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敬宗大抵也没料到今日褚遂良居然胆子这么大,敢当着房俊的面将这些话说出来,他一直留意着房俊的脸色呢,见到这厮面色阴郁,顿时心中大急,赶紧辩解道:“吾非曾说过这话,更不曾有这个意思,老匹夫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却为何又要怪到吾的头上?简直无耻!”
褚遂良毫不示弱,冷哼一声道:“男儿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说出的话岂能吞回去?纵然你极力狡辩不认,可那话确实就是你说的,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如何抵赖?”
“去你滴娘咧!”
许敬宗勃然大怒:“老匹夫,焉敢这般血口喷人,今日需饶你不得!”
褚遂良今日也硬气,“砰”的一生拍案而起,横眉立目:“你自己瞧不起房二这个棒槌,却又摄于他的淫威不得不卑躬屈膝,却又为何当着老夫的面编排房二的不是?老夫看不惯房二,明里暗里人前人后,都是这一个态度,不似你这个奸诈小人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真真是令人作呕,呸!”
“娘咧!老匹夫焉敢啐我?”
“啐你又能如何?毫无气节、奴颜卑膝,蠹虫尔!”
……
值房大堂内的书吏们纷纷驻足,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人犹如两只斗鸡一般,互相将唾沫星子喷到对方的脸上,须发箕张面红耳赤,眼瞅着就要掐到一起去了,便有人赶紧上前,意欲劝阻。
房俊却挥了挥手,淡定道:“吾尔等无关,该干嘛干嘛去。哦,来个人给本官换一杯茶水,这杯有些温了。”
“……喏!”
书吏们微微一愣,但是房俊的威信可不是吹嘘出来的,整个书院上下对他既是敬重又是畏惧,单单能够将整个长安城的纨绔们降服,这一点就让人倾佩无地。
所以即便心中再是好奇,却也不敢违背他的命令,赶紧各司其职,有人跑过来给房俊重新沏了一杯茶,也迅速退下。
房俊捧着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然后调整了一下坐姿,饶有兴致的看着火星四溅的两个老家伙。
请继续你们的表演!
结果他这么一副看戏的神情,倒是令两个老家伙无所适从了……
都一把年纪了,儿孙满堂,难不成当真如市井地痞那般打一架?不够丢人的。只是刚刚还怒气冲天气势汹汹恨不得将对方一刀两断,若是就这般偃旗息鼓了,岂不是让整个书院的人笑话?
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都看出对方眼中的难堪和懊悔。
冲动了啊……
到底还是许敬宗心黑脸皮厚,怒道:“老匹夫信口雌黄,小人也!吾不屑与你为伍,不过今日之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你等着!”
一甩袍袖,转身离去。
褚遂良心底一松,亦道:“老夫懒得与你这等奸诈之徒计较!”
言罢,也转身离去。
房俊一愣,你两个老无赖这就完事儿了?
还没见血呢……
眼见许敬宗已经走到门口,计算着他的脚步刚刚迈出门槛,房俊从后喊道:“许主簿欲往何处?”
许敬宗答道:“不与那等老匹夫为伍!”
说着,两脚出了门槛。
房俊这才幽幽说道:“还准备将上次许主簿垫付的钱还给你的,既然如此……那明日再说。”
许敬宗顿时一僵。
还钱特么你不早说?
可是这时候整个大堂里头的书吏都看着自己呢,自己的话说得也很有气势,难道这个时候回去?
一百贯固然很重要,不要回来自己寝食难安,但是面子也很重要啊!自己虽然可以在房俊面前舍去脸皮,但是若被手底下的书吏们冠以一个“要钱不要脸”的印象,那往后他在书院可就没法混了,但一百贯真的不少,今日错过,也不知这个棒槌下次什么时候还……
他心中左右权衡,取舍两难,恰巧褚遂良也从门口出来,冷笑一声,道:“无耻吝啬,德行浅薄,此辈亦能身居书院,简直天下笑柄!”
昂头与许敬宗擦身而过。
许敬宗顿时大怒:“吾只是不屑与你为伍,既然你走了,那吾自然要好生料理书院事务!”
说着,他一转身,又回来了……
大堂中诸多书吏齐齐无语。
这人……真是无法形容。
许敬宗给自己找到了台阶,也不管别人怎么看了,走向房俊的时候还振振有词:“这等阴险匹夫,根本不配称为书院司业,定然是巧言令色蒙蔽了陛下,稍后吾便写就一道奏折,弹劾这个无耻之徒!”
书吏们默默不语,行吧,你脸皮厚,怎么说怎么是……
房俊也有些发呆,这人真是奇葩啊,这就回来了?
许敬宗坐到房俊下首,笑道:“那个啥,刚刚二郎说……”
房俊抬起手,打断他的话,说道:“正好许主簿回来,本官还想跟你说及开学典礼之事。依照本官之见,咱们也别将开学典礼搞得太过隆重,请陛下过来发表一番训话,激励书院学子的上进之心足矣。倒是这开学之后,某认为不宜立即授课,而是应当进行一段时间的军训,使得这些学子收一收心,亦能彰显书院文武并举、内外兼修的宗旨,许主簿意下如何?”
许敬宗愣了一下,琢磨了一会儿,说道:“请陛下训话,此乃必要之举,至于所谓的军训……哎不对,刚刚二郎不是说要还给老夫钱的吗?”
房俊大手一挥,不悦道:“钱财乃是小事,陛下将书院交由吾等手中,自当尽心竭力鞠躬尽瘁,岂能为了钱财这等身外之物误了陛下的大事?还钱之事明日再说,今日咱们得将开学之后的章程定下来。”
许敬宗无语。
一百贯呐,怎么就是小事了?
这棒槌屡次三番的搪塞,分明就是诚心想要贪墨了我这一百贯,富可敌国还这么抠,真真是不当人子……
可是房俊的话题高大上,任谁也不敢反驳,只能说道:“二郎所谓的军训,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房俊喝着茶水,道:“就是开学之后,从军中选拔优秀将士,将学生按照学科和年龄分班,以将士统御,每日里经受军中最正规的操练。如此,定可以磨砺学生之意志、锻炼学生之体魄、扩展学生之视野、培养学生之勇武!吾等开设书院,宗旨便是要为大唐培育人才,这人才不是只知死读书却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是上马可定乾坤、下马可安万民的宰辅之才!”
对于这番话,许敬宗深以为然。
《周礼·保氏》有云:“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其中射与御,便是培育士子强身健体,拥有武技。
这是自周朝起便延续下来的精英教育体系,古之士子,莫不如是。
大唐以武立国,起初之时,无论关陇贵族,亦或是山东世家、江南士族,生于乱世存于草莽,族中子弟皆是文武并举之辈,故而隋末唐初的那些个宰辅们,五经贯通文采斐然的同时,皆是上马提剑即可杀敌的将才。
然而天下承平未久,不过是短短二十年间,世家子弟便已经渐渐堕落,固然嫡系子弟依旧文武兼修,但是更多的旁支子弟则渐渐舍弃了武功,转而专心向着文士方向发展,因为等闲的军功已经落不到他们头上,与其随军出征赔上性命却捞不上半点军功,还不如好生读书,起码依靠家族资源混个一官半职的时候,能够有所成就,治理一方。
“贞观书院”蕴含了陛下的殷切希望,实际上也注定会成为未来帝国官员的摇篮,绝不可只是一味的注重各种学科的灌输教育,却忽略了身体无力的培养,丢弃了大唐“以武立国”的根基。
许敬宗固然贪财吝啬,固然脸厚心黑,但是见识还是有的,颔首同意:“二郎之谋划,吾深表赞同,不过还需请示陛下,予以允准,吾等不可擅自主张,谨防小人作祟。”
很多事,好心未必办好事,办好事也未必得好报。
谨言慎行,才是官场之上永恒的正确。
这一点,眼前这个棒槌比自己差远了……
房俊瞅了许敬宗一眼,深以为然。
这人才学一流,人品低劣,面厚心黑,但是的确当得起老奸巨猾之评语,尤其是对于朝中之事,有着敏锐的判断,能够从“秦王府十八学士”最垫底的那一个,一路攀上大唐帝国政坛之巅峰,确实非是浪得虚名。
几乎每一次选择都能够站在胜利者的一方,然后从中攫取最大的政治利益,踩着无数人的乌纱帽青云直上。
不佩服不行。
房俊想了想,道:“稍后,许主簿随某一同进宫面圣,向陛下进谏?”
许敬宗顿时大喜:“此乃军国大事,下官自然义不容辞!”
他虽然是李二陛下潜邸之时的班底,但人缘太差、资格太浅,并不能随时随地前往皇宫觐见皇帝。古往今来,任何一个时代身为下属最好的上进之路,自然是能够事事请示、时时汇报、聆听教诲,距离上司太远,提拔的时候谁能想得到你?
多见上司几次,在上司心目当中留下一个好印象,这比做多少事都重要。
房俊便颔首道:“那本官暂且会值房去,拟定一份军训的计划,然后咱们商量一番拾遗补缺予以完善,明日清早便一起入宫觐见陛下。”
许敬宗忙道:“那就幸苦二郎了……只不过,是否要喊上褚司业一起?”
房俊问道:“许主簿很想与其同行?”
许敬宗小眼睛瞪溜圆,断然道:“怎么可能?老夫恨不得将其抽筋扒皮,二郎在老夫心目当中那便是正人君子,言行如一品德高尚,市井之间那些传言根本就是捕风捉影、生搬硬套,那老匹夫却污蔑老夫那些话都是老夫所言,真真是道德败坏、人心不古!”
“呵呵……”
你们两个老东西那是豁牙子吃肥肉,谁特么也嫌弃谁肥……
“既然如此,那就不叫他了,本官与许主簿同进同退、携手将书院打理好,共领这一份功劳,不管别人。”
“二郎英明,正该如此!”
