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周瞪眼道:“开什么玩笑?若有人当真勾结异族、祸乱京畿,便是皇亲国戚,吾也敢将其明正典刑!可那韦正矩与你不过是意气之争,你这般污蔑于他已是不该,吾又岂能与你同流合污,视国法律例为儿戏?此事绝无可能!”
他马周铁骨铮铮、性情秉正,岂能做下这等构陷之事?
房俊岂能不知马周的脾气品性?
便笑了笑,道:“不过是吓唬吓唬他而已,又岂能让兄长为难?”
言罢,他冲着走廊尽头的一群纨绔招招手,道:“都过来!”
“喏!”
一群纨绔大多在二十上下,其中不少甚至已经在朝中任职,不过今日只是好友们出来相聚,却陡然遇到这样的事情,而且对面的三位大佬一个比一个位高权重,再加上听闻房俊说什么“勾结胡族”的言语,登时一个个吓得面色难看,岂敢拒绝?
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
“见过郡王,见过越国公,见过马府尹……”
一众青年战战兢兢,上前鞠躬施礼,执礼甚恭。
房俊目光扫了一眼,见到都是一些生面孔,应当都是平素来往甚少的京兆韦氏子弟,便沉着脸说道:“韦正矩涉嫌勾结胡族、祸乱京畿,现已被解送京兆府予以调查。诸位与他同行,难免有所牵扯,为了证明各位之清白,还请一起往京兆府一行,待到调查过后,若无嫌疑之处,自当放行。”
“啊?!”
一众纨绔都傻了眼……
“越国公,吾等不过是寻常聚会,因何便于这等事牵扯上?”
“说的是啊,吾等皆乃京兆韦氏子弟,忠孝明义,岂能吃里扒外、委身事贼?”
“郡王,您可得替吾等说说话啊!”
大家全都慌了神。
自以为什么勾结胡族自然是不可能的,可是房俊这明显就是打击报复,想要狠狠的折腾韦正矩,他们难免池鱼之灾。那京兆府的大牢进去容易,可是看房俊这态度,不让他们经受一番皮肉之苦,如何肯放?
娘咧!
你们两个争风吃醋,犯得着将吾等也都给一勺烩了?
简直过分,不讲道理啊!
“闭嘴!”
房俊沉着脸呵斥一声,吓得这群纨绔齐齐收声。
这可是长安纨绔之首,万一发浑,棒槌脾气发作狠揍大家一顿,那可当真是自找苦吃……
房俊冷眼看着这一群人,淡然道:“来人,将这些人速速带去京兆府,一个个验明正身,调查清楚有无勾结胡族之处。任何人前来说情,就让他们来找本官,谁也不许私自放人!”
“越国公开恩,此事与吾等无关啊!”
“您乃朝廷命官,堂堂国公,岂可这般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房二!你以为京兆府是你家开的不成?马府尹,恳请为吾等做主啊!”
一众纨绔纷纷惊叫,其中倒也有几个破局骨气,奓着胆子跟房俊横眉立目。
马周心底叹气,却毫不犹豫的摆手,道:“速速带走,严加查问!”
他的确觉得房俊意气用事,这等事岂能动用国家公器?不过他与房俊不仅是政治上的盟友,私底下更是好友,既然房俊当众说了这样的话,那他就必须给房俊这个台阶下,稍后私下劝一劝,那又是另一回事。
待到将一群鬼哭狼嚎的纨绔都带走,三人回到雅间,萧瑀无奈道:“二郎何必这般暴躁?不过是寻常争执而已,连争风吃醋都算不上,却还要这般大动干戈,怕是要落人口实。”
平素纨绔一些也就罢了,可是这般动用国家公器以为私用,这就大大的不妥。
马周也蹙眉道:“二郎有些草率了,京兆韦氏虽然素来安分,但这几年陛下起用之意已显,何必为了区区意气而触怒陛下?”
他也与萧瑀一样的看法,房俊与韦正矩不过是意气之争,但是却闹到朝堂之上,这就有些公私不分,过分了。
房俊笑呵呵的也不着恼,在一旁的水盆中洗了手,他岁数最小所以亲自给三人泡茶,淡然说道:“若非那韦正矩乃是韦氏子弟,某还不屑如此。呵呵,凭他也配与某争风吃醋?差得远咧。”
嘴里说着话,将茶水斟入各自面前的茶杯,然后放下茶壶,拈起茶杯呷了一口,品了品滋味。
且不说长乐公主迟早是我囊中之物,绝不容许旁人染指,即便是晋阳公主也是他时分宠爱的小姨子,只需他在晋阳公主面前诋毁韦正矩两句,以晋阳公主对他的信任,定然闹到李二陛下面前也要搅黄了这门亲事。
何需他这般大张旗鼓?
马周愕然,旋即心中一动,迟疑道:“二郎之用意,难不成是针对韦家?”
萧瑀与李道宗也都看向房俊。
房俊放下茶杯,啧啧嘴,轻声道:“韦家与晋王走得太近了。”
历史上,京兆韦氏正是在高宗朝开始崛起,并且奠定其大唐顶级门阀之根基。有唐一朝,京兆韦氏出身之高级官员不知凡几,尽皆占据朝堂高位,宰辅都出了好几个。李承乾被废一案,其中便有太多京兆韦氏的手尾。
其与关陇门阀一在明、一在暗,相互勾结利益共享,结果事到临头却反咬一口将关陇门阀出卖,致使后者分崩离析,长孙家更是遭受重创。
隐患实在太大。
萧瑀不知房俊居然在皆备京兆韦氏,不过他素来信任房俊的政治远见,沉声道:“若是二郎认为有打压京兆韦氏之必要,那就放手去做吧,御史台那边,老夫会知会一声。”
他是清流领袖,虽然并不兼管御史台,但是在那些个御史言官当中的影响力却是极强,这是想要事先通知一声,免得到时候此事闹开,御史台那边群起而弹劾。
休要小看御史言官的能量,这些人虽然官职不显,但是操纵舆论的本是却是极强,搞不好就是沸沸扬扬的一件大案,万一惹得李二陛下不满,一纸诏书从辽东传回严惩房俊,那可是连面圣求情的机会都没有。
大家的职责都是协助太子监国,且吐谷浑蠢蠢欲动之当下,谁敢擅离京畿前往辽东?
太被动。
房俊却笑道:“宋国公莫非以为在下是那等惧怕言官弹劾之人?哈,他们想要弹劾,那就尽管去弹劾好了,此事闹得越大,到头来京兆韦氏便越是灰头土脸,陛下纵然不满,可到底远在辽东,必不会责罚于某。”
如今李二陛下已经显然不大愿意太过介入储位之争,或许依旧对晋王抱有幻想,认为更胜过太子,可毕竟太子根基既然稳固,且最近这一两年的表现也有目共睹,实在是没有必要再将储位之争掀起波澜,动摇社稷之本。
这等情况之下,就算房俊当真将京兆韦氏折腾得狠了,李二陛下大抵也是冷眼旁观。
如今的京兆韦氏,还不值当李二陛下为其责罚一个心腹大臣……
萧瑀有些不爽,哼了一声,道:“古往今来,似你这般整日里被御史言官弹劾却习以为常,且依旧屹立不倒者,堪称绝无仅有。老夫亦不知是应当夸你一句脸皮厚,还是赞你一声圣眷优隆。”
好心当作驴肝肺,原来人家另有算计,只能说两句酸话自己给自己找台阶。
不过话说回来,那韦正矩也是倒霉催的,先前便有传闻其觊觎长乐公主,之后又请人入宫向晋阳公主提亲,这本就触到了房俊的逆鳞。结果非但不远远的躲开这个棒槌,反而自己送上门来……
真真是自作自受。
马周和李道宗对视一眼,均苦笑摇头。
都以为房俊与韦正矩乃是意气之争,孰料这厮却实在借题发挥……
几人一边饮茶,一边谈论着朝中局势。固然眼下太子获得监国之权,李二陛下似乎也于越来越对太子予以认可,但是晋王聪慧精干,李二陛下对其极为宠爱,始终对储位有着巨大的威胁。
太子一日未曾登基,东宫一系便一日不能安枕。
正说着话,忽然外头有京兆府的衙役求见,入内之后一脸慌张,禀报道:“府尹,刚刚带回去的韦家子弟,其中一人在公堂之上撞柱而死……”
“什么?!”
马周一脸惊诧,失声问道。
那衙役亦是一脸紧张,回道:“刚带回去的一众韦家子弟,卑职等按照府尹吩咐对其分别询问调查,其中一人被带至堂上之后,始终不发一言。卑职等只不过是随意吓唬了几句,那人便趁着看守他的人不妨备,狠狠撞在一旁的柱子上。等到将郎中叫去诊治,却发现已经咽气……”
马周看看房俊,四人相顾无语。
娘咧!难不成被房俊给蒙中了?
本意只是吓唬吓唬这些个韦家子弟,打压一番,使其不敢太过靠拢向晋王,却不料还能出现这样的事情。
不过话说回来,这本就是房俊借题发挥,所谓的勾结胡族根本顺口胡诌,却使得一个韦家子弟死在京兆府的大堂之上,这件事京兆府的责任是不可推卸的,若是处置不当,后果严重。
萧瑀看着房俊,幸灾乐祸道:“这下可当真顺了二郎的意,明日一早,御史台的弹劾奏章怕是就要铺满太子殿下的案头。只是宾王受了无妄之灾,被这厮给拖累了。”
“宾王”是马周的字……
马周面无表情,起身道:“此事非同寻常,这人死得太过蹊跷,只怕别有隐情。至于承担责任,该是下官承担的,绝不会有半点推诿。”
这件事虽然是房俊折腾出来的,他只是被动,但刚才已经得到了他的允可,这个时候自然不会推卸责任。
然后对几人说道:“下官这就返回京兆府,详细调查此事之原委。”
房俊起身道:“某与你同去。”
事情因他而起,自然不能作壁上观。
李道宗也道:“左右无事,吾也跟去看看。”
萧瑀颔首道:“仔细查查也好,不将京兆府摘出来,麻烦很大。老夫在这里坐坐,你们自便即可。”
打压京兆韦氏,他与房俊的立场一致。
一旦京兆诸姓崛起,无论韦、杜亦或是哪一家,可很快填补关陇贵族即将空出来的真空地带,山东世家也好,江南士族也罢,所有之努力都有可能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这是萧瑀绝对不能接受的。
……
京兆府衙门一片肃穆,诸多官吏、衙役已经将各处房舍封锁起来,连大门前都站了一队兵卒,严禁外人入内,更不许里边的人出去,所有人都各司其职,不得大声喧哗。
马周、房俊、李道宗三人在亲兵簇拥之下来到衙门前,立即有官吏迎了上来,鞠躬施礼,将几人应入衙门之内。
房俊回头吩咐自己的亲兵:“守在门口,若是有人肝胆冲撞衙门,当场拿下,压入大牢!”
