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房陵公主风姿绰约的走入丹室,自房俊面前走过的时候香风拂面,甚至目光对视之时那一抹略带幽怨的风情,令房俊大感吃不消。
这女人大抵是馋他身子,却始终未能吃到嘴里,如今又发现自己与长乐有了私情,心里有些泛酸,也有些不服气……
房俊觉得此地不可久留,躬身道:“二位殿下,微臣尚有要事需要处置,便先行告辞了。”
长乐公主巴不得这人赶紧走掉,不然当着房陵公主的面前,实在是太尴尬了,忙道:“公务要紧,那你先去忙吧。”
房陵公主已经被长乐公主扯着手坐在茶几旁,闻言抬起头来,挑着嘴角说道:“怎么,本宫就这般不受越国公待见,见到本宫前来便急着离去,连一时片刻都不愿多待?”
房俊有些尴尬,赔笑道:“殿下说得哪里话?只不过确有要事,不敢耽搁,还望殿下见谅。”
话说自从上次于九成宫见到房陵公主与贺兰僧迦,一别经年,本就并不熟悉的关系愈发疏远。本来用不着对房陵公主如何客气,只不过她与长乐公主关系很好,眼下又是当着长乐公主面前,所以房俊给她几分颜面。
这一队夫妇给关陇门阀充当掮客,根本看不清当前之局势,丝毫未曾考虑过一旦关陇门阀倒台之后何去何从,太过缺乏政治素养,这样的人他也不愿与其亲近。
兴旺的时候未必会关照于你,但是倒霉的时候,却很可能牵连你……
房陵公主却似乎对当初自荐枕席依旧不得房俊青睐之旧事耿耿于怀,冷笑道:“刚刚本宫自外敌访友归来,发现长安四门紧闭,严禁出入,不得已才到这里借宿一晚。越国公难道以为你便可以随意出入城门?”
长乐公主一愣,看了房俊一眼。先前房俊还说今夜长安城怕是不太平,果然被他料中。
这也就意味着京兆韦氏或许正在接受“百骑司”的审讯,搞不好牵连者众,就连韦正矩这等年青俊彦也难免遭受波及,稍有不慎便前程尽毁……
她虽然对韦正矩并无半分情意,却也有几分好感,不愿这样一个年青俊彦便因此毁掉前程,甚至流放边疆。
可这等话语哪里敢当着房俊的面说出来?
这人看似胸襟广阔、容纳百川,但是唯独在这等事情上心眼儿似针鼻儿一般大小……
只好垂下眼帘,权当没听到。
再是欣赏韦正矩,可是与房俊的心情相比起来,他的死活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房俊答道:“微臣并非要入城,而是铸造局那边有些麻烦,亟待解决,所以不敢耽搁。”
房陵公主无语。
前线的战报京中时有传闻,火器在战争之中越来越发挥出巨大威力,使得铸造局的地位愈发高涨。铸造局有事,谁敢耽搁?
这个理由很强大……
只得不悦道:“那就赶紧走吧,磨磨蹭蹭的,还有没有几分男儿气概?”
房俊无语的看了房陵公主一眼,心说我有没有男儿气概关你何事?你若是怀疑,大可以问问你身边的长乐公主……
不过这等话语自然不会说出,不然房陵公主或许没啥,长乐公主怕是要跟他拼命。
再次施礼,看了一眼长乐公主,四目相对,一切仅在不言中。
……
看着房俊英姿勃勃的背影,房陵公主难掩心中酸意,心想自己这般花容月貌、身份高贵,不知多少勋贵皇戚、世家子弟垂涎三尺,意欲一亲芳泽而不得,为何送上门去这人都不要?
还想着若是能将房俊留下,趁着夜色圆了自己的夙愿,或者与长乐公主姑侄共事一夫共效于飞,那也蛮刺激的……
心中有些愤懑,又有些失落,回头握着长乐公主的手,问道:“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
长乐公主羞红着脸,垂着头,闷声不语。
房陵公主知她性情,既然没有反驳,那就相当于默认。登时兴奋道:“什么时候开始的?嘿!你这个丫头平素一副冰清玉洁的样儿,没想到居然是个挑食儿的,怪不得那么多的世家子弟一个都看不上,原来还真是看上房二这个棒槌了!”
心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连带着那点儿不爽顿时烟消云散,只是兴奋的叽叽喳喳:“就该是这样嘛!咱们女人再是金枝玉叶,可大好年华也就是那么几年,若是尽皆托付于这青灯古佛,岂非暴殄天物?碰上自己中意的男人,就应该这般勇往直前,休怪旁人如何议论,不负此生才是最重要的!不过话说回来,房二这厮瞧着英气勃勃身姿健壮,那能耐到底如何,是否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长乐公主如何受得了这等虎狼之词?
羞不可抑,狠狠拧了房陵公主一把,红着脸嗔道:“再这样胡说,就把你赶出去!”
房陵公主嫣然一笑,道:“那姑姑就追上房二,非得将他摁在草地里,试试他的斤两不可。你这个傻丫头未经人事,哪里知道人间极乐?这男人呐,有时候看上去很好,但是用起来却发现味如嚼蜡。若那房二根本不行,长乐你就得趁早另作打算……”
这等言语,长乐公主是无论如何也招架不住的。
羞得面如滴血,一把推开房陵公主,头也不回的道:“我去沐浴,姑姑也赶紧洗漱一番,去客房睡下吧。”
言罢,慌不迭的逃走了。
房陵公主看着侄女窈窕的背影,笑着呢喃道:“果真女人就得让男人来滋润呀,瞧瞧这身段儿,啧啧,愈发勾人了……”
长乐公主好不容易逃脱房陵公主的“魔掌”,让侍女服侍着沐浴一番,换了一身轻薄的中衣,躺在床榻上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想着白天的时候那悖逆伦理的欢愉,又是甜蜜又是愧疚。
迷迷糊糊似睡非睡……
等到有人掀开被窝往里钻,这才惊醒,吓得浑身上下紧绷着,死死拽住被子,低声呵斥道:“你你你,你怎地回来了?休要荒唐,房陵姑姑就在旁边的客房,大不了等房陵姑姑走了你再来……哎呀!”
她以为是房俊贪欢,故意去而复返,趁黑摸进自己的寝室,然而先是鼻端传来的幽香,继而听到“嘿嘿”两声得意的笑声,这才醒悟哪里是房俊?分明就是房陵公主。
“嘻嘻,小妮子想男人啦?想必白日里尚未吃够,可是姑姑坏了你的好事?”
房陵公主已经钻进被窝,伏在长乐公主耳畔笑嘻嘻说道。
长乐公主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幸亏黑夜里看不见对方的容颜,否则她鲜红欲滴的脸色大抵能吓得房陵公主以为她染了病。不过即便如此,脸颊上蒸腾而起的热气依旧令她羞愤难抑。
这等私房话儿被房陵公主听了去,快要羞死了……
她又羞又气,赌气转过身去,闷声道:“姑姑不在客房里好好睡觉,故意跑老调笑人么?”
房陵公主从后揽住她纤细的腰肢,伏在她的背上,轻声道:“姑姑岂会调笑你呢?你能找到自己喜欢的男人,并且愿意不顾世俗之礼法努力抗争,姑姑不知有多么欣慰。旁人或许不知你这些年在长孙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气,姑姑又岂能不知呢?姑姑做梦都想你能有一个好的归宿。”
或许是自身之经历,使得房陵公主浑然没有当下女人“三从四德”的束缚,或许有人说她不守妇道、作风败坏,但是在她自己看来,勇于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有什么错呢?
凭什么男人就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就得从一而终?
男人若是知冷知热也就罢了,将女人娶回家去丢在一旁冷落空房,自己却花天酒地左右有抱,简直就是该杀!
都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你潇洒快活就是理所应当,我就活该守活寡?
老娘偏就不服!
这世上有些事情是很难界定其性质的,比如“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这其中之“远、近”,哪里有什么清晰的标准?
说近就近,说远就远,远近之间,存乎一心。
同样的道理,你可以说她打破封建婚姻之桎梏,拥有努力追求真爱之权利,亦可以说她不顾世俗礼法之约束,有亏妇道水性杨花,不尊三从四德是为女人中之耻辱……
最起码,房陵公主自己可不认为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对。
李唐皇室之血脉汉胡融合,并非将儒家经典提倡的道德体系奉为圭臬,而是更多了几分草原胡族大开大阖我行我素的率性,只要我自己认为应该去做的,才不管他世俗礼法、道德约束。
所以,后世对于李唐皇族在道德层面的评价一直不高,所谓“脏唐臭汉”,盖由此而起。
然而那些所谓封建礼教完善的朝代里,就当真谨守礼法,纯洁如雪了?
未必如此。
事实上,即便是在“存天理,灭人欲”的年代里,从皇宫大内至民间陋室,该发生的事情还是在不断的发生。只不过李唐皇室懒得去遮遮掩掩,老子我行我素,你爱咋说就咋说,而有些人则嘴上道德文章,暗地里男盗女娼,既当了婊子,还把牌坊立得高大威严。
很多事情,其实每个人都曾经想做。
只不过有些人能够坚守道德之底线,克制自己的慾望,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而有些人则放纵自己的慾望,想做就去做,不去考虑什么道德礼法……
所以房陵公主从不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有何不妥,而长乐公主更没有错。
又不是想要将男人从妹妹的身边夺走,只是分享一下,有何不可?而且说不准人家高阳公主都未必在乎,姊妹共侍一夫的例子多了去了,这可比男人跑去外边勾三搭四强得多。
“你这丫头,在姑姑面前有什么好害羞的?房俊那厮虽然是个棒槌,可却是条铁铮铮的汉子,当初为了救你单枪匹马的去终南山,这等事情能有几人做到?一辈子碰上这么一个肯为你舍命的男人,那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一定要牢牢的抓住了才行。”
房陵公主搂着侄女的腰,在她耳边说着这些不知羞的话语,将她那套大逆不道的理论灌输过去。
长乐公主闷声听了半晌,心里的羞涩略微消减一些,觉得姑姑放在腰上的手令她有些痒,便翻个身,仰面向上看着房梁,轻声道:“以后,我不想回宫里了。”
房陵公主一愣,奇道:“这是什么话?你可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就算你与房俊之事有亏礼法,陛下又怎会人心责罚于你?金枝玉叶荣宠天下,不回皇宫,这份荣华富贵便削减了不知多少,你是不是傻?”
