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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兵部曲们这才止住脚步,一个个却都是神情不善,狠狠的瞪了贺兰僧伽一眼,一起退出殿外。

    房陵公主一张粉脸早已经张得血红,美眸恨恨的瞪着房俊,咬着牙根一字字道:“房俊,你居然敢侮辱本宫?”

    她所指当然是房俊刚才那一句,这话明面上是诅咒贺兰僧伽,可若是她这个妻子不配合,又何谈“终生不育子孙满堂”?

    房俊淡然道:“这怎能算侮辱呢?虽然话有些难听,但那却是极有可能发生之事。若贤伉俪认为微臣有意污蔑,那不妨就如刚才贺兰驸马所言那般,咱们一起去到陛下面前论伦理。”

    房陵公主气得鼻子冒烟儿,却说不出话来。

    满天底下还有谁不知她当年做出的缺德事?不仅毁了自己以及窦家的名声,更害得杨豫之惨死,若非李二陛下宠着她这个妹妹,干脆丢到渭水里头浸猪笼都有可能。

    如今那里还有颜面去陛下面前谈论这等名节之事?

    有理没理,倒霉的都肯定是她……

    “砰!”

    房陵公主拍案而起,娇叱一声:“本宫告辞!”

    有事情是偷偷的做得,可若是堂而皇之的拿到面前来说,却是令她有些受不了,她素来知晓房俊嘴皮子了得,唯恐继续待下去受到更多折辱,干脆借着怒火赶紧离开。

    房俊起身,施礼道:“微臣恭送殿下!”

    “哼!”房陵公主怒哼一声,抬起下颌快步走向门口。

    贺兰僧伽眼看着一场富贵尚未到手便即夭折,又是心疼又是懊恼,一甩袍袖也跟着走了,口中却不依不饶:“那某就祝愿房少保长命百岁!”

    房俊不咸不淡,道:“咱也预祝贺兰驸马子孙昌盛。”

    去你的娘咧子孙昌盛!

    贺兰僧伽现在听到“子孙”这两个字就觉得自己定了一片青青草原,面红耳赤勃然大怒,正想翻身对骂几句,忽闻身边“哎呦”一声娇呼,连忙回头,却是房陵公主买门槛的时候被绊了一下,差点跌了一跤。

    贺兰僧伽赶紧上前搀扶住,却被房陵公主猛地打手甩开,头也不回的带着一阵香风便走出门去。

    贺兰僧伽心中怒火滔天,却也只能死死忍着,不敢发作,回头见到房俊正似笑非笑的看过来,愈发觉得自己被瞧了笑话……

    “呦,原来是房陵姑姑,侄女未知姑姑前来,这厢失礼了……姑姑您怎的脸色这般难看?”

    门外传来高阳公主略带惊诧的呼声。

    房俊来到门口向外看去,却是高阳公主与萧淑儿正巧这个时候赶回来,与匆匆往外走的房陵公主走了个照面,高阳公主上前施礼,见到房陵公主一脸怒气,便出生询问。

    房陵公主余怒未消,可高阳公主如今的地位是她并不能够比拟的,虽然长了一辈也不敢以长辈自居,站住脚步忍着气道:“对上你家这个不识好人心的棒槌,谁脸色能好看得了?”

    高阳公主略微一愣,下意识的往正殿这边看了一眼,正好见到房俊好整以暇的站在门口,心中顿时了然,俏脸浮上灿烂的笑容,娇笑道:“瞧姑姑说的,二郎固然脾气不大好,可素来通情达理、尊敬长辈,您大抵是有所误解了吧?来来来,咱们回屋,您跟侄女好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房陵公主哪里还留得下?

    冷着脸道:“不必,本宫当不得你家那位折辱,还是离得远远的为好。”

    言罢,微微敛起裙裾还礼,不顾高阳公主的劝说便匆匆离去。

    贺兰僧伽略微尴尬的见礼:“微臣见过高阳殿下……”

    高阳公主一改刚才的笑脸,一张小脸儿冷落下来,鼻孔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贺兰僧伽知道这位素来刁蛮,不敢招惹,眼睛在一旁微微俯身的萧淑儿身上转了一圈儿,强抑着贪婪的目光,紧随着房陵公主的身影快步离去。

    高阳公主瞅着贺兰僧伽是身影消失在门口,这才转过头,与萧淑儿来到门口,笑意盈盈的看着房俊问道:“郎君如何招惹得房陵姑姑这般大动肝火,仪态全失?”

    房俊微笑道:“为夫当真是闭门家中坐,麻烦天上来,他们两口子自己追上门来找麻烦,为夫没有将他们打出门去已然是顾忌亲戚之情分了,至于他们是否生气,与我何干?”

    言罢,他瞅着萧淑儿,柔声问道:“身子可还受得住?”

    萧淑儿眸光如水,与郎君对视,感受到那股子柔情蜜意,心里喜翻了心儿,乖巧道:“还受得住,不过是与殿下一起慢走了几步罢了,宫里的太医说不可妄动以免动了胎气,可若是适当的舒缓运动一下,也有利于日后分娩。”

    房俊便得意的一笑:“这一点可是为夫我的功劳,正是为夫跟孙思邈道长提及此事,孙道长又通过大量观测,方才认可,进而教授给太医院的太医,甚至写进了他的艺术之中。”

    当世医术第一,非孙思邈莫属。

    而且孙思邈不仅在疑难杂症上有着通神手段,可生死人肉白骨,对于妇科、儿科的造诣更是独步天下,无人可出其右。这年代对于孕妇有着诸般限制,尤其是认为不能妄动,否则极易触动胎气,导致早产,甚至更为恶劣的后果,正是房俊向孙思邈建议此举有些矫枉过正,而孕妇应该适当运动,一方面保证身体素质有利于将来分娩之时耗费大量体力,另一方面亦可以活动骨盆,使得分娩之时更为顺利。

    经由青蒿水一事,孙思邈早已对房俊惊为天人,对于他的意见自然不敢忽视,当即采取了大量的观察和试验,得出的结论自然印证了房俊的正确性……

    萧淑儿眸光如水,望向房俊的眼神里满是爱慕崇拜,赞道:“郎君当真厉害!”

    就连女儿家的隐秘事都如此精通,时间还有什么是能够难得住自家郎君呢?

    这年头没有什么自由恋爱,所有人大抵都是包办婚姻,许多人直至洞房之前都很少能够见到配偶的模样,更遑论对于人品性格的了解了,就算是民风相对开放的大唐亦是如此。

    夫妻两个过一辈子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或许不需要深入骨髓生死不渝的爱恋,但最起码也要“相敬如宾”才行,否则相看两相厌,这一辈子得是如何的折磨人?

    所以,培养夫妻感情这件事,就要落在各自的品格能力上。

    女人温婉知礼、温良贤淑,男子博学多识、勇于担当,这都是好的品格,有利于感情的培养。而最理想的状态,莫过于妻子对于丈夫生出崇拜、孺慕的情绪,很容易便转换成爱慕。

    萧淑儿初到房家之时,心里抱着的是为了家族奉献的信念,拼却自己这一生为家族攀上一门权贵,也就值了。结果之后才发现谣言误人,坊市之间谣传的房俊如何如何嚣张跋扈根本就是以讹传讹,非但没有那些所谓的昭彰劣迹,反而处处体谅她,温柔体贴之处令她都有些受宠若惊……

    相处下去,才发现这位世人眼中的“纨绔之首”“长安一害”,实则才华横溢、能力卓越,尤其是房俊所展现出来的对于家人的重视,更是与世俗格格不入,极其难得。

    女人总会将崇拜毫不犹豫的转化成爱恋,萧淑儿便是如此。

    当情根深种,自然是越看越爱,哪怕这一张在当前潮流算不得帅气的黑脸,看上去似乎也那么阳刚灿烂、英气勃勃……

    高阳公主在一旁看着萧淑儿眼中浓得化不开的爱恋,啧啧嘴,轻轻推了她一下,埋怨道:“你这妮子发春呢?好歹走了半天路,赶紧进去歇歇脚才是正经。”

    “哦。”

    感情流露被人当面揭破,萧淑儿面红耳赤,赶紧垂下头,尖俏的下颌都快要埋进胸脯里,脚步轻快的进了门。



    萧淑儿脚有些浮肿,自去后殿沐浴更衣,让侍女稍微按摩一下,房俊则与高阳公主坐在前殿说话儿。

    高阳公主抿了一口花茶,蹙着秀美问道:“房陵公主这两口,是否受了何人指派?否则这般让咱们以码头的份子来化解仇隙,未免显得有些唐突了。”

    房俊坐在椅子上,拈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摇头道:“未必,他们两个资格不够,即便关陇贵族们当真有化解敌对之意,那也应当派一个中间人,而非是关陇出身的贺兰僧伽。再者说,即便是关陇贵族们自己出面来谈,怎么也得是一个核心的人物,比如独孤览,哪怕是令狐德棻也行,贺兰僧伽算个球?”

    高阳公主想了想,觉得有道理,顿时一双柳眉竖了起来,忿然道:“他们两口子居然敢上门敲诈勒索?待我回宫,就去父皇面前告他们一状!”

    既然不太可能是关陇贵族们指派,那他们便是私自行为,分明没有关陇贵族的授意却还要狮子大开口,这不就是敲诈勒索么?

    居然有人敲诈到自己头上,公主殿下一腔愤懑,是可忍孰不可忍!

    房俊拍了拍手上的糕点屑,摇摇头道:“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就算陛下对其不满,也很难将他们如何,毕竟尚未有什么实质上的后果。甚至房陵公主可以倒打一耙,就说为了为夫着想,主动帮着牵线搭桥化解恩怨,陛下又能说什么呢?”