“喏!”
一众亲兵也知道事情严重,得了房俊的命令之后,列成一队站在衙门前,一个个手按腰刀、挺胸凸肚,杀气腾腾。
待到三人来到正堂,便见到一具尸体横躺在堂中一侧的柱子前,地上一滩血迹,仵作大抵已经完成了检验,正在一旁书写文书,见到马周进来,赶紧放下手中毛笔,起身道:“见过府尹!见过江夏郡王,见过越国公。”
马周颔首,领着李道宗、房俊二人坐到正位书案之后的椅子上,看着地上躺着的尸体,问道:“情况如何?”
仵作答道:“死者名叫韦弘光,乃坊州刺史韦任之五子,今年十七岁。韦任之三子韦弘表,现担任纪王府典军。死者在过堂之时,初始一言不发,后来忽然挣脱看守,撞在柱子上,脑浆迸裂,当场死亡,无法救治。”
马周浓眉紧蹙,看了看身边的李道宗、房俊。
京兆韦氏算是李唐皇室的外戚,李道宗很是熟悉,沉吟道:“韦任这一支,算是京兆韦氏的远支,但是人才辈出,很是兴盛,已经不逊于京兆韦氏的嫡支。隋朝时京兆韦衮
以武功官至左卫中郎,
有家奴名叫桃符,勇力惊人、骁勇善战,韦衮每次征战都将其带在身边,立下不少功勋,将其视若亲子。后来韦衮将其放良,桃符宰黄牛献之,请韦衮。韦衮赐姓韦,符不敢与衮同姓,故而后人多自称‘黄犊子韦’。他们这一支与京兆韦氏的嫡支很是亲近。”
房俊将桌上的口供文书拿过来,仔细翻看。
上面记录很是详细,京兆府官吏将这些韦家子弟解送至京兆府之后,便即分别审讯,罪名自然是怀疑韦正矩勾结胡族、祸乱京畿。且不说这个罪名的真假,既然到了京兆府的正堂,一切都必须按照既定之程序进行,一丝不苟。
起先询问很是顺利,韦正矩等人自然矢口否认,但是到了这个韦弘光的时候却出了意外。
这人被带至堂上予以审问,却不似旁人那般急着否认,而是一言不发,“神情间似有惊惶”。
参预审讯的官吏都是京兆府的老手,最善于察言观色,见到韦弘光神情不大正常,便刨根问底,连连追问。
结果韦弘光“彷徨失措”之下,趁着看守他的衙役不备,猛地起身,一头撞在一旁的柱子上……
房俊将口供放下,沉吟道:“不对劲啊。”
即便京兆府乃是京畿地区的最高行政衙门,可寻常百姓到了这里或许战战兢兢,可是作为京兆韦氏的子弟,岂能没见过这等场面,询问几句便“仿徨失措”?
之所以能够做到撞柱而死,只能说明此人心底有着不能示于人前的大秘密,却又没有自信可以在大刑之下守口如瓶,干脆一死了之,保住秘密。
毕竟就连韦正矩也摸不准房俊是否当真敢动用大刑,已达到栽赃构陷之目的……
可究竟是何等秘密,居然能够令一个前途无量的世家子弟抱定必死之心,亦要严守不泄?
事情有点大发了。
李道宗挥手将仵作打发走,瞅瞅四下无人,低声道:“此事太过蹊跷,恐怕牵连甚广,非是吾等应当掺于其中,不如通知李君羡吧,让‘百骑司’插手调查。”
他的想法与房俊一致,韦弘光宁死也要保守的秘密,肯定石破天惊。
马周深以为然,当机立断道:“正该如此!”
当即叫来佐贰官,将审讯口供交给他,吩咐道:“即刻前往‘百骑司’,将这份口供亲手交予李君羡,言明本官正在衙门等他。另外,所有今日拘拿回来的韦家子弟一律分别关押,不可使其串供。”
“喏!”
佐贰官也不是个傻子,听闻“百骑司”之名,便知道摊上大事儿了,不敢懈怠,赶紧转身出去。
李道宗瞅着房俊,叹气道:“你可真是个惹祸精。”
房俊无辜道:“这岂能怪我呢?不过是想吓唬吓唬韦正矩而已,谁知道他家里居然还有不能示人之秘辛。再者说来,万一这间秘辛牵扯到朝廷,我这还是大功一件呢。”
李道宗没好气道:“大功一件?呵呵,等着韦妃寻你麻烦吧!”
韦妃虽然是再嫁之妇,可李二陛下却对其很是宠爱,即便这些年略微冷淡,但是并不曾看轻几分。只需韦妃休书一封送给身在辽东的李二陛下,狠狠的告上一状,说不得房俊就要挨受一顿训斥。
马周也头疼,京兆韦氏乃是外戚,外戚家里的秘辛,那还能是什么好事儿?指不定就跟朝廷或者宫里牵扯上,谁沾上就是一堆麻烦。
三人正低头商议,忽然见到外头有官吏走进来,禀告道:“府尹,郡王、越国公,纪王殿下在外求见。”
马周瞪了房俊一眼,心想韦妃那边这动作还真是快……
三人赶紧起身,整理一番衣冠,然后李道宗在前,马周与房俊在后,一起快步走出正堂,来到门前。
纪王李慎一身锦袍,头戴梁冠腰系玉带,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正带着一群禁卫站在门口。
三人快步上前,躬身施礼:“臣等见过殿下。”
纪王李慎锦袍玉带,手里还拿了把描金折扇,人长得亦是唇红齿白,看上去倜傥风流、一表人才。
见到三人见礼,笑嘻嘻的拱手回礼,道:“免礼免礼,马府尹国之干城,在下素来钦慕,姐夫您的这一礼,本王可受不起……哎呦,河间王叔也在?哈哈,这倒是巧的很。”
嬉笑之间,耐人寻味。
房俊与李道宗起身,互视一眼。
马周道:“还请殿下入内说话。”
李慎颔首道:“正该如此。”转头对身后的禁卫吩咐道:“都守在这里吧,勿要四处走动,更别惹是生非。”
进了衙门,李慎站在原地,指着身边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对三人介绍道:“这是本王府中的典军,韦弘表。”
那韦弘表便上前,一揖及地,恭声道:“微臣见过郡王、见过越国公、见过马府尹。”
李慎看着房俊,说道:“本王听闻有韦家子弟冲撞了越国公,想来应当是一个误会。本来越国公该当拿那些混账出出气,只不过韦弘表跟随本王多年,情谊深厚,那些人中有他的胞弟,年少轻狂,不经世事。故而央着本王前来,向越国公讨个人情。”
然后便看着房俊,等着房俊的答复。
只不过他面上看似轻松,实则心里直打鼓……
房二那是何许人?整个长安城,就没有一个纨绔敢在他面前吆五喝六,偶尔有那个一两个头铁的,早就被他给收拾得服服帖帖。现在韦正矩招惹了房俊,谁知道房俊要如何发飙?
所以他没敢张口就给韦正矩求情,而是将韦弘表拎出来当借口,试一试房俊的口风,看看房俊的态度。
房俊沉吟未语,马周已经沉声说道:“殿下,还请入内细说吧。此事并非越国公故意刁难,实在是别有隐情,此处人多眼杂,恐怕对殿下多有不利。”
李慎顿时惊疑不定。
他早就发现今日京兆府的气氛有些不妥,里里外外所有官吏衙役都面色严肃,门口处的兵卒衙役更是严禁出入,就连他这个亲王殿下前来,都得事先通秉,不可径直入内。
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尤其是李道宗、房俊、马周这三个太子一系的中坚齐齐聚首在这京兆府衙门当中,怎们可能只是为了韦正矩冲撞房俊那样一件小事?
瞅了身边的韦弘表一眼,心里不仅暗暗后悔。
他是陛下亲子,虽然非是嫡子,不大可能有承继储君之机会,但是朝中争储之事愈演愈烈,他这样的皇子却成为各方竞相拉拢的目标。而他是个没什么大志向的,自然不愿卷入那等是非之中。
却不想今日一个不小心,很可能泥足深陷,不禁颇为懊恼……
不过那么多人都看着他进了这京兆府衙门,这等时候即便转身也没甚大用,只得苦笑道:“看来本王来的不是时候啊……罢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咱们入内说话吧。”
这是个聪明人……
李道宗略微诧异的看了一眼平素不显山不流水的纪王李慎,作为王叔,他上前拉着李慎的手,笑道:“来都来了,正好喝杯茶聊聊天,咱们爷们儿可是多日未见,平素也很难有这等机会。”
李慎琢磨着这话里的意思,略微放心了一些……
……
自然不会去正堂,一则那里并非待客之所,再则还躺着一具尸体,有损待客之道……
三人迎着纪王李慎到了偏厅,书吏奉上香茗之后被马周斥退,抬手请李慎饮茶。
李慎浅浅的呷了一口茶水便放下茶杯,目光从李道宗、马周面上掠过,然后停驻在房俊脸上,问道:“到底发生何事?据本王所知,那韦正矩的确是冲撞了姐夫,可说到底也不过是意气之争。刚才母妃派人前来知会,让本王过来将人领走,顺带给姐夫赔个不是……姐夫该不会这么一点小事都不给本王面子吧?”
