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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房玄龄遣人将房俊招来。

    父子两人坐在书房里,房玄龄将今日与刘洎的谈话说了,然后道:“明日大抵会有监察御史前来,而后定然会向陛下上书,此事你无需过问,不得插手。”

    房俊奇道:“难不成这帮家伙以为一纸弹劾公文就能奈何父亲?”

    放眼朝野,文武群臣尽皆算上,有几个人有房玄龄如今的声势地位?也就是这两年房玄龄年岁渐长有些厌倦了朝中政务,慢慢有淡出中枢只趋势,否则谁敢给他上眼药?

    长孙无忌也不行!

    房玄龄饮着茶水,随意道:“所谓无欲则刚,为父这把年纪早就看淡世情,他们能把我怎么样?目的自然是你。”

    房俊好歹上辈子当过官儿,这辈子也算是在朝堂厮混了几年,对于官场之上勾心斗角自然深有体会,稍稍思索一下,便明白了房玄龄的意思。

    这是有人见他官运亨通声势太盛,想要打压一下……

    只要纠集几个御史弹劾一下,朝堂之上再有几个大臣表示一下质疑,就等于给房俊平白增添了一处不算污点的污点。平素自然是无所谓的,房俊自己都不甚在乎什么名声,可是在对景的时候,比如陛下想要提拔房俊……那现在的几封奏折就是一个把柄,虽然不会有证据坐实弹劾,但是只要有这个缺口,多以江南士族为首的文官们便可以集体抵制,再加上与房俊嫌隙甚深的关陇集团必然附和,那么就算是皇帝想要提拔房俊也不成。

    皇帝也不可能与大半臣子为敌,毕竟嘉靖那等以一己之力对抗满朝大臣的奇葩到了明朝才会有……

    可房俊还是有些不解:“父亲,儿子这等年纪已然身为兵部左侍郎,有执掌右屯卫一军,怎么说也算的上少年得志前程似锦,有必要还要再进一步成为众矢之的么?”

    弄出一点黑材料恶心他不是不行,但这是有时效限制的。过个十几二十年皇帝若是想要升房俊的官儿,谁还能拿今天的事情说事儿?

    房俊不认为自己眼下还有升官的必要,而且他也不认为皇帝还会升他的官,再升就是兵部尚书了,堂堂九卿之一,他才多少岁?还没到二十呢……

    房玄龄摇摇头,看着儿子,问道:“二郎跟为父说句实话,尔身在官场,胸中可有抱负?”

    天底下的官儿多得是,大体分为两种,一种是为了升官而做官,一种是为了做事而升官。为了升官而做官,眼中唯有功名利禄,行事可以毫无下限;为了做事而升官,是因为胸中自有抱负,想要一展才华济世匡时。

    可既然想要济世匡时,那必然要有一个相对更高的平台去施展自己的才能,所以说,只要身在官场,无论你做官的目的为何,终究都会向往着升官……

    房俊自然有抱负,重生一世若是只混吃等死当一条咸鱼,未免太过无趣,总要将心中所学施展在这个时代,或许可以试图去改变一些历史的轨迹。

    房俊看着自己的父亲,正色道:“自然是有的。”

    房玄龄呵呵一笑,欣慰道:“官至极品,绝非世俗之人所想象的只会贪图权势一言九鼎,到了那等地位之人,功名利禄红尘俗物几乎都已经不放在心上,眼中有的只是这座锦绣江山,能够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以遂生平之志,方才不负大好男儿身!你今年未几而立,看似年青,升官有的是机会,实则不然。陛下如今春秋鼎盛,再垂拱而治三十年未尝不能,那个时候你多大?已近知天命之年!就算那个时候太子登基,敕封你为宰辅之首,军国大政尽皆由你一言而决,留给你治理这座江山,尽情挥洒胸中抱负的时间又能有多少?二十年?三十年?远远不够!”

    说到此处,看着目瞪口呆的儿子,他身体略微前倾,缓缓说道:“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那是指的顺应时势无为而治,可是如此一来,你坐上二十年、三十年宰辅,哪怕是一百年,又有何意义?不过是史书上一个符号而已。想要用自己的才学去改变这个天下,那就要去动摇天下早已稳固的利益阶层,如若不想将这么一座锦绣河山弄得分崩离析天怒人怨,切切不可心急,要用十年去谋划,再用十年撬动,然后用十年去斗争,最后,用余生去实施……”

    房玄龄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所以,现在你还觉得时间来得及么?”

    房俊佩服得五体投地……

    想要追寻他心中的抱负,那就唯有变法,将封建王朝的制度一项一项的改革,去其糟柏取其精华。

    可历史上变法之人有多少?

    范仲淹、王安石、张居正、戊戌六君子……这些人尽皆在历史上赫赫有名名垂青史,可是他们的变法呢?庆历新政、王安石变法、一条鞭、戊戌变法……无不是兴盛一时,结局却是要么惨遭镇压,要么人死政息。

    之所以有这般下场,触动了既得利益者的底线而遭到疯狂的反弹,这是最主要的原因。

    “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这句话看似很忠烈、很热血,能让人听得热血澎湃慷慨激昂,房俊也从不认为那些为了理想而甘愿血荐轩辕的先贤们是在用生命邀买名望,但其实这句话也就是说说而已。

    你动了别人的根基,达成了你的理想,却断了别人的生路,又岂能不流血呢?不是流着你的血,就是流着别人的血,可是利益阶层的形成是由历史原因促成的,你想要掘断利益阶层的根基,就意味着要与全社会为敌,要与历史的潮流相悖。

    就算能取得一时之成效,最终却焉有不败之理?

    当然,有一位伟人做成了千古未曾有人做成之事,他将整个社会翻天覆地,所有的利益阶层统统打倒……然而这等眼中违背历史潮流之事最终导致的结局便是社会结构的崩塌,人民信仰的缺失,历史传承的断绝……

    这究竟是成功了,亦或是失败了?

    历史的行程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今日你用暴力的手段生生将之扭转,可是历史的大势却依旧向前,或许二十年,或许三十年,该走的路终究还会走,该来的终究还会来。

    而这期间所损失的,却足以让人痛彻心脾……

    穿越者不是万能的,但是穿越者先天有着上帝视角,可以站在云端俯视众生,用自己的见识和经历去修正一些错误,仅此而已。若是想要改变什么,那也只能顺应历史的长河,在这条河道之中修修改改潜移默化,企图逆天改命一朝功成,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所以房玄龄的理论是正确的。

    想要实现那些唐朝人看来匪夷所思的改革,一蹴而就是不可能的,只能用漫长的时间去潜移默化,去修正,去引导。

    而做到这些,首先你得坐在那个指点江山的位置上很长的时间,然后,你还得活得足够长……

    当然,房玄龄说的正确不假,但房俊身为穿越者,却也能够看得到房玄龄所无法预测的事情。

    那就是他意料之中的太子在二十、三十年后登基,大大的错了。

    李二陛下眼下的确是春秋鼎盛,但是他寿元却绝不长久……房俊是一只搅动天下的蝴蝶,但他不会狂妄到认为自己能够影响一位帝王的运势。别说什么“事在人为”的傻话,“天道”这种事情是玄之又玄的,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可谁都不能否认它的存在。

    一个钟天下运势于一身的帝王,他的命运是你想改就能改的?

    只是不知道老爹到底要如何让自己升官?

    毕竟他这可是“纵容”那些御史言官来弹劾自己呀……



    乐彦玮很郁闷。

    乐氏祖籍南阳,后迁徙至雍州,三代经营,亦不过是区区一介士族,无权无势,与门阀相去甚远。

    这等情形之下,对于仕途深有抱负的乐彦玮如何能够拒绝士林领袖抛过来的好意?是以哪怕明知道房家不好惹,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应承下来。人家给你机会的时候你若是不接着,那可就不止是要不要脸的问题了……

    乐彦玮无可奈何,只能横下心以得罪房氏父子的代价获得文官主流的认可,就算极可能遭受来自房氏父子的反噬,可因此能够加入萧瑀为首的士林清流之阵营,亦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可是谁能料到刘洎又从中插了一脚?

    一整天,乐彦玮差点愁白了头发,不知如何向萧瑀交待。微末士族便是如此艰难,族中未有见多识广的长辈给你剖析时势分析利弊,更未有身居高位者为你周旋转圜化解危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等到天色擦黑,自泾阳监察租赋收缴之后返回御史台交卸了一日之总结,正愁眉苦脸的琢磨着要如何向萧瑀交待,刘洎派人来将他叫了过去……

    乐彦玮在泾阳待了一整日,自然不可能知道骊山农庄发生之事,乍闻刘洎说身体偶感不适,明日让他前去骊山农庄,乐彦玮先是一愣,继而欢欣莫名,只觉得漫天的云彩全都散了。

    时来运转啊……

    回到家中搂着新娶的小妾折腾了半宿,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便让侍女侍候着洗漱,而后黑着眼圈儿便骑马直奔骊山。

    *****

    房家父子进行了一次秉烛夜谈。

    房俊纵然有重生之经历,胸中自有古往今来王朝兴替天下盛衰之见识,本身亦曾在官场蹉跎数年,可是终究未曾站在一国之宰辅的位置上高屋建瓴,对于事物的理解难免过去肤浅。

    而房玄龄堪称历史上响当当的名相,无论治国理念亦或是政治智慧,皆有着独到之处,将诸多经验见解详细道来,房俊两相结合,互相印证,顿时有着茅塞顿开之畅快……

    重生者不是万能的,急功近利不仅是取死之道,更是祸国之根源。

    父子两一直聊到东方破晓,房玄龄终究年岁太大精力枯竭,昏昏沉沉的自去睡了,房俊则兴奋莫名,颇有一种玄幻世界当中“破镜”之酣畅,只觉得自己的境界比之以往高了不止一筹,心情愉悦,睡意全无,洗了把脸换了一套寻常的褂子穿上。

    他在家中向来不讲究仪表,吃穿用度尽皆以实用舒适为准,绝不贪图排场。这件褂子乃是作坊里刚刚纺织出来的棉布所缝制,看上去毫无光泽且软塌塌的有些邋遢,但是轻薄透气贴身,这样重生以来一直穿着丝绸的房俊仿佛找回了前世的感觉……

    随意穿了一双千层底的布鞋,整个人衣饰寻常没有半分世家子弟的气派,却又干净清爽,便溜溜达达出了庄门,在清晨的农庄里逛了起来。

    房家庄园门前那条由山脚直达山顶的水泥路,在庄园附近早已形成了一处不下于集镇的繁荣商业区。数十家店铺沿着水泥路两侧铺开,布庄、当铺、酒肆、车马行、杂货铺……数千人集中聚居的地方,在唐朝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小型的县城。

    房俊一摇三晃的沿街逛着,感受着欣欣向荣的氛围,心底无比自豪。

    这可是自己一手建起来的庄子,若是没有自己,整座骊山都将成为皇家的后花园,丰沛的水利都将白白流淌,直到几百年后关中水位下降骊山上的泉水河流干涸,哪里会出现这等遍及山腰的暖棚和水田之盛景?

