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军事 > 天唐锦绣 > 全文阅读
天唐锦绣txt下载

    上辈子每每诵读史书至唐初这一段,房俊便对史书上只有寥寥几笔的这位小公主怜惜不已,这样一个钟灵毓秀的人儿,本应生命有若夏花一般绚烂多彩,却怎地尚未绽放,便已经凋落?

    很是令人扼腕。

    来到大唐之后两者命运交织羁绊,自己愈发觉得这个小丫头讨人喜欢,竭尽全力的去宠着她,希望能够弥补上苍在她身上所展现的种种不公。

    即便如今晋阳公主的身子已经大好,孙思邈曾不止一次的表示如无意外绝对不会夭折,房俊依旧愿意宠着她。

    对他来说,这位小公主不仅是小姨子,也像是妹妹,甚至有几分视若女儿,但更多的,却是心里残存的上辈子的情怀……

    诸般情感纠集在一起,使得他很难去拒绝这个小丫头。

    晋阳公主双眸明亮,小脸儿兴致勃勃,雀跃道:“我什么也不稀罕,今日让姐夫来,是因为想求姐夫一件事。”

    房俊痛快道:“但有所命,纵使赴汤蹈火,无有不从。”

    “就知道姐夫最好了!”晋阳公主抚掌娇笑,然后伸手一指身边沉默不语的长乐公主,说道:“长乐姐姐想要随同你们一起下江南游玩一番,姐夫可否答允?”

    房俊先是一愣,随即心中一荡,转头看向长乐公主。

    这位殿下平素最是喜欢情景,轻易不会凑热闹,此番居然想要与自己一同下江南,莫非……

    长乐公主没料到晋阳公主把锅推给了她,愕然之下看向房俊,正好迎上房俊明亮的眼眸,心中一慌,立即明白了房俊心中所想,顿时又羞又急,连忙辩解道:“不是我,我没有……”

    房俊嘴角一翘,慢悠悠道:“能与殿下把臂同游,实乃微臣无上之憧憬,却不想原来殿下亦有此心,正可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晋阳公主年纪尚幼,对于男女之事懵懵懂懂,未能领会两人之间暧昧的氛围,下意识道:“咦,这两句诗不错啊。”

    长乐公主窘迫的粉面绯红,心想何止是不错?这简直就是杀人诛心的勾魂剑,等闲妇人听了这等诗句,那里把持得住?毁人名节尚且不算,还得要配上一辈子才肯罢休……

    努力保持着自己的端庄样儿,极力掩饰着心里的慌乱,正色道:“休要在本宫面前念叨这些疯言疯语,只是兕子想要去江南玩,与我何干?”

    房俊笑道:“即便当真是殿下想去,那也没机会去啊。如今关于殿下与微臣的传言在坊市之间流传不休,陛下不可能没有耳闻,必定对微臣严加防范,以免窥得机会对殿下下手,又岂能答允您同我一同前往江南呢?”

    长乐公主一张净白的脸蛋儿犹如煮熟的螃蟹,羞恼道:“就不能好好说话?此等污言秽语,有失您国公身份!”

    她越是羞恼,房俊反而越是想要逗她,便挑着眉梢笑道:“微臣实话实说而已,怎的就污言秽语了?真正的污言秽语怕是您尚未听过呢,如今这坊市之间啊,几乎将吾俩之事当做了说书的话本,各种胡编乱造,甚至有的在传说什么殿下心属微臣,宁愿纡尊降贵,每一次前往终南山的道观,名为潜心修道,实则暗地里幽会,更有甚者,居然说是殿下之所以迟迟未曾再嫁,乃是因为珠胎暗结……”

    “啐!”

    长乐公主觉得自己浑身都快要烧热了,忍不住啐了一声,竖起柳眉怒道:“当真有如此无耻之人?依本宫看,根本就是你在瞎说!回头倒是要让父皇派人去查一查,若是坊市之间根本不曾有这等谣言,本宫绝不饶你!”

    房俊嘿嘿一笑,丝毫不怕:“殿下如何跟陛下说呢?”

    长乐公主顿时语塞。

    是啊,怎么跟父皇说?且不说这些谣言有多么龌蹉恶劣,只要当着父皇提起这个话题,父皇必定会趁机劝说她赶紧找了适合的世家子弟嫁了,只要嫁了人,这等谣言自然就消散了嘛……

    可自己根本不想嫁人,哪儿敢去父皇面前提及?

    就忿忿的瞪着房俊,这厮脸黑心坏,根本就是捏准了自己的心性脾气,肆无忌惮的调戏自己……

    一旁的晋阳公主瞪着明眸,一头雾水的听着两人稀奇古怪的话语,如同坠身云雾之中,丝毫摸不到头脑,不由奇道:“姐姐,姐夫,你们在说什么呐?”

    长乐公主那房俊没法,心里羞恼不堪,一听这话,顿时扭头怒视晋阳公主,嗔怒道:“能不能不要将姐姐与姐夫一起喊?”

    听上去就容易让人误会啊……

    晋阳公主却并未意识到,秀丽的小脸儿满是懵然无知,瞅瞅自家姐姐,又瞅瞅房俊,不解道:“可你是我的姐姐,他是我的姐夫,我这么称呼有何不对?”

    长乐公主才不会解释,只得哼了一声,道:“反正就是不行!”

    晋阳公主愈发不解,眨眨眼,瞧着姐姐羞红的面容,心里忽然一动……

    她固然因为年纪幼小尚未知晓男女之事,但身在皇宫之中,各种各样的话儿却也听过不少,兼且聪慧伶俐,明显察觉到自从房俊进来之后自家姐姐便有些失态,顿时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眸,一手掩着小嘴儿,失声轻呼道:“姐姐,怪不得宫中屡次提及你的婚事,都被你给搪塞过去,你该不会是想要下嫁给姐夫吧?”

    “哎呀!你这丫头说什么浑话呢?我撕了你的嘴!”

    长乐公主恼羞成怒,伸手就去扯晋阳公主的嘴巴。

    晋阳公主吓得连忙往旁躲闪,身下裙摆掀动,一双晶莹雪白的秀足便露出来,上身后仰,疾呼道:“姐姐饶命,妹妹不敢啦!”

    房俊瞥了一眼,连忙转过头去。

    这丫头当真不将他当外人,许是刚刚沐浴过,衣袍之下很是空旷,不仅脚露了出来,连带着还有一截儿细嫩雪白的小腿,看上去弱质纤纤,似乎未曾绽放的花骨朵。

    但每一个男人都有几分龌蹉,这种程度的诱惑最是难耐……

    长乐公主自然不会真的打她,只得忿忿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说话当心一些,再有下次绝不饶你!”

    “是是是,是我错了,姐姐息怒……”

    晋阳公主赶紧一叠声的道歉认错,态度极其诚恳,然后又看向房俊,问道:“姐夫的意思,是父皇肯定不会答允我们与你一起南下对吧?”

    房俊轻轻颔首,叹道:“断然是不会答允的。”

    不仅仅是宫里规矩所限,更是李二陛下防他更甚于防贼,若是晋阳公主一个人倒是有几分可能,可他如何说出那样的话呢?

    说不定,长乐公主因此而伤心失落……

    晋阳公主一脸失望,无奈道:“当真毫无办法?”

    长乐公主打击道:“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哪里有未出嫁的公主千里迢迢四处游玩的道理?”

    “嗯?”

    房俊心里一动,摸了摸唇上的短髭,缓缓说道:“或许……有个法子可以试一试。”

    长乐公主一愣,晋阳公主迫不及待道:“好姐夫,有什么法子?”

    房俊想了想,说道:“若是高阳殿下前去江南,然后向陛下谏言邀请你们同行,陛下或许能够允准。”

    李二陛下或许是因为自身经历的缘故,平素对于自己子女之间的感情甚为在意,更不遗余力的加以维护,失望自己的悲剧不会在子女的身上重演,能够兄友弟恭、相信相爱,世世代代的富贵和谐。

    宫里时不时的便会召开宴会邀请子女赴宴就能够说明李二陛下的心思,而且平常若是谁家宴请兄弟姊妹,李二陛下都会很高兴,哪怕不能亲至,也定会让内侍前去赐予财帛礼物,以示嘉奖。

    如果高阳公主能够邀请一众兄弟姊妹下江南游玩,想必李二陛下不仅不会反对,反而会一力倡导。

    而有了这些帝皇贵胄在身边,关陇贵族即便想要对付他也得投鼠忌器,使得他此行的安全系数大大增加,正可谓一举两得。

    不仅如此,房俊又瞄了一眼长乐公主纤长优美的身姿,应当是一举三得才对……

    长乐公主虽然未给房俊正脸,但是眼尾余光一直注意着房俊,此刻感受到房俊火辣辣的目光,心里一跳,羞恼的瞪了回去。

    贼眉鼠眼的,看什么看?!

    房俊岂能怵她?毫不躲闪的瞪回去:看看你咋地?

    长乐公主柳眉一挑,面含煞气:不准看……



    晋阳公主蹙着柳眉,狐疑的看着面前眉来眼去的两人,似乎当她根本不存在……

    心底便难免有几分疑惑。

    一直以来,她便同自己这位一母同胞的姐姐又是敬爱又是亲近,与高阳公主的关系也比其他公主要好得多,所以她希望自己的兄弟姊妹相亲相爱,不要勾心斗角互不顺眼。

    连带着,她也希望房俊这个姐夫可以与长乐姐姐亲近一些,毕竟都是自己的至亲之人。

    可现在看起来,大概……好像……似乎……这俩人有些过于亲近了?

    嘴上说的话好像喝叱不满,实际上眼神里却又有一种化不开的东西,与其说两人在斗嘴,倒是更像打情骂俏……

    这令晋阳公主心里有些微微泛酸,好像最喜爱的玩具被姐姐给抢了,她愿意分享,却难免不爽。

    晋阳公主伸出手指,敲了敲身边的茶几,娇声道:“喂喂喂,你们干嘛呢?当着我这个妹妹的面眉来眼去的,未免有些恣无忌惮了吧?”

