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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三十五章离情别绪

    高阳公主流着泪,气道:“就你最能耐,只有你会打仗行了吧?呜呜……”

    房俊赶紧一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一手轻轻拭去莹白脸颊上晶莹的泪珠儿,宽慰道:“当初薛延陀控弦之士二十余万,纵横漠北无可匹敌,为夫只率领一卫兵卒兵出白道、突入漠北,不还是将其杀得片甲不留,立下丰功伟绩?如今吐谷浑尚且不知是否会反叛,即便其反叛之后翻越祁连山攻略河西诸郡,又能有多少兵马?

    高阳公主轻轻扭了一下身子,便顺势靠在他怀里,嘤嘤哭泣。

    本以为房家遭遇最为险峻之形势,连家中兄弟和孩子都避往南方,房俊一个人留在长安撑起家业,如今却没料到连好生生待在长安都不行,还要率军出征,面对强敌,动辄有兵败身亡之虞。

    她当初看不起这个“棒槌”,认为只是靠着家世胡混的纨绔子弟,而且脑子不好使,蠢得厉害。

    后来却渐渐发现这个男人的“胸怀锦绣”,不仅才华横溢,更是用兵如神,年纪轻轻便成为年青一代当中的佼佼者,连颇为挑剔的父皇都对他另眼相看。

    尤其是房俊绝对没有当世那些男人“以夫为尊”“夫为妻纲”的古板思想,他会放下面子说好话哄着妻妾,更会尊重妻妾的选择,愿意让她们抛头露面,去做一些看起来惊世骇俗、却是很多女人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

    成婚数年,不仅仅是“任命”而已,高阳公主早已将一颗芳心尽数系于这个男人身上,愿意同甘共苦,也愿意同生共死。

    眼下看着郎君在家国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却面对强敌的数万铁骑,如何能够忧心如焚、肝肠寸断?

    最难过在于,她知道自己劝不动,也不能再劝……

    男儿汉大丈夫,就是要志气淩霄、胸怀天下,马革裹尸亦是死得其所。自己的男人就是这样顶天立地的英雄,注定要功勋盖世、彪炳青史,岂能如女子一般哭哭啼啼、婆婆妈妈,将心思全都放在儿女情长上不思进取?

    她倒是想着自己男人是个懦弱无能之辈,最起码那样可以长相厮守、耳鬓厮磨。可转念又一想,若自己男人当真是那等没出息的模样,自己又岂能情根深种、死心塌地?

    怕是老早就跑出去偷男人了……

    左思右想,高阳公主纠结万分,愈发凄婉幽怨。

    房俊还欲再劝,耳边脚步声响,却是武媚娘从外头进来。刚一进来就见到高阳公主娇小的身躯依偎在郎君怀抱当中,武媚娘不由得嘴角抽了一下,径自走向一侧的椅子,口中揶揄道:“哎呦,这般郎情妾意如胶似漆的,让人看了当真羡慕得紧呢……”

    高阳公主哭得眼圈发红,明媚的眼眸如同两只桃子一般,赶紧从郎君身上跳下来,摸了一下眼角,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哼了一声道:“谁能似你那般铁石心肠?听闻了郎君即将出征的消息,连面色都不变一下,当真心冷得很。”

    武媚娘叫屈道:“殿下说的哪里话?总不会只有哭哭啼啼才算心系郎君,否则便是负心薄情吧?”

    她美眸看着郎君,目光之中爱意无限,轻声道:“咱们的郎君是盖世英雄,即便血火战阵,自有武曲星君护体,谁能伤他分毫?当年数万山越暴民重重围堵,不也被郎君杀出生天,成就一世威名?吐谷浑不过癣疥之患,看似兵强马壮,实则不堪一击。郎君出镇河西,最要当心的不是吐谷浑,而是吐蕃。吐蕃觊觎大唐土地久矣,只可惜一直未能得到机会下手。这几年又因为郎君的‘青稞酒’使其贵族获得暴利,反而导致粮食不足,故而有心无力。此番吐谷浑若是反叛,其背后必定有吐蕃兴风作浪,不可不防。”

    在她看来,既然事情已经定局,又何需哭哭啼啼,使得郎君心焦如焚,倍添牵挂?

    还不如多替郎君想一想,查缺补漏才是应当。

    房俊欣然道:“娘子所言有理,为夫虽然年岁不长,未曾经历当年陛下南征北战之时的波澜壮阔,但是这些年也算是久历战阵,着实好生打了几场打仗,哪一次不是旗开得胜,斩将夺旗?区区吐谷浑,不足挂齿。至于吐蕃,纵然有搅风搅雨之野心,却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派兵参预,否则松赞干布的位置只怕坐不住。”

    青稞酒盛行于世,不仅大唐境内购买力巨大,如今就连新罗、倭国、安南、甚至南洋等国亦是趋之若鹜,海路商贸之畅通,使得天下各地迥然有异的风味进入各国,受到极大之追捧,这给吐蕃带去了庞大的利润。

    当然,这些利润并未进入吐蕃的国库,而是进了贵族豪强的口袋。

    世间万物,其运行之根本,追根究底都不过是利益而已。吐蕃贵族豪强无法染指政治上更多的权力,就只能追逐金钱,青稞酒使得这些人各个双目泛红,前所未有的暴利让他们实力暴涨,谁若是意欲斩断这个利润来源,谁就是他们的敌人,哪怕是赞普亦不例外。

    所以松赞干布明知道青稞酒越来越大规模的酿制使得吐蕃的粮食愈发短缺,却也无力阻止。

    吐蕃的政权形式近乎于部落联盟,那些贵族豪强们支持他坐上赞普之位,本意是为了给各自谋求更大的利益。若是松赞干布敢于禁止青稞酒,这就与大家的利益相违背。

    既然支持松赞干布非但得不到更大的利益,还会使得到手的利益被迫舍弃,那么大家为何还要支持他?

    还不如干脆换一个赞普,带着大家发财。

    所以松赞干布绝对不敢明目张胆的出兵给吐谷浑助阵,因为那样就等同于大唐开战。战火一开,大唐必定关闭两国之间的榷场,青稞酒卖不出去,粮食运不进来,吐蕃国内瞬间便会战火连绵,直接威胁到松赞干布的统治。

    高阳公主对于这些事就没有那么熟知,眨眨眼,看向武媚娘问道:“当真如此?”

    武媚娘颔首,笑道:“谯国公怯敌畏战,将这等很可能立下不世之功的机会白白让给郎君,郎君又岂能不笑纳呢?殿下放心,以右屯卫之战力,即便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再不济也有自保之力。”

    她的确对房俊出征持乐观态度,方方面面估算下来,胜算不小。

    然而战阵之上,局势瞬息万变,己方的一个笑笑失误,疑惑着敌人的一次天才想法,都有可能直接决定胜败,又哪里有必胜之战?

    不过她见到高阳公主极为担忧,连带着府中气氛低沉,这却不是什么好事,只能以言语宽慰高阳公主,让她打起精神来。

    毕竟房家的敌人,可不仅仅是有可能反叛的吐谷浑,更多还是在长安城内。若是不能以乐观积极的心态予以应对,很有可能郎君赢得了这场危及国本的战争,却输掉了朝堂上的利益……

    房俊正欲说话,忽然见到自己的亲兵大步走进堂中,施礼道:“二郎,东宫刚才来人,说是崔侍郎已经从吐谷浑返回,正在东宫述职,太子殿下请您即刻过去!”

    房俊豁然起身,对高阳公主与武媚娘道:“有什么话,待到吾回来再说,这就去东宫一趟。”

    崔敦礼前往吐谷浑多日,一直未有半点消息传回,使得朝廷上下忧心忡忡。这回崔敦礼陡然返回,必然带回了吐谷浑的态度,这对于吐谷浑会否反叛,进而翻越祁连山攻略河西的判断十分重要。

    高阳公主看着房俊已经抬脚往外走,连忙叮嘱道:“待会儿不必急着回来,先去终南山一趟,跟长乐姐姐告别。”

    郎君当真是铁石心肠,长乐姐姐刚刚跟了你,正值两情相悦如胶似漆之时,你却在出征之前都不过去走一趟,好生告别抚慰一番,岂不是让长乐姐姐伤心?

    房俊楞了一下,心想老子还真是钢铁直男啊,这种事居然要高阳公主来嘱咐……

    略有尴尬,含糊的点点头,便快步离去。



    第九百三十六章局势明朗

    房俊赶到东宫,早有内侍奉命候在门口,不用通秉,直接将房俊引入丽正殿。

    殿内,萧瑀、李道宗、马周、岑文本等人悉数到齐,好似开了一场政事堂会议……

    房俊入内,先向居于正中的太子李承乾一揖及地,继而又拱手向诸人施礼。

    之后,站在殿中的崔敦礼才躬身向他施礼:“下官见过尚书。”

    房俊见到崔敦礼原本一张白胖的面容已经又黑又瘦,眼眸之中亦是不满血丝,便知道这些时日以来必定不好过,便微微颔首,沉声道:“回来就好。”

    然后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崔敦礼心中泛起一股暖流,这简短的一句问候,可以明显见到房俊的关切之情。相比于其他人迫不及待的想要知晓吐谷浑的情况,房俊这份明显带着更多温情的话语,使他颇有一些“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人都是感性的,即便明白面临国家危难,个人之生死荣辱早已置之度外,可是谁又能当真犹如机器一般无情?

    一句淡淡的问候与关怀,便足以使得心底触动,温情顿生。

    李承乾也不是个凉薄之人,见到崔敦礼面容憔悴,便温言道:“崔侍郎也不必站着,坐下说吧。”

    “多谢殿下。”

    崔敦礼谢过,在最末的椅子上坐了。

    房俊喝了口茶水,问道:“为了拖延这么长时间,且没有半点消息传回?”

    出使之前,这趟差事就被认为是非常危险的,因为一旦吐谷浑决定叛乱,很有可能斩杀大唐的使者,彻底撕破脸皮。所以崔敦礼多日不归,且杳无音讯,就连房俊都认为他是不是被吐谷浑给宰了祭旗……

    然而眼下又全须全尾的回归长安,这就有点不可逻辑。

    既然吐谷浑不杀崔敦礼,却又为何使其传不出消息呢?