    更别提这里许多百姓都是因为他才没有成为流民,没有冻饿而死弃尸荒野,而是在此繁衍生息,生活富足。

    人类的满足感来源于何处?

    在房俊看来,体现自己的价值并且能别人带来快乐,绝对是非常重要的一项。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呦,二郎昨晚没回长安啊?”

    馒头铺的胖老板娘正将蒸笼取下打开盖子,一股热腾腾的白气升腾而起,随之而来的便是浓郁的香气。

    没错,在唐朝,馒头也是有可能有香气的,因为有的时候它带馅儿……唐朝没有“包子”这个名称,那是宋朝才会出现的,但是包子这种东西绝对有,当然,唐朝人不管有馅儿没馅儿,一律称之为“馒头”,到了后来,馒头之有馅者,北方人方才称之谓包子……

    房俊闻言停下脚步,走到铺子前,伸手拿了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包子皮松软滚烫,里头的菘菜馅儿裹着剁得细碎的猪肉臊子,那叫一个香!

    房俊一边啃包子,一边探头探脑往铺子里头瞅,嘴里嘟囔道:“咦,你家金玲儿呢?好几天没看见这丫头了,怪想得慌。”

    胖胖的老板娘便掐着腰瞪着眼珠子嚷嚷:“哎呀,就知道你这个棒槌对咱家闺女没安好心,金铃儿已经许了婆家,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房俊咬了一口包子,不满道:“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没安好心?你家闺女长得好看,多看两眼不行啊?再敢聒噪,信不信本郎君立马派人将你家丫头抢了回去拜堂成亲,让你当个便宜丈母娘?”

    胖老板娘毫不示弱:“还没有王法了?你敢强抢民女,我就告到房相面前,看他老人家怎么打断你的腿!”

    铺子里有两个正在就着豆花吃包子的食客,听到这话,便起哄道:“二郎千万别这么说,这胖娘们儿话虽然说得狠,就怕是到时候不用你抢,她自己就把闺女拾掇得漂漂亮亮送你床上去!”

    里屋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正巧掀了门帘出来,尖俏的下颌一张小脸儿白皙清秀,山野之间难得的秀美清纯,听了众人打趣的话语,眨巴眨巴眼睛才反应过来,一张小脸儿瞬间红得像是煮熟的虾子,惊叫一声,羞不可抑,掩面就跑回里屋去了,那细细的腰肢翘翘的臀儿,看得一群大老爷们儿一阵眼热心跳……

    胖老板娘就掐着腰破口大骂:“你们这帮破落户,是要跟着房二郎学坏了是吧?他敢强项民女,你们是不是都要做帮凶?”

    有人说道:“老板娘你别嘴硬,就问你若是二郎的嫁妆抬到门口,你这个女儿嫁是不嫁?”

    胖老板娘瞪着眼:“放屁!谁稀罕他的嫁妆?他要是敢说娶,老娘所有家当都倒搭给他也行!”说着,自己也呵呵笑了起来。

    这几年,房二郎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棒槌是真的棒槌,可是心善,以他这样的家世人品什么样的小姑娘跑得掉?可人家别看嘻嘻哈哈没个正行,这等欺男霸女之事,却从来都未曾干过一桩。

    众人也哈哈大笑,起哄房俊是不是惧怕高阳公主,眼馋黄花闺女也不敢往家里娶?

    ……

    太阳渐渐升起,骊山农庄已经热闹非凡。

    落户在此的数千流民早已安居乐业,连带着本地的居民也因为房俊大肆购买土地而家产颇丰,之后的水稻栽种、温棚种植,给骊山农庄百姓带来大量财富的同时,更是将关中附近的米商、菜商等等商贩吸引过来。

    有了兴盛的商业,便会有大量的人流涌入,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的,造就了现如今的骊山农庄人满为患,房家庄园的大门前整条街都被各式各样的店铺挤满了,一大早便热闹起来。

    前来购置菜蔬的商贩、起个大早等着缴纳租赋的庄客、想要高价从百姓手中收购上等骊山特产上等稻米的米商,见了面打招呼的、吆喝着贩卖商品的,各式各样的声音混合着数家早点铺子里冒出来的米粥香、包子香、馍馍香……充满了繁华富庶的安逸祥和。

    乐彦玮牵着马走在这繁华的集镇上,左右张望,寻找着可以作为攻歼房俊的一切把柄。

    陡然间,耳朵里传来一句嚣张的话语——“你家闺女长得好看,多看两眼不行啊?再敢聒噪,信不信本郎君立马派人将你家丫头抢了回去拜堂成亲……”

    ……

    嗯?

    强抢民女?!

    乐彦玮瞬间两眼通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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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彦玮就是来找茬儿的。

    别管用什么手段、什么方式,只要能够搜集到房家父子的“黑材料”,回去之后稍稍“润色”一番呈递上去,他就算是完成任务,其他步骤自然有别人去接手,那等层次的斗争已经不是他能够参与的……

    乐彦玮自然知道房家父子素来风评甚佳,可是哪一个世家门阀的名声不好呢?表面上仁善平和,暗地里男盗女娼,这是常态。就连当初被关中百姓一把火少个干净的元家,在活人殉葬这件丑闻未曾暴露之前,不也是慈眉善目、为善乡里?

    房家父子再是好名声,也肯定有嫌隙之处可以做文章。

    就比如这收缴租赋,全天地下的地主都是一个样,借粮的时候小斗出、缴付的时候大斗进,不搞那些霸占房产田地、以女儿抵债之类的龌蹉事就已经算是好人家了,认真纠察下去,谁家能没有一丝半点的猫腻?

    退一步将,就算房家父子当真清廉守正仁义君子,可是家大业大,难免便会出现一两个害群之马……

    想到这里,乐彦玮就有些遗憾,为何那武家兄弟偏偏要跑去南洋呢?那两个废物若是留在长安该多好啊,只需略施手段,便能成为扯绊房俊后腿的弱点,现在听说在南洋被人家当地的匪寇给谋财害命了,长安家中只剩下一个继母一个同父异母的小妹,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却是想要找茬都找不到。

    正在他绞尽脑汁想着从何处下手方能有借口弹劾房家父子的时候,一阵谈话声传入耳中……

    看上了人家闺女?

    还要强抢民女?

    而且听着话里话外,这嚣张的小子明显是房家人啊……

    乐彦玮瞬间精神起来,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自己这边冥思苦想未有破局之策,可老天爷就给他送到眼前来了!

    此等天赐良机,如何能够错过?

    乐彦玮一把丢开马缰,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包子铺门口,伸出手去抓住倚在门口以为衣着简朴看上去甚是邋遢的青年衣领子,大喝一声:“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尔等狂徒居然公然叫嚣强抢民女,天理何在,国法何在?某乃是监察御史,诸位乡亲,协助某将此獠擒获押送刑部大牢,无论何人为其撑腰,某就算肝脑涂地,亦要伸张正义,为民除害!”

    他喊得激情澎湃、正气浩然,可四周百姓非但未有一人响应称颂其正气凛然之气概,群情激昂下上前将恶徒擒获,反而一个个尽皆目瞪口呆,看傻子一样投来异样的目光。

    大街上在这一瞬间出现了片刻的寂静,静的诡异,静的可怕……

    乐彦玮有些不解,这啥意思?

    为何百姓们是这等反应?

    难不成是被房家人欺压惯了,从未有人能够站出来抵抗房家父子的权威为他们伸张正义,所以此刻见到我这么一身正气不畏强权的站出来,一个个的都被震惊了?

    嗯。一定是这样……

    乐彦玮自行脑补一番,愈发觉得或许房家父子当真就是如同自己想象那般,便面上看着慈眉善目实际上一肚子男盗女娼,现在将这个房家子弟抓了个现行,真真是天助我也!

    他愈发神情激动,觉得自己就是正义的化身,哪怕此刻房家父子站在他的面前,他也敢狠狠一口唾沫啐过去,梗着脖子说一句“天理昭昭,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诸位乡亲,房家一门作恶多端,尔等苦其久矣!今日本御史奉旨监察民间善恶,定将此獠抓捕归案,以往有何等冤屈苦楚,稍后尽可以随本御史前往御史台,定将一一记录在案,为诸位讨还一个公道!”

    但凡是御史出身,都懂得顺势而为经营名声,能力重要,宣传更重要……

    乐彦玮觉得自己当真是时来运转,本来是硬着头皮黑一波房家父子,哪怕得到朝中清流一派的认可也必定要得罪房氏一脉的官员,怎么算都有点得不偿失,可是眼下的情形,自己很有可能在完成任务的同时,硬生生赚取一波来自百姓的好感,使得自己的清正之名更上层楼,成为御史中的明星、言官中的偶像!

    心里美滋滋……

    然后,他就看到被自己拎着衣领子的青年缓缓转过身来,呈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张曾在朝堂上数次得见颇为熟悉的脸庞,只是这张脸此刻却是面无表情、黑上加黑……

    “房房房……房俊?”

    乐彦玮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有一瞬间的失神状态。

    怎么可能是房俊?

    “啪!”房俊冷着脸,一巴掌将乐彦玮薅着自己衣领的手打掉,沉声道:“某乃是华亭侯、兵部侍郎、当朝驸马,尔不过御史台区区一个八品御史,居然直呼本官名讳,你还懂不懂规矩?”