……
说了几句没营养的废话,房俊便捧着茶杯回了自己的值房,关上门,提笔书写军训事宜。
军训其实并不难,房俊后世见过也经历过,只需将其中一些项目稍作更改,代之以更贴合眼下大唐国情的项目,稍坐润色便足矣。
没到半个时辰,计划拟定,将许敬宗叫进来,让他阅读一番,拾遗补缺。
许敬宗仔仔细细品读一遍,对房俊的能力愈发敬服。这军训之事分明就是一时起意,结果这么短的时间内房俊便能够拿出这样一份周详缜密的计划,事事精细面面俱到,甚至当他以挑剔的眼光重新看了一遍之后,依旧找不出纰漏。
单单是这份能力,朝廷上下年轻一辈当中,无人可出其右。
真真是宰辅之才啊……
许敬宗心悦诚服,心底里存着的取房俊而代之的想法愈发淡薄,琢磨着这厮有背景有手段有能力,与其硬碰硬绝非明智之举,看看褚遂良如今在书院当中被彻底架空、说话连放了屁都不如的处境,便知其厉害。
还是老老实实的辅佐房俊,将书院经略得红红火火才是正途。
好在这厮虽然棒槌,但是从不贪功,对于下属极尽维护,倒是个不错的上司……
*****
翌日一早,两仪殿的小朝会刚刚结束,房俊与许敬宗便径自来到神龙殿,请求觐见。
李二陛下回到神龙殿洗了把脸,听到内侍通禀房俊与许敬宗联袂求见,便知道应当是为了书院之事,命人召见。
房俊与许敬宗进入殿中,施礼觐见。
李二陛下摆了摆手,道:“免礼,坐吧。”
两人谢恩,这才在李二陛下左下首入座,房俊道:“陛下,微臣对于书院开学之后的课程编排,有一些谏言,还请陛下过目。”
“哦?拿来朕看看。”
对于房俊时不时冒出来的奇思妙想,李二陛下既充满了好奇,又很是期待,因为过往事实证明,这小子固然平素恣意妄为,动不动就惹乱子,但是能力的确非是常人能及,他的一些列想法起初或许看上去很是荒诞不合实际,但是最终却都证明很是好用。
这时内侍给两人奉上香茗。
房俊给许敬宗使了一个眼色,这些事情就由许敬宗解说即可,用不着他多费唇舌,捧着茶盏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呷了一口茶水,然后看向李二陛下:“陛下,微臣早间未曾用膳,此刻腹饥如鸣,可否赏赐一些点心果腹?”
许敬宗吓了一跳,跟皇帝要吃的……你这胆子比脸还大啊!
谁料李二陛下似乎并未在意,只是冲着一旁的内侍摆摆手,内侍连忙退出去,片刻之后带着两个侍女捧着几个小碟子,分别放在李二陛下、房俊与许敬宗身边的茶几上。
许敬宗算是彻底服了。
想当年“秦王府十八学士”各个都是经天纬地之才,又都是跟着李二陛下一路冲杀最终定鼎天下的功勋,李二陛下对这些人更是宠信有加,但毕竟君臣有别,哪一个敢在陛下面前这般毫无规矩?
自家翁婿,果然与他人不同……
许敬宗也不敢升起嫉妒之心,只是愈发敬服房俊,赶紧展开那份房俊主撰,由他加以润色的计划书,抑扬顿挫的介绍起来。
而在他身边,房俊吃着点心喝着茶水,吸溜吸溜吃的欢快。
李二陛下蹙蹙眉,训斥道:“吃东西就有个吃东西的样子,稀里呼噜的成何体统?”
房俊忙道:“微臣知罪。”
小口喝茶,不敢发出声音。
许敬宗咽了一口唾沫,他早上也没吃饭,唯恐这会儿觐见的时候内急,此刻已经是巳时,对于颇重养生的他来说错过一顿饭点都难以忍受,再加上房俊吃得香甜,只觉得肠子都饿得转筋……
吸了口气,强自控制自己的思绪不去想那些点心茶水,将注意力全都放在手中的计划书上……
*****
房俊拟定的这份计划书的内容很是周详。
事实上,“军训”很早以前就存在。
自商代而始,由于诸侯间战争增多,统治者对军事训练日益重视,除了对正规军队进行训练外,还通过学校对各级贵族进行军事教育。
西周之时,官学分“国学”与“乡学”,并有“小学”和“大学”两级。
《周礼·保氏》中记载:“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
西周的“大学”,以习武为主,教师一般由军官担任。军训主要内容为习射,即学习射箭以及驾驭五种战车的方法等,即以“六艺”为标准课程,“礼、乐、射、御、书、数”成为学生需要掌握的六种基本才能。
较为讽刺的是,后世褒贬不一、毁誉参半的儒家学说,在其创始人孔子在世之时,在教学过程中将射御之术看得与礼乐教化一样重要。“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这些话出自《论语·子路》,很显然把军事训练和教育提到了很高的位置。
那时,人们都把军事技能的高下,视为一个人能否算作贤能的标志,《国语·晋语》当中便有“射御足力则贤”的教诲。
后世那些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儒生们若是生在孔子的年代,怕是连成为孔子学生的资格都没有……
开国之初的那些个勋臣们,各个出则为将、入则为相,文武并举内外兼修,然而如今虽然战火不断,但是真正的世家子弟却已经渐渐开始耽于奢华,摒弃武功专修文学,唯有那些庶子、族子,才在得不到家族太多资源培养的情况下,不得不依靠军功博取功名。
长此以往,必然会形成文贵武贱之格局,假使将来稍微有些能力的人都去刻苦读书而荒废了武功,可不是什么好事。
秦汉之时,学校军训则开始走下坡路了。
被阉割之后的儒家学术逐渐被奉为正统,军训的职能弱化为一种礼仪程式。
秦朝统一政权之后,除加强边防,用兵的机会变得很少,为防范六国遗民造反,便下令拆除各诸侯国的城郭,收缴天下兵器,连老百姓家的菜刀也是几家合用,民间不准私藏兵械,违者严惩。
直到这个时候,虽然“军训”早已不是学生授课的主流,但民间尚武之风依旧浓郁,国家实力并未削弱太多。
但是到了宋朝,则彻底没落……
到了宋朝,兴文教、抑武事的政策被推向高潮,“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书中自有千钟粟”,天下学子尽皆苦读诗书,为了个人前程不得不迎合社会主流,将祖宗传下来的“文武兼修”彻底抛在一边,武将地位被读书士子全面超越。
自此而后,军训再也未能出现在历朝历代国家级学校的日常授课之中,而威武霸道铁骨铮铮的大明,更是高举科举考试的旗帜,将重文抑武的政策发扬至巅峰,由此埋下亡国之祸患。
大明驱逐蒙元光复神州,却又陷于女真华夏陆沉……
……
李二陛下出身门阀世家,读书万卷,亦曾见识了隋末江山板荡蛮胡霸凌的现实,兼且本身更是不世出的名将,自然晓得“尚武”对于一个帝国的重要,眼下的大唐帝国依旧迈着扩张的步伐,没有武力支撑,休说什么千秋霸业千古一帝,若不能死死的压制突厥余孽,一旦其死灰复燃,整个帝国根基都会遭受重创。
宣扬尚武之风,李二陛下深以为然。
“贞观书院”乃是未来帝国官员的培育之所,可谓万众瞩目,一旦于书院之中行此军训之法,必然上行下效,很快时间便可影响全国,地方上那些个整日里阿谀钻营的官员们,定会群起效仿,将这套军训之法快速普及开去。
甚至于,还可以通过“大唐文化振兴会”将这套军训之法在全国县学、乡学当中硬性普及,以之作为帝国千秋万载的不易之法。
只要朝堂、民间皆可保持尚武之风,永不失进取之心,大唐自可千秋万代,永无更迭!
越想,李二陛下越觉得这军训是行之有效的办法,甚至是万世不易之基石!
看向房俊的目光自然愈发慈爱,想要训斥其在他面前胡吃海喝“君前失仪”的心思都淡了,只是见到房俊这般吃吃喝喝,许敬宗却“兢兢业业”的又是介绍计划书又是禀告,心中颇觉怪异。
这小子还当真就是个当官的料,不能会办事,更会管人。
李二陛下对于许敬宗再熟悉不过,这人从来都是趋利避害、不肯承受一点风险,只有看准了才会下注。当年玄武门之战,“秦王府十八学士”各个战意昂扬,就连姚思廉、褚亮、孔颖达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身佩利刃,等着冲锋陷阵抛洒热血,誓与秦王府共存亡,唯有许敬宗一个人跑到内宅,站在文德皇后的门外说什么“以死相护”,摆明了就是怕死嘛……
后来文德皇后殡天之时,此人有因为嘲讽欧阳询的相貌,使得李二陛下深深厌恶其为人,将其远远的贬斥出京,曾一度狠心永不召其回京。
不过李二陛下到底是个顾念旧情之人,眼瞅着当年跟随自己处置公文检校文牍的“十八学士”各个身居高位、名满天下,不仅杜如晦、房玄龄官至宰辅宰执天下,其余人等亦是生命赫赫、位高权重,唯有许敬宗越混越回去,毕竟当年也是共生死的袍泽,便将其召回。
眼下看来,这一身浮夸油滑的习气依旧未能洗尽,被房俊这么一个小辈压制得死死的,难堪大用啊。
当然,还有那个褚遂良……
无语摇头,李二陛下便说道:“这件事朕允准你们去做,而且务必要用心,做出一个榜样来,可令天下效仿,明日朕会让魏王前去书院,多多学习,将来将这一套军训之法推广于天下学校,以为各等级学校授课内容之一。”
许敬宗美得胡子差点翘起来,急忙道:“陛下放心,微臣定然尽心竭力,必不让陛下失望!”
这简直就是天下掉下来的功绩啊!
本以为只是投李二陛下之所好,谁料到李二陛下居然对这套军训之法如此欣赏推崇,甚至要将其颁行天下!
这份军训之法的编纂者可是署着房俊和自己的名字,届时自己的大名天下皆知,这得是多大的功绩?
