在城墙上撞得头破血流,一个一个爬上城头却又一个一个惨叫着跌落,被紧随而上的同伴踩成肉泥,顿时脸色铁青,挽着缰绳的手微微发抖。
他这个人没什么才华,更没什么志气,被范氏父子打压,他从没想过反抗,反正有吃有住有喝有玩,就这么混吃等死也挺好。
直到唐人主动找上他,听说林邑国王之位唾手可得,诸葛地才动了心,有了那么一点“拼一把,舒服一辈子”的奢望……然而眼前这一幕血肉横飞的惨烈场景,却差一点将他所有的奢望吓得飞走……
“这个……不若暂停一下攻城,让兵卒们回来歇一歇?”
诸葛地偷偷抹了抹手心的汗渍,看着唐军校尉,嗫嚅着问道。
“万万不可!”
不止是唐军校尉,这次就连那些武将都出言阻止。
唐军校尉道:“眼下士气如虹,正当一鼓作气攻入城中,则大事可成。若是撤下来修整必然士气低迷,再而衰三而竭,再想攻下城墙,比现在难上十倍!”
诸葛地咽了口吐沫,道:“可是这也死太多人了……”
这次不用唐军校尉发言,他自己的亲信便凑近几步说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死几个人有什么打紧?只要能够破城而入,王位便是您的囊中之物,这才是大事!再者说,这些兵卒现在虽然听命与您,可是一旦城破,还指不定会不会做出什么龌蹉的事情来呢……”
诸葛地悚然一惊,惭愧道:“是我考虑不周,差点误了大事!”
人心隔肚皮,现在你是名义上的领袖,可是一旦进了王城大局鼎定,谁知道有没有人贪心不足,来一个反戈一击?
“校尉,不知唐军的支援,何事将至?”想来想去,愈发心虚的诸葛地已经有些慌了,万一这帮勤王之师到时候不服管教,反过来造他的反可怎么办?
唐军校尉端坐马上,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敷衍道:“就来,就来……”
城楼上,伽独浴血奋战。
叛军虽然精锐,又占据地利,居高临下抵挡敌人,可敌人不要命一般拼死往城上爬,又岂是那么好抵挡的?
最重要是此刻大多数叛军尚在城内烧杀抢掠,早就失了控,哪怕伽独现在亲自出马浴血奋战,还有数千叛军失去联络……
伽独手里的宝刀挥舞不停,一刀将一个敌人劈下城头,喘了口气,发现自己早已浑身浴血,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急促的脚步声,伽独神经紧绷,条件反射一般回身就是一刀。
一个亲兵大叫一声,反应快捷的一矮身,刀锋擦着头顶削过去,差点将他的脑袋削成两片……赶紧大叫道:“大将军,是我,是我啊……”
伽独定睛一看,正是自己派往唐军那边求援的亲兵,顿时大喜,急忙问道::“可曾到了岘港?唐人何时出兵?”
那亲兵哭丧着脸,嗫嚅几声,不敢回话。
伽独气得一脚将其踹翻,怒道:“你哑巴了不成?速速道来!”
“喏!喏!”
那亲兵从地上爬起,缩着脖子道:“唐人那位总督说了,不会派遣援军前来……”
“你说什么?!”
伽独瞪圆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那亲兵哭诉道:“他们说,王权争夺,乃是我们林邑国的内政,唐军有规定,无论何等情形之下,都不得干涉别国的内政,若是大将军能够抵挡得住勤王之师的反攻,则大唐将会承认大将军继任国王之位……他们还说,这是对我们林邑国的尊重……”
尊重……
这时候跟老子谈尊重?!
伽独觉得自己已经被怒火点燃了,飞起一脚将这个亲兵踢翻个跟头,手里的宝刀狠狠劈在一旁城楼的木柱上!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被唐人给耍了!
万恶的唐人以出兵支持为诱饵,蛊惑自己犯上作乱,弑杀了意图与唐人开战的范镇龙,然后又无耻至极的将自己抛弃,任凭自己成为一个乱臣贼子,独自面对城下数万勤王之师的狂攻猛打……
我怎么就信了唐人的邪!
悔恨如同毒蛇一般啃噬着伽独的五脏六腑,令他暴怒如狂,却又无可奈何!
怎么办?