身为公主,皇族宗室才是最大的靠山。
似长乐公主这般尚未嫁人的公主若是不回皇宫,流言蜚语各种诋毁将会铺天盖地,即便陛下再是宠爱她,所受到的日常用度、宗室地位都将大幅度的下降。
甚至等到将来,出去皇族牒谱之中依旧有长乐公主之封号、名讳之外,大多数宗室都忘记了有这么一个人……
这简直就是自绝于皇室,将公主之位放弃。
黑暗中,长乐公主的脸儿有些红,声音轻若蚊蚋:“我想……要一个孩子。”
房陵公主一时无言。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什么最重要?富贵荣华自然重要,公主之位也重要,如意郎君更重要,然而这所有的一切与孩子相比,却都显得微不足道。
母以子贵。
这并非片面的说孩子有出息才能体现母亲的尊贵,而是说有儿子的母亲,才是最尊贵的。
老有所依,依靠谁?再这样一个男子三妻四妾以夫为尊的世界里,男人是靠不住的。谁也不知道昨日的海誓山盟一觉醒来会否变成负心薄幸,容颜易老,时光易逝,这人世间再也没有什么比自己的骨血更加可靠。
有一个孩子,尤其是儿子,才能够一生无忧。
房陵公主沉默一会儿,她虽然觉得长乐公主与房俊有私情并不算什么,但若是执意给房俊诞下一个孩子,这就有些出格了。
不过也很快接受,说道:“就算如此,又何必不回皇宫呢?陛下得知此事或许会生气,但也只是碍于颜面罢了。你是他最宠爱的女儿,房俊更是功在社稷,纵然因此迁怒房俊,却也不至于将他如何。只要过一段时间,没有谁当真在意此事。”
长乐公主却道:“那怎么行呢?他是高阳的驸马,我与他有私情已然对不住高阳,若是再诞下一个孩子,如何有颜面去面对身边亲朋故旧?原本我也打算过几年就在这道观之中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若是能够有一个孩子伴在身旁,便已然是奢望,再也不敢奢求其他。”
说到底,她虽然踏出了“不贞”之一步,却依然有着自己的顾虑。
从允许房俊的那一刻起,她就打定主意渐渐的同身边亲朋断了联系,只在这荒山道观之中隐居于世,再也不踏出这终南山一步。
房陵公主急得不行,气道:“你才多大点年纪?花信之年便想着这些避世隐居的念头,真真是蠢得要命!大好年华还等着你去享受呢,你想啊,若是将来生下一个孩子,不管是儿子还是闺女,有那样一个大权在握当世人杰的父亲,又有你这个公主母亲,该是何等尊贵荣宠?长安城所有的世家子弟,一个个的都得被压下去!房二的才华配上你的容貌,啧啧啧,姑姑想想都稀罕的不行……”
黑暗之中,长乐公主双眸闪亮,双手轻轻覆在自己的小腹,心中充满了希冀和憧憬。
孩子对于母亲来说,那就是她的第二条命。
若当真将来能够拥有一个出类拔萃的孩子承欢膝下,那么不管父皇如何责罚,不管天下如何议论,她都觉得无所谓了。
肩膀再是瘦弱,她也自认能够给孩子撑起一片天空。
再说,还有他呢……
*****
韦弘表回到府中,便去书房拜见自己的父亲坊州刺史韦任。
韦任虽然有一个“坊州刺史”的官职,却只不过是虚衔,相当于“享受坊州刺史之待遇”,刺史之权力却是半点也无。
不过他资格太老,纵然并无权势,但是人脉极广,即便是宫中逢年过节的时候也都会有所赏赐,毕竟韦家当年与高祖李渊还曾有过一段姻亲……
韦任对于自己幼子在京兆府大堂自尽之行为,亦是震惊不已。
悲伤之余,摆在面前的便是天大的难题:那个孽子到底做了甚么,不惜以死保全秘密?
而这个秘密是否大逆不道之事,能否牵扯到京兆韦氏整个家族?
当今陛下的确算得上宽恕之君,比之隋炀帝那样的残暴之主强的太多,可即便如此,身为帝王亦有不可碰触之底线,那就是皇权。
哪怕是自己的至亲骨肉,一旦碰触皇权,也没有丝毫情面可讲。
更何况区区京兆韦氏?
万一韦弘光那个逆子当真在背地里做下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京兆韦氏说不得就要面临一场灭顶之灾。
因为哪怕韦弘光已经身死,但是想要彻底逃脱“百骑司”之侦查,也还是难如登天……
韦弘表亦是心思细腻、沉稳多智之人,先前因为韦弘光的死讯使得他有些乱了心神,这会儿冷静下来,思虑很是清晰。
父子两个商议多时,韦弘表觉得就算韦弘光当真做下什么事情,也未必回牵扯到整个家族。毕竟家族对其所作所为一概不知,连自尽之动机为何都一头雾水,除非“百骑司”大肆构陷,恶意栽赃。
然而韦任却说道:“‘百骑司’会否大肆构陷、恶意栽赃,那就要看房俊是否想要将咱们京兆韦氏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别以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如今咱们韦家日益兴盛,只怕已经引起了太子一系的警觉。如果房俊觉得咱们韦家很可能挡了太子的路,就算徇私枉法,也定然要狠狠的打压咱们家。”
韦家究竟是否有大逆不道之心思,到底有没有做错?
其实根本不重要。
小孩子才论对错,成年人只看利益。
如果房俊觉得京兆韦氏有可能阻挡太子继位之路,那么完全有可能从中构陷,将京兆韦氏打入万劫不复之深渊。
韦弘表面色有些苍白,道:“韦正矩当年曾经仰慕长乐公主,而今又对房俊施以挑衅,很容易让房俊生出韦正矩妒火中烧,依旧对长乐公主存有觊觎之心的感觉。房俊素来行事霸道,岂能容许有人觊觎他的禁脔?先不论咱们家族是否被牵连在内,单单韦正矩怕是就难逃此劫。”
房俊的作风,天下皆知,那是霸道得很。
平素若是不去招惹他,倒还是个文采风流功勋呵呵的世家子弟,可若是惹到他的头上,即便是长孙无忌、令狐德棻之类的朝廷柱石、两朝元老,照样当面硬怼,丝毫不怵。
只要想想当年房俊蛊惑百姓火烧元家祖宅的情形,韦弘表便浑身发颤。
那棒槌什么事都做得出……
韦任却摇头道:“房俊惊才绝艳、才华横溢,那里是立志要成为帝国宰辅的人物,岂能将这等小儿女之间的龌蹉放在眼里?你也太小看房俊了。”
韦弘表对父亲的智慧素来敬佩,听父亲说房俊不会针对韦正矩,心中一松,却又听父亲续道:“不过他固然不大可能针对韦正矩,却极有可能以韦弘光、韦正矩这两人为突破口,达到打压咱们韦家之目的。”
韦弘表一颗心又揪起来,心中暗忖:这还不是一样?
无论出发点是什么,现在韦正矩只怕都将要成为太子一系打压韦家的突破口,韦家到底能不能抵挡这一波有可能来临的打击暂且不知,但无论如何,只要打击开始,韦正矩都绝无幸理。
可惜了韦家这样一个出类拔萃的“麒麟儿”,尚未等到步入仕途,便将在权贵的强权之下夭折……
韦弘表既担心家族之安危,又怜惜韦正矩之生死,忍不住问道:“如此局面,该当如何化解?”
韦任蹙着花白的眉毛,手指在身边的茶几上轻轻叩击,阖着眼皮沉思良久,方才缓缓说道:“不必去管韦弘光那个逆子到底做了什么,若是当真牵扯到家族,要杀要剐,咱们任凭处置便是。‘百骑司’既然介入,又岂是咱们可以所以脱罪的?首要之务,还是将韦正矩摘除来,以免其作为太子一系打压韦家的突破口。”
韦弘表愁的一个头两个大:“到底该当如何?”
韦任道:“只能去房俊面前赔礼道歉一番,看看其究竟是否有借机打压韦家之心意。不过依为父看来,就算房俊有这等心思,却也不见得便会借这个机会下手,毕竟搞不好就是一场席卷朝堂的轩然大波,他房俊难道就不顾忌京畿之安稳?”
如今陛下远征辽东,委以太子监国之重任,对于太子来说,最重要便是维系京畿之稳定,否则一旦京畿动荡,便是他这个太子失职。陛下原本就对太子的能力表示怀疑,认为他不如魏王、晋王,若是这等紧要关头再犯下大错,储君之位势必再起波澜,这是太子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所以只要韦家未有确凿之谋反罪证,房俊绝对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对韦家下手。
打压的目的是为了压制韦家崛起的力度,却并不代表愿意让韦家背负一个“大逆不道”之罪名,斩尽杀绝。
韦弘表看着父亲,有些无语。
爹啊,道理我都懂了,您就不能说说到底应该怎么办?
