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贞观九年,左骁卫大将军段志玄率军击吐谷浑,伏允携众远遁,唐军追至青海湖后班师。
十一月,吐谷浑再次寇扰凉州。
十二月,以李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统帅兵部尚书、积石道行军总管侯君集、刑部尚书任城王、鄯善道行军总管李道宗、凉州都督、且末道行军总管李大亮、岷州都督、赤水道行军总管李道彦、利州刺史盐泽道行军总管高甑生和归唐的突厥及契苾何力等军进击吐谷浑。
次年四月,李道宗在库山击败吐谷浑军。
随后唐军分兵两路,李靖、李大亮、薛万均等率军向北,出吐谷浑之右,侯君集、李道宗率军向南,出吐谷浑之左。李靖率部与吐谷浑战于曼都山,斩杀吐谷浑名王。
诸将在牛心堆、赤水源击败吐谷浑,俘获吐谷浑伏允的心腹之臣慕容孝隽,缴获杂畜数万。侯君集、李道宗在乌海击败吐谷浑,俘获名王梁屈葱。李靖在赤海大破吐谷浑天柱三部落,收杂畜二十万;李大亮又俘获吐谷浑著名将领二十人,杂畜五万,到达且末西境。
吐谷浑王伏允逃跑,薛万均指挥骑兵追击,击破吐谷浑余党。
其时士卒缺水,刺马饮血,悲壮决荡!
侯君集、李道宗率军在荒原行军两千里,当地在盛夏也会降霜,缺乏饮水与草料,士糜冰,马秣雪,路过星宿川,到达柏海之上,执失思力击破吐谷浑车重。吐谷浑王伏允之子伏顺率全国投降于唐军,伏允自缢而死,吐谷浑归附于唐朝。
伏顺被封为可汗、西平郡王,吐谷浑成为唐朝属国。
然而亡国之仇,吐谷浑上下却未有一时或忘。
自贞观十一年之后,吐谷浑时有纵兵劫掠之行为,只不过朝廷一直对其予以安抚,使之成为阻挡在大唐与吐蕃之间的缓冲。
然而现在看来,这个战略极为失误,不仅使得吐谷浑休养生息、逐渐做大,却隐隐有与吐蕃联盟之形势。
……
房俊沉声道:“一旦吐谷浑与吐蕃联盟,使其无后顾之忧,很有可能纵兵翻越祁连山,攻伐凉、甘、肃、瓜等州,使得丝路断绝,朝廷失去对西域之掌控,安西军孤悬在外,无所救援。若是那个时候突厥再趁势而起进兵西域,恐怕西域广袤之土地,再不复大唐之领土。”
这绝非危言耸听。
历史上,正是吐谷浑在被吐蕃覆亡之后,使得吐蕃的势力接近祁连山,能够从容翻越山脉抵达河西走廊,历年苦战之后,彻底截断了关中与西域之间的通道,致使安西军孤悬域外。
于是,便有了那支坚守西域四十二年孤军之传奇。
他们亦曾是鲜衣怒马、风流年少的关中子弟,在西域荒凉之地由少年到白发,身边的袍泽一个接着一个的战死,却不能改变他们坚守国土的志气与职责,直至被黄沙掩埋……
李承乾当然知晓河西走廊的重要性,一旦失陷,不仅仅是西域彻底断绝联络,就连关中亦将置于蛮胡兵锋之下。
他肃容问道:“若崔敦礼未能完成使命,应当如何处置?”
房俊早有腹案,坚定道:“无论崔敦礼那边发生何等情况,都应当即刻传令安西军,令其整备军马,修补军械,屯集粮草,做好苦战之准备。关中兵力匮乏,不可能主动攻略吐谷浑,只能被动防御。一旦吐谷浑作乱,河西走廊首当其冲,怕是要有一场苦战。”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无可用之兵。
漠北之兵不可调动,否则不仅薛延陀有可能死灰复燃,就连突厥亦有可能杀个回马枪,重返龙庭。江南更是需要大军镇守,眼下看着那些江南士族各个乖巧,若是没有了军队,指不定哪个就能竖起大旗造反。
历朝历代,江南看似柔弱,却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
至于岭南的军队,更是不能调动分毫。否则用不到岭南蛮夷起兵作乱,冯家就会啸聚一方,自立为王。
话说回来,若是关中可以抽调出五万大军,借给吐谷浑十个胆子也不敢作乱!
李承乾沉思半晌,说道:“若是调左屯卫前往河西,二郎以为如何?”
房俊一愣,下意识摇头道:“这怎么行?”
左右屯卫,皆是李二陛下挑选勋戚之后以及关中良家子组成的防卫力量,从其驻地玄武门,便可知道李二陛下对这两支军卫之重视。
然而之所以设立一左一右两个军卫,除去增强兵力之外,更有平衡钳制之用意。
将左屯卫调去河西镇守吐谷浑,只留下右屯卫宿卫玄武门?
这是绝对不可能得到朝廷与宗室允可的……
李承乾却道:“有何不可?左右屯卫之职责,乃是宿卫玄武门,拱卫太极宫。可眼下父皇御驾亲征在外,只需孤移驾兴庆宫署理朝政,以禁军宿卫,那么太极宫何需兵力拱卫?”
房俊再次愣了一下,摸了摸唇上的短髭,仔细想了想,好像还当真可行……
皇帝不在太极宫、太子不在东宫,玄武门还有什么必要囤积重兵日夜宿卫?只要能将这两支军卫从繁重的宿卫任务当中解放出来,便有了充裕的兵力前往河西镇守,甚至直接杀入青海直捣吐谷浑王的牙账也有可能!
左右屯卫,可都是禁军中的王牌,精锐之中的精锐!
如此操作,当真可以。
不过房俊有些信不过柴哲威,犹豫道:“谯国公虽然领兵多年,但是并未参预大战,临阵对敌之时难免有所疏漏。不若由微臣率领右屯卫兵卒出关,先去河西屯驻,威慑吐谷浑。若吐谷浑冥顽不灵,便翻越祁连山杀入青海,直捣其老巢,覆亡其族。”
他这么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柴哲威虽然名声在外,且受到李二陛下器重信赖,但是其本身之能力却令人存疑,盖因其一生未曾真正踏足战场,更未在强敌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
李承乾不得不入住兴庆宫以解放左右屯卫,万一柴哲威志大才疏,又是一个赵拓之辈,致使左屯卫败于吐谷浑骑兵阵前,那可就不仅仅是关外危险了,关中兵力愈发捉襟见肘,稍有不慎导致关隘被破,胡族杀入关中也不是不可能。
若真是那样,李承乾也好,柴哲威也罢,甚至就连房俊在内,都将成为千古罪人……
李承乾当即摇头道:“那怎么行?二郎不仅身为右屯卫大将军,更是兵部尚书,身负全军后勤辎重调拨之重任,这等时候岂能擅离职守?只能让左屯卫出战。”
房俊信不过柴哲威的战斗力,李承乾又如何信得过柴哲威的忠心?或许柴哲威的忠心的确是有的,但他只是忠于大唐,却未必忠于他这个太子,万一房俊带着右屯卫出征,柴哲威则纵兵从玄武门杀入长安城内来一个“兵谏”,他这个太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房俊也想到了这个问题,颔首道:“那就暂且如此决定吧,明日政事堂会议之上,由微臣提及,请诸位辅政大臣商议之后定夺。”
事实上没什么好商议的,只要太子和房俊铁了心,萧瑀、李道宗、马周等人自然全部赞成,岑文本也不会唱反调,余者构不成反对。
正事议定,李承乾摆手让房俊饮茶,自己唏嘘一番,说道:“昨夜,二郎可是出城去了?”
房俊不知他为何问起这个,颔首道:“正是,铸造局那边有些状况,微臣去处置一下。”
李承乾目光幽幽的看着他,叹了口气,道:“这长安城说小不小,可说大也不大。但凡有心人盯着一些,谁又能瞒得过旁人去?二郎眼下风头正劲,不知多少人的目光盯在你身上,所思所行,还是慎重一些为好,起码要避讳一下,莫搞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房俊一听,就有些尴尬了……
李承乾亲自给房俊侦查,房俊赶紧谢过。
呷了口茶水,李承乾语重心长,嘘唏道:“孤不会去管长乐的事情,这些年长乐为了父皇、为了这李唐江山之稳定,吃了不少苦,更受了不少委屈,如今她纵然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无论父皇或是孤,都不忍责备。当然,这也就是二郎你,若是换了别人,孤心里难免不舒服……”
房俊拈着茶杯,前所未有的尴尬。
想说一句谢谢殿下厚爱,觉得不大合适……
所幸李承乾是个厚道人,知道他尴尬,也没有多说这方面的话语,只是温言道:“长乐的性子外柔内刚,看似温婉贤淑,实则主意极正,她决定的事情,只怕父皇也很难改变。既然她跟了你,就说明早已情根深种,不在乎世俗之诋毁与诘难。二郎是个真正的汉子,有骨气有担当,孤只愿你能多多考虑舆论与礼法,尽可能的低调一些,莫让长乐遭受太多非议。即便有所非议,也希望二郎能够多多承担。”
他话说的漂亮,实则并非如此。
不是不想管,而是知道自己管不了。
自己妹妹是个什么样的性格,他岂能不知?在长孙家遭受了无数委屈,却为了李唐江山之稳定硬生生咬着牙一声不吭,在父皇与他这个皇兄面前从未有过一言片语的抱怨,所有的苦楚都自己默默的抗下来。
眼下既然不顾世俗之诋毁亦要跟了房俊,可见必定死心塌地,无人可以扭转。
当然,李承乾也尊重长乐公主的选择,相比于皇族之中那些个水性杨花、伤风败俗闹得名声在外的公主们来说,长乐的做法已经算是收敛隐忍。
事实上李唐皇族并不太过在乎所谓的“名声”、“礼法”,这或许与他们骨子里尚存着几许胡族血脉有关,行事素来随心所欲。
然而,道德礼***理教化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并非你忽视了它便可以当它消失掉。
李承乾可以接受长乐的所作所为,但是作为兄长,却不愿见到将来为此闹得沸沸扬扬,使得长乐饱受诋毁与诘难。
房俊忙道:“殿下放心,微臣岂是那等负心薄幸,遇事便退缩不前将女人抛弃明哲保身之辈?定会思虑周全,不让长乐殿下受委屈。”
李承乾颔首,道:“这话孤只说这一次,往后断然不会再说。不过二郎你也要早作准备,父皇一旦知晓此事,固然不会责罚长乐,但你可得小心了。”
大女儿跟了小女儿的驸马,还得是那种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关系,换做任何一个父亲怕是都不能容忍。
生米煮成熟饭又怎么样?李二陛下才不管那些,杀头充军固然不至于,却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房俊固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一想到届时李二陛下暴跳如雷的模样,心里也难免一阵阵的发虚……
*****
回到府中,高阳与武媚娘正在花厅里说着话儿,见到房俊进去,登时闭上嘴,两双波光盈盈的眸子紧盯着他看。
房俊有些心虚,今日也不知心虚了多少次……
做到一旁的椅子上,干咳一声,对武媚娘道:“韦家那件事,处置得不错。眼下关中不稳,吐谷浑有反叛之迹象,不适宜在这个打压韦家。能够从他们手中得到太仆寺的资源,使得吾家的马场得以壮大之机,算是大赚特赚。”
武媚娘抿了抿嘴唇,没作声。
高阳公主依旧目光灼灼的盯着房俊……
房俊便有些无语,明白这两人已经知道了他昨夜之事。
这长安城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但为何自己偷偷摸摸干点事儿,一转眼的功夫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了?