房俊摇摇头,沉声道:“若是之前,殿下只需将人领走便是,微臣岂会不遵?可是眼下事情有变,微臣也做不得主了。”
李慎又看着马周,奇道:“难不成这京兆府是龙潭虎穴,进得来却出不去?”
马周苦笑不已,将手中那份口供笔录递给李慎,叹气道:“京兆府乃是陛下的京兆府,岂会不给殿下颜面?殿下不妨现看看这个东西,然后咱们再说话吧。”
李慎一脸狐疑的接过,低头粗略翻看。
不看则以,一看吓一跳。
韦弘光居然死了?
京兆府按例对其审问之时,忽然暴起撞柱而死,甚至还未等到上刑……
娘咧!
本王这是不是闲着没事儿干,自己跳进浑水里染了一身泥?他不是笨蛋,只看此事之蹊跷,便知道背后必定有不得了的秘辛。心里不禁暗暗叫苦,母妃你可害死我了……
面色凝重的将口供笔录放下,与三人对视片刻,苦笑不已道:“本王确实只是听闻京兆韦氏有子弟冲撞了越国公,所以过来讨个人情,毕竟京兆韦氏乃是本王之母族,平素多关切了一些……”
那三人也不说话,沉默以对,目光幽幽的看着他。
尽然您进了这京兆府的大门,又怎么可能脱得掉干系呢?
李慎话说一半,自己也说不下去,在三人幽幽的目光之中,挤出一个难堪至极的笑容。
他此刻只想时光能够倒流,那样就算有人拿根鞭子在后边抽他,也绝不踏进京兆府大门半步……
对于他这样并无志向也无资格的亲王来说,最明智的做法便是置身事外,无论什么事都不沾身。
否则一旦被牵扯上,别管什么事,都够他喝一壶的。
然而今日不是事情找他,而是他自己找事儿,居然一脚踩进这个烂泥潭……
不过尽然踩了进来,那就得想办法将自己摘出去。
想了想,他问道:“韦正矩之供词如何?”
马周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在问韦弘光之死能否与韦正矩牵扯上关系,毕竟他刺来是为了给韦正矩求情,若是韦正矩清清白白,那就只能算是被韦弘光拖累。
而若是韦正矩与韦弘光之死所有关联,他这个亲王又颠儿颠儿的跑来给韦正矩求情,那麻烦就大了,因为性质完全不同……
马周轻声道:“殿下放心,韦正矩对于其涉嫌之指控拒不承认,且其余之事一概不知。”
按道理,这种事是不应该对李慎说起的,不合规矩,难免有泄露之嫌。
不过马周也没办法,稀里糊涂的被京兆韦氏拖下水也就罢了,若是再将纪王李慎给牵扯进来,那事情很可能无法收场。
毕竟这可是李二陛下的儿子啊,一旦京兆韦氏当真有什么不可示人之秘辛,且事关朝堂甚至是宫帏之内……
李慎一听,略松口气,道:“还好还好……本王并不知晓其中还有这等事,既然韦正矩与此事无关,那其余人本王也不多管,这就先行回去,此间事还要劳烦诸位料理。”
他现在如坐针毡,莫名其妙的卷入这件事,恨不能肋生双翅从这京兆府衙门飞出去。
李道宗干咳一声,叹气道:“殿下还是稍坐一坐为好,刚才已经通知了‘百骑司’,想必李君羡不久之后便到。”
李慎一听,忍不住苦笑起来。
这的确是为他着想,他今日前来京兆府是瞒不过人的,起码眼前这几位就肯定不会为他遮掩,而“百骑司”介入,他们也遮掩不住。若是听闻韦弘光死讯之后急急离去,回头“百骑司”卷宗之上到底怎么写,那就随着李君羡的揣测,谁也控制不了。
稍等一等,待到李君羡前来之后,与其沟通一番便很有必要。
最起码李君羡不会凭着自己的猜测便胡写乱写,那样李慎会非常被动……
正说着呢,外头脚步声响,顶盔贯甲的李君羡未经通秉,便直接登堂入室,见到几人在座,拱手施礼:“末将见过纪王殿下,见过郡王,见过越国公,见过马府尹。”
姿态很是客气,但是面容却严肃得很……
李君羡上前见礼,房俊几人也起身还礼,即便是李慎这位皇子也不敢托大,毕竟这可是李二陛下的真正心腹,头号“鹰犬爪牙”,手里更掌握着大唐最隐秘、权势最大的特务机构。
皇权面前,儿子也不得防着……
见礼之后,几人分别落座。
李君羡问道:“情况到底如何?”
他刚才正在玄武门外“百骑司”驻地当中办公,听闻京兆府官员的禀告,顿时吓了一跳。
京兆府调查京兆韦氏子弟“勾结胡族,祸乱京畿”,居然有人京兆韦氏子弟在大堂之上撞柱而死……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他没心里理会为何“勾结胡族”这等罪名会由京兆府来审讯,注意力全都在“撞柱而死”这几个字上。
京兆尹马周持身守正,断然不会胡乱做事,即便这件事不太附和规矩,可是也并无太多指责之处,官场上的事情很难分得一清二白,只要不是太过分,谁都不会揪着这么一点不放。
官场,亦是人情场……
然而这件事到底如何处置,却还是要看性质到底如何,毕竟一个世家子弟在审讯之时撞柱而死,其中之意味令人不敢懈怠。
马周作为地主,自然由他来解释,将前前后后的经过详细说了。
李君羡听得很是认真,虽然马周没有明说房俊“借题发挥”的本意,这一段只是一笔带过,但是李君羡也有所揣测。毕竟韦正矩算得上是京兆韦氏出类拔萃的嫡子,在关中名声彰显,只不过这几年一直闭门读书所以未曾入仕,导致声望不似以往那般高。
此人风流倜傥,当年也是京中不少花魁名妓的座上客,甚至不少名门秀女、豪门贵妇都对其青睐有加。其倾心长乐公主还曾一度闹得沸沸扬扬,时至今日也未必便没了那份心思,而长乐公主与房俊之间的绯闻更是朝野尽知,这两人碰到一起闹出矛盾,各自凭借手段想要压对方一头,完全合情合理。
当然,以他对房俊行事作风的了解,却也绝不会逾越底线,大抵也只是敲打韦正矩一番,断然不可能将韦家子弟逼死。
也即说明,撞柱而死的韦弘光的确有着不能示人的秘密,害怕自己抵受不住京兆府的大刑,干脆自尽而死,一了百了,免除无休无尽的刑罚折磨……
京兆韦氏啊,如今势头正猛,既有太常卿韦挺这样的九卿,宫里又有地位稳固的韦妃,家中杰出子弟不知凡几,这样的门阀国戚一旦牵扯上什么不可示人之秘辛,那便是天大的麻烦。
可谁让自己就是干这个的呢?
陛下倒是数次表示要让自己调往军前效力,可是调令却迟迟不下,使得自己只能陷身于“百骑司”这个大漩涡之中,整日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做着自己最不耐烦的活计……
不过既然自己依旧坐在这个位置上,那就必须尽忠职守兢兢业业,不能有半点疏忽。
略有疏忽,就有可能发生了不得的大事……
仔细听完马周的讲述的事情过程,李君羡略一沉吟,对纪王李慎说道:“殿下,此事恐怕别有隐情,所有人包括韦正矩在内,末将都要缉拿回‘百骑司’严加审问,还请殿下通融。而且韦弘光的兄长韦弘表乃是殿下府上典军,与殿下有所瓜葛,若有必要,末将还要登门请殿下配合调查。”
这话说得客气,似在请李慎体谅,然而却只是命令而已,“百骑司”之职权范围太大,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只要有需要,皆可缉拿,报请陛下允准之后进行审讯。
亲王也不例外。
李慎心里悔的肠子都青了,好死不死的,自己怎地就跑来参和这一摊浑水?
他明白李君羡的意思,看上去是因为韦弘表将他牵连进来,真正的原因却是他跑到京兆府来要人。要人没问题,可所要之人牵扯进“勾结胡族”这样的罪名,他自然难以撇清自己。
可事到如今,他哪敢不听“百骑司”的命令?
只能颔首道:“李将军无需客气,本王行得端、坐得正,绝无阴私枉法之处,这几日就在府中,迎候李将军登门。”
李君羡道:“多谢殿下体谅!”
又转头看向房俊,道:“此事因越国公而起,您亦是难逃瓜葛,所以必要之时,末将也得请越国公配合调查,还望越国公今日勿要离开长安。若是有紧急之事,可事先报备,末将会安排人手保证越国公您的安全。”
房俊心想我的安全哪里用得着你操心?这家伙瞅着浓眉大眼憨厚耿直的模样,心眼儿却不少,想要监视我的行踪直说就行了嘛……
“某整日里公务繁忙,不仅要到兵部衙门当值,还得时不时的出城前往铸造局那边巡视,每一次出城都得前去‘百骑司’报备,那也太过麻烦,李将军干脆就直接派两个人跟着,免得哪一次某忘记报备,反倒不好。”
李君羡笑道:“越国公误会了,末将的意思,您若是离开长安前往别处,自然需要报备一下,若只是在长安附近,则大可不必。您乃是国之柱石、功勋盖世,末将岂敢时刻监视您的行踪?”
房俊哼了一声,道:“怎么说来,某的府中并无暗桩哨探,每日里向外传递府中信息?”
“哈哈!越国公说笑了……”
李君羡打个哈哈,并未回答,起身道:“此事之背后,必定别有隐情,末将不敢耽搁,这就将嫌疑人等尽皆带回去严加审讯,先行告辞。”
几人都起身相送,看着李君羡大步走出偏厅,这才重新落座。
纪王李慎一脸懊悔,抱怨道:“真真是倒霉催的,好死不死的本王跑来京兆府作甚?”