    崔敦礼恭声道:“下官持国术抵达吐谷浑牙账,面见吐谷浑王伏顺,责问其既然举族内附,何以如今心怀不轨,意欲反叛?起先之时,伏顺诸多借口,百般抵赖,矢口否认。后开下官在其牙账周围意外见到有吐蕃兵卒,心生怀疑,便闯入一座营帐,见到吐蕃大相禄东赞。”

    殿内诸人登时面容严肃。

    吐谷浑数万精骑已经让长安危若累卵,若是果真背后与吐蕃勾结,甚至不用两国合兵一处,只需吐蕃派出一支军队支援吐谷浑翻越祁连山攻略河西诸郡,大唐都很难固守。

    同时面对两国强兵,房俊的两万右屯卫绝无胜算……

    崔敦礼续道:“……伏顺得知此事之后,要斩杀下官,保守秘密,大抵是想要彻底封锁消息,使吾大唐毫无准备。不过禄东赞极力劝阻,将下官保全,并且将下官释放,这才得以安然返回。”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长出一口气,心中犹有余悸。

    当时身在敌营,周边只有几十名兵卒护卫,伏顺要杀他简直不费吹灰之力。距离死亡那么近,之后却又逃出生天,一起一落之间,难免令人感慨。

    萧瑀在一旁捋着胡子,听到这里,对房俊赞叹道:“当初二郎鼓捣出那个‘青稞酒’,朝野上下皆认为不过是胡闹。然而事后才发现,这着实是一招妙棋啊,不费一兵一卒,便将吐蕃死死的牵制在高原上,一动不敢动,当真是神机妙算!”

    都是浸淫朝堂勾心斗角数十年的大佬了,只从崔敦礼的讲述之中,便明白禄东赞为何救他一命。

    正如房俊之前推测那般,吐蕃不敢与大唐正面开战。

    “青稞酒”已经成为吐蕃的命脉,在给吐蕃贵族豪强带去丰厚利润的同时,也使其内部政权架构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贵族豪强们利用青稞酒贪婪的攫取利润,谁敢斩断他们的财源,谁就是他们必须掀翻的对象,这等情形之下,就算是松赞干布亦不敢轻举妄动。

    一旦吐蕃与大唐正面开战,就会导致“东大唐商号”断绝与吐蕃的贸易,青稞酒卖不出去,粮食运不进来,那些个贵族豪强不仅利益受到极大损害,甚至会因为粮食短缺导致实力暴跌。

    这等情形之下,吐蕃所有的贵族豪强都变身成为“和平拥护者”,谁敢轻启战端,与大唐开战,谁就是他们的敌人!

    所以禄东赞不得看着伏顺杀掉崔敦礼,那样他也洗不脱干系,会让大唐认为两国已经联盟。

    以大唐的霸道,就算此刻李二陛下正在远征辽东,也绝对会对吐蕃立即开战,并且展开报复行动。

    禄东赞岂敢让那一幕发生?

    吐蕃可以暗地里怂恿吐谷浑,甚至给于一定的支持,但是明面上,绝对不能有一丝半点的证据。

    李道宗瞅了房俊一眼,心底佩服,谁能想到当初一个好似胡闹的举措,居然影响如此之深远?

    釜底抽薪,不外如是。

    颔首道:“也即是说,吐蕃心有顾忌,并不会参预到吐谷浑的反叛当中。”

    虽然吐谷浑直至眼下依旧未曾反叛,但是既然有斩杀天朝使者的心思,又与反叛何异?

    左右也不过是早一些晚一些的事情,反叛是必然的。

    也自然不是一个好消息,使得朝野上下原本的那一点点希冀彻底化为泡影,一场大战不可避免。

    但若是吐蕃不会参预其中,却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否则房俊尚未出镇河西诸郡,结局便已经注定……

    等到崔敦礼将遭遇仔仔细细说完,李承乾才颔首道:“崔侍郎此行辛苦,此番功绩,朝廷必然不会薄待。不过眼下时局艰辛,孤还需要崔侍郎这等能臣干吏辅佐,所以回家去休整一番,明日便前往兵部当值吧。非是孤刻薄寡恩,右屯卫出征在即,兵部上下正是忙碌之时,崔侍郎还要多多担当。”

    崔敦礼忙起身道:“微臣深受皇恩,以死报效自是应当,不敢当殿下如此夸赞。”

    他知道自己此番经历之凶险都值得了,有李承乾这句话,自己的功劳就算是板上钉钉。

    等待崔敦礼告辞离去,李承乾环视诸人,问道:“既然吐蕃几乎不会参预到吐谷浑的反叛之中,那么右屯卫镇守河西诸郡,能有几分胜算?”

    他始终不放心让房俊前往河西,可是局势如此,非房俊不能升任,心中愈发担忧。

    这可是他肱骨良臣、挚友亲朋,若是折在河西,岂非等于断去他一条臂膀?

    未等其余人说话,房俊已经断然道:“河西诸郡,决不能丢!所以无论吐蕃是否参预吐谷浑之反叛,河西亦是死守之地。微臣纵然血洒河西,也绝不让吐谷浑截断长安通往西域之路,更不会让关中直面吐谷浑之兵锋!”

    谁也没想到在大唐最鼎盛之时,举国东征高句丽的当口,居然会发生吐谷浑反叛这种事。

    然而无论如何,此时大唐武风正盛,从来都只有他们欺负别人,岂容许蛮胡异族在大唐的腹心之地搅风搅雨,兴风作浪?

    房俊更深知只有击溃吐谷浑,震慑吐蕃,才能使得大唐快速发展,不至于如同历史上那般中枢倾颓、兵权旁落,不得不依靠藩镇军阀来维系糜烂之局势,终于年成藩镇割据之大祸。

    河西之战,只许胜,不许败。

    李道宗蹙眉道:“不管吐蕃是否参预,河西之战都是苦难重重,当以必死之决心,血战贼寇。战阵之上,从无侥幸,若右屯卫战败,微臣请战;若微臣战败,请殿下率禁军督战!即便关中子弟血染黄沙、尸横遍野,河西之地,亦不能有一丝一毫的丢失!”

    他敏锐的觉察出李承乾的患得患失。

    房俊乃是太子倚重之肱骨,不希望他在河西遭遇不测这可以理解,但是临敌交战,若是心中总存有“打不过就跑保存自己”的心思,这仗如何打?纵然没有吐蕃的参预,吐谷浑数万精骑那也不是闹着玩的,敌众我寡、敌强我弱,若是在没有决死之心,干脆直接投降认输好了。

    太子没有打过仗,更没有上过战场,所以李道宗要引导他的侥幸之心。

    两军相逢,勇者胜。

    何谓“勇”?视死如归,置之死地而后生。



    李道宗亦是一代名将,自然通晓战阵、深谙兵法。战争不是沙盘推演,更不是谁兵多将广谁就获得胜利,历史之上以少胜多的战例数不胜数。然而这些战例无一例外的,都是主帅拥有必胜之信念。

    若是连主帅都摇摆不定,时刻准备夺路而逃,麾下兵卒又岂肯死战,以寡击众?

    向死而生、众志成城,方能以少胜多,诞生奇迹。

    这番话说的有些重,李承乾陡然一惊,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这等时候只能鼓舞士气,岂能反而祸乱军心?

    当即道:“是孤的不是,无论如何,孤都祝愿二郎旗开得胜。”

    房俊很喜欢李承乾这种知错就改的脾性,毕竟似秦皇汉武那等雄才大略的绝代雄主太过稀少,其余的那些个帝王,又有谁能够生而知之,将日月轮转操控于股掌之间?

    有知错就改之心,又有谦虚好学之志,只要不是太过愚蠢,都能做一个好皇帝。

    事实上,但大唐的政治体制按照眼下的规则运行下去,政事堂、军机处、三省六部各司其职,皇帝不要动用皇权恣意破坏,那么大唐就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延续辉煌。

    而这,正是房俊所希望的。

    皇权至上的国都里,一旦遭遇一个愚蠢刚愎且不可节制的君王,那必然是一场席卷天下的灾难。

    很不幸,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是非常高的,毕竟“破坏容易建设难”,想要实现天下大同、百姓安居那样的繁荣局面,需要一代又一代的有识之士刻苦拼搏,不断去积累。

    然而若想将煌煌盛世葬送掉,或许只是一场错误的战争,一个离谱的制度,甚至一场不可避免之天灾便足矣……

    专制的社会制度,几乎毫无容错率。

    “殿下放心,微臣出镇河西,若是吐谷浑兴兵犯境,当采取守势,固守何处城池不出,挫其锐气,再伺机反击。右屯卫火器之应用冠绝全军,最是不惧吐谷浑那种猛冲猛打的战术,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对于自己麾下的右屯卫,房俊信心十足。

    当然,无论究竟能否战胜吐谷浑,在这等危及江山社稷的战争之中,也容不得他退缩半分。

    宁愿血染疆场,亦不愿这些年的努力尽付东流。

    李承乾慨然道:“既然如此,孤亦不会说那些个泄气的话语,此战咱们上下一心,驱逐胡虏,确保关中无虞。待到得胜之后,孤亲自书写战报,向父皇给二郎请功!”

    萧瑀在一旁并未言语,温言瞅了房俊一眼。

    眼下房俊便已经算是军方的巨擘之一,能够与之匹敌者,唯有李靖、李绩、李孝恭这样的当世名将,即便是程咬金、李大亮、尉迟恭这些个战阵厮杀多年功勋赫赫的人物都略逊一筹。

    此战若是败了,自然一切休提。

    可若是胜了,其声望必将直逼李靖,甚至其“军神”之名,都有可能从此易主。

    毕竟吐谷浑变生肘腋,乃是心腹之患,若能将其击溃,其功绩说一句“擎天保驾”亦不为过。这等护佑京畿的功勋,可是比开疆拓土来得更为震撼,更容易受到世人之推崇。

    尤其是那些整日里宣扬着“礼仪之邦,仁爱世人”反对对外作战的大儒们,更会将房俊推上巅峰,树立典型,作为其理论之榜样。

    可以说,这一战看似凶险,可只要房俊能够蹚过去,就有成为军方第一人之可能。再加上其在治国方面所表现出来的卓越能力,将来出将入相、执掌朝堂,成为一代权臣也并非不可能……

    所以他看向房俊的眼神之中,满是艳羡也钦佩。

    有谁能够想到,不过是弱冠之年的一个青年,居然会展露出这样的天赋,拥有这样光明的未来?