    “瞎说什么呢……”

    长乐公主陡然惊醒,连忙错开目光不去看房俊的脸,却也不敢面对妹妹,伸手摸了摸火烧一般滚烫的脸颊,心底发慌,羞赧的嗔了一句。

    房俊脸皮厚得多,反而冲着晋阳公主挑挑眉毛,笑嘻嘻道:“姐夫跟你姐姐闹着玩儿呢,哪有什么眉来眼去?这话可不能轻易出口,否则坏了你姐姐的名节。”

    长乐公主愈发羞不可抑,这怎地就扯到名节上了?

    好像我跟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羞事似的……

    晋阳公主眼下最关心的才不关心这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儿,盯着房俊追问道:“姐夫说让高阳姐姐向父皇谏言,父皇会答允吗?”

    房俊苦笑道:“这谁知道?可除此之外,微臣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晋阳公主握紧粉拳,急不可耐道:“那就事不宜迟,你赶紧回去与高阳姐姐商议一番,看看如何与父皇说才最恰当,我们就在宫里等着,到时候与高阳姐姐一同去父皇面前。”

    这丫头平素里没事儿就喜欢读书,经史子集倒是读得不多,最多的还是那些个小女孩儿较为喜欢的志怪传记、诗词歌赋,于是乎最受文人青睐的江南水乡便成为少女心中极为向往之地。

    很早之前,其实江南乃是蛮荒之地,即便孙权据守金陵自称为帝,长江以南依旧被中原人士视为不开化的莽荒,烟瘴遍地山越暴虐,唯有犯罪之官员方才流放彼处,与烟瘴野人为伍。

    但是晋朝倾颓,北方中原尽被蛮胡铁蹄践踏,生灵涂炭遍地尸骸,中原正统不得不暂避其锋,举族迁徙、衣冠南渡,据长江天堑而力拒蛮胡南下,这才保留了汉家半壁江山。

    自此之后,无数的中原人士涌入江南,开始散布各地,落叶生根,先进的文化与更种技术同时传入,凭借江南地区温暖的气候与充沛的雨水,农耕文明得到更好的发展。

    及至南北朝之时,江南已然成为天下最重要的产粮区之一。

    来自中原的文化开始在江南地区生根发芽,并且随着江南的发展逐步开始灿烂起来,一时间花团锦簇,蔚为壮观。

    待到大隋一统南北,江南地区更是成为文化、经济极其发达的地区,等到隋末天下大乱,无数枭雄逐鹿天下,在河北、山东一带连年混战,导致中原地区元气大损,只能凭借山东世家的底蕴苦苦支撑。

    气候温暖、风景宜人,且政治动态相对平稳的江南地区,便成为无数骚人墨客、文学士子心目当中的向往之处。

    尤其是对于晋阳公主这等看似娇憨,实则很是有几分文青气息的金枝玉叶来说,更是拥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见识一下扬州的繁华鼎盛,领略一番江水的清澈浩荡,感受一场绵密如丝的江南细雨,欣赏细雨微风红纸伞下,青丝如瀑身姿窈窕的女子木屐赤足走过小桥流水、窄巷人家……

    真乃人间天堂也。

    房俊还能说什么呢?只得慨然领取公主殿下的懿旨:“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

    看着房俊的背影走出殿门,长乐公主眉眼低垂,心里狠狠松了口气。

    自己似乎在面对房俊的时候越来越感受到莫大的压力,尤其是房俊火热的眼神时常令她芳心紊乱,明知这几乎是与鸩毒无疑的情愫,却让她心慌意乱的同时如饮甘霖,欲罢不能。

    长此以往,她当真不知假若有一天房俊狗胆包天兽性大发的时候,自己是否还能够坚定的守着底线……

    一直纤巧白嫩的手掌在眼前晃了晃,将长乐公主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便听到晋阳公主疑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人都走了那么久,姐姐却还痴痴的望着,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长乐公主轻轻吐出一口气,没有理会妹妹言语之中的揶揄,缓缓说道:“这一次即便能够求得父皇允准,姐姐也不会陪你去江南。”

    晋阳公主顿时大急,上前拉住姐姐的手,不解道:“这是为何?反正姐姐平素里要么在这宫里无所事事,要么便是去终南山的道观潜心修道,咱们结伴南下,逍遥恣意,岂不是挺好的?再者说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佛门也讲究‘入世才能出世’,领略山川风月,感受世间百态,不比你自己一个人青灯古佛的苦熬心血更能够领会道法精义?”

    长乐公主颇为诧异,惊奇道:“你小小年纪,居然能够领悟这等高深的道法?”

    晋阳公主蹙着眉儿,不满道:“姐姐休要打岔!”

    长乐公主无奈道:“姐姐到底与你不同,你年纪尚幼,规矩礼法不必太过看重,毕竟尚未定亲,纵然有人不满,有父皇回护,却也当不得大事。可姐姐乃是和离之人,残花败柳之躯,本就承担着无数的毁谤谣言,若是此番在离京万里前往江南,必定流言四起,只怕咱们李唐皇族的清誉都要毁于一旦。”

    “呿!”

    晋阳公主皱了皱琼鼻,小脸儿上满是不以为然:“休要以为我年纪小,便什么都不懂。咱们李唐皇族还有清誉吗?哼哼,就算是有,也早就被咱们那位房陵姑姑给败坏的一干二净了。再者说,这宫里头一天到晚的,关于那些个公主、贵妇的传言屡禁不止,我也都听闻了。她们一个个的不守妇道,使得天下人对咱们皇族的名誉极力诋毁,最后却要姐姐你来承担?没有这样的道理!”

    从始至终,李唐皇族的名声就不大好,毕竟似李二陛下那种将兄嫂、弟媳尽皆收入皇宫的行为在儒学传承的山东世家、江南士族眼中实乃腌臜不堪之举动,偏偏关陇贵族们尽皆血脉之中有胡人血统,对于这等事认为天经地义,也根本不管山东世家、江南士族的看法,反正我的拳头大,道理就在我这边,我行我素毫不掩饰。

    这等风气之下,你能指望那些个先帝所生出的公主们守身如玉、玉洁冰清?

    房陵公主之所以名誉扫地,是因为她与相好杨豫之幽会之时被丈夫当场撞破,且窦奉节直接将杨豫之给折磨致死,这才引起轩然大波,引得天下侧目。

    事实上比房陵公主更加豪放、玩得更过火的也大有人在……

    这就是文化的差异,在关陇贵族出身的李唐皇族看来,这一些都是习以为常,但是深受儒家文化熏陶的山东世家、江南士族却看不入眼,尽管因为实力不足、拳头不大,只能明哲保身无法干预,却也难免私底下抱怨鄙视一番,以展现自己的诗礼传家。

    可这些人当真就比李唐皇族更干净么?

    未必如此。

    只不过一方肆无忌惮随心所欲,一方遮遮掩掩欲语还休而已,私底下做的事情,其实两者大同小异。



    房俊出了皇宫,径直回到房府,南下在即,得尽快与高阳公主商议一下才成,至于到底能否让李二陛下允准晋阳公主与长乐公主一同南下,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结果回到府中,便见到父亲母亲与高阳公主、武媚娘都坐在正堂。

    房俊入内,径自入座,奇道:“这是商量什么事情呢?”

    卢氏便道:“三郎与卢家早已定下亲事,却迟迟未能成婚,这回卢家人自范阳入京,亲自到府上来拜会,提及成婚一事,咱们便商议一下,是否应当在今年冬天便完婚。”

    当初荆王李元景欲与房家联姻,被房俊说动房玄龄予以婉拒,仓促之下只能说是已经与卢家早有婚约,以此作为借口搪塞过去,惹得李元景很是不满。

    好在事后与卢家提及此事,卢家很是给面子,当即答允了这门婚事,毕竟卢氏乃是卢家嫡女,如今再与房家接亲,那更是亲上加亲,两家的关系愈发亲近。况且房家那个时候蒸蒸日上,于情于理,卢家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提起这门婚事,房俊不由得想起了那位神童卢照邻,便问房玄龄道:“父亲,卢照邻还在骊山的学堂里上学么?”

    房玄龄捋着胡须,满意道:“那孩子年岁最小,但悟性最高,气格遒古、筋骨卓异,不出意外的话,此吾之相如也!”

    言下之意,不仅对卢照邻相当满意,甚至以西汉之时的大文学家司马相如相提并论,可见的确赋有殷望。

    房俊并不意外。

    后世将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四人成为“唐初四杰”,杜甫曾赞誉此四人之成就,给予了极高的评价:“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而在此四人当中,一代文豪、手掌大权的杨炯曾说“愧在卢前,耻于王后”,可见对卢照邻之推崇备至。

    只是这人仕途失意、上期受病痛折磨,最后自投颖水而死,实乃悲剧……

    房俊便道:“此子聪慧,只是性格也相对固执了一些,不太懂的变通,父亲当加以教诲,令其懂得迂回取舍之道,否则太过耿直,难以在仕途之上走得长久,终究要吃大亏。”

    房玄龄对卢照邻、狄仁杰等学生的性情非常了解,他觉得卢照邻的才情远在狄仁杰之上,但论起为人处世却相差甚远,日后成就怕是也要受此拖累,及不上狄仁杰,所以对于房俊的话深以为然,但嘴上却说道:“老夫教学生,难道还要你这个棒槌来教?没规矩!”

    房俊讪讪而笑,不敢接话。

    高阳公主也武媚娘相视而笑,都觉得有趣,在外头横行霸道恣意妄为的房俊,也只有在父母面前才温驯得如同羊羔一般,那种落差让人忍俊不禁。

    卢氏则喜滋滋道:“你这老头子,二郎说得乃是正理,何故训他?既然是范阳卢氏的嫡子,家学渊源,那定然是个读书的胚子。再说那是自家人,自然应当多费些心思,教导好了将来有出息,咱们房家也能沾光不是?”

    娘家子弟有出息,能够得到丈夫与二儿子的认同,这自然是一件大好事。

    再者说,姻亲便是至亲,那卢照邻可是要规规矩矩的称呼自己一生姑母的,将来有了出息,也能为自己的子女多加庇护,岂不是大好事?