他平素胆小,时刻警醒着避免一切麻烦,甚至远离储位争夺。结果事与愿违,今日非但自己一脚踩进来,而且这事儿恐怕更是麻烦。
房俊见他眉毛都蹙在一起,笑道:“真正麻烦的还在后面呢,前来捞人被牵扯上嫌疑固然有些冤,可若是王府那位典军韦弘表与其弟韦弘光有所瓜葛,殿下就得想想如何才能将自己洗白了。”
能否洗白不知道,但是李慎听了房俊这话,一张脸吓得煞白……
韦弘表是他王府的典军,更是他的心腹,当初是他的母妃推荐入府的,若是韦弘光被查出有事,韦弘表很难清白,这就意味着不仅整个纪王府都给给拖下水,就连宫里的母妃都难以置身事外。
娘咧!
李慎瞪着一脸幸灾乐祸神情的房俊,埋怨道:“那韦正矩不过是一个纨绔子弟,姐夫你跟他过不去作甚?过不去就过不去吧,揍他一顿就好,却非得要给弄一个什么‘勾结胡族’的罪名……本王算是被姐夫害惨了!”
房俊笑笑不语。
一旁喝茶的李道宗摇头道:“韦弘光曝出来,殿下您觉得麻烦,可若是此人一直潜伏下去,谁知道他到底在谋划什么?等到时日太久,便不知要闹出什么样的乱子。到那时会,殿下怕是连坐在这里抱怨的机会都没有,老早就被‘百骑司’请过去喝茶了。”
如今长安官场很是流行“被百骑司请去喝茶”这句话,只不过听上去挺不错,但是轮到谁倒真被“百骑司”请去,怕是哭都来不及。
作为李二陛下的头号“鹰犬爪牙”,“百骑司”才不会去管什么贪腐受贿这等小事,他们的任务是维护皇权、肃清宫闱,但凡跟他们沾上边儿被他们盯住的,几乎都是碰触到皇权之底线。
而“百骑司”办事也很是克制,并不会出现扩大打击恣意抓人的情况,是以只要被“百骑司”请过去,几本都是板上钉钉证据确凿,想要全须全尾的走出“百骑司”的大门,难如登天。
纪王李慎一脸惨白,瑟瑟发抖。
娘咧!
老子当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平素最怕惹事,结果自己不惹事,偏偏事找他。
而且无事则已,有事就是大事……
不由苦着脸,眼巴巴的瞅着三位“大佬”:“诸位,本王该当如何是好?”
他是真的怕了。
马周道:“殿下可否有什么不可示人之阴私?”
李慎将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绝对没有,本王平素深居简出,连府门都轻易不迈出一步,那些个麻烦事更是避之唯恐不及,又怎会没事找事?”
马周颔首,正色道:“既然殿下持身守正、光风霁月,又何惧那些个污水沾染到身上?只需稳坐府中,待到‘百骑司’查明真相,自然无事。”
李慎瞅着马周一脸正气的模样,登时无语。
你将本王当作三岁小孩那般纯洁呢?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什么“清者自清”的事情,只要别人认为你应该犯错误,自然会有错误找上你。甚至于只会关心你会不会做、可能如何做,谁管你到底做没做?
尤其是身在皇家,周边皆是利益纠葛,更没办法置身事外。前两年还谣传吴王三哥想要谋求储君之位意欲迫害太子呢,若非这等传闻甚嚣尘上,吴王三哥又岂能被父皇贬谪,不得不去鸟不拉屎的新罗当土霸王?
只得说道:“但愿如此吧。”
依旧忧心忡忡。
又坐了一会儿,纪王李慎起身告辞,被房俊等人送到门口,这才做着马车离去。
回到纪王府,李慎将韦弘表叫到面前。
韦弘表还在诧异呢,自己请求纪王殿下前去京兆府捞人,怎地这位进去转了一圈便两手空空的回来,却面色极其难看?
正欲询问,李慎已经劈头盖脸问道:“你那兄弟到底做了什么,弄得要在京兆府大堂撞柱而死?本王没耐心管他死活,你实话跟本王说,你们私底下到底做了何事,闹得要以死来保守秘密?”
韦弘表一脸懵然,迷茫道:“微臣不知殿下所言何意?”
李慎素来是个好脾气的,这会儿却也怒火攻心,训斥道:“还跟老子装糊涂?你兄弟自杀在京兆府大堂之上,难道不是为了掩饰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本王只问你一句,你那兄弟所作所为,你是否有所牵扯?”
如果只是韦弘光一个人所为,无论什么事,顶了天就是波及到韦弘表为止;可若是韦弘表也掺于其中,那他这位亲王也休想置身事外。
最起码一个失察之罪他就跑不了,若是韦弘光背后所做之事大逆不道,那么李慎势必被牵连在内。
结局如何,那就得看天意了……
韦弘表大吃一惊,失声道:“舍弟死在京兆府大堂?”
先前去到京兆府,他们根本不曾进门,京兆府门口衙役兵卒严阵以待,他什么消息也没听到。这会儿陡然听到此事,又是吃惊又是悲伤。
那可是他的亲弟弟啊,还以为不过是招惹了房俊而已,请出纪王殿下能让房俊卖个面子就此罢手。
孰料一转眼的功夫,却死在京兆府大堂之上?
李慎盯着他,一字字道:“休要跟本王装糊涂!说,你们私底下到底隐藏了何等秘辛?”
韦弘表叫起撞天屈:“殿下明鉴,在下当真什么也不知道啊!”
李慎盯着他看了半晌,没有从他神情上看出有什么心虚的表现,略微将心放下一些,又问道:“没有什么隐瞒本王?”
以往他还蛮欣赏韦正矩的才情能力,认为这是京兆韦氏杰出的子弟,毕竟自己的母族便是京兆韦氏,有几个出类拔萃的后起之秀,自己也能够收益。纵然自己没有什么野心,更没有什么企图,但是有几个人能帮自己撑起场子,那自然也是好事。
现在却对韦正矩厌恶无比,只觉得这人是个绣花枕头惹祸精。
整个大唐都知道房俊那厮是个棒槌,连长孙无忌那样的人都避之唯恐不及,若非必要绝不招惹,你韦正矩算个屁啊,敢去房俊面前挑衅?
怕是不知道丘神绩死得有多惨……
韦弘表听闻兄弟惨死,有些失魂落魄,擦拭了一下眼泪,道:“殿下,微臣跟随您多年,什么样的品性您也知晓,断然没有什么野心,更没有那个胆子去干一些不能示人的事情。”
这话李慎倒是相信。
只是他相信有什么用?只希望李君羡那边不要审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出来,不然他这个亲王搞不好就得被父皇圈禁。
惹急了父皇,连最喜欢的九哥都给圈在王府里,更别说是他李慎了……
想了又想,越想越觉得不妥,那韦正矩当年心仪长乐公主,如今母妃又一门心思的想让他尚晋阳公主,这两个可都是父皇的掌上明珠,比他们这些个皇子受宠多了。
万一到时候父皇对此事有意见怎么办?
况且韦正矩如今得罪了房俊,以房俊与长乐公主的关系,以及晋阳公主对房俊的言听计从,怕是绝对不会让韦正矩有好果子吃。
稍有不慎,韦家不仅捞不到尚公主的好处,反而因此将父皇和房俊一起给得罪了……
他如坐针毡,起身道:“备好车马,本王要入宫求见母妃。”
韦弘表应道:“喏!”
脚下却未动,迟疑一下,小声问道:“敢问殿下,舍弟之尸身现在何处?微臣想要将其收敛,送回家中筹备丧事……”
“哼!你还敢提他?那厮不知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搞不好连本王都给他害了,死无全尸才好!”
李慎愤愤骂了两句,不过韦弘表乃是跟随他多年的心腹,这话也就是出出气,没好气道:“等着吧,令弟的尸体已经被‘百骑司’带走了,待到此事水落石出,该杀头的杀头该流放的流放,自然会将令弟的尸体还会去?”
韦弘表战战兢兢,意识到韦家这次或许在劫难逃了。
但凡被“百骑司”盯上的,哪会有好事?“百骑司”虽然权力极大且平素行事极为隐秘,但是在朝中的风评却素来不错,因为他们绝不会构陷大臣,一般只要“百骑司”出手,必定确凿无疑。
眼瞅着京兆韦氏隐隐有崛起之相,或许可以在将来替代关陇门阀留下的权力空间,却忽然摊上大事儿了……
李慎瞅了瞅韦弘表,沉声道:“本王这就入宫求见母妃,你还是回家通知一声吧。”
韦弘光的死讯已经被京兆府封锁,不过既然马周将事情告知,李君羡也未有其余的明示,就说明暂时还不至于牵扯到韦家。
不过凡事未雨绸缪总是好的,万一韦家当真有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也好及时做下安排,最起码做好最坏的打算,该抛出的弃子就抛出来,别闹得最后被顺藤摸瓜,将整个韦家这根藤都给拽折了……
韦弘表登时醒悟,赶紧躬身道:“多谢殿下提点!”
他非是愚钝之辈,只不过刚才被兄弟意外惨死的消息所震惊,一时间有些心神失守,这会儿反应过来,立即明白李慎话中之意。
李慎见他领会,叮嘱道:“无论如何,都绝不能将整个韦家牵扯进去。”
韦弘表赶紧点头。
对于世家门阀来说,死一半个子弟并不当事,家族富庶、人丁兴旺,多得是杰出子弟将来振兴门楣。可一旦整个家族跟那些个见不得光的阴私甚至是大逆不道的事情牵扯上,那足以动摇家族生存之根基。
虽然韦弘光到底做了什么眼下无从得知,但必定不是一件小事,一旦被“百骑司”查明,很可能就能掀起一场风雨。
当即不敢耽搁,与李慎一同出得府门,服侍李慎登上马车前往皇宫求见韦妃,他自己则赶紧招呼府中禁卫牵来一匹马,翻身上马之后快马加鞭,径直返回家中,拜见父亲。
所谓宫门深深,一入宫门深似海。
隋唐之时固然不如明清两代礼教昌明、伦理森严,但是一个已经开府建牙的成年皇子想要进宫却依旧规矩重重,需经过无数道的手续方才可以得到同行腰牌,且进宫之后随时随地都要有内侍在一旁监督,稍有行差踏错,便要遭受责罚。
即便是探望自己的母亲亦非易事。
晌午的时候李慎来到太极宫,到了未时末方才得到准许入宫……
内侍总管王德亲自过来,引着李慎进了宫门,一边往韦妃的寝宫走去,一边笑着说道:“纪王殿下当真孝顺,距离上次入宫这才几天,便又来问候韦妃娘娘,这份心思难能可贵啊。”
皇室子弟富贵堂皇,平素里各种诱惑非常多,一旦开府建衙便会有各种各样的新鲜玩意,定力略微不足,便沉溺其中,整日里流连忘返,哪里还有心思入宫问候自己的母亲?