    以房俊的年龄,或许可以执掌中枢三十年。

    那将会是怎样一个光明璀璨的年代啊,一个人的意志力得到毫无保留的彰显,影响着这个庞大的帝国,走向他所设定的方向。

    千古以降,从未有之。

    当然,以萧瑀对于房俊之了解,此人胸怀大志,却缺乏野心,他能够为了延续自己的理念舍生忘死,却绝对不会为了掌握更多的权力而成为架空皇帝的权臣。

    志向与野心,这个弱冠青年分得清清楚楚,这使得他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很多看似胡闹的举措,细细思之,都是将自己的志向与野心示于人前,让皇帝看得明明白白。

    所以,李二陛下对其极为宠爱,即便屡犯大错,却也不忍苛责。

    所以,李承乾将其视为肱骨,信赖有加,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与忌惮。

    既手段强横,又光明磊落。

    妥妥的一代名臣呐……

    *****

    午后的终南山,山林幽静,鸟鸣啾啾,泉水潺潺,一派世外桃源的优美景致。

    阳光被高大的树冠遮挡,些许阳光从枝叶之间披洒下来,散碎的落在铺着青砖的院子里,清凉的微风穿堂过户,带起丹室内青铜兽炉里燃着的檀香袅袅盘旋,写意舒展。

    一壶山泉水在红泥小炉上“咕嘟咕嘟”的冒着白气,丹室正中的茶几旁,房俊与长乐公主对坐饮茶。

    男子英姿勃勃、浓眉星目,女子洗尽铅华、秀美无匹,映着窗外翠绿的竹林、参天的古树,仿若一副优美的画卷。

    开水注入茶壶,碧绿的茶叶载浮载沉,氤氲出淡雅的幽香。

    长乐公主伸出纤手提起茶壶,将茶水斟入茶杯之中,放下茶壶用手指拈起茶杯,洁白如玉的手,玲珑剔透的茶杯,碧绿的茶汤,凑到殷红润泽的唇边,相映成趣,美轮美奂。

    轻轻呷了一口茶水,将茶杯放下,长乐公主微微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这才轻声问道:“此番出征,切不可充英雄之气,身为主帅当以全局为重,保全自己,才能驱逐胡虏、护卫京畿,断不可如之前那般身先士卒,亲冒矢石。”

    嘴里说着话儿,心里却颇有些茫然。

    女人总是心肠软一些,容易患得患失。若自己的男人只知享乐畏首畏尾,会觉得不思进取不值得托付终身;可若是男人志气冲霄,每每将生死置之度外,又会觉得缺乏责任,为了一己之功名,不顾父母妻儿之将来。

    自己因为房俊的英气、才华垂青于他,这会儿却有些希望他不要那么出类拔萃,更不要将京畿之安危扛在自己的肩膀上,甚至将自己的性命抛开,义无反顾的前往河西抵御吐谷浑的铁骑。

    当然,房俊将所有的荣华富贵统统抛开,敢于率军前往河西于吐谷浑血战一场护佑社稷,这更是令她芳心沉迷、如痴如醉。

    房俊也喝了口茶水,近距离欣赏着面前这张完美至毫无瑕疵的面容,温言道:“多谢殿下担忧,只不过微臣不想欺骗殿下,说不出那些安慰人的话语。战阵之上,形势瞬息万变,更何况此次出征乃是以寡击众,战局更不受控制,谁也无法估算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情。必要之时,即便身为主帅,亦当身先士卒,勇往无前!岂能将兵卒驱策在前,自己却缩于后方,不肯涉险?狭路相逢勇者胜,若是以吾之鲜血躯体,能够阻挡胡虏于祁连之南,吾自当义无反顾。”

    这话说得慷慨激昂,也的确是房俊心中所想,却听得长乐公主心惊肉跳,面色发白,气得横了房俊一眼,娇嗔道:“你这人哩!就不知说说好话哄人家嘛?张口闭口死呀活的,这等话切勿乱说,不吉利。”

    房俊眯着眼睛,美人儿浅嗔薄怒的样儿,看得他心里痒痒。

    长乐公主现在与房俊颇为心意相通,一见到房俊双目放光,心里登时一惊,瞪大美眸,紧张道:“青天白日的,你可别胡来!”



    房俊呷了一口茶水,不以为然道:“又不是没来过?害羞什么呢?”

    一句话登时让长乐公主想起上次自己没硬起心肠拒绝,之后所导致的那场缠绵,羞得面红耳赤,嗔道:“你想也别想!这里都是跟随我多年的仆人侍女,你是想让我在他们面前抬不头来么?上次就算了,便宜都让你给占了,再不会有下次了!”

    公主殿下素来是个清冷自矜的人儿,这会儿却颇有些恼羞成怒,显然是羞愤难当。

    房俊知她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不敢太过分,干咳一声,道:“都是微臣的错,微臣有罪。”

    这话一说,长乐公主愈发面红耳赤,羞不可抑。

    上次这厮嘴里说着“微臣有罪”“微臣知错”之类的话语,手底下却毫不迟疑,那副情景在她脑海里萦绕不去,每每想起便令人一阵阵心神悸动,销魂蚀骨……

    气氛很是暧昧。

    良久,略微恢复的长乐公主才垂首低声道:“总之,出征在外要珍惜己身。危及的时候以保全自己为要,切莫热血上头充英雄,要知道你并不仅仅是孤身一人,还有父母妻儿需要照顾,还有太子哥哥需要辅佐,还有……无论此战胜败,定要活着回来。”

    言辞之间的情意,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房俊非是顽石朽木,焉能感受不到?只不过心中温暖之余,却也难免唏嘘。

    呷了一口茶水,目光看着窗外的翠竹古树,轻叹道:“那是殿下不知此战之凶险,一旦战败会导致何等激烈之动荡。贞观以来,君臣十余年精励图治,所取得之成果很有可能毁于一旦,天下百姓会因此流离失所,甚至烽烟处处、神州板荡。这等情形之下,微臣岂敢战败?此战,只能胜,不能败。”

    长乐公主并非对朝局一无所知,事实上政治天赋并不弱,只是性情使然,平素不大关心这些,更不会参预其中。

    闻言有些惊愕,抬起头看着房俊方正的脸膛,惊诧道:“何以至此?”

    房俊摇摇头,道:“殿下以为这天下已然四海升平、混沌一统了?非也,只要世家门阀存在一天,大一统之局面就一天也不能安稳。眼下帝国鼎盛,那些世家门阀卯足劲儿在朝堂之上争权夺利,拥护陛下的统治。可一旦京畿畏难,陛下又远在辽东,那些个世家门阀便会不满足于朝堂之上的蝇头小利,他们最喜欢乱世,所以会一手将稳定的局势搞乱,而后左右逢源,从中渔利。甚至于,一旦他们看到帝国之统治有明显的漏洞,会毫不犹豫的将大唐变成隋末,各路争雄、天下皆反。做这些,没人比他们更在行。”

    世家门阀永远不希望天下太平,因为一旦天下太平,就意味着皇权稳固,他们可以争夺的权力就小了很多。只有天下板荡、烽烟处处的乱世,才是他们攫取最大利益的先决条件。

    所以他们被称为帝国之毒瘤,固然帝王借助他们的力量上位,但是反过手来就想要将他们彻底铲除。

    世家门阀的利益,永远与皇权相悖。

    甚至于,也与天下百姓的福祉相悖……

    长乐公主抿着嘴唇,美眸盈盈的看着房俊。

    以她对房俊的了解,只要吐谷浑翻越祁连山入寇大唐,房俊必然死战河西,若是战而胜之自然无妨,可若是战局不利,怕是宁死亦不会后撤半步。

    因为身后便是关中,乃长安之门户,这里有他的亲朋故旧,更有他的理想抱负。若是连这些都守护不住,即便是活下去又有何意义?

    男人总该要有所坚持,有所追求,而自己对满朝世家子弟不屑一顾,偏偏抛却世俗伦理亦要跟着他,不正是他身上这种才华能力与责任担当,使得自己情根深种、不可自拔?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劝了。

    当一个男人为了自己的理想与信念去拼命,女人所应该做的只能是理解与支持,而非是强行将他留在身边,使之失去理想,信仰崩塌,纵然长命百岁亦如行尸走肉一般。

    长乐公主心中爱火炽烈,缓缓垂下头,白皙的脸蛋儿浮现着酡红的晕色,纤手轻抚着小腹,轻声道:“万一……万一蓝田种玉、情有所系,该当如何?总不能让他一出生就是个孤儿吧。”

    房俊双目瞬间瞪大,看看长乐公主娇羞的俏脸,又看看她道袍之下平坦的小腹,不可思议道:“不会那么准吧?才一次而已啊!”

    长乐公主娇羞无限,狠狠剜了房俊一眼,嗔道:“说什么呢?本宫是说万一……万一而已。”

    房俊长长吁出口气,一副惊魂甫定的模样,道:“微臣就说嘛,才一次哪有那么凑巧?这种事总是要多做几次,成功的概率才大。嘿,殿下当真想要一个麟儿?微臣愿意效劳。”

    本是调戏之言,他最喜欢看长乐公主娇羞无限的样儿。

    孰料长乐公主却抬起头来,红着脸儿,美眸盈盈如水般看着他,脸上满是严肃,红唇轻启,轻声道:“那好啊。”

    房俊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这等奔放的模样儿,还是那个清冷自矜的长乐公主么?