望着城墙下密密麻麻不要命一般攻上来的兵卒,伽独血灌瞳仁,抽回劈进木柱的宝刀,上前一步在亲兵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砍掉首级,绝对不能让城内的叛军知道大唐不会派遣军队前来支援的信息……
左右张望,见到所有人都在奋力拼杀,并无人注意到刚才他与亲兵的对话,这才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转身站到城头,举起宝刀大喝道:“唐军已然在岘港集结,不久之后便会抵达王城,协助吾等击退敌军!兄弟们,给我狠狠的杀,守住了这波攻势,胜利便属于我们!”
城墙上的叛军闻言,各个精神振奋,萎靡的士气陡然高涨,奋不顾身的杀向爬上城头的敌人!
谁不知道唐军的强悍?
只要唐军一到,面前这些敌人必然如同小鸡仔一般被斩杀一空,王城在手里,大将军当上国王,大家伙那还不是功勋大把?
只要熬过这一阵,光明就在前方!
叛军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死死守着城墙一步不退!
城内的叛军烧杀抢掠上了瘾,一时并未发现异样,可僧伽补罗城才多大?大家烧完了抢完了,立马便发现东城那边杀声震天火光熊熊,这才知道勤王之师已经兵临城下,赶紧收拾了抢掠而来的财物,拎着兵刃匆匆赶到东城加入战斗。
一时之间,叛军士气高涨兵力大增,这道城墙就好似地狱的界限,成了勤王之师血肉横飞的炼狱……
*****
岘港,总督府。
裴行俭一身戎装,英姿挺拔,负手站在窗户前,眺望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码头。
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兵卒迈着整齐的步伐登上战船,一匹匹战马被牵上特殊的船只,然后战船缓缓离开码头,向着黝黑的大海深处行去,在那里将会与大队水师集结,而后沿着海岸线北行,至红河入海口,溯流而上,直扑宋平县。
刘仁轨同样一身甲胄,站在裴行俭身侧,叮嘱道:“此行虽然有大军护卫,但切切不可小心大意,那些豪族盘踞安南多年,早已在宋平等县盘根错节,实力不容小觑。”
裴行俭呵呵一笑,揶揄道:“怕某抢了你的首功?”
“在贤弟眼中,难不成愚兄便是那等势力之人?”刘仁轨有些不满,皱眉瞪着裴行俭。
裴行俭无奈,拍拍刘仁轨的肩膀,叹气道:“你这人哪都好,就是实在无趣。不过一句戏言耳,何必当真?”
刘仁轨哼了一声:“某比不得你们这些世家子弟,风流闲雅玩世不恭,用二郎的话来说,咱就是个俗人。”
“行行行,小弟说错话行不行?”
裴行俭算是服了这人,任何时候都一丝不苟上纲上线,一点情趣都没有……
不过他虽然面上轻松,却也深知这一次行事之重要。
成功,则安南这一块土地将会完全成为汉人的天下,只要大唐水师保持海路畅通,则世世代代永为大唐之领土。
失败,则纵容安南当地的豪族愈发骄纵,一旦中原王朝势弱,必将复生反叛之心,就如同自汉朝以来几百年一样,时而依附,时而自立,苦的还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汉人,一辈一辈被当做绵羊一样一茬一茬的剪毛,在痛苦与不甘中轮回……
“兄长放心,既然二郎将这个任务交给我,又怎敢让二郎失望?这一回定然将那些不服王化之辈尽皆剪除,还安南一个朗朗乾坤,使之成为吾汉人安享太平之乐土!”
裴行俭目中灼灼闪亮,斩钉截铁说道。
刘仁轨一脸向往道:“你说将来的史书之上,会否写上裴行俭扫平安南、刘仁轨鼎定林邑这等话?”
裴行俭意气飞扬,道:“那是自然!南朝攻略过林邑,前隋征伐过林邑,可那不过是宣扬国威,实际上对林邑的掌控几近于无,说算的还是当地土著。这一次不同,只要计划顺利,安南将成为大唐永远的领土,林邑也将成为大唐永远的藩国!这可是开疆拓土的大事,焉能不青史留名?”
两人望着窗外码头上的灯火,不禁心驰神往。
青史留名啊!
这可是不知多少人孜孜不倦不惜性命也要追求的至高境界!
至于林邑国的叛乱?