    他既不认为房陵公主夫妇是受到关陇贵族的委托来与自己何谈,因为这明显不合乎逻辑,更不认为房陵公主是一时间心血来潮。

    一直以来房陵公主对于自己都尝试勾引,他可不认为自己到底有多么的魅力能够使得一位“见过识广、阅人无数”的皇室公主神魂颠倒,更多还是因为自己的权势地位,使得房陵公主意欲寻找一座靠山。

    若是能够同时征服自己的侄女婿,那更能够满足她心底里的龌蹉慾望……

    以他对房陵公主的了解,这女人虽然作风放荡我行我素,且缺乏足够的安全感,但并不像是愿意牵扯进政治斗争当中的性格,今日之所以表现得这般咄咄逼人,定然是皇族之中的某些氛围使得她产生了一种“房俊快要完蛋”的感觉,这才如此有恃无恐。

    而之所以她能够产生这种感觉,只能是因为皇族内部对于储君最终归属的问题上,并不看好太子……

    谁都知道他房俊是太子的肱骨,将来太子登基他是最有希望成为宰辅之首的那一个,可同样的,这种唇齿相依的关系也会使得房俊在太子丢掉储君之位以后一落千丈,甚至成为被新任储君打压的对象。

    甚至于李二陛下为了表示对新任储君的支持,也会放弃他这个宠臣……

    房俊心情有些沉重。

    他没想到晋王只是稍稍露出争储的头角,便有这么多的皇室宗亲群起支持,这有些不大对头……无论地位或是威望,如今的晋王哪里有这样的实力?

    或许,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房俊不由得想起了荆王李元景,这人暗地里不少小动作,李二陛下睁一眼闭一眼愈发助长了他的气焰胆量,眼下或许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这人地位尊崇,在皇族内的威望甚高,假若唆使某些皇室宗亲加入到晋王的阵营,以此来扩大太子与晋王争斗的规模,达到浑水摸鱼的目的,也是完全行得通的……

    形势似乎越来越复杂,但房俊对此无可奈何,只要李二陛下易储的心思一日未曾断绝,朝中纷乱的形势便会继续下去,百官纷纷站队,为了各自的利益争斗不休。

    汉人自古以来便最是热衷于窝里斗,所以有人曾说若汉人上下一心、一致对外,足以称霸全球……

    无事的时候为了利益尚且能够绞起三尺浪,更何况李二陛下刻意的将利益冲突摆在所有人面前?

    高阳公主见房俊沉吟不语,不由得有些担心,问道:“二郎是害怕关陇那边会对咱们的产业暗中下手?”

    房俊摇头道:“那倒不至于,钱财这种东西,关陇贵族们大抵看不上才是。况且这等身外之物没必要伤神,他们要抢就由着他们好了,咱们一声不吭,自有陛下主持公道。”

    眼下李二陛下有易储之心,却也并非就认准了晋王,想必心里游移不定,要经过一番检验考量,才能够最终下定决心。这种情况下,他必然会保证表面上的公平,不会任由旁人肆意打压太子的力量,如此才会予人一个公平公正的评价。

    况且时至今日,他早已不将钱财这些东西看在眼里,纵然现在的产业尽皆被仇家抢夺而去,都休想能够让他难受半分。

    凭借他脑子里那些划时代的东西,“千金散尽还复来”只是等闲,万贯家财更是只在反掌之间耳。

    收拾一下心情,房俊笑问道:“今日观赏风景如何?”

    高阳公主到底不耐烦那些个勾心斗角的事情,闻言精神一振,雀跃道:“当真是人间胜景!梳妆楼附近漫山遍野都是野生的乌桕树,这阵子红叶似火似乎连整座山都给燃烧起来,可谓美轮美奂,恢弘壮观,二郎亦当去领略一番那种满目震撼的美景。”

    房俊笑道:“殿下若是喜欢,待到明年开春咱们也在骊山农庄那边弄一处这样的景致,似乌桕这等秋日红叶的树木,关中多得是,野生树木到底还是欠缺了观赏性,咱们挑选成年的树木统一栽植,细心培养,到时候景色望去更加壮观。”

    女人天生缺乏对于美丽物事的抵抗,高阳公主闻言抚掌欢喜道:“那就这么定了,开春咱们便张罗这事儿!”

    一想到明年初秋霜降落叶之前,可以住在屋子里推开窗便见到漫山遍野红似火的乌桕树林,高阳公主便忍不住满心雀跃。

    看着这张白皙娇俏的小脸儿散发光彩,房俊舔了舔嘴唇,笑道:“这天台山缺少淡水,每日里九成宫的用度还需内侍从数十里之外运来泉水,但是这温汤却是不少,反正此番前来也是为了小住几日散散心,不如微臣邀请殿下傍晚去汤泉池子泡一泡,也让微臣伺候伺候殿下,给您按按摩,消除疲乏有益身心……”

    高阳公主先是雀跃欢喜,旋即脸儿一红,微嗔着瞪了房俊一眼,羞赧道:“你这人哩,好似喂不饱……昨晚疯了大半宿还不够么?你自己不嫌累,我都快被折腾散架哩!”

    房俊一拍胸脯,昂然道:“微臣身为大唐之臣,服侍殿下乃是理所应当,自当奋勇向前竭尽全力,岂能叫苦叫累敷衍应付?必然要殿下身心愉悦、心满意足才成。”

    高阳公主扭着衣角,粉面羞红眼波如水。

    这人当真口不择言,那事儿怎能说得这么露骨呢?不过想想到时候泡在汤泉池子里,他一口一个微臣,她一口一个本宫,虽然怪难为情的,但那也是全新的体验,好刺激啊……

    身上一阵燥热,高阳公主用雪白的小手扇着风儿,红着脸儿嗔道:“分明是你自己贪嘴,偏要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厚脸皮,真拿你没办法。”

    房俊嘿嘿一笑,得意道:“闺中秘趣,出得我口,入得你耳,更何况父亲敦伦乃是天地正理,有何厚脸皮的?”

    高阳公主虽然性子开朗刁蛮,但是这等话儿依旧说不出口,赶紧顾左右而言他:“眼瞅着便要秋收了,也不知庄子里都准备得如何。还有你那些从海外弄回来的辣椒、花生什么的,到时候可要叮嘱好了,免得庄客们不知深浅有所损失。”

    自家这位郎君没有半分贵族的清高,反而很是沉迷于农桑之乐,算得上是一朵奇葩了……



    这年头无论贵族亦或是读书人,都钟鸣鼎食羽扇纶巾,讲究一个清高排场,似房俊这般醉心于农桑之中的权贵,的确凤毛麟角,百中无一。

    偏偏这人乐在其中,丝毫不觉得有损身份,也着实令高阳公主无可奈何……

    房俊笑道:“殿下放心便是,为夫在此住个三两天,便直接去庄子里,那些东西可都是为夫的命根子,焉能放心让庄客们瞎鼓捣?到时候为夫亲自坐镇,确保万无一失。”

    辣椒、花生也就罢了,到底是经济作物,有它没它影响不大,但是玉米今年可是大规模留种的第一年,成功与否直接决定了这种产量极高、适应极广的作物能否顺利在大唐落地生根,推广到大江南北,他岂能随意的安排奴仆庄客去收割储存?

    必须自己经手监督才行。

    夫妻两个正说着话儿,忽然外头侍女匆忙进来禀告,说是魏王殿下求见……

    夫妻两个面面相觑,这魏王居然追到九成宫来?

    却是不敢耽搁,赶紧起身迎出门外,便见到一身华丽锦袍的李泰已经疾步走到门前。

    房俊与高阳公主进忙上前见礼。

    “小妹见过哥哥。”

    “微臣迎接来迟,殿下恕罪。”

    李泰摆摆手,道:“自家人,何必这般客套?”

    便当先进了正殿。

    待到三人落座,房俊不禁奇道:“殿下所为何事?派人知会一声,微臣自当前去,何必您赶到这九成宫来。”

    李泰喘了几下,没好气道:“您房少保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前脚答允本王的事,一转头就忘了?”

    房俊一头雾水,便见到李泰自怀里掏出一卷明黄色绣着华丽纹饰的帛书来,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道:“你不是害怕有人谋害于你,故而不敢与本王下江南么?喏,本王给你求来了圣旨,父皇准你带兵随行。”

    房俊这才想起先前答应李泰的事情,拿起帛书展开一看,果然是李二陛下的圣旨。

    圣旨上说是婺州有僚人、山越叛乱,攻略州县啸聚成灾,唯恐影响秋收,故而命魏王李泰前往巡视,太子少保、兵部尚书房俊随行,有临机处断之权……

    房俊明了,这不过是给他们带兵出京找了一个借口罢了,毕竟朝廷律例规定了武官离京除去随身护卫之外,严谨带兵,防备着这些武将伺机闹事,聚众谋反。

    否则婺州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何须一位亲王、一位兵部尚书前往平叛?

    那地方群山耸峙、山岭盘旋,顶顶的“穷山恶水”,虽然地处江南气候湿润,却因为交通不畅罕有人至,这年头还是名副其实的不毛之地,出了县城基本就见不到人了。

    若是朝廷大军前往平叛,翻山越岭的抵达婺州乡野,恐怕就得几个月之久……很显然就只是一个借口,绝不可能让他们前去平叛。

    圣旨落款处不仅有皇帝的玉玺,更加盖了门下省的大印,一切程序严禁有度。

    有了这道圣旨,房俊就算带上个三五千人,也没人能说三道四,指摘攻讦……

    房俊将圣旨卷起来,交给高阳公主,叮嘱道:“待会儿收好了,回家放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将来留作传家宝。”

    如今虽然是皇帝当家做主,但名义上政府的最高行政部门却是三省,所以所谓的圣旨一般都是以门下省的名义下发,真正以皇帝的意志下发的圣旨并不多,这张圣旨就显得弥足珍贵了,别管房家子孙能否一直安安稳稳的传承家业,只要这道圣旨能够完好的留存下来,待到将来那就是一等一的文物。

    高阳公主嘴上应了,却隐秘的翻个白眼。

    这年头没有明清两朝时候的讲究,皇帝颁布的圣旨的时候更不需要焚香沐浴,颁布完之后圣旨倒是要保存好,因为这是一个凭证,却绝不需要将其当作“无上荣耀”一般,不得有半点玷污损毁,否则就得治罪。

    再者说了,似房俊这样的人家,平素与皇帝来往甚多,这圣旨时不时的就下一道,如今家中书房的柜子里怕是都能叠起来一大摞,哪里需要这般小心翼翼?