赚翻了……
李二陛下不悦的瞪着依旧吃点心喝茶的房俊,训斥道:“虽然你是主官,可延族毕竟年岁摆着这里,当年亦与你爹同僚,无论如何你总得给予尊重,岂能这般摆着长官的架子,浑然不顾其年龄资历,肆意指使?”
房俊愕然,眼下嘴里的点心,奇道:“陛下明鉴,微臣何曾肆意指使许主簿?摆架子、不尊重,更是从未有之!这份计划便是微臣与许主簿共同起草、一起拟定,字字句句都蕴含着咱俩的心血与感情,甚至于微臣还主动帮助许主簿的两个女儿寻了一门亲事,无论公事私事,可谓周到体贴、无微不至。哎,许主簿你别看热闹,你给替某跟陛下解释呀!”
“哦哦哦,房少保说得对……”
许敬宗连忙道:“陛下误会了,房少保对微臣素来关爱有加,绝不曾有半分不敬。彼此之间纵然偶有争执,亦是为公不为私,房少保学究天人、惊才绝艳,能都得到他时常点拨、不吝赐教,老臣甘之如饴。”
你特么还好意思说起我闺女的亲事?
那两个小子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可特么穷的不能再穷了好吧?
当然,你若是将那一百贯早早还给我,我还可以原谅你几分……
但是这些话也只能憋在心里,绝对不敢说出一言片语。他算是看出来,满朝文武,再也无人能够有房俊在陛下面前的洒脱自如,这就说明君臣之间的关系极其融洽,绝非他这个外人能够离间。
如果能够离间成功,他倒是不妨试一试……
可离间不成,他就面临房俊的报复了。
朝廷上下都说他许敬宗面厚心黑,那么房俊便是心狠手辣,弄点什么罪状栽赃到自己头上这种事,绝对不会半点心理负担。
最重要的,许敬宗发现跟着房俊办事的确很省心,瞧瞧,自己自己不过是将房俊好的计划稍稍予以润色,不仅得到了署名的权利,更带着自己直接进宫面圣,现在皇帝明显对自己大为改观,甚至有亲近之意,这不都得感谢人家房俊么?
所以啊,为了大好前途,受一受房俊的气,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还是得好处的时候更多……
眼见许敬宗一副战战兢兢唯恐房俊误会的神色,李二陛下也无语了。
有朕特么给你撑腰,你怕个毛啊?
堂堂“十八学士”之一,居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后生晚辈欺负得死死的,当真是没出息的玩意儿……
李二陛下心地有些恼火,便摆了摆手:“行啦,你们之间的事情朕不管,愿打愿挨,只要别到朕的面前告状就行……此事暂且如此,你们先行退下吧,朕有些乏了,稍稍打个盹儿,还有很多奏疏需要批阅呢。”
两人赶紧起身告辞。
出了神龙殿,在内侍的引领之下向着宫外走去,房俊负手而行,问道:“刚刚陛下明显是要给你撑腰啊,为何不趁机告本官一状?”
许敬宗今日得了皇帝嘉奖,又感觉到皇帝重新接纳了自己,心情大好,笑着说道:“二郎这说的哪里话?咱俩同僚为官,整日里一个衙门待着,有时候意见相左有所争执,牙齿时不时的还能咬到舌头呢,那是在所难免,但是对于二郎的人品德行,老夫是极为佩服的。纵然陛下有话,难老夫焉能将平素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拿出来?你也太小瞧老夫的度量了!”
房俊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肚量?天下人皆有肚量,唯独你许敬宗没有……
兵部眼下并无大权,日常公务皆是琐碎,总归是粮秣征调、军械调拨、升迁铨选这些个事情,但是林林总总每一样都不可有丝毫懈怠。之前兵部尚书一直空缺,郭福善以左侍郎之职暂代尚书职务,但是很多事情无权定夺,便积压下来,如今房俊上任,这些事情自然需要他一一处理。
上午在书院待了半天,下午直接到兵部处置这些公文,翻阅文书便将房俊弄得两眼发花,心里琢磨着得弄个秘书才行,平素将公文疏理一遍,分门别类,自己处理起来亦能轻松一些。
有事儿秘书干,没事儿……就放假。
到了未时末,值房墙角小山一般的公文也只是少了一个缺口,房俊丢掉毛笔,揉了揉太阳穴,心底对于历史上那些个勤政的皇帝愈发敬佩。
比如秦始皇。
此君乃是“千古一帝”,一手荡平六国一统天下,故此对权力有极大的掌控欲望,事必躬亲。“天下之事,无大小皆决于上。上至以衡石量书,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全国上下无论大事小事都需要始皇帝亲自裁决。
他每天处理的竹简奏折是以“衡石”来计算的。“石”,百二十斤,秦始皇每天看奏折一百二十斤,处理不完不睡觉。
再比如朱元璋。
此君乃是勤政之典范,曾在八天内连续处理各种奏折一千六百件,件件皆是国家大事,每件都需要认真批阅,工作量可想而知。
清朝的皇帝房俊大多看不上眼,什么康熙大帝十全老人,吹嘘多过于务实,但是有一位却是房俊极为推崇的,那就是雍正。
雍正在位十三载,日夜忧勤,毫无土木、声色之娱,堪称皇帝中的劳模,可谓是呕心沥血、披肝沥胆,为了工作不分白天黑夜,每天只睡四个小时,最后干脆累死……
所谓职务有多高,责任就有多大,房俊深以为然。
身为兵部尚书,他自然可以倦怠,谁敢管他?但是他倦怠了无妨,可能导致辽东的粮秣供应出现短缺,使得各部兵马的军械维修、更换拖延,甚至于在铨选官员只是稍有疏忽,便会令庸者上、能者下,军中吏治一塌糊涂。
房俊叹了口气,命人泡来一壶浓茶,提起精神,继续批阅公文。
……
直至申时三刻,皇城将要关门落锁,房俊才从值房中出来。
衙门里尚有许多官员书吏刚刚忙完,将公文资料收拾整齐,见到房俊走出来,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齐齐鞠躬施礼。
东征在即,军务繁冗,不单单是房俊,整个兵部衙门都在超负荷运转,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纰漏。
房俊摆摆手,温言道:“时辰不早了,稍后皇城落锁,想出去还得出示印绶报备公函,太过麻烦。都收拾稳妥了,便赶紧下职吧,好生休息,放松精神,磨刀不误砍柴工。”
“喏!”
官员书吏们齐声应是,这才三三两两散去。
崔敦礼从他的值房中走出,正巧见到这一幕,便上前笑道:“三省六部当中,能够这般体恤下属关怀备至的,也就唯有房少保了。今晚下官与几位同僚约好在平康坊吃酒,不知房少保肯否赏光?”
房俊对崔敦礼的印象素来不错,闻言便叹了口气,道:“非是不肯,实是不能。前几日惹出那么大的乱子,母亲有命,近日不得四处招摇,宵禁之前务必归家,若有违命,严惩不贷……”
“哈哈!理解理解,那下官先行告辞,日后有暇,在小酌几杯。”
整个长安谁不知房玄龄的老婆是个母老虎?那可是连皇帝都干怼的狠人,喝毒药眼都不眨,房俊若是敢违背母命,指不定如何挨收拾呢。
甚至说不准还会怪罪他将人家儿子给带坏了……
崔敦礼打个哈哈,赶紧告辞。
房俊活动了一下胳膊,走出门去,见到夕阳早已西坠,北边朱雀门上点点灯火燃起,诺大的太极宫已经渐渐笼罩在黑暗之中,威武雄壮的长安城褪去了百日里的巍峨霸气,有若一只蛰伏的巨兽。
早有亲兵牵来马,房俊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一路出了皇城,向东穿过行人几近于无的街道,返回崇仁坊府中。
……
用过晚膳,沐浴更衣,房俊先去了书房。
每天临睡之前读读书,这已经成为房俊的习惯,毕竟这年头晚间娱乐项目太少,若是不读书,那就只能回卧房搂着老婆大被同眠,相比起来,还是读读书更能陶冶情操。
至于大被同眠这种事,反正漫漫长夜,玩一会儿也没啥……
只是进了书房不久,武媚娘便推门而入。
一袭宽松的长裙摇曳,满头珠翠尽皆卸去,洗尽铅华素面朝天,嫩白的肌肤晶莹剔透,似乎掐一下都能冒出水儿来。
“郎君,喝了这杯参茶,早早歇息吧。”
武媚娘走到房俊身边,素手如玉,香风扑面。
房俊接过杯盏,嗅了嗅,喝了一口,蹙眉道:“这什么东西?味道怪怪的。”
武媚娘掩唇轻笑,眼波流转:“这是娘亲自熬的,据说是孙道长给的方子,滋阴补肾,强身健体,还能延年益寿,多子多孙……嘻嘻!”
房俊无语,说来说去,岂不就是大补汤?
看着武媚娘艳找人妩媚娇柔,房俊忍不住,一把揽住纤细的腰肢放在自己腿上,搂在怀中,揶揄道:“郎君什么本事,莫非你是忘了?再补下去,怕是火星子都快出来了。”
武媚娘贴着郎君健硕的胸膛,扑面而来的雄浑的阳刚气息,顿时娇躯一软,连忙摁住那只作怪的大手,咬着嘴唇道:“妾身倒是知晓郎君的本事,只可惜有人急得不行,一日未能蓝田种玉,一日便不能安下心来,生怕姐姐妹妹们苛待于她呢……”
这么一说,房俊便明白了。
想来是萧淑儿进门时日不短,肚子里却是半点动静都没有,不仅母亲着急,寻着了这大补汤给他进补,让他生龙活虎勤加耕耘,萧淑儿更是心头忐忑,在这个母凭子贵的年代,若无儿女傍身,简直不要太凄苦。
尤其是对于萧淑儿这样身世孤苦、自有父母皆亡的女孩子来说,这种恐惧更是犹如置身洪水之中一般,令她时刻有灭顶之虞。
“啪!”
“哎呦!”
房俊在挺翘之处狠狠的拍了一记,惹得武媚娘惊呼一声,俏脸殷红,又羞又气:“郎君为何打我?”