只不过是略施手段令其相互残杀而已……
无论是诸葛地亦或是伽独,他们存在的价值便是尽可能的带领手底下的兵卒拼死冲杀,为了自己的生命和觊觎最高的王权,用同胞的血肉尸体当做他们自己的踏脚石。
不管谁胜谁负,经此一战,林邑国的青壮将会折损三分之一,元气大伤,恐怕一百年都不能恢复元气。皆是女多男少,正是可以大量移民汉人的时候,朝中已然有二郎上书皇帝,将会将安南与林邑定位流放刑徒之地。
就让那些穷凶极恶的刑徒来祸害林邑人吧……
裴行俭响起房俊,忍不住笑道:“你可知二郎在呈递给陛下的奏章里有一条奇葩之策?”
刘仁轨茫然:“某身在岘港,如何晓得?是何奇葩之策?”
裴行俭笑道:“作为平定林邑国叛乱的条件之一,那边是此后林邑国人除去贵族之外,只能娶一个女子为妻,施行一夫一妻制度。而移民而来的唐人却想娶多少娶多少……”
刘仁轨愣了愣,继而捧腹爆笑。
“这也太缺德了!”
这可不是什么能否享受三妻四妾美人坏绕的事情,林邑国人一夫一妻,那就注定了所生子女有限,唐人并无此限制,想怎么娶就怎么娶,想生多少就生多少!几十年过去,这片土地上岂不尽是汉人血脉?
刘仁轨笑得喘气:“日后若是征服了高句丽与倭国,这一条也应当予以施行!”
等到这些土地上所有人都成了炎黄血脉,然后世世代代沐浴着儒家文化,就算中原倾颓王朝更迭,这些地方另立为国……那又有什么关系?
这简直就是绝户之计,比派兵攻占国土高明了何止百倍?
裴行俭抱拳施礼,道:“小弟这就出发前往宋平,兄长保重。”
此次北上宋平县,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要在此之后返回华亭镇,市舶司离不开他的主持。若非水师当中薛仁贵等人或是被房俊调去右屯卫或是进入刚刚成立的讲武堂学习,哪里轮得到他来林邑国负责安南战局?
神色之间难免有些失落,终究还是不能领兵上阵驰骋沙场啊……
刘仁轨先是抱拳还礼,而后拍拍配型将的肩膀,笑道:“何必这般颓丧?你与吾等不同,吾等不过是仗着一腔血勇冲锋陷阵,这辈子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名将,你只要主持华亭镇市舶司稳稳当当的,日后可是有入阁拜相的机会,挥斥方遒指点江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裴行俭长叹一声:“可小弟还是向往这等金戈铁马的军旅生涯啊……”
他出身名门,乃是有数的世家子弟,素来以风流儒雅著称,骨子里却有着难以抑制的跳脱与冲动。
登阁拜相、指点江山?
那不是他要的。
大男儿当纵马驰骋横行大漠,孤军深入擒杀鞑虏,那才是恣意笑傲不负平生!
对揖一礼,裴行俭大步离去。
刘仁轨伫立窗口,看着裴行俭带领亲兵纵马驰向码头而去,不仅摇头失笑。
好好一个世家公子哥儿,为啥弄得好像金戈铁马的沙场战将那般豪气干云飒爽浪荡?
紧了紧甲胄上的丝绦,刘仁轨大步走出门口,在亲兵部曲的簇拥之下飞身上马,一路疾驰来到总督府不远处的兵营,见到三千兵卒已然枕戈待旦蓄势待发,便坐在马上大喝道:“随某前往僧伽补罗城,看看那帮猴子死绝没有,咱们鼎定乾坤!”
“喏!”
一声闷雷也似的应诺响起,震荡四野!
*****
僧伽补罗城已经成为人间炼狱。
虽然是林邑国的都城,但整座城的建筑并不雄伟壮观,只是随处可见的佛寺与砖塔昭显着这座城池的地位。
城墙高不过一丈,皆是以青砖砌筑,勤王之师的兵卒人叠人或者砍伐一些树木当做梯子,便能够轻易的爬上城墙……
林邑国并没有多少正规军,除却国王的禁卫之外,全国的军队也不过万余,尽皆在大将军伽独的掌控之下,此刻尽数都在城中。勤王之师来自全国各地,都是各方豪族势力的奴隶以及豢养的私军,战斗力极其低下,但是对于命令能够不折不扣的执行。
哪怕明知是死,也没人敢退。
这并非是精神意志方面的体现,而是在林邑国,奴隶是与牛羊一般的私产,生死尽皆操在主人之手,一人逃跑,那么全家都要被坑杀!