    长乐公主没有半分羞涩,眼眸如水的凝视着房俊的脸庞,微笑着道:“人活一世,背负了太多的责任与担当,即便是自己的性命,有些时候亦是身不由己。本宫不会劝阻你用性命去护佑自己的信念,只想能够留有骨血,往后一人在这红尘俗世之中能够有人相伴,亦能让这段情延续下去,不至于孤苦终老,含恨而终。”

    她不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自己认定的男人,可以抛却所有的道德伦理,矢志不渝的跟着他。

    若是这个男人死了,她便孤独终老,孑然一身,再不会接受另外的男子。

    若是能够诞下一个两人的孩子,便可以作为感情之寄托,在余生之中享受天伦之乐……

    房俊沉默片刻,心中温情无限。

    再这样一个年代,一个女子若是不顾道德伦理跟着一个男人,且心甘情愿的为一个男子诞下子嗣,就说明她已经对这个男人死心塌地。

    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忠贞不一定是长相厮守,但一定是择一而终。

    就像有人说的那样,“书信很慢,马车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人”……

    生于帝王家,很多事情不能自己做主,但是这一次她要任性一回,犹如飞蛾扑火般顺从自己的心意,不让自己的余生留下悔恨。

    房俊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美人情重,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微臣乐意效劳。”

    长乐公主脸上浮现娇羞,抿着嘴唇,轻哼一声:“便宜你了呢!”

    ……

    不知何时,天上乌云堆积遮挡阳光,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绵密的细雨落在窗外翠竹古树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将山间暑气清洗一空,屋后的小溪流水潺潺,声音愈发清亮。

    床榻上,女子承受恩泽之后的娇躯裹着薄薄的毯子,莹白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红晕,急促的喘息好一阵才渐渐平息。

    房俊侧着身子,欣赏着面前这张清丽无匹的俏脸浮现的娇艳之色,心中依旧蠢蠢欲动,轻笑道:“受孕这种事,有时候姿势很是重要。”

    这般谈论着羞人之事,长乐公主受不了,伸手将毯子王上拉,盖住自己的似火烧一般的俏脸,闷声嗔道:“休要再说,本宫不会让你得逞的!”

    她才不信房俊的胡说八道,分明就是哄骗她去承受那些个羞人的姿势……

    房俊也不失望,大笑了一声,钻进毯子里,轻声道:“既然如此,为了确保成功率,只能增大基数了。”

    毯子一阵波动。

    毯子下的长乐公主惊叫一声:“不行!”

    却阻挡不了似火一般的侵袭……

    直至天色昏暗,淅淅沥沥的小雨依旧未曾停歇。



    到了掌灯时分,雨势非但未停,反而渐渐增大,雨丝绵密,水汽升腾,黑蒙蒙的山林之中如烟似雾。

    房俊洗过澡,将头发用一根丝带简单的扎在脑后,身上也穿了一件道袍,宽袍大袖,很是舒服。长乐公主沐浴之后却将一头青丝梳得一丝不苟,倒也不嫌累,脸上略施脂粉,浓淡适宜。

    女为悦己者容。

    长乐公主跪坐在房俊面前,两人简单的用了晚膳,正对坐喝茶。

    察觉到房俊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滴溜溜乱转,强抑着羞涩,连耳廓都有些微红,微嗔道:“贼眉鼠眼,看什么呢?”

    房俊轻笑道:“殿下今日之表现,与平素之性情大相径庭。”

    恩爱之时,这位殿下一反常态,很是满足了他一些个龌蹉的念头……

    长乐公主白皙无瑕的俏脸上升腾起两朵红云,羞不可抑,咬着银牙啐道:“狗嘴吐不出象牙,不要再说,羞也羞死了!”

    她简直不敢想象自己能够做到那等地步,只不过想着过几日房俊率军出征,便极有可能从此一去不回,所以她也放下了矜持,任凭爱郎予取予求,只为了能够珠胎暗结、诞下一儿半女,于愿足矣。

    房俊自然明白长乐公主的心思,看着面前这张羞花闭月的绝世容颜,感叹道:“微臣何德何能,可得殿下之青睐?实在是三生有幸。”

    长乐公主呷了口茶水,略微平复心中羞涩,娇哼一声,道:“因为你脸皮厚啊,打也打不过,赶也赶不走,除去让你得逞之外,本宫又有什么法子?”

    顿了一顿,又柔声道:“此情此景,临别在即,二郎难道没有一言半句的佳句相赠?”

    房俊楞了一下,想了想,道:“微臣封笔多年,久已不曾堆砌文字,这一时半会儿的倒还真是并无所得。”

    初来贵地,他对于凭借满腹诗词文章吊打当世文豪很有兴趣,看着那些个名垂千古的名人们在他的“才华”面前敬佩无地,颇为自得。

    但是到得后来,就觉得这种行为没什么意思。

    倒不是说对于“剽窃”有什么负罪感,那么多千古佳作放在脑子里不用,岂不是傻子?只是说到底非是自己的本事,纵然凭此威震当世,那也不过是狐假虎威而已。

    慢慢的,“作诗填词”这种事便做得少了。

    长乐公主听他说“封笔”二字,登时呲之以鼻,不满的哼了一声。

    你才多大年纪?说得这般老气横秋,好似看透功名利禄意欲归隐田园一般,分明就是自己一时间并无所得,偏偏脸皮这么厚,简直可耻……

    房俊挠了挠头,对外头喊道:“拿纸笔来!”

    长乐公主双眸一亮,欣喜道:“不是没有么?”

    房俊故作深沉:“这个可以有。”

    长乐公主横了他一眼,抿着嘴不说话。

    这人当真可恶,分明心中就有平素琢磨的诗词名句,偏又骗自己说没有,不然哪有这么快?什么“妙手偶得”“出口成章”之类,她才不信……

    外头的侍女很快送来纸笔,将雪白的宣纸铺在茶几上,长乐公主接过砚台,亲手给房俊研墨。

    房俊拿着毛笔,在砚台中蘸饱了墨汁,略作停顿,说道:“昔日曾听闻越州山阴有士子名唤陆游,夫妻恩爱,却畏惧其母,不得不与原配唐氏和离。数载之后,山间偶遇,唐氏携夫游玩,赠予陆游美酒佳肴,聊以慰籍。陆游心有所感,作下一手佳词。”

    言罢,鼻尖落在宣纸上,笔走龙蛇。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字迹端庄圆润,词句清婉哀怨。

    长乐公主看着看着,清亮的泪珠儿便一串串的掉落下来……

    房俊忙收笔,奇道:“怎地就哭了?”

    长乐公主微微抿着嘴,不说话,就那么眼泪涟涟的看着他。

    房俊无语道:“殿下可当真是读三国掉眼泪,替古人担忧啊!这固然是一段凄怨的感情故事,可说到底那也只是古人之事,咱们读之可生恻隐之心,但也不能代入感太强吧?”

    当然,陆游与其妻唐婉的爱情故事,的确凄怨哀婉,令人扼腕生叹。感情丰沛之女子每每闻之,心生恻隐,触景生情,亦是寻常。

    孰料长乐公主却轻轻抹了一下眼泪,双眸亮晶晶的看着他,柔声道:“何必呢?所谓诗言志、词言情,心有所感、笔有所触。我们虽然不能名正言顺的在一起,却也心心相印,正如你那首‘鹊桥仙’当中的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房俊楞了一下,回头看看自己些的《钗头凤》,细细琢磨一番,发现长乐公主将词中男女主角被迫和离覆水难收的哀怨,理解成自己与她违背世俗理论不容于当世的感情,亦是这般天各一方、难成眷属。

    房俊不仅啧啧称奇,这女人不是一般的厉害,脑补的能力那是相当之强悍呀……

    只听得长乐公主抽抽噎噎的续道:“……只是你何必写出这下半阕?纵然你战死疆场,我亦不会如寻常女子那般哭天喊地,若是有幸怀上孩子,自然抚育他成人,若是上天不怜我,令我孤苦一人,亦会青灯古佛,为你诵经积德……呜呜……”

    房俊目瞪口呆。

    这女人居然将“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认为是自己想象的一旦战死河西,她便会整日以泪洗面,哀怨欲绝之情景?

    娘咧!

    女人的脑袋果然构造不同……

    他有些尴尬,看着嘤嘤垂泪的长乐公主,哄道:“微臣都说了这只是别人的词作,是那个叫陆游的家伙写得,默写下来给殿下鉴赏一番而已,殿下何必硬往自己身上套?”

    长乐公主摸着眼泪,瞪着他道:“还要在这里胡说八道!那你倒是说说,这个陆游何方人士?”

    房俊道:“越州山阴人。”

    “好,本宫这就派人前往越州山阴,寻访这个陆游。”

    “……”

    房俊有些傻眼,你想找陆游,那得等个几百年……

    尴尬道:“那人乃是魏晋之时的士子,且名声不显,只有这一首作品存留,微臣也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方才得知,这会儿顾忌坟头都被踩平了,您去哪儿找呢?”

    长乐公主就泪眼盈盈的看着他,不说话。

    编,你接着编……

    房俊心说得咧,好不容易高尚一回,没有将古人之诗词据为己有,结果便闹出这等无法解释之误会,看来以后别这么矫情了,要么不写,只要写了,那就统统都是原创。

    爱咋咋地……

    将这张宣纸拿到一旁,又铺上一张,说道:“陆游的其子唐氏,亦是女中翘楚、才思敏捷,看了陆游写得这首词,心有所感,便回赠一首。”

    执笔将唐婉的那一阙《钗头凤》也写下来。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不得不说,唐婉亦是女中才子,这一阙词才华横溢,将凄婉之心思跃然纸上,不逊陆游分毫,遂成传世之名篇。

    长乐公主一字一字的读完,再也忍不住心中酸楚难过,轻轻侧身搂住房俊的腰身,将头依偎在他肩膀上,抽噎着道:“不许写这些生离死别的词句,此行纵然凶险,可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回来。难道你就忍心让我一个人守着这青灯古佛,在悲伤泪水之中了此残生?你要回来,我就多给你生几个孩子,咱们固然不能成亲,可是两情相悦,不在朝朝暮暮,只在心心相印……”

    房俊搂着长乐公主,瞪着眼睛——怎地就生离死别了?