房俊哼了一声,警告道:“把你在外头耀武扬威的武娘子作风好好收一收,家里头毋须那等小心思。一家人要相互体谅,彼此敬爱,某要依仗你心思灵透头脑聪明便肆意妄为,若是给本郎君知晓你欺负淑儿,当心家法伺候!”
他平素最担心的,便是“前世孽缘,今生聚首”。
武媚娘与萧淑儿之所以能够成为死敌,相互欲将对方置于死地才心甘,不仅仅是因为当时的政治环境,甚至于两人的性格亦是相互排斥,最终才导致那一幕惨剧。
房俊可不想自己的后宅之内上演那么一出,想想就瘆得慌……
如今萧淑儿单纯幼稚,一心一意的想要诞下子嗣,在房家受到认可、得到尊重,相比于她,武媚娘简直就是“大魔王”级别的对手,一旦两人如同前世那般怼上,萧淑儿怕是骨头渣子都剩不下,分分钟就给武媚娘玩儿死……
所以,他不得不偏帮着萧淑儿,来镇压武媚娘这个妖孽。
武媚娘俏脸愁苦,扭着娇躯满是不忿:“为何郎君这般偏心?那妮子整日里看似娇娇弱弱的模样,实则满腹心机,绝不是个吃素的。”
房俊受不了她这般如同软骨蛇一般扭来扭去,小腹火气升腾,警告道:“莫要这般扭来扭去,难不成刚刚喝的那盏参汤补出来的东西,你想要给贪墨了?”
武媚娘眼波流转,娇媚一笑:“妾身正有此意,还望郎君成全……”
房俊素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你跟我软语哀求,那么一切好说,可若是想要挟制我,宁死也不从。
当即上下其手,将武媚娘揉搓得双颊泛红娇躯酥软,两眼媚光莹莹好似快要滴出水来,而后一撒手,将武媚娘抱着起身,转了半圈将她软绵绵的放在椅子上,唇角挑起一丝戏谑的笑容:“哎呀,为夫这才想起母亲有命,是应该为了房家子嗣昌盛开枝散叶,多多耕耘了,娘子,抱歉了。”
然后得意的笑了一声,留下一脸懵然的武媚娘。
看着房俊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武媚娘还未从惊愕之中醒过来,妾身姿势都摆好了,结果你居然说要去为了房家的子嗣昌盛多多耕耘?
既然是耕耘,哪块地不是耕?
反正都是你们房家的地嘛……
武媚娘嘟着嘴唇坐起,心底懊恼,知道自己可能是有些过火,惹得郎君不高兴了。
……
西跨院里,红烛燃起,一片温馨。
到底是江南士族出身的女子,性情之中似乎也浸染了江南水乡的温柔,自从萧淑儿搬来此间居住,便将这里的景致多做布置,水池假山,亭榭轩阁,处处都充满了水乡情韵。
屋子里,娇俏的侍女捏着一把精致的小剪子剪短了灯芯,光亮愈发明亮起来,然后用一个绣着牡丹的纱罩罩上。
萧淑儿坐在灯旁的椅子上,一头秀发尚有沐浴之后的水气,用一根丝绸带子轻轻拢住,随意的披散在肩头。
乌黑的秀发,白皙的肌肤,瘦削的香肩,精致的锁骨,在灯晕之下仿佛蒙上了一层轻纱。秀美的面容洗尽铅华,眉眼如画,手里握着一把团扇轻轻扇着风,轻柔的丝袍柔软华美,露出一截儿欺霜赛雪一般的小臂。
灯火静谧,美人如玉。
房俊踏足门槛的时候,入目的便是这样一幅秀美绝伦的仕女图……
“呀!奴婢见过二郎!”
屋子里的侍女们陡然见到房俊正负手走入房内,赶紧纷纷敛裾施礼。
萧淑儿轻盈的身子犹如一片云朵一般,飘到房俊身边挽住他的胳膊,扬起精致如画的俏脸,美眸之中的惊喜溢满流泻。
“二郎!”
这一声柔美的呼唤,配上这岁月静好、宁静安适的环境,令房俊的心尖儿都颤了一颤。
房俊微微颔首,进了屋子。
在椅子上落座,萧淑儿伴在身旁,一股清幽的淡香入鼻,如兰似麝,房俊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到领口处那一抹白皙的肌肤……
萧淑儿自然感受得到郎君眼神之重的热切,秀面绯红,眼波潋滟,轻声道:“妾身服侍郎君沐浴吧,这些时日想必公务繁忙,早些歇息才好。”
房俊却道:“不急。”
让侍女沏了一壶茶,他随意问道:“你整天在这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嫌闷得慌?”
侍女奉上茶水,萧淑儿纤手微微摆了摆,将她们都斥退,屋子里只剩下两人。
亲手为房俊斟茶,柔声道:“倒也不是不想四处走走,只是关中气候与江南大不相同,妾身一时间还无法习惯,按理说江南夏日里要炎热的多,但不知为何,关中的夏日似乎更是难耐,不需走动,哪怕只是在屋子里坐着,若是不放置冰块儿,便一身热汗……妾身最是怕热,所以不愿出去。”
南方更热,但南方人似乎更耐不住北方的热。
北方更冷,而北方人也受不住南方的冷……
房俊微微颔首,表示理解,这一点只能慢慢适应,谁也没法子。不过好在房家富可敌国,平素生活亦堪称豪奢,夏日里冰块敞开了供应,冬季里不仅烧着上号的香炭,更有“火炕”这等过冬神器,倒也不是太过难捱。
不过房俊还是建议道:“整日待在屋子里也不是个事儿,长安虽然闷热,但终南山阴凉舒适,实是避暑的好去处。殿下时常前往终南山小住,你不妨也随着她去,出去走一走散散心,否则别闷出病来。”
“妾身记下了。”
萧淑儿柔声应道,却并未多说。
房俊便暗叹一声。
高阳公主是个刚烈的性子,率直纯粹,绝不会对谁婉转相就,而萧淑儿虽是萧氏嫡女,但自由父母皆亡,一个小女孩儿生长在萧家那等世家门第之中,免不了各种勾心斗角,再是温柔的性子也难免冷僻一些,想要这两人短短时日之内便坦诚以待,的确是难了一些。
论起揣摩人心、圆滑手段,这两人捆在一起也比不得武媚娘……
好在高阳公主大气,萧淑儿也不斤斤计较,只要时日长一些,接触得多一些,想来关系定会和缓得多。
房俊饮了口茶水,问道:“过了七月初七,魏王殿下要前往江南公干,大抵会邀为夫同行,不知淑儿愿否一同前往,也好回江南转一转?”
“当真?”
萧淑儿秀眸一亮,一脸惊喜之色:“不知夫君前往江南所为何事,妾身跟随,是否有违朝廷规制?”
她做梦都想回江南看看,再感受生她养她的那一方水土,但绝不愿因此而耽误夫君的正事,更不想被朝中那些个御史言官弹劾。
她虽然整日里待在府中足不出户,但是消息却绝不闭塞,近日来对于夫君的弹劾已成为浩浩荡荡的一股大势,换了别人怕是纵然能保得性命,官职爵位也会即刻丢掉……
房俊笑道:“难道为夫还能诳你不成?先前太原王氏暗算于为夫,受到陛下责罚,其在江南的诸多产业尽皆被查封,其中自然有不少与江南士族联合经营的产业,一时间难以分割。魏王殿下矢志于在大唐各州府县都能够设立学堂,教谕广大适龄孩童有书可读、有学可上,所以对于钱财的需求太过巨大,朝廷财政不可能拨付那么多,故而看上了这笔钱财。不过江南士族心齐,恐怕到时候不一定能够卖他这个魏王殿下的面子,便邀了为夫同行,给他撑一撑场面。”
萧淑儿便掩唇而笑,眉眼弯弯:“说得是呢,夫君在江南的声威,那可当真是威风赫赫、声震八方。”
她可是清楚的记得,当初夫君在华亭镇,将一众江南士族折腾得欲仙欲死、怨声载道,却又将其无可奈何的有趣局面。那一段时间,她在萧家老宅每日里听闻的都是家中子弟愤而喝骂,即便是那些个饱读诗书、自持身份平素连发怒都极少的长辈们,更是几乎问候编了夫君的祖宗十八代……
不知萧家,哪一家不是将夫君视为洪水猛兽,恨不得远远的赶走?
然而即便如此,夫君依旧坐镇华亭镇,稳如泰山,那些个盘踞江南数百年,当年连隋炀帝杨广都那他们没法子的世家豪族们,最终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颅,乖乖的在夫君面前俯首称臣。
甚至于就连吴家、陆家那样的千年门阀,都在夫君手中灰飞烟灭……
萧淑儿唇角衔笑,眼波流转,哪一个少女不崇拜英雄,不钦慕强者呢?
这个男人既能搅合得江南士族寝食难安、俯首称臣,亦能跃马横刀覆灭薛延陀,封狼居胥、勒石燕然,还能作出一首一首脍炙人口、流传百世的诗词名篇,名动天下。
看着房俊浓墨一般的眉毛,停止高耸的鼻梁,萧淑儿便觉得以往所见过的那些个所谓的俊俏郎君,实在是记不得自家夫君的一根脚趾头。
心头充盈的爱火熊熊燃烧……
空气似乎忽然之间安静下来,灯罩里的灯芯发出“哔啵”的轻响,院子里书上的蝉时不时的发出鸣叫。
四目相对,有一种温柔,在缓缓流淌。
烛光映照,美人如玉,房俊喉咙蠕动一下,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道:“夜深了……”
烛光染红了萧淑儿的粉颈脸颊,羞不可抑道:“妾身服侍夫君沐浴……”
……
……
PS:……
那么问题来了,蝉这种东西,晚上到底叫不叫?