被一妻一妾盯着,气氛有些微妙。
男人偷香窃玉算不得什么,但是偷了长乐公主,就有些过分了,所以房俊感觉尴尬,赶紧起身道:“那个啥,身上冒了些汗,去洗个澡。”
高阳公主已经拈起茶杯,垂下眼皮呷了一口,幽幽道:“身子虚,那就要注意保养才好。”
武媚娘以手掩唇,噗呲一笑。
房俊愈发尴尬了,嘿嘿小了一声,转身赶紧走去一旁的厢房洗澡……
目光从房俊略显狼狈的背影上收回,武媚娘道:“殿下何必如此?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不至于咄咄逼人。”
高阳公主娇哼一声,将茶杯放在桌上,忿然道:“本宫如何愿意咄咄逼人?无论他娶回来多少女人,甚至无论在外头养了多少女人,都随得他去,你以为他跟那个什么新罗女王不清不楚的本宫不知道?本官才懒得管。本宫也曾说过若是长乐姐姐愿意跟着他,必然不会横加阻挠。可是有必要背着本宫偷偷摸摸么?总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有些话说出去的时候敞亮,有些道理比谁都明白,可是事到临头,总是难以说服自己愉快接受。
武媚娘却不以为然,轻声道:“好男人总是吸引女人的目光,咱们郎君乃是当世人杰,不仅功勋盖世,更是才华横溢,不知多少名门闺秀、豪门少妇趋之若鹜,愿自荐枕席,哪怕只是一晌贪欢亦是无怨无悔。可这世上的男子懂得体恤妻妾之不易,愿意小意温存、悉心呵护者,确如凤毛麟角。咱们能够委身于郎君,温情脉脉阖家温馨,已然是天下女子想都不敢想的福分,何必身在福中不知福,偏要庸人自扰呢?”
男人嘛,甭管有没有能耐,贪花好色、贪嘴偷欢势不可免,这是天性,谁也不能扭转。
而似自家郎君这般知冷知热,又能够对妻妾给于尊重,从不曾说出半句类似于“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话语,已然是幸运之中的幸运,那可是比孔圣人还要高尚的品德和心胸。
可万万不能持宠生娇,最终变成“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之类的怨妇才好……
高阳公主斜眼看她,不悦道:“什么叫‘庸人自扰’?你是在讽刺本宫是个‘庸人’?”
武媚娘无语,殿下,我这番话的重点是在这里么?
当然,她知道高阳公主也只是一时半会儿的心中不顺,稍后大抵便会将这事儿忘了,毕竟以往可是不止一次说起想要房俊收了长乐。
话说自己的姐姐跟了自己的丈夫有什么不好?起码比去外边养着那些个花魁名妓强的多吧。
没见到我姐姐偷偷摸摸的跟着郎君,我也只是睁一眼闭一眼嘛……
半晌,房俊沐浴之后换了一套青色直裰出来,英挺的脸庞也多了几分文雅,固然唇上蓄了短髭,但是皮肤光滑眼神明亮,背脊有如轻松一般挺直,看上去依旧犹若翩翩佳公子,往日里的威仪削减了几分,更似一个文采斐然的士子,而非位高权重、官高爵显的朝堂大佬。
他随意走过来,坐下后喝了一口茶水,笑问道:“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高阳公主似笑非笑:“想听?”
房俊一愣,便知道这两人在说自己呢,连忙转移话题,道:“父亲母亲他们都去了江南,这府里顿时清静下来,空落落的有些不适应。”
一月之前,应房俊未雨绸缪的建议,房玄龄已经带着家中诸人乘船南下,前往华亭镇。
房遗直、房遗则兄弟俩会出海前往倭国,前者去飞鸟京担任汉学教谕,在学塾里教授汉学,房遗则前往利根川平原,开拓房家的海外根据地。
萧淑儿则留在华亭镇安胎静养,等待生产,算一算日子,或许这个时候孩子已经呱呱坠地,正往长安送信而来……
房俊不由得又想起了房菽房佑两个小子,小小年纪就不得不背井离乡前往江南,算是他这个父亲不称职。难免神驰飞跃,恨不得此刻就赶赴江南,与父母家人团聚,再不理会朝中诸事。
房俊正自感慨,却听得武媚娘问道:“最近京中气氛愈发不妥,市里坊间都在说吐谷浑意欲反叛之事,上上下下忧心忡忡,唯恐吐谷浑起兵攻占河西,进而威胁关中。朝中除去派崔侍郎前去谈和之外,难道就没有其他的措施防止此事?”
说这话的时候,武媚娘忧心忡忡。
她政治天赋虽未满级,却胜过平常人许多,自然明白一旦吐谷浑反叛会带来何等危机。
可是朝廷上下除去派了崔敦礼前往吐谷浑之外,至今却并无其他动作,难道就只是将希望押在崔敦礼身上,认为他能够搞得定吐谷浑?
这可不是崔敦礼到底有多大能力问题,因为只要吐谷浑认为这个时候反叛可以脱离大唐之控制,甚至重现祖先之荣光,那么他们会不惜一切的起兵反唐,哪怕尸横遍野也再说不惜。
休说崔敦礼了,就算张仪苏秦复生,也不可能说服吐谷浑……
房俊喝了口茶水,靠在椅背上,说道:“眼下关中兵力空虚,若能何谈自然是上上之选,让吐谷浑占些便宜也没什么,权衡之计而已。不过殿下已经有了决断,若是局势崩坏,便调派左屯卫出京,前往河西屯驻,震慑吐谷浑。”
高阳公主惊诧道:“左屯卫?那太极宫怎么办?”
她再是懒得理会朝中事务,却也知道左右屯卫宿卫玄武门,那是皇宫的保障,一旦左屯卫调离出京,只剩下右屯卫,能不能守得稳太极宫暂且不论,谁能放心让房俊一个人把守禁宫大门?
都是自家人,虽然事情尚未定夺,却也没必要隐瞒,房俊便说道:“太子殿下届时会搬去兴庆宫暂住,由元从禁军宿卫周全,某麾下的右屯卫会担负起长安守备之职责。”
高阳公主微微颔首。
如今父皇不在长安,太子若搬去兴庆宫,那么太极宫自然无足轻重,总不会有人冲进去挟持那些个嫔妃和年幼的皇子公主吧?
挟持了也没用啊……
武媚娘却蹙眉道:“只怕朝中不会同意。”
“制衡”二字,乃是天下稳固之道。左右屯卫宿卫玄武门,除去兵力雄厚安全无虞之外,更有相互制衡之意,如此才能确保玄武门万无一失,就算其中之一兴兵作乱,亦有另一卫予以钳制。
可若是将左屯卫调出京师前往河西,只留下右屯卫担任京师守备,则整个长安城尽落于太子之手,晋王极其拥趸岂能安寝?
势必会兴风作浪,阻挠这个提案。
房俊叹息一声,道:“世间之事,本就从无两全其美之法,成功失败,都是在斗争当中一次一次的较量,直至最终之结果。得与失,成与败,更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转移,只要奋力争取、无愧于心就行了。”
勿怪他心中感慨,自从东征开始,整个大唐帝国便陷入一场波澜壮阔的历史长河之中。这其中每一个人的每一个念头,都有可能左右局势之发展,没有人能够完美掌控。
雄才大略的李二陛下不行,老谋深算的长孙无忌不行,二世为人的房俊也不行。
再这样浩浩荡荡的大势之中,每一个人都只是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所能做的,也只能是随波逐流。
然而历史是有惯性的,一旦局势不可揣测,前路不可操控,那么很有可能在某一个点骤然汇入原有历史之轨迹。到了那个时候,房俊这些年所作所为纵然不能说是毫无意义,但他的所有努力都将尽付东流。
世家门阀依旧占据朝堂掌控资源,边塞军阵照样默默发展秣马厉兵,朝堂依旧因为各种各样的势力斗争陷入无休无止的内耗……
直至帝国崩颓,乱世再现。
五代十国,神舟板荡群雄混战,将华夏男儿之锐气渐渐耗尽,到得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对于武将之限制无以复加,不仅文官凌驾于武将之上,便是连太监都能成为监军。
宋、明之亡,实则与国力并无多大干系。
当一个国家尚武之风不存,从帝王将相至贩夫走卒都将文章推崇至极高至地位,文官高高在上,却将武功贬斥至淤泥之中,“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之思想根深蒂固,岂能不被异族蹂躏,沦为奴役?