韦任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这才叹了口气,捋着胡子说道:“此事为父亦是无法,当年为父与房玄龄素来不睦,甚至颇有龌蹉。你不妨去请太常卿府上,请太常卿出面去房府说项,或者干脆让太常卿去江夏郡王府,请求郡王世子李景恒去跟房俊求个情。”
太常卿韦挺,素来认为圆滑,与房家父子交情都不错。而江夏郡王李道宗更是与房俊相交莫逆,至今两家仍有生意往来,垄断大唐造船业的江南船厂便是两人合伙经营。
而韦挺的儿子韦待价,娶的便是李道宗的女儿……
韦弘表心领神会,父亲这是料定房俊不欲因为韦弘光之事将整个京畿搅得天翻地覆,所以只要“百骑司”那边并无韦家“大逆不道”的真凭实据,便会顺水推舟,放过韦正矩。
当然,再是“顺水推舟”,那也得找一个有头有脸说得上话的人。这样的人情,房俊可不会白白拱手送人……
从家中出来,已然是黄昏时分。
街道上行人匆匆,略显慌乱。
韦弘表让随行的家仆出去打探,片刻之后回报,说是禁军已然封锁了四门,至明日清晨之前,长安城出入禁止。
韦弘表再是沉稳的性格,这会儿也难免慌乱,这很明显是“百骑司”开始行动了,说不定下一刻,如狼似虎的“百骑”便会直接闯到府上,将阖府上下尽皆捉拿,打入大牢,严刑拷问……
韦弘表不敢耽搁,直接来到太常卿府上,拜见韦挺。
两家都是京兆韦氏的一支,平素来往频繁,韦挺也对韦弘表这个后辈很是看重,所以很快便在花厅之后接见。
见了面,韦弘表一揖及地,将韦挺吓了一跳,奇道:“贤侄这是为何?快快请起,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韦弘表这才起身,坐到韦挺下首,将事情经过以及父子两个的猜测毫无保留的分说清楚。
韦挺半晌才回过神,叹气道:“吾方才还在奇怪,禁军为何这般突兀的封锁四门,严禁出入,却原来是发生了如此大事!”
他亦是京兆韦氏的一分子,一旦韦弘光之死爆出更多内幕隐情,他也不好过。
不过他的想法与韦任相同,也认为当前的局势之下,太子一系或许有打压韦家之心,却不会有大动干戈,导致朝局动荡、京畿不稳的胆量。
当然,这个人情一定要给足了,否则凭什么让人房俊偃旗息鼓?
说到底,毕竟是韦家子弟挑衅在先……
韦挺不敢怠慢,赶紧回去内堂换了一身衣裳,又让管家去库房之中挑选了几件珍稀宝贝,用锦匣装了,便带着韦弘表出了门,坐马车来到崇仁坊房府。
到了门口下车,早有房家的门子迎了上来,听闻是前来拜访二郎,便说道:“二郎早晨出府,目前尚未回来。”
韦挺蹙眉,又问道:“那不知府上何人在家?房相可在?”
门子回道:“家主与大郎前两天去了江南游玩,眼下府上只有公主殿下在。”
韦挺没听闻房玄龄要出门远游,现在自己登门拜访,能够做主的便一个都不在,难不成是在躲着我?
至于高阳公主虽然是金枝玉叶,但是在房家素来不管事,找她说情还不如找那个武娘子。
可他好歹也是九卿之一,岂能上门跟房俊的一个妾室低声下气说话?
想了想,便说道:“吾想起尚有一事,先去办了,稍后再来府上拜访。”
门子呆愣愣的看着韦挺坐着马车又走了,不禁一头雾水,这人怎地来得突然,走得也这般莫名其妙?
不敢耽搁,赶紧入府向高阳公主禀报。
韦挺带着韦弘表来到河间郡王府,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去。
到门前递上名刺,得知世子李崇义正好在家。门子入内通秉,片刻之后,气质温润的李崇义便亲自来到门前迎接。
李崇义虽然是郡王世子,但韦挺乃是九卿之一,京兆韦氏如今风头正盛,且更是家中小妹的公爹,自然不好怠慢。
“太常卿莅临寒舍,蓬荜生辉啊!来来来,快请入内吃茶。”
李崇义满面春风,礼仪得体的将韦挺迎入府内,到了正堂分别落座,让侍女奉上香茗。
韦挺饮了口茶,放下茶杯笑问道:“郡王身在西域,最近可有家书寄回?郡王当年固然骁勇善战、无往不胜,可到底悠闲享福了多年,西域气候酷烈,还是要保重身子才是。”
李崇义笑着请韦弘表用茶,回道:“吾等宗室子弟,只需陛下一声令下,自当军前效死,又何惧雨雪风霜?朝廷用人之时,父亲自然要迎难而上。多谢太常卿挂念,数日前家父曾经来信,一切安好。”
韦挺颔首道:“那就好。”
对于皇帝来说,宗室是一个极其为难的存在。
论忠心,自然没人能够与宗室子弟相比,毕竟“家天下”的制度传承千年,一人为帝,家族荣华。天下谁都可能造反推翻帝国,唯独宗室不会,谁会自己推翻自己的统治呢?
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宗室子弟是皇帝最值得信赖的人。
然而一旦宗室子弟执掌兵权,最不安心的便是皇帝,因为宗室子弟固然不会叛国,但若是篡位,那可比旁人更加便利……
所以就形成了一种尴尬,皇帝既要相信宗室子弟,因为他们是最值得信赖的人。又要防着宗室子弟,因为他们一旦想要篡位,往往事半功倍。
当年的江夏郡王李孝恭便是如此。
作为宗室之中最能征善战的一员,李孝恭追随李二陛下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论功勋宗室第一,无人能及,即便是名将李道宗亦要略逊一筹。
然而随着李孝恭的功勋越来越大,执掌的兵权也越来越甚,哪怕李二陛下再是胸怀四海,也不得不严加防备。
毕竟那个时候“玄武门之变”刚刚发生不久,为夺帝位兄弟阋墙,连亲生手足都反目相残,更何况是李孝恭这个叔伯兄弟?
不过李孝恭是个聪明人,感觉到自己的兵权和功勋有可能形成“功高震主”之形势,搞不好就会惹来李二陛下的猜忌,与其等着李二陛下削弱他的兵权,何不如自己主动将兵权交出?
于是,李孝恭主动请辞,交卸帅印,手中再不掌一兵一卒,整日里敛财享乐,荒唐透顶。
以这种自污之方式,换取李二陛下之信任。
效果也是出奇的好,李二陛下明白了李孝恭的良苦用心,甚为满意,也接受了李孝恭的忠诚,对其极为信赖。宗室之中,即便是荆王李元景,在李二陛下心目当中的信任度也不及李孝恭。
西域陡然生变,李二陛下首先想到的便是这个当年“宗室第一”的一代名将,派他前往安西都护府坐镇,维系西域之安全,确保丝路之畅通,继续大唐对于西域之管辖。
两人又聊了几句,韦弘表则坐在一侧闷不吭声。
李崇义看了看韦弘表凝重的神色,便笑着对韦挺说道:“太常卿今日前来,可是有事?若有,则但说无妨。咱们两家素来交好,如今更结为姻亲,自当守望相助,携手共进。”
韦挺瞅了韦弘表一眼,叹息一声,道:“弘表,你将事情原委与世子仔细说说。”
“喏!”
韦弘表正了正身子,口齿伶俐的事情娓娓道来。
李崇义凝神聆听,听到韦弘光于京兆府大堂之上撞柱自尽,面色登时凝重起来。
先前府中家仆禀报说今夜长安四门紧闭,严禁出入,还在猜测到底发生了何事,却原来是“百骑司”在调查韦弘光自尽之动机,而且必定已经有了一些眉目,否则“百骑司”不会悍然封锁四门,闹得长安城内人心惶惶。
等到韦弘表说完,李崇义才略微放心。
若京兆韦氏当真背地里做下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甚至“大逆不道”,那么此刻最紧要的是斩断一切与韦弘光的牵扯,毁灭证据,果断而无情的将韦正矩等一干被“百骑司”抓捕的本家子弟彻底抛弃,以免牵扯到整个家族,而不是不仅什么都不做,反而四处求人说情,想把韦正矩从“百骑司”的大牢里捞出来。
至于“故布疑阵”、“反其道而行之”之类的算计,在别人面前或许管用,但是在河间郡王府却施展不出来。
因为三弟李崇真便在“百骑司”效力,定然清楚韦弘光之死一案的前因后果,韦挺敢带着韦弘表上门求情,就意味着京兆韦氏干干净净,绝对没有牵扯进韦弘光之死背后的动机之内。
当然,世间之事,绝非清清白白就可以置身事外了。
韦弘光身为韦家子弟,若是当真犯下大逆不道之罪行,京兆韦氏很难全身而退。
更何况京兆韦氏如今与晋王走得颇近,双方暗地里眉来眼去,一旦太子一系决心打压京兆韦氏,搞不好就会用韦弘光之死,将京兆韦氏整个牵扯进去……
李崇义试探着问道:“太常卿今日前来,难不成是想让舍弟想想办法,洗脱京兆韦氏之嫌疑?”
若韦挺说“是”,李崇义立即就会下令逐客,绝对不回客气半分。
“百骑司”下首侦查的案子,定然非比寻常,这个时候若是让河间郡王府参与其中,那等同于将河间郡王府拉下水,甚至是推进这个足以让任何人遭受灭顶之灾的漩涡。
那样以来,京兆韦氏就没有将河间郡王府当作姻亲,而是将水搅浑的牺牲品,李崇义还有什么客气的?
韦挺赶紧摆手道:“世子误会了!韦弘光之死,背后到底如何,吾家中一概不知。如今‘百骑司’已然插手其中,到底韦弘光有罪无罪、死罪活罪,只等着‘百骑司’公布便好。届时无论朝廷如何处置,京兆韦氏绝无半分怨言!岂敢为此让河间郡王府掺合进去?老夫今日前来,只是希望世子能够看在两家姻亲的份儿上,若是‘百骑司’查明韦正矩以及一干子弟与韦弘光之死尽皆无关,请世子能够出面,向越国公讨一个人情,放过韦正矩,老夫令其亲自去房府负荆请罪。若是韦正矩等人当真犯下罪行,则世子就当老夫今日没有来过,那些子弟是生是死,皆由圣裁!”