    第九百四十章浑水摸鱼

    谯国公府。

    柴哲威穿着一身月白色的中衣,头上缠着一条月白色的抹额,面色蜡黄,神情憔悴,坐在寝室之中的椅子上,冲着对面的李元景拱手道:“王爷何必亲自过府?不过是偶染风寒而已,过几日就好。”

    心里却很是有些恼火。

    咱俩之间的牵扯如今已被不少有心人得知,说不得此刻就有“百骑司”的密探紧盯着呢,你这般毫无避嫌的直接来到府上,难道就不怕太子殿下心中狐疑,有所猜测?

    真是鲁莽啊……

    李元景却对柴哲威的担忧不以为然,呷了口茶水,笑道:“三姐在世的时候,与我甚为亲厚,那时候我很是顽劣,常常跟在三姐身后玩耍,时不时的就要被教训一通。我不怕太子,不怕二哥,连骁勇剽悍的三哥都不怕,唯独害怕这个姐姐。如今你染病卧床,我前来探视,有何不可?谁又能说出什么不妥来?”

    他口中的“三姐”,自然是平阳公主。

    想当年平阳公主虽然身为女流,但是英姿飒飒,巾帼不让须眉,长安城内大大小小的纨绔子弟哪一个不是甘心敬服?似李元景那样跟屁虫一般跟在身后溜须拍马的,不在少数。

    柴哲威只能报以苦笑。

    他对这位王爷确实有些无奈,说他干大事而惜身吧,偏偏敢于往自己府上跑,自己可是带兵大将啊,一个宗室王爷交好统兵大将,意欲何为?可说他胆大妄为吧,偏偏又斤斤计较,不肯舍钱帛结交宗室朝臣,只是一个人躲在王府之中绸缪算计……

    当真是不知如何评价。

    按理说,柴哲威是不大看得上李元景的,可偏偏这位却是宗室之中唯一占据名分地位,有可能更进一步的那个人……

    李元景见到柴哲威不说话,心里哂笑。

    朝野上下都说自己“干大事而惜身”,但是与自己相比,柴哲威才是那个不成器的。吐谷浑反叛在即,河西危在旦夕,身为军人难道不应当以死报国、守卫国土么?偏偏这人世受皇恩,但是危急时刻却踟蹰不前,唯恐败于吐谷浑铁骑之下,连装病的招数都使出来,脸面都不要了……

    “朝中如今已然确定,房俊会率领半支右屯卫前往河西镇守,抵御吐谷浑,可谓凶险万分。所以朝野上下一片赞誉,对那厮志气高远、无所畏惧的举止报以极高之赞誉,声望一时无两。可以想见,此战若败,房俊必然身死军前,名声注定彪炳青史,后世景仰。若胜了,那更不必讳言,必是军方第一人,甚至隐隐有帝国第一名臣之地位。吾辈世受皇恩,却连一个佞臣都不如,真真是惭愧啊。”

    李元景喝着茶,摇头晃脑,好似唏嘘无限。

    柴哲威面色铁青,一声不吭。

    在他想来,此战必败无疑,为何宁死亦要出征呢?大军固守西部各处关隘,将吐谷浑大军拒之关外,岂不是比前往河西白白送死强得多?至于西域那等荒凉之地,就算一时丢失又有什么关系?只需东征胜利,陛下班师回朝,数十万大军西出大震关,顷刻间即刻收复河西诸郡,荡平西域,又何必眼下打生打死,宁愿丢命,亦不愿暂时放弃河西诸郡?

    根本就是白痴的行为。

    然而就是这等白痴之行为,却将他与房俊隔绝成天壤之别。

    朝野上下对于房俊的赞誉有多高,对他的诋毁就有多狠!

    心中怒极,哼了一声,咬牙道:“看似骁勇无比,实则以卵击石,不过是自寻死路而已!吾倒是要看看他如何被吐谷浑铁骑彻底击溃,而后仓惶逃回长安!现在那些人捧得他多高,将来就会将他摔得多狠!”

    他绝对不认为房俊能够战胜吐谷浑。

    右屯卫不足四万兵力,此番前往河西只带去两万人马,而吐谷浑至少会有五万精锐骑兵。当初房俊兵出白道,覆亡薛延陀,那是因为薛延陀万万没有料到会有一支唐军出其不意直插心腹,致使十余万精锐散布在漠北各处,尚未来得及挥师勤王,便被房俊踏破了龙庭牙账。

    而吐谷浑敢在大唐最鼎盛之时反叛,显然是蓄谋已久,各方面都绸缪妥当,房俊仓促之下前往河西,形势与当初覆亡薛延陀大相径庭,甚至截然相反,如何能够战而胜之?

    至于什么“以死报国”之类的鬼话,他更是呲之以鼻。

    身份地位到了他们这等程度,纵然战局有失,又哪里会有性命之忧?只需逃回长安,纵然削爵罢职,照样活得有滋有味,过个几年风头一过,还不是加官进爵?

    李元景哈哈一笑,放下茶杯,老神在在的看着柴哲威道:“房俊出征,右屯卫只剩下一半,这玄武门可说是尽在谯国公的掌握之下。”

    柴哲威先是一愣,旋即吓了一跳,失声道:“王爷想干什么?”

    李元景摇头笑道:“这么大反应作甚?对于陛下,本王只有崇敬与钦佩,断然不敢行那等悖逆之事。不过眼下太子与晋王的储位之争愈演愈烈,谁掌控玄武门,谁就等于掌控长安锁钥,谯国公定会成为两方拉拢之对象。只不过,朝堂上最忌讳便是摇摆不定,有些时候看似左右逢源,实则里外不是人。谯国公该有自己的志向与抱负,不应随波逐流,毫无主见。”

    柴哲威又有些迷糊了。

    哪来的左右逢源?人家太子根本就不重视他,甚至恨不得干脆将他这个左屯卫大将军的军职给一撸到底,换上东宫一系的人马。能够拉拢他的,唯有晋王李治。

    这是让我支持晋王,协助晋王争储?

    可就算是晋王成功争夺储位,你荆王殿下又能有什么好处?

    李元景明白柴哲威的疑惑,也不装神弄鬼,笑了笑,低声道:“浑水才能摸鱼,拨乱才能反正。只有这长安城乱起来,咱们才能从中攫取利益。否则一切按部就班,何时能轮得到咱们?”

    柴哲威恍然。

    眼下朝中虽然动荡,但实际上各方势力之间已经达到一个平衡。关陇贵族遭受打压,但是根基深厚,陛下也不可能将其连根拔起,那样影响太过深远,会使得朝政陷入混乱。

    山东世家与江南士族趁势而起已是不可避免,只不过这两方在朝中根基浅薄,只能一点一点蚕食关陇贵族让出来的利益,不敢大动干戈,否则他们就会成为下一个被皇帝打压的对象。

    三方势力,相互牵制又相互忌惮,取得了李二陛下一直谋求的平衡局面。

    谁想要在这等状态之下打破平衡,殊为不易,且很有可能会遭受集体反弹,成为众矢之的。

    然而吐谷浑之反叛,却存在以外力打破朝局平衡的可能。

    无论李元景亦或是柴哲威,想要在朝局平稳之时攫取利益,那就要面对眼下既得利益者的反击,难有胜算不说,稍有不慎甚至能够招致灭顶之灾。可一旦朝局动荡,有外力压迫,那便是浑水摸鱼的好机会。

    柴哲威想了想,觉得李元景这人虽然性格缺陷太大,但是眼光却着实不错,试探着问道:“以王爷之见,应当如何?”

    李元景这时候却玩起了深沉,摇摇头,笑吟吟道:“非是吾等应当作甚,而是朝局走势如何,需要吾等作甚!吾等忠君爱国,岂能眼看着局势糜烂?自有平复乱局、护佑长安之责。”

    柴哲威明白了,这位王爷打得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主意,让晋王领头去闹,等到局面糜烂之时,再以正义之名,出面收拾残局。如此不仅能够攫取最大之利益,还能名正言顺,谁也挑不出错处。

    真真是老奸巨猾啊……

    只不过若想要晋王跳出来搞事情,就必须给于其强力之支持,使其拥有搞事之底气,否则手中无兵、军中无人,哪里有闹事的胆子?

    房俊出征河西,右屯卫只剩一半,只要他柴哲威表态支持晋王,就会使得晋王胆气倍增……

    当真是好算计。

    只要晋王入彀,掀起争储之风波,再有外部压力,长安势必乱作一团,动荡不休……



    不得不说,李元景之谋算的确深远,既能够攫取最大之利益,又能将责任完全抛开。

    这很是附和李元景的性格,只占便宜,从不吃亏……

    柴哲威有些犹豫,难道真的按照李元景设计的去做,先是站到晋王的队伍里,然后在关键时刻会同李元景去攫取利益?按道理来说,先后有晋王和荆王挡在前面,无论事情最后向何处发展,他都能够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他心中却始终有顾虑,原因很简单,他不相信李元景的人品……

    这位“干大事而惜身”的荆王殿下若是一切谋算全都如愿,自然会给于他丰厚的回报;可若是事情稍有偏差,会不会将他抛出去平息李二陛下的怒火呢?

    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

    可若是放弃了这样一次机会,以后凭借按部就班的熬资历,自己何日才能站稳中枢,在政事堂以及军机处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左右权衡,反复考量,柴哲威才犹豫着说道:“微臣病体虚弱,需要调理一些时日,这些事情待到微臣病愈前往左屯卫上任之时,再做商议吧。”

    李元景有些不满。

    自己巴巴儿说了半天,你却打起退堂鼓?

    不过这种事也不能逼迫过甚,万一柴哲威心不甘情不愿,半途反水坑自己一回,那可就大祸临头……

    只得忍着怒气挤出一抹笑容,颔首道:“正是这个道理,不急,不急。”

    又坐了一会儿,聊了几句,李元景起身告辞。

    将李元景送到门口,柴哲威回到寝室之中,觉得有些头晕,既是风寒未愈所至,也有一些是因为李元景的来意导致。

    谁能想到帝国正值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时,却忽然爆出这些个潜流?