尚武之风,是一个国家的脊梁。
秦汉隋唐为何威震域外、横扫群夷?自与其尚武之风相关。
故而秦汉隋唐亡于内,而宋明亡于外。
慈禧太后那一句“宁为友邦,不予家奴”成为后人唾弃耻笑之缘由,然而细细思之,宋、明两朝固然从未说过这样的话,甚至对外态度甚为强硬,但是其国策之实施,岂不与慈禧太后这句话并无二致?
将武将死死的压住,固然再无“黄袍加身”之虞,国内军阀绝无反叛之机会,却给于了外族崛起壮大之契机,终于社稷断绝、江山破碎……
房俊不容许大唐走上那条军阀割据、外族入寇的老路,然而眼下之局势,却早已非是人力可以从容干预。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或许便是如此。
再是狂猛的滔天巨浪,又如何能够更改江河之流向呢?
*****
清晨。
雨后空气清爽,骄阳当空。
政事堂前,三三两两的宰辅、参政们陆续到来,进了堂内,寻到各自的位置坐好,便有书吏用茶杯沏了一壶香茶放在面前的桌案上。
总体来说,政事堂虽然是眼下大唐帝国最高的行政机关,但是平素的作风却并不严谨,规矩比之六部衙门都还少一些。
房俊正与萧瑀一起走到门口处,便见到后边岑文本在两个书吏的搀扶之下,气喘吁吁的走来。
他连忙迎上去,取代一个书吏搀扶住岑文本左边手臂,关心道:“景仁公身体欠佳,不妨在家多多静养,无需每日里都要到政事堂来。您乃是帝国元老,有您在,吾等小辈都有了主心骨,若是您有什么闪失,吾等如何撑得起这朝局?”
岑文本喘了口气,在政事堂门前站住脚步,布满老年斑的脸上挂着微笑,道:“二郎的心意,老夫领受了。只不过眼下陛下御驾亲征远在辽东,又适逢吐谷浑蠢蠢欲动,似有反叛之心,老夫即便是在家,又如何躺得住?还不如过来听听局势,纵然出不得什么主意,也不必整日里担忧,求个心安。”
这话还真不是虚言。
以他这把年纪,早已过了争权夺利的时候,只想着站好最后一班岗,待到陛下回京之后,即刻乞骸骨告老回乡。
对于家事,也没什么可挂念的。
自己那个儿子文采斐然,可以做好学问,但是为人处世却欠缺了一些,能够继承自己的爵位富贵一生足矣。侄子岑长倩倒是聪慧伶俐、天资不凡,如今身在书院,受到名家大儒之教导,又有“天子门生”这样一个身份,假以时日成材自然是不虞的,但是到底能够走到什么地步,却非是他能够掌控。
所以对于岑文本来说,眼下几乎到了“无欲无求”之境界,只想着善始善终,便再无遗憾。
这时候刚刚到来的李道宗上前,接过岑文本另一条胳膊,与房俊一起将岑文本搀扶进了政事堂内。
政事堂内诸多宰辅、参政、书吏见到岑文本,都起身问好,就连李承乾都起身,温言抚慰了几句。
待到众人都坐下,萧瑀环视左右,道:“今日殿下莅临,乃是为了吐谷浑之事。崔敦礼前往吐谷浑王伏顺的牙账多日,却至今石沉大海,未有一丝消息传回,恐怕结果堪虞。这等形势之下,自然不能任由吐谷浑兴风作浪,朝廷必须做出抉择,以应对最坏之局势。”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然后续道:“殿下之意,调左屯卫前往河西,镇守凉、甘、肃、瓜诸州,诸位以为如何?”
隋唐两朝,门阀世家出身的名臣们讲究的是“出将入相”,上马可以杀敌,下马可以安民,内外兼修、文武并举。
所以哪怕是文官,也没有不通兵事的,这与之后那些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文臣们大不相同。
河西之重要,一旦吐谷浑反叛会对河西造成怎样的威胁,进而使得西域孤悬于外,甚至关中面临的危机……堂上诸人全部一清二楚。固然此刻吐谷浑尚未反叛,但是抽调一支军队进驻河西镇守,不仅能够护卫关中通往西域之通道,更能够对吐谷浑予以震慑,使其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关中兵力空虚,却是不争之事实,难不成固守河西,却放任关中之防御懈怠?
关中现有之军队当中,整编满员的唯有左右屯卫。
然而这两支军卫驻守玄武门宿卫宫禁,乃是太极宫之保障,绝对不能轻易调动。
萧瑀沉吟道:“陛下出征之际,委以殿下监国之权,在陛下远征的这段时日里,殿下便是帝国之中枢。身为中枢,岂能放弃东宫,迁往兴庆宫理事?此举怕是会引起朝野动荡,导致人心不稳、士气低迷,还请殿下三思。”
一国之君,自当居于帝国之中枢,面南背北,以煌煌气象镇守龙脉。
古往今来,那些个不愿意住在皇宫之中,反而跑去禁苑、行宫理事之皇帝,没有一个是顺顺当当成行的。纵然成行,此举给朝政造成之动荡亦是无法忽视,甚至使得中枢之斗争愈发强烈,后果堪虞。
当然,萧瑀之所以这么说,自然不仅仅是规劝太子要以大局为重。中枢由东宫迁往兴庆宫,就意味着权力的一场小规模的变更,以前是东宫与反对派的势力争,以后就有可能是东宫一系内部去争。
萧瑀的确与房俊亲近,但是可以相见,一旦太子迁往兴庆宫,身边簇拥的将会尽是房俊之派系,因为除去房俊,太子不可能完全信任任何一个人。
一旦这种权力构架形成,即便日后太子迁回东宫,可很难轻易打破。
权力面前,所有的个人感情都要放在一边,因为萧瑀不仅仅代表他自己,更要为他身后的江南士族集团谋求最大之利益。
所以,李承乾抽调左屯卫镇守河西之提议,几乎等同于宁愿东宫一系内部出现争执,亦要死保河西……
做出这样的决定,可想而知李承乾的压力有多大。
但是也说明李承乾的心胸气魄,远非平素平庸之表现便可以囊括……
李承乾不做声,一旁的房俊摇头说道:“宋国公之担忧,的确如此。然而眼下之形势,却是非得震慑吐谷浑不可,否则一旦吐谷浑起兵翻越祁连山,以河西诸郡之兵力根本无法坚守。等到河西丢失,不仅西域孤悬于外无法得到钱粮支援,就连关中亦会直面吐谷浑的骑兵。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只能调派一支军队前往河西。”
萧瑀的心思,他岂能不清楚?
只不过眼下最为重要之事自然是遏制吐谷浑,只要能够将吐谷浑限制在祁连山之南,确保河西走廊的畅通,长安城内些许乱象,也只能暂且隐忍。
李二陛下临行之前提拔为尚书右丞的宇文节,开口说道:“越国公深谋远虑,下官钦佩。然而若是抽调左屯卫前往河西,会进一步导致关中兵力空虚。越国公麾下的右屯卫固然勇猛善战,可到底孤木难支,万一关中有变,尚有何兵力可以应对?况且吐谷浑直至眼下依旧未曾反叛,或许事情有所变化也说不定,大可以等到崔敦礼自吐谷浑王的牙账归来之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宇文节与房俊私交甚笃,只不过此刻代表的却是关陇贵族的立场,隐隐间已经与萧瑀站在了一起……
房俊不为所动,挑了挑眉毛,道:“宇文右丞之言,说是祸国殃民亦不为过!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如今吐谷浑有反叛之意,朝廷自当早作定夺,予以应对,岂能等到其竖起反旗纵兵攻略大唐之州县,再去想如何平叛?到那个时候,只怕是前门驱虎、后门进狼,朝廷上下乱作一团,不战自溃!”
尚书右丞算是尚书省的四把手,尚书令由李二陛下自己担任,接下来是尚书左右仆射,再下来是尚书左丞,如今李治担任这个职务,但是眼前正坐在政事堂里一声不吭,完全由宇文节代劳。
这话可以说是毫不客气,若是深究,颇有一种“李二陛下识人不明”之意,对于整个尚书省都算是一种羞辱。
然而宇文节熟悉房俊的性格,丝毫不恼火,只是淡然说道:“越国公教训得是。”
他不是不恼,而是不敢恼!
谁不知道房俊跟关陇贵族针锋相对、不死不休?自己若是敢跟房俊硬怼,房俊就敢将自己打出这政事堂!
倒是一支闷不吭声的李治有些看不过去,出言道:“凡事应早做应对,这自然是对的。但是也不能稀里糊涂的胡乱应对,否则强敌未至,自己却自乱阵脚,岂非亲者痛而仇者快?以本王看来,还是应当从长计议为好。”
宇文节是他的人,他得为其出头,就算心里再是畏惧房俊,也不能当缩头乌龟。
否则往后谁还心甘情愿为他冲锋陷阵?
房俊盯着李治,问道:“那么以殿下之见,应当如何应对?”
李治哪里知道?他现在对于政务都一知半解,全凭着天赋处事,如何能够在这等征战之事上予以建议?
含糊说道:“关中兵力空虚,还是应当以稳妥为要,各方商议,方能够拿出一个四平八稳的法子,万万不可冒险。”
房俊笑道:“也就是说,殿下根本毫无建议?”