倘若韦正矩当真参预进韦弘光之死背后的事情,人家河间郡王府岂肯掺合进去?他韦挺若是执意相求,那就是将河间郡王府往死里得罪。
况且就算李崇义肯出面,也没有那个力度能够解决此事。
所以他将话语挑明,免得李崇义误会。
李崇义这才松了口气,但是旋即又蹙起眉毛,向房俊讨个人情,这事儿也不好办啊……
河间郡王府与房家的关系非常好,时至今日,两家还在诸多生意上有着合作,而这些生意给河间郡王府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所以若说房俊乃是河间郡王府在朝中的第一盟友,亦不为过。
正因如此,河间郡王府就更是要时时刻刻站在房俊一方,维护房俊的利益,而不是自己卖给京兆韦氏一个人情,然后让房俊受委屈。
这有点强人所难了。
他踟蹰道:“按说,太常卿与房家父子的关系尚可,为何不自己前去求个情,反而要舍近求远呢?”
韦挺苦笑道:“老夫倒是腆着脸去了房府,只可惜啊,越国公将老夫拒之门外,连见都不见。咱这张老脸呐,算是丢尽了!可是为了族中子弟,又不能撒手不管,只能厚颜前来郡王府上,恳请世子出面。若世子也袖手旁观,老夫怕是要羞愧而死。”
李崇义无语。
您好歹也是太常卿,九卿之一,怎么还说起这般满是胁迫之意的话语?和着我若是不管了,您还得忌恨我?
然而心中固然不爽,但话说到这个地步,他还真就不能拗着不管。堂堂太常卿说出这样的话语,几乎将面皮丢在脚下了,若是拒绝,当真可能结仇。
李崇义只得说道:“那晚辈就去一趟房府,但是越国公的脾气怕是就连家父也镇不住,若晚辈有负所托,还望太常卿见谅。”
让他去房家说情可以,但他可不敢保证房俊就能卖他这个面子。
事实上,放眼朝堂,还真就没几个人在房二面前有那么大的脸……
向房俊讨人情这种事,李崇义不敢打包票。
那家伙棒槌脾气一旦发作,那可是连长孙无忌都敢硬怼,他李崇义在人家眼里还真就没什么份量,若是李孝恭说句话,那或许可以稳妥一些。
不过李孝恭如今远在西域,鞭长莫及。
韦挺感激道:“无论如何,京兆韦氏都承下世子这份人情。”
他又岂能不知房俊这厮是个棒槌,一张脸说翻就翻?更何况这里头还牵扯到会否打压京兆韦氏的问题,房俊与韦正矩的私事加上太子一系的公事搅合在一起,谁也不敢担保就一定能让房俊退一步。
李崇义起身道:“事不宜迟,那晚辈就陪同太常卿去房府走一趟吧。还请太常卿与韦世兄稍后,待吾去换件衣裳。”
韦挺与韦弘表忙道:“不急不急,世子且去便是。”
待到李崇义步入后堂,韦挺与韦弘表熟知两个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郁闷与无奈。
若非迫不得已,谁愿意这般弯着腰腆着脸苦苦求人?
京兆韦氏的确是关中豪门,底蕴深厚根脉深远,然而最大的短处便是没有上得了场面的强势人物,可以在各方博弈当中占据主导。
韦妃的确受到李二陛下宠爱,在宫里的地位也很高,可毕竟是女流之辈,话语还传不到朝堂上来。
必须得倾家族之力,培养一个能够站在朝堂上发声的人物才行……
叔侄两个各怀心思,坐在堂中,周围都是郡王府的侍女,也不敢多说话,气氛很是沉闷。所幸李崇义是个讲究人,既然下了决定帮忙说情,那就不会将人晾在堂中,很快换好衣裳,出来招呼两人,一起出了郡王府,前往崇仁坊房家。
房家的门子见到韦挺去而复返,且这回还有李崇义陪同,心里狐疑,却不敢耽搁,小跑着上前。
这回没用韦挺出声,李崇义已经拿出名刺,道:“烦请入内通禀一声,在下拜会越国公。”
那门子不敢接名刺,答道:“好教世子知晓,二郎今日早晨出府,直至眼下依旧未回。”
嘴里说着话,抬眼瞅了李崇义身后的韦挺一眼,心想原来这位以为刚才前来拜访,二郎故意避而不见,所以将李崇义搬了出来。这可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李崇义楞了一下,瞅了韦挺一眼,心说你不是说房俊避而不见吗?现在我来了,只要房俊在家,定然不会不见,看来果真不在家啊。
韦挺心说难道自己误会房俊了?
便说道:“不知房相是否安寝?若是尚未安寝,可否拜见一下。”
那门子脸色一黑,和着咱只是区区一个门子,豚犬一般的东西,还敢胡说八道妄称家主不在?
不过房家的门子还是相当有素质的,虽然房家父子两代爵高权重,但是府中上下却没人敢依仗威势狗眼看人低,所以即便心中不爽,依旧耐心回道:“太常卿明鉴,家主的确与数日前去往江南游玩,奴婢不过是一个门子,万万不敢有半句妄言。咱们房府诗书传家、仁义为本,讲究的就是忠孝仁义礼智信,即便是奴婢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不敢违背家规。”
这话说得的确很是工整,但若是深究其中之意味……
韦挺有些脸红。
“信”之一字,不仅仅是要自己做到诚信为本不加妄言,更要以宽厚之心胸去信任别人,如此方为君子。
自己好像被一个门子给教训了啊……
李崇义干咳一声,问道:“不知府上谁主事?”
门子答道:“殿下在府中。”
李崇义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就烦请入内通秉,说是微臣拜见殿下,有事相求。”
他将姿态摆得很低。
如今房家父子尽皆不在,不管是不是故意躲开,想要找到人去求情,恐怕都有些来不及。高阳公主平素虽然不大管事,但在府中地位却很是稳固,房玄龄忠君爱国、温润君子,自然不会摆什么公爹的架子,房俊虽然三妻四妾,却也与高阳公主相敬如宾,从不红脸。
若是能够得到高阳公主之许诺,也就等于房俊答允了此事。
尤为重要的是,高阳公主身份尊贵,但性情有些娇憨,可比房俊好对付多了……
门子答道:“那还请世子入门房稍候片刻,容奴婢入内通秉。”
李崇义拱手道:“请。”
房家门前,他可不敢倨傲,即便是面对一个门子也礼数周到,不让人挑出半点毛病。
门子将李崇义与韦家叔侄请入门房,便快速入内通秉。
少顷返回,道:“殿下于正堂之内召见,还请世子与太常卿前去。”
李崇义起身,与韦挺叔侄跟着门子到了房府正堂,但见府内处处雕梁画栋、奢华非凡,一排排红灯笼高高挂起,尽显仕宦名门之风流。
正堂内,李崇义与韦家叔侄入内见礼,只不过看到一身宫装俏丽非常的高阳公主身边坐着的那个俏媚如烟的美人,顿时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头疼。
高阳公主的确娇憨一些,对于俗务也不大上心,比较好“忽悠”,可是这武娘子却是粘上毛儿比猴儿都精,他若是想着“忽悠”高阳公主,最后指不定谁忽悠谁呢……
“微臣见过殿下。”
三人见礼,高阳公主身姿端正的坐着,伸手虚扶,温言道:“都是自家人,何必这般客气?三位快快请坐。”
三人落座,侍女奉上香茗,高阳公主这才笑吟吟问道:“世子与太常卿联袂前来,可是有何要事?只是可惜啊,父亲与郎君尽皆不在,有些事情本宫怕是做不得主,倒是叫您三位白跑一趟。”
瞧瞧这话说的,公主殿下料定了没好事,先将责任推了,待会儿若是李崇义等人道明来意,觉得不好办,那就一推二五六,有事儿您去找房玄龄,或者房俊,但就是别找我……
李崇义刚刚拿起茶杯,闻言赶紧放下,肃容道:“若非十万火急之事,微臣岂敢前来叨扰殿下?事情是这样……”
他根本不敢给高阳公主拒绝的机会,口齿便利的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末了说道:“韦正矩挑衅在先,确实有错。不过年轻人有些血气方刚,亦能理解。二郎如今位高权重,威望冠盖朝野,乃帝国之柱石,不宜与小辈一般见识,否则只会折损二郎之威望。还不如大度一些,展示宽广之胸怀,亦能让关中内外见识到二郎之气度。”
高阳公主一听,原来韦正矩因为嫉恨之心挑衅郎君,心里便有气。
长乐姐姐那也是你韦正矩能够觊觎的?更何况如今宫中正传扬着韦妃撮合晋阳公主下嫁韦正矩这个娘家的“麒麟儿”,你一边想要尚晋阳公主,一边还因为爱慕长乐姐姐挑衅郎君,你以为你是谁呀?
若非有李崇义一同前来,她差点都想赶人……
不过此事不仅牵扯到长乐姐姐,更有韦弘光于京兆府大堂自尽一事,方方面面牵扯太多,她这个公主无论如何都不方便表态。
而且郎君到现在尚未回府,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想要教训韦正矩一顿便罢,还是打着借机打压京兆韦氏的主意。对于这等政治上的谋略,高阳公主自知天分有限,也不强出头,便看了身边的武媚娘一眼。
放着这样一个在政治谋略上天赋卓绝的人不用,岂非暴殄天物?
而且武媚娘再是能干,说到底也不过是郎君的小妾,若是郎君回府之后觉得武媚娘做得不好,大可以翻脸不认账。
可她乃是堂堂公主之尊,若是这会儿答应下来,那无论如何也不能反悔了……
武媚娘受到高阳公主的目光的,登时心领神会。
俏脸上笑容嫣然妩媚,容光焕发,眼眸流转,看向韦挺问道:“听闻京兆韦氏东眷房的郧公房子弟韦爽,如今担任太仆卿?”