    房玄龄哼了一声,拈起茶水喝了一口,没接话。

    老夫老妻的,自然了解自己妻子的脾气,顺着她一些自然天下太平,若是反驳于她戗了毛儿,准定没完没了。

    老婆子发起脾气来,他服……

    卢氏见到房玄龄虽然神情不忿,却低头认同,心里愈发欢喜,便询问房俊:“二郎你对成亲这件事怎么看?”

    房俊道:“这等事母亲拿主意就好,何须问我?再者说了,这桩婚事早已铁板钉钉,绝无反悔之余地,所差只是早晚而已。只是有一样,若是今天冬天成婚,还得将日子尽量往后一些,最好是定在年后,毕竟此番与魏王一同南下,实不知几时能够回京,若是时间太过仓促,儿子恐怕赶不上。”

    自家兄弟的婚事,他这个做兄长的自然要大操大办,若是到时候赶不回来,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至于老三房遗则是否对婚期有什么想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他发言的余地呢?

    且不说这是唐朝,就算是在后世,有卢氏这样一个强势霸道的母亲,你也别想在婚事上什么都做主……

    卢氏便说道:“那行,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婚礼事宜让媚娘帮我就可以。”

    如今卢氏极为得意武媚娘,儿子这个小妾虽然不是正妻,却颇有大家风范,而且强势利落、能力极强,府中大小事务,卢氏都愿意与武媚娘商量着来,甚至于数次想着将来将府中大权尽皆交付于武媚娘掌管……

    武媚娘乖巧道:“儿媳自会配合母亲,将婚事张罗得妥妥帖帖,还请父亲、二郎放心便是。”

    一旁的高阳公主浑不在意,这种琐碎事她最是没耐烦了,非但没有一丝一毫地位堪忧的担心,反而庆幸有了武媚娘这样一个帮手,一应事务都交给武媚娘处理就好,绝对不会出岔子,她自己则优哉游哉……

    大事定下,卢氏这才想起询问房俊:“你这个时候不在书院里待着,也不筹备南下事宜,跑回来做什么?”

    房俊略一犹豫,便将晋阳公主意欲随同南下一事说了。

    这种事非是什么秘密,家中也迟早会知道,没必要隐瞒。

    结果刚一说完,立即便感受到家人们的目光刀子一般刷刷刷的刺过来,令他如芒在背……

    卢氏冷笑:“晋阳公主意欲与你一同南下?哼哼,怕是你想要与长乐殿下一起下江南吧。”

    有关于房俊与长乐公主之间的流言,房家上下不仅听得耳朵起茧子,甚至于数次商讨过此事,固然卢氏此刻冷嘲热讽,也不必避讳什么。

    房俊苦笑:“母亲想到哪里去了?儿子就算有这份心思,又岂能指使得动晋阳公主?”

    卢氏道:“呵呵,还说不是你想的,自己露出尾巴了吧?谁还不知道晋阳殿下与你最是亲近,只怕三言两语就被你给哄骗了去,心甘情愿被你利用。”

    房俊还欲辩解,房玄龄已经放下茶杯,起身道:“这些是他们这些小辈之间的事情,他们两口子自己商量就好,咱们跟着瞎掺和什么?”

    卢氏有些不忿,自己儿子的事儿自己这个当娘的怎地就管不得?

    不过见到房玄龄已经背着手走到了门口,只得将一肚子话都给咽下,狠狠的瞪了房俊一眼,威胁道:“总之不准你胡来,否则老娘饶不了你!”

    起身追着房玄龄出去了。

    堂内只剩下夫妻三人,感受到妻妾揶揄的目光,房俊无奈,摊手道:“当真是晋阳公主想要南下,与我毫不相干,娘冤枉我了!”

    武媚娘只是抿着嘴笑,看上去显然不信,高阳公主则哼了一声,淡淡说道:“那么紧张作甚?就算你对长乐有觊觎之心,本宫也懒得去管,你若当真能将她给娶进府里来,本宫倒还佩服你几分。”

    房俊以手抚额,无奈道:“合着为夫就说不明白了是吧?”

    武媚娘到底知心贴肺,笑着将这个话题岔开,看着高阳公主问道:“且不去管郎君心思到底如何,倒是殿下你,是否想要去江南逛一逛?”

    “那自然是要去的!”

    高阳公主扬起脖子,一脸理所当然:“难道让本宫待在长安,看着她们双宿双飞逍遥快活?总得就近盯着才行,免得咱们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姐妹,却还懵然不知。”

    房俊大为头痛,这娘们儿一会儿说完全不在意他与长乐公主如何,一会儿又莫名其妙不知是不是在吃醋,简直不可捉摸,只好服软,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回头便入宫一趟,见见晋阳公主,然后一起去陛下面前求求看,看能否得一道旨意准许你们离京南下,也正好趁机出去散散心,领略一番江南风物。”



    听到与姊妹们结伴去江南游玩,高阳公主顿时大为意动,却又不愿意让房俊这厮凭白占了便宜还卖乖,眼珠儿转转,娇哼一声,故作不屑道:“谁说本宫愿意去江南了?千里迢迢的,舟车劳顿费时日久,怕是没到江南的这身子骨便散了架,简直遭罪。”

    不说去,也不说不去,傲娇得很。

    房俊岂能看不出她的小心思?却也拿她没辄,只好看着武媚娘问道:“媚娘要不要同去?你这一年到头的料理家中琐事,前些时日去九成宫便没空,不如这次一起吧。”

    武媚娘温婉一笑,略微摇头,轻声道:“妾身哪里走得开?家中产业巨大、事务极多,若是咱们都走了,怕是要闹出乱子来,再想收拾那可就费心费神了。按理说应当让淑儿一同跟着的,她自幼长在江南,如今远嫁关中,思乡之情必定迫切,只是如今她有孕在身,万万经不得这么远的路途跋涉,万一动了胎气那可了不得。妾身留在长安,看顾产业的同时也能照拂淑儿,郎君与殿下去江南也能放得下心,玩得痛快一些。”

    房俊知道她最看重权势地位,一般女人那些个风花雪月根本不曾放在眼中半分,也只得依她。

    回头又去看高阳公主,问道:“殿下打算几时进宫,请示陛下?”

    高阳公主瞪着他道:“本宫还没答应你去江南呢!”

    房俊呵呵一笑,起身道:“那行吧,为夫这就派人入宫告知晋阳公主一声,既然高阳殿下不愿远行,那她们也就此作罢。为夫去与魏王殿下商议,将琐事都料理妥当,争取明后天便启程,年前尽量赶回来。”

    言罢,就往外走。

    高阳公主瞪大眼睛,心说这人怎地这般不经逗?

    说说而已,你就不能让着我点儿?

    心头赌气,哼了一声,撇过脸去,任由房俊走出了门口……直至门外半晌无声,这才确认这厮果真走了,高阳公主立马沉着脸,一回头,便见到武媚娘一脸笑意的模样,气道:“你还笑?这个棒槌丝毫不知体恤妻妾,简直榆木疙瘩,真真岂有此理!”

    武媚娘掩唇浅笑,安抚道:“男人总归要面子嘛,虽然贪花好色乃其本性,可即便心里再是想要,当面也总是不好承认,似殿下这般揭破郎君的心思,一点余地都不留,怕是已经恼羞成怒了呢。”

    高阳公主气道:“本宫也只是说说而已,就算明日他将长乐姐姐给娶回来,本宫也只有高兴的份儿,怎会阻拦?居然还甩脸子!”

    武媚娘笑了笑,问道:“殿下到底要不要去江南?若是去,可想好了要如何进宫去跟陛下说?”

    高阳公主哼了一声,道:“有什么可想的?实话实说呗,至于父皇是否答允那就不关本宫的事,大不了本宫就一个人去,偏不让这个黑面神如愿。”

    武媚娘笑着摇摇头,没有再多说。

    这位公主殿下金枝玉叶,从小那便是娇生惯养的,性格中有些任性冲动自是难免,所幸对于郎君很是敬爱,刷小性子的时候也懂得些分寸,很是害怕惹得郎君不高兴。

    也幸亏有这么一份真心感情羁绊,否则若是郎君不能降服她,指不定人性之下还能闹出些什么不可收拾的举动。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非郎君惊才绝艳功勋盖世,又懂得闺房画眉之乐,擅于取悦女子更无半分大丈夫的颐指气使,自己又何尝能够死心塌地呢?

    命中得此佳婿,一生足矣。

    若是尚不满足仍要招惹事端,那可真真是作死了……

    *****

    大理寺。

    孙伏伽将侍中刘洎、刑部尚书张亮请到值房当中,三人落座,书吏奉上香茶之后退出去,将房门掩好。

    孙伏伽亲自执壶给两人斟茶,两人谦让一番,纷纷拈起茶杯呷了一口,然后放下茶杯,齐齐看着孙伏伽。

    孙伏伽再次执壶续上茶水,开门见山道:“今日请二位过来,实是想要就三法司审讯关陇子弟与大散关外背殴打致残一案,征询二位之见解。”

    这件案子在朝中引起的轰动极大,尤其是此案之后续,长孙家的庶长子长孙涣自戕与自家府宅的大门前,这可是赵国公的袭爵人、长孙家的家主继承者,陛下亲自下旨敕命审查的大案要案,这眼瞅着过去了很多时日,再也不能拖下去了。

    张亮挠挠头,苦笑道:“国法律例,不容亵渎,岂是吾等私自之见解便可结案?案发之时,所有目击者都声称贼人黑巾覆面、不见面容,却又都口口声声认定乃是右屯卫之兵卒……这其中的纠葛,人人心知肚明,却偏要将吾等架在这火堆之上炙烤,当真是令人心烦意乱。”

    案子拖着这么些时日,大抵的情况都已经调查得差不多。

    受害者认定行凶者乃是右屯卫兵卒,可又说行凶者皆是黑巾覆面不辩面容,这简直就是自相矛盾。而派人将右屯卫的将军高侃叫过来问话,对方极其强硬,矢口否认不说,还叫嚣着要将构陷污蔑者绳之以法。