勤王之师在诸葛地以及一众将军的驱策之下不要命的往城墙上进攻,城上的伽独则率领精锐的叛军占据地利死战不退,勤王之师的伤亡人数不断增加。然而随着死的人越来越多,尸体渐渐在城下堆积成山,后续的奴隶则踩着尸体更加容易爬上城头,叛军的地利之势渐渐消弭,形势岌岌可危……
伽独早已成了血人,手中的宝刀不知砍杀了多少人,刃口业已翻卷,渐渐迟钝不如往昔锋利,身上喷溅的鲜血嘀嘀嗒嗒在脚下凝聚成一个血洼,整个城头也已经被尸体和鲜血填满。
“大将军,守不住了……”
一个亲信将领身被数创,一身血迹来到伽独身边挥刀斩杀一个刚刚攀上城头的敌人,剧烈喘息着说道。
伽独难得的喘息了一阵,目光凝重的望着城下连绵一片的火把以及不要命一般向着城墙猛攻而来的敌人,沉声道:“伤亡情况如何?”
“还好,咱们占据地利居高临下,伤亡并不多,只是这些奴隶越死越多,已经堆成了山,马上就要跟城头持平了,在这么下去地利优势尽失,咱们挡不住这些疯狗一般的敌人。”
伽独当机立断:“命令敢死队拖住敌人,大部队立即撤下城头退回城内,借助地形,咱们在城内与他们决一死战!”
叛军精锐,只是一旦城头的地利优势尽失,那便是寡不敌众的局面,好虎架不住群狼,硬抗唯有死路一条。回撤城内借助房屋地势的掩护,敌人就没法发挥人数优势,打巷战,单兵素质更好的叛军更占优势。
“喏!”
将领应了一声,却并未第一时间下去传达命令,而是往伽独身边靠了靠,低声问道:“大将军,唐人……何时能够来援?若无支援,我们怕是要被这些奴隶给缠死啊!”
伽独咬了咬牙,大声道:“坚持住,唐军已经整肃部队,就在前来的路上,只要吾等能够击退敌人的这一波攻势,便可与唐军里应外合,尽数歼灭!”
“喏!”
周围的兵卒都听到他的话,求生的本能令已经力竭的身体顿时重新焕发出力量,悍不畏死的挥刀劈砍!
待到身边的将领下去传达命令,伽独却发现自己已经咬破了嘴唇,腥甜的血水进入口腔,胸中滔天之恨意入烈火焚天,恨不得此刻就能领兵冲进岘港,将背信弃义奸诈歹毒的唐人尽数屠戮,一个不留!
若非轻信唐人之谎言,他如何敢引兵作乱弑王造反,以至于此刻陷身绝地?
城下。
诸葛地坐在马上不安的扭了扭身子,眺望着城头上冲天的火光残酷的杀戮,耳畔是潮水一般的呐喊和惨嚎,心里充满了焦躁和恐惧。
他身边的将领也个个面色难看,城墙下那如山的尸体都是他们豢养的私兵和奴隶,那就是财产,谁心里不跟剜掉一块肉似的心疼?最要紧的是能否攻进僧伽补罗城,攻进去了,诸葛地将会成为国王,大家论功行赏,损失再大也可以得到弥补,实力更胜从前;可万一在城墙上撞得头破血流铩羽而归……那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彻底悲剧了。
“那个……要不……暂且停止进攻,调整一下部队?”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说道。
想要在林邑国这片土地上拥有一席之地,靠得不是官职爵位,而是手里实打实的力量。若是私兵奴隶都死光了,就算战后论功行赏得了一个王侯的爵位,又有什么意义?
没有实力,一转眼就得被别人吞掉,连个渣都不剩……
这人一开口,立即便有人附和。
实在是城墙上的战斗太过惨烈,死亡人数太过骇人,功勋固然重要,可自身的底蕴势力更重要,否则就算天大的功勋降临,也不过是空中楼阁,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诸葛地也犹豫了……
他倒不是心疼死了多少人,只要能够剿灭叛军夺取王城他就胜利了,国王之位唾手可得,他可不信伽独攻占王城这么长时间,还会留着范镇龙的性命。他犹豫的是万一自己坚持攻城,这些不过是仗着大义名分对他臣服的豪族地痞们,会不会干脆来个阵前倒戈?