李崇义登时苦笑不已,果不其然,这位武娘子精明得厉害,纵然有心放过韦家一马,却也得赚取足够的好处才行……
太仆寺那是什么地方?掌全国之马政、厩牧之令,素闻房家的马场如今日益兴隆,豢养无数域外名马,却苦于缺少精通良驹配种之人才,致使规模难以扩大,如今却是打上了太仆寺的主意。
隋唐两代之马政与以往不同,太仆寺虽然掌管马政,自身的马场也众多,但是更多的马匹却豢养在民间。
而朝廷向民间征收马匹,是要付钱的……
两晋南北朝,北方之地大多被胡族侵占,连年混战,草场残破不堪,导致隋朝建立以后,曾一度缺乏战马。
隋文帝出身鲜卑贵族,身后更是背靠关陇贵族,即便如此,却依旧因为多年战乱导致国家极度缺乏战马。立国之后,隋文帝改革马政,允许民间豢养马匹,朝廷予以一定之补助,且战事聚集马匹,给于钱粮交换。
这项政策一直延续至大唐立国之后,虽然从未以国家政令明文发布,但是民间养马之风盛行,直接导致战马充裕,大唐立国之后连续发动多次战争,从未有缺马之虞。
固然山丹马场、关山马场等等养马之地尽皆归入帝国之版图,马政几乎臻达汉魏以来之巅峰,但民间养马之风依旧盛行。
许多门阀世家甚至在各地圈划草场,豢养战马,以供军队之需。
突厥、薛延陀先后覆亡,吐谷浑等族尽皆内附,使得大唐北方边疆前所未有的安稳,愈发使得畜牧业得到长足的发展,关中、河西、河套等地拥有数千匹战马以上数量的马场不计其数。
故而,李二陛下御驾亲征高句丽,一声令下,迅即聚集十余万骑兵部队,啸聚如云,倏忽而至。
然而朝廷政策固然使得豢养战马有利可图,甚至成为诸多门阀最重要的财源之一,但限制养马业发展壮大的根本,却是人手的短缺。
各行各业,想到取得长足之发展,必须有高精尖的人才配以利好之政策,缺一不可。
而全国最好的养马人才,大多都在太仆寺。
房家因为执掌水师,所以海外贸易非常繁荣,其中战马交易更是冠绝大唐。每年以丝绸、玻璃、茶叶等等物资从大食等国交易来无数的战马,豢养于散布各地的马场,但是由于人才的短缺,一直未能有着良好的发展。
所以武媚娘开口询问京兆韦氏之子弟担任太仆寺卿,李崇义便知道,房家这是打上了太仆寺的主意,想要趁机从太仆寺挖人,或者干脆合作起来,使得房家的马场取得最重要的人才支撑。
心中不仅暗暗佩服,这个娇媚柔弱的女子当真厉害,这一扛子敲下去,只怕韦家再是肉痛,也得乖乖予以配合……
韦挺自然也明白了武媚娘的用意,心中疼得滴血。
京兆韦氏虽然是关中豪族,但是入唐以来在政治上并未有所建树,这也就导致徒有虚名,手中却无实权。
太仆寺卿韦爽,已经算是家族中一等一的官宦,其手中所执掌的太仆寺,比他这个太常寺权势大得多。然而眼下,却不得不考虑让房家的势力渗透进太仆寺,甚至取而代之。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京兆韦氏这几年猛然发力,想要在朝堂上取得进步,就不得不依仗族中杰出子弟。韦正矩算一个,另外京兆韦氏郧公房年仅十六岁的韦巨源也算一个,这两人就是目前整个家族极力推崇的子弟,希望未来能够站在朝堂之上,替家族争夺利益。
这个武娘子算准了韦家不会轻易舍弃韦正矩,所以狠狠的敲了一竹杠。
这让韦挺痛得揪心,却又不得不忍痛允诺……
韦挺勉强笑着,说道:“正是如此,素闻房家有马场数处、马匹万余,若是有为难之处,不妨让韦爽多多帮衬一些,都是自己人,无需客气。”
既然是人家提出来的条件,不答允也得答允,那就别等着人家开口,自己干脆点应下就行了。
主动与被动,差别还是很大的。
武媚娘便明眸闪亮,抚掌欣然道:“那可当真是好事!先前程务忠想要谋求太仆寺之职位,二郎正打算跟政事堂几位相公商量一下,又唯恐令太仆寺卿心有隔阂。既然太常卿如此说,那日后程务忠入仕太仆寺,可得拜托太仆寺卿好生关照,自己人嘛!”
韦挺差点以手扶额,这娘们儿也太黑了!
他还以为房家只是觊觎太仆寺的各种专业人手,孰料人家看上的却是整个太仆寺的资源。程务忠是谁?那是房俊头号打手程务挺的亲弟弟,其父程名振如今正随同陛下东征高句丽,效力军前,这样的一个靠山硬扎的人物进入太仆寺,其野心又岂是区区几个专业人手就能满足的?
以房俊之志向气魄,恐怕根本就是在谋求整个太仆寺的马政系统……
若只是一个韦正矩,韦挺这个时候就应当客气的说一句话,然后起身告辞。太仆寺乃是韦家为数不多的实权衙门,若是任由房家人进入,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要被“鹊巢鸠占”,整个太仆寺都将成为房家的底盘。
可是韦正矩毕竟只是一个方面,最重要还是能否打消房俊借机打压韦家的心思,与整个韦家即将面对莫测之风险相比,区区太仆寺又显得没那么重要。
最起码,就算房家想要谋算太仆寺的全部权力,韦家也并非全无抵抗之力……
这武娘子不仅心黑,眼光还准。
既让韦家觉得肉痛,却又狠不下心拒绝,韦挺除了乖乖就范,还能如何?
强笑道:“武娘子说得正是,程家乃是忠臣之后,房家更是帝国柱石,能够与两家同事,实在是京兆韦氏之荣幸。回头,老夫便让人通知韦爽,往后定要与程务忠多多联络,为帝国之马政添砖加瓦,不负陛下之重托。”
姿态摆得很低,态度非常良好。
武媚娘便笑靥如花,看着高阳公主道:“殿下以为如何?”
高阳公主瞥了笑容好似偷吃了小鸡的狐狸一般得意的武媚娘,心中腹诽,这人还当真是好算计,一下子就将韦家在太仆寺的肥肉给咬下来一半,说不得此刻韦挺心里怎么骂她呢……
面上却依旧一副端庄贤淑的样儿,矜持的笑笑,道:“这些个俗物,本宫平素是懒得去管的。不过程务忠与郎君交好,郎君时常在家中念叨,如今能够有个好前程,本宫自然欣慰。太常卿,您有心了。”
这算是默许了韦挺今日前来之请求。
李崇义与韦挺都松了口气,虽然代价不小,但好歹打成目的。而且从高阳公主的态度来看,“百骑司”那边并未取得太多与京兆韦氏不利之证据,否则武媚娘岂敢公器私用,私底下与韦家打成协议?
允许房家进入太仆寺,共享帝国马政之优渥待遇,却也确认了家族不会因为这一次韦弘光之死遭受波及,算是不虚此行。
韦挺道:“只是不知,越国公现在何处?总归要越国公发话才好,否则万一底下那些人误会了越国公的意思,那可就大大不妙。”
没有房俊只是首肯,他心里还有些微担忧。
毕竟高阳公主是出了名的懒得管事儿,武媚娘再是厉害,说到底也仅只是一个妾室……
高阳公主明白韦挺的担忧,不过心里还是有些不爽。
本宫只是懒得去管事而已,却非并无下决定之资格,休说区区一个韦正矩,就算是再是重要十倍的人物,只要本宫开口,不仅郎君不会反对,就连公爹房玄龄也会颔首允可。
瞧不起谁呢?
脸上笑容便淡了几分,慢悠悠说道:“太常卿放心,咱们房家答允之事,何曾反悔过?时候不早,府中并无男主,本宫不便待客,诸位请回吧。”
李崇义看着面色尴尬的韦挺一眼,心说你这人当真是不知深浅,只知道房俊是个棒槌,难不成忘了这位殿下那也是个暴脾气?
当面表明不信任,这不是得罪人么……
赶紧说道:“是微臣失礼了,这便告辞,该日有瑕,再来府上拜谢殿下。”
韦挺也知道自己失言,心中懊悔,起身道:“微臣口不择言,还望殿下恕罪。”
韦弘表一直没吭声,这会儿见到事情谈妥,即将告辞,便说道:“启禀殿下,吾等从家中出来,家主略备了几件薄礼,孝敬给殿下,不成敬意。”
韦弘表起身道:“启禀殿下,吾等从家中出来,家主略备了几件薄礼,孝敬给殿下,不成敬意。”
说着,将手里的礼单递给一旁的侍女。
高阳公主却淡然摆手,清声道:“心意本宫收下,礼物便带回去吧。”
韦弘表愣在原地,看着韦挺,不知所措。
韦挺也有些慌,自己说错话,该不会当真得罪这位殿下了吧?或许高阳公主并不能影响房俊取消借着韦弘光一案打压京兆韦氏,但若是从中作梗,向房俊表达对与京兆韦氏的不满,使得房俊对京兆韦氏的印象极其恶劣,这却是轻而易举的。
说白了,这位殿下“成事或许不足,但坏事却绰绰有余”……
韦挺急忙道:“殿下……”
高阳公主不待他说话,已经轻轻摆摆手,清冷道:“本宫有些乏了,太常卿若是有话,不妨等郎君回来跟他说罢。来人,送客。”
韦挺只得躬身道:“微臣知罪,请殿下安寝,微臣告退。”
李崇义也被牵连,从房府退出,站在大门前黑着一张脸,看着韦挺道:“太常卿这是何意?既然不信高阳殿下之承诺,那又为何让吾与你同来?”