    在高阳公主看来,这分明就是郎君为了讨好陛下,而毫无底线的谄媚拍马屁……

    李泰也是与妹妹一般的心思,鄙夷的瞅了一眼,不屑道:“你个佞臣!圣旨给你求来了,赶紧的收拾收拾,跟着本王下江南吧,本王可一时半刻都等不及了,缺钱啊!”

    房俊给他斟茶,说道:“那也不必急于一时,待到微臣将家中田地收完之后,便动身与殿下南下。”

    “收田?”

    李泰叫了一声,怒道:“你这人简直不可理喻,好歹也是朝廷大员、军方巨掣,田中产出自有下边的奴仆庄客去收,还用的着你亲自动手?你若返回舍不得那些钱,那就明说,别拿这等借口来搪塞本王!”

    房俊连忙解释:“殿下息怒,微臣素来不看重钱财,更何况是已经答允捐赠给殿下的那些不义之财?只是今年有大批玉米、辣椒、花生等等自海外寻来的作物丰收,因要留种以便明年大面积栽植,所以事关紧要,微臣不敢有丝毫懈怠。”

    高阳公主也搭腔道:“青雀哥哥勿恼,郎君今年为了那些作物废了不少心血,眼瞅着就待要收成了,怎能不尽心尽力呢?”

    李泰当然知道水师船队横渡大洋之事,据说自海外的陆地寻来了不少作物,都在房俊的农庄里繁育培植,就连父皇也甚为重视,只得耐着性子道:“那秋收之后咱们就得立即启程,万万不可再出什么幺蛾子,本王耽搁不起!”

    房俊蹙眉不解:“不过是去接收钱财罢了,放在那里又不会长腿跑掉,殿下何以这般急迫?”

    李泰吱吱唔唔,道:“这不是处处都缺钱嘛,最近已经将县学、乡学开设到了黔中道费、南、溪、溱等州,那地方是真的穷啊,州府县衙里连几贯钱都补贴不出,只能由本王全盘出资,多少钱也经不起这么造啊!”

    说着,拿起茶杯咕咚咕咚的饮茶水。

    房俊摸着唇上的短髭,看着李泰有意闪避的眼神,心中起疑,想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殿下怕是有事瞒着微臣吧?”

    “哪里有?”

    李泰矢口否认:“你想多了。”

    “呵呵,”房俊冷笑一声,道:“殿下可能还不知您自己有个缺点吧?您才华横溢,当世少有人及,可谓是心思灵透聪慧绝顶,可偏偏有一样,每当说谎的时候便会眼神游移闪烁,说明您其实是个诚实憨厚的性格,说不得谎话。来,您瞅着微臣的眼睛,让微臣看一看。”

    李泰不信:“本王还有这个缺点?不可能!”

    抬起头,与房俊四目相对,一瞬不瞬。

    半晌,房俊断然道:“殿下果然有事瞒着微臣!”

    李泰叫道:“放屁!本王连眨都未眨一下,你怎知本王说谎了?”

    高阳公主也奇怪,问道:“对啊,我这盯着呢,青雀哥哥一下都未眨眼。”

    房俊笑道:“正常来说,人与人对视的时候是很难保证不眨眼的,因为这最是需要集中精力。可若是心中没鬼,为何要故意费力气不眨眼,以此来证明自己没撒谎呢?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高阳公主哦了一声,指着房俊道:“郎君太阴险了,居然耍诈!”

    李泰也气笑了,点头道:“都说赵国公是‘阴人’,却不知原来你房二郎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佩服佩服。”

    房俊嘿嘿一笑,道:“雕虫小技,何敢当殿下如此夸赞?”

    李泰怒道:“这是在夸赞你?本王恨不得揍你一顿好吧!”

    房俊道:“揍不揍的另说,先说说您到底什么事儿瞒着微臣,要这般亟不可待的离京?”

    李泰想了想,摇头道:“不能说。”

    房俊心中顿时一沉,李泰说“不能说”,实际上已经等同于说出来了。

    试问,除了有关储位之争,还有什么能够这位魏王殿下避之唯恐不及,甚至亟不可待的要离京躲避?



    殿内气氛有些凝重。

    高阳公主看看自家哥哥,又看看夫君,俱是一脸阴沉的样子,便起身道:“你们先聊着,我去让厨子整治一桌酒菜,晚上二郎陪青雀哥哥小酌几杯。”

    李泰颔首道:“有劳妹妹了。”

    房俊看着高阳公主纤细窈窕的身姿消失在通往后殿的屏风之后,这才转过头看着李泰,轻声问道:“如今陛下又起了易储的心思,殿下可否后悔,可否埋怨当初微臣劝阻您的话语?”

    当初正是他与李泰痛陈利害,才使得李泰相信李二陛下不会易储而使得兄弟相残,可时至今日,李二陛下再次起了这样的心思,然而最有希望争储的却只剩下晋王李治,李泰早已经放弃争储,退出竞争。

    若李泰始终有意储君之位,这会儿怕是要扼腕叹息、后悔不迭……

    李泰抽了房俊一眼,哼了一声,拿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水,随意说道:“你当本王是个没主见的,只知道人云亦云、随波逐流?非也。本王承认,当初主动放弃争储,的确有你说的那番话的关系,但更多的却是出自本心。因为本王明白,若想争储,首要便是与关陇贵族结成联盟……是联盟,不是拉拢,本王有自知之明,不可能完全掌控关陇贵族将其收归己用,只不过是他们用来争夺权力的一个工具罢了,最终就算本王争储成功,亦要受到关陇贵族的要挟。”

    他喝着茶水,上身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喟然道:“当年隐太子何以急不可耐的要除掉父皇?正是因为他担忧自己登基之后被关陇贵族所裹挟,所以才极力打压关陇贵族,使得关陇那些无法无天的家伙们打定主意另起炉灶,全力支持父皇。说句大不敬的话语,那个时候就算父皇不发动玄武门之变,关陇贵族们也定然会来一场武装政变,除掉隐太子,以绝后患。”

    “殿下英明。”

    房俊不得不感叹,其实李二陛下诸子当中,论起谋略,当属李泰为第一,他若是做个皇帝,未必就不如李治。

    自己站在历史的天空之上,俯瞰时光长河,方能够洞悉这大唐朝堂之上种种波诡云翳背后的斗争,而李泰身在局中,目光受限,却依旧能够抽丝剥茧直抵问题的核心,这份能力着实令人钦佩。

    可历史上这位却又为何头铁的非要争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呢?

    看来果然如同后世学者所说那般,或许正是因为自己的参与,某一些不经意间的变动便引起了整个局势内外变化,进而使得身在局中之人的认知、觉悟都截然不同。

    蝴蝶扇动翅膀,引起了风暴海啸……

    房俊给李泰续上茶水,轻声道:“殿下急于离开关中,可否是皇族内部出现了何种变动?”

    李泰略感诧异,盯着房俊看了好一会儿,方才颔首道:“怪不得你能有如今的成就,父皇更是对你宠信有加,这份敏锐性,朝中少有人及。”

    这就是证实了房俊的猜测。

    房俊蹙着眉头,又问道:“殿下可否详细告知?”

    李泰犹豫了一下,叹气道:“其实你应该猜得到,有人前来找本王,让本王站出来表态支持稚奴。可太子是吾之兄长,稚奴是吾之幼弟,手足争斗本已经有伤天和,本王帮谁都不合适,只能置身事外。”

    房俊了然。

    若说李泰心中尚有争储之心,借此机会左右逢源将水搅浑,然后浑水摸鱼乃是最佳的方法。

    毕竟与太子、李治乃是一母同胞,皆为李二陛下嫡子,凭什么储君的位置那两人坐得,他李泰就做不得?

    说起来,李二陛下最早的易储对象就是他魏王李泰……

    然而李泰早已没了争储的心思,那么势必不愿意掺和进去,无论向着谁都会得罪另一个,甚至让父皇觉得反感。

    可见皇族内部支持晋王李治的势力非同小可,这才使得李泰不得不出京暂避风头,否则难以应付。

    房俊就算知道了李泰的难处,却也绝对不会去管皇族内部的事,那是一个禁忌,身为外臣断然不可参与,否则就连李二陛下也饶不了他。

    眼下能够与李泰一同出京南下,反倒是最好的躲避风潮的方法……

    只不过秋收时万万不能耽搁的,他想了想,说道:“稍后微臣将右屯卫的兵卒调派一部分前往骊山,对外就说为了保护海外作物的顺利收割储存,故而封锁山路严禁进出,殿下就权且待在骊山,旁人见不到你,自然拿你无可奈何,更不用得罪人。”

    李泰略微犹豫,颔首道:“如此尚可。”

    他之所以急着南下,就是不想被皇族内部的各方势力逼着表态,不愿意掺和进太子与稚奴的这场争斗,躲在骊山的效果是相同,房俊带兵封山,谁敢肆无忌惮的硬闯?