    官场之中,上下登基森严,绝不可混淆轻忽。

    下官见到上官必须恭敬执礼,上官和蔼可亲不准其施礼是一回事,下官心高气傲失了礼数则是另一回事。这种事情乃是官场大忌,若是因此遭受上司打压,没人会同情你。

    乐彦玮一张脸青一阵红一阵,尴尬不已,抱拳施礼道:“下官不知房侍郎在此,多有失礼,恕罪,恕罪……”

    “恕罪?”

    房俊冷笑:“本官一大清早出来溜达,结果你个王八蛋像条疯狗一样扑上来就下嘴,咬完了你特么还让我恕罪?来来来,谁给本官抓条野狗过来,狠狠的咬这位御史两口,然后看看他饶不饶那条野狗。”

    乐彦玮面红耳赤,气得后脑勺都快冒烟儿了,这人怎么这么损?

    堂堂监察御史,居然被比作野狗……

    殿内的食客、左右的街坊、路上的商旅……闻听到房俊的话语,尽皆爆出一阵哄笑。

    乐彦玮有些气急败坏,此刻也顾不得房俊的官职威严,怒声道:“纠察不法乃是下官职责,房侍郎何以这般辱我?”

    房俊嘿的一声,不屑道:“你当我真不知你藏着何等龌蹉心思?监察御史乃是帝王耳目,职责在于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可某却实在不知,何时栽赃构陷亦成为监察御史的职责了?御史之中有你这等见利忘义之小人,尚有何面目敢自称一句清正无私、风闻奏事?”

    连风闻奏事、纠察百官的御史都这般蝇营狗苟、唯利是图,可见眼下官场之风气。史书上说贞观时期能臣辈出、忠臣不绝,这的确不假,可要说绝无龌蹉之徒,却实乃妄言。

    只不过是世家门阀之间利益牵绊、恩怨纠缠,再加上李二陛下之强势,所以大家都表现得循规蹈矩绝无出格之处,有谦有让和气生财,以免被霸道的李二陛下给灭了……

    等到李二陛下驾崩,这些牛鬼蛇神就全都蹦跶出来,为了利益打成一团,今日贞观勋贵接连屠戮,明日关陇集团一朝覆灭,后日山东士族趁势而起……大家都斗起来,谁忠谁奸、谁正谁邪,那才能一目了然。

    乐彦玮被房俊一言点破心里的龌蹉,顿时一惊,心虚反驳道:“房侍郎何必这般污蔑下官?非是下官想要故意找您的茬儿,身为监察御史,既然听闻有人意图强抢民女,难道还能视若不见、充耳不闻不成?”

    胖老板娘和店内的食客就待张口给房俊辩解,这只是一句笑话而已,事实上哪里用得着强抢?只要房俊言语一声,说我看上你家丫头,怕是胖老板娘自己就将闺女收拾得干干净净送去房家……房二郎在骊山农庄的声望,绝对不在房玄龄之下,能在大家走投无路之时买下骊山的田地安置大家,那就是活命之恩,岂能怜惜一个闺女儿不知报恩?

    再者说,房俊的人品谁人不知?



    至今为止,房二郎家中也唯有一妻一妾,几个收了房的侍女也尽是贴身的丫鬟以及公主的陪嫁侍女,除此之外,何尝听闻祸害了谁家婆娘,又强娶了谁家的闺女?

    这等品性,在等级森严特权林立的唐朝,简直就是一朵高门大院里的奇葩,闺女嫁过去那就是一辈子享福,哪里还用得着出去抢?

    可房俊赶紧一抬手,将大家的辩解之言尽皆堵住。

    开玩笑,小爷还就等着这厮弹劾呢,若是他萎了,老爹房玄龄的戏还怎么唱?

    房俊制止了百姓为他辩解,下巴微微抬起,一脸傲然的睨着乐彦玮,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道:“某官居三品,爵封国侯,功勋赫赫,富可敌国!这庄子里的人皆是当初因我而活命,现在小爷看上了一个丫头,娶回去当一房小妾有何不可?又能碍着你们御史言官什么事儿?”

    乐彦玮心里一跳,这厮还当真看上了人家闺女?

    他眼珠子转了转,说道:“若是你情我愿自然不关吾等御史之事,可若是房侍郎仗势欺人欺男霸女,吾等监察御史绝不会坐视不理,就算是身为侯爵、功勋赫赫,亦打不过国法!房侍郎当慎重,勿谓言之不预也!”

    这番话语里头既没有卑躬屈膝丢了自己颜面,亦没有不依不饶以免惹祸上身,甚至还带了一点小小的“激将”之术,可谓圆滑阴险至极。

    他心里想着今日且全身而退,然后盯着这家店铺的闺女,只要被房俊娶回去,那么不管是否你情我愿,自己都可以借着今日之事弹劾房俊强抢民女……反正我是御史,有风闻奏事之权力,事实到底如何那就是刑部亦或大理寺甚至是宗正寺的事情,与我何干?

    而且他深信,以房俊的肆无忌惮之行事作风,就算原本没打算抢,这会儿被自己所激将,怕是也忍不住,一定要抢个闺女回去展示一下他的强硬和无所畏惧……

    果不其然,他这边话音刚落,便见到房俊一张黑脸极其难看,怒气冲冲的等着乐彦玮叱道:“休要拿什么国法来压我!这庄子里都是我的人,我看上谁就娶谁,谁能管得着?”

    乐彦玮心中窃喜,面上不显,淡然道:“房侍郎好自为之……那么,下官可否离去?”

    房俊一脸不耐烦,赶苍蝇似的挥挥手:“还留你吃饭不成?赶紧滚蛋,不过善意提醒你一句,咱们庄子里疯狗多,走路的时候带着眼睛,万一到处乱逛被野狗给咬了,别又怪罪在某的身上。”

    乐彦玮脸色一黑,心里发虚,这是警告还是威胁?

    想一想房俊一方恣意妄为的事迹,他咽了口唾沫,强自镇定道:“不劳房侍郎费心,下官会注意。”

    说罢,对房俊施礼,赶紧快步离开。

    不过自然是不能回京的,还有监察任务没有完成……

    房俊面色阴郁的盯着乐彦玮的背影,看了好一阵,直到乐彦玮消失在道路的拐角处,这才回过头。

    胖老板娘搓搓手,期期艾艾道:“这个……二郎啊……您该不会当真看上咱家闺女了吧?”

    刚刚房俊的表现,让她有点信以为真了。

    房俊好笑道:“怎么着,看你的模样还真希望我看上你家金铃儿?”

    胖老板娘连连摆手,为难道:“按说二郎您是咱们一家子的恩人,没有您的接纳安置,我家这几口子怕是早就饿死了,金铃儿长得俊,大抵也不过是卖给豪门大宅里头为奴为婢,遇到个丧良心的主子,兴许就给糟蹋了……若是放在平常,您看上咱家丫头,定然给您送进府里去,也知道您定然能善待丫头……可是昨儿府里的卢管事来提亲,虽然未曾下聘,可咱家男人可是应允了的,而且男方……男方……咳咳,二郎也不好去跟他争。”

    旁边就有人插嘴道:“不是吧?是哪家的郎君,连二郎都不能去争?”

    房俊也好奇了,他还以为刚刚胖老板娘说闺女许了人家是开玩笑呢:“那男方大抵我是认识?说说,是谁家的小子?敢跟小爷抢女人,回头派卫鹰带人去打断他的腿儿!”

    胖老板娘一脸尴尬,道:“就是卫鹰那小子……”

    “啥?”

    房俊吃了一惊,感情这是家贼难防啊……

    “可卫鹰那小子娶亲,为啥我不知道?”房俊有些不满,他对卫鹰可是一向信赖有加刻意栽培,结果连娶媳妇这么大的事儿都瞒着?

    胖老板娘见房俊不喜,心里吓了一跳,赶紧解释道:“这也不关卫鹰的事,是他娘相中了我家金铃儿,就求着卢管事来提亲……再说这不才是昨天的事情吗,估计卫鹰那小子这会儿都不知道呢。”

    “原来如此……”

    房俊宽慰了一些,不过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对店内几个食客叮嘱道:“金铃儿与卫鹰这桩亲事,各位不要出去到处传扬,某自有计较。”

    谁也不知道他计较什么,可是房二郎说的话谁敢反驳?当即连连表态,绝不会出去乱说。

    胖老板娘有些奇怪:“为啥不能说?我家闺女又不是见不得人。”

    何止不是见不得人?提起包子铺的金铃儿,整个骊山农庄就没有不知道的,丫头长得好看,性子温顺,而且勤俭持家又孝顺,庄子里半大小子眼睛都像狼一样盯着,都希望能娶回家去当媳妇……

    房俊笑道:“你别管那么多,听我的,到时候送他们小两口一份厚礼,咋样?”

    “成!”

    胖老板娘笑得眼睛都找不见了,房二郎是谁?那可是整个关中最有钱而且最舍得花钱的主儿,卫鹰是他的亲兵首领,成亲的时候一份大礼是必不可少的,这时候又强调一下是一份“厚礼”,那还得少得了?

    房俊告辞离开,返回庄子里,脑子里琢磨主意,想着怎么才能狠狠的坑乐彦玮一回,那家伙人品不好,就算坑死了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

    房俊之所以记得住乐彦玮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是来自于前世一个小故事。刘洎死后,其实朝臣都知道他死得冤,是被褚遂良给陷害的,李二陛下赐刘洎自尽,刘洎临死前欲要留下奏言,宪司却得到褚遂良授意不肯给予纸笔……

    此事不少人尽皆知情,然而当时李二陛下刚愎自用不听劝阻,也没人敢以死相谏。李二陛下驾崩之后,李治即位,是为高宗皇帝。刘洎的儿子刘弘业上书高宗皇帝,言及贞观末年其父乃是受到褚遂良构陷而枉死,请高宗皇帝为其父平反昭雪。

    高宗询问近臣,当年刘洎是否枉死?就连被称为“奸相”的李义府也说确有此事,应当给予平反,唯独时任给事中的乐彦玮持有不同意见,他也不说刘洎到底是不是枉死,只是说:“刘洎大臣,举措须合轨度,人主暂有不豫,岂得即拟负国?先朝所责,未是不惬。且国君无过举,若雪洎之罪,岂可谓先帝用刑不当乎?”