没见过这么办事的。
韦挺亦是无奈,赔罪道:“老夫的确失礼了,可世子应当知晓,此事与家族之前程关系重大,哪里敢有一丝一毫之懈怠?今日世子这份人情,京兆韦氏上上下下铭记在心,他日但有所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言罢,与韦弘表两人整理一下衣冠,一揖及地。
这等时候,也就唯有河间郡王府这样的姻亲能够出面帮衬走动,这份人情不仅要记下,将来更要加倍偿还。
欠了别人的,再多也没关系,只要能够偿还就好。而人与人之间、门阀与门阀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来来往往之间逐渐加深的。
朝廷也好,门阀也罢,甚至是市里坊间,所有的一切,追根究底也不过是人情世故而已……
李崇义当然也懂得这个道理,之所以做出一副懊恼的模样,也只是让韦家的这份人情欠的更加深刻一些而已。
瞧瞧,我这边为了你们家的事情四处奔走,舍皮舍脸的求人,结果你却乱说话将我给牵连呢,你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地道?
倒也不是没法原谅,只是得加钱……
“太常卿这又何必?在下不过唠叨一句罢了,自然明白贵府如今之处境,唯有竭尽全力帮衬,岂有见怪之意?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此地尚在房府门前呢,可别被人瞧了去,再生波折。”
人情不仅落实,且更加深几分,李崇义心满意足,谦逊温厚的模样做得十足十。
韦挺闻言,也直起身。
都不是傻子,谁还能不明白谁的心思?只不过眼下京兆韦氏危在旦夕,所以甘愿送出人情。
双方又说了几句话,韦挺苦笑道:“老夫说错话,惹得殿下不高兴,连礼物都没要。只是这几件礼物乃是家主临行之时备下,万万不能再拿回去,便赠予世子,拿回去赏玩罢。”
韦家拿的出手的东西,岂能寻常?不过韦挺将之转赠李崇义,只是当作不值一提的玩物。
只是哪怕东西再好,若说当作谢礼,那可就侮辱人家江夏郡王府的世子了……
李崇义哈哈一笑:“那晚辈恭敬不如从命了,殿下府中奇珍异宝无数,自然看不入眼,晚辈这小门小户的,却稀罕得紧。”
自有家仆将几样珍宝送到李崇义马车上,然后双方说了几句客气话,这才相互告辞,各回各家。
马车上,韦弘表撩起车帘,看着外头街上时不时过去的顶盔贯甲的一队一队“百骑司”精锐,忍不住问道:“叔父何以在殿下面前说那句话,惹得殿下不高兴呢?”
以他对韦挺的了解,断然不会昏了头说出那等愚蠢的话语。
韦挺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有些气闷,吩咐道:“撩开车帘,透透气。”
“喏。”
韦弘表忙将车帘撩开,让外头混杂着雨丝的凉风吹进来。
韦挺觉得呼吸顺畅了许多,这才缓缓说道:“有些时候,得失之间很难计算清楚。老夫那句话固然惹得殿下不高兴,可若是殿下不想被老夫‘不幸言中’,那就必须努力劝说房俊放弃针对咱们家。殿下固然不大管事,但是公主的颜面不能丢。相比于殿下对老夫不高兴,能够使得家族平安无虞,那才是最重要的。”
高阳公主不高兴又如何?
她固然贵为公主,但是所有的权力都来自于陛下与房俊,她不高兴,死不了人。
若是能够以言语激将,以此确保京兆韦氏安全,得罪了高阳公主又能如何呢?
无论陛下亦或是房俊,都不会因为自己一句“无心之失”,便迁怒于整个京兆韦氏……
韦弘表敬服道:“叔父智谋绝顶,对家族倾尽所有,晚辈敬佩莫名!”
的确,陛下与房俊都不会因为一句惹得高阳公主不高兴的话语进而迁怒京兆韦氏,但是作为惹怒高阳公主,甚至某种程度可以说是“看不起”高阳公主的韦挺,却势必会被陛下与房俊记恨。
这种记恨或许并不会立即发作,但是对景的时候,便会成为韦挺仕途之上的一颗绊脚石。
为了京兆韦氏的安全,韦挺这是将自己的前程给搭进去了……
韦挺教诲道:“吾等世家子弟,皆依附于家族而显赫一时,有了家族之支撑,方才能够高人一等、出人头地。然而家族之强盛,却非一朝一夕之功,而是历经数代,甚是数十代的先辈不断的拼搏、牺牲,方才有吾等之今日。而吾等亦当秉承先辈之精神,先家后己,前赴后继的奋斗奉献,让子孙后辈皆能沐浴荣光,血脉代代传承,家族世世昌盛!绝不能因为一己之私,便将家族陷于覆亡之险地,切记,切记!”
谁能想到,区区一个家族中不入流的子弟韦弘光,便险些将整个家族置于万劫不复之深渊?
甚至直至眼下,连那孽障到底做了什么都不得而知……
帝王治下,皇权至上,再是强盛的世家门阀看似繁花似锦功高震主,然而一个不慎,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没有什么可以长盛不衰,所能够依靠的,只能是一辈一辈人无私的奉献,方能够凝聚一个家族的血脉传承。
马车路过靖安坊,一队如狼似虎的“百骑司”精锐从坊门之内走出,一个身着锦袍的男子披头散发被押解出来,韦弘表略微一愣,趴在车窗努力去看,灯火照耀下那人时不时的奋力挣扎,面容也能看清一些。
韦弘表回过头,看着韦挺骇然道:“是江安王家的老七!”
韦挺也吓了一跳,靠近车窗看了看,外头乱哄哄,这会儿已经看不清那人面容,但是见其身上锦袍华丽,想必非富即贵。
“你可看清了?”
“绝无差错!这位虽然不大受到江安王待见,可毕竟是幼子,深得王妃宠溺,与舍弟交情莫逆,曾到府上玩耍过几次。”
叔侄两个相视一眼,皆感受到心底的震撼。
先是韦弘光自尽而死,继而“百骑司”插手调查,眼下连江安王的幼子都给抓走,这其中显然绝非巧合。
韦弘光那个孽障到底做了什么,连江安王的儿子都给牵扯在内,且沦为“百骑司”的阶下囚?
江安王李元祥,乃是高祖皇帝的儿子,一品亲王,其母杨嫔更是隋朝越国公杨素的女儿,血脉高贵、根基深厚,当年深得高祖皇帝宠爱。且不说隋朝之时因为杨素权倾天下之故,使得杨嫔之地位甚高,即便是大唐立国之后,杨嫔照样得到高祖皇帝的宠爱,高祖皇帝驾崩之后,本来杨嫔绝食赴死,意欲陪葬,不过后来至感业寺出家为尼。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连江安王府都给牵连在内?
韦家叔侄看着靖安坊坊门前灯火通明、人荒马乱,不由得脸色煞白。
这一夜,“百骑司”侦骑齐出,打死抓捕,闹得长安城内人心惶惶,茫然不知发生何事。
直至天明时分,各种纷扰混乱方才落幕,及至城门洞开,百姓商贾自由出入,人心方才稳定下来。
只不过依旧有好事者奔走查访,昨夜到底发生何事?
毕竟作为维护皇权而存在的“百骑司”,乃是李二陛下第一号“鹰犬爪牙”,他们不管贪腐,不管冤案,只参预一切有可能危及皇权之犯罪。这等背景之下,“百骑司”大肆抓捕,到底都抓了谁,又是因为何事?
结果朝野上下对内幕了解之人三缄其口,一声不吭,愈发使得本来平息下来的舆论,渐渐有风起云涌之虞……
所幸“百骑司”很快便了解情况,迅速派出兵卒将那些暗中打探者一一约谈,予以警告,这才使得这股风潮被压制下去。
待到房俊带着亲兵部曲回城之时,长安城内已然恢复了以往的繁荣昌盛、歌舞升平。
他并未回府,而是直接前往皇城之内的兵部衙门。
如今东征正酣,粮秣辎重的运输、兵源军队的调拨都压在兵部肩上,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否则若是影响了东征,且不说李二陛下回来只会会不会将他烤熟了吃掉,但只是辽东战场很有可能遭致一场大败,就让房俊不敢分神。
整个朝堂上下,唯有他知道历史上此战之结局,所以他的危机感最重。
到了兵部衙门,就那么穿着一身常服,先去给每日里早早点卯前来的晋王殿下问安,然后回到自己的值房,开始处置公务。
与此同时,兵部上上下下的官吏开始络绎不绝的出现在他的值房,交付公务的同时,也将京中局势一五一十的传来。
尤其是昨晚京中的混乱局面……
江安王的儿子也被抓走了?
房俊在处置公务的间隙,泡了一壶茶,歇了歇手腕,呷着茶水沉思。可是左想右想,也想不出韦弘光能够与李元祥的儿子一起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可若非大逆不道之事,韦弘光如何会在京兆府的大堂之上自尽,江安王的儿子又怎么会被牵连在内?
忍不住苦笑一声,这些年青人呐,真真是胆大包天,玩儿的东西估计已经达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门外脚步轻响,晋王李治探头看了看,见到房俊在喝茶,便走了进来,笑呵呵道:“姐夫昨晚不在京中?”
房俊就有些头疼。
这位殿下看着老实,但是心眼儿贼多,比如他这个称呼,一会儿叫他“越国公”,一会儿叫他“姐夫”。一般来说,谈论公务的时候称呼以爵位,私底下聊天的时候则称呼姐夫,以示亲近。
两种称呼,两种态度,李治可以随意自然的转换,有时候分明是谈论公务,可他话题一转,便来一句“姐夫”,令房俊不好招架……
请李治坐下,房俊亲手给他斟了一杯茶水,回道:“微臣昨夜出城巡视铸造局,故而不在京中,不料京中居然发生混乱。敢问殿下,到底发生何事?”