再者说若非皇帝召见,寻常时候进宫一次需要在宫门前等候两三个时辰是常有的事儿,也导致皇子们轻易不愿入宫,太麻烦。
似纪王李慎这般三天两头进宫,的确很是稀奇。
当然,王德这样七窍玲珑的人精,说出来的话若仅只是听表面的意思,那李慎得有多蠢……
李慎尴尬一笑,顺着王德的话风道:“左右闲着无事,父皇又不在京中,便多入宫陪陪母妃,尽一尽孝道。”
明明听懂了,却只能装着没听懂。
如今韦妃给娘家子弟韦正矩求取晋阳公主的事儿,早就在宫里传开了,多有嘲笑韦家不自量力,想要娶了金凤凰跟着飞上枝头。谁不知道晋阳公主乃是李二陛下的心头肉、掌中宝,众位皇子更是对晋阳公主宠溺有加,娶了她便是一生富贵,无论现在亦或是将来,都注定要成为皇室之中最受瞩目的那一个,政治资源通天?
很多人认为韦家配不上晋阳公主,所以都是一副瞧热闹的心态,等着韦家被李二陛下驳斥拒绝,大家也能狠狠的嘲讽一番……
王德话里话外,未必就没有嘲讽他这个纪王殿下整日里入宫撺掇韦妃为晋阳公主提亲的意思。若是在往常,李慎自然不会在意,谁爱笑谁笑,只要最终能够将这件事运作成功,韦家娶了晋阳公主,那整个家族都水涨船高,连带着他这个韦家的外甥亦能受益无穷。
然而早晨出了韦弘光那一码子事儿,他哪里还有这等奢望?
且不说韦正矩那个蠢货跑去挑衅房俊,导致房俊将他记恨上势必会对这门亲事从中作梗,但只是韦弘光之死,搞不好就会使得韦家遭遇一场极大的风波。眼下不知有多少人家都觊觎着晋阳公主,抱着与韦家同样的心思,这个时候若是继续运作亲事,必然会被那些人家落井下石,成为众矢之的。
王德不知道外面的事情,见到李慎一口咬定入宫只是为了尽孝道,便笑呵呵的再不多言。
想吃肉又怕烫嘴,这等性格明显缺少魄力,陛下诸子之中,怕是就连那恣意妄为的蜀王殿下都比这位纪王强上一些……
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到了韦妃的寝宫。
王德在寝宫门外停步,恭声道:“殿下可径自入内,老奴就在这边等着,待会儿送殿下出宫。殿下也不必着急,大可一尽孝心,多陪陪韦妃娘娘,只需在宫中落钥之前出宫即可,不必在意老奴。”
李慎感激道:“多谢总管,哪日总管下值回府,本王请总管喝上几杯。”
王德一脸微笑:“老奴最是好酒,只是在宫里当值,却是一滴都不敢沾,若是出宫的时候能跟殿下喝上几杯,那感情好。”
说到底,这也是陛下的亲儿子,更何况京兆韦氏如今声势渐盛,打好关系不亏。
李慎也喜不自禁:“那咱可就说好了!”
这可是太极宫的内侍总管,父皇第一等信任的心腹,能够多亲近亲近,好处不要太多。
王德笑得慈眉善目,鞠躬道:“时辰不早,殿下先去探望韦妃娘娘吧,老奴在这里候着。”
“那行,本王先进去,有劳总管。”
“分内之事,理所应当。”
李慎这才拱手与王德暂且作别,抬脚进了韦妃的寝宫。
……
宫内有些昏暗,墙壁燃起宫灯,墙角处的青铜兽炉里燃着檀香,香烟袅袅升起,盘旋飘忽。
韦妃正坐在一张软榻上,秀发乌云一般高高盘起,满头珠翠,一直金步摇插在发髻上,上面镶嵌的珍珠被灯光映得璀璨夺目。
四十岁的女子依旧眉目如画,蛾眉婉约秀眸剪水,光洁的脸颊不见一丝褶皱,丰腴的身材穿着一件绛红色的宫装,腰肢纤细,风姿绰约,较之二八年华的少女更多了几分水润的韵致,曲线起伏之间,荡人心魄。
不愧是以孀居之身嫁给李二陛下,却依旧数十年荣宠不衰的绝代佳丽。
李慎走进殿内,赶紧上前跪地施礼,说道:“儿子见过母妃!这两日儿子没过来,母妃身子可好?”
“好,母妃有什么不好?十郎快快上前,尝尝这城外温室之中采摘的葡萄。”
李慎在诸位兄弟之中排行第十,所以至亲一般都亲近的称呼“十郎”。
韦妃见到李慎牵来,登时喜上眉梢,一迭声的让李慎上前,又让一旁的宫女将茶几上的葡萄端给李慎面前,让他品尝。
虽然儿子已经成年,但是在母亲眼中却似永远也长不大,这般时常入宫来问安,心存孝道,自然愈发欢喜。
李慎却神思不属,吃了两颗葡萄,急切说道:“母妃,孩儿有事启禀。”
韦妃能够得到李二陛下宠爱,自然心思灵透,一看李慎的神情便知道有大事要说,急忙挥手,将身边的侍女赶到门口。
这才问道:“十郎有什么事要说?”
李慎眉头紧锁,将韦正矩挑衅房俊,之后韦弘光死在京兆府正堂,且“百骑司”已经插手调查的事情说了。
韦妃惊得花容失色,失声道:“韦弘光那个混账到了甚么事,要到不惜以死保密的地步?”
李慎苦笑道:“孩儿哪里知道?就连其兄韦弘表也不知道。不过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毕竟咱们并未指使韦弘光做任何大逆不道的事情,就算‘百骑司’彻查,大抵也牵连不到我们。但是母妃意欲给韦正矩求娶晋阳公主之事,只怕要暂缓施行,甚至是干脆打消这个主意为好。”
韦妃雪白的纤手抚着额头,姣好的面容满是愁绪担忧,气道:“房二这个棒槌,怎地哪儿哪儿都有他?他霸着长乐也就罢了,毕竟连陛下也不管,可晋阳那可是陛下的心头肉,他难道也有什么龌蹉心思不成?”
她是真真的气到了。
一个女人无论在皇宫之中如何受宠,终究还是要依靠娘家给予底气支撑才行。红颜易老,娇恩易逝,最终的地位还是要指望着娘家。然而她父亲虽然一世豪杰,却唯有她这一个女儿,使得她并无其他兄弟姊妹帮衬,难免势单力孤,底气不足。
韦正矩算是京兆韦氏近些年最为出类拔萃的子弟之一,本想着将他与晋阳公主的这门亲事促成,不仅京兆韦氏一举成为皇亲国戚,更会让韦正矩对她感恩戴德,成为她在宫外的奥援。
亦能帮衬李慎一些。
却没料到韦正矩居然与房俊发生了冲突……
即便她身为皇帝宠妃,在后宫的地位数一数二,却也对房俊甚为忌惮。尤其是自己的女婿周道务与房俊龌蹉不断、极为敌对,这更令她忧心忡忡。
毕竟如今的储君依旧是太子,而房俊更是太子的肱骨心腹,若是以后太子顺利登基,她的儿子、女婿、娘家都势必要受到压制。
还有韦弘光那个混账,也不知道到底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闹得要在京兆府的大堂之上撞柱自尽,令她愈发心惊胆跳,又惊又怒。
韦妃从软榻上坐直身子,宫裙下美好的线条美不胜收,举手投足之间都充满了风韵迷人的气息,犹如一只熟透的蜜桃一般鲜美多汁。
两害相权,最重要自然还是韦弘光之死。
此刻她蹙着蛾眉,心中惊惶,忍不住问道:“你可曾前去家中,就此事询问你外公以及叔祖的想法?”
外公是指她的父亲韦圆成,叔祖则是挂着坊州刺史衔、担任监察御史的韦任,亦是韦弘表、韦弘光的父亲。
韦任这一房虽然不是京兆韦氏的嫡系,但是忠诚可靠,如今依然是京兆韦氏的中坚力量。
李慎叹气道:“孩儿入宫来见母妃,已经逾矩,若是再去寻外公和叔祖,岂不是愈发让‘百骑司’盯上?若是李君羡认为孩儿到处串联、消灭罪证,那可就大事不妙。”
皇室子弟最怕的是什么?
杀人放火没事,贪赃枉法也无碍,最怕的便是与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沾边儿。
如今韦弘光骤然于京兆府正堂自尽,很明显其背后必定牵扯上了不得的事情,这个时候若是他到处串联,势必会给人一种“火烧房梁,消灭罪证”的想法。万一韦弘光那个混账当真与大逆不道之事有所牵连,他李慎岂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韦妃也叹口气,无奈道:“真真是倒霉透顶,那混账到底做下何事,不惜以死相瞒?”
李慎沉默以对,他又如何能够得知?
殿内母子两个沉默相对片刻,李慎道:“当下要紧之事,是母妃切勿继续运作韦正矩求娶晋阳之事。韦正矩早年曾爱慕长乐姐姐,如今长乐姐姐与房俊之间说不清道不明,很有可能会使得房俊嫉恨韦正矩。而兕子从小就跟房俊亲近,无论他们两个是否有私情,兕子肯定会听房俊的话是一定的。房俊又岂能愿意让韦正矩娶了兕子,成为父皇最宠爱的驸马呢?所以这件事母妃不能再参预了。”
房俊威名赫赫,素来以“棒槌”的行事作风闻名关中,母妃身在宫中,自己贵为皇子,自然不虞房俊找麻烦,可他若是盯紧了京兆韦氏,一门心思想要京兆韦氏打压下去,却绝非不可能。
眼下关陇门阀逐渐式微,渐渐淡出权力核心已经是不争之事实,正是京兆韦氏攫取权力地位的好机会,若是因为韦正矩而使得京兆韦氏错失这样以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必会遗恨终生。
似这等帝国权力核心大洗牌的机会,下一次只怕要等到太子登基。
而太子一旦登基,就意味着房俊一跃而成为当朝首屈一指的权臣,那个时候谁还能与其抗衡?