可若是此刻放弃攻城,他又怕万一伽独有了喘息之机,来一个绝地反击。
毕竟伽独手底下的万余叛军乃是整个林邑国的正规军队,战斗力绝非勤王之师这些乌合之众可以相比……
幸好,有人站出来替他顶缸。
唐军校尉端坐马上,大声喝叱道:“愚蠢!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岂能在这等紧要关头鸣金收兵?我们受不了这等伤亡,叛军更受不了!战争的决定性就在于坚持,谁能够咬着牙坚持到最后,谁就能取得胜利,谁先退怯,谁就失败!万万不能退,只需再坚持下去,叛军定然先行崩溃!”
有人不服:“你们唐人的确比我们聪明的多,可你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反正死的不是你的私兵奴隶,你当然不心疼!话说回来,你们唐人不是要出兵协助我们么,人呢?怎么还不来?”
有人不服:“你们唐人的确比我们聪明的多,可你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反正死的不是你的私兵奴隶,你当然不心疼!话说回来,你们唐人不是要出兵协助我们么,人呢?怎么还不来?”
唐军校尉面无表情的盯着说话这人,缓缓道:“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大唐出兵,讲究的是战略时机,岂会如同你们这些乌合之众一般儿戏?”不理会这人,他回首对诸葛地道:“若是阁下心存怨念,不欲与大唐联合,此时当明确告知,某回头就走,绝不逗留片刻。”
诸葛地哪里敢放弃跟唐人合作?
不仅仅是面前王城之内的叛军需要唐军出兵帮助剿灭,等到登基为王之后,更需要唐军作为他的靠山,帮助镇压国内各方势力,否则这些大字不识的土匪山大王各个骄横跋扈,一眨眼就会造他的反……
“将军说哪里话?吾等仰慕天朝,如尊崇诸天神佛一般,唐军更是纵横天下所向披靡,区区叛军在您面前还不是土鸡瓦狗一般?只是大家因为战事焦灼故而心情焦虑,言语有失,还望体谅……”
他这么一说,身边的将领也回过味儿来,顿时面色难看,心中惊惧。
都知道唐人没安好心,不管支持谁都是为了利益,可正因如此,支持诸葛地还是支持伽独就没有本质的区别……现在唐人是站在他们一边,就算没有出兵,可总归不会与大家为敌。万一言语有失将唐人得罪得狠了,干脆转而去支持伽独……岂非大事不妙?
那种后果是谁都无法承担的,这些将领即便心中怨忿,却赶紧闭上嘴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埋怨的话语。
正在这时,猛然见有人大叫道:“快看快看,叛军退了!”
众人精神一振,远眺城墙,果然见到城上的叛军人数依然变少,无数勤王之师攀上城头,已经渐渐将城头占领。
城下的军队爆出一阵惊天的欢呼。
诸葛地擦了擦冷汗,心底狂喜,大声下令道:“传令全军,继续强攻,一鼓作气攻入王城,吾为诸位在王宫庆功!”
“喏!”
将领们欣喜若狂,纷纷打马各自前往自己的部队,传达强攻到底的命令。
眼瞅着胜利在望,只要再加一把劲儿便大事可成,万万不可在这个时候掉了链子!
勤王之师见到叛军退下城头,顿时士气大振,攀上城头之后追着叛军的屁股便杀入城内,却遭受了迎头一棒。
到底是正规军,叛军虽然撤退让出城头,但是城内街巷狭窄道路交错,叛军三五一群各个作战单位各自为战,面对一盘散沙的勤王之师立即获得极大的优势,整座城池就放佛一架巨大的绞肉机,数千勤王之师冲入城内,眨眼间就变成横尸街头的尸体。
诸葛地在一群将领的簇拥之下意气风发的进入城门,迎接他的不是胜利的欢呼,不是光明的曙光,而是充斥耳鼓的悲呼惨叫,是浸入骨髓的杀戮!
房屋、墙壁、店铺、庙宇、佛塔……所有的一些都被叛军利用起来,没有声势滔天的集团冲锋,就这么一口一口、一点一点的将冲进来的勤王之师碾碎、残杀、吞噬……
诸葛地目瞪口呆,浑身泛起一阵冰冷彻骨的寒意,握住缰绳的手都在不断的发抖。
这简直就是一副人间地狱的惨烈场景……
所有的勤王之师都冲入城中,就在这狭小的城池之中与叛军展开生死决战,血肉横飞战况惨烈,双方都杀红了眼,手撕牙咬挖眼抠鼻,无所不用其极。
唐军校尉看着眼前这些战斗场景,嘴角的肌肉抽搐了几下。
不得不说,这些奴隶被奴役得太久,脑子里除了主人的命令根本不将的命当回事儿,所以能够爆发出视死如归的气势;而叛军已经被逼上绝路,后退一步便是被围拢聚歼的下场,各个化身亡命之徒。
然而在绝对的装备优势和训练有素的唐军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猴子再是不要命,又怎能是虎豹的敌手?