李治摇头道:“本王也不知道啊,‘百骑司’在傍晚的时候封锁四门、严禁出入,继而便开始在城内打死抓捕,眼下被‘百骑司’抓到大牢里的人数,已经有六人。看似不多,但若是姐夫知晓其中有江安王七子李暹、襄邑郡王的孙子李挺在内诸多宗室,便可知事情极为严重。只是直至眼下,‘百骑司’那边始终未曾给出抓捕之缘由。”
他也有些忧心忡忡。
他的确是想要争夺储君之位,巴不得长安城这个时候闹出一些乱子来证明太子掌控能力之不足。但是却绝对不想在这个时候闹出太大的乱子,毕竟吐谷浑蠢蠢欲动又反叛之心,若是京中在闹出大事,会直接影响帝国的统治。
房俊喝了口茶水,不在意道:“早晨不就将四门解禁了么?那就说明并无太大之干系,‘百骑司’办事,素来靠谱得很,李君羡此人也很是稳重,殿下不必太多担忧。”
李治苦笑道:“连宗室子弟都抓了好几个,还有各家门阀的子弟,到了现在却连个罪名都没有,这如何让人安心?”
父皇远征辽东,关中兵力空虚,吐谷浑蠢蠢欲动,吐蕃虎视眈眈,这个当口万一长安闹出乱子,很有可能会直接影响帝国的统治。李治想要争夺储君,是他自己想要当皇帝,怎肯眼看着帝国陷入动荡?
房俊却不以为然,安抚道:“殿下稍安勿躁,长安城非但不会乱,经此一事,反而会让那些心怀叵测之辈吓一跳,不敢再暗地里搞事情,说不得是一件好事呢。”
*****
正如房俊所言,这一夜长安城中风声鹤唳,不少人都给吓得噤若寒蝉。
其中便有荆王李元景……
李元景一夜未曾安寝,坐在花厅之中,将手底下的人手都指派出去打探各方消息,想要闹明白“百骑司”忽然动手的原因。
没办法,做贼心虚说的就是他,自己屁股底下不干净,但有风吹草动,都担忧是否自己所作所为被别人查知……
然而直至天明时分,除去得知数家子弟被“百骑司”抓捕之外,到底是何缘由却一概不知。
这岂能令李元景安心?
无奈之下,只能央求董明月发动其手底下的细作密探,去探听消息……
董明月坐在花厅之内,俏脸如花,神情温婉,与坐卧不宁的李元景形成鲜明对比。
她柔声道:“王爷何必这般心忧?最近您除去与谯国公私底下相会两次之外,并无其余之动作,‘百骑司’之行动自然不会与王爷牵扯上关系。或许是那些世家子弟做了些什么恶性而已。”
李元景愁眉苦脸道:“恶性?你说的轻巧,什么样的恶性,能够让‘百骑司’在这何等局势不稳之时悍然封锁四门,打死抓捕?”
董明月也有些无语。
这话还是有道理的,‘百骑司’那是什么样的所在?帝王之走狗、皇权之鹰犬,若非涉及江山存亡、皇权稳固之大事,岂能这般高调张扬的行事?
一群世家子弟,就算闯祸闯到了天上去,也犯不着出动“百骑司”去收拾他们……
好在并未等待太久,便有消息传回。
董明月手底下的细作很是隐秘,有些人甚至潜伏长安十几二十年,这些都是她立身之根本,所以轻易不会出现在李元景面前,递过来的只是一道密信。
密信之上并未有“百骑司”打死抓捕之原因,却有一个猜测。
“李暹居然带着好友故旧前往感业寺探望其祖母杨嫔……”李元景看着这行字,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杨嫔那是何人?高祖皇帝的嫔妃,前隋越国公杨素的女儿,如今正在感业寺中带发修行。这是隋唐两代皇家的规矩,帝王驾崩之后,除去几位陪葬的嫔妃之外,其余人尽皆打发到感业寺带发修行,不得轻易接见外人,更不能随意抛头露面。
毕竟皇帝虽然驾崩的时候岁数不小,但宫里的嫔妃可是大大小小都有。皇帝活着的时候,因为精力有限,便让这些宫里的嫔妃“孤冷寂寞”,死了之后更是让那些娇媚如花的嫔妃们完全断了念想。
七情六欲,人之本分,没有了皇帝的约束,谁敢保证这些如花似玉的女子能够受得住寂寞?
寻常人家丈夫亡故之后妻妾可以改嫁,但是对于皇族来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曾经皇帝的女人却在别的男人身下婉转承欢……皇帝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感业寺,就是这么一个将帝王的妃嫔都看守起来的所在。
一般来说,此地严禁男子入内。可到底不能灭绝人性,那些个年老的妃嫔时日无多,总得允许人家的子孙时不时的前往探视吧?
李元景又是艳羡又是惊叹道:“娘咧!这帮兔崽子,也太会玩了……”
杨嫔固然年纪大了,未必有那方面的需求,可是高祖皇帝这才死了十几年,当年入宫的秀女年纪小的十几岁,现如今也不过是三十余岁四十不到,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一旦有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进了感业寺……
李元景终于明白“百骑司”为何大肆抓捕闹得满城风雨,却至始至终不肯给出抓人理由的原因了。
这种事已然是皇家之耻辱,谁敢到处传扬?
李元景送了口气,只要不是针对自己就好,虽然自己并未察觉露出什么把柄,可正所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自己那些个大逆不道的谋算万一泄露出去,即将遭受的就将是灭顶之灾。
危及解除,便有一种艳羡、嫉妒之意从心中泛起。
当年高祖皇帝被迫禅让,幽居于大兴宫,李二陛下为了补偿这份父子之情,所以收罗天下美色充入禁苑,以供高祖皇帝享乐。可高祖皇帝当时年岁已经大了,精力有限,又能临幸几个美人?
待到高祖皇帝驾崩之后,那些个美人便尽被充入感业寺修行,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其中那些个绝色此时正该熟透,又久旷孤寂……
只要想想,就让李元景有些眼馋,不过他树大招风,这种事哪怕再是艳羡也是万万不敢干的,万一泄露出去,李二陛下必定将他大卸八块。
*****
到了晌午时分,房府中来人到了兵部衙门,将昨夜李崇义带着韦挺、韦弘表叔侄前往府上求情的事情说了,其中武媚娘于韦挺达成的协议,更是详细告之。
房俊将人打发走,坐在值房内整理公务。
他的确有打压京兆韦氏之意,甚至已经得到了萧瑀、马周、李道宗等人的默许,只需从韦弘光之死的案件当中借题发挥,足够给于京兆韦氏以此狠狠的打击。既能狙击京兆韦氏最近上升的势头,更能够敲山震虎,让那些心怀叵测之辈不敢肆意妄动。
但是从“百骑司”大肆抓捕的场面来看,这件事牵扯太深,影响太重,若是贸然借题发挥,很有可能导致最重整个局势失控。
这个当口,任何政治手段都得为关中稳定让路,一旦关中纷乱,不仅仅是对太子的监国之能力造成重大打击,更有可能使得外敌有机可乘,甚至是予以长安内部那些觊觎皇权的贼子起事之机。
所以无比慎重。
这等形势之下,最重要应当是尽快将这场纷乱消弭掉,而不是趁机打压京兆韦氏。
到了晌午即将下值,有东宫的内侍前来,说是太子有情。
房俊当即在值房内换了一套衣裳,出门在亲兵部曲的簇拥之下出了衙门,顺着纵横有序的街巷一路向北到了东西贯通的天街,再折而向东,抵达东宫门前。
李治站在自己的值房里,从窗户看着房俊前呼后拥的架势,不禁摇了摇头。
兵部衙门就在皇城之内,距离东宫不过几里路,且周围戒备森严。可即便如此,房俊却依旧不敢有丝毫大意,身边的安保力量时时刻刻保持充裕,根本不给那些意欲将其置于死地之人半点机会。
而且他身边的亲兵部曲都是跟随他南征北战的悍卒,各个骁勇善战、以一当十,战力十分强横。
当真想要刺杀房俊,除非动用一旅劲卒予以围杀,否则很难奏效。
而关中范围之内,能够随意调动一旅兵卒的人屈指可数,谁又会冒着这般风险派人刺杀房俊呢?
要知道,先前房俊跑去终南山与长乐公主幽会,曾有一队劲卒意欲趁着夜黑下雨施以围杀,结果非但连人家的边都靠不上便被发现,自己还差点露出行迹,遭受极刑……
舅父之言果然有先见之明,想要刺杀房俊,在关中是绝对没有机会的,想要奏效,就只能将其调出关中。
因为唯有出了封锁长安的四关,才有可能调动大军,施以围杀……
……
房俊来到东宫,早有内侍候在门前,将其带入宫内。
李承乾于丽正殿召见。
房俊到了丽正殿门前,在内侍引领之下进了大殿,便见到李承乾端坐在主位之上,一身戎装、顶盔贯甲的李君羡坐在下首。
房俊上前,躬身道:“微臣觐见殿下,见过李将军。”
李承乾愁眉紧锁的模样,随意的摆摆手,道:“越国公毋须多礼,入座吧。”
李君羡则不敢托大,起身还礼:“末将见过越国公。”
他算是亲眼看着房俊一步一步走到今时今日这等地位,手掌大权位高爵显,前途更是不可限量,岂敢有丝毫不敬?
待到房俊落座,李承乾愁眉苦脸的对李君羡道:“李将军将昨夜之事,详细说于越国公知晓吧。”
“喏!”
李君羡应下,坐直身躯,将昨夜之情形说了一遍。
“末将得到举报,便至京兆府衙门,将一众韦家子弟以及韦弘光之尸体带回‘百骑司’,严加审讯……”
前头这些细节,房俊并不太在意,但是等到后来,却目瞪口呆。
只听得李君羡说道:“京兆韦氏韦弘光与江安王的七子李暹交好,李暹时常以探视其祖母杨嫔之名义,带着韦弘光以及其余几人出入感业寺。受寺之内侍、禁军背其收买贿赂,并不加以驱逐,甚至还准许其留宿寺内……”
说到这里,房俊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感业寺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帝王驾崩之后,其嫔妃修道之所在。眼下大唐驾崩的皇帝唯有高祖皇帝一个,所以感业寺内皆是高祖的嫔妃妻妾。
好嘛,这些个世家子弟还真会玩儿,居然玩到高祖皇帝头上去了……
尤其是江安王家的那位,享受一番你祖父的姬妾,当真很有快感么?就算很是舒爽,能够满足内心的龌蹉,可你难道就不考虑后果?