真真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了……
韦妃不是个没脑子的,权衡利弊片刻,只能无奈颔首道:“也只能如此了,不然若是房俊撺掇着让晋阳公主同陛下说本宫的坏话,怕是要惹恼了陛下。”
她身在宫中,自然知晓李二陛下对待晋阳公主是如何宠溺,几乎有求必应,不忍拂逆半分。
这其中自然有晋阳公主乖巧伶俐惹人疼爱的因素,但更多却是文德皇后的遗泽。
她与杨妃算是宫内受宠的妃嫔,现在又加上一个徐婕妤,却依旧无法撼动文德皇后在李二陛下心目当中的地位。
要知道男人素来短情,所谓新人换旧人便是如此,但是文德皇后已经死了十余年了啊……
犹记得当初文德皇后祭日,房俊写下那一阕“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绝世悼词,李二陛下是如何情泪挥洒、哽咽难言……
即便自信如韦妃,亦对那个女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生时,宠冠后宫三千佳丽无人能及;她死后,陛下忧思难忘肝肠寸断。
那是一个连同为女人都很难升起嫉妒之心的奇女子……
只是如此以来,自己扶持韦正矩以为奥援之盘算便算是彻底落空,这对于一个没有兄弟姊妹亟待坚实靠山的女人来说,如论如何都不能心甘。
李慎聪慧,自然知晓母妃的心情,劝慰道:“母妃不必烦忧,就算韦正矩不能尚公主,韦氏一门依旧是关中望族,祖辈积攒下来的底蕴,时机一至便会潜龙腾渊、直入云霄!如今关陇门阀逐渐式微,母妃更应该为外公、叔祖他们出谋划策,多多抢占关陇贵族们空出来的位置,而不是让江南士族和山东世家趁机侵占,借势做大。而以父皇之态度来看,似乎也并不愿意刚刚打压了关陇贵族,便被江南士族和山东世家攫取了利益。前门驱虎后门进狼,父皇这般雄才大略如何能够忍受?而咱们京兆韦氏的根基就在长安,更加便于父皇掌控,自然最得父皇之信赖。”
虽然对于母妃运作韦正矩求娶晋阳公主一事始终未曾表露反对的态度,但是在李慎看来,靠一个女人成就一个家族之辉煌,这是何其荒谬的做法?
再是受宠的公主,也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
而女人,只能成为男人的附庸……
如何尽心尽力的为父皇分忧,让父皇见到家族上下的忠心和能力,这才是京兆韦氏应该做的事情。
韦妃听着,也只能依从。
毕竟眼下韦正矩被“百骑司”带走收押,万一韦弘光之死与韦正矩有些牵扯,那么能否活着走出“百骑司”的大牢都是问题,求娶晋阳公主一事自然无从谈起。
李慎又叮嘱道:“孩儿不能时常进宫,母妃一切都要稳妥为主,韦弘光之事放在心里就好,一切都待‘百骑司’那边调查过后看看结果再说。依孩儿看来,韦弘光既然敢在京兆府大堂上撞柱而死,就意味着再无线索可以查明其意欲隐瞒之事,否则他岂不是白死了?纵然牵扯到韦家,没有真凭实据也绝对不敢攀扯母妃。”
他唯恐韦妃沉不住气,在宫里胡乱打探,反倒惹人注目,留下话柄。
韦妃美眸翻白,没好气的白了自家儿子一眼,嗔道:“你当母妃是傻子么?这种时候自然是一动不如一静,做多错多。不过你当真认为房俊会从中作梗,破坏咱们家求娶晋阳公主?”
李慎不禁大为头疼,自己说了半天,母亲居然还心存侥幸,抱着这等幻想……
“母妃应当知道,这个时候哪怕猜错了房俊的心思,也绝对不能得罪他。父皇远征辽东,京中之事皆有太子哥哥监理,若是房俊借着太子哥哥的权势打击韦家,谁能阻拦?房俊的手段,母妃应当知晓一二,绝对不可使其成为韦家之敌对。”
房俊的名声那是一场一场实打实打出来的,资历深厚如令狐德棻,权势强横如长孙无忌,乃至于窦家、于家,甚至是元家,哪一个不是在他手底下灰头土脸?元家更是被其蛊惑民意,一把火将数百年的基业少了个精光……
历数房俊之战绩,堪称恐怖。
而且这厮是个棒槌,谁都敢冲上去砸一棒子,他连长孙无忌都不怕,还能忌惮京兆韦氏?
韦妃一想起房俊的彪悍战绩,心里也忍不住突突,只得颔首表示认可。
李慎这才长出一口气……
*****
房俊从京兆府大门出来,越想越觉得憋屈。
那韦正矩仰慕长乐公主,听闻了自己与长乐公主之间的绯闻,故而将自己当作情敌一般对待。
可问题是直至眼下为止,自己与长乐公主之间依旧清清白白,却凭白受了这等冤枉,跟谁说理去?
甚至李二陛下也数度因为这些绯闻责罚于自己,真真是令人窝火得紧。若说自己尝到了甜头,进而受些委屈也不为过,可自己也只是牵牵手,搂搂腰,就要承受这等“污蔑”,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
“去终南山!”
房俊一咬牙,带着麾下亲兵出了城门,策骑沿着官道向南而去,直奔长乐公主于终南山中的道观。
既然凭白受了这等冤屈,那就得跟长乐公主将“罪责”坐实了才行……
初夏的终南山林木繁盛遮天蔽日,河水潺潺鸟鸣啾啾,策马行走在幽深静谧的林间山路,马蹄声时不时惊得路旁山林之中鸟雀“扑棱棱”振翅飞起,更有小兽仓惶遁走,一片生机盎然。
林荫遮挡阳光,清凉怡人。
一行人沿着林间山路策骑缓行,从喧嚣热闹的长安城陡然进入这等世外仙境,令人心舒神畅,仿佛卸去了一身疲惫,格外舒服。
山路蜿蜒,至山林某处忽转,耳畔流水潺潺,一方道观掩映于林木之中,红墙黛瓦,斗角飞檐,有一条小溪欢快绕着道观的后墙欢快流过,水声叮咚之间,将暑气清洗得干干净净。
眼前景致,仿若世外桃源、洞天福地。
休说那些个矢志修仙问道的隐士,即便是房俊这等俗人,都恨不得将身边所有俗事统统丢掉,心无挂碍的入此仙地盘亘数日,接受一番大自然的洗礼。
行至山门之前,早有身着道袍的侍女出来,与守在门前的禁卫一同施礼。
房俊甩蹬离鞍翻身跃下马背,将马缰甩给身后的亲兵,上前道:“微臣求见公主殿下。”
侍女早已见惯不怪,闻言恭谨道:“殿下已经得知越国公前来,故而吩咐奴婢在此等候,迎越国公入内。”
道观小巧,由山门至丹室也不过十余丈远近,门前的禁卫远远见到房俊一行从山林中转出来,便已经飞快跑去报讯。
房俊略微颔首,径自抬脚进了山门,身后一众亲兵则牵着马来到山门两侧的门房暂时安顿,将马匹拴在墙外的拴马桩上,其中几人背负弓弩、懈怠横刀,身形矫健的消失在道观之外的密林当中。
自从上次遭遇贼人埋伏,虽然并未有任何损失,但是这些亲兵不敢有丝毫大意,每一次前来此处,都事先将斥候放出去,将方圆数里之内的动静打探得清清楚楚,以免贼人摸到眼皮子底下却懵然无知。
房俊踩着道观之中青石铺就的小路,在侍女的引领之下来到丹室,在门口的雨廊下脱去鞋子,走了进去。
山中清幽,丹室之中三面开窗,愈发凉快。
茶几旁一个白鹤香炉里燃着檀香,香烟袅袅飞散,一身道袍、身姿窈窕的长乐公主正跪坐在茶几之前,手里捧着一本书,听闻脚步声抬起头来,清丽无匹的容颜绽露出一个含蓄压抑着惊喜的微笑,秀眸闪亮,声音之中有着几分雀跃欣喜,柔声道:“你怎地来啦?”
房俊温润一笑,躬身施礼,道:“微臣见过殿下。”
然后不待长乐公主说一声“平身免礼”,便自己直起身,上前走到茶几前跪坐下去,目光审视着面前这张秀美绝伦、清丽脱俗的娇靥,轻声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长乐公主莹白秀美的俏脸瞬间染上一层红晕,连精致圆润的耳廓都红透了,有些羞赧,眼眸中却有喜悦的光芒的闪现,抿着嘴唇,轻声斥道:“油嘴滑舌。”
这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尚是首次听闻,却知道它的出处。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这是诗经当中垂于万世的一首情诗,被一个男子略作更改、简化,当着面儿念出来,令她有些难以招架。虽然听上去意思已经并非如原著那般浓烈奔放,却更有着一种浸润其中的相思与温馨,芳心不禁怦然所动,难以自抑。
房俊看着面前这张宜嗔宜喜、秀美无伦的脸庞,有些挪不开眼珠,恨不能看进眼睛里拔不出去,不禁感慨道:“《静思赋》中说‘天何美女之烂妖,红颜晔而流光’,以往每每读之,不能感受曹子建之心境,如今方才知晓,世间果有‘红颜祸水’之一说。”
长乐公主一愣,旋即秀眸圆瞪,羞恼道:“这哪里是夸人的话儿?本宫纵然没有越国公您读的书多,可也知道披香博士淖方成!”