李治气得脸色涨红,怒视房俊。
房俊哂笑道:“既然如此,那殿下就多学一学,朝廷大事可不是和稀泥就行的,没有真本事,那就少说、多学。”
然后不理会气得鼻子冒烟的李治,环视众人道:“局势紧急,今日务必拿出一个妥善的法子应对吐谷浑有可能之反叛。那些个模棱两可的话语,还是少说为妙,军国大事,不可儿戏!”
众人瞥一眼面红耳赤双眼喷火的李治,心里尽皆一叹。
晋王殿下天分足够,但是缺乏斗争之经验,还是得历练历练才行呀……
同时,大家也都知道太子殿下决心已定,反驳左屯卫出征河西可以,但势必要拿出一个解决方式,而不是拖延下去,导致局势糜烂,等到吐谷浑当真反叛之时,朝野上下措手不及,先机尽失。
可是还能有什么法子呢?眼下关中战力最强的军队唯有左右屯卫,若是不同意左屯卫前往河西,那就只能让右屯卫前去。
大家固然忌惮左屯卫前往河西之后整个长安的守备尽皆落在房俊手里,同时却也知道万一关中有变,柴哲威的能力并不足以保障长安之安全。两人虽然都是军卫大将军,但是论起军事才能,柴哲威怕是给房俊提鞋都不配……
尤为重要的是,他们害怕长安守备落入房俊之手,所以多加提防,可是太子殿下难道就不怕柴哲威统领长安防务,会对储君之位产生威胁?
所以房俊断然不可能出征河西的。
明明只能让柴哲威与房俊其中之一出镇河西,方能防备吐谷浑有可能之叛乱,事实却是这两人谁都不可能离开长安。
事情陷入死局……
这个时候,只能有一方让步妥协。
所以李承乾看向萧瑀,沉声问道:“宋国公,以为如何?”
他不问萧瑀是否还有什么办法,而是问他同不同意,这算是李承乾少有的霸气了。
萧瑀面上不显,心里却叫苦:太子殿下这是逼着他表示支持呀……
萧瑀的确不愿让房俊尽收长安之守备权力,可是面对太子的逼问,他却不得不表示妥协。
说到底,眼下他还是东宫一系的核心……
权衡片刻,只得说道:“只需安排好长安之防务,老臣并无异议。”
李承乾见到萧瑀俯首,他素来是个脾气温顺的人,遇事愿意听从别人的谏言,也不会一意孤行,难得显示强硬便收获如此之好的效果,颇有些意气风发,当即环顾左右,道:“诸位爱卿,谁还有意义?”
房俊附和道:“微臣无异议。”
李道宗也道:“未雨绸缪,才是治国之道,微臣附议。”
就连精力不济的岑文本也气喘吁吁道:“河西诸郡之战略地位太过重要,不容有失,殿下这般安排,正可震慑吐谷浑,使其不敢轻举妄动,大善。”
诸位大佬接连表示赞同,余者就算心中不服,却也无力扭转。
此事就此定下。
李承乾对房俊道:“回去之后,还得军机处拟一道奏折,同时对左屯卫颁发出征军令、勘合文书,然后通知谯国公,准备粮秣军械,择日出京,赶赴河西。”
“喏!”
房俊赶紧应下。
军机处本没有调兵之权力,不过为了协助太子监国,李二陛下临行之时许以军机处参预调兵,所以关中一带调动兵马,必须得到军机处之通过。至于出征军令、勘合文书,乃至于粮秣军饷、军械装备,则是兵部之权责。
可以说,在李二陛下远征辽东、长孙无忌李绩等人随行出征的这个当口,整个关中的军事都掌握在房俊手中。
妥妥的军方第一人,权势彪炳。
*****
谯国公府。
柴哲威这些时日一直待在军营,多日未曾回府,这两日朝中风波动荡,他亟需朝中各方动向之消息,在军营多有不便,所以特地休沐一日。
回府之后沐浴一番,寻了一个貌美的侍妾将积攒多日的精力发泄一通,神清气爽的坐在偏厅喝茶,便见到家仆进来通秉,说是宇文节求见。
柴哲威有些愣神:“宇文节?”
柴家与宇文家的确世代相交,他前些年也曾与宇文节交情不错,但是后来宇文节与房俊越走越近,很是在一起玩了好多年,柴哲威与其之关系也就渐渐淡了。
这谯国公府的大门,宇文节可是有很多年未曾登门……
虽然现在由于皇权与关陇贵族之间的斗争,导致房俊与宇文节也是渐行渐远,但这也不能成为宇文节登门的理由啊?
想了想,柴哲威道:“速速有请。”
无论如何,宇文节眼下乃是尚书右丞,算是李二陛下看好的人物,就算关陇贵族遭受打压,宇文节的前程依旧不可限量。毕竟往昔曾有过一段交情,能够维系下去也不错,断不可轻易得罪。
须臾,家仆将一身便装的宇文节请到偏厅。
柴哲威起身拱手相迎,笑道:“为兄在这偏厅待客,殊为不敬,不过贤弟乃是故交,这谯国公府当年甚为相熟,咱们也就不去讲究那些虚礼,随意一些,便如家中一般。”
宇文节年岁比柴哲威小,却是少年老成,闻言道:“国公之言,深得吾心!实在是受宠若惊啊。”
柴哲威上前扯住宇文节的肩膀,大笑道:“咱们之间的交情,何需讲究那个?来来来,快快入座饮茶。”
两人相携入座。
柴哲威饮了口茶水,感慨道:“时光荏苒,一去不回。想当年咱们结伴同游笑傲长安,弹指之间已然是十多年前。不过虽然近些年来往少了,当年那份真挚之友情却历久弥新,不曾有片刻忘却。人生曲曲折折、坎坎坷坷,只愿这份交情能够一支维系下去,犹若高山流水、永为知音。”
嘴上说着漂亮话,心里却在揣摩宇文节今日登门的来意。
似乎不像来者不善啊……
宇文节微笑颔首道:“是啊,匆匆数年,国公愈发威高权重,在下却是虚度时光,一事无成,着实遗憾。”
柴哲威道:“这说的哪里话?不过是父祖之余荫而已,愧然领受已是不妥,岂敢沾沾自喜?倒是贤弟如今担任尚书右丞,深得陛下之器重,前程一片光亮,将来还要借助贤弟才行。”
宇文节看着柴哲威,缓缓说道:“国公何需妄自菲薄?眼下您乃是太子心目当中的砥柱,局势纷乱,正要依仗国公之才能披荆斩棘、震慑群魔!用不了多久,您便是朝廷柱石,帝国功勋,受万民之景仰,名垂青史!”
柴哲威瞪大眼睛:“……”
这什么意思?
老子就受着左屯卫,整日里连军营都不敢出去一步,怎么就万民景仰、名垂青史了?
继而心中一颤,脱口道:“可是朝中有何决议?”
宇文节奇道:“国公尚未得知?”
柴哲威心里愈发觉得不妙,急道:“得知什么?吾一无所知!”
宇文节先是蹙蹙眉,继而又舒展开来,道:“想必是越国公急于办理公务,尚未通知国公……”
听了这话,柴哲威愈发警惕,房俊这个棒槌该不会背后使了什么坏吧?
忙问道:“到底发生何事?”
宇文节便将上午在政事堂的决议说了,末了说道:“国公只需开赴河西,必定震慑吐谷浑不敢轻举妄动,一份功劳妥妥到手。退一步说,就算吐谷浑丧心病狂反叛大唐,亦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以左屯卫之精兵强将,岂非手到擒来?到那个时候,国公之功勋未必就逊色于当初越国公覆亡薛延陀,毕竟吐谷浑乃是心腹之患。”
柴哲威倒吸一口凉气。
率领左屯卫前往河西,抵御有可能翻越祁连山的吐谷浑叛军?!
开什么玩笑呢!
房俊竖子,这是要假借吐谷浑之手害死我啊……
宇文节又坐了一会儿,聊了一些闲散话题,甚至提到了长乐公主于房俊的风流韵事。
“陛下远征辽东,越国公此等做法,倒是有些欺君罔上之嫌疑。只不过殿下一心维护,想必纵然将来陛下震怒,却也不会将越国公如何。可惜呀,长乐殿下温婉贤淑,关中子弟不知有多少倾心仰慕,更不知多少央求家中意欲求娶,如今却成为越国公之禁脔……啧啧,当真是羡煞旁人。”
……
柴哲威满脑子都是出征河西一事,哪里有心思关心这些个风流韵事?随意的敷衍着,脑子里转着各种念头。
大抵是看出了柴哲威的心神不宁,宇文节没坐多久,便起身告辞。
“国公不必相送,往后有时间,在下时常过来坐坐。”
“如此甚好,咱们之间的交情不必他人,自当多多亲近。”
“在下告辞。”
“贤弟慢走。”
将宇文节送走,柴哲威独自回转偏厅,坐在椅子上愁眉不展,一个头两个大。
他纵然再是自负,却也有自知之明,论心计智谋或许有几分能耐,可是行军打仗,他哪里经历过?自从继承了谯国公的爵位,也独领一军成为军方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但是却从未上过战场。
若是小打小闹也就罢了,问题在于吐谷浑当初可是纵横青海的存在,纵然曾经被打得元气大伤,但是经过十余年的休养生息,谁知道眼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实力?
万一自己被吐谷浑叛军打得稀里哗啦……
不行不行,万万不能出京前往河西。
可是军令如山,一旦朝廷的调令颁布,拒不遵从那就是抗旨之罪。眼下房俊正视他为眼中钉,若是得了这样的把柄,说不得就能将他的军权给一撸到底……
如何才能避免被朝廷派往河西呢?
柴哲威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猛然想出一计,登时大喝道:“来人!准备冰块!”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装病!
只要我大病一场,太子总归不好意思让我带病上阵吧?