    当前之局势,似乎只需一步走差,便会导致大好局面一朝尽丧,外敌、内鬼,一个接着一个的跳出来,搅动各方风云,引领局势走向,未来之前景,居然如同隐藏于迷雾之中,看不真切。

    谁能在其中拨云见日,找到未来之路?

    *****

    芙蓉园,善德女王住处。

    新罗侍女将一壶清茶放在茶几上,又将几只茶杯放在一侧,垂着头,脚步细碎的退了出去。

    堂内气氛有些微妙……

    金法敏跪坐在茶几前,低着头,心中滋味难言。

    在他对面,房俊盘膝而坐,身上穿着宽松的袍服,头发有些潮湿显然刚刚沐浴,而自己的姨母善德女王陪坐在另一侧,更是容颜艳美娇艳欲滴,白里透红的肌肤显示着刚刚经过一场雨露滋润……

    金法敏便叹了口气。

    虽然明白似善德女王这样的女人入唐之后必然难保贞洁,会沦为大唐显贵们竞相追逐的玩物,可是如今切切实实的发生在自己面前,心中依旧难以平复那种屈辱和愤懑。

    但是他也知道,这是永远也无法避免的。

    当一个身份尊贵、容颜姝丽、风韵温婉的绝代佳丽沦为内附之臣,自由与尊严便会被彻底踩在脚下碾碎,想要活着,就只能随波浮沉。

    所幸是房俊这样一个功勋盖世的显赫人物,还可以令金法敏心中的愤懑略微削减一些,若是换了一个脑满肠肥、年逾花甲的勋贵,只要想想伏在姨母娇嫩如花的胴体上恣意凌辱的画面,他就恨不得杀人。

    若是杀不得别人,那就自杀……

    善德女王素手斟茶,先将其中一杯推到房俊面前,接着又给金法敏也斟了一杯,柔声问道:“新罗距离长安万里之遥,这一路可否劳累?虽然你年纪轻体格好,却也应当早早注意养生,莫让长辈们担心。”

    对于这个外甥,她还是很喜欢的。

    若非高句丽与百济玩弄阴谋,想要颠覆新罗政权,将金氏王族斩尽杀绝,现在或许她已经在绸缪将王位传给金春秋,那样以来,金法敏便是新罗的太子,下一任的新罗王。

    金春秋父子,都是有能力带领新罗在高句丽与百济的强势压迫之下求存的。

    接过大唐横插一扛,导致局势彻底失控,使得她不得不接受内附之条件,致使金氏王族丢失了新罗国祚。

    这一点,她也对金法敏有一些歉意……

    金法敏没喝茶,双手放在膝盖上,微微前倾躬身,恭声道:“谢谢姨母关心,并不妨事。孩儿此番是随同大唐水师舰船前来长安,船很快,也很稳,沿途并不难捱。”

    对于善德女王,他没有半分埋怨,心中唯有敬佩。

    当初新罗血火交织,稍有不慎便是举国倾覆、阖族尽丧之结局,那等危及的情况之下善德女王放弃了尊贵的王位,甘愿背负骂名决定内附大唐,然后又率族迁徙长安,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这等勇气又有几个女人能够做出?

    这一切都不是善德女王的错,她已经在她的能力之内做到最好,是金氏王族的恩人,不应受到本不该她去承受的诘难与咒骂。

    房俊喝了口茶水,随意问道:“辽东战局如何?”

    金法敏道:“在下启程之时,陛下正调集军队,意欲强攻安市城。只不过当时辽东连降数日大雨,火器很难派上用场,想必伤亡惨重,毕竟安市城内集结了高句丽最为精锐的二十万大军,据城而守,战力不低。”

    对于房俊,他的感觉有些纠结。

    事实上,正是房俊的铁腕使得金氏王族没有回退之余地,逼着善德女王不得不放弃王位,举族内附,断送了新罗国祚。

    可是另一方面,恐怕将房俊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做出那样的举措,错不再唐人的强势,而在于高句丽意欲吞并新罗的野心,更在于新罗的弱小。

    国与国之间,无所谓正义与背叛,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是赤裸裸与野兽一般无二的丛林法则。

    相反,对于房俊的才华与能力,他亦是相当钦佩。

    而且观看姨母之神情,虽然委身于此人,却娇艳欲滴、眼波流泻,并无半分不情愿之神色,可见必是心中愿意。能够得到房俊这等强势人物之看顾,避免沦为权贵竞相品尝之玩物,也算是福气了……

    房俊微微颔首,又问道:“百济可有异动?”

    因为金法敏是从新罗启程,乘坐水师舰船途径辽东,所以应该对于百济的情况有所了解。

    百济虽然没比新罗大多少,但是这一代出了一个很是了得的人物,那便是百济王扶余义慈。此人乃是上任百济王扶余璋的儿子,年幼时便孝名远播,被誉为“海东曾子”,在百济威望颇著。

    继任之后励精图治,一心想要壮大百济,对百济以贵族为中心的政治体制进行改革,增强王权。对外则积极用兵,曾率军亲征新罗,联络高句丽以为奥援,连下新罗数十城,打得新罗军队望风而遁,苦不堪言。

    此人也算是一代雄主,此刻大唐正东征高句丽,作为高句丽的盟友,百济不可能毫无作为,只等着唐军覆亡高句丽,下一刻兵锋直抵居拔城下,举国皆亡?

    金法敏道:“百济素来以高句丽马首是瞻,眼下大唐攻略高句丽,百济岂能袖手旁观?在下启程之时,扶余义慈已经命长子扶余孝统率五万军队陈兵于百济、新罗边境,谨防新罗入寇,他自己则统御十万大军北上平穰城,协助高句丽抵御唐军之进攻。”

    房俊微微颔首,浓眉紧锁。

    历史上,李二陛下东征之始一路势如破竹,眼瞅着就将占据辽东全境,挥师南下攻略平穰城,直抵高句丽之腹心,却正是在安市城遭遇重创,不仅损兵折将连续数月不克,自己也中了箭伤,导致拖延日久,不得不草草收兵,举国东征虎头蛇尾。

    如今看来,就算能够攻克安市城,亦要在平穰城遭遇一场恶战,高句丽的精锐军队加上百济的十万大军,可不是白给的。

    事实上,对于百济这个国家,一直以来都因为缺乏史料显得很是神秘……



    其实百济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国家。其国境地处于气候适宜之地区,土壤肥沃、雨水充沛,农业极为发达。虽然靠海,但是对外交流并很多,然而早在两晋十六国时期便确定了推崇汉学、引入儒家文化的政策,文化制度很是兴盛。

    对外交流的匮乏,使其好似蒙上了一层面纱,不仅中原王朝对其知之甚少,史料上亦不曾留有太多详细记载。

    “高句丽、百济之职官制度,年代久远、文墨晦昧,是故不得详悉”,事实上何止是百济呢?后世对于高句丽于新罗的职官制度、政治构架亦是知之甚少,不仅仅是史料之缺失,更由于这些国家的制度政策经常变动。

    高句丽尚还好一些,历来与中原往来频繁,又多战事,新莽、公孙、曹魏、慕容、杨隋、李唐,每有征伐,入其领域,则史书之中对于高句丽之风土人物略有参得。然百济与中原深隔大海,飘洋越波,始终难行,是而关于百济之了解极为稀少匮乏。

    后人对于百济之了解,或许仅限于堪称“中日第一战”之发生地的白江口……

    但百济绝对不是一个弱国。

    能够在辽东第一强国高句丽之侧安然无恙,甚至还能出兵攻伐新罗,可以想见百济之国力。尤其是百济历史上不乏英主,比如眼下的百济王扶余义慈,被百济朝野尊称为“义慈王”,英武睿智、励精图治,使得百济国力愈发强盛。

    ……

    两人又聊了一些辽东之形势,金法敏便起身告辞。

    他此番再来长安,便打算常驻不走,新罗那边已经在新一任的新罗王李恪统治之下,金氏王族如今尽在关中,在新罗已无牵挂,只等着入学弘文馆,往后便久居大唐。

    待到金法敏离去,善德女王方才轻声道:“郎君位高权重,自当珍惜羽毛,何必率军前往河西,以身犯险?”

    她虽然是内附之臣,一举一动尽在“百骑司”的监控之下,但是平素出行并无人干预阻止,往来消息也很是灵通。眼下房俊率军出征乃是头等大事,朝野上下沸沸扬扬,她自然有所耳闻。

    房俊从她纤白的素手上接过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笑道:“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个人之福祸,焉能与家国之存亡相提并论?吾辈身为炎黄子孙,断不可让蛮胡异族入寇疆域、残杀同胞,纵死亦要将胡虏拒之于国门之外,否则如何对得起天下黎庶,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善德女王默然。

    新罗贵族尊崇汉学,更推行儒学,但凡有一点身份地位的人,都以学习汉学为荣。然而数百年间,却从未学会汉学之精髓,更难以理解汉人胸怀之中的那种“家国天下”的抱负。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这是深刻在所有汉人骨血精神之中的信仰,在家国天下面前,个人之荣辱生死,常常被视若等闲。

    明知必死,亦一往无前。

    正是这些高尚的精神信仰,使得汉学被奉行天下,几乎所有的番邦蛮夷都将汉学奉为圭臬,苦苦钻研、大力提倡,希望能够形成自己的传承,一代一代的流传下去,不至于使得部族之荣光一朝璀璨便坠入深渊,被历史抛弃得无影无踪。

    然而这些被番邦蛮夷辛苦学习的信仰,却是每一个汉人都深刻具备的本质。无论文臣武将,甚至贩夫走卒,每每在家国民族危亡之时刻,总是能够踊跃出无数为国效死的仁人志士,他们前赴后继、视死如归,用鲜血与信仰,铸就华夏威武之魂。

    善德女王心中敬佩,轻叹道:“郎君之光耀,正在于这种视死如归之精神,舍生取义,杀身成仁。妾身能够侍奉榻前,当为此生之幸事。惟愿郎君万万保重,早日得胜归来,妾身当扫榻以待,为君洗尘。”

    谁不愿自己的男人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呢?