    “本王也与你在这宫里小住两日,然后与你一起去往骊山农庄。”

    李泰如今连家都不敢回,唯恐被那些人寻上门去,推脱不开。

    房俊嘿了一声,道:“荆王殿下正在这九成宫里。”

    李泰一愣,旋即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下山。”

    房俊正盯着李泰的神色呢,见状心中有数,叹气道:“这位荆王殿下四处搅风搅雨,唯恐天下不乱,晋王殿下却被权力迷了心智,甘心情愿被人推出来当靶子,当真愚不可及。”

    很显然,在胁迫李泰支持晋王的那些皇室当中,便有荆王一个。

    野心勃勃的荆王何以拉拢皇族内部的力量去支持晋王争储?答案显而易见,就是想要使得储位之争愈发扩大规模,加深影响,最好能够使得皇族内部彻底分裂,他才能浑水摸鱼,有机可乘。

    房俊不相信李二陛下对此懵然不知,这位皇帝虽然有时候脑子会断路,好大喜功迷之自信,但他却好似坐镇网中的蜘蛛网一样,触手早已伸展至天下各处角落,尤其是这长安城中,稍有风吹草动便瞒不过他。

    既然李二陛下一直保持沉默,房俊就只能相信他正将一切发展都掌控在手中。

    既然如此,那么他只需要全力支持太子即可,万勿插手到皇族内部的争斗之中,那是李二陛下绝对不会允许外臣介入的领域……

    李泰有些无奈:“知道就知道,何必非要说出来?这种事是皇族内部的事,你不要往里掺和,非但帮不上太子,反而有害无益。”

    房俊点头,道:“多谢殿下告知,那咱们这就出发吧,免得荆王殿下闻到殿下的味道追上门来,还得微臣枉为小人将其拒之门外。”

    “嘿!你是骂荆王是狗,还是骂本王是屎?简直混账!不过话说回来,这满朝文武大抵也只有你这个棒槌敢将追上门的荆王拒之门外,荆王还一点脾气都发作不得,的确硬气。”

    “嘿嘿!何止拒之门外?他敢有半句恶言,微臣敢将他打将出去,您信不信?”

    “本王不信,好歹那也是朝廷亲王,父皇的手足兄弟,动他一根手指,后果堪忧。”

    “您以为激将法对微臣有用?”

    “有用没用,那可都是你自己说的。”

    ……

    两人拌了几句嘴,一起起身来到后殿,向高阳公主辞行。

    李泰很是有身为兄长的姿态,向着高阳公主以及敛裾施礼的萧淑儿歉然道:“本王有些私事,需要二郎帮衬一番,扰了你们的清净,实在是心中有愧。”

    高阳公主并不知他们谈了什么,但是对于公事她一概不过问,笑道:“自家哥哥,有什么愧不愧的?能够帮得上青雀哥哥的忙,我们自然鼎力相助,哥哥万勿客气。”



    虽然此行并未能够探知九成宫的虚实,但是从王福来处得到的信息,也足可证实李二陛下如今正安排了方士藏匿在九成宫中炼制丹药,而且很有可能如今服食丹药已经有了一些副作用。

    为此,房俊觉得颇为头痛。

    这位皇帝看似虚心纳谏,实则刚愎自用,没有谁能够在他打定主意的情况下劝说他回心转意。

    自古以来长生不死都是帝王的软肋命门,英明神武如李二陛下,亦不可超脱其外。这种事总得要皇帝自己想通,明白生老病死乃是宇宙恒态,谁也不能逆天而行,否则旁人是很难劝阻的。

    甚至你若是言辞激烈一些,他会认为你居心叵测。

    毕竟皇帝乃是古往今来最缺乏安全感的职业……

    既然魏王李泰找上门来,房俊索性也不再九成宫盘桓下去了,收拾一番与高阳公主、萧淑儿辞行,叮嘱她们好生在这里多住些时日,便与李泰带了亲兵部曲出了九成宫,一路策骑回了长安城。

    路上,李泰骑在马背上感叹道:“吾那高阳妹妹从小丧母,父皇对其格外宠溺,吾等兄弟姊妹亦是对她倍加关爱,所以养成他刁蛮任性的脾气,但凡她自己认准的事情,谁劝也不听,八匹马都拉不回。结果嫁入你房家,如今却是相夫教子温婉贤淑,一改往昔的脾性,这一点本王对二郎你衷心折服。”

    这门亲事尚未成行之前,许多人其实都不甚看好。

    房家固然门庭显赫,房玄龄亦是权倾朝野,但房俊此子却着实不堪,愚钝木讷也就罢了,尚且率诞无学、惹是生非,如何降服得了貌美如花性格娇蛮的高阳公主?

    女方太强势,从来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然而时至今日,这门亲事却早已成了人人瞩目、世人艳羡,如今的房俊功成名就显赫天下,高阳公主更是夫唱妇随言听计从,简直惊掉了无数人的下巴……

    房俊坐在马上,闻言笑道:“怎么,殿下想要跟微臣学几招,以便一振夫纲?”

    李泰怒道:“混账话!本王堂堂七尺男儿,在府中一言九鼎,何来以振夫纲之说?”

    “呵呵……”

    房俊面楼嘲讽,讥笑两声:“天下皆知魏王泰脾气刚烈,发怒之时生人勿近,可唯有当面对魏王妃时,却温驯有若乳猫……”

    “娘咧!再敢胡说,本王饶你不得!”

    李泰勃然大怒,面红耳赤,心虚的不得了……

    说来也怪,他李泰也是个桀骜不驯的性格,虽然不似蜀王李愔、齐王李祐那般胡作非为肆无忌惮,却也绝对不是个好脾气的,但每一次自己面对自家王妃阎氏的时候,都莫名其妙的矮了几分,一腔火气不敢发泄。

    房俊手里提着缰绳,战马不快不慢的前行,笑着说道:“既然魏王殿下硬气得很,那微臣这御妻之术,看来您也没必要学了。”

    李泰神情一僵,问道:“当真有套路可学?那不妨说来听听。”

    他是真的佩服房俊的治家手段,无论高阳公主亦或是那武媚娘,哪一个是好相与的?一个刁蛮任性颐指气使,一个阴沉多计不让须眉,放在谁家怕是都得整日里争斗不休,闹得鸡犬不宁,偏偏如今却好似姊妹一般,有谦有让,和谐甜美。

    即便是后来入府的萧淑儿,看似柔柔弱弱一副江南女子细柳斜雨的姣美模样,那也是一个外柔内刚的女子,不说别的,但是那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搁谁家都得受到大妇的嫉妒排斥,以免被抢走了丈夫的宠爱,可高阳公主与武媚娘却对其爱护有加,相互之间绝无半分敌视。

    更别说还有那位新罗公主,那也是一个蘸火就着的刚烈脾性,就好似一匹胭脂马,烈性得很,当初长安城中不知多少纨绔想要一亲芳泽,结果都落得一个灰头土脸颜面尽失。

    结果进了房家上了房二的床,整日里低调温顺简直判若两人……

    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这“齐家”乃是男人功业最基础的一项,却绝对不比“治国平天下”容易,多少睥睨天下称雄当时的英雄豪杰,都做不到“家和万事兴”。

    所以不仅是李泰,如今很多人都对房俊这一点暗暗钦佩。

    房俊在马背上挺直腰杆,一手提着缰绳,另一手拎着的马鞭在空中挥舞了一下,大声道:“山东有句老话,叫做‘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面不揉没筋道,媳妇不打不听话!只要将她打服了,一辈子都老老实实俯首帖耳!再者说,男人就得支棱起来!女人的天性是你软她就强、你硬她就怂,这最是考验男人在床第间的能力。殿下惧内,想来是即不敢打,更不能在床底之间大展雄风,人前无法支棱,人后更支棱不起来,久而久之,自然垂头丧气,底气不足。”

    周围房俊的亲兵部曲以及李泰的禁卫们一个两个都使劲儿憋着笑。

    李泰开始的时候还用心去听,可越听越不对劲,听到说他床底之间不行,顿时怒然大怒!

    男人谁受得了被人说不行?

    就算是不行,那也不行!

    扬起马鞭,一夹马腹,便冲着房俊冲了上去,怒骂道:“娘咧!好你个房二,居然拿本王寻开心,本王就让你见识见识到底硬不硬!”

    房俊赶紧催马加速,忙不迭的往前跑。

    左右亲兵可都提着心呢,唯恐有人暗中对房俊不利,急忙策骑追上去。

    一时间管道之上烟尘滚滚,数十人策骑狂奔,引得过往商贾行人忙不迭的避往路旁,纷纷侧目。

    ……

    一直过了渭水,长安遥遥在望。

    不过一行人并未入城,而是绕过高大巍峨的城墙直抵长安城北玄武门外的右屯卫大营,入了中军大帐将高侃叫了过来。

    高侃离乡背井身在关中,时刻都住在军营之中,并未在城内置办房产,将军营当家,很是尽心尽责,且此人性格沉稳处事利落,房俊才能够放心将整个右屯卫交给他管辖,平素操练集训完全不用他操心,他自己则是十六卫大将军当中最是清闲的一个……

    高侃顶盔掼甲来到大帐,见到魏王在座,急忙上前见礼:“末将见过魏王殿下,见过大将军!”

    李泰是个文人,可大抵是受到如今全民尚武的影响,从来也不认为武将粗鄙,反而愿意与武将亲近,笑道:“军中无需这等俗礼,高将军快快请起。”

    高侃见到房俊微微颔首,这才道:“末将谢过殿下!”

    直起身,束手立于一侧。

    房俊道:“营中情况如何,最近可有坚持操练?”

    他自己并无太多军事天赋,对于军事战略也知道不多,打仗从来都是依靠先进的武器、战术对敌人实行碾压,无往而不胜。可他深知“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道理,既然身为军人,那就应当时刻以训练为主,练得越狠,上了战场才能多一份活命的机会,多一份获胜的希望。

    毕竟再先进的武器装备也得依靠士兵去操作,兵员素质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最基本要素……

    高侃肃容道:“一切安好,全军按照大将军指定的计划训练不辍,士气高昂军心稳定。”

    房俊对这位历史有名的名将甚为信赖,颔首道:“如此甚好,年末的时候本将会在兵部的勘合上加上你的名字,予以嘉奖,切记戒骄戒躁,沉下心多多揣摩练兵的本事,往后本将对你还有大用。”

    “喏!”

    高侃大声应和。

    如今房俊虽然被停职,却依旧还是兵部尚书,大唐所属军队的勘合最终需要兵部一一核实之后予以签发,升职、嘉奖、调动,尽在兵部之职权范围之内。只要房俊点头,他的嘉奖基本就已经到手,难不成如今代理兵部尚书的崔敦礼还敢驳回房俊的提议?