就算让他带兵上阵也不怕。
到了军中就停驻在凉州不走,以养病为由观察形势,只要局势不妙便即刻跑回长安……这并非他不愿死战,他是一心为国效死的,可是身体患病、精力不济,如何排兵布阵,如何上阵杀敌?
病来如山倒,这不是他的错。
当然,只要自己生病,极大概率就不用出征,太子可不敢拿十万火急的军情来排斥异己,派一个病人上战场,一旦失败,太子的责任可比他柴哲威大多了……
主意打定,柴哲威便指派心腹将府里用以避暑的冰块都搬到偏厅之中。
以往避暑之冰块难得,需要冬日里刨冰放在地窖里贮存起来,等到夏日炎热之时取出来。冰块这种东西消耗极快,贮存又非常占用空间,哪里有那么多的地窖用以贮存?所以每年夏日,冰块都贵的吓人,即便是王侯之家,也得省着一些。
不过自从房俊不知从哪里寻来制冰之法,产量陡增,与几位皇子一同经营,使得京中冰块销量大增,连带着价格也不可避免的降了下来。
如今京中豪富之家每日里的冰块都是敞开了供应,故而没一会儿的功夫,偏厅的地板上就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冰块。
柴哲威命人在门外站岗,不许家中仆人等靠近,免得消息外泄,然后关闭门窗,脱去衣裳。
冰块慢慢融化,偏厅中温度越来越凉爽。
可是这等凉爽只能使得身心舒畅,哪里能够得病?柴哲威便脱去衣裳,踢掉鞋子,做到冰块中间。
这回倒是凉了许多,却已然不够……
干脆命人取来凉水,往身上一泼,然后就躺在冰块中间,又让人拿来大扇子使劲儿的扇风,加速冰块融化。
……
晌午的时候,兵部右侍郎郭福善一身官服,骑着马来到谯国公府。七月份的关中气候已经很热,尤其是晌午时分,郭福善先是绕了大半个长安城跑去玄武门外的左屯卫驻地,兵卒告之柴哲威已经请假回府,郭福善只得又回了长安城。
折腾这么远的路,早已经汗流浃背,却不敢怠慢,到了府门前翻身下马,上前冲着门前的柴家家仆道:“在下兵部右侍郎,奉命前来,拜见谯国公,劳烦通秉。”
那家仆客客气气道:“吾家国公在军营染了风寒,今日上午回府诊治,眼下已经卧床不起。郭侍郎若是无甚要紧事,不妨等吾家国公病好了,再亲去兵部衙门拜会?”
郭福善一愣,柴哲威病了?
这可真是赶巧了……
他心里觉得太巧了,面上不动声色,道:“本官有军令在身,定要面见谯国公,还请通秉。”
那家仆倒也不再推脱,道:“那还请郭侍郎先去门房稍后,奴婢这就入内通秉。”
郭福善拱拱手,国公府门前,他这个兵部侍郎实在是硬气不起来,只能客客气气。
在门房中坐了好一会儿,茶水喝光了一壶,正觉得有些内急,这才见到他家仆快步返回,道:“国公刚刚睡醒,服了药,请郭侍郎前去。”
“如此甚好。”
郭福善赶紧起身,随着家仆穿堂过院,走进屋檐重重的国公府,直至柴哲威寝室门前,整理一番衣冠,抬脚走进去。
刚一进屋子,便觉得光线很暗,窗户关得严严实实,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该不会是当真病了?
郭福善心底狐疑,走进屋内,便见到柴哲威正躺在一张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面色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赤红色,周围有几个年轻貌美的侍妾正在左右侍候。
柴哲威勉强摆摆手,无力说道:“不慎染了风寒,周身无力,呼吸不畅,难以下床,礼数不周之处,还望郭侍郎海涵……咳咳咳。”
一阵咳嗽,脸上的赤红愈发深了,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身边的侍妾都有些惊惶,赶紧起身又是顺气又是询问,好半晌才让柴哲威的咳嗽停止。
郭福善将他不似装病,便关切问道:“国公何以病得这般严重?”
柴哲威喘顺了气,有气无力道:“这些时日京中动荡,民心不稳,吾不敢擅离军营,恐有不测之事。夜夜巡视军营,敦促兵卒操练,不能辜负陛下之信重,结果不慎染了风寒……咳咳,郭侍郎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郭福善只得说道:“政事堂诸位宰辅商议,由国公您率领左屯卫出京,前往河西镇守,严防吐谷浑作乱,军机处与兵部的军令印绶、勘合文书已经下发,命谯国公择日出征。只是眼下国公这病情……”
“无妨,无妨!”
柴哲威在床榻上挣扎欲起,身边的侍妾赶紧上前扶着他的肩膀,让他略微坐起,在后辈出塞了一个枕头,便这样靠在床头。
柴哲威又咳了几声,凛然道:“国家危急之时,吾辈身为军人,区区小病岂能阻止为国报效之心?军令印绶都放下,烦请郭侍郎去回复太子殿下,微臣世受皇恩,早已立誓以死报效,纵然马革裹尸,亦是在所不辞!明日微臣便前往军营整备兵马,择日出征!吐谷浑跳梁小丑,焉敢在帝国面前撒野?微臣纵然拖着这副病躯,亦要率领麾下二郎冲锋陷阵,将这群蛮胡斩尽杀绝,震慑群夷!咳咳,咳……”
侍妾们赶紧又上去拍着他的后辈,给他顺气……
郭福善感慨道:“国公缠绵病榻,却戮力为国、豪气干云,下官敬佩无地,这就去向殿下复命,还请国公好生养病,为国效力。”
“嗯嗯,郭侍郎请回,请恕吾不能相送……”
“下官不敢当,告辞。”
……
目送郭福善走出房门,在家仆带领下远去,柴哲威这才长长吁出口气,然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可不是装病,而是真的病了,发着烧呢……
侍妾们不知道怎么回事啊,都担忧的说:“国公赶紧将药喝了吧,凉了更苦。”
柴哲威看着放在床头的药碗,咬咬牙,摇头道:“暂且不喝,这药太苦。你们都退下去吧,吾有些累了,想睡一觉。”
喝药?
那是绝对不能喝的,喝了药这病不就好了嘛……
反正不过是着凉而已,又不会死人,多病几天,将这场危机熬过去才好。
平素他在府中说一不二,脾气暴躁得很,侍妾们虽然很关心他的病情,但是听他说想睡觉,却不敢多说,赶紧纷纷走出房间。
*****
丽正殿。
李承乾正与房俊、李道宗商议左屯卫出京之后京师之防务,便得到内侍通秉,说是郭福善前来复命。
待到郭福善进了大殿,将谯国公府上所见所闻仔细一说……
李承乾等人不禁面面相觑。
柴哲威居然病了?这也太巧了……
李道宗问道:“你可曾亲眼见到谯国公?”
郭福善明白这话问的意思,答道:“下官进了谯国公的卧房,亲眼见到谯国公,确实像是染了病。”
李道宗蹙眉道:“上午政事堂议定由左屯卫出京镇守河西,晌午未到,他就病了?这也太巧了。”
世上之事,哪儿来的那么多凑巧?越是凑巧,其实越是说明其中有鬼。
李承乾想了想,将一旁的内侍叫到跟前,吩咐道:“从库房之中择取几株高丽参,然后请一名太医送往谯国公府,顺便给谯国公诊治一番。眼下关中局势紧张,正是朝廷用人之际,谯国公乃是统兵大将、军方柱石,万万不能在这等时候染了重病,定要悉心医治。”
“喏!”
内侍心领神会,赶紧出去准备药材,然后去太医院邀请一位与东宫亲厚的太医,前往谯国公府为染病的柴哲威诊治。
待到内侍出去,房俊才摇头道:“既然谯国公卧病在床,那自然是身染重疾,无力下床。”
柴哲威又不是傻子,岂能不知太子必然怀疑他装病,随后便会派遣太医前去,一经查实是装病,那得是什么样的罪名?
柴哲威必定料到太子会派遣太医前去,所以这病想必是真的。
否则一旦被发现是装病,一个“玩忽职守”、“欺君罔上”的罪名就能让他一撸到底,若是河西诸郡因此而丢失,将他国公的爵位一撸到底都有可能!
尤其是房俊那厮如今看他犹若眼中钉、肉中刺,得了机会必定在太子耳边落井下石、恣意构陷,哪里还能有他的好?
所以他不想去河西面对凶悍的吐谷浑骑兵,就只能把自己真的弄病……
李承乾不知说什么好,啧啧最,半晌才闷声道:“满朝文武,皆允文允武,上马可以杀敌,下马可以治民,即便是薛万彻那般浑人,照样冲锋陷阵骁勇善战,却从未有过畏敌怯战至如此地步之人……”
区区一个吐谷浑便吓得不敢出战,若是对上突厥、薛延陀,岂不是要望风而遁、闻风而逃?
简直是大唐军队之耻辱!
李道宗也有些无语,当年柴绍就是害怕在长安陷入隋军的围剿,故而以种种借口逃往晋阳,将平阳公主一个人丢在长安面对随军的千军万马。到了今日,柴哲威亦是这般油滑畏战。
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血脉延续、父子相承……
果不其然,没多久前往谯国公府的内侍便返回,禀告道:“谯国公确实染病,受了风寒,太医院的太医诊治过了,病情有些严重,必须好生调养,不然恐伤及肺脾,落下病根。”
李承乾早知如此,摆摆手将内侍斥退,看着房俊与李道宗道:“谯国公病重,自然不能使其出征河西,可吐谷浑之危局,又要如何化解?”