诸葛地咽了口唾沫,颤声问道:“敢问将军……大唐的援军何时能至?”
他是真的怕了!
万一这些勤王之师都死光了王城仍未攻下,岂不是意味着他的国王之梦即将碎裂?伽独掌权,他的下场就唯有流亡他国一途,此生此世,子子孙孙,都休想再踏上林邑国的土地半步!
眼瞅着国王之位近在咫尺,谁甘心流亡天涯?
唐军校尉眯了眯眼睛,淡淡道:“快了,快了……”
你们这些野猴子若是不自相残杀死的差不多,我大唐雄师岂不是还要多费手脚?
*****
混战持续了一整夜。
勤王之师眼瞅着大功到手,冒死冲锋;叛军已经逼上绝路,死战不退!双方就在城内依托街巷房舍死战不休,尸体布满大街小巷,鲜血浸透全城土地,焚烧了一夜的大火几乎将所有房屋焚烧一空,处处烟雾弥漫瓦砾遍地,恍若人间地狱……
伽独褪去战袍衣甲,赤着上身坐在王座之上,任由随军郎中为其处理伤口。
昨夜一战,他身为大将军身先士卒,手里的宝刀都劈砍到卷刃,不知手刃了多少敌人。可即便是战神降世、吕布复生,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亦难免身被数创,数次差一点便丧命阵前。
身上数道伤口渗出鲜血,精壮的身体伤痕密布,高大的身躯宛若魔神!
“大将军,这么下去,恐怕不妙啊……”
数位部属汇聚在大殿上,神情焦躁,忧心忡忡。
混战一夜,他们固然伤亡惨重难以为继,勤王之师的伤亡数字更是数倍于己,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双方默契的撤出不少兵力,战况稍稍缓解,各自舔舐伤口后撤修整。
伽独伸手拿起一旁的酒壶,将壶嘴塞进嘴里,咕咚咕咚一口气将一壶美酒抽干,猛地将酒壶投掷于地,银质的酒壶“当啷”一声砸在地上滚出去老远,正巧弹在一个部属的腿上,将他吓了一跳。
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渍,伽独瞪着血红的眼珠,沉声道:“妙也好,不妙也罢,吾等已然无路可退!你当那些勤王之师就好受了?他们虽然人数多,但是装备远远不足,伤亡人数在我们数倍之上,现在不过是吊着一口气,想着一鼓作气将吾等尽数歼灭之后可以窃据王位的美梦!诸位信我,只要大家咬住牙,最先顶不住的必然是那些乌合之众!”
一众部属默然不语。
这道理谁都知道,可是经过昨夜惨烈的厮杀,这些平素无法无天的兵将此刻都已经胆寒。
说不得下一刻这股气就泄了,士气一溃千里,兵败如山倒……
可是正如伽独所言,眼下哪里还有退路了?
弑王杀驾谋朝篡位,谁还能容得了他们?更别说昨夜在城内那一番肆无忌惮的烧杀掳掠,除非伽独登基为王能够免除大家的死罪,否则换了谁来当这个国王,都必然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伽独心中的担忧更甚!
面对数万勤王之师,伽独固然知道取胜艰难,但却并非全无希望,然而令他提心吊胆的乃是唐人的态度……
奸诈的唐人蛊惑自己弑王篡位,一转眼就将自己抛弃,伽独摸不准唐人到底打着什么主意。按说只要扶持自己坐稳王位,自己必然对唐人所提的任何条件都会欣然应允,可唐人偏偏就将自己给抛弃了……
难不成还有人比自己更适合当做唐人的傀儡?
万一唐人转而支持外头那些勤王之师……一想到这里,伽独就不寒而栗。
伽独肠子都快要悔青了,自己怎地就迷了心智,轻信了那些奸诈的唐人的话语?落得个进退维谷生死两难的绝境。
外头喊杀声再次传来,那些该死的勤王之师又开始进攻了……
“大将军!”
一个衣甲狼狈的部将小跑着进了大殿,上气不接下气道:“禀告大将军,城西的斥候传回消息,唐军来了!”
伽独呆愣当场,万念俱灰。
唐人戏耍了他,此刻却又出现在城外,毫无疑问,必然是如他所料那般,转而支持那些勤王之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