东方破晓,鸡叫三遍,房俊便早早醒来。
被窝里萧淑儿粉雕玉琢的胴体即便在熟睡之中依旧紧紧的纠缠着他,颔首的容颜秀美无匹,既有青春少女的清纯,又有轻熟婉约的妩媚,睫毛颤颤,红唇点点,滑嫩的脸颊上依旧残留着风雨过后的红晕,令人吾见犹怜,神为之夺。
房俊爱怜的在光洁的额头亲吻一下,稍稍挪开纠缠在自己身上的玉臂粉腿,掀开薄被,起身下床。
自从到了大唐,医疗水平的极度落后令他心生恐惧,只能通过不断的锻炼身体增强免疫力来预防病痛,否则一旦身染顽疾,即便富可敌国亦是回天乏术。
即便是“神医”孙思邈,面对诸多疾病亦是束手无策。
比如东汉只是的华佗,许多人说曹操该死,若是不将华佗杀死,华佗自可凭借独步天下的“开颅术”为其诊治头疾。
简直愚蠢且可笑,就算华佗掌握了“开颅术”,可是他那什么对抗术后的细菌感染?
如果给曹操开颅,唯一的结果便是曹操将死于术后感染,绝无幸至……
他蹑手蹑脚唯恐吵醒床上熟睡的人儿,孰料两脚刚刚踏上地面,身后便传来一声软糯的呢喃:“夫君……起这么早?妾身服侍夫君沐浴。”
房俊回头,便见到萧淑儿拥着薄被坐起。
一头如云青丝肆意披洒,垂落在刀削也似的香肩,白皙的肌肤掩映在薄被之中,俏脸上睡眼惺忪,犹未醒神。
房俊便重新坐回床榻,连人带被一起拥住,将温软娇小的娇躯搂在怀里,然后一同躺下,柔声道:“时辰还早着呢,你不妨再多睡一会儿,昨夜折腾得那般厉害,总要好生歇一歇。”
闻言,萧淑儿彻底清醒过来,脸颊殷红,羞不可抑,将螓首藏在房俊肩窝,轻声道:“夫君欺负人!”
房俊哈哈一笑,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拍了拍薄被之下的娇躯,起身披上外衣,走出卧房。
外头早有侍女候在那里,准备好了热水,待到房俊在院子里慢跑了几圈又各种奇奇怪怪的姿势做了小半个时辰,这才侍候他洗漱沐浴更衣。
早膳房俊从来不会一个人在卧房里吃,他更喜欢跟家人一起坐在偏厅之中,一边吃着饭,一边说一些闲谈趣事。
未等他前往前院,便见到小妹房秀珠兴冲冲的从外边跑来,见了房俊,欢喜道:“二兄!范阳来人了,说是商定三兄的婚事,母亲让你赶紧过去呢!”
范阳?
那定然是范阳卢氏了。
之前荆王李元景为了拉拢房家,有意将自己的嫡女下嫁给房遗则为妻,但是被自己婉拒,紧接着便与父母商议,不能牵扯到荆王的阵营里去,这位身份尊贵,却野心勃勃、不甘寂寞,不知何时便会被给牵连。
父亲深以为然,当时正巧范阳卢氏的亲眷上门,母亲便与其商议,欲在娘家寻一个相貌出众、人品端庄的姑娘,结成亲事,亲上加亲。
卢氏来人自然喜出望外。
当年将卢氏嫁于房玄龄,其实算不得门当户对,卢氏乃是卢家嫡女,而齐州房家虽然跻身山东世家之列,却是最微末的那一等,当时族中亦有不少人反对,不过房玄龄文采斐然沉稳持重,这门亲事方才成行。
如今范阳卢氏隐隐有没落之状,族中子弟成才者稀少,更别说在朝中谋求官职了,而房家如今却是盛极一时,门庭显赫。
尤其是房家两父子房玄龄与房俊,其父房玄龄乃是陛下肱骨之臣,信重厚爱一时无两,而房俊不仅仅受到李二陛下简拔擢升,更是与太子交情深厚,隐隐有东宫第一权臣之像,可以预见的三五十年当中,房家的兴旺亦不会削减半分。
当即应允。
只不过事起仓促,未能就更多细节进行磋商,只是有了口头的承诺,便暂且搁置下来。
但是对于卢氏与房家这样的家族来说,口头承诺便是契约,宁可性命不要,也绝对不可能食言。
果真,如今两家已经将这件事提上日程……
子弟成亲,乃是族中大事,房俊赶紧前往前院,听候母亲有什么吩咐。
房秀珠则没走,待到房俊走出门口,她便脚尖一点,进了卧房……
房中顿时传来一声惊呼。
“啊!小妹怎地进来了?快快出去,我还未穿衣……”
房秀珠嘻嘻一笑,娇声道:“那嫂嫂快点!”
转身又退了出去。
半晌,萧淑儿才沐浴更衣,出来相见。
房秀珠上前拉着萧淑儿的手,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嫂嫂还要加把劲儿才行,早日诞下二兄的孩子。”
萧淑儿心中一紧,急忙问道:“小妹此言何意?”
房秀珠瞅了瞅左右,将侍女斥退,这才悄声说道:“昨日姐姐回府,与母亲谈话,被我听见了。母亲说有些担心嫂嫂你,这不那个新罗公主就要进门了吗,母亲就说二兄房里两个金枝玉叶的公主,武媚娘固然是个妾室,但是出身也不低,而且手段厉害,唯有嫂嫂你性格柔顺,怕是要吃亏,若是没有个一男二女的傍身,苦头怕是少不了。”
萧淑儿神情有些黯然。
自家知自家事,她就是这么一副柔柔弱弱却又有些执拗的性格,若是一直没有子嗣,将来还真就得像卢氏所言那般,在家中受尽闲气。
咬了咬嘴唇,她轻声道:“不会的,你二兄是真丈夫,素来公正,焉能看着我受欺负呢?”
房秀珠不以为然,扬起头说道:“可二兄要做大事的,将来入阁拜相宰执天下,岂能成天在后宅之中守着你?”
萧淑儿心儿颤了颤,有些愁苦,更有些惶恐。
高阳公主固然素来不管事,但是身份地位放在那里,且性格有些泼辣莽撞,顺着她还好,若是违逆了她的意思,谁的面子也不给。武媚娘看上去娇柔妩媚的样子,但是萧淑儿知道她城府极深、手段极厉害,若是当真看自己不顺眼,自己是万万抵挡不住的。
还有一个未过门儿的新罗公主,据说也不是什么善茬……
这可怎么办?
萧淑儿握住房秀珠的手,颇有些六神无主,泫然欲泣道:“小妹,那你说我可怎么办?成亲的时日也不短了,可总是没能怀上子嗣,宫里的太医亦为我诊过脉,说是并无病患,可这迟迟怀不上……”
房秀珠眼珠转了转,说道:“嫂嫂也不要急,宫里的太医也并非个个都那么厉害的,母亲前几天不是从孙神医那里求了一副大补汤,给二兄补身子吗?既然是孙神医的方子,那必然是管用的,嫂嫂只需静养,调理好身子即可。不过话说回来,以嫂嫂你的性情,即便是有了子嗣,怕是也难以同那两位嫂嫂分庭抗礼。”
萧淑儿自然知道这些,可是听了这话,微微蹙起黛眉,犹豫道:“小妹这话说到哪里去了?我急切怀上子嗣,是担忧往后孤苦,女子没有子嗣傍身,死了的时候都没人打幡,多可怜呐?而且我那些嫁妆怕是都要便宜了旁人,若有人觊觎我的嫁妆……可我从没想过同殿下与武娘子争些什么。”
她安于现状、性情清冷,除非别人欺负到头上来,否则从不会主动攻击别人。
但是当真有人欺负她,她也绝对不会屈服,南梁皇族的后裔,岂是那般随意被人捏圆搓扁了的?
只不过不与人争,不代表她笨,只需细细思考,她便发觉今日房秀珠的话语有些与往日不同……萧淑儿狐疑的看向房秀珠,怎么说呢,这小丫头也快要出阁了,懂得这些事情不足为奇,只不过为何总是感觉这些话似乎有一些挑拨的嫌疑。
她便试探着问道:“那么依小妹之见,嫂嫂要如何做,才能安安稳稳不受人排挤欺负?”
房秀珠眼眸一亮,略显兴奋,道:“嫂嫂可以找一个盟友啊!”
萧淑儿不解:“盟友?去哪里找盟友?”
房秀珠神秘兮兮,压低声音道:“淑儿嫂嫂你大可以去母亲那里,跟母亲说希望咱家开枝散叶,请母亲给二兄多纳几个妾室,多子多孙,家族兴旺嘛。然后母亲必然会问你何人合适,你便说不如从熟悉的人家找一个适合的女子,反正当初倾心仰慕二兄的姑娘多得是,而二兄为人最是顾念旧情,若是当初的故人,进门之后他必然倍加宠爱。届时,新人进门知晓是嫂嫂你的建议,必然对你感激不已,顺理成章的就站到你这一边啦!到那个时候,你和新人都是二兄宠爱的人,谁还敢欺负你们?”
小丫头越说越兴奋,差一点手舞足蹈起来,大抵是因为越来越觉得自己的计策绝妙,难掩得意之情。
萧淑儿蹙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先前还只是怀疑,她现在几乎可以确定了,必然是有人指使房秀珠在自己面前说这些话。
高阳公主?
武媚娘?
都有可能,但是……目的是什么呢?
萧淑儿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
只好试探着问道:“……但假若母亲问起,有何人适合,我该怎么说呢?毕竟夫君以往的故人,我认得的不多。”
房秀珠高兴道:“你可以说……”话说半截,忽然眼珠儿一转,说道:“那自然是请母亲做主啦,总之只要是二兄的故人,母亲有熟悉,这样的人选岂不是更妙?”
萧淑儿似笑非笑,颔首道:“小妹说的的确有道理,要不……先讲这事儿跟你二兄说说?”
房秀珠吓了一跳,小手儿直摇,道:“不可不可!二兄这人最是正直,嫂嫂若是提出来,二兄为了避免被当成那等贪新厌旧之人,肯定是要拒绝的,只需向母亲征询便好。”
“哦,那就依着小妹,闲暇了,嫂嫂就去问问母亲。”
“嗯嗯……那个,嫂嫂,我还要去前院看看,就先不陪你啦!”