    这话什么意思?简而言之,就是说“如果洗雪刘洎的罪责,岂不是在说先帝滥用刑罚?”

    高宗听了这话,就算当真想给刘洎平反也不得不考虑后果,人家刘弘业是刘洎的儿子,能够为了父亲的冤屈上书皇帝,而他这个做儿子的难道要否定先皇、指摘父亲的错误?

    这是断然不可的。

    于是,这件事就此作罢……

    或许在乐彦玮来说,这么一个提议只是为了确保先皇李二陛下的“永远正确”,这是营造一位“英明神武”的帝王所必须的手段,李二陛下的形象是神圣的,永远英明,谁敢纠正李二陛下的错误就是“抹黑”,要无条件维护唐太宗的形象,这关乎李唐社稷的前途和命运,是忠臣所必为。

    但是在房俊看来,唐朝吏治之乱,却正是由高宗一朝而起……



    不难想象,按乐彦玮的这个“高论”去做,会有怎样的后果——为了“先帝”的形象,朝廷可以一次次掩盖真相,一次次践踏公理,一次次制造冤案,明知是错而绝不更改,因为这样做代表着“政治正确”!

    乐彦玮发表这番“高论”的全部目的无人得知,或许是因为与刘洎有宿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以报仇恨,也或许真的大公无私,是在尽一位“忠臣”的本分和责任。

    然而他却忘记身为一名大臣,就算你不能去弘扬正气, 又岂能将这等阴私龌蹉的手段堂而皇之的立于朝堂之上?

    用不平反冤案的方式来维护李二陛下的英明,所谓的帝皇英明就势必要靠无数人的血泪和冤屈来支撑,或许能收一时高压下的稳定,但从长远看,冤案必然发酵——每一次冤案,就是砍向李唐大厦的一斧;无数次冤案,就是无数次的砍伐。

    最后的结局几乎已经注定:朝中直言敢谏的忠良之臣越来越少,正义力量一波波流失;一群城狐社鼠占据庙堂要津,洋洋得意,弹冠相庆;老百姓如堕水火,生不如死,最后逼良为贼,贼遍国中……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高宗武功赫赫,实际上却是在吃掉贞观盛世的老本儿,本身对于国家的贡献寥寥,消除世家门阀的过程他也不敢堂堂正正,而是借用武媚娘这把刀,自己躲在一旁营造出一副有心无力的虚伪模样,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他自以为进可攻退可守一切尽在掌握,却不料天不假年,上苍没有给他一个长久的寿命,结果便是在他死掉之后,武媚娘这柄刀并未收鞘,而是依仗着高宗赐给她的力量,一往无前所向披靡,将所有挡在面前的障碍杀得干干净净,一举攫取了大唐帝国的至高权力,改唐为周,差一点断绝李氏的血脉……

    而乐彦玮这样的“忠臣”,其实就是帝国大厦的“刽子手”,看似微不足道,却在蚕食着帝国根基。大唐帝国的根基再是固若金汤,也经不起这般蚕食啃噬,若是任由其形成趋势,最后势必倒塌。

    *****

    乐彦玮兴高采烈的回到御史台,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奏疏,而后拿着这篇奏疏前往宋国公府求见萧瑀,半晌之后一脸喜气的回到府中,打发了几名下人乔装打扮混入骊山农庄。

    翌日,下人便送回房家用一顶小轿将包子铺家的闺女接进庄子小门儿的消息……

    乐彦玮抚掌大笑,房俊啊房俊,你小子嚣张得过了头,还真是个棒槌呀!

    当下兴致勃勃奋笔疾书,将那份奏疏重新润色一番,走了御史台的弹劾程序,直接将奏疏呈递到了政事堂……

    骊山农庄。

    一对儿新人被送入洞房,整个庄子里都喜气洋洋。

    太子李承乾伸手挡住房俊举起来的酒壶,无奈道:“二郎莫非是要灌醉孤不成?行了行了,今日已然尽兴,来日再陪二郎可好?再喝真就要醉了。”

    房俊道:“那行,太子不喝,微臣陪吴王殿下喝。”

    吴王李恪俊美的脸上满是酒气上涌呈现的酡红,苦笑道:“你这酒量,本王服气了……不过你这罐子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直说行不行?再这样灌下去,回头父皇会打我们兄弟板子的。”

    房俊笑眯眯道:“哪里卖什么药?就是请二位殿下喝喜酒而已。”

    “得了吧,一个亲兵成亲,犯得着将吾兄弟请来?”李恪大翻白眼,一脸不信。

    房俊执意给李恪斟满酒杯,随意道:“殿下这话说的,人逢喜事精神爽,就算不是自己的喜事,可是这等气氛便能让人心情舒畅,哪怕是寻常的浊酒亦能品出滋味,更何况是这十年陈酿的花雕?”

    李恪用手捂住杯子,不肯再喝:“说不说实话?若是不说,这杯酒本王无论如何是不肯再喝了。”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心思灵透的李恪焉能看不出房俊心里藏着把戏?

    话不说明白,这酒他是真不敢再喝了,谁晓得这棒槌会不会将一位太子一位亲王给灌醉之后干下什么龌蹉事,捏在手里当把柄?

    这房二缺德,没什么是不敢干、不能干的……

    房俊便讪笑道:“这话说的,难道微臣还会坑害二位殿下?”

    “说不好。”

    “不好说。”

    太子与吴王两兄弟异口同声,说完互视一眼,居然还击了一下掌,很欣慰兄弟齐心“英雄所见略同”……

    房俊郁闷:“你俩真是……实话说吧,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日后若是有人弹劾微臣为非作歹之时,请二位殿下给做个见证,咱今日就陪着二位喝酒,别的坏事什么都没干。”

    话音刚落,李恪便一拍大腿,悔之晚矣的模样:“哎呀呀!某就说今日一整天这心里七上八下的,眉毛还直跳,果然没好事。”

    房俊气道:“怎么就没好事?不过是做个见证而已,有什么说什么实事求是,又没有让你吴王殿下颠倒黑白胡说八道,干嘛做出这等助纣为虐一般的表情?”

    李恪叹气道:“你可拉倒吧,本王还不了解你?准定是要坑害谁,心里没把握所以要把太子和本王拉上给你垫背。你就缺德吧你,太子现在还好,本王却早就成了世家门阀的眼中钉,你就不怕把我害得成了众矢之的,最后被夺王削爵充军发配?”

    李恪是真的发愁,房俊这人什么都好,有能力讲义气,古道热肠为人仗义,唯独爱搞事情这一点让人受不了。

    他却不知这回倒是真的冤枉了房俊,不是他想搞别人,而是别人想搞他。房俊的性情便是无理尚要争三分,何况这回堪称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虽然房玄龄让他老老实实的,并且说了自有应对之法,可房俊还是觉得不爽。

    这两年小爷算是修身养性了,是不是让你们都忘了咱是个惹毛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棒槌?

    乖乖的等着挨收拾,不是房俊的性格,别人怼过来,他就肯定要怼回去,一直怼到没人敢怼他为止……

    房俊道:“有人想将我的名声搞臭,让我升迁无望。”

    李承乾毕竟是太子,对于朝中风向不可能一无所知,闻言低声问道:“江南那些人?”

    房俊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不屑道:“这些人贪得无厌,只是看到‘东大唐商号’每月里海量的利润,认为这都是从他们手里抢过去的,简直鼠目寸光!若是没有‘东大唐商号’,没有皇家水师,他们的货物怎么可能漂洋过海占据高句丽、百济、新罗、倭国、南洋这些国家的市场?这是想要敲打我,让华亭镇对他们的货物进出敞开一个口子,一群只见小利而忘大义的蠢货!”

    有些人始终不明白“国强民富”的道理,他们只看到自己的利润被朝廷征税,只看到自己的货物进出被朝廷限制,却从未想过若是没有一个强盛的国家作为后盾,他们这些商贾出了国门与绵羊有何区别?

    而强国从何而来?

    没有赋税,拿什么供养那些纵横天下的军队?

    李承乾面有忧色,担心道:“可是翻过年大抵就要开始东征,江南乃是财富辎重征收之重地,万一因此而引发动荡……会坏了大局的,届时即便父皇再是宠爱你,也必然重重责罚。”

    东征,是李二陛下心头的一等大事,谁敢坏了东征大局,皇帝就会收拾谁,这个时候绝无人情可讲。

    李承乾害怕房俊棒槌性子发作,不管不顾跟江南士族较上劲,从而有损朝廷大计……

    房俊哼的冷笑一声:“殿下勿忧,微臣岂是不知轻重之辈?可微臣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若是一味的退让,他们反倒不知好歹得寸进尺,这一回定然让他们知道,江南商业,到底谁说了算!”

    李恪听着话题越扯越远,忍不住插话道:“说了半天,这与你今日请我兄弟俩前来喝你一个亲兵的喜酒,有何关系?”

    房俊阴仄仄一笑,道:“借贤昆仲的身份一用,狠狠打一些人的脸!”

    李恪苦笑摇头。

    他太了解房俊,一见到房俊这神情,便知道这厮定然是冒坏水儿,不知道要恶心哪个倒霉蛋儿……

    不过话说回来,江南那些人当真是贪婪丑陋得紧,若是没有房俊设立市舶司,没有皇家水师威震七海,他们哪里能有现在这日进斗金的丰厚利润?

    这回惹恼了房俊,不知道这记仇的棒槌怎么收拾他们呢,千万别哭鼻子才好……



    就在房俊私下宴请太子与吴王之后,一纸奏书从御史台发出递交到门下省,由黄门侍郎褚遂良直接呈递至皇帝面前……

    “陛下,微臣刚刚在门下省阅览奏疏,发现一份弹劾兵部侍郎房俊强抢民女的奏折。”

    褚遂良轻手轻脚的进入神龙殿内,脸上满是发现有趣之事的笑容。

    正在处置公文的李二陛下愕然放下手里的毛笔,接过来翻阅着这份奏折,奇道:“竟有此事?”