    这个嘉奖十拿九稳了。



    当然,暂时升职是不可能了,毕竟高侃如今已经是右屯卫将军,数万兵卒当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于一个入伍不足两年的兵卒来说,已然是难能可贵。

    可这勋位却是一定能够再提一格。

    房俊又道:“你即刻以吾之名义,前往兵部提请抽调两旅兵卒前往骊山协助收割海外作物。”

    兵部有调兵之权,但是必须事先申请,经由商议之后认定并不会对关中安全产生威胁,才会勘发行文,准予调兵,所以这是需要承担责任的,若非遇到大事,兵部轻易不会允可。

    不过右屯卫调兵,自然不在话下。

    自己监督自己,哪里需要那么多的理由呢……

    “喏!”

    高侃领命,当即在大帐之内写好了神情调兵的文书,然后亲自携带入城,前往兵部申请行文。

    一个时辰不到,高侃便带着行文回到大帐。

    房俊当即点齐两旅兵卒,浩浩荡荡出了军营,沿着城墙绕行了一段距离,再渡过灞桥直抵骊山。

    进了山,沿着水泥山路徐徐而上,道路两侧俱是一块一块开垦于山坡上的农田,因为水利灌溉的便利,这些原本只能撂荒的土地如今早已成为良田,尤其是在靠近山脚的地方,一畦一畦全是稻田。

    田里的水已经排放干净,黄澄澄的稻穗压弯了腰,已经开始有人家在收割粮食。

    马速放缓,路边田地里有人见到这么一大队兵马浩浩荡荡的开来,顿时吃了一惊,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驻足观望。

    有须发皆白的老者手搭凉棚,见到为首的乃是房俊,便扯着嗓子喊起来:“二郎这是往哪里走?”

    房俊便勒住缰绳,策马停在路边,大声回道:“回庄子里看着大家伙收秋。”

    “秋收自是吾等的活计,带这么多兵作甚?”

    “这是怕有那等瞎眼的混账偷吾家的玉米嘛,带着兵将这骊山给围起来,谁敢伸手就抓起来点天灯!”

    “你这孩子总吓唬人,这么些年也没见你把谁点了天灯!”

    老者愤愤然说了一句,身边的子侄晚辈便哄笑起来。

    外头都说房二郎是个棒槌,是长安一害,可满长安的老百姓谁不知道这位才是真正的“万家生佛”,天下罕有的大善人?从来只对那些个权贵耍横,面对老百姓的时候和蔼可亲,十里八乡的谁家若是有难关过不去,去到房家门前哀求一番,总能够帮衬着一把。

    连带着,在长安城凶名卓著的房俊,在这骊山地界上却是没人怕他,有的只是无限的尊敬爱戴。

    要知道此间大多数的百姓都是前些年各地逃难而来,聚在关中无人搭理,若非房二向陛下请了圣旨,准许将他们安置在此地,这时候怕是早已经冻饿而死,尸骨无存……

    队伍继续沿着山路向上,路过市集的时候所有人都驻足观望,啧啧称奇,也有人时不时的站在路边与房俊答话,房俊也都微笑着一一回应。

    李泰不禁奇道:“这庄子里的人好像都怕你啊?”

    房俊道:“某又不吃人,不欺男不霸女,有什么好怕?”

    李泰道:“庄客不就应该畏惧主家么?虽然你这庄子里的人非是你府上的私产,可这骊山西坡的土地都是父皇赐给你的,他们想要在这里过火那就得仰仗你的脸色,你一句话就能让他们流落他乡,甚至家破人亡,难道不应该怕你么?”

    “简直荒谬!微臣这庄子里与外界不同,一言一行皆有规可循、有理可依,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每个人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要能够老老实实的干活,用自己的双手勤劳养家,为整个庄子创造财富,微臣为何要将他驱逐流落他乡,家破人亡?”

    李泰觉得他说的有理,可又说道:“但是别人家可不是如此,只要惹得主家不高兴,这些庄客就如奴隶牲畜一般,要杀便杀,何须什么道理规矩?”

    “所以啊,都是一些目光短浅的鼠辈!”

    这时候已经过了市集,路旁两侧更是黄澄澄金灿灿的庄稼,房俊手里的马鞭随意一指,意气风发道:“依法治国,就是要让百姓有法可依,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只要自己的行为在法度约束之内,便可无惧于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家主!如此才能激发一个人全部的潜能,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守规矩,就不会有人对他施加迫害,他就可以凭借自己的双手去创造幸福美满的生活!如今微臣这庄子,一年上缴的赋税抵得上半个泾阳县,收成的粮食也几乎等同于泾阳县全县!”

    骊山农庄施行的是几乎相似于后世“生产队”的模式,所有人集中劳作,统一分配,这种模式或许有着各种各样的局限,但是对于这样一群没有土地、衣食无着的流民来说,却能够激发出他们最大程度的劳动热情。

    而且由于规模有限,房俊可以最大限度的予以监管,不会有那种出工不出力的事情发生。

    这对于文化水平基本为零,且淳朴简单、期待稳定下来的农民来说,简直就是最佳模式。

    如今的骊山农庄,早已成为了远近驰名的富裕之地,原本这些无家可归的流民在此落地生根,也开始有附近村庄的姑娘愿意嫁过来。

    李泰瞪大眼睛,惊呼道:“这么厉害?”

    泾阳虽然只是京兆府下辖的一个县,但是靠近长安、咸阳,有泾水过境,水流充沛土地肥沃,自古以来便是关中富庶之地,而房俊这个农庄有一半都是山地,却能够与泾阳的产粮相当?

    简直不可思议!

    房俊也觉得自己是个“天才”,忍不住有些嘚瑟:“这算什么?再过十年,骊山农庄不仅是关中有数的富裕之地,更会形成鼎盛之学风,届时庄中子弟科举高中入朝为官,这里便是藏风聚气的风水宝地!”

    教育是一个从无到有、由量变引发质变的过程,如今庄中适龄儿童都被强制性进入学堂,数百学子几乎是一般县城的数倍,这在大唐绝无仅有,十数年后必然会出现人才井喷,震惊天下!

    其实房俊的理念很简单,只抓住最重要的两点,一是教育,而是修路,在后世实在是街知巷闻的致富捷径,然而这一切看在李泰眼里,却颇有一种惊为天人的感触。

    难不成这小子当真如父皇所言那般,乃是天生的“宰辅之才”?

    否则何以解释如此一个破败穷酸的庄子,经由他几年治理便能够焕发出如此夺人眼目的光彩?

    假若十年之后当真如他所说那般有无数庄中学子科举高中,那么很有可能房俊将会攀上当世第一“名相”的地位,受到天下人顶礼膜拜。

    一路上李泰看着哪儿都稀奇,等到了庄子门口,见到一辆华美的四轮马车停在那里,车厢壁上有明显的山东孔家标记,李泰一蹙眉,问道:“仲远公何以在此处?算了,你给本王安排个地方歇歇脚,就不与仲远公见面了。”

    他这趟算是“避祸”才来到这农庄,等着秋收之后便与房俊一起南下,自然不愿意让旁人得知自己藏身此处,免得麻烦。

    房俊点头道:“那殿下就暂且委屈一下,微臣派人带你前去客房。”

    到了门口下马,叮嘱卫鹰等亲兵将右屯卫兵卒带去自己栽植玉米、花生的“试验田”,严守看管,然后再分出人手把控各处上山下山的道路,任何人进出庄子都要出示勘合文书,若非庄子里的庄客,一律不许进庄子。

    反正秋收已经开始,市集也已经停歇,早就没有了各处蜂拥而来的商贩……

    派人将李泰带去客房,房俊则径直来到正堂,进入堂内便见到孔颖达正与房玄龄坐在一处,言谈甚欢的模样。



    房俊上前两步,一揖及地,恭声道:“晚辈拜见仲远公,孩儿拜见父亲。”

    房玄龄捋着胡须,微微摆了摆手,问道:“你这孩子,刚才有人来报,说是你带着数百兵卒进了庄子,又是搞什么幺蛾子?”

    房俊忙道:“秋收以至,孩子栽植的那些玉米、花生、地瓜等等作物一丝半点也不能折损,唯恐有人贪婪心起肆意偷盗,故而调来两旅兵卒严加看守,确保万无一失。”

    房玄龄无奈,训斥道:“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兵伍乃国之重器,焉能随意调动?更何况是如此理由!”

    房俊闷声不语,也不反驳。

    有孔颖达在,自然不好说出此举的真正用意乃是封锁庄子,不让外人进来骚扰李泰……

    待房俊在下首落座,孔颖达笑眯眯问道:“二郎这是从长安来?”

    有丫鬟给房俊端来茶水,房俊捧起茶盏,回道:“近日长安闷热干燥,晚辈便与高阳殿下一起前往九成宫小住几日,不过惦记着这边庄子里秋收,也没心思游玩,便赶来了这边。”

    孔颖达略微颔首,转过身对房玄龄说道:“如今权贵勋戚之中奢靡成风,老一辈还好说,毕竟都是当年刀光剑影尸山血海里趟过来的,再是贪图享乐也有个底线,然而年轻一辈却是好逸恶劳,只知一味的奢华享受,争名夺利好高骛远,哪里还有人惦记着庄子里的收成,记得这才是吾辈成家之根本?二郎身居高职、名满天下,却依旧能够尽心于农桑之事,殊为难得。玄龄贤弟家教严谨,令愚兄甚为钦佩啊。”

    自古以农立国,以孝治国,庄田农桑从来都是人之根本,一个人的品德是否优良,很大程度便体现在能否关心家业、优待农桑,正所谓富贵而不忘本。

    房玄龄自然对自己儿子无比满意,却捋着胡须矜持谦虚:“不过是走了好运道,立下些微末功劳,若无陛下青睐,焉有今日之成就?这孩子没什么大出息,整日里就惦记着田地里那么点产出,不足夸赞,不足夸赞。”

    孔颖达眼皮子跳了跳,瞥了一眼一旁老神在在喝茶水的房俊,心说这房玄龄素来温润谦逊,可是说起自家儿子的那个得意劲儿,着实令人恼火。

    当然,他绝不承认这是嫉妒……

    房俊放下茶杯,笑道:“仲远公如此夸赞,晚辈如何担当得起?不过您老不留在书院里教书,何以翻山越岭的来到这农庄?”