萧淑儿温婉一笑:“快去吧!”
房秀珠赶紧转身,快步走掉……
萧淑儿看着房秀珠娇俏的身影,心底疑窦丛生:这到底是谁的主意?
*****
房俊赶到前院的时候,父亲房玄龄正陪着一位年月五旬、相貌清奇的老者说话,母亲卢氏则在一边相陪。
进了正堂,房俊弯腰施礼:“房俊见过贵客!”
那老者急忙起身,不敢受礼,道:“岂敢岂敢!房少保乃是当朝重臣、帝国柱石,老朽焉敢受此一礼?”
两人谦让,卢氏则起身瞪了一眼房俊,不悦道:“什么贵客?此乃汝舅公,血缘嫡亲,却是相见不识。”
老者哈哈一笑,捋须道:“妹妹勿怪,说起来也是为兄的不是,自从前隋败亡,老朽辞官归乡,一门心思编撰《后魏纪》,足不出户不问世情,哪里能够识得吾家这千里驹?”
这番话,显得对于房俊非常尊重,绝不因辈分的缘故以长辈自居。
房俊这才恍然,原来此人是卢彦卿,其父卢怀仁乃是当代卢氏家主范阳郡公卢思道的堂弟,同是范阳卢氏嫡支,忙道:“原来是舅公当面,晚辈失礼,还请宽宥。”
这位算得上是当世名儒,在幽州一带闻名遐迩。
房玄龄亦颔首道:“三郎与贵府结亲,更是亲上加亲,咱们一家人,要常来常往才是。”
卢彦卿面色一喜,连声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房俊则看了父亲一眼……按照往常,自持清高、不屑于结党的房玄龄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难道父亲是因为我此次晋升军机处失败,所以打算多多联合盟友,竖起房家这杆大旗?
待到房俊入座,卢彦卿也坐下,双方就一些定亲的具体事宜洽谈。
说是洽谈,实则并无多少商议之处,往往都是一家提出要求,另一家毫不犹豫的应允下来,整个过程甚是和谐。
待到正事谈完,卢彦卿看着房俊,微笑道:“老夫今次进京,除去为了孩子们的婚事尽一番心力之外,亦想要见一见二郎,有一事告知。”
房俊一愣,忙问道:“岂敢当舅公这般抬爱?若是有事,尽管书信相告即可。”
卢彦卿摇摇头,神色凝重,道:“此事事关重大,老朽不敢呈于书信,万一有失,影响甚大。”
这下就连房玄龄也好奇了,问道:“兄长所言,不知究竟何事?”
卢彦卿沉声道:“如今长孙冲被暗杀一案,早已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老朽虽然居于幽燕之地,却也有所耳闻,甚为二郎之遭遇心生愤慨!”
顿了一顿,见到房家几人都向他看来,这才说道:“就在长孙冲遇刺当夜,青州水师屯扎在河间府的船队连夜启程,溯流而上,正巧撞见整个暗杀之经过,甚至抓捕了几个刺客,据说连夜予以审讯,说是受到二郎指使……但是事后,老夫得知,当夜的青州水师之所以能够出现在案发之地,绝非偶然,而是事先便有人水师调往该处,早有准备,却营造出巧合之迹象。这背后究竟牵扯了谁人,老夫不得而知,但还望二郎予以重视,勿要以为只是简单的诬陷,更不会到此为止,以老夫之见,恐怕其中别有玄机,恶意满满。”
此言一出,房家父子顿时色变。
原本以为长孙无忌闹上门来只是借题发挥,以此来阻断房俊晋升之路,若是卢彦卿所言属实,那么此事便是早有预谋,自编自演了一出大戏。
别说房俊心中恼怒,就连房玄龄亦是面现愠色,忿然道:“长孙无忌着实欺人太甚!”
房俊压制着心中怒火,问道:“不知舅爷此言,可否属实?”
若是道听途说而来,则未必可信,如今他与长孙无忌之间的恩怨理都理不清,很难排出是有心人故意放出这等消息,以此来激怒房俊,使得他与长孙无忌最好能够火拼一场,一边坐收渔翁之利。
卢彦卿郑重道:“老夫有一学生,乃是青州段氏子弟,其妻弟便在青州水师任职,此事发生之后,老夫那学生知晓吾与贵府之关系,所以特意上门相告,断然不会有假。”
房俊颔首,便是认可。
这年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然是学生,断然没有欺骗老师的道理,而且也没有动机去那么做。
如果“刺杀案”整个都是长孙无忌父子自导自演,那么此刻长孙冲必然早已逍遥法外,隐匿起来,且毫发无伤,逍遥快活。
却使得咱断了进入军机处的希望,房俊觉得这个绝对不能忍!
茫茫人海,想要将长孙冲给挖出来难如登天,但是长孙家就在那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若是继续让长孙父子奸计得逞、暗自欢愉,自己岂不是得怄死?
心念电转,面上却是一副感激神色:“多谢舅爷相告,否则晚辈还被蒙在鼓里呢。先前虽然赵国公一番大闹,晚辈亦是毫不相让,但是说到底心中颇有愧疚,若非因为晚辈,或许长孙冲便不会遇刺。如今既然知晓此事别有隐情,稍后自然会向赵国公讨个公道!”
老虎不发威,他们就会以为自己这个棒槌是泥捏的!
卢彦卿颇为担忧,疾声道:“二郎勿要冲动,还是应当于令尊好生商议才是,老夫之所以告知此事,非是想要看到二郎讨要什么说法,官场之上浮浮沉沉,本就不算什么,一时的得意更有如烟云,能够一路得意到最后,那才是真的得意。故而,凡事应当谨慎处之。”
这番话情真意切,无论是卢彦卿真心这么想,亦或是想要借此表达态度交好房家,这个人情房家都必须领受。
房俊起身离座,一揖及地,拜谢道:“舅爷教诲,晚辈铭记于心。”
卢彦卿捋须微笑,甚是开心:“老夫垂垂老矣、行将就木,何谈什么教诲不教诲的?年轻人知上进、懂分寸,咱们这些老家伙自然看着开心,后生可畏啊!”
说到此处,卢彦卿又看向房玄龄,温言道:“吾家幼儿承蒙房相教诲,受益匪浅,老夫还得多多感谢房相才是。”
这说的就是卢照邻了。
当初卢照邻跟随卢家人前来府上,之后便留了下来,在骊山农庄的学堂里读书,与狄仁杰、李敬业、骆宾王等人同窗,接受房玄龄教导,表现甚是优异。
房玄龄客气道:“都是自家子侄,稍加点拨,何以称谢?其实若当真要道谢,倒是吾要谢谢卢家才是,卢照邻少年聪慧、天资绝顶,假以时日,或许吾要以其为荣也说不定。”
此言并非吹捧,不仅仅是卢照邻,狄仁杰、骆宾王这两个小子亦是同样惊才绝艳之辈,李敬业稍微差了一点,但是领导力极强,对于战阵兵书的领悟能力极其罕见。
教导这样的学生,令房玄龄成就感甚大,有时候他都不敢置信,这等堪称“神童”的小儿平素可谓万一挑一,可遇而不可求,怎地忽然就小葱一般冒出头来,且齐刷刷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真是神奇……
“哈哈!幼稚小儿,焉敢当得房相如此盛赞?再是聪慧的孩童,亦要德高望重之士予以教诲点拨,否则难成大器。吾家小儿能够拜在房相门下,实在是他的造化,诗词经义学了多少倒也无妨,只需学得房相为人处事十之二三,便终生受用不尽了。”
这年头拜师,首重德行,次重学识,再重人脉。
所谓“求学先求德”,“治学先治本”,一个人有了高尚的品德才能有厚重的名气,才能登堂入室,尽入仕途。学识自然也重要,普天之下号称名儒实则沽名钓誉者不知凡几,想要学一点真本事,当真不易。最后,便是师门的人脉,虽然比不得宋明清三朝科举考场之上维系下来的“朋党”,但是一个位高权重、人脉通达的老师,对于学生的帮助不言而喻。
而这三点,房玄龄不仅尽皆兼具,且俱是天下翘楚。
对于卢照邻等学生,房玄龄自然万般喜爱,心中牵挂他们的前途,卢彦卿亦非外人,便直言道:“只不过卢照邻固然聪慧,性格却有些软弱,为人处事亦欠缺圆滑,将来进入仕途,恐怕磨难重重。所以,吾打算在学院开学之后,将他们送入讲武堂,然后送入军中历练一番,磨砺心性,三年五载之后,不敢说对于学业有多少帮助,但是将来仕途之上面对苦难的时候,能够坚韧不拔、百折不挠,这才是最重要的。”
房俊在一旁默不吭声,心中却深以为然。
所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太聪明的孩子,其实大多在往后的人生当中遭受挫折便一蹶不振,下场凄惨。
卢照邻便是如此,这孩子从小便顶着“神童”的名声,顺风顺水人生遂意,进入官场更是直接成为亲王的心腹,从未遭受磨砺。结果仕途困厄,便彷徨无措,一蹶不振。
智商超群,情商却实在普通,历史上这类“神童”最终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比如杨修,比如甘罗……
若是能够将其放在军伍之中加以历练,磨砺心性,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培养方法,至少可以锻炼他们在面对困难的时候迎难直上,遭遇挫折之后能够隐忍不拔。
卢彦卿历经两朝,人生阅历极其丰富,听闻此言,当即肃容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房相能够为了小儿之前程殚精竭虑,实在是他的福气。既然小儿唤房相一声老师,学业之上自然一切都可做主,无论将来一飞冲天,亦或少小夭折,范阳卢氏绝无半句怨言!”