    细细观之,奏折上历数房俊在民间嚣张跋扈,甚至依仗身份将已经婚配只是尚未过门之少女强掳入府,恣意妄为……

    褚遂良笑呵呵道:“御史之责,风闻奏事,或许传言是有的,但房侍郎不至于如此,定然是有人恶意中伤。”

    李二陛下瞅了一眼褚遂良,点头道:“有道理,这些监察御史都是闲着没事儿干么?听到一点风言风语便直接上书弹劾,真当朕整日里清闲?此事毋须理会,倒是这个监察御史,叫什么来着……”翻阅了一下奏疏,看了看落款,续道:“命门下官员申饬一番,责令其勤勉务实,不可这般捕风捉影。”

    “喏。”

    褚遂良应了一声,眼珠儿转转,又道:“只是既然有御史敢于这般直言诤谏,想必在民间定是有一些传言四起,颇为令人信服……房侍郎身份不同,官职爵位尽皆显耀,这等谣言不仅对他本人名声有损,也令朝廷陷入被动,导致不知情的官员百姓误解……要不,另行派遣官员暗中彻查一番,看看是否属实?”

    李二陛下将那份奏疏丢在桌案上,拿起一旁的茶水浅浅的呷了一口。

    少年慕艾,血气方刚,戒之在色,喜好女色情有可原。他不认为房俊会恣意妄为到强抢民女,就算房俊有这个心思,难道就不怕他老子房玄龄打断他的腿?只要不是强抢,那就没什么问题。

    作为老丈人固然对此事有些不舒服,但是推己及人,李二陛下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他自己便是此道中人,甚至比天下大多数男人做得更过分……

    当然,若是高阳公主哭啼啼回到宫里来告状,那自然另当别论。

    现在高阳公主都未曾闹腾,别人哪里管得着?

    所以李二陛下只是在脑子里将这件事过了一下,不认为有什么大不了,甚至都没有走心,就算房俊当真行为不妥,抓回来抽一顿就好了,便随意道:“行吧,查清楚也好。”

    此事便在他脑子里过去了,却浑然没有在意自己的思维似乎没无意之间引导了……

    褚遂良面上神情不显,道:“喏!微臣领会得。”

    李二陛下不关注房俊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儿,他现在经历尽数放在东征之上,全国范围内的调拨粮草兵械、征用民夫器具,这需要庞大的统筹和耗费大量的精力,各个衙门自管一摊,最终还是要皇帝来定夺。

    褚遂良见到李二陛下重新埋首案头,便轻手轻脚的给皇帝案头的茶杯续上水,而后躬身退出大殿。

    回到门下省,褚遂良喊过一个心腹书令史,低低耳语一番,那书令史连连点头,待到褚遂良叮嘱完毕,这才快步离开,出了门下省衙门,径自向御史台走去。

    *****

    乐彦玮得了褚遂良传来的信息,当即喜不自禁,召集了几名心腹,先前往萬年縣衙见了李义府,道明来意,请他带着衙役跟随,前往骊山农庄搜寻房俊之“罪证”。

    李义府沉吟不语,颇感为难。

    此次乐彦玮乃是身负江南、关陇两家之指令行事,李义府投机晋王,晋王却惨遭圈禁,便理所当然的成为关陇集团的门下走狗,不可能驳斥乐彦玮的请求。可他亦没有忘记当初房俊的“赠衣之恩”,这个时候跟乐彦玮沆瀣一气图谋房俊的把柄,传出去他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人?

    乐彦玮颇为不爽,叱道:“尔身为萬年县令,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岂可因为私人之恩情罔顾律法于不顾?”

    李义府主意很正,坚决不愿前去,只答应派遣人手跟随乐彦玮行事。

    之所以这般坚决,一则是唯恐传扬出去被人骂作“忘恩负义”,二则是因为以他对房俊的了解,岂会轻易便坠入别人的彀中?可别图谋房俊不成,反倒惨遭报复……

    乐彦玮无奈,只得自己带人前去骊山农庄。

    监察御史有风闻奏事之权,纠察百官监察不法,可若是想要给官员定罪,那还是需要确凿之证据才行,乐彦玮此行,便是搜寻房俊“强抢民女”的罪证……

    他带着人换了便装,一路小心谨慎的来到农庄,径自到了那家包子铺。

    “本官乃是御史台监察御史,现在奉皇命调查房俊强抢民女一案,所有问题,务必据实回答,若有虚言,严惩不贷!”

    乐彦玮摆出官威,一脸正气。

    “是是是,您请问便是,草民不敢妄言。”

    胖老板娘和丈夫忽视一眼,赶紧低头缩脑,看上去吓得不轻。

    “本官问你,你家闺女可是被强抢过门?”乐彦玮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对于这等贱民,根本勿用什么策略,有皇命压着,吓不死你!

    胖老板娘迟疑一下,小心翼翼道:“这个……也算不上是强抢吧,毕竟也是给了彩礼的……”

    乐彦玮道:“还有彩礼?拿来本官瞧瞧。”

    “喏。”

    老板赶紧回到后屋,两个衙役跟着,不多时抬出一个藤箱放在屋子正中,乐彦玮上前打开,见到里头两匹丝绸、用红布包裹的十贯钱,以及零零碎碎七八样贺礼。

    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这些彩礼算得上丰厚,可房俊是什么人?大唐首富纳妾只拿出这么一点彩礼,简直能让天下人笑掉大牙,给了就跟没给毫无分别。

    乐彦玮谨慎,确认道:“这些彩礼当真是房俊所给?”

    胖老板娘使劲儿点头:“是房二郎亲自带人送来的。”

    乐彦玮心里踏实,问道:“你就不觉得少?那房俊可是家财亿万,这么点彩礼简直可笑。”

    胖老板娘道:“哪里敢觉得少?那房二郎何等样的贵人,纡尊降贵的亲自送彩礼来,再觉得少那不是给脸不要脸吗?草民全家得益于房二郎这才活到今日,就算是要咱们的命都得给,何况一个闺女?”

    乐彦玮满意极了,暗忖房俊你个棒槌当真是嚣张跋扈,抢了人家闺女,你就吝啬于一点彩礼?多给一些还能显示你是娶亲,就给这么点儿,跟抢亲全无分别啊!

    他盯着这两口子,沉声问道:“若是明日大理寺审问此案,你俩要据实相告,就将刚刚的话复述一遍即可。”

    胖老板娘夫妇吓了一跳:“大理寺?额滴个天爷,咱们可不去。”

    乐彦玮道:“不去也得去,房俊抢了你们的闺女,难道你们就不想请求陛下伸张正义,将你们的闺女从龙潭虎穴里解救回来?”

    两夫妇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异口同声道:“不想,咱们什么也不想!那房二郎何等样人,你们不知道,咱们还能不知道?这事儿绝对做不得,刚刚的话您就全当咱们什么都没说,万万不敢去告房二郎。”

    看上去,这夫妇两人完全慑服与房俊的淫威之下,大概是害怕房俊事后报复,坚决不去大理寺告状。

    乐彦玮恐吓道:“这可由不得你们,房俊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尔等若是知情不报,便是与房俊同罪。房俊乃是侯爵,罪加一等也不过是充军发配,尔等身为平民,可就要满门抄斩了!”

    “抄抄抄……满门抄斩?!”

    两口子吓傻了,腿都直打颤……

    乐彦玮见状不由得意万分,只要这件事情办得妥帖,他的官职势必要往上升一升,从六品的侍御史不敢想,从七品的主簿总该没问题吧?至不济也可外放地方为官,虽然不必的御史清贵,可是油水丰厚啊……

    当即,乐彦玮将胖老板娘夫妇隐蔽的带回御史台,然后以御史台的名义状告房俊强抢民女、横行乡里等不法事,就等着大理寺接受审理。



    甭管哪朝哪代,百姓在官员面前尽是弱势地位,一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包子铺的老板夫妇慑于乐彦玮的官威,战战兢兢的点头答应,继而便被乐彦玮带回御史台。

    想要将证据提交至大理寺弹劾房俊,这件事不可能避得过御史台的一把手刘洎,想到之前被刘洎阻挠前往骊山农庄“监察”,很有一种被识破动机的意味,虽然后来莫名其妙的又允许前往,可乐彦玮心里终究没底。这位顶头上司的站队非常诡异,一会儿跟关陇集团亲近,一会儿又似乎用房俊颇为密切,让人捉摸不透……

    乐彦玮拿着准备好的奏疏去请示刘洎,心里想着若是刘洎阻拦自己弹劾房俊,那就势必要去向萧瑀求助,这不是自己无能,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刘洎作为御史台的主官,一意阻挡的话他是没办法的。

    甚至还能多多在萧瑀面前表表忠心,拉近关系……

    可是等他到了刘洎的值房,才知道刘洎自昨日回府之后便未曾前来衙门,说是身体不适在家中调养,并且留话,御史台的诸位官员若是有紧急事务,可以“便宜行事”。

    乐彦玮不知是得是失,虽然没了阻拦事情顺遂,却也少了跟萧瑀亲近的机会……

    叫了亲信,带上包子铺老板夫妇,径自前往大理寺。

    ……

    大理寺卿的值房内,孙附加浅浅的呷了一口滚热的茶汤,只觉齿颊留香,茶水入喉,四肢百骸都仿佛活泛开来。

    颔首赞了一句,孙伏伽道:“二郎是打算试图行贿于本官?”

    房俊拈着茶杯,随意的坐在孙伏伽对面,笑道:“就算是吧,反正这茶水您已经喝了,该不会收了礼不办事吧?警告你哦,御史可就在外头呢,当心小侄去举报您。”

    孙伏伽颇为无奈,手指头点了点房俊,道:“你这小子就不能轻省一点?整日里惹是生非,不消停。”

    房俊道:“这回还真不是小侄不消停,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难不成您让我逆来顺受委曲求全?那可不是我的风格。能坐在这里请求您帮忙,已经算是修炼出城府来了,若是搁在以往,您信不信我能冲进御史台,将那个龌蹉小人腿给打折了?”