这下好了,不仅你自己必死无疑,搞不好连你爹的王爵都得给撸掉……
也难怪城门封锁一夜,“百骑司”到处抓人,却始终无人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
这种事如何说?
谁敢说?
房俊看了看李君羡,李君羡苦笑道:“末将亦是无法,不知应当如何处置,只能向殿下报备。”
房俊颔首,这件事李君羡的确处置不了。
哪怕是有宗室子弟谋反,李君羡亦可先斩后奏,但是这种涉及皇室之丑闻,他却无权处置……
正说着话,外头内侍入内,道:“殿下,大宗正求见。”
李承乾道:“快快有请。”
“喏。”
须臾,大宗正、韩王李元嘉快步入内,身上穿着官袍,衣冠一丝不苟,虽然已届中年却依旧玉树临风,卖相颇佳。
李元嘉上前觐见施礼,而房俊与李君羡也起身施礼。
相互见礼之后,李元嘉落座,问道:“殿下这般急着召见微臣,可是有何要事?”
这回不用李承乾吩咐,李君羡便将事情前因后果又说了一遍。
李元嘉眼睛都瞪圆了……
这可是天大的丑闻呐!
他忍不住问道:“李将军可否查探确实,是否其中别有隐情?”
话是这样问,可他自己也知道只怕此事做不得假。李暹、韦弘光这些人各个年轻力壮、血气方刚,时不时的跑到感业寺去,出去那等淫秽之举以外,难不成跑去看风景的?
李君羡沉声道:“事关重大,末将就算有一百个胆子,岂敢不在证据确凿之后通秉殿下?如今不仅那些个世家子弟尽被捉拿投入大牢,口供一致,且感业寺中被收买的内侍、禁军,也都一一抓捕归案,确凿无疑。”
李元嘉头痛欲裂,这可如何是好?
赶紧看向李承乾,询问道:“殿下以为,此事应当如何处置?”
当官嘛,遇到难以解决之事,自然要请示上级。这可不仅仅是对上级表示尊重,只要将处置权交给上级,也就意味着将锅甩了出去……
李承乾瞪着李君羡,有些无语。
孤只是监国太子,并未一国之君,这等事你通知孤一声也就是了,可是这般询问孤之意见……可是孤能有什么意见?!
这怕是大唐立国以来皇族最大之丑闻,连说都不能说,我怎敢处置?
心里郁闷,可是李君羡既然问了,难道自己还能说爱找谁找谁,我不管?
无奈之下,只得看向一旁的韩王李元嘉:“大宗正总管皇族事务,如此丧风败俗、猥亵龌蹉之事,正在管辖之下。”
甩锅,实乃官场必备之技能。甭管帝王将相亦或是刁滑小吏,只要掌握这门技能,便能够在危急的形势之下转危为安,顺便还能体现自己尊重他人、团结他人之高尚品德……
韩王李元嘉瞪着眼,心中暗忖:难不成你们把我叫过来,就是来给你们背锅的?
可即便心中千般不甘、万般不愿,这锅到了他头上,却是再推卸不得。
人家太子说得没错,宗正寺可不仅仅是“掌皇九族六亲之属籍,以别昭穆之序,纪亲疏之列”,而且“凡李姓皇室,不论地位高低,与当今皇帝血缘亲疏如何,都在其管理的权限之内”。
宗正寺,就相当于单独将皇族子弟从亿万黎庶当中剥离出来,单独设置的一个管辖机构。
李元嘉一个头两个大,沉吟道:“这个……殿下明鉴,此事实乃皇族之奇耻大辱,一旦散播出去,那便是惊天的丑闻,只怕数百年后仍就会在民间流传。所以当务之急,便是掐断所有知情者向外传播之可能。”
宗正寺固然可以处置那些个无法无天的孽障,但是想要杜绝消息外散,那就非是宗正寺职权范围之内了。
毕竟此事所涉及的世家子弟,可不仅仅只是皇族中人,还有几个门阀的子弟……
李君羡道:“这个好办,末将刑讯之后,已经得到明确的名单,除去这些个直接参预者之外,尚有几个知晓此事之人,都已经被抓捕进‘百骑司’的大牢。等到末将回去之后,再审一遍,确保再无知情者可以外泄此事。”
他只想找一个“硬扎”一些的来负责此事,至于其余的工作他倒是并不排斥。
李承乾颔首,叮嘱道:“所有知情者皆要抓捕,切不可因为其他之原因有所顾忌,最终导致消息外泄。”
这种一旦事发便是必死之罪,没人会傻乎乎的到处传播,以此彰显自己的“优秀”,所以掐断事情传播外泄的途径,应当不难。
李元嘉问道:“殿下,这些孽障,到底应当如何处置?”
这才是重点。
这些人所犯下的乃是必死之罪,一杯毒酒、三尺白绫,这是跑不掉的。然而这些人身后牵扯了诸多皇族、门阀,若是稀里糊涂的予以赐死,你让人家家里的人怎么想?
总归要给一个交待。
可若是将罪名告之其家中,这就又导致了消息的外泄……
如果在平时也就罢了,李二陛下一道圣旨下去,没人敢说什么。但是眼下李二陛下东征辽东,吐谷浑有反叛之迹象,关中门阀各有心思,整个长安城飘摇动荡,万一闹得人心不稳,搞不好就要出事。
李承乾也没了主意,只好看向房俊,问道:“越国公以为,该当如何?”
房俊:“……”
拜托!既然已经牵扯到了皇族之丑闻,你将我叫过来其实就已经不合适了,现在又让我来给你出主意,这真的好么?
我只是个驸马啊,又不是亲王……
可既然李承乾问了,他即便心中再是不愿,也不能装作听不见。
略作沉吟,便说道:“将这些人都关押起来吧,不许释放、不许探视,告之其家中,因涉嫌谋逆故而收监。然后殿下可密信送往辽东告知陛下,请陛下定夺。”
李承乾一听,这说来说去的,不还是“甩锅”么?
不过也不得不承认,这招还真是好使啊,这“锅”甩来甩去的,居然就甩到父皇头上去了……
李承乾颔首道:“如此甚好。”
又在此叮嘱李君羡,道:“此事事关重大,将军当知晓轻重,所以无比严加审讯,宁抓错十个,也绝对不能放过一个!”
并非他心狠暴戾,也明白这样做搞不好会牵连无辜,但是与皇族之名誉相比,一两个无辜之人的性命,实在是微不足道。
这件事一旦泄露出去,李唐皇族只怕就要被历史所铭记,哪怕是倾尽黄河之水也无法洗清。
毕竟当今世家门阀,可都有偷偷记录时事之爱好,一经记录,便载于文牍,传承千年亦是轻而易举。
总不能事后对于各家严厉搜查,但凡有此类文字尽皆烧毁问罪吧?且不说那样做根本不可能烧毁所有文字,单单牵连之广、为祸之重,那可比眼下有可能冤枉几个无辜之人严重得多……
李君羡起身道:“末将这就去办!”
当即告辞离去。
他之前审讯,只是将与此事有直接瓜葛者抓捕,却不敢将事情扩散。眼下得了太子的命令,自然可以毫无忌惮的放手去做,务必将所有知情者都抓捕起来,杜绝此事外泄。
如何处置这些人那是太子需要头疼的,可是能否杜绝事情的外泄,却是他的责任……
李承乾又对李元嘉道:“至于宗室这边,还需要大宗正予以安抚,切不可闹出乱子。”
李元嘉心中为难,却也知道推脱不得:“殿下放心,微臣定当尽力。”
既要安抚各家不能闹事,还不能向其说明原委,以宗室亲王那样嚣张跋扈的做派,这可不是个容易完成的任务。
等到李元嘉也离开,殿内就只剩下李承乾与房俊两人。
李承乾领着房俊来到一旁的花厅,让人奉上香茗,又将侍女斥退,这才饮着茶水,对房俊歉然道:“二郎莫要怪罪孤,非是孤非要将你牵扯进这一滩浑水,实在是以孤眼下之处境,不得不为之。”
房俊理解李承乾的为难,颔首道:“殿下不必如此,此乃微臣之本分。”
这种事的确非是他这种外臣可以参预,但是李承乾身为太子却跑不了,哪怕锅甩得再干净,这也在他权责之内,无可逃避。
但是李承乾的处境实在是太尴尬了,因为李二陛下的不信任,导致宗室之内对他的抵触情绪非常打,简而言之,就是难以服众。
无论他在这件事情的处置方式如何,都会有人反对。
可以想象,一旦这件事在宗室内部传扬开,李承乾所要遭受的诘难会有多大,而将房俊拉上,凭借房俊的威望和权力,那就没有几个人敢公然跳出来指摘李承乾。
身为太子,负有监国之权,却要将臣子推到前面做挡箭牌,可以相见李承乾心里有多么无奈和窝火……
见到房俊予以理解,李承乾也松可口气。
若是因此导致房俊心中不满,甚至进而离心离德,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可话说回来,自己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颜面,更是为了稳固皇族,进而稳定关中,毕竟眼下这个时候,一丝一毫的混乱板荡都不可滋生。
不然后果堪虞……
李承乾又问起眼下最重要之事:“崔敦礼尚未有消息传回?”
距离崔敦礼前往吐谷浑牙账谈判已然有多日,然而却入石沉大海一般,全无半点消息传回,令朝野上下担忧不已。
一旦吐谷浑反叛,很有可能直接翻越祁连山入侵河西走廊,甘、肃、敦煌、玉门等重镇将直面吐谷浑兵锋,甚至吐蕃亦有可能参预其中。一旦河西诸郡被侵占,丝路尽断,长安与西域彻底失去联系,安西军就会成为一支孤军,孤立无援。
说不定到时候被迫远遁西域的突厥人亦会趁势起兵,入寇西域。
从隋朝至今数十年经略西域所取得的大好局面,甚有可能毁于一旦……
吐谷浑,实在是太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