卢氏从旁插嘴道:“都是一家人,如今更是亲上加亲,教导子侄自乃分内之事,大兄万勿如此客气。”
卢彦卿捋须大笑:“说得好,既然是一家人,那这等客套之语,吾不再多说。”
接下来又商议了一番定亲之事,大方面就此定下,至于一些细枝末节,自有两家负责操持亲事的人商榷而定,毋须两位家主斤斤计较、事事过心。
卢彦卿乃是范阳卢氏家主,地位非同一般,又是亲家,房家自然要设宴款待,晌午之时布置了一桌丰盛的酒宴,房玄龄还请来孔颖达、苏世长作陪,这两位如今都已经致仕告老,交卸了差事,尽皆醉心于经义,与房玄龄、卢彦卿都是正经的文化人,立场相同、志趣相投,酒宴之上分外投契,气氛极佳。
房遗直、房俊自然在一侧相陪,不过这等场合房俊着实插不上嘴,只是负责斟酒布菜,倒是房遗直这个书呆子如鱼得水,畅谈经义每每有精辟见解,令得几位大儒甚为侧目,频频夸赞。
美得房遗直神清气爽,便多喝了几杯,最后未等酒宴散去,便被仆人搀扶着去了卧房酣睡……
惹得杜氏好一通埋怨。
*****
城南一处寺院之中。
此时已过三伏,即将入秋,天色炎热,寺院里的大槐树郁郁葱葱亭亭如盖,茂盛的枝叶遮挡住阳光,数间禅房建在树荫之下,一片阴凉。
一间禅房当中,刚刚抵达此处的房秀珠端起白瓷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了一碗冰镇酸梅汤,长长的吁出口气,一脸惬意的歪在椅子上。
“这天气好热,秋老虎实在是太厉害了。”
好容易缓过气来,房秀珠抱怨了一声天气,继而不满的瞅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女:“好端端的,为何要跑这么远的路,来到此地相会?”
这少女二八年华,容颜秀美,一头乌鸦鸦的秀发整齐的盘在头顶,用一根簪子固定,一袭道袍包裹住玲珑纤巧的娇躯,肩若刀削腰如束缟,正是英国公李绩的女儿李玉珑……
李玉珑闻言,谨慎道:“你二兄房里那几位都是心智卓越之辈,没有一个省油的灯,此刻若是你我频繁相见的消息被她们得知,往后我们的计划纵然得逞,也必然会引起她们的怀疑。”
房秀珠撇撇嘴,不满道:“那是你自己的计划,不是我们的!”
李玉珑赶紧陪着笑,温言相劝:“你我姊妹一场,为了姐姐的终身幸福,只能委屈妹妹了。”
房秀珠嘟着嘴,苦恼道:“可是几位嫂嫂都对我很好啊,二兄为我置办嫁妆,几位嫂嫂非但没有半点不满,反而都拿出体己帮我压箱。殿下将她出嫁之时陛下钦赐的一套金器给了我,媚娘嫂嫂又在我的嫁妆里添了上百亩良田和数间店铺,淑儿嫂嫂更是将一块极品美玉送给我……你知道吗,如今长安城里各家的姑娘,看着我都眼红得很,别人家给出嫁的女人陪送几亩地,多给一间铺子,都要闹得鸡飞狗跳,谁不羡慕我能够有这样几位体贴大气的嫂嫂?可现在我却跟你一起算计几位嫂嫂,尤其是淑儿嫂嫂最善良了,我对不起她……”
小姑娘苦恼不已,抓了抓头发,将脑袋放在桌子上,很是郁闷。
李玉珑一看不好,两个人从小长到大,虽然她年长两岁,但是知道房秀珠素来有主意,万一内心煎熬悔不当初,不肯帮助自己,那自己的计划可就彻底完蛋了。
她赶紧上前,做到房秀珠身边,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肩头,幽幽说道:“我也知这样不好,可是除此之外,又有什么法子呢?”
房秀珠抬起头,说道:“你这般玩弄心计,只怕最后却得不到好的结果。二兄那人看似大气,实则睚眦必报,谁敢算计他,他就跟谁没完。你可曾想过,这件事万一泄露,几位嫂嫂会是何等恼你?而且……而且我也成了大恶人。你想要跟杜怀恭和离,这一点我支持你,可是你若当真喜欢二兄,和离之后只需跟英国公说一声,让他来上门提亲不就行了?以咱们两家的关系,父亲断然不会拒绝的,只要父亲应允,二兄绝不敢说半个不字,何苦这般偷偷摸摸,百般算计?”
李玉珑幽幽一叹,凄苦道:“你当我不想那样?可是父亲说了,万万不许我跟杜怀恭和离,若是敢私下和离,他就打断我的腿,不认我这个女儿,又怎么可能去你家提亲呢?”
她虽然与杜怀恭成亲,但是两人住在一起的时候却没几天。
杜怀恭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吃喝玩乐不求上进,这一点与好强、坚毅的李玉珑南辕北辙,真真是一分一毫也看不上。尤其是父亲李绩打算将杜怀恭召入军中,东征之时给他混一些军功,将来也好弄一个出身,混个一官半职,谁料杜怀恭抵死不从,甚至四处谣传李绩此举非是抬举他,其实是想要将他弄死在军中,以便给自家女儿重新招婿……
为此,李绩气得不知摔了多少个杯子。
李玉珑是个刚烈的性子,你不是说我爹都是为了给我重新招婿吗?那好,干脆咱俩就和离吧,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
但是有一条,女子和离之后,无论和离的理由是什么,都好像焯了水的菘菜一样,不值钱了,好人家是绝对不肯要的,除非是皇家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那人家贪图的也是你的富贵荣华,绝非你这个人……
也正为此,李绩坚决反对。
李玉珑是个有主见的,倒是不怕李绩反对,只要能和离,打断腿又有什么关系?
但是和离之后,如何还能寻到一个如意郎君,那可就困难了,好人家根本不要你……
她便将主意打到房俊头上。
房俊与李思文交好,两家更是世交,自幼相处知根知底,曾经没出嫁之前李玉珑亦有过少女憧憬,情窦初开之时更是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嫁给房俊为妻,只可惜房俊早早便被陛下指婚,将高阳公主下嫁,即便是英国公李绩的女儿,也只能望而兴叹,感慨天意弄人。
如今她与杜怀恭和离,若能嫁入房家为妾,倒也心满意足。
只是她深知房俊的为人,怕是不愿违逆父亲李绩的娶自己,所以便想出这么一个“假道伐虢”的法子,让萧淑儿帮她说项。
按理说,萧淑儿未必是房俊妻妾当中最受宠的那一个,但是因为身世孤苦,绝对是房俊最怜惜的那一个,高阳公主亦或武媚娘的话语房俊或许会驳斥,但是对于萧淑儿的要求,绝对不忍拒绝。
李玉珑轻轻叹了口气,自己也实在是太难了,为了将自己嫁给心仪之人,绞尽脑汁百般算计,真是悲哀……
房秀珠见到她神色黯然,心中也自怜惜,反手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我也愿意见到你成为我的嫂嫂,定然会全力助你的。但是……你也别抱太大的希望,淑儿嫂嫂看似娇弱文静,其实也不笨,一旦被她识破,怕是就没有任何希望了。”
感受到小姐妹的鼓励,李玉珑咬了咬牙,清声道:“若能成,那自然最好,若是不能,那我便跪在你们房家大门口,你二兄不娶我,我就不起来!”
房秀珠吓了一跳,小脸儿都唬得煞白,连连摆手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你疯啦?!若是那般,你让我房家和你李家的颜面往哪里搁?”
李玉珑娇哼一声,握了握粉拳:“反正和离之后,好人家也不肯要我做正妻,若是做妾,我也执着你而兄弟的妾,别人谁也休想!”
房秀珠无语,只得安抚道:“好姐姐,你放心,咱们慢慢谋划,但是绝不能硬逼着二兄娶你,否则必然事与愿违,且再无转圜之余地。”
二兄那是何等样人?
你越是逼着他做他不愿意的事,你就越是不可能得逞,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若是李玉珑当真想要胁迫二兄,那最后的结局只能是一拍两散,甚至于以往的情分都荡然无存。
李玉珑自然也知道这些,点头道:“放心吧,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会那样做,只是还要委屈妹妹,多帮帮姐姐吧……”
房秀珠无奈,只得到:“慢慢来吧,说实话,我觉得成功的希望渺茫……”
*****
房俊并不知有人觊觎他的“美色”,誓要做他的小妾,晌午酒宴之后,卢彦卿告辞,房俊便出了家门,径自出城,前往书院。
半路之上,正策马赶路,忽然卫鹰“咦”的一声,指着前方迎面而来的一辆马车,道:“那是小姐的车架。”
房俊定睛一看,果然如此。
房秀珠的马车乃是房家工坊特殊定制,有着独特的标记,很好辨认,当即便策马迎了上去。
驾车的车夫自然认得自家二郎,赶紧减缓车速,在路边停下,跳下车辕施礼道:“奴婢见过二郎。”
房俊骑在马上,手里拎着马鞭,“嗯”了一声,问道:“这是去了何处?”
车夫道:“小姐今日烦闷,想要出城逛逛,刚刚去了城南的寺院。”
说话间,房俊已经来到车旁,伸手挑起车帘,向内望去,便见到自家小妹正一脸紧张的坐在车里,见到他,急忙问安:“二……二兄。”
车厢内,李玉珑正襟危坐,纤细的腰杆挺得笔直,秀美的小脸儿上挤出一抹笑容,清声道:“二兄有礼了。”
嗓音有些发颤,一双小手儿更是紧紧的攥着,掌心已然隐隐见汗。
谁能想到刚刚在寺院之中论及这人,一转眼便陡然出现在眼前?
简直紧张的要死……
房俊蹙蹙眉,下意识的觉得这两个小丫头神情有些不自然,便沉声道:“你们两个没事儿跑这么远做什么?去了哪里,见了何人?”
房秀珠急忙道:“没有没有,只是觉得烦闷,便与玉珑姐姐出来游玩,只有我们俩,谁也没见!”
李玉珑更怕房俊误会:“我发誓,绝对没见别人!”