    “你呀……”孙伏伽叹了口气,起身道:“行吧,老老实实在这儿坐着,千万不要露面。”

    言罢,背着手走出值房,只是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将房俊带来的两斤碧螺春拿起来,交给门口的心腹书吏,叮嘱道:“给某收好了,这是上品好茶,谁来了也不给喝。”

    然后瞪了笑嘻嘻的房俊一言,这才施施然走出去,前往正堂。

    御史台有监察百官、弹劾不法之权,向大理寺递交弹劾公文,大理寺必须采取最高规格对待。当然,御史有风闻奏事之权,大理寺却是执法机构,讲究真凭实据,所有御史台递交的弹劾公文,务必要严格查实确认无误,方才能够定罪论处。

    正堂里,乐彦玮正等得焦急,到了此处半个时辰了还不见孙附加接见,难不成是出了什么问题?正自纠结之间,便见到孙伏伽身穿官袍一张方脸阴沉着,自后堂走出。

    “下官乐彦玮,见过孙寺卿。”

    乐彦玮躬身施礼。

    孙伏伽坐到书案之后,淡淡扫了乐彦玮一眼,面无表情,淡然道:“不必拘礼,本官公务繁忙,尔有何事,速速道来。”

    言语之中颇有些不豫之意。

    乐彦玮能够理解,毕竟自己这件事牵扯到了房家父子,孙伏伽一贯又与房玄龄交情颇深,此刻不得不公事公办审查房俊,心里必然是有些排斥的。

    再清廉公正的官员,首先是个生活在红尘俗世中的人,有亲朋故旧,有远近亲疏,此乃人之常情,能够压着心中的私情不妄法度,即可称得上是正直清官。

    乐彦玮恭敬道:“下官奉旨监察民间租赋交付,于骊山农庄发现兵部侍郎房俊强抢民女……故而上书弹劾,陛下降旨,予以严查。”

    孙伏伽公事公办道:“御史风闻奏事,有监察百官之责,可大理寺乃是司法部门,讲究真凭实据,尔若只是以往风闻奏事的那一套,本官劝你还是趁早作罢,大可以去金殿之上公然弹劾,但大理寺绝不会受理。”

    他神情并未有所波动,只是缓缓点头,就仿佛是刚刚知道此事,一副公正无私不偏不倚照章办事的态度。

    身在官场,每个人都是演员……

    乐彦玮早有准备,坦然道:“下官自然理会得……已然收集了众多口供,更有人证带来,当堂指证。”

    孙伏伽微微颔首,没有理会乐彦玮,而是对一侧的书吏问道:“此事可曾记录在案,口供是否归档,人证身份是否核实?”

    几名书吏忽视一眼,一人起身答道:“回禀长官,已然尽数记录在案,认证身份亦无问题,所有程序尽皆完整无误。”

    孙伏伽满意点头,这件事最后一定会闹得很大,虽然不关大理寺的事儿,但务必要做到完全符合程序,不然以后被人抓住错处攻歼,那可就到了血霉了……

    “既然书证已然完备,那乐御史不妨先将人证叫来,待本官仔细查问之后,再与寺内诸位少卿、主簿商议,将结论上呈陛下,恳请定夺。”

    御史台发起的弹劾,与大理寺正常审案的程序不同,说白了,这种弹劾类似于一种“党内自查”的性质,就算坐实了房俊的罪名,也不能将之依照国法判刑,而是要呈给皇帝,另行论处。

    大抵也就要看皇帝的心情了,若是被弹劾之人为皇帝所不喜,轻辄下旨申饬言辞警告,重辄削官罢职驱逐出京……房俊自然不可能削官罢职,孙伏伽知道乐彦玮这些人的目的何在。

    乐彦玮道:“孙寺卿所言极是,下官理会得。”

    孙伏伽颔首,道:“那就将人证叫来吧。”

    “喏!”

    乐彦玮回身,对门口的大理寺书吏以及自己的心腹亲信做了个手势,有人便将包子铺老板夫妇带了进来。

    有些瘦小的老板和胖乎乎的老板娘进了大理寺的正堂明显有些瑟缩胆怯,毕竟此处乃是与刑部、御史台齐名的“三法司”之一,能够在这间正堂接受审讯的届时高官显贵,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简直就是阎王殿一般的存在……

    孙伏伽看着这夫妇俩,温言道:“想必这位御史已经跟你们说清楚了原因,只是让你们到堂作证,而后便可回家,所以不必紧张,更不必害怕。但是,你们必须保证自己所说的乃是事实,若有虚言,那后果你们绝对承受不起。”

    乐彦玮微微皱眉。

    孙伏伽这番话看似开解,可实际上却有施压之嫌疑,两个普通的老百姓站在这里就已经快要吓死了,又严肃的申明说谎话的后果,胆子小一点的甚至可能吓得瘫软在地……帝国暴力衙门的威仪,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可这里是大理寺,是人家孙伏伽的地盘,这么一点似是而非的小失误,他也不敢跳出来指责……

    所幸的是,被孙伏伽这么一说,两夫妇反倒平静下来,毕竟是坐着买卖整日里迎来送往,待敌还是有一些见识的。不过老板的性子有些怯懦,还是胖老板娘开口道:“您尽管问,我们保证说实话。”

    “很好。”

    孙伏伽微微颔首,而后问道:“你家闺女昨日嫁入房家,可有其事?”

    胖老板娘点头道:“确有其事。”

    孙伏伽示意让书吏记录,然后又问道:“可是有监察御史前来大理寺弹劾房俊不顾你们全家的反对,强抢你家闺女为妾,而你们夫妇因为不敢声张唯恐遭到房俊的报复,所以忍气吞声,事实是否如此?”

    听了这话,胖老板娘一脸惊奇,反问道:“谁说我家闺女被房二郎强掳为妾?没有的事儿!”

    大堂之上陡然一静,所有书吏的目光第一时间投注到乐彦玮身上。

    搞什么?

    乐彦玮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张大嘴巴,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



    乐彦玮整个人差点傻掉,回过神儿来之后,气急败坏道:“混账!此乃大理寺正堂,以为是你家店铺呢?在这里口出妄言,尔等可知道后果是什么?”

    两夫妇吓得一缩脖子,胖老板娘嘟囔一句:“咱家闺女是没有给房二郎当妾嘛……”

    孙伏伽面沉似水,瞪着乐彦玮,问道:“怎么回事?”

    乐彦玮快要疯了,这两口子耍我呢?

    瞪着两口子怒道:“本官已然查实,昨日你家闺女确实被房家接入骊山的庄子,房家庄内更举办了喜宴,虽然规模不大,可却是唯有成亲方能举行的仪式,而且你俩之前口口声声承认闺女嫁入房家,此时怎能反口?”

    这回是老板开口,嗫嚅着说道:“是嫁入了房家……可不是嫁给房二郎啊,是嫁给房二郎的亲兵卫鹰……那卫鹰深受房二郎信任看重,且母子尽皆住在房家,吾家闺女嫁给卫鹰,不接到房家,那要接到哪里去?”

    卫鹰是房家的家将,又是房俊的亲兵,自然是房家的人,卫鹰娶媳妇接进房家是理所当然。

    乐彦玮张了张嘴,只觉得有一道天雷轰在自己头上,脑袋里嗡嗡作响,眼前一阵阵发黑。

    完了……

    自己居然如此大意,先入为主,一门心思的认定那闺女就是被房俊抢回去当妾,却非曾仔细调查,居然是嫁给了卫鹰的亲兵。

    糊涂啊!

    眼下自己居然将这件事先是递交了弹劾奏章进了宫里,皇帝必然是看过的,这才颁下旨意,现在更是闹到了大理寺,走了弹劾程序……

    这要如何收场?

    咦……

    不对!

    乐彦玮脑子里飞快转动,灵光一闪之间,猛地想到这该不会是房俊知晓自己弹劾他之后,紧急做出了布置以此来洗脱罪名吧?

    嗯,一定是这样!

    抹了一把脑袋上的冷汗,乐彦玮追问道:“那先前本官问你们之时,你们为何对闺女嫁入房家深感不满?”

    胖老板娘口齿明显比丈夫伶俐得多,胆气也壮,闻言道:“当然不满啊!咱家闺女十里八村的谁不夸一句花儿一样漂亮?模样俊俏,还温婉孝顺,那卫鹰不过是个丧父的穷小子,谁家闺女嫁过去能满意?可是抵不住闺女自己愿意,咱们当父母的也没辙……再者说了,若是如你所言嫁给了房二郎,咱们怎么可能不满意?别说是做妾,哪怕是当一个侍女,没名没份的,那都是咱祖宗烧了高香,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整个关中谁不知道房二郎爱护妻子,对房里的侍妾都好的不得了?”

    一边说着,一边还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儿瞄了乐彦玮好几眼,那意思咱这样的人家闺女嫁给房俊还能不满意?你是不是傻……

    乐彦玮气得脑门儿发黑。

    不对劲……

    分明是自己发现了房俊强抢民女的行为,怎么一转眼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可是这两夫妇的言语合情合理,完全没有可疑之处。在仔细想想自己先前询问这两夫妇的话语,一一印证,发现还真就没说是房俊抢了他们的闺女回去做妾……

    怎么会这样?

    他又些懵……

    孙伏伽端坐在书案之后,冷眼看着双方争执,心里对房俊愈发佩服。

    这棒槌到底是使了什么手法,居然让乐彦玮根本没有什么证据就稀里糊涂的跳出来不怕死的弹劾他?

    不过这等闲事他不打算过问,这是乐彦玮以及他身后的主子与房俊之间的龌蹉,大理寺可没打算牵扯进去,眼下的情况很明了,只需要照章办事就行了,根本不必他去偏袒谁。

    伸手抓起桌上的醒堂木轻轻敲了敲,孙伏伽一脸阴沉,盯着乐彦玮道:“乐御史,大理寺虽然不算帝国中枢,可也是维护帝国律法之重地,你这般胡闹,是将大理寺当做市井里坊闹着玩儿,亦或干脆就是来消遣本官?”

    乐彦玮额头冒汗,急道:“孙寺卿勿恼……这件事千真万确,房俊的确是强抢民女……”

    孙伏伽摆手,他实在不愿跟这个蠢货纠缠下去,冷冷道:“休说这些无用之言,本官只问你一句,你口口声声房俊强抢民女,可有证据?”