    最为难的是,只要右屯卫不承认,大理寺就完全没辙。

    总不能给右屯卫有可疑的兵卒都抓到大理寺来刑讯逼供吧?且不说刘洎与张亮这两人根本不可能答允,就算答允了,他孙伏伽前脚将人抓回来用刑,后脚那房俊就能打上门来一把火将大理寺衙门给点了……

    更何况,论起关系亲疏,孙伏伽自认与房俊之亲近绝对不下于这两人。

    其实事情的真相明摆着,关陇子弟嚣张跋扈,在长安城内意欲调戏房家小妹不成,然后当街行凶,恰巧一众皇族子弟路过,双方大打出手,导致皇族子弟多人受伤,连太子殿下的世子都被打破了鼻子。

    再然后便是房俊放出话去要疯狂报复,这些关陇世家觉得房俊这个棒槌什么事情都做得出,赶紧让自家子弟连夜撤出长安,前往陇右暂避锋芒,却不曾想中了房俊的计策,设下伏兵半路袭杀……

    不仅如此,长孙无忌大抵是看透了房俊的手段,认为房俊必定会大开杀戒,所以非但没有让自己的儿子出城面临危险,更没有向关陇贵族们示警,反倒是让长孙涣跑去宗正寺门前投案自首。

    结果被房俊给摆了一道,房俊没有将关陇子弟尽皆诛杀,使得长孙涣之行为愈发凸显其自私自利、坐视盟友子弟惨死,甚至想要以这些关陇子弟的性命来达到置房俊于死地的目的……

    关陇贵族们本就身负胡族血脉,行事冲动极其血性,怒火冲天之下,固然不敢对长孙无忌如何报复,但是整个关陇贵族的联盟却几乎名存实亡,陷于崩溃之危机。

    迫不得已,长孙无忌只好壮士断腕,将儿子长孙涣当作弃卒抛出去,以此平息关陇盟友之怒火,更加房俊推下水……

    这满朝文武不知历经多少朝堂斗争,阴谋阳谋智计诡计一辈子见识无数,只需稍微捋一捋,很快便搞明白了其中的曲折之处,同时不得不对房俊竖起一根大拇指,赞一声后生可畏。

    那可是长孙无忌啊!

    出了名的“阴人”,这次却被房俊给坑得不得不搭上了一个儿子……

    与此同时,大家也都认识到这是一场足以颠覆整个朝堂势力的事件,稍有不慎,便会导致很大的连锁反应,引发朝堂震动,进而影响整个天下。在东征即将开始之际,这种后果是任何一个大臣都承担不起的。

    所以这几日孙伏伽焦头烂额,想来想去也不知该当如何处置这个案子,张亮与刘洎这两个滑头更是百般推脱,今日身体抱恙、明日衙中有事,拖拖拉拉总是不肯前来大理寺商议,显然是存了置身事外的打算。



    孙伏伽也不是白给的,岂能让他们如愿?

    所以今日干脆带着衙中官吏亲自登门,讲这两人给请到大理寺衙门,无论如何,今日就要拿出一个章程来,不管后果怎样,咱三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特么都别想将黑锅甩给我!

    “再多的难处,也不能将此案无限制的拖下去,不仅关陇那边催得紧,急头白脸的天天到大理寺衙门来嚷嚷一通,最要紧还是陛下已然降旨,身为臣子,就得为君分忧。难不成两位还想等着哪天被陛下叫去宫里训斥一顿,斥责吾等办事不力?”

    孙伏伽阴沉着脸,手底下在给斟茶,言语之间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娘咧!

    都是为陛下办事,谁比谁傻啊?

    遇事不前、绸缪无断,算来算去都算着自己手里那么点蝇头小利,既不愿得罪人又想着担当大任,将别人当傻子一样往前顶,就这么点出息将来还有何前程可言?

    这两人估计这辈子也就走到头儿了,仕途之上再难寸进。

    张亮放下茶杯,瞄了一眼刘洎,这厮正低眉垂眼“伏溜伏溜”的喝着茶水,仿佛这大理寺衙门拿来招待客人的茶叶是极品好茶一般,品的有滋有味儿。知道这老贼滑头,只得说道:“孙寺卿稍安勿躁,此案牵连甚广,影响深远,还是要谨慎处置,方能不留后患,贪功冒进,实在是下下之策。”

    孙伏伽顿时有些着恼,不悦道:“郧国公既然也知道此案牵连甚广,那就更应当速速结案。陛下将此等重任交付于吾等,吾等自当为君解忧、稳定朝纲,岂能拖拖拉拉迟迟不决?长此以往,影响更甚,无论关陇贵族们亦或是房俊,都不是易与之辈,万一由此案而引发更大规模之事件,这等责任由谁来承担?谁又能承担得起?”

    他极为恼火,这张亮简直就是个草包,只是依仗着当年的军功进爵国公,实则毫无才能,这个时候居然还能说出这般不负责任的话语,说一句尸位素餐都不为过。

    怪不得当初被房俊砍了儿子的手臂,继而在江南又差点给饿死,折腾得服服帖帖转而投入房俊门下,当真是气节亏输、毫无担当……

    被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张亮面上阵红阵白,心中火起,却也不敢翻脸。孙伏伽固然爵位没他高,但人家乃是当年的状元,士林当中名声极高,扺掌大理寺多年深得李二陛下宠信,自己是万万不能相比的。

    只得忍着怒气,淡淡说道:“孙寺卿之言有理,其实在本官看来,此案之所以难以决断,只不过正因你说那般,牵连甚广、影响深远。除此之外,单以案情来说,却是清晰无比,关陇子弟被人殴伤致残,虽然一口咬定乃是房俊指使右屯卫兵卒所有,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人证物证俱无,岂能单凭口供便指认房俊与右屯卫?故而,应当首先确认房俊与右屯卫之清白,若是之后再有证据显示房俊于此有关,再行调查不迟。其次,调集长安左近各县之衙役,重新勘察现场、收集线索、追查真凶。”

    他的算盘很简单。

    首先他是房俊的人,想要寄托着房俊进入太子的班底之中,那就必须将这位让他敬畏非常的家伙满意,将房俊从这件事情当中摘出去,是他最大的任务。

    其次,将水搅浑。

    其实整件事的事情非常清楚,再想从中做出一些文章并不容易,但是若能够将长安所有刑事方面的力量都给拖下水,到时候即便什么也查不出,那也是法不责众,不可能怪罪到他们三个头上……

    孙伏伽蹙眉,这特么不就是推卸责任么?

    他没吭声,又看向刘洎。

    刘洎老神在在的喝茶,见到孙伏伽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知道想要混过去是不成了,想了想,放下茶杯,说道:“二位想必也知道,本官出身御史台,半辈子干的都是纠察风纪、揭发检举之事,虽然与刑案也能扯上边儿,但实则对于办案却是一窍不通。陛下之所以令本官参与此案,乃是为了监督公正、检举不法,本官也深知陛下之用意,不敢妄言案件,以免误导案情。所以,本官觉得郧国公之言不无道理,当然若是孙寺卿另有主张,本官也洗耳恭听,无有不从。”

    张亮啧啧嘴,一脸钦佩的看着刘洎。

    自己还是嫩了点啊,怪不得人家能够从御史台一个监察御史起家,一路青云直上,又是治书侍御史,又是御史中丞,如今更是官拜侍中,成为宰辅之一,论起这甩锅的本事,简直炉火纯青,自己拍马难及……

    他一肚子钦佩,孙伏伽却差点气歪了鼻子。

    娘咧!

    这特么是朝廷重臣说出来的话?

    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正经事却毫不上心,满脑子琢磨的都是有利则驱、有害则避,简直无耻之尤!

    孙伏伽气得深深喘了一口气,幸好涵养不错,没有当场踹桌子发飙,却也铁青着脸,点点头,沉声道:“还是刘侍中有见地,三言两语便直指本案之核心,本官钦佩不已。既然如此,那不妨便按照郧国公之言,先申明房俊与本案无关,继而恳请陛下降旨,准许吾等集合关中诸地衙门之刑讯人员齐聚一堂,重新勘察现场,寻找证据,希望能够迅速破案。刘侍中意下如何?”

    刘洎颔首道:“如此甚好,既然两位都没有意见,应当将此写具奏折,呈递于御前。既然这个意见乃是郧国公所出,那就有郧国公执笔吧,吾二人一同签字画押,附于骥尾。”

    孙伏伽面无表情道:“如此甚好!来人,笔墨伺候!”

    “喏!”

    便有书吏推门进来,摊开宣纸在桌案之上,然后拿过砚台注入少许清水,取过模块开始研磨。

    张亮瞪大两眼,懵然不知所措。

    这怎地转眼之间,就要以我为主,甚至让我来亲手书写奏疏?

    摆脱,我那个提议只是个借口而已,通篇都是推脱责任,只不过是你孙伏伽非得追着我问我的意见,这才胡诌出来。

    娘咧!

    这道奏疏若是写完了呈递给李二陛下,李二陛下还不得扒了我的皮?!

    这两个老奸巨猾的混蛋,我只想着搪塞过去,却一不小心便掉进了坑了……

    奏疏是肯定不能写的,这等话语私底下说说耍耍无赖也就罢了,那是绝对拿不上台面的,更何况是呈递在李二陛下的御案之上?