按理来说,抽调一卫军队镇守河西,既能威慑吐谷浑,又能在吐谷浑当真反叛之后固守河西诸郡,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长安有两支整编满员的军卫,既然柴哲威病重,左屯卫自然无法出征,那么只要换了右屯卫出征,战略效果是一样的。
然而对于李承乾来说,房俊身在长安,便是稳固储君之位的基石,右屯卫便与尚未整编完成的东宫六率一样,是宿卫东宫的铜墙铁壁。
若是房俊率军出征,东宫之安危只能依靠东宫六率,安全系数将大大降低。
毕竟李靖再是军神,未经过一段严厉的操练,东宫六率不可能形成强大的战斗力,届时长安空虚,当真有人贼胆包天欲行大逆不道之事,东宫根本无法抵挡……
殿中很是严肃,气氛有些沉闷,柴哲威病重,似乎无法兼顾河西,万一吐谷浑当真反叛之后攻略河西诸郡,那可就麻烦大了。
良久,李道宗陡然说道:“贞观之初,陛下攻略吐谷浑,各路大军齐出攻入青海,大败吐谷浑之骑兵,迫使吐谷浑往伏允自尽,斩杀其青壮无数,使得吐谷浑元气大伤。这些年吐谷浑固然休养生息,可是毕竟时日尚短,人口是无法得到快速补充的,纵然有无数的战马,也缺乏善战之战士。”
言罢,他目光炯炯的看着房俊,沉声说道:“眼下吐谷浑可战之兵力,充其量不过五万余,至多六万,绝对不可能超过六万精锐!以右屯卫之战力,辅以火器之强横,或许只需出动半数,便可吐谷浑的攻击。毕竟据城而守,非是出城野战,吐谷浑的骑兵排不上多大的用场。”
当年攻伐吐谷浑之战,他以统军大将之身份参预,曾与李靖各率一军分别进击,最终迫使吐谷浑投降,内附大唐。所以对于吐谷浑的真是情况,很有发言权。
李承乾一听,大吃一惊,忙道:“万万不可!右屯卫只有三万余众,若是分兵一半,尚不足两万,如何面对吐谷浑六万精锐?更何况吐谷浑若是当真反叛,势必得到吐蕃之首肯,甚至背地里结下盟约,搞不好吐蕃会直接派兵相助,那可就是七八万精锐军队,如何能敌?绝对不行!”
他的储君之位以前靠着房俊助他稳定下来,以后也还要得到房俊的支持,甚至作为将来登基之后的肱骨之臣、国之柱石,如何肯让房俊陷身于河西,面对数倍强敌之攻伐?
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他悔之莫及!
房俊明白李道宗的意思,这个时候非是珍稀羽毛之时,而是应当迎难而上,抵御强敌。
一旦河西失陷,局势之恶化将会犹如雪崩一般,将半个大唐都席卷进去,哪怕最终战胜吐谷浑,亦会使得帝国元气大伤,数年之励精图治毁于一旦。
他紧锁浓眉,淡然说道:“殿下不必焦急,微臣固然不畏死战,却也不会一味寻死。不过若是此刻不能入驻河西,一旦吐谷浑反叛,几日之间便可飞越祁连山,大军杀入河西诸郡,届时局势崩坏,恐无力回天!难道要传檄天下,命山东、江南、巴蜀各路军队放弃当地,入京勤王?若是那样,则江山板荡,烽烟处处,贞观以来陛下与群臣呕心沥血方才营造出的大好局面,定将毁于一旦。”
李承乾还欲再说,房俊已经续道:“殿下放心,微臣非是鲁莽之辈,定然仔细权衡双方战力之对比,确保万无一失,方才可能出镇河西。若无必胜之把握,则会与殿下力保关中,同时传檄天下,命各路军队入京勤王。”
只不过若当真到了那个时候,一个“无力护佑社稷”的罪名,便会使得李承乾的储君之位摇摇欲坠。
李承乾自然明白那等后果,却断然道:“就算孤这个太子当真废了,也绝不能看着二郎以身犯险!”
他是个重情义的人,当初能够为了一个**与李元昌翻脸。他维护房俊可不仅仅因为房俊是他助他保住储位、甚至登上帝位的臂助,更是不能眼看着房俊为了保住他的储君之位而深陷敌阵。
否则就算他将来当了皇帝,心里又怎能放下今日之事?
若是一辈子心中有愧,那这个皇帝还不如不做。
房俊心中感动,大笑道:“殿下厚爱,微臣感激莫名!只是殿下想必知晓,微臣固然被人称作棒槌,其实却是个贪生怕死的,若无十足之把握,便是殿下撵着微臣前去河西,微臣也会称病不出。可若是能够战而胜之,这等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之即倒的功勋,便是殿下将微臣锁起来,微臣也定要前去手到擒来!”
李承乾怎能听不出这是在安慰自己?气道:“休要说这等浑话!若是吐谷浑当真反叛,右屯卫不敌,你身为主帅自然不能临阵脱逃,势必陷身敌阵之中,哪里还有生还之望?孤不管别人,你却是万万死不得,否则孤如何向高阳和长……兕子交待?”
一着急,差点将“长乐”顺嘴说了出来……
李道宗在一旁道:“殿下爱护之心,二郎必定感受。不过殿下也不必太过担心,当初薛延陀控弦之士二十万,不还是被二郎率军直入漠北,杀得尸横遍野,直捣龙庭封狼居胥?吐谷浑曾经遭受重创,再是如何也不比不得薛延陀之一半,以右屯卫之精锐,辅以火器,未必不可一战。”
战阵之上,从未必胜之战。
再是兵多将广亦能惨遭失败,以少胜多亦是数之不尽。
若战前庙算胜者,即可一战。
对于房俊,对于房俊麾下的右屯卫这样一支全军最早装备、实用火器的军队,李道宗有着无与伦比的信心。
因为他当年亲身参预过攻伐吐谷浑之战,吐谷浑看似兵强马壮,实则骁勇不足、智谋匮乏,且军心不齐,顺风之时可青海纵横驰骋,逆风之时则士气全无,一触即溃。
李承乾一脸担忧,却不好再多说。
说到底他是储君,眼下更有监国之责,若敌军攻城掠地之时却依旧维护宠信之臣子,致使战局糜烂局势败坏,更是大大的失职。
李道宗当然也清楚,房俊能否出征河西之重点不仅仅在于半支右屯卫能够服稳守河西诸郡,更在于剩下的半支右屯卫能不能起到牵制左屯卫的作用,使之依旧能够达成平衡。
万一剩下的半支右屯卫不堪一击,则长安之局势完全有可能失控。
兵行险招,实乃常态。
但是两头凶险的策略,实在是险之又险。
所以李道宗问道:“若是剩下半支右屯卫,二郎认为战力能够保存几分,可否依旧承担驻守玄武门的任务?”
这话有些委婉,但是实际上就是在问:能不能确定哪怕只是半支右屯卫,依旧可以震慑左屯卫,甚至一旦局势失控,还能够起到与之前整支右屯卫驻守之时的效果?
“自然全无问题,哪怕只是半支右屯卫,照样横扫各军卫,即便是左右武卫亦不在话下!”
房俊对于自己麾下的军队自然信心十足,这并非盲目的自信,而是来源于右屯卫以往的赫赫战功,以及这两年从不间断的高强度训练。强悍的兵员素质,令行禁止的军事素养,再辅以各种新式火器的应用,称赞右屯卫一句“天下第一军”,毫不为过。
超越时代的战术、军械,足以使得水师与右屯卫成为水陆两方面当之无愧的无敌之师。
至于左屯卫?
那个将校兵卒时不时请假回家耕田,连平素训练都无法保证的军卫,房俊从来不曾放在心里。
他给右屯卫制定的训练标准,便是如何能够在半个时辰之内彻底击溃左屯卫。纵然只剩下半支右屯卫,也绝非看似人多势众的左屯卫可以抗衡。
李道宗看向李承乾,道:“殿下,眼下也只能让右屯卫代替左屯卫出征河西,否则一旦河西丢失,局势将会立即崩坏至无以复加之地步。紧急关头,当杀伐决断,勿要感情用事,贻误战机。”
李承乾纠结不已。
他自然清楚陇右战略地位之重要,一旦河西诸郡丢失,关中将直面蛮胡铁骑之下,再加上大唐内部某些人居心叵测,搞不好就是一场席卷全国的巨大灾难。
可是让房俊率领半支右屯卫出征,去直面五六万吐谷浑铁骑,这令他于心不忍。
这不是明摆着让房俊去送死么?
他再是军方年青一代当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可是双方军队数量差距悬殊,哪里有半分胜算?
而且一旦房俊率领半支右屯卫兵出陇右,玄武门外剩下的半支右屯卫如何牵制左屯卫达成平衡?一旦平衡失控,且局势紧张,谁知道左屯卫会做出什么样的举措?
对于柴哲威,李承乾不放心得很。他倒不是自己怕死,而是一旦左屯卫击溃右屯卫残部,进而杀进玄武门迅速占领太极宫,会使得大唐整个中枢遭到严重的破坏,平衡的局势瞬间被打破。
到那个时候,无论左屯卫支持谁,都将是李唐皇族的一场灭顶之灾……
父皇将监国之权交给他,若他却将帝国弄得烽烟处处、战火荼毒,如何对得起父皇,如何对得起这天下的百姓?
李承乾沉吟未决。
房俊看了李承乾一眼,道:“此事宜快不宜迟,不如明日政事堂上,征询一下诸位宰辅之意见,将军机处诸位大臣都叫上,也听听卫公等人的意见。”
李承乾见到房俊心意已决,叹息道:“还有什么好商议的?孤自然知道只要不想丢掉河西诸郡,此乃唯一可行之法。然而……罢了,大丈夫自当凌云壮志,家国有难,何惜此身?只愿二郎行军在外,慎之又慎,若无必要,不可亲冒矢石、身历战阵!”
若是一个小小的吐谷浑害得他痛失肱骨,那可当真是犹若丧臂之痛!