汉成帝宠幸赵飞燕、赵合德姊妹,不仅宠冠后宫,且受到赵氏姊妹之蛊惑,将自己的皇后废黜赐死,而后册封赵氏姊妹为皇后、昭仪,荒淫无道,倒行逆施。披香博士淖方成惊叹曰“此祸水也,必灭火矣!”
因五德终始之学说,汉朝崇尚火德,称赵氏姊妹为“祸水”,意味水可灭火,将会给国家带来灭顶之灾……
将她比作以色娱人、祸乱朝纲的赵氏姊妹,自然心中不服。
房俊一脸无辜,摊手道:“殿下固然不忿,可事实如此。您幽居这终南山中,人不在长安,微臣却数次因为陛下之故受到陛下责罚,名声更是受到殿下拖累,不堪入耳。今日上午更是险些被殿下的爱慕者所伤……林林总总,岂非皆是拜殿下所赐?子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这总归没错吧?”
听他说起被父皇数次责罚,长乐公主已经粉面通红。父皇之所以责罚房俊,自然是因为坊间所传的两人之间之绯闻。
等到房俊说他的名声受到她的拖累,已然柳眉倒竖,怒气咻咻。
咱俩到底谁被谁拖累?
我好好的过日子,纵然和离也与你无关,若非你一而再的纠缠不休,又岂能传出那些绯闻?如今任谁在茶余饭后都能说一句“长乐乃房俊之禁脔”之类的言语,我一生清誉被糟蹋尚未恼火,你却反咬一口?
就问你脸呢?
还要不要?!
不过当房俊说到上午险些被人所伤,所有恼怒瞬间烟消云散,紧张道:“那你伤到哪里没有?是谁这般混账,连你都敢伤?”
房俊叹气道:“还能是谁?自然是殿下的仰慕者,那位京兆韦氏的‘麒麟儿’,韦正矩咯。”
长乐公主没好气道:“哪里算是什么仰慕者?不过是当初年少之时胡闹而已,你……”
忽然见到房俊顺手拿起茶几上的茶杯,将杯中茶水一口饮尽……
她顿时玉面绯红,嗔目道:“你你你……你怎敢如此?”
房俊莫名其妙,奇道:“是他撞了微臣,又非是微臣主动挑衅,即便微臣对殿下之心意日月可鉴,可总不会将殿下的每一个仰慕者都干掉吧?就算有此心,微臣也做不到啊!”
长乐公主红着脸气道:“谁说那个了?”
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指着房俊手里的茶杯,“那是本宫的杯子!”
男女授受不亲,这是正统的礼仪,虽然没必要那么上纲上线,可是一个女子的茶杯等同于私人物品,眼下男人用了,岂能不羞恼交加?
若是严格说起来,这等举措几乎可以算作“亵渎”……
房俊也一愣,下意识的啧啧嘴……
这个动作使得长乐公主愈发羞恼,气道:“无赖!”
房俊却不以为然,说道:“咱们之间,何必拘泥于此等俗礼?连肌肤之亲都曾有过,这等程度之失礼,微臣并不介意。”
长乐公主有些受不住了,一改往常娴雅的神情,大发娇嗔道:“什么你不介意?是本宫介意!再者说,本宫何曾与你有过肌肤之亲?”
房俊幽幽说道:“终南山上,月明星稀。土沟之中,落叶为席……”
长乐公主恍然。
当初终南山上,她被偷偷潜回长安的长孙冲劫持,正是房俊不顾生死的出手相救,才将她救下。之后两人失足跌落一条山沟,陷身于沟底落叶之中躲避贼人,的确曾相拥沟底。
这家伙手脚还不老实……
长乐公主一张脸已经红得快要滴血,又羞又恼,偏偏又无言以对。
纵然房俊从未有过“死生契阔”之类的花言巧语,可是当她绝望之时,这个男人不顾生死的予以搭救,面对她的请求宁愿放过意欲置他于死地的长孙冲,这份情义,又岂是几句花言巧语可堪比拟的?
提及当年之事,长乐公主只觉得自己脸上发烫,目光游移不敢与房俊灼热的眼神对视,期期艾艾道:“那时候为了躲避贼人追杀,不得不做出权宜之计,慌乱之下有些接触也是正常,谁料到你居然这般龌蹉?简直有辱斯文!”
房俊目光灼灼的看着面前手足无措的长乐公主,慢悠悠道:“坊市之间传闻你我之事,微臣为此多次受到陛下责罚,更被韦正矩之流嫉恨。然而微臣与殿下之间却清清白白,敢问殿下,微臣凭白受到这些冤屈,您该当如何补偿?”
长乐公主羞囧难耐,只觉得今日这厮侵略性很强,令她有些招架不住,心中慌乱,未及深思这番话语,下意识便到:“你要如何补偿?”
话一出口,便觉不妥,待见到房俊意味深长的笑容,登时明白过来,娇羞无限道:“你这人哩……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房俊目光盯着她,缓缓说道:“怎么能是胡说八道呢?本就是微臣肺腑之言。微臣背负骂名多年,这番冤屈便是倾尽黄河之水亦难以洗脱,既然这辈子总是要被人这般嘲讽谩骂,那还不如干脆就将那些人揣测之事一一做了,那他们就算再是谩骂,微臣也认了。”
什么罪名?自然是坊市之间流传的那些个长乐公主与房俊之间的绯闻,说什么长乐公主不守妇道,勾引房俊,说什么房俊姊妹通吃,将两位公主揽入怀中……
而房俊口中所言将那些人揣测之事一一做了,岂不就是要让那些揣测尽皆变成事实?
长乐公主身子往后缩了缩,又羞又恼,瞪着房俊警告道:“你可别胡来,此处乃是本宫清修之地,若是你敢胡来,本宫定要告诉父皇,治你一个亵渎公主之罪!”
她觉得房俊今日与以往大不相同。
若说以往他们两人之间虽互生情愫,但房俊对她颇多尊重,那么今日的房俊便是充满了侵略性,好似受了什么刺激一般。
或许正如他口中所言,既然被外人谣传他与自己有私情,故而受到诸多责罚和诽谤,那还不如干脆将谣传坐实,再受到责罚与诽谤,起码不算是冤枉。
所以她有些害怕,难道这人打算更进一步,将自己……
房俊没有让她过多猜测,忽然从座位上起身,长腿一跨,便从茶几的对面来到长乐公主身边,一把攥住她纤细柔软的玉手。
长乐公主感觉到房俊大抵是要来真的了,紧张得要死,使劲儿往回缩手,色厉内荏道:“大胆!本宫乃是当朝公主,你这般轻薄,可知罪么?”
房俊手下用力,将长乐公主纤细的娇躯拽进怀里,一把揽住柔软的腰肢,伏在她晶莹如玉的耳廓旁,轻声道:“臣有罪……”
长乐公主觉得耳朵发痒,一股热乎乎的湿气直往耳朵里钻,好似钻到心尖上一般让人发颤,剧烈的挣扎着,喘着气道:“放肆!你敢这般,就不怕父皇将你流放?”
一双大手紧紧箍着她的纤腰,使她险些喘不过气来,只能将红润的嘴巴长大,拼命的喘息。
浑身上下着了火一般。
耳畔又传来那句可恶的言语:“微臣知罪……”
知罪知罪,你若是知罪,倒是放过本宫啊!既然知罪,却非但毫无停手之意,反而不断的侵袭,这是什么意思?
长乐公主气得咬牙,可是身子却挣扎不脱男子强壮臂膀的桎梏,就好似一只柔弱的羊羔落入饿狼口中,只能任凭对方一口一口的吞食下去,予取予求……
……
……
雨水淅沥,万物浸润。
不知何时降下的小雨沙沙的洗刷着窗外的花树,清凉的风带着些许水气,从敞开着的窗户吹进丹室之内,将高涨的火苗浇熄,沸腾的热血也渐渐平和,室内只剩下喘息声。
宽松的道袍将纤细窈窕的身姿掩盖起来,却遮掩不住那玲珑的曲线。长乐公主将一头青丝随意的绾了一下,用玉簪固定,露出修长如玉却种满红莓的脖颈……
房俊躺在地席之上,让凉风吹着自己健硕的胸膛,伸手摸了一下道袍衣摆下露出的一只雪白纤足。长乐公主登时猛地一缩,好似被野兽咬了一口般反应过度,回过头狠狠的瞪了房俊一眼。
只是模样虽然努力装出凶悍,眼眸之中那丰沛如春水一般的爱意却不经意的流淌出来。
倒更似在撒娇……
房俊便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嘿嘿一笑,很是得意的样子。
长乐公主想要起身出去沐浴,身上满是汗渍令生性好洁的她难以忍受,孰料刚一动弹,便传来一阵酸疼,这令她羞不自禁,咬着牙,低声嗔怒道:“无赖!混账!恶徒!”
端庄贤淑的公主殿下,却是连骂人的话语都只是来来去去这么几个词汇,这对于脸皮厚度超强的房俊来说,几乎没有丝毫杀伤力。
这厮得偿所愿,此刻自然得意非常,伸手进去衣摆下捉住那只秀美的纤足,柔声道:“你有情,我有意,自然如高山流水一般顺畅自然,殿下又何必羞赧嗔恼,欲拒还迎?”
长乐公主挣脱一下,没有将秀足从魔掌之中挣脱出来,无奈只得由着他,红着脸儿反驳道:“谁欲拒还迎了?分明就是你用强,简直无赖!”
看着房俊那张腆着笑的脸,心里越发气愤。
虽然自知已然陷入情网,心中即便再是避免,却也知道这一步大抵迟早都会到来,但绝对没想到居然是在这等几乎是被用强的情况下发生。
最可恶是这人嘴里说着“微臣知罪”,手底下却丝毫不曾迟疑半分,吃定了她不会当真将此事告知父皇砍了他的脑袋……
用另一只脚踹了房俊一下,垂着眼帘,红着脸儿道:“穿上衣服,本宫要将侍女喊进来了。”
房俊耍赖不起,目光巡梭着道袍下的娇躯,只觉得心中又有些发热,刚刚冷却的血液渐渐沸腾,腆着脸道:“要不让微臣服侍殿下沐浴吧,鸳鸯戏水,比翼雙飛,那可真真是人间极乐……”
长乐公主吓了一跳,眼见这人两眼放光,似乎当真有共浴之意,赶紧奋力爬开,躲开一段距离,寒着俏脸道:“放肆!虽然委身于你,但那等羞人之举,却是想也休想!本宫就算自尽在你面前,也绝不任你那般糟蹋!”