    张亮知道抡起官场套路处事圆滑,自己万万不是这两个老狐狸的对手,也顾不上颜面,抱拳苦笑,告饶道:“二位哥哥,你们可饶了我吧。我张亮一介山匪出身,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焉能写出一份奏疏?更何况刚才的提议细细想来,也有诸多不妥之处,咱们不必急于一时,再商量商量,拿出一个完美的章程出来,这才能够不负陛下之所托。”

    “哼!”孙伏伽冷着脸,不说话。

    刘洎笑了笑,拿起茶壶给孙伏伽斟茶,说道:“既然郧国公觉得有些不妥,那就再行商议亦是无妨。总之这件案子咱们三人俱为一体,还是要妥善处置,方能不负陛下殷望。”

    他是亲房俊派系的,也算是半个太子党,自然要维护张亮这个房俊的马仔。

    张亮赶紧颔首,陪笑道:“刘侍中所言极是,刚刚是在下有些鲁莽,如此重大之案件,自当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孙伏伽臭着一张脸,不过终究没有发作,拿起刘洎斟的茶水,缓缓呷了一口。

    张亮便松了口气,同时暗暗打定主意,自己要把嘴巴管好,无论这两人再问自己什么都不能乱说,反正我就抱着咸鱼心态,煎糊了也不翻身,你们怎么说就怎么是,这件事上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茶水有些泛白,喝在嘴里没什么味道,孙伏伽也没有喊书吏进来,而是亲自起身从书架上的一个茶叶罐中取了一些茶叶,将壶里的倒掉,重新沏了一壶茶,三人对坐,给两人分别斟了一杯。

    两人赶紧谢过。

    虽然论官职、爵位,孙伏伽算是三人当中最低的,但是人家资格老啊,这可是先帝之时首次科举考试的“状元”,名声一时无两,士林当中的地位这二人望尘莫及,更何况此君乃是李二陛下的心腹班底之一,“圣眷”之优隆,二人更不能比。

    所以此次三法司会审,尽管中书省的地位更高,三人当中却是以孙伏伽为首……

    喝了两杯茶,孙伏伽再次说道:“既然从长计议,那么敢问二位,可否有什么更好的解决方案?”

    他是个干实事儿的,性子急,最是受不得这两人得过且过、相互甩锅的行为,只想着赶紧将这件事情处理完毕,免得拖延下去使得事态发生变化,横生事端,若是导致朝局混乱,那可就是李二陛下东征国策的罪人。

    谁知刘洎、张亮两人拈着茶杯半晌,只是低着头闷闷的饮茶,一声也不吭……

    孙伏伽就有些无奈。

    官场之上就是如此,捧红踩黑、趋利避害,乃是人之常情。即便吏治清明如贞观一朝,天下安定民心稳固,也难免有些官僚唯恐责任加身,做起事情来束手束脚,甚至百般推诿。

    这是人性,古往今来,历朝历代都不可避免。

    他自己倒是想着尽管结案,以免后续的影响加深,导致朝政震荡,可面前这两位却不是这么想,他们大抵只是能推则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甚至于说不得背地里还会有一些见不得人的龌蹉交易……

    孙伏伽也不是当年热血激荡的毛头小子了,刚刚发泄了一通,那还能用性格耿直、忠于国事来解释,可若是继续发作,那就是打这两人的脸,未免有让人觉得借着踩低别人来抬高自己的嫌疑。

    只有你忠诚勤勉,别人都是尸位素餐?

    此乃官场之大忌……

    到了孙伏伽这个境界地位,早已到了收发自如、喜怒不形于色的地位,可以发作出来向别人展示自己的态度,自然也可以沉默着表达自己的立场。

    他问了一句,没得到两人的回答,便不再多说,也低着头慢悠悠的饮茶,不再继续追问,却也不提改日再议这等话语。

    就这么耗着呗……

    值房之内安静得有些诡异,三个人相对而坐,一壶茶水热气升腾、茶香氤氲,一杯一杯的续上,“伏溜伏溜”之声竟好似夜半虫鸣,此起彼伏,却并未破坏这种宁静的气氛。

    人是有境界的,或是性格,或是心性,或是脾气,都各有特点,甚少雷同,但是当个人之修养臻达一定之境界之后,会完美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平素霹雳火爆的一个人,在某一个场景之下会安静得有若磐石,不动如山。

    古时候狩猎,没有更加锋利的兵刃,想要与野兽搏斗就只能凭借强大的定力与其对峙,这个时候无论猎人或是野兽,往往谁先动,谁就失去了先机,露出了破绽。

    对手就可以在一瞬间发动致命一击。

    眼下虽然非是狩猎,也没有谁是即将被捕猎的野兽,但情景居然与打猎之时非常相似,三个人都这么老神在在的抻着,谁也不愿意先出头,然后被另外两人将责任给推到头上来。

    这个时候,就彰显出道行的深浅了。

    所以张亮头一个抻不住……

    茶水换了两壶,张亮一杯一杯的饮下肚,只觉得心烦气躁,活动了两下腿脚,看看面前优哉游哉仿佛继续喝一宿都没问题的两个老狐狸,心里有些服气,张望一下四周,问道:“孙寺卿,茅厕在何处?本官先去如厕。”

    孙伏伽眼皮都未抬,呷了一口茶水,淡淡说道:“大理寺衙门之中,并无茅厕。”

    张亮已经打算起身,一手撑着地席,一条腿踩着,闻言顿时僵在那里,不可思议道:“怎么会没有茅厕?平素大理寺的官员都不需要如厕吗?”

    孙伏伽给自己续上茶水,道:“咱们大理寺松懈得很,衙门地方小,若是再弄个茅厕,夏日之时臭气熏天,整个衙门都没法办公,所以一般谁要如厕,那就请个假,要么去旁边的衙门,要么干脆回府解决。”

    张亮有些傻眼,瞧你一本正经的模样,老子若是缺了几根弦,怕是就要信了……

    谁家的衙门可能没茅厕?!

    娘咧……

    可人家孙伏伽说了没有,你总不能出去满院子去找吧?至于回家解决……那当然不可能。

    他都能够想象得到,只怕自己前脚回家,后脚这两个老狐狸就能整治出来一份奏疏送到李二陛下的案头,内容且不必说,肯定会在里头加上一段“郧国公内急,回府如厕”这样的话语,回头李二陛下就能将自己叫进宫里去,骂个狗血淋头,而且所有的后果都得自己来背。

    至于解释……

    难道自己还能跟李二陛下说,是孙伏伽这个缺德鬼说了大理寺没茅厕,自己忍不住了没法子才回府的?

    若是真的说出这等蠢话,那就不是挨骂了,估计能被李二陛下给踹死。

    如此蠢货,要你何用?

    ……

    张亮不得不忍着小腹鼓胀,又重新坐了下来。

    刘洎抬起眼皮,笑眯眯的看着他,温言道:“年纪轻轻的,身体却是这般不好,连吾等两个老东西都比不过,郧国公往后可得注意保养啊。怎么样,还忍不忍得住?若是忍不住,便先行回府解决也无妨,咱们在这里等你。”

    张亮心说我信你个鬼,你这个糟老头最坏了,连忙摇头道:“忍得住,忍得住,话说孙寺卿这茶叶当真不错,饮之口齿留香,令人精神百倍呀,哈哈。”

    话音未落,孙伏伽已经提着茶壶递了过来,给他面前的茶杯续上水,说道:“这可是老夫从房相府上收刮来的,据说是房二郎孝敬他老子的极品好茶,别处还当真喝不到。郧国公有口福,既然好喝,那就多喝点。”

    张亮一脸黑线,鬼才想多喝点……

    两双绝不昏花的老眼一起瞅着他,张亮只好将茶杯举起,呷了一口,嘴角抽搐一下,强笑道:“很好很好,多谢多谢……”

    茶杯刚刚放在茶几上,茶壶已经递了过来,将茶水续满。

    张亮算是服了……

    “本官思来想去,先前的提议其实还算是不错,虽然也有诸般瑕疵,单就目前形势来说,也算是上佳的处置办法了。二位若是由更好的法子,那就说出来咱们商议商议,若是没有,干脆就那么办吧。”

    他知道凭借自己的道行,在这两个老狐狸面前那是绝对占不到便宜的,与其如此拖下去,说不得在哪里就被两个老家伙给坑了,那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吃点亏也放在明处。

    刘洎瞅了瞅孙伏伽,问道:“老夫是束手无策了,那就依着郧国公的办法?”

    张亮郁闷,非得口口声声的提醒那是我的想法?这老东西当真油滑,一点风险都不肯沾。

    孙伏伽心里是不愿意的,但是也知道这两个家伙根本就拿不出雷霆魄力,一边是房俊,一边是关陇贵族,那边也不愿得罪也不敢得罪,只好说道:“那就这么办吧。”

    刘洎捋须颔首,道:“既然意见一致,那么便依从郧国公的建议吧,不过这等功勋咱们两个老家伙就别跟郧国公争了,将郧国公的名字列在前头,咱们在最后落款。”

    张亮翻个白眼,算是彻底见识了这两个老东西的无耻。

    谁说长孙无忌才算是“阴人”的?

    这官场之上就没个好东西,没见到连孙伏伽这样自诩清正自持、德才兼备的官员也都明哲保身,将同僚推出去承担责任么……



    重新将书吏叫了进来,铺好宣纸,研好墨汁,孙伏伽提笔落墨,洋洋洒洒一份奏疏顷刻间一会而就,略微吹干了墨汁,交给刘洎与张亮两人观看,检查是否有疏漏错误之处。

    刘洎展开奏疏,一目十行的看了,赞道:“不愧是帝国第一个状元,这份文采足以傲视群豪,即便是崇文馆那些个大学士,怕是亦要自愧不如。”

    孙伏伽淡然道:“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张亮将奏疏接过,仔仔细细字斟句酌,看了好半晌……

    他本是农户出身,少年之时好勇斗狠横行乡里,后来加入瓦岗军打家劫舍四处征战,根本就没读过几天书,文采照比面前这两位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所以他不得慎重对待,文人最是狡猾奸诈,字里行间藏着陷阱乃是家常便饭,若是一时不慎被人给坑了,那他哭都找不到地方……

    仔仔细细看了好久,方才将奏疏看完,起码表面上没什么陷阱,遣词用句也很是寻常,提到了这个建议是他张亮提倡的,然后他们两人认为可行,据此呈递给皇帝陛下,请皇帝陛下决断。

    张亮一狠心,签字画押。

    他知道以自己的水平,若是孙伏伽当真在这奏疏之中藏了什么玄机,那也是绝对看不出来的,还不如光棍一些,起码搏得一个敢作敢当的面子……

    孙伏伽与刘洎也先后在奏疏的后面签字落款。

    然后孙伏伽将奏疏折好,用一个进呈奏折专用的硬纸封皮夹住,看着两人问道:“谁进宫呈递这封奏疏?”