房俊见到诈不出什么来,只得作罢,点点头,说道:“出来游玩没什么关系,但是别走得太远,身边更要多带些人,姑娘家家的,若是有什么意外,家人岂能不担心?行了,为兄赶着去书院,你们速速回家。”
“哦。”
“嗯。”
车帘放下,马蹄声起,房俊渐渐远去,两女这才齐齐吁了口气。
房秀珠埋怨道:“都怪你,弄得人家好似做了坏事一样,见到二兄心虚得厉害,话都不敢说。”
李玉珑心道,难道我就不紧张?
不知为何,以往在杜怀恭面前的时候,自己颐指气使肆无忌惮,毫不在意形象,但是每每面对房俊,总是瞻前顾后畏手畏脚,唯恐行差踏错惹起房俊的反感……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越喜欢越在乎,便越是低人一等、仰其鼻息?
李玉珑俏脸发红,神游物外。
……
与两女告别,房俊一路疾驰来到书院,翻身下马之后径直进入值房,见到有书吏上前施礼,便问道:“许主簿可在?”
书吏道:“正在值房之中核算账目,可要下官前去叫一声?”
房俊摆手道:“不必了,本官亲自过去。”
便直接到了许敬宗的值房,推门而入,正伏案核算账目的许敬宗一愣,忙放下笔起身,道:“二郎这般风风火火,可是有要事发生?”
房俊来到书案之前,坐在一侧的椅子上,直言道:“某要弹劾长孙无忌,许主簿给本官起草一道奏疏,稍后本官直接送去政事堂。”
许敬宗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喜形于色:“弹劾长孙无忌?那没说的,老夫竭尽全力,定然给二郎草拟一道合格的奏疏。”
有书吏进来奉上茶水,房俊让他将茶水放在书案上,然后将他赶出去,对许敬宗将得自卢彦卿哪里的消息说了,然后忿然道:“本官要弹劾长孙无忌栽赃陷害,恶意诬告,你来给本官措辞,越激烈越好,毋须讲究什么情面,若是能将长孙无忌那阴人给气死了,本官记你首功!”
许敬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使得房俊如此大的怒火,但是对于房俊弹劾长孙无忌,他自然喜闻乐见。
即便这两人调转过来,亦是如此……
当即许敬宗便摊开宣纸,挥毫泼墨,洋洋洒洒一篇弹劾奏疏一会而就,然后默念一遍,稍加删改,吹干墨迹交给房俊,道:“二郎看一看可还满意,若有不妥之处,老夫再行修改。”
房俊接过去,仔细阅读。
不得不说,才与德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样东西,有些人有才而无德,有些人德高二才疏,真正能够做到德才兼备者,古往今来,没有几个。偶尔在历史当中冒出头角者,各个皆是名垂青史。
许敬宗这人德行浅薄,偏偏才华绝顶,一番弹劾奏疏写得花团锦簇,遣词用句华丽异常,骈四俪六酣畅淋漓,直将一个长孙无忌骂的寡恩薄义、阴险狡诈,其厚颜无耻徇私枉法之处,简直天上少有地上全无。
房俊满意的弹了弹宣纸,赞道:“此等文章实乃世所罕见,若是以此参加科举考试,一个明经科的状头非许主簿莫属!”
许敬宗谦虚道:“二郎谬赞,在您这不世出的才子面前,老夫这点学问不值一提。”
这文章去靠科举?
你可拉倒吧,咱也就背后骂一骂长孙无忌,若是正当面,放眼满朝除了你这个棒槌,谁敢?
房俊将许敬宗写就的奏疏摊平放在桌案上,自己取过奏折专用的纸张,拿起毛笔饱蘸墨汁,笔走龙蛇,照着奏疏誊写一遍。
许敬宗就在一旁看着,他素来欣赏房俊的字体,字形圆润构架秀丽,当世除去虞世南、欧阳询以及褚遂良等寥寥数人之外,少有人及。尤其是因其年龄的缘故,进步的空间依旧很大,假以时日,历经生活沉淀人生认知,更上一层楼几乎是必然的。
恐怕到那个时候,当时第一文豪的名号,将实至名归。
一遍如痴如醉的欣赏着房俊86小说的字体,一遍心里暗道可惜:这一手字几乎可以名垂千古了,但房俊这个棒槌却哪里有半分文人墨客的样子?整日里嚣张跋扈惹是生非,糟蹋了这笔好字。
才华与品行极端不匹配呀,真是老天无眼……
两人相距咫尺,却几乎是一样的心思。
少顷,房俊将奏疏誊抄完毕,拎起来吹干墨渍,仔仔细细的检查一遍,没有错字漏字,许敬宗华美的文章配上自己字体,简直就是一幅完美的艺术品,若是这道奏疏能够流传到后世,妥妥的国宝,必须进故宫博物院的那种……
将奏疏折了两下,贴身放好。
许敬宗心里琢磨着这个时候是否要提一下你尚牵着我一百贯的事情,便听闻房俊说道:“后天七月初七,芙蓉园对百姓开放,届时陛下亦会驾临紫云楼,避暑赏荷,与民同乐,各个衙门只有一个名额,能够登上紫云楼。本官打算以兵部尚书的身份前往,至于书院这边的一个名额,本官打算给予许主簿你,只是不知许主簿届时是否有空?若是脱不开身,倒也不妨便宜了褚遂良那老小子。”
许敬宗一听,这怎么可能没空?
爹死娘嫁人,也必须有空啊!
连忙压抑住心头狂喜,拱手道:“二郎这般关照,老夫若是拒绝,岂非辜负了你这番好意?定然会抽出空前往。”
房俊差点想要踹一脚,这老货最讨人厌的就是这一点,脑瓜子转得快,各种利弊一瞬间就从脑子里捋清楚了,所以很少有吃亏的时候,也绝不肯吃亏。
能够在皇帝游玩的侍候在侧,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或许一个笑话就能让皇帝龙颜大悦,从此心中留下这个臣子的影子,对景的时候,这个印象极有可能成为晋升之阶。
可许敬宗得了这般实惠的机会,却连人情都不愿意领受……
房俊心中不爽,看着许敬宗道:“听这话的意思,许主簿有些为难?若是实在无法抽身,那也不必强求,本官自可将兵部的名额让给一位主事,然后书院的名额就让本官前往吧。”
许敬宗吓了一跳,心说这小子怎么这般小气?
不就是没有将你这个人情领受彻底么,至于就翻脸了……
赶紧说道:“二郎说笑了,这等机会,老夫岂能错过?承蒙二郎提携,往后定然对你马首是瞻!”
房俊哼了一声,不跟这个奸猾的老货一般见识。
“那本官这就前往政事堂,见这份弹劾奏疏呈递上去,书院中的事务,还要许主簿多多费心。”
“二郎这说的哪里话?本事老夫份内之事,您自去忙大事,书院之事不必挂怀,老夫自会处置妥帖。”
“甚好,那本官告辞。”
“二郎慢走……”
待到房俊走出门口,许敬宗啧啧嘴,这才反应过来,这房俊该不会是恶作剧吧,每次提及那一百贯的时候,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推搪,难道就是不打算还我这一百贯,憋得我难受?
这小子是真坏呀……
*****
政事堂内,岑文本揉揉眉心,将手里的文书丢在桌子上,叹了口气道:“今年的军费开支又是一个天文数字,若是明年东征不能结束,老夫与民部尚书怕是要一起请辞才行了,民部的库房都快要跑耗子了!”
帝国在辽东集结了数十万军队,本应几年春天就开始的东征因为陛下抱恙而不得不延迟。这一延迟,不仅使得中枢在军心稳定上下功夫,更使得帝国财政有些不堪重负——数十万人,在家数万匹战马,以及对应的民夫,这人吃马嚼的,就算是有一座金山也得给啃光了。
纵然近些年来因为征缴商税的缘故,使得中枢财政相对充裕,可是再多钱也禁不住这么个损耗……
之前房俊因为民部截留其兵部拨款亦是闹上民部衙门,这件事沸沸扬扬传得整个关中都知晓,其实民部也很无奈,如今整个民部数着米粒过日子,上上下下眼珠子都要变成铜钱形状了,见了钱就红眼,只要是过手的钱财就想着薅一把毛。
当然,高履行的私心也的确存在。
不过这位渤海高氏的嫡长子也是个瓜怂,被房俊追上门闹了一回,屁都不敢放,更别说什么报复的手段了,这些时日干脆偃旗息鼓隐迹藏行,连踪影都不见了……
岑文本哼了一声,没出息的东西。
在他上首,一脸肃穆的长孙无忌状似无意道:“眼下民部固然穷的要死,陛下的内帑却是富得流油,若是能够让那些从倭国回来的船队都到民部交卸……啧啧啧。”
岑文本眼皮子撩了一下,没言语。
坐在诸位的李绩更是头都没抬,自顾自的批阅着手中的文书,对长孙无忌的话语置若罔闻。
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李二陛下的猜忌之心,长孙无忌为了自证清白主动避嫌,干脆就不来政事堂处置政务了。但是自从荣升“太傅”只后,好似再一次回到当年青春激荡的岁月,一日不落的前来政事堂报道。
甚至于长子长孙冲遭遇暗杀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依旧未能阻挡起屹立帝国中枢的心思……
不过众位宰辅并不以为意。
无论什么时候,长孙无忌的功勋都摆在那里,即便是在家中闲适,也没人能够在政治地位上予以超越,包括身为宰辅之首的李绩。
长孙无忌来与不来政事堂,对于大局的影响都是一样的。
但是刚刚这番话……
谁不知道当初房俊组建新式水师,用的是陛下的内帑,打的是“皇家”旗号,那么彻头彻尾的便是皇帝的私军。皇家水师扬威异域,将倭国上下治得服服帖帖,甚至于连传承了几千年的“天皇世系”都给干掉了,扶持了权臣苏我氏上位,并且取得了在倭国驻军、通商、开矿之权利,更强行租借了佐渡岛,由此发现了数量巨大的金银矿藏。
故而,从道理上来说,无论从倭国开往大唐顺着运河直抵关中的水师战舰运输了多少黄金,那都是皇帝的私产,是要入内帑的。
跟民部有个毛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