    乐彦玮:“我……”

    他想说自然是有证据的,可是看看一旁垂手而立看似紧迫不堪的包子铺两夫妇,这句话却说不出嘴。

    可是他坚定的认为这件事确实存在,只是房俊这厮狡诈,提前做好了布置堵住了这夫妇俩的嘴,而使得他没有了证据而已。

    所以,乐彦玮吸了口气,深深一躬,咬牙道:“纵然此时并无确凿之证据,但此事千真万确,下官愿意以顶上乌纱担保!”

    他是不得不如此。

    大理寺是什么地方?他这般大张旗鼓的闹了一气,沿着所有正规程序走了一遍,最终却是一场闹剧,这是要追责的!

    此事闹出来之后,房玄龄定然不会饶了他,可是没有将房俊的罪名坐实,想必身后的萧瑀等人是绝对不会站出来冒着与房玄龄撕破脸的风险力保他的,他必然要被放弃。

    最重要的是,这份弹劾奏章可是进了宫,在陛下眼里走了一遭……

    一旦没法证实房俊的罪名,后果不堪设想。

    官职?

    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乐彦玮浑身冷汗涔涔而下,心里却是肠子都悔青了。

    自己真是官儿迷了心窍,怎地就答允要弹劾房俊呢?

    事已至此,后悔药是没得吃的,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咬定了房俊强抢民女之事,只要朝廷正视此案,必定会前往房家调查,届时证实了那闺女的确进了房俊的屋,不管是不是抢的,起码可以证明自己有的放矢,非是污蔑官员。

    “砰!”

    孙伏伽狠狠的将醒堂木敲了一下,吓得乐彦玮浑身一颤,而后厉声怒斥道:“放肆!简直目无国法!污蔑官员都污蔑到大理寺来了?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皇帝?”

    乐彦玮心中惊惧一脸大汗,无言以对。

    说什么?

    哑巴吃了黄莲,有苦说不出来啊……

    孙伏伽道:“此事性质之严重,实乃本官生平仅见,若是不予以严惩,何以正法纪?稍后本官会将此事行文御史台,而后上奏陛下,定要杀一杀尔这等无法无天之狂徒,以儆效尤!还有,这两夫妇据实直言,事后若是遭到报复,本官不问缘由,唯你是问!”

    乐彦玮都快哭出来了……

    你这不还口口声声讲证据呢吗?怎地这两夫妇出了意外,您就不讲证据唯我是问了?

    不公平啊!

    不过他也知道,这两夫妇是绝对没人敢去动的。

    那些大人物只会注视结果,不论最终如何,肯定不会去报复两个平头百姓,只会埋怨他乐彦玮办事不力,而后将他舍弃……

    现在唯一的活路,便是能够证明那闺女确实是被房俊抢回去的!

    可问题是万一房俊矢口否认,并且将那闺女送进亲兵卫鹰的房中……那可就当真是死无对证了。

    乐彦玮只能向天祈祷,但愿房俊那家伙真是个棒槌,贪图美色没有想到这一步……

    *****

    乐彦玮之所以又是进呈奏疏给皇帝,又是将此事捅到大理寺,无非就是想要将此事闹大,最后败坏房俊的名声,打击他的气焰,进而削弱其在江南的掌控力度。

    一旦皇帝厌恶其所作所为,势必会收回皇家水师的指挥权。

    萧瑀等人要得其实就是江南商贾出海的利益,若是能够顺带着搞臭房俊的名声使其背负污点,致使官路蹉跎延缓甚至阻断晋升之路,那就再好不过了……

    现在事情的发展的确如乐彦玮想象的那样,这件事情闹大了,大到朝廷震荡、关中哗然!

    房俊当真强抢民女?虽然很多人不信,但是乐彦玮既然敢光明正大的跳出来弹劾,并且走了大理寺的程序正式立案,总归会有一点确凿之证据吧?真是看不出来,素来在民间声誉极好的房俊,居然也会干出这等缺德事……

    不能说房俊的声誉就此一落千丈,因为更多的人尚在观望,等着朝廷给予一整个最终的裁决。

    就在这种情况之下,房玄龄的一封奏疏递到了皇帝的案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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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仪殿。

    李二陛下面色阴郁的看着案头的这封奏疏,久坐未语。

    在他面前,太子李承乾、中书令岑文本、吏部尚书李道宗、尚书右仆射宋国公萧瑀、兵部尚书英国公李绩、御史中丞刘洎、京兆尹马周、大理寺卿孙伏伽等朝廷重臣尽皆在座,纷纷面容严肃,默不出声。

    稍早一些时候,房玄龄将“乞休”的奏疏呈递至门下。这并不是房玄龄第一次“乞休”,这两年房玄龄身体每况愈下,时常卧病在床,尚书省的平常事务已经尚书左丞韦琮、裴熙载、张行成等人主持办理,事实上已经是半退休的状态。只是李二陛下深知就算房玄龄不能坐镇尚书省,可是其治理国家之能力经验皆非韦琮等人可以比拟,故而尽数驳回房玄龄的请辞奏疏。

    然而这一次,大家都知道房玄龄要来真的了……

    “老臣于渭北投奔明主,幸得不弃,委以重任,绸缪军务,典管書记,倏忽之间,已三十载矣……老臣夙夜优思,唯恐有负重托,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未敢有一时懈怠……《礼记》有言:大夫七十而致仕。老臣未然未曾年迈古稀,然形容衰老精力不济,诸病缠身神思恍惚,再无力以供陛下驱策……陛下数次挽留,老臣感念于心,然而教子无方,致使家门蒙羞、有负皇恩,尚有何颜面立于朝堂之上统御百官、整肃朝纲……伏请致仕,以安天年……”

    李二陛下命内侍将房玄龄的这本奏疏递给诸位大臣,一起传阅。

    众臣看过之后,缄默无言。

    房玄龄一向为人清雅,不争权、不夺利、不结党、不营私,平素宽和谦逊温润如玉,是真正的君子,更是老实人。

    然而现在,老实人发脾气了……

    御史台弹劾房俊一案,并无确凿之证据,然而监察御史乐彦玮一口咬定房俊强抢民女乃是事实,死不松口,导致朝野上下舆论汹涌,固然有些人不以为然,但更多的人却将此事口口传扬。

    百姓是无知的,当舆论潮起,极易受到影响,人云亦云……致使房俊之名声处于波涛漩涡之中,连带着房玄龄的名誉也跟着受损。

    然而明眼人都知道,这件事情明摆着就是有人针对房俊。

    房玄龄如何不怒?

    老实人发起火来,也能已这等看似温和实则激烈之言辞向皇帝表达不满,而且这封奏疏的字里行间,可见房玄龄盛怒之下致使之心已然坚决。

    这既是表达自己的愤怒,更是以此来给皇帝施压……

    我房玄龄给皇帝你卖命了一辈子,临了,还得让人迫害得家门清誉不保,儿孙遭受冤屈?

    皇帝您自己个儿看着办吧……

    李二陛下心中怒火升腾。

    他虎目环视,森然道:“这件事,大理寺可有决断?”

    大理寺卿孙伏伽赶紧起身,恭声道:“启禀陛下,事实已然查明,监察御史乐彦玮弹劾房俊之证据皆不足信。然而乐彦玮坚持认为房俊确为强抢民女,只是听闻弹劾之消息过后反应快速,将商贾之女送给麾下亲兵,并且威逼女方之父母,以此脱身。”

    众人一听,尽皆对这个乐彦玮很是赞叹,狠人呐……

    按照律例来说,没有证据,那就说明房俊无罪。乐彦玮一口咬定强抢民女是真,只是房俊弥补的快,致使证据无效,如此一来,乐彦玮必定要遭受重罚,没有证据而将弹劾案件运作至大理寺,这简直就是藐视王法,若是人人都这么干,岂不是乱了套?

    然而乐彦玮狠就狠在哪怕证明不了房俊强抢民女,却死死咬着不松口。

    看似愚蠢至极,实则不然。

    舆论是不讲道理的,它有一个“先入为主”的特质,人们往往相信自己最先听到了……

    没有证据,并不能说明你没干过,只能说明你隐藏得好。

    所以,现在乐彦玮拼上前途亦要将房俊咬住不放,越是对乐彦玮的处罚严重,舆论就越是同情,对于房俊的名誉就越是损害。

    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居然敢在没有证据的情况死咬着一个侯爵不松口,若是说他身后无人撑腰,谁信?

    李二陛下瞥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的萧瑀,心中盛怒,却又无可奈何。

    一直以来,他都讲究一个“善始善终”,那些跟他一同打天下的臣子们,就算是犯了错他也尽量优容,希望大家都能有一个好结局、好归宿,亦能成就一番“君臣相得”之佳话,流芳百世。

    桀骜如丘行恭、阴险如长孙无忌……这些人他都能忍得了,只要不是如侯君集那般造反,他都愿意给一个好下场。

    何况是兢兢业业忠心耿耿的房玄龄?

    李二陛下盛怒的瞪了刘洎一眼,这厮整日里就知道经营名声,领导能力实在匮乏,若非他的无能,岂能连御史台的下属都控制不住,使得乐彦玮这等小人有恃无恐、恣意妄为?

    刘洎感受到皇帝刀子一般的目光,吓得缩缩脖子,不敢言语。

    心里却将房玄龄埋怨了一通,你叫我帮你,可你也没说这件事居然搞得这么大啊……

    李二陛下将目光看向萧瑀,瞅了一会儿,方才问道:“宋国公对玄龄请辞一事,可有何看法?”