房俊心中温暖,颔首道:“殿下放心便是,薛延陀二十万控弦之士尚且被微臣打得落花流水,区区吐谷浑,何足道哉?殿下只需稳守关中,后方不乱,微臣自当斩将夺旗,再立新功!”
李承乾还想要说什么,但是看着房俊坚毅的眼神,万千言语终化作一声叹息。
死有轻于鸿毛,亦有重于泰山,大丈夫马革裹尸,乃是至高无上之荣誉,为了家国天下不惜此身,夫复何言?
*****
率军出征,需要政事堂与军机处的双重允可,颁发印绶,方可成行。不过以眼下东宫一系对于政事堂、军机处的掌控程度,事实上只要李承乾允许,便等同于已经获得通过。
就算有人站出来反对,也不可能影响大局。
所以翌日清晨政事堂上,当李承乾道出允许房俊率领右屯卫替代柴哲威出征河西之时,很快便获得通过。
当然,其中之阻挠势不可免……
岑文本便曾坚决反对,“吐谷浑数万铁骑纵横青海,一旦翻越祁连山,便可顺势而下攻城掠地,半支右屯卫不足两万之数,却要固守凉、甘、肃、瓜等诸州,强敌兵锋之下,岂非顷刻间化作齑粉?河西诸郡固然重要,却也不能让大唐虎贲白白送死。”
萧瑀也反对,他认为如今房俊算得上是军方坐镇关中最最重要的人物,甚至因为其以往的功勋,堪称军方之旗帜,若是不慎败亡于河西,对于士气之打击可称灾难。此消彼长之下,敌人必定士气暴涨,不管不顾直接攻略关中亦未可知。
……
然而谁都知道河西对于大唐之重要,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断然不可丢失。
出去让右屯卫出征陇右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哪怕明知右屯卫此番出征之危险,一旦吐谷浑当真反叛,半支右屯卫就将成为他们祭旗的祭品,被悉数屠杀在河西诸郡,也只能默然应允。
故而,政事堂会议之后,房俊即将率领右屯卫出征的消息瞬间传遍关中,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甚至明知必死却悍然出征的精神,使得关中百姓群情激荡!
原本房俊在民间的名声就极好,再加上此番“赴死守国门”的慷慨壮烈,使得房俊的声望陡然暴涨,攀上前所未有之巅峰。
这才是忠臣!
这才是国之柱石!
保家卫国,不惜此身,古之英烈,莫过于此!
与此同时,柴哲威在朝廷下令出征的前一刻“身染重病”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导致民怨沸腾。
谁是傻子?
别管证据多么确凿,没人相信如此巧合之事。说白了就是怕失败丢了名进而被问罪,更怕一旦战败丧身与战场之上。
两相对比,愈发彰显房俊之忠勇英烈,也愈发使得柴哲威的名声一落千丈,“畏敌怯战”“贪生怕死”“有辱家风”这些个骂名一个一个的扣在柴哲威的头上,甚至有人在谯国公府门前丢臭鸡蛋……
尚在府中养病的柴哲威气得暴跳如雷,却也没奈何。
眼下群情激奋,他这个“病人”几乎成为大反派,若是敢对上门辱骂闹事的百姓施以重罚,保管会受到朝廷严厉之制裁。尤其是谯国公府的名誉更是扫地,受到万众唾弃。
原本其父柴绍在民间的名声就不怎么好,谯国公府完全是依靠平阳公主的威望才得以支撑,若是再闹出一个“鼠父鼠子”的名声,那柴家就算是彻底完蛋了……
故而柴哲威就算气得七窍生烟,却也只能在府中一声不吭,尽量淡化民间敌对的情绪。
心里却早已将房俊祖宗八辈问候了无数遍。
河西那等地方自古以来就是战略要冲,易攻难守,眼下你倒是充英雄,可是等到吐谷浑当真反叛,看你如何抵挡吐谷浑骑兵的突击?你以为你当真是“战神”啊!
若非你这般不知死活的充英雄,老子能被骂得这么惨?
恨极怒极,咬着牙祈祷着这厮最好死在河西,被吐谷浑千军万马践踏得尸骨无存,方消心头之恨……
房俊名望暴涨,朝野上下一片赞誉。
关中历来便是征战之地,老秦子弟数度出关横扫天下,隋唐两代更是天下核心之地,征伐四野。直至眼下,关中子弟组成的十六卫依然是大唐战力最高的军队,无数关中子弟或是曾经、或是正在军中服役。这些人对于战争都有着敏锐的认知,即便是民间一些百姓都知道河西对于大唐的重要,更知道半支右屯卫出关开赴河西,即将面对的是吐谷浑五六万精锐铁骑。
没人认为右屯卫有胜算,哪怕只是据城而守、坚守不出,也不可能抵御五六万吐谷浑骑兵的冲击。
所以此番在柴哲威“恰好”重病的时候,房俊挺身而出出关镇守河西,这番壮烈之情,人人景仰。
向死而生,最为壮烈!
而这,也正是老秦子弟血脉之中传承不绝的血性,故而当房俊即将出征的消息传出,不仅民间对其愈发敬佩,右屯卫军营大门前更是聚集了数千关中子弟,自愿报名加入右屯卫,随军出战!
一时间,右屯卫战意高涨,士气狂飙!
而与右屯卫一墙之隔的左屯卫军营,却静悄悄毫无声息,兵卒将校尽皆蔫头耷脑,提不起半点精神。
军人之职责,便是保家卫国。
然而如今敌人即将兴兵反叛攻略河西,下一步便直至关中,无数父老乡亲就要面临强敌之屠刀,他们却因为主帅的畏战不得不龟缩军营,更因此被关中父老嘲讽讥笑,哪里还能抬得起头?
……
右屯卫军营。
房俊召开校尉级以上军官的会议,宣读了军令状,命令各部即刻准备,补充粮秣军械,随时出征。
然后将所有人都斥退,唯独留下高侃。
房俊将头盔摘下,高侃赶紧上前结果,挂在一旁的衣架上,看着房俊气定神闲的泡了一壶茶,然后斟了一杯,慢慢的呷了一口。
心底不仅佩服,即将出关面对强敌,简直就是有败无胜之局面,却依旧不见半分焦躁急迫,这份心性,遍数军中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他上前坐到房俊对面,低声道:“大帅,将末将带上吧,纵然战局不顺,末将亦当拼死杀敌,给大帅杀出一条血路,护着大帅返回长安!”
纵然吐谷浑人多势众,可是以右屯卫之精锐,若是打定主意撤退,怎么可能拦的住?就只怕房俊届时不愿丢弃河西诸郡,丧失关中门户,故而死战以消灭吐谷浑的兵力,这就有可能陷入敌阵,兵败身死。
若是他跟在身边时刻敦促,紧要之时亦能拼死挡住吐谷浑骑兵,给房俊争取脱离战场之时机。
房俊却摇摇头,神情之间不见半分彷徨无措,似乎并没有把即将面对的强敌放在心上,呷了一口茶水,放下茶杯,淡然道:“本帅统御半支右屯卫出征,若是你跟在身边,那么谁率领剩下的半支右屯卫驻守玄武门,维护长安之安定?”
高侃闷声不语。
他自然知道军中唯有自己有资历、有能力统率剩下的半支右屯卫,可是不能与房俊并肩作战,且是面对吐谷浑这样的强敌,心中耿耿于怀。
房俊又道:“还记得当初,本帅给你的训练兵卒的标准么?”
高侃道:“若有战事,可快速击溃左屯卫!”
房俊颔首道:“不错,那么眼下的右屯卫,能否达到这样的标准?”
“那是自然!”
高侃傲然道:“区区左屯卫,何足道哉?他们平素疏于操练,连军械维护都不及时,上上下下贪墨粮秣更是习以为常,这样的左屯卫,咱们右屯卫完全可以以一敌二,在半个时辰之内将其彻底击溃!”
右屯卫的操练项目,是有房俊拟定,然后由他一手操办,所以对于眼下右屯卫之战力无比清楚。
说一句毫不客气的话,现在将右屯卫称作“天下第一军”,毫不为过。
就左屯卫那般上上下下只知贪墨、作风散漫疏于操练的军队,拿来与右屯卫相提并论都是一种耻辱。
房俊又问道:“若是只剩下半支右屯卫,是否还能打得过左屯卫?”
这回高侃沉默了一下,回道:“战而胜之,这是无需怀疑的。兵员素质、军心士气、军械装备、战法战术,咱们全面占优,即便只剩下一半人马,照样可以击溃左屯卫。但是想要在一个时辰之内完成这样的目标,有些难度。”
说到底,人家左屯卫也是兵员数量超过四万人的军卫,就算是那么多头猪,一时半会儿的也杀不完……
房俊卷起衣袖,亲手给高侃斟茶,轻声道:“所以,本帅要将你留下,继续加紧操练,外头这些血气方刚的青壮,可以让你有充足的世间加以操练,用不了多久,战力便会得到极大的提升。”
高侃接过茶水,微微躬身:“多谢大帅!”
然后便听得房俊继续说道:“本帅前往河西,有可能直面吐谷浑的骑兵,的确十分凶险。但是你留在长安,却也绝非安稳度日,本帅要求你严格练兵,万一长安发生什么不测,要确保能够击溃任何一支强敌!”
高侃心中一震,差点失手打翻手里的茶杯,惊骇道:“大帅的意思是……”
房俊摆摆手,凝重道:“本帅什么意思也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太子乃是储君,国之根脉,东宫六率仓促组建,就算有卫公亲自调教,短期内也未必能够提升多少战力。所以你要努力使得自己成为太子最后可以依仗的力量,畏难之时,能够捍卫国祚,护佑社稷!”
“大大大大……大帅!”
高侃整个人都懵了,他再是蠢笨,听到房俊这话岂能不明白什么意思?
朝中有奸佞,伺机篡夺皇权啊!