    张亮当即摇头:“这件案子以孙寺卿您为主,还是劳烦您跑一趟吧。”

    如此明显的推诿责任的奏疏,主意又是他出的,若是由他进呈给李二陛下,怕是奏疏没看完,自己就得挨一顿骂。

    刘洎也道:“郧国公之言有理,就劳烦孙寺卿吧。”

    他如今已经成了侍中,却尚未到门下省履职,这个职位本就是多方觊觎之目标,由他捡了便宜,不知多少人恨得咬牙切齿眼红不已,所以眼下要做的便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待到履职之后尘埃落定才能放心。

    绝对不能发生任何变故……

    孙伏伽知道这两人的秉性,也不指望他们能承担责任,只好颔首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代劳了。”

    当下三人收拾妥当,出了大理寺衙门。

    刘洎前往御史台,他即将履职,御史台的工作一定要交割清楚,这是很庞大的工作量,一点也不能马虎。孙伏伽则坐着马车前去皇宫,至于张亮,自然是忍着小腹的鼓胀,夹着腿赶紧去寻找一处茅厕……

    *****

    孙伏伽抵达太极宫的时候,恰好长孙无忌、李绩、马周三人都在。

    孙伏伽通禀之后被内侍带着进了御书房,鼻端茶香氤氲,见到李二陛下与三位大臣席地而坐,气氛很是融洽,赶紧上前见礼。

    李二陛下笑呵呵的一摆手,道:“毋须多礼,来来来,快坐,来人呐,给孙寺卿赐茶。”

    孙伏伽谢恩之后,坐在马周身侧,便有内侍上前为其斟茶。

    刚刚在大理寺喝了一肚子茶水,这会儿见了茶水,闻着茶香,孙伏伽只觉得有点反胃,将茶杯拈起浅浅的呷了一口,便放在面前茶几上,再也未动一下。

    李二陛下心情看起来不错,脸上带着笑,看着马周与孙伏伽问道:“二位来得正好,刚刚莒国公将奏疏递进宫里来,说是年老体衰、精力不济,难以主持民部庞大的工作量,恳请致仕告老,颐养天年。二位说说看,朕是否应当准奏?”

    孙伏伽与马周互视一眼,后者道:“莒国公确实年迈,尤其是当年出使突厥,导致身被数创,伤及根元,这两年时常染病,缠绵病榻,对于民部事务已是有心无力,依臣之见,当准许致仕,并且加以恩荣赏赐,向天下人昭示陛下厚待功臣之心意。”

    孙伏伽附和道:“马府尹之言,甚为在理,臣附议。”

    心里不得不感慨,这马周果然是国之干臣,处事果断且勇于担责,当着皇帝以及诸位大臣的面可以毫无顾忌的道出自己的意见,根本不在乎背后是否牵动某些人的利益。

    若是换了张亮与刘洎那二人,怕是只会说一句“陛下英明神武,乾纲独断”……

    就觉得很是舒坦,跟马周这种人同僚为官,那才是能干出些事情立下功绩的。

    李二陛下显然心中早有决断,见到两人赞同,便颔首道:“英国公的意见亦是如此,既然这样,那朕便准奏吧。”

    言罢,又叹息一声,唏嘘道:“莒国公忠肝义胆,为国操劳,对朕更是赤胆忠心、置生死于度外。想当年就是这位握不得刀、杀不得人的一介书生,却敢于出使突厥,扬我大唐之威于域外,更能够从突厥人的王庭杀出一条血路,这份卓然胆识,千古少有!”

    在座诸人顿时面色古怪。

    倒不是对李二陛下的赞誉有什么质疑,而是既然说起莒国公唐俭当年出使突厥,就不得不提一提那位被称为“军神”的卫国公李靖。

    贞观四年,唐军在李靖率领下,一路猛攻,把刚刚遭遇天灾的东突厥打得只剩几万人。颉利可汗退守铁山,派人称降,李二陛下派大臣唐俭等前往铁山,安抚颉利可汗。

    当时的局势看起来似乎是大唐把东突厥打服了,只需等着与突厥和谈即可,但李靖知道东突厥这只是暂时示弱,以赢得喘息之机,等待他日东山再起。

    这个道理,李靖知道,他认为身经百战的李二陛下也一定明白,但偏偏这个李二陛下还要派遣唐俭出使突厥安抚颉利可汗,所以李靖觉得李二陛下这是要让唐俭做大唐的“郦食其”。

    汉朝初年,楚汉相争,郦食其出使齐国,劝阻齐王田广投降汉王刘邦,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得田广心动,放松警惕,韩信趁其不备率大军一举攻克,田广觉得自己被郦食其给骗了,恼怒之下将其烹杀。

    郦食其便成了历史上有名的“死间”。

    李靖认为当前的形势与汉初基本无二,唐俭就是李二陛下派出的郦食其,而他自然不介意做一回韩信。

    于是李靖当即告诉麾下将领,只要使者唐俭一到突厥,必会使得突厥上下放下戒备正是发动突袭、剿灭强敌的好机会,并且说“机不可失,像唐俭之流,死掉也不足惜”……

    之后李靖受到唐俭抵达突厥的消息之后,当即挑选精兵一万,从白道袭击突厥王庭,突厥上下果然没有防备,被唐军杀的溃不成军,颉利可汗被擒,东突厥宣告灭亡。

    这一战使得李靖立下名垂千古之功勋。

    在李靖看来,区区一个唐俭,如何与覆亡突厥、扫灭大唐北疆强敌相提并论呢?

    然而对于唐俭来说,事情就没那么美妙了,所幸他留了心眼儿,一看形势不妙撒丫子跑路,居然逃出了突厥追兵的重重追杀,幸运的返回大唐。

    从此之后,唐俭每见李靖必定破口大骂。

    你想要立下千古之功,却拿老子的命来填,换了谁也得不死不休啊!幸亏唐俭是个文臣,身手远及不上李靖,所以只是骂,却也从未拔刀相向。而李靖虽然理由非常充分,但到底理亏,任凭当面唾骂也只是苦笑以对……

    也就是这些年李靖淡出中枢之外,唐俭也上了年纪心性有所变化,这才渐渐的淡漠下去,然而这件事却一直作为趣谈,广为流传。

    李二陛下见到众人面色怪异,也醒悟到自己提及当年唐俭出使突厥之事使得大家想起了唐俭与李靖之间的恩怨,笑了笑,环视众人,缓缓说道:“还有一事,英国公谏言,若莒国公致仕,则民部尚书的职位暂且空置,由太子担任检校民部尚书,负责民部一应事务,以为历练……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御书房内瞬间寂静,原本因为谈及唐俭与李靖恩怨纠缠这等趣事而带来的欢快气氛,也变得肃然凝重起来。

    一般来说,太子册封之后,只需要跟在皇帝身边学习处理政务就可以了,一则是为了有更加充裕的时间向帝师门学习如何当好一个皇帝,另一方面也算是皇帝对于太子的一个控制。

    毕竟太子乃是储君,是以后将要继任的新皇,身边总归会归拢一些文臣武将倚为班底,以便将来能够顺利接掌朝政。但与此同时,对于皇位威胁最大的也是太子,因为满朝文武唯有太子的个人势力最庞大,而且太子继位名正言顺,万一太子嫌弃皇帝活的太久,等不及想要上位,那可就危险了……

    只有当皇帝打算逐渐将手里的权力交付于太子,一边皇位能够平稳过渡的时候,才会让太子参与到具体政务之中,负责某一方面尤其是钱粮税赋甚至于军队兵事的重任。

    难道说,李二陛下已经打算将权力逐渐交予太子了?

    且不说李二陛下如今春秋鼎盛,万一过早移交权力依旧可能重蹈高祖皇帝的覆辙,前两天还将晋王殿下给安插进了尚书省呢,这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亦或者,这太极宫里发生了重大的事件,令李二陛下不得不如此?

    毕竟这件事情的意义实在是太大,免不得诸位大臣胡思乱想……

    当然,提及这个提议的李绩是例外。

    见到有些冷场,李绩干咳一声,缓缓说道:“陛下圣明,微臣以为确实可行。”

    长孙无忌眉毛一掀,当即反驳道:“太子直接掌管中枢衙门,且是民部这等汇聚天下钱粮财赋之重地,古往今来,未有先例,老臣还请陛下慎重考虑。”

    他是支持晋王的,最不愿意见到的便是太子的地位一日稳过一日,这都要开始接手民部了,怕是还未等到晋王展现能力,太子攥紧了大唐的钱袋子就已经稳如泰山了。

    这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二陛下依旧面带轻松,一言不发,孙伏伽、马周算是适逢其会,根本不知前因后果,无论心思如何,自然更不敢贸然开口。

    李绩今日一反常态,说的话比以往一个月说的都多,接着长孙无忌的话语便说道:“所谓先例,亦是由人所创,后来者按图索骥、萧规曹随而已,焉能一言而为千秋万世之法?时局变幻,斗转星移,这世间之事日新月异,所谓之成法自然亦当日日革新、与时俱进。既然亲王能够如尚书省直接在陛下身边处理政务,太子又为何不能检校民部,更早的学习处理朝政呢?”

    长孙无忌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心底有些懊悔,一时失察,只顾着将晋王安插进尚书省,由此来攫取政绩,却没有意识到这既是晋王的机会,同时也留给了太子可乘之机。

    晋王进入尚书省这本就不合规矩,哪有在太子已经册封的情况下,又抬出来一个亲王与其打擂台的?这已经不仅仅是对太子的不公平,更埋下了朝政震荡的危机。

    这等情况下,还有什么理由阻止太子扺掌民部呢?

    除非先让晋王离开尚书省……

    这当然不行。

    长孙无忌以及一众关陇贵族已经制定了详细的策略,只等着晋王站稳了尚书省的位置,然后房俊一走便向李二陛下谏言由晋王检校兵部,暂代兵部尚书之职,若是这个时候让晋王主动辞职,那便前功尽弃。

    心里衡量一番,长孙无忌觉得如今的民部已经是达到鼎盛之境地,钱粮充裕财赋广开,即便太子入主民部,也基本不太可能更上一层楼,做出更加耀眼的成绩,大抵也只是因为民部的强大,政绩上比较好看,所以太子才会有此谋算。

    最重要的是,就算太子进了民部,李二陛下又岂能坐视太子将民部上下收归一心、尽归己用?