    孔颖达一脸微笑,瞅了一眼房玄龄,缓缓说道:“听闻弘文馆学士谢偃最近得了一卷皇象的《急就章》,此帖开草书之先河,以前只在传闻之中,如今陡然问世,老夫便前来邀请令尊一同择日一同前往谢府瞻仰观摩一番。”

    “呵呵……”

    房俊轻笑一声,您偏小孩儿呐?

    若是当真如此,大可以派个人来邀请父亲一声,约定时间一同前去便是,何必专门出了长安城数十里,跑到这骊山来?

    而且好巧不巧的,居然是谢偃这个家伙……皇宫里头没什么秘密,怂恿李二陛下解除晋王圈禁令的几个人虽然不声不响,却瞒不住房俊这等人,谢偃就是其中之一。

    这是跑来当说客了?

    孔颖达既然并未名言,他也直接指名道姓,便微笑道:“家父年岁渐高,腿脚不便,如今已经罕有出行了。仲远公比家父还年长得多,平素也应当减少出行,每日里多在书院教授学生,闲来无事,便寻几位知交好友喝喝茶、聊聊天、谈谈经义,实在无聊的话攒个局打打麻将也好,消磨时间嘛。人老了就得看破放下,终日里那些蝇营狗苟的跳梁小丑掺和在一起,有个什么劲儿?利益这东西永远也不能满足,得陇望蜀贪得无厌,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房玄龄面色一沉,喝叱道:“混账!怎么和仲远公说话的?没大没小的东西!”

    “玄龄不必如此。”孔颖达一脸苦笑,嗟叹道:“这小子骂得好,老夫非是不懂这样的道理,奈何却做不到玄龄这般激流勇退。一大家子都指望着老夫顶门立户,子侄里头没一个顶用的,实在是惭愧。”

    他德高望重,乃是天下少有的大儒,身份超然乃是文坛宗师,又怎愿掺和进这等蝇营狗苟的争斗之中?

    然而身为孔家嫡脉,为了保持家族的繁荣拥有更多的利益,他却是责无旁贷,只能踩进这泥潭之中,沾染一身污泥。

    如今被房俊这个他平素最为看重的小辈隐晦的指责,心中并无半分怒气,唯有自嘲与无可奈何……

    房玄龄是个厚道人,闻言劝慰道:“兄长心性高洁,奈何身在红尘,焉能洁身自好?这世上总归有这样那样的无可奈何,又有几人能够置身事外,不染尘埃?吾等自当谨守底线,问心无愧便好。”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如今虽然尚未有这句话,但这个道理却是古今皆然。身在这名利场,又有谁能够超然脱俗,置身事外呢?享受名利带来的诸般好处,同时自然就要背负起应有的责任。

    没有谁能够率性而活,他房玄龄若是没有一个有出息的儿子担负了家族众人,又岂能如此优游林泉、颐养天年?

    怕是至今仍旧要留在朝中,一边维持自己的地位权力,一边尽可能的为儿孙安置好后路,谨防有不肖子孙作奸犯科,有朝一日失了圣眷,毁了自己一辈子积攒下来的功勋,使得整个家族陷入沉沦,阖家遭殃……

    孔颖达释然一笑,欣慰道:“玄龄懂我,于愿足矣。纵然有小儿犬吠,老夫又如何与他一般见识?人活世间千难万难,老夫一生专研学问,临老却不得不陷身这名利之中,已然是心中凄苦,若再因那些无知小儿的讥讽嘲笑而郁结于胸,岂非糊涂透顶?他若笑,便由着他笑,老夫不萦于怀。”

    房玄龄哈哈大笑:“兄长气量恢弘,小弟甘拜下风!”

    孔颖达也笑道:“若论及气量,朝野上下,又有谁比得了你房玄龄呢?”

    “兄长过奖,愧不敢当啊。”

    “当得起,当得起。”

    ……

    房俊翻着白眼,看着两个老家伙相互吹捧指桑骂槐,着实无语。

    孔颖达笑了一阵,喘着气道:“老夫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话儿带到了,自当功成身退。至于如何抉择,绝非老夫所关心,这边告辞了。”

    房玄龄连忙挽留:“你我多日未见,正好借机亲近亲近,这《字典》依旧有不少瑕疵,还需要兄长这等学究天人之大儒多多斧正指点,何不留下来小酌几杯,畅叙心事?”

    孔颖达摇头道:“算了吧,老夫此来,已经身为恶客,玄龄你虚怀若谷慷慨好客,可有些人心胸狭隘,恨不得一脚将老夫踢走。”

    房俊苦笑道:“晚辈不过是多说了一句,您老不至于这般记恨在心吧?”

    孔颖达哼了一声,道:“话不投机,老夫瞅着你小子就烦,眼不见为净!”

    冲房玄龄拱手施礼,便起身往外走。

    父子两个只得起身向送。

    送走孔颖达,父子二人回到堂中,房俊问道:“仲远公此来,是当说客吧?可谢偃算是江南士族一脉,就算是当说客也应当是宋国公前来,何以却是他登门拜访?”

    房玄龄略微点头,面色有些凝重,缓缓说道:“谢偃与旁人不同,虽然出身与陈郡谢氏,乃是江南一脉,但祖上便流落北地,三代未曾归宗,与谢氏早已疏远,利益上并不一致,反倒是与仲远公相交莫逆,平素也与山东世家走得更近一些。此番谢偃等人暗中蛊惑陛下再掀起储位之争,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一旦遭受到太子方面的报复,会使得山东世家与江南士族内部矛盾重重,因而,仲远公才亲自登门,希望为父能够劝说,进而规劝太子要息事宁人,勿要报复,致使朝局混乱。”

    房俊气得哼了一声,不悦道:“这帮人当真无耻,他们私底下撺掇陛下易储的时候难道就不知道会遭受到反噬,会导致朝局混乱?如今事情闹大了,才知道害怕,反而上门劝说受害者息事宁人……这话孩儿没法给太子说,非但不能说,孩儿绝不会善罢甘休!若是不能对这些自私自利之辈予以惩戒,往后必然还有人贪图私利罔顾大义!”



    房玄龄略作沉吟,问道:“这是你的想法,还是太子的意思?”

    房俊摇头道:“太子仁厚,岂能愿意大动干戈,落人口实?这种事情自然是要孩儿出头。借着这个机会,也能让那些意欲追随晋王的人看看,让他们行事有所顾忌,如此才能够将争斗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不至于没了底线,沆瀣一气。”

    他太了解关陇贵族了,这些人平素根本不将王法放在眼内,唯实力论高下,你若被他得势,必然竭尽全力不择手段将你彻底击溃,反之若是撞在石头上,则立即偃旗息鼓,有所收敛。

    他将关陇贵族得罪得最狠,结果怎么样?那些人如今了叫嚣的声音都没有,只敢暗戳戳的想一些阴谋诡计,却也并未下狠心实施。

    那就是一群欺软怕硬的货色……

    房玄龄叹息道:“你参与得太深了。”

    他素来奉行的便是不偏不靠,在储位争夺之中保持中立,只向皇帝效忠,将来谁继承了皇位谁就是真命天子,绝对不会掺和进争储之中。

    起先的时候房俊也是如自己一般的政见,结果后来却渐渐发展成为太子的坚实拥趸,这令他深感忧虑。

    虽然不明白儿子为何悍然维护太子,甚至不惜将自己张贴上“太子党”的标签,誓将自己与太子统一阵线,共同进退,但房玄龄一直以来都未曾予以制止,他相信以房俊展现出来的政治智慧,做出这样的选择自有他自己的道理。

    必将将来这偌大的家业需要房俊去继承,是一帆顺遂也好,是经历挫折也罢,都要他自己去感悟去经历。

    可支持太子是一回事,去报复那些反对太子的人又是另一回事。

    朝堂之上政见不合乃是常事,许多人在朝堂之上为了利益争斗不休寸步不让,私底却私交甚好。立场各有所需,这是大家都默认的道理,可一旦涉及到私下打击报复,则完全变了性质。

    房俊却不以为意,解释道:“这事儿若是旁人去做,势必要得罪一大批人,毕竟有些超越了政治斗争的底线,就如同孩儿与关陇贵族那般,已经接下死仇。但由孩儿出面,大家却只是认为此事惹恼了孩儿,棒槌脾气发作报复一番,实乃理所应当。只要控制好方式与后果,就算是谢偃那些人本身,也不会将孩儿视为仇敌,不死不休。”

    这就是暴脾气的好处。

    谁都知道他是个棒槌,一心一意支持太子结果被人从中作梗挑起储位之争,岂能不发火?暴脾气发作,只好不做的太过分大家都能够理解,并不会将之联想到太子身上。

    毕竟太子仁厚天下皆知,仁厚祥和的储君怎么会报复臣子呢……

    只要不将报复联想到太子身上,此事便会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既能够起到惩前毖后的效果,更不会引起大面积的不满与惶恐。

    房玄龄仔细斟酌,认可了房俊的做法,却警告道:“一定要注意控制,千万不能造成不可收场之后果,否则舆情汹汹,别说太子护不得你,就连陛下也会责怪于你,那时候可就当真成了孤臣,除非太子顺利继位,否则你所有的前途尽毁。”

    房俊自然知道轻重:“父亲放心,孩儿自有分寸,况且孩儿也用不着自己出手。”

    房玄龄奇道:“你欲何为?”

    “咳咳,先前孩儿在九成宫,魏王殿下前去寻我,急着与我一起下江南。上次华亭镇震天雷失窃一事,江南士族逼着诸多关陇贵族对孩儿做出了补偿,孩儿觉得那些不义之财并不适合接收,正巧魏王殿下亟需资金开拓县学乡学,孩儿便将这些产业钱财转手赠予了魏王殿下,也算是为大唐的教育事业尽一份力。”

    “这事儿办得不错,世间最无用便是黄白之物,吾家如今金银满仓,何必再去贪图那些别人家的产业?凭白让人心生嫉妒。不过你确定魏王会按照你的意愿行事?”