    每一个女人心中都有一个英雄梦,哪怕贵为女王亦是如此。

    房俊淡然微笑,握住纤纤素手,柔声道:“总归是亏欠于你,奈何造化弄人,时势如此,亦是无法。待我走后,若有难事可派人恳请太子相助,亦可去寻李道宗、马周等人,必然保你平安。”

    身为内附之臣,又是身份尊贵、国色天姿,没有他在长安庇护,很容易成为那些个勋臣贵戚的目标。

    善德女王非是心事柔情的小女人,此刻听闻这种几乎于“交代后事”一般的语气,却也心中砰然跳动,反手握紧房俊的手掌,美眸之中满是担忧,轻声道:“郎君何必说这样的话语?妾身等着郎君凯旋归来,愿自荐枕席,这一生一世,都托庇于郎君,还望郎君心中有我、不离不弃。”

    女子总是多情,纵然她对房俊原本无情,可是既然委身于他,又得他之庇佑,温柔以待、嘘寒问暖,心中又岂能毫无情愫?

    况且房俊之相貌、气质、才华,都堪称一时无两,对于女人的吸引力非常之大,这使得善德女王从最开始的委身以为靠山,渐渐沦为情根深种、一往情深。

    更别说其体魄强健,令她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房俊感受到善德女王的情意,心中满足,甚为自得,便一用力将娇弱的身子拉到怀中,揽住纤细的腰肢,凑在晶莹如玉的耳廓边,嗅着女子娇躯散发着的如兰似麝的香气,笑着道:“女王陛下可是要孤守一段时间空闺了,临行之前,臣定要竭尽全力,将陛下喂饱了才行……”

    善德女王忍不住摁着那只大手,微微喘息,媚眼如丝:“那郎君得要多多尽心尽力才行。”

    这话堪比最为威猛之药物,房俊二话不说,将其打横抱起,走入卧房。

    *****

    傍晚之时,房俊回到府中,沐浴之后,在花厅之中喝茶,一边与高阳公主聊天。

    高阳公主看他精神不振,不禁关切道:“出征在即,郎君要好生调理身子才是,否则河西艰苦,若是染病,那可大大不妙。”

    房俊敷衍道:“某知道了,多谢殿下关心。”

    心中却很是无奈。

    他倒是很想好生调理,可实际情况不允许啊。临别在即,总得跟自己的女人们好生道别吧?临行之前云雨一番那是肯定的,只不过自己纵然是铁打的身子,先后在长乐公主、善德女王那边竭尽全力,家中还有妻妾数人等着雨露均沾,那也令他觉得油尽灯枯、不堪重负。

    怪不得皇帝各个死得早,这般似老牛一般整日耕耘,再好的身体也熬不住那等损耗。

    但凡能活过五十岁的皇帝,各个都算是天赋异禀……

    高阳公主没理会房俊的敷衍,喝茶说道:“晌午的时候,英国公世子过来了一趟,见到郎君不再,坐了一会让便告辞离去。本宫问他何事,却是不说,只说要跟你商量。到底有何要事?”

    房家与李家乃是世交,老少两辈的交情都很好,房俊与李思文更是过命的兄弟,一般有什么事只需直言,无需避讳。如今却神神秘秘不跟她这个房家的公主媳妇儿说,着实有些诡异。

    房俊一听,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苦笑道:“还不是李玉珑那个丫头?那丫头与杜怀恭成亲,却强势得很,搞得杜家灰头土脸。前番英国公意欲将杜怀恭带去辽东,杜怀恭却死活不从,气得李玉珑与其和离。英国公府那是何等家世?断然不愿只是这等小事便让子女和离,惹人笑话。这不,英国公世子便央求着让我出面,劝劝李玉珑,那丫头还是挺听我的话。”

    他甚为苦恼,这种事他一个外人如何插手?更别说那小丫头还对他有几分意思,若是劝她乖乖与杜怀恭和好,非得跟自己急了不可……



    高阳公主鼻子皱了皱,目光疑惑的打量了房俊一番,不满道:“本宫怎地听说,那丫头时不时的就将你搬出来说事儿,说什么大丈夫当如是,若自己的夫君有你一般本事亦心满意足之类的言语。更有传言,说是之所以与杜怀恭和离,就是因为与你不清不楚……你该不会当真对那丫头下手了吧?”

    房俊愣了愣,登时叫起了撞天屈:“天地良心!微臣是那种人么?”

    高阳公主挑挑眉,哼了一声,淡淡道:“你不是谁是?连本宫的姐姐都不放过,谁信你不会对一个崇慕你的姑娘下手?那丫头必然心里有你,你若有意,只需略施手段,还不是予取予求?”

    房俊哑口无言。

    一个人做了一件坏事,就会让人对他产生不信任,以后只要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下意识的就会扣在这个人的头上。

    所谓“信用破产”,大抵如是……

    高阳公主斜眼看他,讥讽道:“怎地不说话?呵呵,心里的龌蹉被人探知,有些恼羞成怒吧?该不会想要杀人灭口?”

    房俊举手投降:“这事儿微臣不管行了吧?下午便前往军营,协调粮秣军械的调集分派,太史局已经在择日了,用不了几天就会出征,更没功夫理会这等事。这回殿下放心了吧?”

    “哼,你以为本宫是个善妒的?你在外头有多少女人,本宫才懒得管。”

    高阳公主骄傲的抬抬尖俏的下颌,很是不屑。

    房俊叹了口气,心说你的确不管,可到时候怂恿武媚娘搞事情,还不是一样让人受不了?

    ……

    不过总体来说,深受皇族礼仪教导的高阳公主谨守为妻之道,对于男人这等风花雪月之事当真不放在心上。只是揶揄了房俊几句,便转换话题,闲聊起来,却也尽是些豪门贵戚的家长里短,八卦得很。

    没一会儿,武媚娘从外头回来,坐下让侍女净了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看着房俊问道:“听闻辽东那边战局顺利,大军长驱直入,已经接连攻下数座山城,整个辽东即将要至于大唐统治之下。如此说来,这场仗用不了多久就该结束了吧?”

    这个时候的“辽东”,有广义、狭义两种。

    广义的“辽东”,是指汉四郡以及半岛南部的三韩。而狭义的“辽东”,则是指鸭绿水以北的广袤土地,这里是华夏故地,很早就有汉人居住,而直至汉末,方才有大批汉人为了躲避战火南下,进入半岛各处定局,甚至有一部分渡海前去倭国。

    而武媚娘所言之辽东,自然是后者,即鸭绿水以南的华夏故地。

    房俊摇摇头,却没有那么乐观:“很难说。高句丽曾抵御大隋数度征伐,所以国力绝非看上去那般孱弱,眼下大军势如破竹,只不过是高句丽面对中原王朝一贯采取的坚壁清野战略,一步一步的收缩防御,才造成战局顺利之假象。事实上,覆亡高句丽之宗旨,乃是歼灭其兵力,就算将去领土占领大半,却未能消灭其有生力量,战略目的就没有达到。辽东毕竟太远,帝国对其掌控力度难以与中原相比,稍有不慎,便会让高句丽残余死灰复燃,就好似突厥、薛延陀一般。唯有历经几场大战,将高句丽的军队歼灭,才可以说是占据有利之局势。”

    高阳公主担忧道:“该不会是中了高句丽人的诱敌深入之计吧?”

    房俊笑道:“那倒不至于,陛下能征惯战,麾下又尽是当世名将,若高句丽想要玩弄什么奸计,岂能不予识破?只不过战局之起始必定如此,这是高句丽弱势之下只能这般应对,若是开战即大开大合沙场争雄,他们老早就被大隋给灭了,岂能存活至今?”

    高句丽之所以屡次在大隋征伐之下苟延残喘的存活下来,依靠的便是辽东山岭纵横、河流密布不利于大军团作战的特点,他们又将山城依山修筑,使得隋朝的军队不能发挥出人数上的优势。

    再有依靠辽东广袤的纵深来拖延隋军的进度,一旦拖到秋冬季节,天气降雨气候严寒,整个辽东一片泥泞,隋军只能撤退,否则后勤补给难以为继,一个冬天折损的兵员不计其数,还要面对高句丽军队的偷袭,必败无疑。

    想要抵御大唐的征伐,也只能采取同样的策略。

    所以大唐能否完成大隋未能完成的霸业,覆亡高句丽,最关键就在于能改否快速推进,在入冬之前彻底占领高句丽全境,击溃其有生力量。

    当然,想要做到这一点很难。

    高句丽不可能一味的退让,譬如眼下的安市城,一定是一块硬骨头,高句丽上下必然抱定必死之决心,与唐军展开一场决战。历史上,李二陛下便是一路势如破竹来到安市城下,遭遇高句丽的疯狂阻击,导致伤亡惨重,拖延了进军速度,不得不班师回朝,壮志未酬。

    即便眼下唐军有火器利于攻城,可以顺利攻陷安市城,但是接下来大军强渡鸭绿水,也势必将面临高句丽人疯狂的防御,对于李二陛下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高阳公主吁出一口气,拍拍胸脯,道:“那就好,那就好。”

    她不大在意能否覆亡高句丽,这等男人的凌云壮志她很难领会,只愿父皇能够顺利返回长安,另外出征的将士不要折损太多。征战异域,埋骨他乡,魂魄不得归于故里,这让她不忍心……

    然而房俊对于东征之战局却并不乐观。

    朝廷为了平衡各方之利益,将最为强悍、最适合远征的水师摒弃在外,实在是有些骄傲得过分。

    骄兵必败,这是千古不移之定律。

    纵然唐军强势无匹,可是能够连续击溃隋军征伐的高句丽又岂是易与之辈?稍有不慎,李二陛下怕就要饮恨辽东,美梦破碎。

    武媚娘将茶杯放到茶几上,轻叹一声,道:“如今码头的生意大大衰减,诸多西域胡商以及前往西域的商贾都纷纷停止了西域的生意,唯恐吐谷浑忽然翻越祁连山入寇河西诸郡,导致他们损失惨重。当年吐谷浑王伏允在隋末之时亦是一代枭雄,兵强马壮,眼下吐谷浑休养生息多年,万万不可小觑,郎君切莫轻敌,一切都要谨慎为上。”

    吐谷浑尚未反叛,更未入寇河西,各地商贾已经意识到危险,导致丝路几乎断绝,东西贸易陷入停滞,可见河西对于大唐,尤其是关中之重要。

    一旦河西丢失,大唐丧失与西域之联系,丝路更被吐谷浑掐断,将会导致关中的地位急剧下降,贸易萎缩、赋税减少,京畿再不复帝国中枢之地位。此消彼长,随着江南依靠海贸之利逐步富庶繁华,关中数百年来“天下之中”的地位将会遭遇道严峻之挑战,强枝弱干,头重脚轻,除非帝国能够迁都江南,否则随着经济重心的南移,势必会引发一场足以牵动整个帝国的政治变革。

    河西之重要,不容有失。

    房俊面色严峻,颔首道:“媚娘放心便是,右屯卫火器之利,冠绝天下。河西之地固然平坦,但是吐谷浑的骑兵却很难撒野,在威力足够的火器面前,所有骑兵都只能是活生生的靶子。这一战,某便要让世人知晓,从今而后,战争之方式将会放生彻彻底底的转变,以往纵横千里驰骋无敌的骑兵,将再不复以往之威风,唯有火器,才是战争之王!”