    那就等着太子抢班夺权吧,发动政变几乎是必然之事……

    所以太子入主民部并不需要太过担心,他有信心凭借关陇贵族的力量支持晋王在兵部取得更加耀眼的成绩,唯一可虑者,便是李绩一反常态、态度鲜明的支持太子,怕是已经与太子达成了某种协定,从此彻彻底底的站到了太子一边。

    不过这几乎是迟早之事,只要关陇站在晋王的身后,以山东世家为根基的李绩就势必会是太子的坚定拥趸,山东与关陇互为死敌,这些年山东世家被关陇贵族压制得太狠,绝无可能走到一路。

    心中权衡再三,长孙无忌终于说道:“陛下英明神武,所生诸子各个人中之杰,才华横溢精于政务,老臣为陛下贺!”

    这就算是隐晦的同意了太子入主民部之事,并且告诉李绩等人,你们往后也别拿着晋王进入尚书省来说事儿了,有什么能耐咱们就把看家的本事都使出来,见一见真章,论一论高下。

    李绩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亦大声道:“臣为陛下贺!”

    孙伏伽、马周稀里糊涂,但是见此情景,也只能翻身拜伏于地,跟着一起大喊:“臣为陛下贺!”

    再是不明就里,但吹捧一下皇帝陛下的儿子总没错吧?

    李二陛下捋须大笑,连声道:“好好好,储君有为,晋王有才,魏王有德,吴王亦能够开疆辟土、担当大任,朕后继有人,同贺!”

    他也明白了李绩的意思,根本就是将晋王抬出来说事儿,若是他不同意太子入主民部,那么这些太子的班底就一定会揪着晋王进入尚书省的事情没完没了,不将这桩事给弄黄了决不罢休。

    而且他心底对于太子多少也有歉意,如此一来等于让兄弟两个公平竞争、一较高下,到时候晋王做出成绩,纵然有朝一日当真易储,想必太子亦能够心服口服。

    至于太子到底能否在民部折腾出浪花来……李二陛下的想法几乎与长孙无忌一般无二,如今的民部早已经成为六部之中的重中之重,天下钱粮赋税汇聚之处,更进一步谈何容易?

    即便是有房俊这等鬼主意层出不穷的“奇才”,怕是也没什么妙策……

    大家一通恭贺,李二陛下龙颜大悦,各人也都心想事成,皆大欢喜。

    李二陛下这才想起孙伏伽,问道:“孙寺卿入宫觐见,可是有要事禀报于朕?”

    “陛下英明,正是。”

    孙伏伽这才上前,取出那份奏疏,双手递给李二陛下。

    按照规矩是要由内侍先过手的,但是此间唯有诸位大佬,这个程序也就省下了。

    李二陛下接过奏疏,打开来一目十行的看完,便冷笑一声,将奏疏放在面前的茶几上,道:“诸位都看看吧,咱们这个大唐看似蒸蒸日上、吏治清明,但是这些个退位搪塞、尸位素餐之处,却也数不胜数。”

    这话可就有些严重了,往大了说,在场诸位都有可能被牵扯进去,李绩身为宰辅之首,理所当然的第一个拿去奏疏,细细观看一番,才转手递给了身边的长孙无忌,然后蹙着眉头,一言不发。

    长孙无忌接过奏疏一看,顿时花白的美貌就扬了起来,忿然将奏疏摔在茶几上,怒叱道:“简直岂有此理!陛下命三法司严查关陇子弟于大散关外遇害一案,本就是要集中力量、快速破案,还给受害者一个公道。尔等三法司官员查了这么长的时间,却是毫无进展,这且不说,还要再次纠集整个关中的司狱高手勘察现场,收集证据……诸般推诿、百般搪塞,甚至推卸责任、得过且过!你们眼里还有王法么?还有陛下么?吾数十关陇子弟整日里缠绵床榻、宛转哀号、终生残疾,尔等可曾放在眼里?”



    长孙无忌双目圆瞪,怒发冲冠,咬牙切齿口沫横飞:“还有吾那可怜的儿子!受到奸贼陷害,自觉蒙冤难雪,方才愤而自戕、以谢天下!尔等身为三法司之官员,职责便是提纲法纪、彻查要案,如今却是这般推诿搪塞,只知推卸责任毫无作为,到底是尸位素餐,亦或是包庇元凶?”

    他早从地席上站了起来,面对着依旧跪坐的孙伏伽,上身微微前倾,犹如一只发狂的狮子一般居高临下,气势凌人。

    若是换了一般人,在这股咄咄逼人的气势之下就得心跳腿软,败下阵来……

    可孙伏伽到底不同。

    这么多年扺掌大唐最高的司法部门,早就养成他刚正秉直的性格,即便面前站着戟指怒骂的乃是长孙无忌,依旧面沉似水,不动如山。

    待到长孙无忌一通怒斥完毕,叉着腰喘气儿的功夫,孙伏伽沉声道:“大唐之律法,明文实字书写在案,刊印十余万册发行天下,上至朝堂臣工,下至山野乡民,几乎个个通读其中之条款,天下共勉、街知巷闻。吾身为大理寺卿,一言一行尽皆按律办事,不曾有一丝一毫行差踏错、公器私用。赵国公若是认为下官玩忽职守,甚至徇私枉法,大可在陛下面前弹劾,这是您的职责。但下官想要提醒赵国公一句,您若是有证据,下官无话可说,撤职查办、充军流放,甚至株连九族,尽皆甘愿伏法。可若是您没有证据,却依仗身份对下官之本职横加指责、恣意干涉,那就休怪本官对您不敬,誓死维护大理寺之荣耀!”

    他跪坐于地,微微仰着头,毫不退缩的与长孙无忌对视,言辞铿锵有力,气度浑然如山,甚至上身稳稳欠着,与跪在地上的双腿角度渐渐增大,放佛猛兽发动攻击之前的蓄势待发,大有一言不和就要暴起噬人之势!

    别人或许惧怕长孙无忌三分,他孙伏伽却是浑然无惧!

    虽然这一次的事情其实算是大理寺理亏,但孙伏伽绝对不容许长孙无忌之流恶意诋毁大理寺之名誉!

    他熟读诗书,大半辈子都任职大理寺,早已经将大唐之律法当作自己毕生追逐之目标,岂能任人诋毁、恣意践踏?

    尤其是之所以将此案拖延至今,又使出了一个推诿搪塞的法子,但这只是因为刑部与门下省诸般推诿所致,三法司共审此案,另外两个衙门毫无作为一味推诿,他孙伏伽纵然一身本事,又能有什么法子?

    他本就一肚子委屈无处倾诉,心中郁闷难当,如今长孙无忌又踩着他的脸来彰显自己关陇领袖的地位,如何忍得了?

    他双目圆瞪,只要长孙无忌再敢恶语相向、颐指气使,就打算一跃而起,狠狠一拳捣在这张令人生厌的老脸上。

    至于陛下的责罚?他才不怕!

    若是能够将自己关进大牢十天半月的,他简直就会烧香拜佛,终于不用与刘洎与张亮这两个滑头共事了……

    长孙无忌怒发冲冠,狠狠的盯着孙伏伽,放佛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似乎下一刻就要扑上去狠狠的咬住孙伏伽的喉管,饮其血、啖其肉!

    而孙伏伽也毫不示弱,眼瞅着只要你长孙无忌敢伸手,老子定要给你咬回去!

    马周一看不好,赶紧起身想要上前阻拦,谁知他才刚刚一动,嘴里一句“赵国公息怒”尚未喊出,便见到长孙无忌猛地转身,“噗通”一声拜伏在李二陛下脚前,刚才狰狞霸道的气势浑然不见,涕泗横流,哭着道:“陛下!陛下明鉴,关陇子弟折损惨重,臣那不争气的儿子更是自戕横死,求陛下速速降旨,敦促三法司赶紧彻查,还亡者一个清白、给伤者一个公道!”

    ……

    这转折,实在是出乎意料。

    谁都以为长孙无忌看样子要跟孙伏伽火并一场,孰料他居然瞬间秒怂,不仅不敢动手,反而转身向陛下告状。

    害得马周这一下差点闪了腰,岔了气……

    李二陛下却毫不意外。

    他与长孙无忌半生相知,算是最为了解彼此之人,深知长孙无忌谋定后动、趋利避害的本性,孙伏伽这人看似有些迂腐,实则持身清正,正所谓问心无愧,任何时候都硬的跟一块石头也似。

    虽然官场之上的历练使得他的性子圆滑了不少,也愿意向那些个人情世故低头,但是禀性难移,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你若是放低身段好言相就,他还会卖给你几分面子,可若是想要以上欺下,那就算是找错了人。

    以长孙无忌的本性,岂肯在这里与孙伏伽大打出手?

    别看孙伏伽乃是状元出身,似乎是个妥妥的文官,但隋唐之际尚武之风鼎盛,孙伏伽平素也习练拳脚刀棒,加之这人骨架粗大、体格健硕,天赋实在是太好,又比长孙无忌年轻了好几岁,当真打起来,出身关陇却养尊处优多年长孙无忌还真就不一定是对手……

    李二陛下揉了揉太阳穴,心底不由暗叹一声。

    这件案子当初让三司会审,似乎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刑部尚书张亮就是草包,出了打仗还有几分骁勇之外,处理这等内情重重、牵扯极深的案件根本就理不清头绪,刘洎这人才华是有,但性格过于轻佻,不敢担责、一味推诿,与这两人合作,孙伏伽那是浑身有力使不上,只能扼腕叹息。

    门下省也就罢了,毕竟算是皇帝的秘术机构,平素也不需要多么有主见,但刑部却不同,刑部掌天下刑罚之政令,以赞上正万民,凡律例轻重之适,听断出入之孚,决宥缓速之宜,赃罚追贷之数,乃是天下律法之核心,若刑部尚书没有魄力、能力欠缺,极易导致整个大唐帝国的司法混乱。

    相比于前任刘德威,张亮的确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看来必须要尽快物色一个刑部尚书的人选来替代张亮,似张亮这种行伍出身、缺少谋略的“夯货”,还是送去前线比较妥当……

    斟酌一番,李二陛下缓缓说道:“赵国公稍安勿躁,三司的确有延误案情之嫌,但也正如孙寺卿所言,整件案子都没有明显的人证物证,这案件办理起来难免困难重重,吾等也应当予以理解。不过赵国公丧子之痛,朕亦是感同身受,稍后便下旨申饬,然后择选专人督办此案!定要早日将凶徒缉拿归案,以正朝纲!”