    “父亲放心,如今魏王一穷二白,兜儿里铜钱都没几个,谁给他钱他就听谁的。再者说有了筹钱这个幌子,谁也不会认为他是倒向了太子这边,他做起事来自然无所顾忌。这位殿下可从来都不是个怕事的,为达目的更是不择手段。”

    “……你想法倒是不错,就是有点缺德啊。”

    “父亲此言差矣,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况且如今的魏王根本不在乎什么储位,而满天下的办学却又给他带来盛极一时的声望,他正需要做些事情来自污一下,阐述自己的立场。”

    “那行吧,反正你自己斟酌,别将殿下坑得太狠。这位殿下虽然有些骄傲自负、骄纵任性,但本质却绝对上佳,只看愿意为了大唐教育事业四处奔走竭尽全力,便值得钦佩。”

    “谨记父亲教诲。”

    “走吧,既然魏王殿下登门,为父自然要去拜见,不能失了礼数。”

    “喏!”

    ……

    两父子从正堂出来,到了客房,却见到魏王李泰正拈着茶杯,站在西侧窗前,将窗子推开,凝神眺望。

    有隐约的童子诵读声传来。

    见到房玄龄父子,李泰连忙将茶杯放到身边茶几上,抬手施礼:“学生见过梁国公。”

    作为朝廷大佬当中经义造诣最深的几人之一,想当年李泰也是向房玄龄求学过的,不仅对房玄龄的学识深感折服,更是敬佩房玄龄的为人,一直以来在房玄龄面前都是执子侄礼。

    房玄龄不敢托大,连忙还礼:“见过魏王殿下。”

    叙礼之后,三人分别落座,房玄龄瞅了一眼窗外,问道:“殿下在看什么?”

    李泰道:“不远处那几栋镶嵌着玻璃的房舍,便是农庄的学堂吧?”

    房玄龄抬眼向外一瞅,这个角度正好能够见到学堂一角,且有孩童的诵读声传来,便颔首道:“正是。”

    “本王听闻房家农庄早已施行强制教育,所有庄里的适龄孩童必须去学堂上课,由庄子里支付一些杂费束脩。梁国公在朝中之时心系万民勤于政务,致仕告老亦不肯闲下来,不计投入的教育后代延续国学,如此心境,着实令人敬佩。”

    李泰慨然说道。

    谁都知道教育的重要性,自古以来想要冲破阶级阻碍,要么习文治理江山,要么修武建功立业,可是又有谁能够强制性的命令家中奴隶亦要习文修武,却承担昂贵的学费?

    一则是这笔钱完全没必要花,再则,奴隶就是奴隶,为主家卖命便是,学那么多有什么用?

    房玄龄捋着胡须,道:“殿下过誉了,不过是教授孩童一些粗浅的知识,将来能够识字计数,于愿已足。”

    话语虽然谦逊,但眉宇之间的得意却无法掩盖。

    虽然设立私塾令庄中适龄孩童强制入学乃是房俊的主张……可若没有自己这个当爹的支持,他玩得转么?

    儿子的功劳由当爹的承担,自是理所应当……

    李泰衷心道:“本王之所以成立‘大唐文化振兴会’,起因便是受到二郎的指点,之后更见到贵府在教育上做出的变革与努力,这才下定决心。如今各地县学、乡学设立颇多,所有花销由父皇的内帑以及本王四方筹措,虽然捉襟见肘倒也可以勉力支撑,唯有这师资却是严重不足,还望梁国公能够多多帮衬,共建千古未有之教育盛世。”

    房玄龄虽然执政之时并不拉帮结派,但十余年宰辅担任下来,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尤其是其背后的山东世家更乃国学之根源,若是能够让这些七宗五姓的子弟去往天下各地的县学、乡学充当教谕,眼中缺乏的师资迎刃而解。

    至于如此做法会否是的山东世家趁机壮大,打破朝廷眼下的权力平衡,却并不在他的考量之内。



    在李泰看来,权力争斗不过是一时一刻、一城一地,朝堂上的大佬们浮浮沉沉起起落落,转眼之间就可能换一茬,甚至就连王朝兴灭更迭那也是百十年间的事情,古往今来一国起一国亡,谁能知道大唐能够挺到哪一天?

    这些庸俗的权力斗争,如何能够比得了千秋万载的教育大业?

    只要能够将教育发展到最下面的乡学,使得所有适龄少年都能够受到国学教育,人人识字、人人读书,将来朝廷以科举制度从所有大唐子民当中简拔人才,这可比单单让世家子弟来治理国家要强得多。

    一个受到最良好的精英教育,从而钟鸣鼎食受到亲朋父祖之举荐而出仕的世家子弟,一个出身于草莽之间,深知人间疾苦努力读书最终立于朝堂之上的寒门学子,哪一个更能够治理好这个国家呢?

    李泰认为必然是后者。

    晋惠帝死了才不过两百多年,“何不食肉糜”的故事依旧在民间流传,听上去这似乎是个笑话,但是对于统治阶层来说,却是无比的讽刺和悲哀……

    房玄龄慨然道:“殿下若有所需,老朽定效犬马之劳。”

    李泰抚掌大笑:“如此,那往后本王可就多多叨扰了!”

    房玄龄亦笑道:“荣幸之至。”

    心底却是唏嘘,儿子明摆着要将人家当刀使,自己略效绵薄之力,也算是有来有回,心中无愧……

    晚上房家父子备下酒宴,俱是山珍野味时鲜蔬菜,好生招待李泰一番,酒酣耳热之际跑了跑温泉,便各自回屋熟睡。

    翌日清早,李泰早早便被房俊叫醒。

    “这什么时辰?”

    李泰迷迷糊糊坐起,转头瞅了一眼窗外,天刚朦朦亮。

    “已经是卯时了,殿下快起,用过早膳之后咱们去掰苞米。”

    房俊已经换了一身箭袖劲装,瞅上去神采奕奕干净利落,将赖床不肯起的李泰硬生生给拽了起来。

    李泰无奈,只得随着房俊出了卧房,起床气却未消散,不满嘟囔道:“简直岂有此理,天尚未亮,咱们也不上朝,起这么早作甚?”

    待到侍女服侍着洗脸净手之后坐到餐桌旁,这才清醒一些,问道:“你刚才说‘掰苞米’乃是何意?”

    房俊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解释道:“那玉米自海外而来,颗粒饱满晶莹如玉,故而得名。只是它果实之外上有一层一层的苞衣包裹,庄子里的农夫倒是更愿意叫它苞米。”

    李泰点点头,端起粥碗喝了一口,又夹了一块醋芹放在嘴里咀嚼,不满道:“这种粗活自然有奴仆们去做,吾等就算心系农桑,大可等收割得差不多了去检视一遍即可,何须去这么早?”

    “殿下怕是从未收割过庄稼吧?”

    “怎么可能?当年父皇母后每年开春都去到皇庄里耕种,秋日亦要前去收割,给天下臣民做出重视农桑的表率,本王可是每年都跟着。”

    不跟着不行,皇帝种田这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秀”,完完全全是做给天下人看的,皇室子弟都得随行,以为天下表率。

    只是这种政治作秀自然没人肯认真对待,皇帝还好,毕竟这江山是他的,可对于锦衣玉食的皇子们来说,能够感受到收获之美的,那当真是凤毛麟角、绝无仅有。

    很显然,李泰当年也就是跟在李二陛下后头做做样子,怕是手上都未沾土……

    “殿下有所不知,这秋日收获庄稼,乃是天下一等一有趣之事,看着黄澄澄的粮食入仓,那种幸福感令人根本停不下来。”

    房俊吃着早点,感慨说道。

    想当年他也是出身农村,小时候跟在长辈身后收割庄稼的时候是一年当中最最幸福的时候,庄稼的丰厚就代表着一年丰衣足食,平常有肉吃,过年有新衣,那漫山遍野的笑声浸润着人们最朴素、最单纯的幸福。

    哪怕是后来上了上学,跟着教授在各地搞科研的时候,他也最喜欢帮着收获庄稼。

    李泰却根本不信,翻着白眼道:“当本王是傻子么?那是最粗重的活计,非得要身强力壮的男丁才行,一会儿便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休想欺骗本王跟你下地干活,免得被你嘲笑多年。”

    “那行,到时候殿下就站在地头看着,微臣自己下地便是。”

    房俊不以为意,似李泰这等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皇族子弟,就算愿意下地也得如他自己所言那般,一会让便累得躺在地上耍赖。

    ……

    吃过早饭,两人走出正堂,庄子里的庄客们都已经聚集在院子里、大门外,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各个神情激动。

    这几年虽然天气时有灾祸,但整个骊山的水利工程早已经涵盖了所有田地,旱涝之间能够从容调度,所以每年的产量都不低。

    这些原本家破人亡被迫背井离乡流亡四方的苦命人,得到活菩萨一般的房二怜悯才能够在这里有一席之地,无论为了报答房二的再造之恩,亦或是为了自己和家人的幸福将来,每日里都拼了命的劳作,将庄稼侍弄得比对自己还上心!

    今年庄子里又是一个丰收年,眼瞅着黄澄澄的粮食就将要从田地里收割回来,堆满一排又一排的粮仓,怎么能不兴奋?

    只要想想每家都能够分到足够一年吃用的粮食,而且还有缴税之后结余的银钱,便觉得身体里充满了使不完的劲儿,恨不得这会儿就跑到田里,将一颗颗装甲赶紧收归来。

    房俊站在堂前的台阶上,俯视着面前一张一张充斥着激动与幸福的脸庞,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成就感!

    是自己给了这些人一个活命的机会,带着他们在这座并不肥沃的山区之间开垦种植,一步一步的走上幸福富裕的道路。

    无论搁在什么样的时代,这都是了不起的成就!

    他站定脚步,大声说道:“大家都知道,今日开始,咱们庄子就将要正式秋收!某只说一点,把力气都使出来,趁着天气晴朗,将咱们田地里的庄稼赶紧收完装进仓库里,这一年所有的辛勤付出就算是得到了应得的回报!若是有谁偷懒耍滑,耽搁了秋收的进程,导致遭遇雨水,使得粮食糟蹋,老子绝不饶他!”