她性格虽然温婉娴熟,却也有着自己的坚持,有些事情可以说服自己接受,但是有些事情超越了自己的底线,哪怕是死,也坚决不从。
房俊自然知晓她外柔内刚的性子,只能熄了心里龌蹉的想法,不敢逼迫过甚,否则必定适得其反。
反正已经到了这一步,有些事情无需心急,下一次逮到机会,软磨硬泡一番,说不定就得偿所愿了……
……
两人分别沐浴之后,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小雨却淅淅沥沥依旧未停。
山中清幽,雨声便显得格外分明,雨滴落在花树的叶子上,沙沙作响,伴随着凉沁沁的晚风,令人很是舒爽凉快。
晚饭之时,长乐公主一直躲着未见,只是命侍女将斋饭送到丹室之中,服侍着房俊享用。
到了酉时,房俊用过晚膳,也不问长乐公主为何不来相见,让侍女沏了一壶好茶,斜倚在丹室窗前的软榻上,从书架上随意训了一本书,有滋有味的翻阅起来。
长乐公主坐在寝室之内,左等右等还不见房俊离开,便打发侍女去撵人,侍女为难道:“越国公喝茶看书,奴婢如何敢撵?”
心里却忍不住腹诽,您和越国公都那样了,那越国公就犹如咱们的主子一般,天底下哪里有奴婢撵主子的?
不然被越国公嫉恨在心,该日枕头风一吹,她们的下场凄惨着呢……
长乐公主见到自己的侍女都站到了房俊那边,又羞又气,起身来到丹室,冷着俏脸道:“时辰不早了,越国公何不回城?”
房俊手里捧着书籍,伸了个懒腰,慢悠悠道:“今夜长安城内怕是不太平,微臣不妨在殿下这边求一张床榻,暂住一宿。”
长乐公主吓了一跳,急道:“那怎么行?你我这般已然是荒唐,若是留宿不走,明日必将传得沸沸扬扬,你让我如何有脸面见人?”
有些事情偷偷的做了倒没什么,可若是弄得人尽皆知,那就不好了。
房俊蹙眉轻叹道:“微臣倒也不是非得留宿这里,只不过今夜的长安城注定有许多人一夜无眠。韦弘光之事多少也是因我而起,只怕到时候不少人要寻上门去说情。然而我连韦弘光到底做下何等宁愿以死来保全秘密的事情都不知,哪里敢给这个人情?还不如干脆躲着不会去,他们找不到人,自然怨不得我不给面子。”
这话一半真,一半假。
“百骑司”办事效率极高,经过一个白天的审讯侦查,韦弘光之死必然有些线索,到了晚上,正是四处查找线索、抓人审讯的时候。李二陛下在京中的时候还要顾忌着各方势力之间的平衡,有些人可以动,有些人不能动。如今陛下远征辽东,朝中首要之事便是维系长安的稳定,“百骑司”在太子授意之下,完全可以不管不顾一查到底。
无论涉及倒谁,怕是都免不了被请去“百骑司”协助调查。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认为韦弘光之死只是他自己的行为,必定有人会怀疑是房俊从中操作,借机打压隐隐有崛起之相的京兆韦氏。
虽然着的确是房俊的真实想法,但韦弘光之死却的的确确是一个意外,如果有人认为是他的手尾,故而登门恳请他放过京兆韦氏一马,他要如何回复?
答应下来,他却没法指使“百骑司”放人。他与李君羡的关系的确不错,但是李君羡身为陛下第一号“鹰犬爪牙”,维系的是陛下的利益,任何人只要危及到皇权,那是谁也插不进去手的。
不答应,那就坐实了是他操纵此事的嫌疑,而且会得罪一大批人。
华夏自古以来就是个人情社会,房俊固然可以依仗自己“棒槌”的名声我行我素,却不可能做到完全不在乎别人的情面。
甚至于,有可能是来自于太子的求情……
当然,躲是躲不开的,韦弘光一案不可能一夜之间便尘埃落定,房俊也不可能连续数日不露面,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
只不过眼下好梦正温、如鱼得水,如何舍得抛却佳人,孤身返回长安?
觊觎多年的佳人终于得手,那自然是要好生温存个够才行……
长乐公主却只是以为事态真的非常严重,担忧道:“韦正矩不会有事吧?”
虽然死的是韦弘光,但是事情的起因是韦正矩挑衅房俊,被一起解送入京兆府衙门,很难说这两人之间有没有什么瓜葛。尤为重要的是,眼下房俊将韦正矩视为“情敌”,而房俊素来与李君羡交好,若是暗中拜托李君羡在查案之时将韦正矩陷害一回,也完全有可能……
万一被牵扯进去,韦正矩大好前程怕是要毁于一旦。
房俊闻言,从软榻之上坐起,目光灼灼的瞪着长乐公主,不悦道:“殿下心目之中,居然将微臣当作那等心胸狭隘、徇私报复之辈?”
长乐公主偷偷撇嘴,哼了一声,道:“难道不是?也不知是谁,满腔酸意一脸不忿的跑过来,好似受了刺激一般……”
房俊道:“这韦正矩看似文质彬彬、温润如玉,实则负心薄幸、居心不良。他既然一心仰慕殿下,却又拜托韦妃为他求娶晋阳公主,将你们姊妹当成什么了?这若是亲事当真成了,你们姊妹见面之时得有多么尴尬?故而,离他远一点,别管他的死活。”
长乐公主在茶几旁坐下,俏脸之上看似全无表情,实则满是嘲讽。
你娶了高阳,却又对我虎视眈眈的时候,怎地不考虑咱们姊妹以后见面会否尴尬?人家只是想想便负心薄幸、居心不良,你这吃着锅里的、占着盆里的,那又该当如何?
真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无耻之极……
房俊见到她这样一幅清冷娴静的模样儿,便觉得心痒难挠,很想扑上去将她这层外壳揉碎,看到那轿呼婉转的诱人样儿,正欲上前,便听得外头忽然一阵杂乱声响,伴随着几声马嘶,顿时一愣。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去,还会有谁前来这道观之中拜访不成?
长乐公主也有些慌,刚刚站起身,便见到外头有侍女进来,禀报道:“殿下,房陵公主前来拜访。”
长乐公主一听,心中愈发慌乱,将侍女打发出去迎接,回头对房俊埋怨道:“你这人哩!让你走你偏不走,房陵姑姑见到你在这里,指不定怎么想呢!”
一个男人夜晚留宿在自己这里,别人还能怎么想?
只要想到房陵公主那揶揄的眼神,脸嫩的长乐公主便觉得芒刺在背,羞囧难当。
尤其房陵公主是个大嘴巴,若她知晓自己与房俊之私情,那么用不了多久,整个李唐皇族便人尽皆知……
越发惊惶无措,秀眸瞪着房俊埋怨道:“都怪你!”
房俊欣赏着她秀美无匹的面容,只觉得即便是生气之时都眉目动人,嘴角微微一挑,低声道:“微臣知罪。”
“哎呀!无赖!”
长乐公主羞不可抑,背转身留给房俊一个美好无限的背影。
这句话是方才房俊逞凶之时口中所言,无论如何喝骂他都反反复复“臣知罪”,“臣有罪”,手底下却丝毫没有片刻迟缓,直将她折腾得骨酥筋软、服服帖帖……
哪里知罪了?
简直胆大包天好吧……
不过这个时候让房俊躲避也不可能了,他的亲兵都在外头,房陵公主来的时候定然都看见了。
外头脚步声响,一把柔腻委婉的嗓音传来:“长乐,怎地不出来迎接姑姑?平素就不让你修仙问道,这哪里是咱们女人该干的事儿?总该找一个男人赶紧成亲,两情相悦鱼水之欢才是应当……”
话音未落,人已经进了门。
一身浅色宫装,容颜如画身姿丰腴,肩膀处有一条藕荷色的披肩,整个人犹如一朵雨中绽放的白莲花,既有清纯楚楚之温婉,又有颜色滟滟之娇媚,腰肢纤细犹若弱风扶柳。
不愧是能够将无数关中豪杰折服于石榴裙下的绝代尤物……
房陵公主走进丹室,正反手将手里的一柄油纸伞递给身后的侍女,目光先是在长乐公主身上溜一圈儿,然后投射在房俊身上,抿着嘴唇笑了一下,揶揄道:“本宫还以为是谁深更半夜的闯入长乐闺房,原来是持身守正、道德君子的越国公啊。”
言语之中的冲天酸气,令人谛笑皆非。
这分明就是因为之前勾引房俊未遂,如今房俊却在长乐公主这边登堂入室而产生的怨气。
老娘白送上门给你都不要,现在却冒天下之大不韪跑到这里于长乐公主幽会,难不成老娘就那么没有魅力?
自信心受到打击,这对于素来自视颇高的房陵公主来说,比眼馋房俊的身子却吃不到嘴里的遗憾感觉尤甚。
房俊哭笑不得,只得施礼道:“殿下之谬赞,微臣愧不敢当。”
“哼哼,”房陵公主冷笑两声,“你的确不敢当,你们男人呐,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房俊只得闭嘴。
自己等同于被抓了现行,如何反驳,都显得底气不足……
一旁的长乐公主羞囧难当,面红耳赤的上前拉着房陵公主的手,岔开话题道:“姑姑怎地这个时辰来了这里?”
房陵公主笑吟吟的看着长乐公主羞红的脸蛋儿,反问道:“本宫的确不该这个时候来,撞破了侄女你的好事,该不会伙同这个男人杀人灭口吧?”
“姑姑休要胡说!”
长乐公主羞赧的跺跺脚,拉着房陵公主到茶几旁落座。
房陵公主看着侄女那张明显经受雨露滋润之后愈发秀美明媚的脸庞,心底叹息一声,真真是孽缘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