    萧瑀心中一沉。

    宋国公……玄龄……只听称呼,便可见陛下此刻对他必定极为不满。

    他现在也有些骑虎难下,本意是打击一下房俊的名誉,阻挠其快速的晋升之路,最好是能够使得皇帝对房俊不满,进而收回华亭镇市舶司以及皇家水师的掌控权,另换他人上位,缓解房俊对于江南商业之控制。

    可谁能料到乐彦玮这个白痴居然将事情搞到这步田地……

    皇帝问话,不能不答,萧瑀斟酌少顷,便道:“玄龄身体不适,朝野皆知,虽然年岁尚可,然其对大唐劳苦功高,此时诚心乞休,还望陛下成全。玄龄大半生优思国策殚精竭虑,此时致仕,当可纵享天伦悠游山林,未尝不是一桩美谈。”

    他心里自然是倾向于房玄龄致仕的,房玄龄是尚书左仆射,他是尚书右仆射,只要房玄龄致仕,他必然要晋升一级,成为宰辅之首。

    一旁一直未曾发声的马周淡淡看了一眼萧瑀,开口道:“房相乞休之心固然至诚,然则陛下若是在此际房俊一案未曾水落石出之时允其致仕,恐怕朝野上下更会有流言传出,不仅于房相声名有损,更会牵累陛下之英明。”

    他是有些看不上萧瑀的。

    诚然,这人资格老、根基厚、声望高,可是蝇营狗苟只为江南士族牟利,眼光短浅胸襟狭隘,非是首辅之气象。

    此人难道看不出房玄龄这封奏疏之中的愤懑与激烈么?眼下首要之事非是房玄龄的致仕允准与否,而是如何尽快解决乐彦玮弹劾一案,这一点不解决,难道让房玄龄致仕的时候还忍受着儿子不清不白的名声?

    这就让人心寒了。

    萧瑀淡然摇头,反驳道:“某知晓宾王你与房俊相交莫逆、情谊深厚,可是乐彦玮弹劾一案,却着实不好处置。乐彦玮敢冒着前途尽毁之风险一口咬定房俊强抢民女属实,这其中难道就没有文章可查么?固然现在并无确凿之证据指证房俊,却并不代表房俊就当真未曾做过这等事。陛下若是强势治乐彦玮之罪,万一将来又出现证据指明房俊确实有罪,陛下之名誉如何挽回?”

    马周不悦,反驳道:“宋国公此语简直匪夷所思,依你之意,只要有人以死指证任何一个人,毋须证据,即可定下此人之罪了?那还要王法律例何用?要帝国三法司何用?”

    两人争论不休,太子李承乾却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一言不发,面容恬淡,只是眼睛里微微闪烁着光芒……



    萧瑀悠然道:“宾王勿恼,某只是建议陛下不要轻易在房俊一案中表态,以免过后无法收场,并没有说房俊一定有罪,更未曾谏言要处罚房俊。帝王至尊,自当谨言,否则出口即为金科玉律,再难更改。”

    马周气极而笑:“这与定罪有何区别?眼下外界舆论纷纷,若是朝廷毫无表态一拖再拖,岂不是让外界认定了房俊的罪名?”

    萧瑀道:“房俊一向行事肆无忌惮,恐怕大多数人都认为他是恃宠而骄目无王法,当真坐下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马周怒极,毫不客气道:“简直荒谬!”

    一直静静安坐不置一词的长孙无忌此刻突然开口,淡然一笑,看着马周道:“马宾王乃是能臣干吏,但是毕竟还年轻,未知人心之险恶,所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凡事谨慎,方得长久。”

    众位大臣看着萧瑀,尽皆暗暗摇头,这简直就是胡搅蛮缠,可是那个乐彦玮一口咬定了不松口,倒的确是一件头痛的事情。现在又加入了一个长孙无忌,可见此事背后定然有着江南士族和关陇集团的影子……

    其实这件事情很简单,只需将乐彦玮重重处罚,以雷霆之势拨乱反正即可。

    任何事情都要讲究证据,这里是公正严肃的朝堂,非是胡言乱语的市井之间,有证据就治罪房俊,没证据就得处罚诬告之乐彦玮,若是往后再揪出房俊犯罪之铁证,那时候再行处置不迟,岂能一概而论?

    可是难就难在此刻是一个敏感的时间节点……

    东征!

    两年来,大唐境内、边界驻扎之部队大规模的统筹调拨,在保证西、北边疆安稳的同时,抽调大批兵力移驻辽东,幽营二州现已兵营连绵粮秣如山,东征大战一触即发。

    若是在这个时候重重处置乐彦玮,必然使得其身后的江南士族感同身受,心有异动倒未必,但暗中做些手脚拖一拖朝廷的后腿,却是完全有可能。

    此刻再加上在军中影响力极强的关陇集团……就算是皇帝也得忌惮。

    皇帝说起来是天下至尊、手执日月,掌控亿万黎庶之生死,可皇帝也是人,也要受到朝中实力倾轧之影响,不可能当真金科玉律、一言九鼎!

    历史上遭受权臣胁迫之皇帝不知凡几,就算是英明神武如李二陛下,也不可能无视朝中势力之相互攻歼,只能从中平衡各方利益,互为牵制,以为我用,能够做到各方势力的平衡,那就是明君。

    利益的述求总是、各有取舍、不一而足,所以那等号令一出天下竟从、万众归心视死如归的皇帝只能存在于传说当中,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

    永远都不会有。

    李二陛下面色黑如锅底,看了看萧瑀,再看看长孙无忌,忽而笑了起来……

    你们都认为朕为了东征之大局,便可以牺牲一切、忍耐一切,是吧?

    那好,那就让朕看看你们这些世家门阀的领袖们到底有着怎样的底蕴,朕就来一次恣意妄为,看看你们是否当真能阻挠东征,看看你们是否当真能动摇朕的江山社稷!

    众臣陡然见到皇帝脸上诡异的笑容,顿时吃了一惊。

    尤其是萧瑀和长孙无忌,心底猛地沉了下去……

    君臣数十载,焉能不知对方之性情?只看到皇帝这副神情,二人便知道这次是将皇帝当真激怒了!这位皇帝面对绝境只是敢以三千玄甲铁骑于虎牢关下冲击十万敌阵,敢在玄武门下杀兄弑弟,敢在大兴宫内逼父退位,他身体留着暴虐的血液,有着泼天的胆量!

    没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没有谁可以妄图当真逼迫于他!

    萧瑀与长孙无忌知道,若是没有房玄龄的这一封请辞的奏疏,皇帝是会为了东征而选择忍耐,暂时委屈房俊的。可是房玄龄这封奏疏呈上来,却使得皇帝心里暴虐的血彻底燃烧起来!

    这是反抗的热血!

    皇帝之位因为世家门阀的支持而得来,却也因为世家门阀的牵制而使得皇帝的尊严一而再的接受挑战,这对于极度自信的李二陛下来说,是绝对不可能长久忍耐下去的!

    现在,这个临界点已经到了!

    萧瑀与长孙无忌暗暗叫糟,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房玄龄这一次的反应会这般激烈,甚至不惜以完全退出朝堂为筹码,逼迫皇帝给他一个交待!

    大殿内的气氛陡然森冷,就在大臣们提心吊胆等着皇帝雷霆震怒之时,却见太子李承乾从座位上站起,冲着李二陛下鞠躬施礼,大声道:“父皇,儿臣有事启奏!”

    众臣一愣。

    所有的目光顿时纷纷看向太子,惊奇太子怎地在这个时候出言?

    李二陛下怒气升腾,双眼鹰隼一般盯着李承乾,寒声道:“太子有何话说?”

    他以为太子是想要替房俊说话,故而心中极为不满。该你站出来维护房俊的时候,你一言不发,任凭马周被萧瑀和长孙无忌挤兑的狼狈不堪;现在朕已经打算力挺房俊到底,那么你身为太子就应当置身事外,事后充当和事佬居中转圜,此刻却要在朕主意已定的时候站出来替房俊说话,还有没有点眼力见儿,还有没有一点政治智慧?

    皇帝目光灼灼仿佛利剑,李承乾吓得心里一跳,差点就缩回去……可是此刻哪里容他退缩?

    咽了口唾沫,鼓足勇气,说道:“启禀父皇,儿臣可以为房俊作证,那商贾之女虽然嫁入房家,却绝非是被房俊强纳为妾。”

    李二陛下愣了一下,奇道:“你说什么?”

    李承乾恭声道:“当日儿臣与三弟受邀前往房家赴宴,正赶上房家办喜事,房俊陪同儿臣与三弟饮酒,直到夜半三更,宴会散去之后已然宵禁,故而儿臣与三弟尽皆留宿在房家。所以,儿臣可以证明,与商贾之女同入洞房者乃是房俊的亲兵,所谓房俊强抢民女之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恶意杜撰。”

    这番话语说罢,大殿上一片静谧,萧瑀与长孙无忌同时面色难堪……

    所有人望向太子的目光,都带了些许诧异与玩味。

    既然当天您就在房家,所有的事情您全程都亲眼目睹,可却为何不早早出言证明,非要等到萧瑀与长孙无忌一同站出来表态确认立场再无退路的时候,您才开口说话呢?

    以往太子给大家的印象便是憨厚仁慈,卓越之能力不仅仅远远逊色于李二陛下,便是兄弟之中的魏王、吴王亦在其之上。大家之所以愿意拥戴李承乾为太子,一则李承乾为嫡长子,乃是皇统正朔,再则便是李承乾的性情,谁不想在这样一位温和宽厚友爱的皇帝手底下当官呢?

    然而现在,大家不禁纷纷感叹一声:太子殿下,学坏了……

    李二陛下盯着李承乾,目光炯炯,他雄才伟略,焉能看不懂太子之用心?

    明摆着呢,就是要让萧瑀、长孙无忌等人退无可退!

    总算有了一点储君的霸气,成天面团儿一样算什么样子?

    李二陛下心中欣慰,面上却不动声色,环视一周,朗声问道:“诸位爱卿,对太子之言有何看法?”

    能有什么看法?

    难不成谁还敢指责太子说谎作伪证不成?这是不可能的,储君之威仪使得太子绝不会那么做,说了他适逢其会亲眼目睹,那必然是确有此事,更何况还有一个吴王殿下亦在场,难道两位皇子对替房俊说谎?

    大理寺卿孙伏伽道:“先前为难之处,便在于乐彦玮一口咬定房俊事后掩饰,现在有太子作证,自然真相大白。乐彦玮身为监察御史诬陷朝廷命官,其性质极其崩坏,影响极其恶劣,自当罪加一等,臣恳请陛下降旨,将其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殿内一片哗然。

    贞观一朝,除去谋反大罪之外,尚未有朝臣被处以极刑,现在建议对乐彦玮这般激烈的处罚,孙伏伽这是要站到房玄龄父子那一边,以表忠心么?

    萧瑀、长孙无忌二人互视一眼,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乐彦玮,必须保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