    “二郎放心,谁敢偷懒,老汉第一个敲断他的腿!”

    “何止敲断腿?干脆赶出庄子!”

    “就是就是,能够摊上二郎这样的活菩萨,咱们那都是祖辈烧了高香,谁敢不尽心尽力,大家伙都饶不了他!”

    “敲断腿,赶出庄子,婆娘也给他分了!”

    轰!

    所有人都哄堂大笑,充满了积极向上的氛围。

    房俊也笑起来,笑了一会儿,抬起手,四周瞬间鸦雀无声,都等着房俊发号施令,便立即赶赴到田地当中。

    “今年水师出海,自海外得了新的粮食,这事儿大家都知道。某要说的只有一点,这些粮食乃是重中之重,务必要第一时间抢收完成,这不仅关系着咱们庄子往后能否年年丰收,更关系着所有大唐百姓能否多一种高产的粮食,关系着吾汉家儿郎能否从此再也不受饥饿之苦!”

    房俊环视四周,沉声道:“所以,那一片玉米地,一颗粮食都不能糟蹋!就算是不慎落地,那也给给老子将它抠出来!”

    “喏!”

    数百人轰然应诺。

    从房俊的话语之中,他们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使命感!谁能想到这种全新高产的来自海外的粮食,便是经由他们的手,在房俊的指点之下精心呵护的成长起来,直至成熟?

    若是这种粮食当真能够救活喂饱更多的百姓,他们这些人可都是积了阴德啊!

    房俊大手一挥:“出发!”

    “轰!”

    数百人各自拿着镰刀等等农具,推着板车、赶着骡车,快步向着院子外走去,很快便汇聚成一道洪流,脚步齐整、士气高昂,浩浩荡荡的向几里外的山坡下玉米地赶去。

    李泰目瞪口呆:“娘咧!你这是庄客奴仆?简直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啊!”



    房俊与李泰最后走出大门,身边亲兵部曲、皇家禁卫簇拥,一丝一毫也不敢大意。

    将将出了大门,便见到正巧驶过来几辆马车,当前一辆车撩开车帘,里头正是司农卿窦靖,冲着房俊招招手,笑道:“老朽不请自来,与二郎一同见证那玉米的产量,看看能否如二郎所言一般,成为与稻米黍麦一样的主粮。”

    接着便见到房俊身边的魏王李泰,略微一愣神,赶紧将马车叫停,从车上下来,快步来到李泰身前,一揖及地,施礼道:“微臣窦靖,见过魏王殿下。”

    与他同行的几位皆是司农寺的官员,因为与房俊合作编纂《农书》,往来甚是密切,着骊山农庄更是几乎成为司农寺的第二个衙门,常年有官吏驻扎在此,记录、检验农庄里所有作物的栽植情况。

    很显然,房俊刚刚下达的封山命令尚未实施到位,这位司农卿便亟不可待的来到庄子里,正好躲过了兵卒的封锁,若是晚来一步,怕是就得给拦阻在山脚下……

    李泰眼皮子跳跳,他之所以跑来骊山就是不愿意与朝廷官员有所接触,躲着关陇那帮人,然而刚到骊山,便被窦靖撞个正着……

    不过窦靖此人虽然乃是关陇出身,却素来不掺和朝中那些争斗,身份也很是超然,只得含笑颔首,道:“窦寺卿免礼。”

    “多谢殿下。”

    起身之后,却是面色狐疑的瞅了瞅李泰,又看了看房俊。

    他不掺和朝中争斗,对于争储之事更是避而远之,却不代表耳目闭塞,对于近来储位之争再起这件事毫不知情。

    更知道不少人如今都盯着魏王,希望能够将他拉拢到晋王那一边增加分量,然而许多人往魏王府递上名帖请求一见而不得,却未想到这位殿下居然随着房俊来到了骊山。

    难不成这位已经倒向了太子?

    那皇族之内可是有不少人要失望了……

    亲兵和禁卫前来战马,房俊与李泰齐齐翻身上马,窦靖以及一群司农寺官员赶紧登车,一行人前呼后拥之下向着不远处的苞米地进发。

    等到了地方,只见到半座山腰都被闻讯而来的百姓占据,甚至连路边挤满了人,这玉米来历神奇,更是被房俊吹得神乎其神,这些百姓从春天里看着玉米苗一点一点长大结果,如今即将收割,如何能不赶来凑个热闹,看看能否如房俊所言那般高产?

    房俊与李泰在路边下了马,顺着田间水渠旁的土埂来到半山腰,一大片原本郁郁葱葱的玉米地如今已经青黄相间,叶子蔫哒哒的半垂着,腰间果穗厚重饱满,红色的须子微微垂下,犹如一缕红缨。

    农庄管事卢成早已经率领庄客待命,上前询问道:“二郎,可否开始?”

    房俊大手一挥:“按照事先定好的计划,开始!”

    “喏!”

    百十人皆是庄中的青壮男女,闻言纷纷走进玉米地,开始劳作起来。

    收割玉米得分步骤进行,先将玉米棒子掰下来一堆一堆的放在一处,然后将玉米杆用镰刀割断,只留下一截斜茬的“砟子”,这个需要用两齿或者三齿的抓钩将它挖出来,敲掉附着在须状根部的土壤,收集在一起便是冬日里的柴禾。

    然后将玉米杆捆起来,再用板车将玉米拉回去稍微晾晒一下,拔掉外面的苞衣,放入玉米仓储存起来。

    待到完全晾干,便可以脱粒,或是打成“碴子”,或是磨成粉。

    ……

    房俊叉着腰站在地头,看着田里热火朝天的景象,玉米一穗一穗被掰下来,高高的玉米杆一颗一颗被撂倒,不自禁的响起早已尘封在脑海深处的回忆,顿时觉得手痒难耐,将衣袖紧了紧,干脆也走到田里,跟着庄客们一起掰起玉米棒子。

    房俊掰的兴起,回头喊道:“殿下要不要一起来?”

    李泰养尊处优惯了的,何曾下过地务过农?这是他最鄙夷的事情,可此刻见到房俊兴致勃勃的模样,也不禁来了兴趣,兴冲冲的走到房俊身边,学着房俊的样子一伸手拽住一个玉米棒子,一用力,“咔吧”一声掰下来,丢到一边,又伸手去掰下一个。

    掰玉米这种事没有技术含量,是个人就会,可这东西上瘾,一旦上手就停不下来。

    每一穗玉米棒子都代表着一份收成,这就是农民一年辛勤之所在,掰得越多就代表着收成越好,一穗接着一穗,根本就没法停!

    这块玉米田大概两亩左右,是十几块田当中的一块,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另一头,回头瞅瞅田里一堆一堆的玉米棒子,成就感爆棚。

    房俊甩甩手,笑眯眯的看着李泰:“殿下觉得如何?”

    李泰些微有些喘息,叹道:“去年刚从西域回来的那阵子,只觉得身轻如燕耐力大增,可没过几天便懈怠下去,腰间的赘肉也回来了,走起路来都气喘吁吁。这活计其实不累,而且很过瘾,只是本王这身子还需好好打磨才是。”

    房俊没去琢磨他所为的“耐力大增”是凭借何种运动方式得出来的结论,颔首道:“那就歇一会儿。”

    伸手跟身后的亲兵要来水囊,拔去塞子,咕咚咕咚的灌了一大口,然后顺手递给李泰。

    李泰也没嫌弃,接过水囊也喝了一大口,长长地吁出口气,虽然有些累,但是脸上的神色很是振奋。

    生命在于运动,尤其是适度的运动之后,身体状态会使得精神状态也达到一个美好的程度。

    就在这时,田地另一头忽然出现一阵骚乱,紧接着人群惊呼声起,四散而开,继而便是一队顶盔掼甲的禁卫气势汹汹的涌了过来,簇拥着当中一位身着常服的魁梧中年人。

    就在房俊与李泰惊诧之时,那边的百姓官吏已经纷纷拜倒在地,口中大呼:“陛下万岁!”

    房俊与李泰互视一眼,赶紧一抹嘴巴,快步跑了过去。

    到得近前一看,中间这位负手而立、剑眉虎目的正是李二陛下……

    “儿臣拜见父皇!”

    “微臣拜见陛下!”

    瞥了一眼面前两人,李二陛下微微蹙眉,没理会房俊,反倒是盯着李泰,问道:“汝刚才在作甚?”

    李泰答道:“儿臣与房俊一起掰玉米,感受一番农桑之乐,也给百姓示范一下,提振士气。”

    李二陛下剑眉越蹙越紧:“汝这手臂是怎么回事?”

    李泰一双白皙的小手儿以及一截嫩藕一般白白胖胖的小臂,此刻左一道右一道全是细小的红痕,密密麻麻,望之可怖。

    李泰下意识的搓了搓,忙道:“父皇放心,只是不慎划伤,并不碍事。”

    玉米叶子的边缘有不少倒齿,很是锋利,稍有不慎便会将皮肤划得一道一道,又疼又痒,很是难受。

    李二陛下没理他,又看向房俊,喝问道:“你拉着魏王与你一起干活儿,为何你这手毫发无伤,魏王却是狼狈不堪?”

    房俊嘴角抽了抽,心说你就算是护犊子,那也没必要迁怒于我吧?

    “回禀陛下,微臣时常操练,皮糙肉厚,比不得殿下千金之体。”

    他穿着紧身箭袖的衣服,将手臂护住,手掌亦是常年握着刀枪剑戟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茧子,玉米叶子如何伤得?

    李二陛下面色难堪,认为房俊这小子将自家儿子蛊惑到了这田间地头遭了罪,只不过眼下多人在侧,不好发作,只得忍着怒气,扭头看向身旁的窦靖:“窦寺卿,可曾算出亩产多少?”

    窦靖恭声道:“官吏们正在计算,陛下稍待片刻……”

    正在这时,远处一人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半途还在地垄沟上绊了一跤,连滚带爬的起来,连身上的泥土也来不及拂拭,几步跑到皇帝近前,“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满脸潮红、神情激动:“陛下,出来了!亩产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