他起身单膝跪地,仓惶道:“非是末将不肯效死,为大帅,为帝国,为太子,末将纵然身披万刃,亦绝无后退!只是如此重大之责任,末将实在是担负不起啊!”
房俊哼了一声,斥道:“没用的东西!时势造英雄,时局如此,将吾辈推上风口浪尖,唯有向死而生、不畏万难,方可成为中流砥柱,护佑家国!临战畏敌,你与柴哲威那窝囊废又有何区别?”
高侃使劲儿咽了口唾沫,苦笑道:“那怎能一样?大帅,事关重大,末将担负不起啊!”
江山,社稷,太子……天底下怕是再也没有比这更沉重的担子了。他不是怕死,而是根本无法承担失败之后的后果。
这种注定要名垂青史的壮烈事迹,唯有房俊这等天之骄子方才能够担负得起,似自己这样的小人物,也只配跟在房俊身后冲锋陷阵、马革裹尸……
房俊干脆说道:“出兵河西,若吐谷浑犯境,将其击溃于河西诸郡、祁连之北;留在长安,率部稳守玄武门,护佑社稷、协助太子!两者皆是许胜不许败,你自己选一个!”
高侃说不出话来。
临敌决战、悍不畏死,这他一点都不怕;可许胜不许败,这却很难做到。
相比起来,或许留守长安的确更容易一些,毕竟眼下关中兵力空虚,齐编满员的左屯卫战力又不强。可若是出镇河西,一旦面对数倍于己的吐谷浑骑兵,后无援兵的情况下却要将强敌彻底击溃,确保河西诸郡万无一失,这简直是难如登天……
房俊见到高侃一脸纠结,这才温言道:“你以为本帅是个冒失之人,不能知人善任?对自己有些信心,莫要妄自菲薄。军中后起之秀不计其数,本帅却始终将你带在身边充当副手,你以为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高侃哭笑不得,咧开嘴笑笑,却比哭还难看。
这玩笑根本不好笑好吧?
房俊微微一笑,目光坚定,道:“半支右屯卫,除了你谁也不能使其发挥出全部战力,便是卫公也不行!咱们右屯卫的火器战术天下无双,区区敌寇,何足道哉?”
高侃默然。
的确如房俊所言这般,右屯卫是装备火器最多的军队,火枪开发出“三段击”,步卒冲锋之时辅以震天雷冲击敌军阵地……这些新式战法只在右屯卫之中应用,并且日夜加以操练。
全新的兵种,全新的作战方式,这不是随随便便弄来一个名将就能玩得转的。
即便是有“军神”之称,被大唐上下公认为谋略第一的卫国公李靖,若是没有半年的熟悉、钻研,也不可能使右屯卫发挥出最强战力。
这一点来看,从始至终都负责军队训练的高侃无疑是最为合适的,而且高侃在右屯卫的威望甚高,军中上下尽皆心服。
但是归根究底,护佑社稷这样的责任实在是太过重大了……
高侃心想我当初不过是想要参军讨一碗饱饭吃,何曾想过居然有将江山社稷挑在肩上的一天?
压力太大……
房俊自然知晓高侃之能力,且不说历史之上也曾为一代名将,单单在右屯卫的这几年,从一个勤务兵一步一步走到眼下将军之职,性格沉稳、心细如发,且能够与兵卒打成一片,威望甚高,定然能够肩负起护卫长安之责。
他温言道:“不必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世间之事谁也不知最终之结果,只要吾等用心去做、用力去拼,结果如何只看天意即可,大不了就是以死报国,正如曹子建那句‘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昂藏七尺男人,俯仰无愧于天地,如此而已。”
有谁能将机关算尽呢?
世间之事千变万化,随便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就有可能改变整个历史的走向,谁也不能当真掌控一切。
一切尽心尽力,其余就只能交给天意。
若上苍依旧让大唐陷入动荡,世家门阀割据地方,房俊也无能为力……
高侃终于吐出一口气,咬咬牙,沉声道:“末将定不负大帅所托!”
他的确没信心护佑社稷、保全太子,京中局势瞬息万变,谁是敌人、谁是自己人根本看不清。
不过他却不怕死,自古艰难唯一死,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就如房俊之言,“时势造英雄”,局势将大家都推到这个风口浪尖上,除却排除万难、以死报国之外,别无选择。
……
整个右屯卫军营都动起来,一边补充粮秣,修护甲胄,更换火器,一边从前来参军的青壮之中择选兵员,充入右屯卫之中,待到房俊出征河西之后,会由高侃负责整训,使其快速形成战斗力,增强右屯卫的战力。
以火器为主的军队,补充兵员的速度是非常快的。一半冷兵器的军队,青壮入伍之后需要经过长时间的训练,以及无数临阵对敌之经验,方能够形成强大的战斗力。
但是右屯卫不需如此,火器的操作实在是太简单了,且可以远程杀伤敌人,不需要太多的对敌经验就能操练出一支战力强横的军队。
眼下右屯卫不足四万人,房俊带走大概两万人,高侃会在之后补充一万余人,留在玄武门外大营之中的右屯卫兵卒保持在三万人左右,整训备战,辅以火器,足矣应对关中局势。
一墙之隔的左屯卫兵卒们从营门看着“宿敌”热火朝天的模样,忍不住心中嫉妒,纷纷泛酸。
“牛什么啊?若非吾家大帅染病,这等事哪里轮得到你们右屯卫!”
“就是,吐谷浑骑兵强横,各个以一敌十,这么点兵力镇守河西,迟早被人家踏平营帐、大败而归。”
“都是些软蛋啊,整日里只会操着火器乒乒乓乓的乱放,若是白刃战,老子一个打他们十个!”
……
左屯卫一副瞧不起右屯卫的嘴脸,可心里哪个不羡慕?如今右屯卫已经成了关中百姓心目当中的“忠勇之军”,为了保卫关中不惜出镇河西应战强敌吐谷浑,各个都是英雄。
然而左屯卫自己呢?
却因为大帅染病,被百姓们痛斥“避战畏敌”“不思进取”“一群瓜怂”,甚至有兵卒回乡,受到乡间百姓的怒骂,颜面无存……
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都是吃着军粮保家卫国,哪里是怕死的?如今却遭遇关中百姓的冷嘲热讽、切齿痛骂,一个个都憋着一股火气,连带着对自己那位“恰巧”染病的大帅极度不满。
又有谁是傻子呢?
早已染病晚不染病,偏偏这个当口染病,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
*****
从右屯卫军营下值,房俊没有顺路前往终南山幽会长乐公主,而是从明德门入城,直接回到崇仁坊家中。
男人彩旗飘飘没什么,但是必须牢记自己的责任与担当。眼下自己代替柴哲威率领右屯卫镇守河西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家中不可能一点消息都听不到。
连市里坊间的百姓都说他“向死而生”,知道此行之艰难,家中的妻妾们岂能不更加担忧?
若是这个时候自己跑去终南山,反而将忧心忡忡的妻妾们丢在一旁,那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回到府中,果然气氛很是沉重。
院中遇到家仆侍女,都远远的立于路旁规规矩矩的施礼问安,抬头看向房俊的目光及时钦慕崇拜又有些担忧彷徨。
房俊气定神闲,步伐稳重的到了内院,简单洗漱之后坐在花厅之中,让侍女沏了一壶茶,慢慢的喝着,心里盘算着当下的局势,以及到达河西之后要如何驻防,应对极有可能翻越祁连山狂攻而来的吐谷浑铁骑。
脚步匆匆,环佩叮珰,一身绛色宫装明眸皓齿的高阳公主从后堂快步走出来,气呼呼的瞪了房俊一眼,坐到他身旁的椅子上,不满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儿?河西那等危险之地,一旦吐谷浑反叛便会首当其冲,区区两万人马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谁爱去谁去,你为何偏要抢着去?”
早有房俊出征河西的消息传回来,家中登时乱作一团。
房家父子两代都位居中枢,家中连家仆侍女都见多识广,对于朝局之见识自然非是等闲富贵人家可比,听闻此事,便知道此行之凶险。
高阳公主又是担忧又是气氛。
房俊亲手给高阳公主斟了杯茶,看着公主殿下气得涨红的小脸儿,微笑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若非局势之危险、形势之严峻,如何彰显为夫用兵如神的能耐?待到为夫荡平贼寇、得胜还朝,卫公‘军神’之名,只怕要冠在为夫头上,不仅受到天下景仰,更会名垂史册、流芳百世!此等天赐良机,岂能让给别人?休说那柴哲威忽然染病,就算他生龙活虎,为夫也得想法子偷偷敲断他的腿,让他无法出征。”
高阳公主气道:“本宫不要什么‘军神’,更不管什么名垂青史、流芳百世!古往今来但凡能够配得上这样赞誉的,有几个好下场?本官只想要你平平安安,咱们一家安乐富贵,这就足矣!”
说着,她忍不住心中担忧酸楚,垂下泪来,哽咽道:“若你有个三长两短,让我们姊妹怎么活?房菽房佑年纪还小,谁来管家他们?淑儿肚子里的孩子还未见过父亲的模样……呜呜,你这个棒槌东西,就只会逞能。不行,本宫要入宫去见太子哥哥,让他收回成命,谁爱去谁去,反正咱们不去!”
说着,她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房俊赶紧拉住她的纤手,微微用力,将纤细的身子揽入怀中,抱着坐在自己推上,嗅着清新的香气,看着梨花带雨的娇颜,心中感动,轻声哄着道:“殿下之心意,微臣感激莫名,没齿不忘!只不过为夫世受皇恩,至此家国危难之际,岂能退避三舍,明哲保身?更何况放眼朝堂,那些跟随陛下南征北战的将军们都已经老了,新一辈的子弟还未长成,能够担负起这般重任的,除去为夫,尚有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