    长孙无忌一听,就知道李二陛下的心思与孙伏伽等人一般无二,或者孙伏伽等人之所以敢如此拖延案情、相互推诿,根本就是出自于李二陛下的授意……

    再闹下去惹得李二陛下面上无光,自己也占不到半点好处,长孙无忌便道:“多谢陛下体谅,老臣感激不尽!”

    言罢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重新跪坐回去,半个字也不提这件事了。

    至于谏言晋王入主兵部之事,此刻是万万不能提的。毕竟房俊在兵部经营日久,上下皆是他的心腹,在他没有离京之前绝对不能使其察觉到晋王有意兵部,否则必然横生变故。

    万一那厮干脆不走了,有他坐镇京师,即便晋王进了兵部也难以管束上下官吏,更别提想要有所作为了。

    如今的房俊早已经不是以往单枪匹马的时候,几次出征都大获全胜,麾下将校功勋积攒都渐渐高升,声势鹊起已经有了与关陇贵族分庭抗礼的资本,兼且李绩明显也投靠了太子,这两人合在一处,即便是关陇也很难在军中撼动对方的影响力。

    不过好在李绩这人太过谨慎,行事权衡左右顾忌太多,否则现在关陇的日子更加不好过……

    这时候,有内侍匆匆走进来,低声禀告道:“启禀陛下,高阳公主、晋阳公主觐见。”

    李二陛下一愣,这两个丫头怎地一起觐见?



    听闻高阳公主与晋阳公主联袂觐见,李绩开口道:“陛下,若是暂时无事,臣等先行告退。”

    李二陛下颔首道:“也好。”

    继而对孙伏伽说道:“这件案子就按照汝等奏疏所言办理吧,集合关中刑狱方面的好手,重新勘察、收集线索,要尽快破案,以告慰死伤的受害者。但是与此同时,亦要严谨慎重,万万不可贪功冒进,更不能迫于压力胡乱构陷,大唐以法治国,任何时候都要讲究人证物证。”

    他深知房俊的能力,既然敢对关陇子弟下手,那就必然会有完全的准备,事后被人查出证据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也要防范大理寺与刑部在关陇贵族的施压之下不得不妥协,然后似是而非胡乱结案。

    一旦将房俊给牵扯进去,势必会对太子的处境造成极为不利的影响。

    至少眼下这个阶段,李二陛下尚未下定决心易储,更不想见到由于太子被牵扯而导致的朝局震荡……

    孙伏伽自然明白李二陛下的意思,连忙颔首道:“陛下放心,微臣定然竭尽全力勘破此案,届时人证物证一同呈递于陛下面前,由陛下定夺。”

    一旁的长孙无忌也明白,李二陛下这根本就是在警告他别耍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老老实实的破案,若是有人证物证,那自然依法而行,可若是刻意栽赃构陷,那绝对不行……

    尽管心底有所不满,却也只能闷声不语。

    李二陛下这才展颜道:“至于太子入主民部一事,既然诸位皆无异议,那就暂且如此吧,稍后政事堂中,诸位拟定一份奏疏呈递上来,朕予以批准,便让太子去民部上任。”

    “喏!”

    几位大臣齐声应诺,然后躬身施礼,退后散步,转身走出御书房。

    刚一出门,便见到一身宫装、满头珠翠的高阳公主与晋阳公主牵着手儿站在门外,几位大臣又连忙上前,一起躬身见礼。

    两位公主也敛裾还礼。

    待到大臣们尽皆离开,两人才携手进入御书房。

    内侍已经将茶具等物撤去,茶几上摆了几盘时令瓜果,几样小点心,李二陛下见到两个闺女,脸上笑容灿烂,心情很是不错,等着两人施礼之后,便招手道:“快过来坐,尝尝这伊州的甜瓜、西州的葡萄,昨日安西都护府刚刚遣快马送抵京师,滋味甚好。”

    茶几上的几个玉盘之中盛放着各种瓜果,刚用清水洗过,还沾染着清亮的水滴,盘子底部放着一层碎冰,凉气沁人,煞是好看。

    李二陛下用银刀将一颗甜瓜切开,让两个闺女尝尝。两个公主笑着谢过,然后一人拈起一块送入口中,果皮有些厚,但是果肉非常甘甜,兼且用冰镇着,滋味的确非凡。

    看着两个闺女有滋有味的吃了甜瓜、葡萄,又吃了几块糕点,正漱了口用丝帕擦去嘴角残渍,李二陛下眉花眼笑,比自己吃过还要高兴,便笑问道:“你们姊妹今日联袂前来,可是有事?说说,只要不是欺男霸女这等太过分的事情,为父都允准了。”

    晋阳公主最会撒娇,便上前揽住李二陛下的胳膊,娇笑不依:“父皇将女儿们当成什么了?不过女儿倒是听闻当年英国公、卢国公都曾落草为寇、打家劫舍,还有人说之所以父皇当年愿意接纳卢国公,便是因为卢国公将抢来的一个美人儿送给父皇……嘻嘻,不知是真是假?”

    李二陛下圆瞪双目,大声道:“哪里有这等事?简直岂有此理!你们别看程咬金那厮一脸胡子横行霸道的模样,就以为他与那些占山为王、横行霸道的混世魔王一般,其实那厮最是胆小,只会耍无赖,若当真让他去抢人家的小媳妇儿,他腿都软了,哪里有那个胆子?倒是尉迟敬德这个匹夫胆子大,他那两个黑白夫人,便是当年与父皇大战孟海公大获全胜之后,将人家的两个闺女给抢了过来……”

    父女三人一起大笑。

    这事儿其实子虚乌有,本就是有些人杜撰出来调侃尉迟敬德,却越穿越多,不少不明真相的人都信以为真,令尉迟敬德时常为此恼火。

    笑了一阵,李二陛下温言道:“说说吧,今日联袂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两位公主互视一眼,高阳公主开口道:“启禀父皇,此次郎君与青雀哥哥一同南下,女儿想要与其随行,也去领略一番江南风物,游玩一番,还望父皇恩准。”

    一听这个,李二陛下捋须沉吟,少顷,才缓缓说道:“按理来说,魏王与房俊南下乃是公干,家眷不宜随行。不过你这些年下嫁房家,知书达礼温婉贤惠,能够和睦妯娌孝顺公婆,为父深感欣慰,本想着要好好赏赐你的,那就准许你此次随行,以为嘉奖吧。”

    高阳公主顿时拜谢道:“多谢父皇!”

    一旁的晋阳公主顿时眉花眼笑,这就等同于开了一道口子,连忙对高阳公主挤眉弄眼。

    高阳公主见到晋阳公主藏在父皇身后急不可耐的模样,心下好笑,便继续说道:“女儿尚有一事,想请父皇允诺。吾等姊妹少时居于宫中,等闲不得外出,最远处也仅仅是关中一带,见识鄙陋,阅历太浅,即便是成婚之后,也要谨守皇家威仪,虽说不至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也甚少抛头露面。这时日一长,难免心情郁结,落落寡欢。所以女儿觉得,此行不妨让那些眼下无事的姊妹们一起随行,都能够见识见识吾大唐之锦绣河山,饮一口长江水,看一眼江南雨,定然快活得很。”

    李二陛下捋着胡须,沉吟未决。

    虽说高阳公主的提议算得上是好事,人能够到处走一走、看一看,的确可以扩展胸怀、提高眼界,放在普通人家未尝不可。但身为皇家公主,需要忌讳的事情太多,任由公主出京千里四处游逛,说不得就要惹得御史台的御史言官们上疏弹劾,麻烦得很。

    可以说若是别的公主提出此事,哪怕是晋阳公主,李二陛下都会当即予以否决。

    宠爱归宠爱,却不能一味的蔑视法度,过度纵容。

    但高阳公主却不同。

    这不仅仅是因为李二陛下对高阳公主的宠爱,更因为高阳公主身后的房俊……

    以往的房俊,算是他的宠臣、晚辈,打一顿骂一顿甚至抽一顿鞭子都无可厚非,反而显示出亲近之意。

    然而时至今日,房俊所立下的功勋、所达到的成就,以及目前在朝中所处于的地位,都已经让李二陛下不得不对其刮目相看,他对房俊的一言一行都不能入以往那样随意,必须慎重其事。

    朝廷毕竟是朝廷,有些规矩必须遵守,很多时候他都要对房俊表达出皇帝对于权臣的尊重。

    而正是因为房俊的地位飞速蹿升,成为朝廷的柱石,连带着也使得高阳公主的地位无限拔高,早已超越了很多公主,使得李二陛下也不能再将她单纯的视为的闺女。

    所谓妻以夫荣、母以子贵,便是如此。

    如果拒绝高阳公主,那么就需要考虑房俊对此有何反应,甚至于外界是否对此会有过度的解读。

    以房俊目前的地位、影响力,即便是李二陛下亦要全盘考量,不能等闲视之……

    他尚在犹豫权衡,身边晋阳公主收到高阳公主眨眼讯号,揽着李二陛下的胳膊摇个不停,开始撒娇:“父皇,您就答允了吧!这回是女儿央求高阳姐姐带上我的,长这么大,女儿去过最远的地方就只是终南山而已,早就听闻江南烟雨飘摇、渔舟唱晚的景致天下无双,您便让我去看看吧。”

    被小闺女晃得有些头晕,李二陛下无奈道:“即便是想要玩玩,又何必去江南那么远?陇右苍茫、洛阳繁华,想去你便去嘛,这江南着实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