    用不着等到机关枪的出现,只要有足够的兵力、枪械、子弹,不让敌军用充分冲锋之准备,即便仅仅是燧发枪,也绝非骑兵可以抵御。再加上数量充足、威力更大的“震天雷”,将会是当今世上所有军队的噩梦。

    他要用河西之战告诉整个天下,冷兵器即将落幕,热兵器的时代已经来临。

    而这一次,大唐将会领先世界一千年!



    整个右屯卫军营一片沸腾,来自铸造局刚刚制造完成并经过检测的火枪、新式的震天雷,以及横刀、甲胄、长矛、盾牌、弩箭等等各种各样的军械被运进大营,分发到兵卒手中。

    参预出征河西的兵卒正在加紧装备,并且进行着最后的磨合。

    与此同时,无数被房俊以及右屯卫“不畏强敌”之精神所感染的关中子弟,正在经过体测之后被征召入伍,迅速补充进右屯卫之中,近日便会开始针对性的特训,以期早日形成战斗力,拱卫玄武门。

    对于训练,右屯卫经验丰富,有房俊汇合自己前世所见所闻以及李靖的治兵所得编纂的《操典》,实在是事半功倍。

    而且由于右屯卫大规模装备火器,兵卒形成战斗力比较容易,只需集训几日便能够熟练掌握火器的使用,当然若是想要形成一支强军,却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必需长久坚持不懈之努力才行。

    房俊一大早便来到军营之中,处置各种事物。

    直到批阅文牍累到手腕发酸,方才放下毛笔,让人沏了一壶茶,喝了一杯,起身站到窗前,负手看着窗外校场内热火朝天的景象。往来兵卒行色匆匆,脚步飞快,每个人都有一种紧迫感,知道河西危在旦夕,加紧速度完成手头的工作,争取早日出征。

    没有即将面对强敌的紧张、颓丧,每一张脸上都洋溢着自信与骄傲,即便明知计较到来的这场恶战之艰难,却全无畏惧,士气暴涨!

    房俊静静的站着,心中感慨万千。

    自古以来,正是这些名字不显于史册的寻常兵卒,用鲜血与尸骸维护着神州河山,与塞外漠北的胡族蛮夷一代又一代的战斗,捍卫华夏故土、父母桑梓,即便血染疆场,亦毫不退缩。

    每一个为了护佑神州而抛头颅、洒热血的炎黄子孙,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

    营帐的门帘被掀开,一身戎装的裴行俭从外头走进来,身后跟着程务挺、高侃。

    房俊回转到桌案前,取出茶杯,给几人分别斟茶,笑问道:“各种流程,可还顺利?”

    几人来到桌前分别落座,裴行俭拈起茶杯饮了一口,吁出一口气,道:“大帅放心,一些按部就班,并无意外。再需三日,全军的装备都可更换完成,新兵之招募亦将完成,随时可以出征。”

    他被房俊从华亭镇调回来进入民部,担任金部郎中,原打算协助太子李承乾完成币制改革。李承乾对于房俊执意出征河西既是钦佩又是担忧,干脆将裴行俭又调回右屯卫担任军中长史,辅佐房俊。

    裴行俭办事,房俊自然放心。

    颔首道:“太史局那边已经选了几个出征的日子,都是吉日吉时,只等着咱们这边换装完毕、补给停当,便最终选一个日子誓师出征。吐谷浑酝酿依旧,反叛在即,河西危在旦夕,都打起精神尽快将各种事务完成,尽早赶去河西,否则耽搁下去,恐有变故。”

    河西走廊实在是太过重要,在以关中为帝国中枢的历朝历代之时,河西便是京畿锁钥、帝国咽喉,一旦丢失,整个关中就将直面强敌。犬戎越过河西诸郡直扑关中,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致使镐京陷落,兵败身死,直接导致西周之灭亡,便可见河西战略要冲之地位。

    右屯卫兵力不足,若是抵达河西之后采取守势,尚可一战;可若是晚到一步,被吐谷浑将河西攻陷之后再想反攻,那就难如登天,几无成功之可能。

    裴行俭几人颔首道:“末将晓得,不敢懈怠!”

    正说着话儿,外头有亲兵脚步匆匆的进来,禀告道:“大帅,东宫来人,请您速速前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房俊眉头一蹙,这个时候东宫有什么要紧事?

    不敢耽搁,又对裴行俭几人嘱咐了几句,便穿戴停当出门,在亲兵部曲的簇拥之下,策骑赶往东宫。

    到了东宫门口,早有内侍候在那里,见到房俊前来,无需通秉,便直接将其引入宫内,向着丽正殿走去。

    房俊间这个内侍是个相熟的,便问道:“殿下急召微臣前来,到底有何要事?”

    那内侍恭谨答道:“奴婢亦不知,不过早些时候吐蕃大相前来,此刻正在宫内,尚未离去。”

    房俊一愣,禄东赞?

    这个老东西撺掇吐谷浑反叛,给帝国局势造成极大危机,居然还敢这个时候跑到长安来?

    说话间,已经到了丽正殿门口。

    房俊稍作停留,待到内侍入内通禀之后,得到许可,这才稍微整理一下衣冠,迈步进了丽正殿。

    一进大殿,就见到李承乾一身蟒袍,居中而坐,一侧打横坐着一个汉衣儒衫、干枯黝黑的老者,正是吐蕃大相禄东赞。

    房俊上前两步,一揖及地:“微臣觐见太子殿下。”

    李承乾脸上笑吟吟,抬手虚扶,道:“越国公快快请起,入座吧。”

    禄东赞虽然贵为一国之相,却不敢在房俊面前拿大,起身施礼,一张老脸挂着和蔼慈祥的微笑:“老朽见过越国公,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分别已久,越国公别来无恙?”

    他倒是礼数周全,可房俊却冷笑一声,忽然大喝道:“来人!”

    这一声大喝将李承乾与禄东赞都吓了一跳,门外的禁卫更是心胆欲裂,急忙手按腰刀冲进来,环侍左右,发现并没有什么危险,这才松了口气。

    房俊指着禄东赞,厉声道:“此獠勾结吐谷浑,挑唆其反叛大唐,意欲颠覆帝国之统治,实乃恶行累累、罪该万死!将其推出承天门外,于天街之上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两名禁卫呆了一呆,这可是太子的座上客啊,还是吐蕃的大相,怎地您一进来就要喊打喊杀?

    下意识的向李承乾看去,却发现李承乾虽然愣在那里,却并无阻挡之意……

    既然太子不反对,那就只好照办。

    两人当即上前,一人一边扯住禄东赞的一条胳膊,就往外边拖。

    禄东赞一边挣扎,一边愤怒大叫:“老朽乃是吐蕃大相,出使长安,尔焉敢杀我?吾等化外之民尚且知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道理,大唐乃礼仪之邦,为何反而不懂?况且如今你我两国和谐同处、往来贸易,并未开战,这般折辱老朽,是何道理?”

    他又惊又怒,不知道房俊发了什么疯,一见面就要打要杀。

    就算我挑唆吐谷浑反叛,可是你有什么证据?况且就算是有证据,难道就能无视两国之间爆发战争,恣意杀害一国大相?

    简直岂有此理!

    房俊冷哼一声,道:“你自己做了什么,难道自己不知?吐谷浑内附大唐,便是大唐之臣民,你插手大唐内政,破坏帝国安定繁荣,意欲颠覆帝国统治,岂不该杀?拖出去,枭首示众!”

    “喏!”

    两名禁卫见到太子始终不发一言,便硬拖着禄东赞往外走。

    李承乾不是不发话,而是他认为房俊只是吓唬吓唬禄东赞而已,不会当真。话说吐蕃挑拨离间,怂恿吐谷浑反叛大唐,他心里也憋着一股火气,你吐蕃仗着高原之利,认定了大唐不会拼着巨大损伤前往征伐,所以就无法无天为所欲为了是吧?

    尤其这个禄东赞,前脚挑唆吐谷浑反叛,后脚就敢跑到长安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简直欺人太甚!

    吓唬吓唬禄东赞这个老狐狸,杀杀他的锐气,倒是不错。

    只不过看到禄东赞挣扎吼叫着已经被禁军拖出大殿到了门口,房俊却依旧毫无表示,赶紧看向房俊,发现这厮正在对自己眨眼睛……

    李承乾这个气啊,人家好歹是一国之相,岂能让你这般捉弄恐吓?

    赶紧叫道:“慢着!”

    两名禁军闻声止步。

    禄东赞更是惊魂甫定,那一刻,他以为房俊当真不管不顾要将自己给一刀宰了……